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和谁作对》 第1章 返乡过年 除夕,歷经几个鐘头的塞车和无数转车,我终于在傍晚时分抵达纯朴的乡下老家──位在这岛国最南端的「浪尾村」,一座临海的小城镇。由于作为门户的海港正巧位居洋流交会处,使此处不论近海或远洋,自古便是渔业资源丰富的天然渔场。 睽违一年,又回到家了。拖着一个小行李箱,手拎着刚脱下的西装外套,我仰头看着夜空,带着海潮特有的腥咸空气包围着我。 不过抵达终点并非漫漫旅程的结束,而是另一场苦难的开始。 「……阿纬,你交女朋友了没?那个大伯的二儿子在你这个年纪就当爸了,你要赶快追上去,要不要帮你介绍?你喜欢什么型的?跟你说,挑媳妇要挑乖一点的,然后年纪不要太大,不然生孩子辛苦,看你表哥取了个四十几岁的结果说生不出来,二姨气到不跟那媳妇讲话……」 「你现在薪水多少,今年年终几个月?什么时候买房?告诉你,卿婶的儿子已经在t市信中区贷了一间两房的套房;还有隔壁村那个升上经理的小高,他真够聪明,结婚时裤头一勒把房子买下去,现在贷款快还完了又再买一间!阿纬,你有在听吗?你年纪也不小了……」 「有啊有啦,我都有在打算……啊我再去开支啤酒过来,顺便帮春姨端菜。」陪着笑脸打哈哈,我边忙着转移长辈们的注意力,边心忖魔王级的终极问题什么时候降临。 每逢农历过年,「浪尾村」的最大特色就是熟识的左右邻居会互相聚在一起吃年夜饭,这习俗源自古早的渔业丰收祭。毕竟大家捕获的鱼种一样,加上自家种的蔬菜、圈养的家禽等也大同小异,煮出的年夜菜不外乎那几样,于是以前的人们索性採取热闹的办桌形式,全村一块吃。反正你我一家亲,小孩红包也能因此多拿几包。 可我的红包永远都因为一个人而少了一点。 「啊、回来了回来了!夏家那个在美国念博士的回来了,唉唷,三年没见,越来越缘投了!阿纬啊,卡紧帮阳阳添碗饭过来,别忘了拿餐具,还有灶脚有隻鸡腿是留给他的,顺便端来。」 烹煮年夜饭的场所在村长家的厨房,大人们说因为这种需要升火的传统炉灶煮出来的饭菜比较香。小时候我得帮忙去捡适合燃烧的树枝和木材,还要负责守在灶口搧风等火种确实升起来。 明明那个人才大我两岁,却什么都不必做──就算一开始是我自愿的,但也不能这么理所当然地年年都成了我的差事直到这几年出社会赶不及回来才退役吧。 鏘、鏘,锅铲俐落地在锅中翻搅,香气四溢的白烟裊裊,看着包括我妈在内,正在忙里忙出的每家女主人,我依然维持笑脸,却趁机翻了个天大的白眼,朝外大喊道:「我随过去。」 「春姨,我开一下橱柜。」我故意挑了个大碗公,拿起饭匙往饭锅底部猛挖饭,刻意刨了不少焦掉的锅巴进碗。待看上去约两三人份的密实白饭山完成,我正要转身去取那块特别油亮的大鸡腿时,一位阿婶叫住我。 她匆匆比了比摆在一旁的托盘,上头装着几叠没出现在饭桌上的小菜和一盅像是熬了很久的补汤,忙到只能用抬高下巴的方式指挥我,「阿纬,这要给阳阳的,你一起端出去。」 尽量让笑容维持原样,我应了声,勉强找出位置把饭和鸡腿放上去,而后提起沉甸甸的托盘快步走出得煮三十多人份、堪比战场的厨房。 活像个服务生似地走回村子象徵的「老神榕」树旁,我一眼就看到话题中的人一副君王模样地坐在被四张红圆桌围在中央的大桌。同桌的村长和派出所所长、渔会会长等人争相与之攀谈的模样实在像极了古代皇帝謁见臣子的景象。 我努了努嘴,飞快地走过去放下那个托盘。因为有那盅满满的汤,我无法洩恨地大力放下,万一洒出来,谁知道这阴险的人会怎么打小报告。「请慢用。」装出我自己都快起鸡皮疙瘩的嗲声,一讲完我便急着回位子吃饭。早早吃完,我还想到镇上找点乐子做呢! 「等一下。」 我的手忽然被抓住了,「干嘛?」 「我要喝柳橙芭乐汁,帮我倒一杯,好吗?比例七比三,你知道的。」 ──知道我也不想帮你倒,夏日阳,你出个国念个博士就残了吗? 没胆说出这句心里话,毕竟全村辈分从上数下来的几位大人物都在看着我,「……好,马上来。」 「阿纬,你多学一下阳阳,说去年赢了那个什么集团举办的比赛,奖金二十几万,人家一半包给家里,一半捐给渔会当奖学金。」 「没啦,没那么多,刚好同队的人都很优秀……」夏日阳谦虚的附和随之响起。 闻言,我忽地感到胸口一阵窒碍,像吞进一根大鱼刺般。「……哦,好厉害,我先去倒饮料,华叔公还在等我拿啤酒。」索然应完,我转过身,这才发现手仍被夏日阳握着,他的指头似乎在摸我隐于袖口下的部分。不耐烦地大力甩开,我头也没回地走到摆在一旁空地的充气塑胶水池边,眺望着在里头冰水中载浮载沉的各式饮料。 取出柳橙汁和芭乐汁倒完,我飞快地端去主桌,再折回来拎起几支啤酒回座位,准备迎战另一波攻势。 「阿纬,你要感谢阳阳,要不是人家当初去带你回来,你齁,嘸哉会变什么款(不知道会变什么样子),别让你老爸走了也要为你担心,多为你阿母着想。」 这话神奇地年年不变,即使夏日阳前几年不在场亦如是,讲到我再也无法对不幸在一次出海捕鱼时遭逢意外而过世的父亲难过,烦躁显然取代悲伤。「我有啦,啊这龙胆石斑很好吃,我帮您夹。」我保持热络的笑容,暗中想着怎么酒精还没钝化神经,让我不必听懂这些对话,于是偷倒了杯隔壁蔡公的高粱来喝。 「哥哥、哥哥,我要看你的龙,我跟你说,我以后要刺──」 这时,一名住在附近的小孩跑过来搭在我腿上,一双圆滚滚的大眼兴奋地眨啊眨地,两隻小手已在试图挽我衬衫的袖子,几抹不同于肤色的艳丽色彩露了出来。 「小孩子有耳无嘴,惦惦吃你的饭。」小孩的阿嬤走过来拽人,同时正色斥责道,却在望向我时恢復一贯的和蔼面庞,「阿纬,歹势啦。」又一年不见,阿嬤沧桑许多,就像这渔村中的每个人事物一样,日夜吹拂的海风在万物身上刮出难以抹灭的痕跡。 然而,在拉走孙子前,她突然压低声朝我补了句:「不过你的手有空还是去弄一弄,免得这些小孩子有样学样,不认识的看到也会惊,这样不值得。若是没钱搁我讲,哉嘸?」 「谢谢石嬤。」嚥下高粱反衝的辣劲,我回以一个乖巧的笑脸,接着趁把空酒瓶收拾到树头底下的回收箱之际,掏出放于裤兜中的手机,单手操作地点开约炮软体──专给同志的。 人丁不多的「浪尾村」自是不可能找到对象,我也没那个胆量敢在这民风纯朴的地方坦承性向。不过骑车半小时左右就能到的邻镇相对繁华,应该或多或少能遇见一些同样返乡过节却无事可做的圈内人。 条件什么的就先将就些,只是填补一下空虚罢了。 抵着树干上一块被磨圆的树瘤,我探头瞄了一下办桌方向,在厨房忙碌的女性阵营终于出来加入年夜饭的行列,一伙人吱吱喳喳聊天的声响越来越大声,的确有点过年的气氛。 清楚等会儿挨桌敬酒说吉祥话时得面临更直接的言论,我索性掏了根菸,先把满腔不适一吐为快。 第2章 印象中的轮廓 吞云吐雾间,兴许是方才下肚的酒精在发酵,我的额头及后颈微微出了汗。扯了扯领口搧风,我忍不住挽起衬衫袖子,却在瞥见手肘上腾云飞驰于莲花中的龙尾之际放弃,重新扣好袖扣,让热气裹在身子里。 不像我工作的北方城市有着鲜明四季,属于热带气候的「浪尾村」虽亦有寒暑之分但终年相对温暖,尤其今年过年遇到暖冬,都这时节了气温还将近二十度,所以此时围桌吃饭的眾人大多穿着短袖,除了那个从国外回来的人。 他待的地方或许还下了雪。 「……纬纬,你的菸味飘过来了,虎崽他们在那边玩,会闻到。」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我一跳,但那冷淡到縹緲的声调适时地替我降了温,周遭像迎来一阵寒风。我侧头,瞧见夏日阳站在微妙的五步远外,彷彿怕沾染到菸味。 他穿着装模作样的黑色皮夹克和牛仔裤,踩着一双短靴的脚站得直挺挺的,面上是连抬眉或眨眼也无的沉着神情,整个人散发出游刃有馀的从容气度──与我最后记忆的印象相去不远,顶多更成熟了些。还有那高挺的鼻樑上不知何时多了以前没有的细框眼镜,使本来斯文的气质莫名地多了一股令人望之生畏的肃穆味。 若是炮友的话,我会视作禁慾系,而找出左右情慾的开关将会带来无比的成就感。 呸、呸,我在想什么呢? 为自己的荒唐念头啐了声,我不耐烦地收回视线。 「……我回家去抽可以了吧?」如果可以,我希望夏日阳别继续用这种疏离的态度叫我的小名,听起来有些刺耳,不过或许他是在演给其他人看,毕竟这人从小就是品学兼优的模范生。刻意朝他站的方向弹了弹菸蒂,我不以为意地又吸了一口,但吐菸时有注意风向及位置。 「辜伯还没说解散,而且你已经抽两根了。」 儘管年夜饭是自发性的聚会,但大家对于流程的确有个心照不宣的共识──即是无论是佈场、开饭、发红包、落幕、善后等环节,都得等候村长辜伯的指示。 对村子毫无贡献的晚辈如我,要是没说一声便中途离席,实属大不敬。 然而,若是其他人来提醒,我或许会听从,偏偏夏日阳那平淡如水的语气听起来太过高高在上,加上今天上午临时加班受了点气,忽然一点容忍也吞不得。「拜託,光听你的好话就听饱了,」我刻意拍了拍肚皮,心忖他活该成为我发洩对象,「再听下去就要吐了,你觉得吐在桌上比较好吗?还是你担心没人帮你续饭和倒饮料?七比三,我想谁都会调。」 「…………」 难得夏日阳没回话,只是隐于镜片下的一双清冷眉眼间,似乎闪过了不是反射月光的一丝锐利光芒,令我背脊不禁凉了一下。 「嘖。」沉默竟让人难耐,夏日阳无声的目光比朗朗的言论更具杀伤力,我投降似地把菸扔到地上。为了踩熄,我低头瞧,工作穿的黑皮鞋还在脚上没换下,这时鞋身已染上这村灰黄的泥土,看得我益发心烦。我出气似地用鞋尖使劲捻着那根菸,像是要把它埋进这棵榕树底下,接着一言不发地打算折回热闹的圆桌群。 「你身上的菸味还没散。」 我的眼睛肯定瞪得如铜铃大,我回头睨了夏日阳一眼,从鼻子深处嘲讽地哼了一声后便逕自走回座位。 「怎么跑去呷菸?囝仔人都在这捏!真的是……你忘了住港仔边的小岳伯就是抽菸抽到得癌的?快点戒掉,看要不要请阳阳帮你。」见我回来,同桌的一名阿婶如此叼念道。 我咋舌,夏日阳又不是读医的,还是说他念个博士就成了村子的万事通?「我下次会注意,啊我去一下厕所。」道完歉,我藉故去后院兜转一圈,让残留衣服上的气味再淡一些。与此同时,我仍滑着手机,继续方才未完的寻炮配对。 附近果然没半个对象。 混着浪涛声的清风徐徐,半晌,我抬起两手嗅了嗅,确认没菸味后便漫步返回。热气腾腾的花蟹粥和鲜鱼汤刚端上桌,小孩们有些口齿不清的食物吉祥话恰恰飘入耳里。 「年年有馀、花开富贵……」 纵使香气扑鼻,我实在没胃口,但好在工作是做业务的,陪笑难不到我。「我来帮大家盛!」堆着满脸笑容,我尽责地依长幼次序服务。没给自己留好料,我反倒趁其他人忙着大啖料理之际,从华叔公眼下又偷倒了满满一杯高粱来喝。 今年的过年实在难熬。 * 近晚间九点,宴席差不多告一段落,村长辜伯被日头晒黑的面庞变得红扑扑的,却无醉酒的迷茫感,依旧有着讨海人的果敢坚毅。他拿着两个空酒杯互相敲击,鏗鏗鏗地唤来大家的注意力。