两位圣殿骑士走上前，将黄金托盘放在希律面前。
    精美绸缎铺成的衬垫上，静静躺着迭好的粗麻布料。
    希律昂首，对上朗伯骑士长的目光，圣殿骑士姿态高傲，并不正眼瞧这个被整个教会唾弃的罪徒。
    “教宗冕下胸襟博大，对误入歧途的羔羊也心怀慈爱，授意赐予你赎清罪孽的机会。”
    他无需明说，但自幼受光明教会耳濡目染的教徒们都明白，绝罚对应了地狱中最严酷的刑罚，赎罪的方式自然对应最痛苦的境遇。
    皇帝跪在雪地中，他周身仍覆盖着沾血的沉重盔甲。他缓缓抬手，把头盔摘下放在脚边，然后解开胸甲的扣环，厚重的铁甲落在雪中发出闷响。
    骑士中响起低低的窃语，但他动作没有停下。男人脱去锁子甲与厚重的战袍，露出里面染血的衣衫，华贵的丝质面料上绣满象征胜利与权力的纹章。他指尖颤抖着，却还是撕开衣襟，将最后一层遮蔽物也除去，直到上身裸露在冰冷的空气中，他才弯下腰，从托盘中接过粗糙的麻衣。
    那件织物故意浸泡过荨麻汁液，比砂砾还要粗糙，连帝国最低阶的奴隶都不会穿它劳作，希律低下头，缓缓套上这件象征忏悔的衣服。
    当他直起身时，不再是披甲的君主，而是一个乞求宽恕的罪徒，任何人都能惩戒他，像对待牲畜那样鞭笞他，直到他的虔诚获得教宗认可。
    圣殿骑士们忽然就换了神色，热情地邀请从远东战场归来的骑士们进餐修整，以凯梅尔骑士长为首的士兵依然驻足不动，为自己尊重的领袖遭到羞辱而仇视地瞪着教宗一派。
    “凯梅尔，听从他们的命令。”
    风刮过雪原，希律背上的肌肉鼓起，手臂在寒冷中不自觉地发抖，他咬紧后牙，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样狼狈。
    他的佩剑和权戒也被剥夺，一位修士向他额头撒了灰烬，告诉他可以启程向教宗的居所，罪人没有鞋袜，需赤足前进。
    修士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男人望向他的眼神带着浓郁的暗色，看不透藏在那道深渊下的心思，被他盯上时，让这位信仰着光明的信徒产生了将要拖拽进深渊的恐惧。
    即使脱去盔甲和华服，希律的身形依然宽阔而高大，站起身时能看到麻衣下虬结的肌肉，他喘息了一阵，似乎稍微适应了严酷的温度。
    他没有回头看自己的部下，踩上松软的雪地，开始向着哈萨堡一步步前行。
    双脚很快失去知觉，靠小腿带动麻木的脚踝行走，雪花落在单薄的衣衫上，将布料打湿，荨麻产生的毒素让他浑身又痛又痒，摩擦过皮肤留下一道道划痕。
    几名圣殿骑士骑马跟在他身后，以监督罪人赎罪的过程足够虔诚。
    男人裸露出的臂膀上有许多深浅不一的伤疤，有刀劈刺留下的，也有剑砍下的，肘部还有灼烧留下凹凸不平的疤痕，像是常年征战的勋章。
    然而并非如此。
    如果教宗以为这样的绝罚已经能令任何贵族颜面扫地，无法忍受巨大的精神压力而崩溃，那就大错特错了。
    毕竟他绝罚的人是希律，一个遭受过世界上所有恶意和羞辱的、在敌国长大的质子。
    质子也并不是一直这样无坚不摧，能镇定自若地面对所有霸凌。刚来到迦南皇宫时，六岁的希律比公主们相貌还要精致，长长的黑发披在肩上，幼猫一样打量着周遭陌生的环境。
    他胆小又爱哭，酷似女孩的长相更是引起了迦南皇子们的耻笑，他们起初只是故意把他推进喷泉池，藏起他的衣服，让希律不得不换上女孩才会穿的裙子。
    等皇子们发现再过火的行径也不会引来惩罚后，霸凌便变本加厉。
    他们当着众人扒下质子的裤子，让他必须四肢着地，爬着去祈求他们，一旦希律真的这样做了，得到的也只会是放肆的嘲笑。
    他被强迫参加“比武游戏”，皇子手持佩剑，希律只能赤手空拳，像斗兽场的奴隶一样仓皇逃窜，试图从锋利的兵刃下躲开。
    而躲不开是常有的事，皇子们新得到的武器一定会先找人实验，于是希律清楚地知道那些钢铁铸造的工具会将人类的骨肉以何种方式撕开，血会以什么图案喷溅在草地上。
    在一次被砸破半个脑袋的比武后，他开始反抗。
    谁也没料到一个只会哭的娘娘腔会突然反击，希律扑上去撕咬二皇子锡德的喉咙，像条疯狗一样死死扯住猎物，两人在泥地上翻滚着，围观的骑士们甚至无法将他们分开，直到护卫官用剑劈上少年单薄的脊背，血浸染整片草地，失血过多的质子才晕厥过去。
    迦南二皇子至今仍无法忘记他的眼神，尽管大家都骂希律是条被逼到绝境的疯狗，将他锁进哭泣塔的最底层，但锡德坚持要父皇处死他。
    他只在围猎时偶然见过类似的眼神——来自一匹黑色毛皮的雄壮头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