「多谢各位乡亲,还有特地从国外飞回来的少年郎,」他顿了下,眼中满是骄傲地看着夏日阳,「今年很欢喜又能逗阵过,虽然说咱渔获不如以前,不过整体来看年还不至于太难过,我们明年继续打拼!啊初四巡海神那日再麻烦大家斗相共,今啊日散会。」 响亮的掌声过后,男丁们纷纷拎着没喝完的酒支离席,准备去村长家前院续摊;一眾妇女见状立即俐落地各司其职,有的整理桌面、有的收拾场地。至于为数不多的小孩子则一副谍对谍的模样,背对着彼此在细数刚拿到的压岁钱,却又贼贼地试图偷窥其他人的金额。 不属于任一方的我端着叠了好几层的碗盘跟在我妈身后,指尖碰到不晓得是谁吐出的鱼骨头和虾壳,弄得手油腻腻得很不舒服。「妈,我等下要去镇上找以前的朋友聚一下,不用等我,铁门不要全拉就好。」顿了顿,我忽地想到一件重要的事,于是把碗盘匆匆放到厨房的流理台中,抽了几张卫生纸擦手后回到座位从公事包内拿出一包红包,再跑回厨房拉着我妈走到角落。「包给你的。」由于清楚我妈肯定不会收,所以我逕自塞进她掌心再抓着她的五指紧紧握住。「那我先走了,你等下回家小心,早点睡,新年快乐。」 「我回去牵车哦,要骑车去。」趁我妈意识到那红包有多厚之前,我小跑步地奔到外头没有路灯的街道去。 「欸你这囝仔实在是……骑车小心,听到没?我会留一盏灯给你。」我妈反应过来后只能边大声嚷着边目送我离去,我很快听见她朝其他人碎念,不过语调透着骄傲。当然,我把年终奖金全给她了。 「好!」朝那挥了挥手,我脚步轻盈地融进一片瞎灯黑火中。从小在这长大,闭着眼也不会撞到任何东西或走错路。 少顷,才走到街口,过节的气息一下子消散,四周忽然仅剩远方规律的海浪声,唰沙、唰沙──身心好似渐渐沉淀下来。 「哈……」终于有了放连假的实感,我不由得吐出一口大气,而这一松懈,积压许久的生理慾望便被凸显出来。人真是单纯的生物。我急切地掏出手机,欲确认已经圈到村外的定位范围内有没有出现同好。 年底工作忙,实在积了好一阵子,今晚一定要好好发洩一下。 第3章 怎么是你 机车前后两个快要没胎纹的轮子不稳地通过一段昏暗的碎石子路,我终于来到设有路灯的联外道路。黑暗尽头可见邻镇的点点霓虹,虽然依旧不及大城市的繁华,总是比位处边陲的浪尾村有人气。 找炮友也容易点。 迎面的风凉爽,我哼着歌一路奔驰。马路从单线道变为双线道,周围开始有呼啸的汽机车,大街上有貌似刚聚完餐的人群在走动,嘻嘻哈哈地颇有年节的欢快。 先在超商买了保险套,我前往位在闹区的速食店,随意点了杯可乐后就认真操作起约炮app。说是认真,就是不断重刷彷彿当机的地图画面和约炮揭示栏。 可乐喝到只剩冰块溶出的冰水,时间已过去近一个小时,我的条件越放越宽,几乎只要是男的就好,可惜依然一无所获。「唉……没望了。」嘟噥了声,我切到个人资讯页面,随意优化了自介正欲关掉之际── 叮,象徵有人回应我约炮讯息的通知铃声迸入耳里。顿了顿,我立刻点进通知查看。 ──「约吗?我在xx旅馆的六一二号房。」 对方直截了当地写道,接着有礼貌且乾脆地传了好几张没露脸的裸体照供我验货。先是块块肌肉明显的精实胸膛,再来是刻着性感v形人鱼线的腹肌,没什么赘肉却不显骨感的髖臀以及…… 看到最后一张时我险些吹出轻佻的口哨。 那是用右手单握半挺阳物的照片,因剃掉耻毛,长相完美的雄风显得益发张狂。哈,真想看这根大鵰被我撞得甩来甩去的模样。 行了,就是他。我喜出望外,没料到能在这乡下地区遇到天菜等级的好身材,于是连对方暱称或个人简介也没去看便连忙回传,「好,我大概十分鐘后到。」太幸运了,我快速重温每张照片,发现又多了张对着镜子拍的全身照,脸恰恰被自拍的手机遮住。 这人肤如凝脂,白而不奶,加上身形頎长,浑身好似散发着一股优雅的矜贵气。我滚了滚喉结,忍不住套入动态想像,心忖那副身躯夹住人的模样一定很销魂。 抓过车钥匙,我匆匆离开店面,跨上机车噗噗地飞奔到指定旅馆,凉风显然已吹不灭我满腔慾火。 半晌,来到一栋坐落在夜市附近的连锁商旅前,我停好车,迫不及待地往电梯衝,并藉着电梯间的镜子飞快整理起仪容。 模仿大多数村子前辈,我的头发剪得极短且不留瀏海,用干练的寸头造型来带出权威感和撼不可摇的底气,所幸还得益于源自父亲的浓眉大眼及180公分的身高,我的外表看上去比实际年纪还要成熟稳重。听同事说,我不笑时甚至有股杀气。 出社会后,笑与不笑之间很难拿捏,多一分容易被说是乡愿没原则,少一分则成了骄傲孤僻,不论哪一种都得不到人望。目前的我虽从职场前辈及长官那模仿了一些谈吐方式,却仍没有那种浑然天成的馀裕感,想必大人物一眼就能看穿我的庸俗本质。 不想了,我把注意力摆回当下。 仔细抓好每根短短的发梢,我忽地庆幸我还穿着上班用的西装,整个人释出点霸气菁英味,理当不会让那位天菜失望──毕竟我可从未被炮友嫌弃过。 电梯一下子就到了六楼。 「六○九、六一○、六一一……有了!」看见「六一二」的牌子,我迅速垂眸瞄了眼自身,皮鞋上的脏污黄土也早在速食店时就已用餐巾擦过。待确认无误,我毫不迟疑地按下门铃,同时拿出手机,向对方传了「是我」二字。 未几,我听见一声清脆的喀嚓,门扉继之往内敞开。 柔和的黄光洩了出来,空气中有着淡淡的温濡气息,我猜对方刚沐浴完。 用来应酬的微笑已准备好,「嗨,你等很久──」逐渐加大的门缝现出门后那人的半边脸,一副记忆犹新的银边眼镜登时落入眼底。我的笑容僵住了,世界好似停止流动。 「……纬纬,果然是你。」 熟悉的低沉声线验证了我看见的画面不是幻觉,「…………怎么是你!你在这里做什么?」 夏日阳挑着眉,镜片底下的狭长褐眸透着一丝玩味。身穿浴袍的他间适地半边身子抵着门框,交叠起手,其中一手握着手机。「理由跟你一样,不是吗?你是sky?这英文名字是我以前帮你取的,没想到你还记着。」 「不是,我走错了。」感到一股莫名且浓烈的屈辱,我逼自己昂着头与之对峙,脑中却不合群地在此刻闪过方才收到的几张裸露照,尤其是手握性器的那张。 我的目光反射性地探向夏日阳的右手,当瞅见某一标志时,我旋即蹙起了眉。 刚刚太过兴奋找到对象,所以没将细节放在心上,这时才终于记起,那握住男根的右手虎口上有个朱砂痣,跟夏日阳的右手一模一样。 意识到这恶劣的巧合就是现实,阵阵如同海啸般的不安猛烈升起。我的四肢百骸发了凉,但我立刻攥紧拳稳住阵脚,不让节节攀升的恶浪有机会作乱。「……我走错的,我也不想知道你在这里干嘛。」重申后,我决定掉头走人,怎料脚才刚往旁跨,我的手腕就被抓住,接着一股强劲的拉扯力道袭来,再回神,一扇磅地关上的门扉便是最后所见,彻底隔绝掉走廊俗气的红毯和碎花壁纸。 我枕在一个结实的胸膛上,照理说应该要赶紧想法子推开还怎的,偏偏脑子竟又胡乱地浮现出不恰当的感想:嗯,这体感跟照片给人的感觉一样。 我呸,谁管他一样。 「纬纬,你看──」夏日阳从后拽着我,另一手则慢悠悠地将他的手机萤幕摆到我面前,是那个约炮软体的地图定位画面。「你一到,这个圆点就跟着来到这里,而且……」他不以为意地当着我的面操作起来,我能看到他的私讯中有许多来自不同人的对话框。他点进了最上面一个──即是最新那则与我的对话,熟练地从名字按进我的个人页面。「看,你这张照片的衣服有点透,能看出你手臂上的刺青。」两根修长的手指不断就着某处放大再放大,直到有些模糊的纹路成了主要光景。 我不禁咋舌,那是在艳阳高照下拍的户外远景照,旨在表现我的阳光形象,并非用来窥视衣服底下的样貌。况且,那不是件能称为「透」的衣服,就是件中规中矩的夏用长袖白衬衫。 「所以,你是sky。」夏日阳呵呵地笑了声后失礼地用手掌压着我的脸颊转过去望向后方的他,这才朝我继续道:「我是sun,我们来做原本要做的事吧。」 我驀地忆起往事。 幼时,夏日阳说我是天空,是太阳醒后的家。我本想反驳要当大海守护他睡觉,但一看见那张灿烂的笑容,便觉得还是天空好。 第4章 不要这样 「赵纬廷和夏日阳……」我拿着枯树枝在海滩上拨着沙,笨拙地勾勒出一把小雨伞的轮廓及收拢在其伞面下的两个名字。「画好了!」刚上幼稚园大班的我还不会太多中文字,因此其中有几个字是由几乎糊在一块的注音组成。 「阳阳,我、我一满十八岁就会把、把你娶……娶回家。」最后几字成了气音,我顶着不晓得是被灿煌煌的日头或是因紧张而起的红脸,不断偷瞄穿着连身小洋装蹲在我身旁的人。那一头柔顺的齐肩妹妹头黑发闪出一圈像天使环的光泽,穿凉鞋的脚和我一样,脚趾都沾上了被海浸溼的细沙,正在互相磨蹭以搓掉一些。 自有意识以来,爸妈和左右邻居就常笑呵呵地告诉我,住在巷尾的夏日阳和我是指腹为婚的关係。我的小媳妇大我两岁,总是穿得像小公主一般,不过她不多话也不常笑,甚至当有人称讚她打扮得如洋娃娃般可爱时会摆出臭脸。 唯独对我不同。 「阳阳,你今天好漂亮,这个送你。」我抓着一把在附近沙地採来的马鞍藤递去,却匆匆从中抽出一朵,试探性地想要别进对方耳上。幸好没遇到阻挡,一朵盛开的紫喇叭将那张白皙娇容烘托得益发迷人。 「纬纬,谢谢你,我很喜欢。」 那日,人如其名一样灿烂的夏日阳笑得好开心,我一时大概晕了头,竟不顾一切地往前,亲了那粉颊一口。说是亲,屏住气息且紧闭双眼、双唇猛衝的我更像是鲁莽撞到那样,害得对方因此晃了晃。果然,她回神后颯地背过身,不发一语。拍岸的浪涛听起来特别兇狠,大概激出了漫天白花。 「阳阳,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我急着道歉但话没来得及讲完,忽地一抹带着清香的黑影朝我扑来,继之没体验过的柔软轻轻落在我脸上,不过很快离去。淡淡的香气压过瀰漫空中的潮气滞留在鼻腔,我愣愣地摸着脸颊,眼未眨地瞅着低下头不敢正面看我的人。 那张总晒不黑也晒不红的面颊难得地泛起如霞般的美艳,我竟也跟着害臊起来。 ──刚刚那个温润的东西是嘴唇,小媳妇亲了我。 我喜出望外,毕竟阳阳虽总是待在我身旁,默许我做的各类示好,诸如牵小手和送野花、分吃我每天的零嘴等,但她从未主动做过任何事,让我一直担心她是不是不喜欢我。 「阳阳,以后我会捕很多很多鱼回家,」我跨到她面前蹲下,仰头直击那双低垂却因看见我而猛地睁大的眼,「你在家等我就好,不用到岸边,那里风大。」 只要爸爸有在夜间出海,我妈都会在隔日清晨时分牵着一脸睡眼惺忪的我到检查哨码头等他返港卸鱼。虽说看着太阳从海平面升起的景象很美,且小孩子如我也能在「分家顿」渔获时从大人那拿到额外福利,可是爱睏加上凉颼颼的海风,以及有时翻腾的沿岸浪涛,我实在捨不得未来的媳妇独自站在那等候。反正东昇的旭日就已象徵她的守护,我会自行回去有她在的地方。 那时我常这么想。 所以当我看见升上国中就把头发剪得跟我一样短的夏日阳是穿着男生制服时,实在备感错愕,一股难掩的气愤和难堪随之涌现。 我牵的是男生的手?从小发誓要呵护的是根本不需要呵护的男生? 「我以为你知道。」 面对一脸愤怒和嫌弃的我,夏日阳不再笑了,仅是冷冷地如此说着。 * 「你要洗澡吗?」 突兀的问话将我的心神拉回当下,我总算想到要挣脱,手不客气地朝后方的夏日阳架了个拐子推开,「你在说什么?」我气急败坏地吼道,试图遮掩内心的不知所措。 夏日阳不为所动,一派轻松地走到床缘坐下。他的浴袍没系紧,一双交叠的长腿在下襬处若隐若现的。「打炮,这不就是我们用这app的目的?」他讲得云淡风轻,彷彿最核心的问题无关紧要。 「我不是──」我猜我的脸可能涨红了,因为体内阵阵燥热,然而不待我讲完,一阵摸不清真意的轻笑打断我。 「喔,我忘了,你说过你不喜欢男生,叫我滚远点。」夏日阳把两手往后撑并放下交叠的腿,儘管不是正坐之姿,仍给人一种雄踞王座的凛然印象。「我还以为……刚才在老神榕那不小心瞄到你在滑这个app。」他又再次毫不掩饰地把自己的手机画面转向我,示威似地停在「sky」的个人页面,上头除了写有基本的身高、体重、年龄、兴趣等项目之外,还包括私密的命根子尺寸及各种彰显身材的侧拍照。「你长大了,条件不错啊。」 他戏謔地瞇起眼看我,两片红嫩的唇似扬飞扬,竟让我產生被居高睥睨的错觉。 「那不是……」由于照片没露全脸,我仍不死心地想要否认到底。可我无法直视那双眼尾有些上挑的眸子,于是生硬地瞄向旁边打量起这房间摆设,强行转开话题,「你……我没看到你出村子,你骑车来的吗?」 如果继续沐浴在夏日阳灼热的视线之下,什么秘密都将无所遁形。此时,脑中猛地掠过夜间年夜饭桌上的每句对话,以及母亲面对眾人调侃却还是站在我这边帮腔的孤伶身影。 我决不能再做出扣分的事。 房内好安静,我只听见自己连连的吞嚥声。 「我搭车来的,村子到这边的路太暗了。」夏日阳的声音悠远,不知怎地竟有种在深夜无风的大海上随浪载浮的空寂氛围。 「是哦……」我的目光依旧游走,自然地认定是夏日阳这几年鲜少返乡,所以忘了村中每条路径。「车资应该很贵,过年期间不都会加成吗?」 客套话不需硬接,于是沉默二度降临,然而半晌过后,我听见非常细微的簌簌声。不明所以的我自然地转头探向声源,却赫见夏日阳正在解浴袍的带子,交叠的布料转瞬间往两旁垂坠。跟照片一模一样的胸膛,乃至于刻有性感人鱼线的完美肌肉于焉揭示,还有那下方的白虎耻部。 「干,你做什么?」我马上背过身,心跳怦咚作响。 「所以……你是sky还是纬纬?」 我没听过什么诱惑水手的人鱼歌唱,可我直觉夏日阳此时的问句就是那勾人入海沉溺的嗓音。「不要这样……」 大概是从交恶那日开始,我渐渐发觉夏日阳跟我所认知的形象不太一样,这颗太阳原来不爱高掛蓝天。 阴溼、险恶,像东北季风强劲吹拂时的冬季海域,或许冰冷的深海更适合他。但他掩饰得很好,照样光芒四射地照耀大地,似乎只有我被他的阴影侵蚀。 「不做的话我找别人了,你回家小心。」 我没转过身,但面前关掉的电视萤幕正清楚地映着后方景致。维持浴袍敞开的状态,夏日阳没理会我,逕自滑起手机。 第5章 落荒而逃 「不行!」在意会过来前,我暴躁的吼声已连番敲击鼓膜。我诧异自己衝口而出的话,思绪登时一片混乱。萤幕中的人抬头定格地望着我,不过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不是……这种事噁心死了,男生和男生……你不怕……」儘管对不到视线,我仍低下头,怯懦地讲不完用来解释的话,可来自后方的目光鲜明,我的背彷彿要烧起来一般。 片刻,一阵钝痛猛地从我下背拓出,紧接着我听到物体坠地的声响。 夏日阳拿了东西砸我。 「门在那,不送。」 那冷如冰霜的嗓音像缠人的海风,灌进体内后徒留遍地难以抹灭的盐腥。我握紧拳,亟欲逃离这个地方。此时,我瞄到落于地板上的物体──是夏日阳的手机,画面还亮着,是他在那个软体中的个人页面,正确点说是私讯箱,有几则比我更新的对话出现。 代为拾起的念头稍纵即逝,我终究略过一切,不去解读第一行的「没问题」是什么意思。我低着头快速衝出房门,随着门扉磅地关上,我才呼出始终憋着的一口气。 匆匆走去搭电梯,我飞也似地骑车奔离这旅馆。慾望在越夜越凉的劲风中消散,我没了打炮的心情。 反正这个慾望根本就不该存在。 一路从明到暗,我回到浪尾村,村长家前的聚会已解散。虽然时间正巧跨进新的年度,不过在几年前就取消船舶鸣笛的村子用一如既往的夜间寂寥迎接新年,反倒是我的机车引擎成了最热闹的祝贺。 穿过蜿蜒小路,我骑回我家──还有夏家──所在的巷弄。漆黑中,一盏吊在铁门上的小灯泡相当显着,白炽光晕虽小,却彻底温暖了心头。 停好车,我伸手关了灯再悄声进门。 在我爸过世后,我妈坚决不让我碰渔业,拚了命兼差只为了供我读到大学,以期能在出路上有更多选择,她大概是害怕再次面临等不到人回家的情况。 小时候的我不知道原来母亲是悬着一颗心在等候归船,毕竟年幼的心智只专注在满载的渔获及卖掉后能添购的新玩具上。 长大后我只想过一次,仅一次──幸好那个人不必忍受如此孤寂。 * 翌日初一要拜年,但今年的我特别不想出门,硬是在床上赖到最后一刻。 我妈则是一早就忙着分装自製的鱼乾和鱼脯、海鲜酱,准备等会儿送给邻居。通常拜完年,我们会从其他人家那交换回更多大同小异的加工鱼粮,各家口味有着些微差异,但都相当下饭,我妈偶尔会寄一些上去给不爱自炊的我。 今年不愧是暖冬,才不到九点,旭日高照的外头就带来一片烘烤般的燠热。想着在他乡还有一些穿短袖的自在空档,我望着两手的刺青,认命地从带回来的行李中挑出较薄的长袖卫衣套上,梳洗过后,这才跟着我妈前去拜访明明昨夜就已互道喜庆的邻居。 朴实的渔村中没有都市那样的尘埃味,放眼望去的色彩虽单调却各个饱满,湛蓝的海空衔接了翠绿的山头及停泊在岸的各式船隻,船身上有着每艘船主的帅气主张,包括名号、伤痕或不知名但存在感强烈的符号;东侧多礁岩及陡峭崖壁的凛冽对比了西侧因溪流的冲刷而在河口堆积出的柔和白沙滩。不同的生长环境孕育出了不同植被,又营造出迥异的情趣。 每一处我都探险过且会在确认安全后带着那个总穿着小洋装的人一起去。然而,这些地方在我升上国中后成了相看两厌的风景,无一刻不想着往村外跑。 「阿纬,叫人啊!」 侧腹被撞了下,我的意识猛地回到当前,看见隔壁一脸和蔼的姑婆,「燕姑好,新年快乐。」我连忙堆起笑脸应声,接着配合地站着寒暄了几句,并从燕姑那接过一袋鱼松。我妈则是在努力回绝燕姑要给我的红包。 「我不用啦,都已经在赚钱了。」我笑着助阵,连忙闪身站到下一家。 这巷子共有十户人家,我家在巷头,夏家在巷尾,每家都是先跟左右最近的邻居拜年,所以恭贺声此起彼落的。 我怀揣着儼如死亡倒数的心境迈向尾端,有些绝望地在夏叔及夏姨的身影间瞥见夏日阳,一旁站着大他四岁的姊姊。说是瞥见,夏日阳高?的个头凌驾眾人,要不瞧见也难。 或许是夏家难得全员到齐,大多数人即使拜完年也留在原地间聊,他家前方宛如一个小市集。 「这次是为了博士论文回来的,要做田调,预计待到……」 密集的讲话声中,夏日阳温润的嗓音忽地迸入耳内,我的目光随之望去,竟恰恰与夏日阳对到眼。莫名的心虚使然,我立刻别开头回避,不禁担心起昨天的事。 他会不会说出去? 我不安地分析起状况,逼自己冷静和理性点。首先,我没承认,个人页面上也没直接证据,否认到底就能脱身。反之,夏日阳比我还夸张,那辨识度极高的朱砂痣右手可是握着活生生的性器,要论着急理当轮不到我。 好险我还没删掉和炮友sun的对话。确认自己有筹码,我的心态稳定多了,嘴角终于跟上节日欢快而扬起。 「透早,新年快乐。」我妈绕过人群,带着我走到前头,「这次阿晴和阳阳都回来,家里一定很热闹吧!」 「叔叔、阿姨,早安,新年快乐。」我先行朗声招呼,同时朝夏日阳和他的姊姊点了下头,态度不再那么忐忑。 「阿纬,你昨天穿西装很帅欸,很难想像几年前还是个小屁孩!」夏日阳的姊姊──夏方晴一把搭着我的肩调侃,「怎么样,社畜不好当吧,肝还在吗?」 夏方晴和我一样在外地工作,个性从以前就强势活泼,曾豪气且坚决地用「现在我只爱钱爱自己」这句话成功逼退眾人的催婚。小时候的她蓄着跟我差不多的短发,短裤外的腿是健康的小麦色,上头有着跑跳间弄出的帅气伤疤,导致我很长一段时间以为她和夏日阳是一对兄妹,毕竟她连学校制服都穿长裤。 以前我招架不住夏方晴的直率和不拘小节,但现在懂得应付之道,便藉故找我妈拿鱼脯,不着痕跡地避掉更多肢体接触,「托方晴姊的福还健在,这是我妈做的花腹鱼脯。」 「嘖、变这么正经都不好玩了。」夏方晴努了下嘴,接过东西后很快就不以为意地转头和其他邻居搭话。 「纬纬,新年快乐,昨天都没好好讲到话。」 尚未松口气,我就听见夏日阳的问候,当即把气屏住。我戒备地瞧着他,直勾勾地望进折射日光的眼镜底下,试图从那双笑弯的眸子中,判断他所谓的「昨天」是在指办桌还是旅馆的时候。无奈喧腾的环境干预我的思绪,也担心沉默会引起他人起疑,索性装不知情地应声道:「对啊,我昨天有事先离开了,都还没问你国外生活怎么样。」 「那等下来我房间聊?我带了礼物要给你。」夏日阳刻不容缓地接腔。 「哈?啊、哦……我……」及时收回失礼的反应,我却支吾不出下一句,因为分不出那是客套话抑或是认真邀约。我完全不晓得夏日阳打的是什么主意,有必要在昨天那样分开之后把场面弄得像久别重逢的竹马吗? 但我旋即想到一个可能,他搞不好是要进行交涉。 我就知道,他比我还害怕曝光。 「去吧,反正今天家里没事,就去陪阳阳聊一下天,我等下会和清姑去海神庙一趟。」以为我在顾虑,我妈代我回答。 「你好久没来哩,快进去,阳阳带了很多零食回来。」 周围的大人比我们还兴奋,在听我的答覆前便已将我推进夏家的一楼前厅。 熟悉的气味和装潢瞬间环绕着我。 第6章 小雨伞 手握一杯热豆浆,坐在一张单人床上的我有些侷促。 夏日阳房间的味道与记忆中相差不大,清新的肥皂香混上海潮及日光的气味是我闻过的,但其中,有一道令人不安的陌生气息在隐隐搔着鼻腔。不是汗味,是那种引人心神不寧、近似费洛蒙的雄性体香。 我把注意力转向书柜,定睛在本本厚实的书背上。从小就爱那些小生命的夏日阳念的是生物,所以尽是些相关书籍,有几本还是英文的。 「这个,说要给你的。」夏日阳摊着手递了个东西过来。 我拧起眉心,目不转睛地盯着夏日阳手上的东西。 那是一个卡通造型的压克力雨伞吊饰,伞面是七彩顏色,儼如传说中的五百万伞一样。虽有着普普风的讨喜,就是俗气了点。 在这个节骨眼上送彩虹意涵的玩意?直觉是某种暗示身分的挑衅,我立刻仰头望向他,手仍妥妥地摆在大腿上,没有要接过的意思。须臾,我扬起唇假笑,「不用啦,你留着自己用。」 「我有一个。」夏日阳比了比自己的背包,伸来的手既没收回也没催促。 实在看不懂这招,成对且是七彩伞,是要告诉大家什么吗?我再次低头,两眼瞅着那个越看越讨惹人厌的吊饰。 「我在国外的文创市集上看到的,说有类似晴天娃娃的功用。」大概是见我迟迟不收,夏日阳慢悠悠地补上听来有点牵强的说明。 可我马上识出这是用来包装恶意的手段。 ──果然像夏日阳会做的事,自以为聪明,总居高操弄人。 心想谁怕谁,我于是欣然伸手,一把抓过那个吊饰放进裤子口袋,「那谢啦,我再看看有哪个包包可以掛。」 「嗯,那没事了,你要继续待吗?我要去一趟三窟底。」 三窟底是位在后山的一座池塘,四周被茂密的杂木林环绕。池塘中的水是早期由涌泉流入匯聚而成的,不过后来流水不再,那里便成了一片荒地,蚊虫多且阴暗潮湿,村子的人鲜少靠近。 夏日阳去那里干嘛?他还记得路吗?算了,又不关我的事。我驱散连番冒出的疑问,盯着背对我开始整理背包的人,「喂、昨天……」当务之急是交代正事。 窸窣声停止,夏日阳转头看向我,一双凤眸因眼型使然而有天生的骄衿感,彷彿打断他的我有罪一般。 嚥了下唾沫,我故意慢动作地把豆浆放到床头柜,「昨天的事不准说出去,听到了没?小心我揍你。」我低声警告,同时站起身摆出逞兇斗狠的架势,这一瞬间有点像我们关係最险恶的高中时代。 「哪件事?约炮约到彼此的事?还是你是sky的事?或是更前提的,你约男生的事?」 没料到夏日阳会回得如此讽刺,唇角甚至勾了起来,如同在嘲笑人。我一个箭步上前,直拽住他的衣领下拉,两张脸碰得极近,「妈的,不要以为我不敢动你。」 「你一直都敢,不是吗?」夏日阳仍是一副游刃有馀的态度。 我的呼吸因气愤而急促,可夏日阳洒在我面庞上的鼻息却依旧不疾不徐的。我瞪着他,这才发现我好久没这么近距离地看这张脸,退去稚气的五官虽多了些刚硬的线条,但摆在白皙的鹅蛋脸上仍显得相当清秀。他镜片底下的那双眼睛顏色比我记忆中的还浅,如玛瑙般的浅棕色虹膜像片环状的海,其中的放射纹则是起伏的浪,让这眸子恰似一座漂浮在宇宙中的神秘孤岛,不过遭隔绝在中央的深褐瞳仁却清晰地映着侵入者的身影。 我一时瞧得入迷,直到一个强劲的推开力道从肩头处袭来才猛地回神。 「你身上有菸味,不要靠近我。」 夏日阳蹙眉,一脸厌恶地拍了拍衣服,犹如沾到什么有毒物质。那高高在上的姿态总是令人不爽。「我今天又还没抽!」我抬起两手分别往自己鼻前嗅,怎料一股长期放在吸菸室会有的独特冷菸味淡淡地飘入鼻子深处。这件私服是从租屋处带来的,好像从没收进衣橱中,所以多少沾染上我平常在家的吞云吐雾。 这下没了反驳的话,我哼了声后放下两手,「反正不准向其他人提昨天的事,不然我会拖你下水,让大家知道你私底下是什么样。」从裤兜中掏出手机在夏日阳的面前晃了晃,「sun的照片我还留着,你右手握住的可不是什么能公开看的东西。」这时,我刻意垂眸睨了眼夏日阳的右手虎口,深具辨认度的朱砂痣好端端地印在上头。 夏日阳盯着我不为所动,甚至浅浅地勾起一侧嘴角,给人一种嚣张的得意感,「随便你。」讲完,他又走回桌前装东西进背包。 不甘心的我想着得再补一句狠话当作结尾,楼下忽地传来一声浑厚的呼唤。 「阿纬,我切了水果,你们下来吃。」 是夏姨的声音。 当那带着回音的洪亮消散,周遭倏地陷入寂静,一秒、两秒、三秒……我以为身为儿子的夏日阳会代客回应,未想竟然放置不理,照样故我地在忙自个儿的事。「好,谢谢阿姨,我们现在下去。」不得已,我扯着嗓子赶紧应声,接着走去床头那抓过杯子,再用沉默和踱步来营造压力,吵杂地离开夏日阳的房间。 然而,夏日阳这傢伙又搞了另一齣,晚我一会儿下来的他背着鼓澎到看来很重的背包,跟他家人说了目的地后便逕自转身走往玄关,没要加入。 那个掛在背包拉鍊上的彩色雨伞十分显眼。 「纬纬,晚点见,你慢慢吃。」踏出客厅前,他温文儒雅地笑着跟我说。 这人前人后不一的态度很能惹火人,但好歹我也不是白在职场打滚的,马上压下给他一记白眼的衝动,送上一个灿笑,「阳阳,谢谢你送我的礼物,我很喜欢。」顿了下,我决定加码,「不知道你今年会回来,我现在没东西能回送,你生日又快到了……」飞快地望了眼因我的话而露出欣慰表情的夏姨和夏叔,一旁的夏方晴则是准备吐槽的模样。 「你可以欠着,我很期待。」 一句欢快和瀟洒的背影结束了这场对话,随之一道无情的关门声,我用力地啃着芭乐发洩没能吐出的闷气,不断在心中碎念:谁要花钱买东西给你,送你整筛马加剪和海藻还比较快,咦等等,谁说要花钱了? 一个念头机灵地闪过脑海,我强忍面部肌肉以免喜色过于显露,维持风度翩翩的笑容与夏家人聊天。芭乐尝起来分外清甜。 相欠不拖过过年,我等等就去准备给夏日阳的回礼。 第7章 初四 「巡海神」是浪尾村这个小渔村自古传承下来的新年仪式,主要在农历正月初四这日进行。 凡是年满十五岁的男丁,除非生病或其他不可抗因素,一律不成文的强制参加。首先在初三夜间,一名被推选出来的村民得从山间汲来清泉洒在村子入口及各个路口以做净化。届时几盏帮忙照路的红灯笼将摇曳于夜色之中,画面颇为优美。而隔日清晨,眾人会一同前往海神庙,将高约150公分,重达400公斤的神轿抬出来遶境,最后一路暴衝进海中清洗轿子,象徵除晦消灾,让洗涤过的海神能在新的一年继续保佑村民。 村子从未公开洒水人的遴选条件和标准,但依我爸和夏日阳都曾担任过这责任重大的职位一事来看,不是要前年度的渔获量第一,就是有为青年才能当选吧。 我爸不只一次提过希望我成为能担当那仪式的人,可惜在经歷一些事后,我好像就永远被排除在名单之外,连提灯笼的资格也没有。 有外地的人说「巡海神」活动的阳刚气浓烈,这无可厚非,因为主要项目仅允许男性参加。记得夏方晴曾向村长要求过,她也想藉由抬轿来为村子祈福。我相信她的力气不会输给大多数人。无奈长一辈的人不愿也不敢挑战习俗规范,于是儘管能抬轿的壮丁年年减少,女性仍只能负责乐器演奏。尚未满龄的男孩和少年同样在此奏乐行列中。 但包括大小鼓、笛、鉦、锣等在内的乐手角色并非无足轻重的存在,相反地,我们抬轿的人能否融为一体,整齐划一地扛着重轿前行,全仰赖敲竹及拍板等的节奏,但凡有个小分岔,那用檜木製作成的几百斤神轿将会带来伤害。实际上也发生过憾事。 仪式的音乐不难,但说不难,也是因为我们从小就与邻里在渔会中心和学校的音乐课上学习,几首高亢的旋律早已成了身体记忆,即使没密集彩排,还是能完美演奏。 在发现夏日阳是男生之前,我其实想像过那身影站在前方为我吹笛引路的画面。 所以第一次看他穿仪式用白衣装的那年,我全程都气呼呼的,回到海神庙帮忙递毛巾擦拭时也刻意漏掉他,第二年亦然。再隔年,我成了抬轿一份子,因辈分相近而被迫与夏日阳站在一块。那次我怎么也无法专注,衝进海里时还踩滑扑倒,手因而松开那侧用于支撑的木棍,幸好没在剧烈的摇轿动作下受伤。可是一回到家就被我爸骂了个臭头,说连轿子也撑不住的我不像个男子汉,让他丢脸。 又过去一年,站在夏日阳身边的我依旧专心不了,可这次会挑我毛病的人不在了,我衝进的浪涛是他葬身的地方。 不过我总认为他一直看着一切,聆听大家对我的评价,再于无形无声中表达对我的失望。因为我既不像他一样能被选为洒水人,抬轿时也不是负责吆喝口令以维持步伐一致的主位。 平庸且无可取之处的我只能随波逐流,毕竟现在连基本的成家生子都做不到。违心取个女性的话就另当别论,可我不确定自己做不做得来。 话说回来,纵然如此,「巡海神」仪式我只缺席过一次,就是在失去父亲后的隔一年。那年不光缺席活动,说正确点是我执意遗弃这片成长环境,成日跟着在高中校园里认识的一票伙伴混在一块,直到夏日阳──这个阴魂不散的傢伙──不知怎么找到线索地突然现身,震怒地把我…… 「阿纬,差不多要集合了,你换完衣服赶快下来。」 我妈的声音打断我沉浸的思绪,我有些庆幸,因为每当回想那些过往,太阳穴底下突突跳动的筋都像针在刺,扎得我十分难受。 昨夜洒水仪式是隔壁巷的王哥,他去年的渔获是全村第一。我猜村长事前并不晓得夏日阳今年要回来,不然这位置铁定非夏日阳莫属。 说起来,夏日阳缺席「巡海神」的次数比我还多,先是藉口大学课业繁忙,再来是理所当然地人在海外不克返乡,就这样一路空白到今年。 今年……欸、难不成这次他还站在我旁边吗?我猛地想到这个问题。 心脏焦虑地怦咚跳动,我连连嘖声。好不容易这几年稳定的表现获得大家的讚赏,要是闪神出错……呿!凭什么是我这参与度极高的人在紧张? 我忿忿不平,忽地瞥见桌上一个与我卧室格格不入的东西,心头不满顿时烟消云散,我的嘴角贼贼地扬起。 窗外射进曙光,我匆匆脱去睡衣准备换上仪式用的白衣和白裤,却没看见最重要的物件。我连忙掀被翻柜却遍寻不着,于是开门朝一楼大喊:「妈,绷带呢?你放在哪?」 我得把两手的刺青缠起来,以免浸水时,轻薄的白衣会彻底透出整条手臂上的纹路。 片刻,我听见上楼的脚步声,「阿纬,」我妈边说边推开我的房门,手上拿着两捲白色的弹性绷带,忽然我意识到她不是忘了,而是故意没准备。果然,她的下一句话就证实我的臆测。 「你不用这样遮,我相信咱三爷公不在意。」 三爷公是浪尾村民对海神的暱称,我也觉得像爷爷般的祂不在意,但偏偏信仰的人们在意,「例外」会被视为对神明、对传统权力和既定结构的不敬。 清楚我妈是出于关爱,我没把所想的说出口,「我自己会不好意思啦,反正缠这个还能保暖,刚刚好。」我伸手从她手中取走绷带,「好了啦我要换衣服。」 虽然我妈说不在意,但我仍无法坦然地把两手赤裸裸地展示给她看。在这保守渔村中,无论是什么图案,刺青绝非彰显自我的骄傲符号。 待我妈离去,我脱去上衣坐在床边,嘴咬着绷带一端就开始熟练地从肩头缠起手,密实地遮去左右一龙一繁花的痕跡。 弄好手,我脱掉下半身,确认穿的是白色平口内裤才套上轻飘飘的外裤。 这套纱麻材质的白衣装是两件式设计,上身为七分袖开襟衫,背后印有代表海神庙的鱼绕结标志,下身则为及膝短裤。整体透气透光,虽方便行动,却什么都无所遁形,包括内裤顏色。 几年前有位大哥不晓得是故意还是忘了,穿了件其实很正常的蓝色三角裤,浸水后的画面对男人来说也不痛不痒,偏偏事后被说是不伦不类,可怜地遭受了一阵子口舌。 浪尾村的民风单纯率真,没有商场那些尔虞我诈,待起来甚是自在,然而一些未受新时代影响的观念有时倒是令人喘不过气。 穿完裤子,我取过上衣和腰带。先前我会多搭一件白色背心以防两粒在冬天总是自发硬挺的乳头走光,但袒胸似乎更能彰显男子气概,我于是效仿起经年在海上驰骋的老前辈,连腰带都系得松松的,露出部分结实胸膛。 儘管没有晒得黝黑的肤色,透过健身锻鍊出的肌肉线条应该也不差。 「肌肉」二字甫浮现于脑,我竟然别的不想,当即想起sun豪放的照片。 夏日阳的身材该死地练得比我好。 「哼!」整装完的我把不屑哼出声,却在看见桌上的东西时展顏。你想出头,我就让你成为最显眼的存在。 第8章 捉弄 「纬纬。」 刚踏出巷口没多久,我就听见来自身后的呼唤。顿了下,我不自觉收紧拿在右手中的提袋把手。「阳阳──」回过头的我没讲完,嘴也来不及假笑,世界好似停在夏日阳那沐光而来的身影上,这瞬间,我竟產生时光飞回儿时的错觉。 ──有多久没像这样等他了呢?虽然我总是等不及而先跑过去牵那穿着可爱小洋装的人。 阳光太烈了,小身影在闪炽之间逐渐抽长。 「一起去吧。」夏日阳醇厚的低嗓再次乘着风飘入耳里,在我体内捲起了些什么。 如今的我没朝他走去,但也没转身离开。我捨不得瞇起眼,连忙抬起手遮掩闪炽的日头以便看全朝我靠近的人。 明明该显得粗獷、果敢的白装扮搭在夏日阳身上怎么就多了几分优雅和柔和?露于袖口和裤管外的手脚成了引人遐想的饵,令人忍不住上鉤想窥见更多裸露。 我先瞄往他的上半身,他穿了件t恤在里头,至于下半部…… 当意识到自己的视线正在移往夏日阳的胯间以便瞧清底裤顏色,我吓得赶紧撇过头。 干,在想什么,又不是没看过! 我暗自碎念,开始说服似地在脑中努力回想小时候的景象,这才发现我好像从未正眼瞧过仪式中的他。 难怪如此大惊小怪,我在心中作结。 「你昨晚没来看洒水,我还以为你又去市区了,毕竟人应该更多……」 夏日阳来到我眼前,维持疏朗的笑脸,可一开口就是那略带暗讽的口吻。大概是怕不方便,他今天没戴眼镜,一对浅褐瞳眸在日光照射下透出如宝石般的精光,却愈显淡漠。 这话拉回我的注意力,连带唤醒准备执行的计画。忍下回懟的衝动,我抬高那隻拎着袋子的手,「因为我忙着做你的生日礼物。」我晃了晃手示意他接过。 快打开看吧,你值得的就是这样的回礼。我在内心得意地窃笑着,这样才不枉我冒着被村长骂缺席洒水观礼的风险。 夏日阳一脸诧异,有些不可置信地来回望着我的脸和那袋子。须臾,「我以为……谢谢。」接过后他抿了抿唇,贴合的唇扉接着浅浅上扬。他慎重地打开袋口,眼睛眨也不眨地。 我加快的心跳铁定是因为快要可以看见夏日阳受拙的表情,没有其他原因。 「这个是……」 疑惑的嗓音响起,我不禁嚥了口唾沫,忽地兴起抢走的念头。然而,在想到这些年受过的各种闷气,诸如要像夏日阳看齐、学他那样懂事之类的话,甚至方才来自这人话中有话的讥笑,微微升起的罪恶感便销声匿跡。 簌、簌簌──终于,夏日阳把袋中的东西拿出来了,一阵芬芳登时扑鼻,染进海风的咸腥。 那是我为他特製的七彩花圈。 夏日阳睁着眼不发一语,小心翼翼地一手托着花圈,一手依顺时鐘的方向在摸花。他停在红色月季花上很久,手指再三伸进缠绕的根茎中抚摸戳揉,抽出时指尖出现了点脏污。 「啊、可能是作底的藤圈没擦乾净,」见状,我装着一副诚恳模样,说明道:「不过你放心,花上的刺都挑掉了,我可是找遍全村才找齐七种顏色。」我摊着掌心凑到他眼下,用指腹上条条不规则的细小割痕佐证,「不会散掉,我的手工掛保证的。」做零食批发的工作有时需要diy一些陈列道具来向客人提案或用于布展,日积月累之下自然练就这项手作技能。 仍没说话,夏日阳继续摸往下一朵鲜花。 等不及他如此悠间地检查,我索性出手夺走像在接受毒性测试的花圈,逕自往夏日阳的头戴上,「我拔得很仔细,一根刺都没有,而且我也试戴过了,绝对不扎皮肤。」我粗鲁地压着花,刻意在他头发上蹭了蹭。「保鲜期只有一天,再不戴就枯了。」 一声轻微的叹息是他做出的反应。「你的手碰到海水可能会痛,能忍就忍,小心别松开手,不过要是真松手跌倒的话,记得游出去别站起来,不然现在的你一定会撞到头。」 花了几秒才消化完这句好心的「叮嚀」,我随意地应了声,不禁腹诽这人果然令人讨厌。 ──还是跟以前一样瞧不起我。 把花圈稳稳掛上夏日阳的头后,我后退一步,交叠着手满意地点头,实则在隐忍笑意,同时扼腕身上没手机,不然就能拍下夏日阳难得侷促的好笑表情。「生日快乐。」我适时地补上这句。 「纬纬谢、哈啾!」夏日阳猛地打了个喷嚏,「抱歉,我是说谢谢,我很喜欢……哈啾!」 「还好吗?是不是看洒水时着凉了?这边晚上还是很冷的。」我马上关心道,眼睛飞快地瞄了眼落在夏日阳发梢上的淡淡粉末。 「没事,鼻子有点痒──哈啾、哈、啾!」这次连打两个喷嚏,还出现擤鼻声。 此刻,像是察觉到什么的夏日阳突然取下花圈。 「怎么了?」 夏日阳拨弄花圈的手势很轻,却在看见隐于花与花之间的某个陪衬植物时脸色大变,他急得瞅向我,蹙起眉要讲什么的时候又连打起喷嚏。不稍几秒,他不只眼周泛红,眼中也布满血丝并泌出泪水。再一眨眼,他的鼻尖随之红起,狼狈地流出鼻水。 「怎么回事?你没事吧?」我尽量表达惊慌,两手在自己身上摸啊摸,「嘖,我没带卫生纸,我回家──」 他挥动一手拦住我,另一手摀住鼻子,但发现手上沾有粉末,于是改用手背遮掩,闷着嗓子说:「你先过去,我回家一趟!」讲完,他似乎想把花圈收进袋中,未料正要摊开提袋之际,从鼻子挪开的手竟牵了一丝鼻水。 一张大多时候都是知性、冷冽的白皙脸颊瞬间緋红。 夏日阳匆匆背过我,我看见他连耳根子都红了。「花、哈啾!我先带回去……哈、哈啾,怕弄坏……」他断断续续的声音出现浓浓鼻腔。 不待我回应,夏日阳已往巷尾跑。 盯着那抹仓皇跑远的背影,我的嘴角终于放肆地高扬。 这时,海神庙那传来仪式的旋律,咚咚鼓声宛如在庆祝我精心策画的计谋得逞。 花圈底部藏有一种禾本植物──芒草,而夏日阳对芒草过敏,我知道的,所以一开始就打算在花圈上捉弄他一下。虽说目前不是开花期,但我熟悉浪尾村,知晓哪里找得到迟开的芒草。反正不是要看芒海,有一两株就行。 真可惜这么快就被揭穿,要是发生在抬轿时肯定有好戏看。但这样也行,总算让他尝到丢脸的滋味。 不过,小时候他的过敏反应有这么严重吗? 那是入秋的某日,我们聚在公园玩耍,我颼颼甩动从路边拔来的芒草穗,当作在跟大鱼搏斗,飘散空中的淡淡金粉儼如道道溅起的水花。孰知,夏日阳遽然跟刚才一样猛打起喷嚏,不到几分鐘,那张掛着泪痕的面庞和揉到红肿的两眼就看得我心都揪起来了。 后来知道是过敏症状之后,我气愤地逢芒草必踩,就算芒草是长在老神榕旁也一样,顶着被村长和父亲责备不敬树头神的风险也要为我的小媳妇报仇。不过有次老神榕生病,枯了一大半,村子花钱重新整治花台后顺便清除了蔓生的芒草。自此,恢復生气的老神榕便成了我和小媳妇歇脚的地方。我会趁机逗弄栖息其中的昆虫,看牠们被吓得滚落的样子,可小媳妇总会蹙眉,然后跟我说那隻昆虫的名字,「那是榕四星萤金花虫,牠正在吃饭,你也不喜欢吃饭时被打扰,对不对?」 「……」回溯往昔,我的目光一路追寻夏日阳直到他进屋去,而后木然地望着空盪盪的巷子,心头不知怎地起了阵阵疙瘩。 ──要不要跟去看一下? 我正要迈开脚步跟随,忽然听闻春姨爽朗的叫唤,「阿纬,你杵在这做什么?还不快过去!要准备搬轿了。」 第9章 别再见 近四十名壮汉的吆喝声如往常地驱散了冬日早晨的寒冷,四周回盪着彩排的乐音和洪亮的口令。 撑轿的木棍沉沉地压在右肩头上,我凭着惯性配合眾人前行的步伐,可呼吸始终紊乱,不如说我咚咚飞驰的剧烈心跳声凌驾了所有喧腾。 明明这几年的仪式都不见夏日阳的身影,此刻我却因见不到他而心神不寧。演奏队伍中,夏姨和夏方晴也一副担忧的模样,似乎不解为何夏日阳还未现身。其后,夏方晴不经意和我对到眼,我连忙转开。 此时距离出发只剩不到半小时,周围聚集了一些来自外地的围观民眾,欲一窥这有些独特的偏乡传统。 「啊、来了来了!」 某处忽然飘来这么一句,练习为之停顿。 由四乘以三根长木棍所组成的格状底盘是抬神轿的支撑点,我向来站在最外层,所以视线不会被遮住,一眼就看见从庙口小跑步前来的夏日阳。 他的发梢是湿的,白衣的肩头及胸前都有明显水痕,也不像稍早那样平整,应该是匆匆冲了澡过来。 只见他先朝坐镇指挥的村长低头道歉,再顺着村长的手势望向我这处。四目交会的剎那,我的心脏狠狠地重踩一拍。 我松了口气,却又矛盾地心有不甘。换做其他人迟到,铁定会被不留情面地大吼,哪有这样人来就好的关切态度。然而,当夏日阳鑽进我所在的那排迅速进到隔壁行列时,我才了解为何没人出声怪罪。 他的模样实在太惨了,先不说犹如跌进水中的溼答答状态,眼红鼻子红,还泪眼汪汪的;鼻下好似抹了油膏,在连连擤鼻之下就像沾了鼻水。这样子谁骂得下去?不对,大概还是因为他是夏日阳,才没因种种失态而遭碎嘴。 「阳阳,你再往左靠一点,好,现在站起来……」 夏日阳站在我斜后方,我听见其他人在指导的声音。中断的音乐即时再起,抬轿的男性们在发号者的口令下发出浑厚的嗬、嗬声,一左一右踩着步伐齐晃沉重的轿子,庙前放起鞭炮预告啟程。 我忍不住回过头,在听到正后方的长辈怒吼要我专心的同时恰恰与夏日阳对视。 他的神情与窘迫的外观不同,一双红肿的凤眸凛冽有神,嘴巴喊着相同的吆喝,身体晃出一样律动,看起来却比任何人都来得威武慑人。他盯着我,冷冷地抬了抬下頷示意我转回去。 ──他知道我是故意的。 这一瞬间,我意会出那道视线的意思。 一阵恶寒逡巡本来热起来的身子,我不安地转回正面。或许是动作僵硬得明显,后头刚刚骂过我的大哥直接一脚踢我小腿,斥责道:「在三爷公面前别作乱。」 赶紧逼自己专注,可又不自觉纠结在那眼神上。我以为我早就练就如何应对那双冷眸,抵御那目光中蕴藏的轻蔑。我不禁嗤了声,没想到事到如今竟然还会觉得难受,都被那样看多久了…… 穿着明星升学高中制服的他总是睥睨地瞥着我身上及书包上所谓混混高中的校徽,对了,他还说了什么来着? ──「不长进。」 劈哩啪啦──震耳的鞭炮响起,三爷公的轿子正式起驾。我把注意力放回牵引的力道和鼓譟,直直地看着前方,而后跨出了第一步。 夏日阳干嘛回来呢?有他在的村子只让我更讨厌充满矛盾的自己。 * 「你车票不是买晚上的吗?再等一下,鱼快煎好了。」我妈边顾着瓦斯炉,边朝提行李箱下楼的我喊道。她也刚从巡海神的仪式回来,还没歇口气便听见我说要提早回去,于是赶紧着手张罗每次都会帮我准备的便当。 「工作临时有事要处理,惯老闆啊没办法。」我诌了个理由,把行李放在玄关后走进飘散浓浓煎鱼味的厨房。餐桌上,一块小方巾上放着使用好久的折叠长型便当,等待一年一度地装满饭糰和各类配菜。食材并不顶级,却全是我最喜欢的滋味。 「在外三餐要正常吃、不要熬夜,然后做人吃点亏没关係,别跟人结怨……」 我妈开始老生常谈的叮嚀,我应付地点头,心力放在解析鼻腔中的海腥味是来自没洗乾净的身体还是油烟,直到夏日阳的名字飘入耳中才猛然回神,「什么,你说什么?为什么提到他?」 料想是我的反应太激动,我妈狐疑地瞅了我一眼,继续翻炒锅子,她已经在煮下一道。「我叫你去看一下阳阳,顺便跟人家说再见,反正你还没要出门。」她瞄了眼墙上时鐘,「是不是昨天看洒水时凉到?你们今天泡在海水中那么久,上岸后又一直搧海风,要是破病就不好。」 「啊他生病我去不就被传染?我哪有时间请病假。」知道真相的我没好气地应声,心中虽有一丝罪恶感,但一想到要直对那责怪的眼神就提不起劲。 「你这孩子怎么这样。」我妈皱着眉念道。 不晓得是不是错觉,锅铲倏地鏗鏗鏗地发出尖锐的声响,吵得我头痛。「好啦好啦,我过去看看,顺便抽──」我抓过剩没几根菸的菸盒,动作却猛地顿住,因一张嫌弃的面庞随之浮现在眼前。「……我很快回来。」拎走外套穿上,那包菸盒被留在桌上。 时值过午,多云的天空让四周显得灰濛濛的,凸显了渔村既有的萧条感,令人难以想像不到一个小时前这里还是一片欢声雷动的景象。 行经栋栋结构及外貌相似的透天厝,我慢慢接近巷尾,一颗心越悬越高。当初计画时光想着看夏日阳出糗,没去评估后果,这下除了要面对夏日阳之外,还得担心万一他父母知道了该怎么办? 肯定会东窗事发的,夏日阳看我的表情就写着那么回事。 夏家已近在眼前,我却再也举不起双脚,就那样鬼鬼祟祟地站在前一户人家的车库边探头瞧。夏家一楼未拉铁门,而角度使然我看不见人影,但谈话声从纱门隐隐飘出。我没想聆听,偏偏夏日阳低沉的嗓音比什么都还快扎进鼓膜。 「有吃药了,就过敏而已,嗯,我知道原因,是那个──」 心脏像要跳出喉咙,摀着嘴我不敢听下去,竟一个转身跑回自家。「他不在。」没管我妈有没有听见,嚷完我便抓过菸盒溜到后阳台抽菸。待剩下的几根抽完,便当恰恰备妥,我于是二话不说地叫车离去。 「妈,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等我下次回来。」从车窗朝外挥手,「你进去啦。」 每年我总这样说,不过我妈也每年坚持目送车子离开。然而,即使知道她会站在原地,那形单影隻的身影与一栋空盪盪大屋的画面实在太过孤单,所以只要车子一发动,我就不再回头。 「自己保重。」 叫的车噗噗地驶过泥土路,我妈在后面大声地做最后交代,我低头握着手机打字,准备如往常那般用讯息回应她。 「赵纬廷!」 此刻,耳朵忽地窜入一道连名带姓的叫唤,我愣了愣,反射性地回头,可疾驰的车子刚好驶出巷口,后车窗映出的是能望见海滨的主要道路。 我茫然地转回正面,叫喊在回放中渐渐失真,却又留下一些线索。 ──那好像是夏日阳的声音。 他来兴师问罪的吗?这么臆测的同时,我不禁暗叫一声。完了,刚刚根本没去找夏日阳的事要被我妈发现了。 忍不住频频叹气,我有些恼羞地怪罪起夏日阳让我平凡的过年变得如此胆战心惊。不过我都离开了他能怎样?而且看他过敏也没大碍,干嘛还那么小心眼? 车子来到邻镇,好巧不巧地经过一家眼熟的旅馆,我的心思旋即被更重要、涉及身心健康的事项佔据。 我已经积了一个月没发洩了。 或许是远离,加上知道又有一整年的自由,待在浪尾村时感受到的压抑不再鲜明。 第10章 我不答应 生活重回朝九晚九的忙碌日常,短短四天的过年假期像是发生在很久之前的事,唯独一个画面如浪尾村岸边那些歷久不衰的礁岩般突出。 ──抬轿时,夏日阳看向我的冷淡表情。 他到底是瞧不起我的,我心忖。然而,一想到sun那些放纵赤裸的照片及拍摄目的后,我便没来由地稍稍安了心,却仍不明所以地烦闷。 呿,夏日阳害我的矛盾又多了一项。 不过,他是在什么时候喜欢上同性的?他很常约炮吗?喜欢什么型的?等等,有个更重要的问题,他会应我的约,所以说他是零号?那双腿要…… 臆测彷彿没有终点,并随着范围拓展而让人越发暴躁。 就在被工作追着跑的生活也未能让我嚥下种种如鯁的念头之际,我妈打来的一通电话则彻底地强迫我必须正面挑出这根刺。 「什么?我才不要!我家哪有地方给他睡?」 週五晚间九点多,好不容易应酬完回家,脱下西装外套及领带的我才刚点了菸,回拨不晓得来了几通的家里电话,就听见我妈一句晴天霹靂的消息。 「阳阳要去t大交换学生半年,这期间让他去住你家,你们互相照应,大家也比较放心。」我妈讲得理所当然,犹如这通电话不是在徵询意见,而是在通知。所以她似乎有些诧异会听见我的嚷嚷,旋即压低声音补充道:「我在夏姨他们家。」 我听出言下之意了,于是收敛语气,试着发挥工作所学的交涉技巧,「妈,我的意思是我家不适合,你不也看过我家?没有客房──」 「你房间隔壁那间收一收就有了,那本来就是两房的厝,房东附两个床垫的,是你东西太多给人家堆到像杂物间──」由于曾实地造访这难得遇到天使房东的小天地,我妈回得非常顺。 可恶,正当我准备反驳我妈的一针见血时,电话彼端不期然地飘来一道熟悉嗓音。 「阿姨,纬纬不方便没关係,毕竟他有他的生活空间。」 好样的,原来夏日阳在场。这下我更不满了,一伙人竟然擅自在我辛勤于工作的不在场之下决定如此重要的事。「妈,我真的──」 「不会啦,他跟你哪有在分什么空间的,我叫他这个週末整理一下,你需要什么跟阿姨说,我叫他去帮你买齐,你下礼拜就能上去,学校不是要报到了?」我妈已没在顾自己的儿子了,正在尽己所能地满足另一人。 拜託,夏日阳是能隻身去国外唸书的人,哪需要这样手把手照顾?「妈,听我说,从这去t大要转好多班车,真的不──」 「你那边搭什么都方便,吃的又多,反正这两天赶紧把那间房间空出来,其他地方也顺便打扫一下,床垫如果不能睡了直接买新的,看多少钱妈给你。」我妈后面这句讲得很小声,我猜她大概是不想夏姨他们为难。「到时候多照顾阳阳,晚上他要出门就带他去,记得陪他坐一次车到学校。那就这样,不说了,你早点休息。」 「欸妈、等──」我的尾音还未落,那头便只剩无情的嘟嘟声。 搁在菸灰缸上的菸已快燃毕,我上完一整个礼拜工作打算庆祝週末的心情也跟着所剩无几。 我茫然地放眼四周,客厅和所谓的客房皆已看不出原貌,根本无从整理起。 「唉……」叹了长长的气,我重新点燃一根菸,在烟雾繚绕间,脑子忍不住浮现出各种逼退夏日阳的小手段,诸如菸味和脏乱、严谨的生活公约等,可无论如何,都势必得先让他来一趟。 嘖,今年是犯太岁了吗?还是三爷公在惩罚我抬轿时心不在焉? * 雨下好大,落在一楼遮雨棚的雨声像首永无止尽的磅礡乐曲,却压不过室内有条不紊的助念声。 我家前厅坐满人,约每隔一阵子便换班人接续唸着佛号,送其实没找到遗体的我爸最后一程。 怕我坐不住和敌不了睡意,我妈一开始就没让我参加助念,而是叮嚀我待在房间,饿了自己去厨房找点吃的。可是我根本吃不下,愣愣地听着眾人唸佛,时不时听闻我妈和其他赶回来的亲戚忍着悲切,提醒我爸别理会亡故的亲朋好友,只要跟着最亮的光芒好好走,然后别担心剩下的大家,包括我。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下课后回到家的我还穿着绣着一条槓的国中制服,就那样茫然地坐在楼梯口观望。 不晓得身旁什么时候坐了人,我忽地察觉肩膀上多了件外套,而随之飘进鼻腔的气味让我当即知晓来者是谁。 他没说话,仅是静静地陪我坐在那里,不,他还紧紧握住我的手,镇住我不自觉且克制不住的颤抖,帮我分担了发洩不出来的难过。 「……纬纬,我在这里,别怕。」 第一次,他低沉的声音让我觉得好可靠。「我……呜唔!」悲伤如同海啸,是瞬间袭来的。当我流出泪的同时,他摀住我的嘴,「纬纬,别哭出声,你可以咬着我。」 在我反应过来前,他压着我的后颈,把我的脸埋进他同样穿着制服的肩膀。这一连串的动作虽强势,却完全没弄痛我。 不太懂仪式,但我倏地想起来我妈和其他人再三交代不能哭的事,可是这年纪的我不懂该如何压抑汹涌的情绪,于是在不知所措的急迫情况下,我听话地张口咬住对方明明上了一天课却仍散着肥皂香的肩头处。「呜……」哭声变得隐晦,咬住的地方混杂了唾沫和泪水,加上原先被雨淋到的部分,溼润范围逐渐扩大。 悲伤一旦宣洩便一发不可收拾,我开始感到有些窒息,忍不住尝试挣脱,想呼吸一些空气,怎料当我这么做,驀地一个强大的力道将我拦腰抱起,再回神我便成了倒掛的姿势,随之迎来颠簸的疾步移动。 他把我扛在了肩上。 突如其来的上下颠倒及可能摔落的恐惧让我反倒大气不敢喘,两手紧抓对方的衣服做支撑。幸好这状态持续不长,片刻我便被小心翼翼地放到柔软的床舖上。 原来他带我回到我位在二楼的房间。 「纬纬,我会在这里陪你。」说完,他张手抱住我,轻轻施力将我往后带以便躺到床上。 姿势带来一定程度的安稳,我终于放声大哭,两手回抱住叠在我身上的结实身躯,「阳阳……爸爸他……我……」 托着我,他一个翻身躺在我身旁,没松开的手一直持续轻拍我的肩,嘴中则不断重复道:「我不会放你一个人的,不要怕,我在这……」 多亏那清澈且坚定不移的嗓音,纷乱的思绪渐渐沉淀,哭累的我在不知不觉间沉沉睡去。 有如被太阳包围的温暖和安心是最后充盈脑子的想法。 叮咚、叮咚── 刺耳的门铃声窜进耳中,我猛地睁开眼,却赫然发现入目所及的景象不是我在浪尾村的卧室,而是工作后在外租的套房。 我呆滞地望着天花板发呆,慢慢消化出方才是一场梦──关于一段我早忘了的过去。 叮咚──叮咚叮咚── 此刻,门铃声有如索命咒地再次不耐烦响起,我立刻从床上弹起。 房间的窗帘没拉上,午后仍炽亮的日头洒进房内,照亮我不小心打盹而尚未打扫完毕的房间。「干!」忍不住骂出声,我抓过手机,萤幕上有几通来自那人的未接和讯息,其中一则是:「我到了。」 叮咚、叮咚。 「来了啦!」我朝门口大喊,用脚拨开摆在地上待分类的杂物,匆匆奔到玄关开门。 一开门,夏日阳立即侧着头,眼镜底下的目光毫不隐藏地从下至上地打量起我。 「你刚睡醒?」他说。 无法分辨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是什么意思,我只是努了努嘴,背抵着门等他拖着一个大行李箱进房。「你先随便坐一下,我还没收完,这两天临时要加班。」 「果然是你的房间。」他说了这么一句语意不明的话,忽地转过头来看着我,扬起唇,「一起整理吧。」 铁定是西晒的日头反射,夏日阳不可能眩目到让我睁不开眼。 第11章 趁现在(微H) 自己的小天地忽地多了一个人──还是最想避而远之的人──感觉真的不怎么好,尤其过年期间发生了那些事。 我背对房门在整理,但一直绷着神经且竖耳聆听客厅的动静,夏日阳在那帮忙分类我扔出去的东西。窸窸窣窣翻找和拨弄塑胶袋的声响实在恼人,纵使这充当储藏室的房间内堆的大多是不用之物,还是有种过往轨跡被敌人无条件窥探的赤裸及惶恐。 正当我打算拿出手机放点音乐分心之际,一道带着戏謔的嗓音飘入耳中。 「……纬纬,这个用起来怎么样?」 「哈?」我不明所以地转头,赫见夏日阳手上拿着一个飞机杯──我曾经爱用过!「干!你不要碰我的东西!」我马上衝过去夺走。 如果那只是个普通的飞机杯,我还不会那么慌张,偏偏那是个故意做成透明外观只为突出里面路径的飞机杯。仿真的直肠不光顏色,一路经过前列腺通到s结肠的弯弯曲曲亦栩栩如生。 一看就知道是在重现哪个部位。 「不碰怎么整理?」夏日阳瞇眼的表情充满挑衅,不顾脸红的我,他若无其事地把垂落的瀏海勾到耳后,「我的研究需要安静的环境,你这边墙壁的隔音好像不太好,我希望你用这些时能先跟我说,还是你能不发出声音?」 闻言,我感到额际的青筋在突突跳动,方才的耀眼果然是一场空。这人才抵达不到一个小时,那喧宾夺主的态度是怎么回事?「难道我在『我家』自慰时得先去敲你房门,跟你说『抱歉,等等我要自慰,请你忍耐一下』?」光想那画面就硬不起来。 「对,如果你也怕吵,我自慰时也会跟你说一声。」 「我不想知道!」我紧握着飞机杯,忍着别扔过去。 「还是……」盘坐在地的夏日阳一手枕在腿上托腮,「我们一起做?省时间又不会打扰到彼此。」他讲得稀松平常,犹如在邀人一起吃饭。 明知夏日阳是在戏弄,我的脑海中却猛地闪过sun的白虎和握住性器的朱砂痣右手,视线竟不受控地瞄过去看他的裤襠和右手虎口,喉咙同时很不给力地在这时用力吞嚥,搞得我一副很飢渴的样子。 呸,就算快两个月没跟人打炮,我也不会挑夏日阳──儘管他的身材的确是目前遇过最好的一位。 「纬纬,你现在是看到我的下面所以硬了吗?还是你想到什么?」夏日阳推了推眼镜,表情及口吻正经到我一时之间摸不着头绪。 他伸出指头朝我比了下。 「什么我──」木然地顺着他比的方向往下望,我的嘴随之越张越大。棉质休间裤的裤襠处显而易见地隆起一包。「我没有!」我仍抓着飞机杯的手连忙往前遮,而掌心传来的触感告诉我,我就是硬了。 在哪个环节?我现在是飢不择食了吗? 「还是趁现在来试一次?」夏日阳忽然起身朝我走来,在我反应过来前,他的手已溜进做松紧带设计的裤头,隔着内裤压我的宝贝。「果然长大了。」他笑笑地说,但不是令人讨厌的讥笑。 「嗯唔……你不要碰。」虽然看起来铁定很拙,可顾不了那么多的我急得用飞机杯敲他的肩头,但下方被碰触的部位却益发燥热。 邪恶的指头勾开我的内裤,再无隔阂地恣意扫荡,带来冰凉刺激的同时也带来节节攀升的快感。我忍不住哼了声,幸好旋即咬唇忍住,可体干已软绵绵地难以支撑,不由自主地把重心压到对方身上,头贴近其耳鬓处。 宽松的休间裤已落至脚踝。 我没想过大脑会如此记得一个人身上的气味,甚至不知道这会成为某种催化剂,只知当鼻腔闻到一股熟悉体香之时,盘旋在浪尖的高浪便唰地衝岸,磅礡地溅出一滩沫花且于一瞬间压过那有如午后日头的乾爽清香。「哈啊、干……呃哈……」无力抿唇,沉浸在射精畅快的我无法自拔地低喘呻吟,企图用喘息延续馀韵。 然而,消退感未如期来到,我试图捕捉的馀韵鲜明地转变成下一波的起始并逐渐壮大声势。「啊哈……等、等一下……」下方有个热物欺来,夏日阳的手很快地将那东西和我的二度擎天收在一起,彼此相贴那面漫出高温,竟引发不同于手指套弄的舒服,让人当即沉沦至性慾中。 「等、啊……」想衝撞的本能促使我伸出手扣住对方的腰侧,急切地把脚抽出碍事的裤管后便聊胜于无地轻轻前后摆动臀部,「嗬呼……」 还不够,手圈住的包覆感远不及甬道的全面……我一隻手忍不住沿着那结实腰窝下移至其侧臀,最后是大腿下方,试图抬起来搬到我的腰边使其勾住。可惜我怎么也撼动不了那屹立的身躯,「嘖……」 就在我决定换个方式进攻之际,那操弄两根阴茎的手加速了,让我一时腿软,幸好有隻大掌托着我的臀肉撑住。 那支撑的手有点霸道,又揉又捏地拉扯,害得我的股缝时不时敞开灌风,可那凉爽不惹人厌。不过这些点缀很快便被我拋诸脑后,注意力最终只能摆到最爽快的地方。 遍佈性器的溼濡不仅透过触觉,还藉由听觉传达。在每一个低喘之间,都有类似抹乳液却怎么也抹不匀的淫猥水声,清晰且有条不紊地回盪在午后的客厅中。 操弄的手从未松懈,始终精准地拿捏力道和速度。 片刻,「啊、要、要……」感知迫在眉睫的宣洩,我绷紧全身肌肉,叫声在关键时刻化成隐忍的闷哼,以便全神享受那一剎那的欢愉。 或许是错觉,那股本来洒在我鼻头的气息挪到我的唇瓣边哈吐,导致嘴周凝出更多汗气。 愈加显着的淋漓自肚皮及胯间流淌而下,这一次,飘散空中的咸腥亦浓稠许多。 久未发洩,一来就连两次,射完的我兴起恍如隔世的虚空感。虽然察觉到拨玩我屁股的手还在动,可我已无力制止,睁开眼后仅愣愣地望着近在咫尺的面庞。 我平视的眼恰恰正对天生有着上扬唇形的嘴,此刻那两端唇角勾出更迷人的线条,接着含起沾有白浊的指头,一吸一吮的动作简直煽情。 「以后一起做吧,sky……我知道你那天不是走错房间。」 那嘴边舔着修长的指头边吐出这么一句,瞬间让我清醒过来。「干!」 「还有一件事,纬纬,我猜你没忘记我对芒草过敏?」 我现在不安极了,夏日阳一手还妥妥地贴在我的半臀上,边轻佻地像玩水球那样搓揉弹动,边不断把我往前压,让我俩袒露的下腹和展现完雄风的哥儿们黏呼呼地碰在一块,溅在身上的精水早分不清是谁的。 「那、那又怎样?我看你不顺眼不行吗?」我试着发狠,两手抓住夏日阳的臂膀想推开却未果。 这人有这么强壮的吗?不对,我不是亲眼见过他强悍到吓人的一面吗! 第12章 走我后面啦 夏日阳的眼镜因方才的激情而起了点雾气,不过很快散去,现出底下一双俯睨且虎视眈眈的眸子,看得人心惊。但我不甘示弱,抡起拳抓住他的衣领,「哈?所以sun约不到人、唔!你干嘛!」他那隻抓我臀的手竟趁机偷袭我的臀缝,挑逗似地从下往上勾,挤入的指尖还微微拂到菊花。 我起了一身恶寒,用尽全身力气总算推开他。我蹲下一把抓过内外裤,迅速从他身旁绕过,大步走向位在玄关旁的浴室,砰地关上门。然而不到一秒我就想到另一个问题,「喂,浴室的锁坏了,你不要进来!」朝外警告完,我把衣物放在架上,捞过莲蓬头冲去从肚皮往下流的支状白液。 「呼……」随着黏腻感消失,我渐渐冷静下来,但这反倒突出心头疙瘩。 ──夏日阳为什么那么熟练?那手法决不是新手。 这个念头一出,我的胸口竟随之收紧,一抹穿着无袖小洋装,漫步于盛夏海滨的身影悠悠浮在眼前。她──该修正回忆了──他两手愜意地收在后方,抓着一朵我刚拔来送给他的黄槿花。走没多久,他回过头,阳光煌灿灿地在其头顶上照耀,嘴角则绽出了只给我的笑…… 哗啦啦的水声儼如终年袭岸的浪涛,我静静听了一会儿最终甩了甩头驱散那些联想,伸手关上水龙头。 夏日阳怎样都不关我的事,反正只要各过各地撑完这半年就好。 由于忘了拿毛巾,我胡乱地用带进来的睡裤擦,最后只穿着上衣和平口内裤出去。一个人在家时我常这样穿,冬天较冷的日子才会多加一条裤子。 客厅有阵冷风,一阵一阵地拂上我沾有水气的腿。 「纬──」像没事发生般,夏日阳俐落地又解决了一个纸箱。我已经懒得检查他扔了我什么东西。话讲到一半,他瞄了眼我的腿。不知怎地,明明有内裤这层屏障,他的目光却让我觉得像裸体一样。 「干嘛?」我不自在地拿睡裤遮在胯前却心有不服,便旋即挪开,大咧咧地如大王般站定。 「我希望你不要抽菸,不然去后阳台。」他边讲,边起身把沙发背靠那面墙上的对外窗关上,这下尚未消失殆尽的气味又要滞留在客厅中了。「我闻了不舒服。」他补充。 鼻子不耐烦地呼出气,我瞥见摆在客厅桌上的烟灰缸已被洗过,正倒扣在卫生纸上沥乾。儘管不满,但当我听到他那样说时,反驳的话竟怎么也出不了口。「好啦,我会去外面抽。」应完,我回到紧邻我房间的那间房,继续动手整理,直到不小心被纸张划到皮肤才去穿裤子。 这时我才留意到客厅中的那股凉风因关窗而不见了。 他干嘛多管间事,嘖。 花了整个下午收拾,夏日阳终于在傍晚时顺利入住,孰料他一把行李箱拖进去就喀地关上门,一副禁区的样子。 哼,谁稀罕! 我坐在客厅沙发看起电视,多亏整理,这个接下来要变成公用空间的地方变得清爽许多,冬季惯有的阴溼霉味也没那么明显了。或许是松懈下来的缘故,跳过中餐的肚子这会儿才意识到饿。我于是回房套了件外套,抓过机车钥匙就准备出门,可在走向玄关前我猛地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向那扇紧闭的门扉,努了下嘴后大喊:「夏日阳,我要去吃饭,你要一起去吗?还是帮你买回来?」 连声窸窣都无,房子静到我以为他在睡觉。等了片刻,而就在我决定自行执行帮忙买回来的计划时,他开门了,面上掛着浅浅的笑却让人顿时觉得夜晚不暗了,「一起去吃吧。」他轻松地说。 「哦,那吃完顺便载你逛一圈,这一带满热闹的。」我从鞋柜上拿了两顶安全帽,套上球鞋后先到外面楼梯间等他。 以免心脏跳得太过肆无忌惮……我呸。 这是不对也不应该的。 外头,与浪尾村截然不同的蜂拥车潮及人流让夏日阳眼目为之一新,即使冷冽空气环伺,他也不以为意,吃完鸭肉麵后就兴冲冲地提议要散步一会儿。 赖皮地把机车停在麵店骑楼,我快速带他前往邻近的十字路口,从其中一条以坐拥诸多文青小店着称的巷子开始逛。或许正值週末夜,今晚人潮特别多,还时不时有不识相的汽机车开进来逼退行人。 工作后的週末不是在补眠就是应付工作的突发事件、上点网路课程,鲜少如此悠哉地在外逛街,加上下午……发洩过了,我的身心不自觉地轻盈起来。 由于没有迷路的可能,我两手插口袋地逕自走在前头,偶尔停下来看看一些从外观猜不出在卖什么的店。后方示意让路的喇叭声不绝于耳,虽然吵杂,但我没放在心上,毕竟人真的太多了。 在各种喧嚣交杂中,不可思议地我总能听见他的声音,但都在说着类似的话。起初我没在意,因为当前情况无可厚非。然而,当那句「啊抱歉」出现第七次后我终于回过头。 不远处,夏日阳正在朝一对与他擦身而过的情侣点头致歉。 和我对到眼,他没说什么,也无一丝窘困样,仅是自然地推了推眼镜,笔直地朝我走来。 他直直地走向我,所以他闪也没闪就直接──或者说斗胆──撞到一群少痞的画面便尽收眼底。 「干,衝三小!」那群人年纪应该都没超过二十岁,这时其中一位看起来特别不好惹的人跳出来推了夏日阳一把。明明夏日阳撞到的不是他。 「抱歉,我没看到──」夏日阳冷静到冷漠的回应清晰地飘了出来。 「瞎毁,拎杯这么大阵你没看到?看袂爽就说啊!嚣掰啥?」那人用两手又推了夏日阳一次,貌似要把人逼去最近的防火巷。他的朋友们有默契地站往左右,成圈地包围住夏日阳。 有人隔很远围观,但更多是害怕遭波及的快步经过。 「嘖。」我马上衝过去,「抱歉抱歉──」我拨开那群人搭出的人墙,赶紧站到夏日阳旁边,一手搭上他的肩。在村子不乐见的外表在这种时刻派上用场,天生兇脸搭上寸头、身高体格优势,以及刚才吃麵吃到热而挽袖露出的手臂刺青彰显了一定气势,那群少年下意识地与我保持距离,明显地不再那么嘻嘻哈哈。见状,我立刻释出善意,势必圆场,「抱歉啦,我朋友喝醉了在茫,不是故意的,大家别生气。」我拉着夏日阳躬身,脸上堆出一脸歉意,却没忘了眼神不能太过和善,还是得表现出没在怕的底气。怎料夏日阳一点也不配合,竟企图拨开我的手。 为避免功亏一簣,我机警地一把将夏日阳揽进怀中,紧紧压着比我高的头在肩上,恰巧遮住那张万分清醒的脸庞。「哈哈他喝到都站不稳了,我现在就送他回家,真的抱歉啦。」 毕竟不是夜深人静的空巷,在意面子和视线的一群少年大概也是怕惹事后得不到预期的掌声和满足,于是权衡利弊后,为首的那人仗势地警告和烙了几句脏话,再用肩膀狠撞了我的肩头一下,这才吆喝其他人一同离去。 周遭在眨眼后便重回热闹。 其实他们还讥笑了「噁心搞gay」之类的话,不过只要远离家乡,这类话就进不太入心底,纵然有着不踏实的感受,但掀起的顶多涟漪,转瞬就无痕。 还没松口气,怀中的夏日阳便不客气地推开我,那不知感恩的态度让我光火,翻了个白眼后没好气地碎唸:「拜託你也看一下路好不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故意找砸。」 「我道歉了。」 「那你见识到什么叫道歉也没用了,遇到屁孩要嘛跑得比他们快,要嘛比他们狠,哼,要不是有这些吓他们……」我刻意拉高左右袖子。刚刚那群人因这而忌惮且避战的模样让我兴起一些优越感,那是一种能感觉自己拥有力量的绝对安全感。纵然这几年它同时是烦恼的原因之一,此刻我还是忍不住得意地扬起唇。 「很骄傲吗?」 愣了愣,消化完听见的话后我蹙眉,目光从两手刺青挪向声源,「什么意思?」我冷问,却旋即意会出那弦外之音。「哈,我忘了,你讨厌这些刺青,但别忘了刚才是这个救了你,不然你可能就要被当成沙包打,搞不好过程还会被录下来po上网。」 「嗯。」夏日阳回了个语意不明的答覆,顺了顺衣服后就要走回巷道,连个道谢也没有。 早知道就让那群人揍你……我在心中忿忿地想,可忽地,我留意到他过分谨慎的步伐,犹如踩在薄冰上。盯着瞧了会儿,「……喂,你眼镜度数是不是不够?」 夏日阳没应声,但这沉默等同答案,我方才的不爽不知怎地消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这阵子三不五时便跑出来烦心的疙瘩。「嘖,你跟着我走啦,省得撞到更大尾的。」 回到人来人往的巷子,我一手微微向后摆,除了在指引之外也在帮忙隔开夏日阳和人群,儼如一名护卫。「……没定期量吗?度数不够要去重配啊!你不怕撞,也要想想不小心被你撞到的人啊……这就叫马路三宝,路又不是你家的……这里不是村子,没人要给你让路……」 大概是夏日阳没回嘴的缘故,嘮叨真的越讲越顺口,但正好让我找到出口发洩,疙瘩也在导出的结论中消退。最后绕完回到机车时,我的心头竟然舒畅多了。 第13章 主客对调了吗?(微H) 回到家,随手扔下外套和钥匙,我逕自走进厨房开冰箱,拿了几罐啤酒出来。「你没其他事了吧?」一在沙发上坐定后,我就迫不及待地开了一罐仰头灌。「哈……」冰凉的涩劲实在解忧,我舒服地吐了口气放下啤酒,转头侧着身伸长手,从堆在沙发一隅的衣服山中挑出皱巴巴的t恤和短裤,没多想地原地换穿。 换成舒服的居家服,我顺手地取来放在桌上的一包香菸和打火机,把倒扣的菸灰缸摆正。 晃着菸盒,我的指尖捏住最好拿的一根叼在嘴上。 「要抽去后阳台抽。」 夏日阳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我的大拇指恰恰按下打火机,火没燃起。我看向他,他竟然擅自上前并伸手拿走菸灰缸。我的注意力不知怎地一直落在那颗虎口红痣上。 「还有你的衣服,洗好的话就收起来,还没洗的丢洗衣篮,不要那样堆在沙发上。」 我哑口无言,这是才刚搬进来不到一天的人该讲的话吗?然而不待我回应,他绕过矮桌继续朝我走来,眼见都要撞到了还没停,「喂你干嘛──」 夏日阳在最后一刻打住,向前微微躬身,而后一手按在沙发椅背,面无表情地垂眸瞅了我一眼。 一站一坐的姿势使然,他垮落的夹克外套挠到我的鼻尖,一股温热的雄性体香猛地窜进鼻腔,我不自觉地用力滚了下喉结,吞嚥声明显得让我的脸倏地发烫。 若非下午闻过这味道更浓郁的状态,我或许不会如此紧张。 砰。 「嗯?」声响让我回神,与此同时,压在上方的黑影也撤离。我一时摸不着头绪,回头瞧才发现他刚才是在关我在出门前重新打开的窗。 「油烟飘进来了。」夏日阳淡淡解释,然后带着我的菸灰缸走进厨房──后阳台的出入口在那。 瞪眼看着那背影远离,因嘴叼菸,「这是我家」四字忿忿地卡在喉尖,最终我不爽地扯下那根菸插回菸盒,一口气喝光剩不到一半的啤酒,再开了罐新的,边喝边滑起手机。本来週末我会空出一些时间进修有助于提升竞争力的线上课程,但今天实在没心情,便点进社交平台看看追踪的帐号更新或演算法推送的资讯。 然而,我忘了上一次切成小帐还没换回的事,跑出的清一色是情慾相关的东西,而好巧不巧,最新投稿碰巧是一位网黄贴出的g片片花,两名赤裸男人在滚床的预览影片已自动跑起来。 干!我急着要按掉,偏偏一急,手指就出错,我不小心点到影片,让本来静音的动态瞬间立体回放,室内充盈男人的淫叫和啪啪砰砰的肉体撞击声。 「肏死你!」 「嗯哈……哥哥……爽……再肏深、一点……哈啊……」 为了怕漏接客户和公司电话,我手机的音量都调得特别大声,所以从客厅传到厨房绝对绰绰有馀。 「shit!」我立刻按手机主按钮关掉画面,怎料骤降的死寂一样骇人,我头皮不禁发起麻,屏息注视厨房的方向。 啪,厨房的灯亮了,接之流理台哗啦啦的水声。夏日阳在洗手。 我的心依旧悬着,不过瞧他始终不出来,我的大脑开始自我安慰,他可能没听到,就算听到了,反正只要我不尷尬就行。 作如是想之后,我豁然开朗,愜意地拿起啤酒喝,准备再次滑手机。 呼嚕嚕…… 嗯?厨房那接之传来的漱口声让我愣了愣,不过很快意会过来。 卫生习惯真好,我在内心訕笑了下便不多做理会,往旁一倒,慵懒地侧躺在沙发上,一手无意识地抓抓肚皮,t恤下襬因而被撩起,正好散去酒精带来的微热。 片刻,听闻折回的脚步声,但我没特别移开挡住视线的手机,仅随口询问:「你要先洗澡吗?」 没人回,可一股靠近的风压忽地迎面扑来,如同遭遇一头伏击的野兽。 「啥──」我戒备地挪动眼珠子,赫见夏日阳站在沙发边居高临下地盯着我,他背光的高大身影很有压迫感,我竟全身紧绷起来,「……你干嘛?」 「sky,那是暗示吗?」他拿掉眼镜,接着膝盖抵上我脚的位置,顺势坐上沙发。 我恨自己马上听懂他在问什么。「不是!」我大吼,一意识到现在的位置居于劣势,我便放下手机打算撑起身。孰料两腿才刚屈起就被他抓住,那洗完手的冰凉掌心从我宽松的短裤裤口伸进,细细地游移在我的大腿内侧,沿路激出我一身机灵。「你做什么?」 「放轻松,我是sun,你是sky,当作又配到对了。」 「夏日、啊──等一下!」我的短裤被猛地拉下,可我的震惊不止于此,沙发皮革的触感零隔阂地全面贴上屁股……我怔怔地望向下肢──这傢伙竟把我的内裤也一併扯掉,随手胡乱扔在地上。 「不要!」我奋力併起脚,但才合拢不到几秒,夏日阳就力大无穷地把我的腿分开,并且眼明手快地握住我脆弱的命根子,断了我集中出力的机会。 ──这熟练的手法到底是怎么回事? 「sky……不知道你这里是什么味道?」 大脑从看见夏日阳伸出粉嫩舌尖起就运作不了,尤其当溼热的触感从柱身蔓延开时便彻底惊呆。 那是性器被包覆在他人嘴中的感受,我很清楚。 此时脑海很可恶地浮现出小时候我将夏日阳有朱砂痣的右手捧在手心上偷啵的画面。当时的我绝对没想过未来有一天,那隻手会用这种方式握住我的阴茎和囊袋。 不,或许我曾猥琐地幻想过这样和小媳妇「玩耍」,因为我的宝贝在得偿所愿(?)的此刻已随之壮大不少。 「啊……呃哈……不要……」我喘着气,两手按着夏日阳的肩头试图推开,可惜没任何实质效果,反倒像欲拒还迎的邀约。「啊、嗯啊!」忽然,龟头处漫出足以逼出高频呻吟的酥麻,令我弓起脚背,蜷曲每根脚趾头隐忍,眼中则因舒服而泛起大片雾气。我恍惚地垂下眼,赫见那话儿被整根吞进的煽情画面。 夏日阳不断嚥着口水,而那滚动的喉咙正是磨出颤慄的关键。 他始终盯着我,配上天生的笑唇,模样看起来危险又性感,绝对是我平常约炮时会喜欢遇到的型。 然而,他不是陌生的哪个谁,不是只有一夜关係的人,他是同村的夏日阳,是男的。 「我不要……我不能……」生理是舒服的,可一意识到对象是无法在事后假装不存在的人时,我便无法像往常那样尽情沉沦于短暂的解脱中,心底抱持的矛盾与罪恶感铺天盖地地席捲而来,很快压过快感。我两手摀着脸,喃喃地重复道:「这是不对的……」 我不确定我的低喃和下方吸吮声哪个比较显着,不过不到一会儿,肉刃便失去那份美好的包覆感,迎来阵阵凉意,继之卫生纸擦拭的感触。我移开手,看见夏日阳捡起我的内裤和短裤一一折好。 「我先去洗澡。」他的脸上没有丁点中断的鬱闷,似乎也不觉得溼润的嘴周有什么奇怪,简直平静得教人恼火。将裤子放到我手上后,他迈步回房,我的目光反射性地跟着他移动。 推开门,他像是想到什么事似地猛一回眸,「纬纬,你要看片的话音量调小一点,不然我会硬。」 木然地盯着他关上门,我花了几秒才回神,同时心忖得快点回几句狠话来找回顏面。可我什么字都挤不出来,只能紧紧抓着内外裤愣在沙发上。须臾,当察觉他要开门时,我竟飞也似地连忙起身衝回房间,砰地大力关上门,聊胜于无地当作回击。 匆匆套上裤子,我颓然地大字躺在床上打算放空,脑子却不受控地回想起方才的事。 夏日阳是什么意思?那时逼着我回村子,现在是要来毁了我在村子的名声吗?不,更重要的前提是,为什么夏日阳能那样充满馀裕? 我讨厌的向来就是他的馀裕。 搞不好他不光喜欢男生,而是男女通吃,所以有本钱从容,毕竟随时有挡箭牌。 第14章 分岔路 失去爸爸,家里就像遗落定锚的船隻般飘忽不定,亲友的接济有限,妈妈得到邻镇去找兼差的工作,我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变多了。 我到这时才发现,我寧愿清晨起床,忍着睏意和寒风去港口等待归船,并在刺眼的东升旭日之下三个人牵着手回家。天天三餐吃没卖出的鱼也没关係。 然而,已经没人念我整理房间或骂我做错事,留在餐桌上的饭菜不是凉的就是一张「在冰箱」的纸条。整栋房子时常静如废墟,除非风大时我打开窗,让肆虐的海风吹进一些生机。 唯独功课不同,夏日阳太烦了。 「你会考前唸这些就好,拿去。」某日放学回家,刚转进巷口就撞见站在我家大门前的夏日阳。他递来好几本翻旧的笔记本,「学区内的高中一定会超额,你要考好一点,不懂问我。」说完,像是早就算准我不会接过一样,他把笔记本装进备好的纸袋后放在门边,而后掉头走回巷尾。 他单肩揹的书包随着走动晃了晃,其正面印着的高中校名在夕阳馀暉中恰恰落入我的眼中。那是要跨区申请的明星升学高中,而夏日阳亦是浪尾村中第一个唸到那等级学校的人。从此,他几乎不必开口,只要穿上那身装扮,便能得到一定的良好评价和观感。 「少多管间事!」我朝着那背影嚷嚷,伸脚踢倒那袋子,瞧也没瞧一眼就进门。 那些笔记本被在深夜返家的我妈拿进来摆在我房间桌上。 我从没翻过。 小时候,我的志愿是成为和爸爸一样的破浪勇者,但随着长大接触到外界,我才明白原来靠天吃饭的讨海人并非社会认定的好职业,说出口后甚至可能被瞧不起。「捕鱼的」三字似乎会让说的人从我身上获得优越感,黝黑肌肤则被认为是歹命做工的象徵。可他们根本不晓得捕到大尾旗鱼时有多帅气且会得到相当丰厚的奖金。 但渔业分淡旺季,如果旺季失利,淡季只能尽力捕捞一些单价低的鱼种,藉此为无鱼可捕的「散海」时期存家用,的确过得相对惨淡。 我本来会抗辩这类间言间语,不过在变成单亲家庭后便不再做了。愈渐吃紧的家计使我没了反驳的底气,害怕挣扎却证明不了任何事的自己显得难堪,于是索性让那些认知成为我这个人的本质。 功课烂、品行差是因为家里资源不足,失败也情有可原。 就这样子在底层混吃等死长大就好了,不必去迎合和负责谁的期待。 「赵纬廷,免试入学的简章在这里,每道手续的日期我都标出来了,你别忘记。」夏日阳实在阴魂不散。「有没有听到?拿去!不会操作的话跟我讲,你一定要升学。」 这天放学,我和新认识的外校朋友们玩到很晚,怎料回到村子后竟又撞见夏日阳等在我家大门外。玩乐后的畅快顿消,我不耐烦地掏出钥匙,「关你什么事?滚开。」我还没骂他擅自跟我妈说会考日期,并应下我妈的拜託带我去考试,害我闪也闪不掉。 「没关係,我会请阿姨跟你拿报名委託书,如果你无所谓,就由阿姨和我帮你决定。」 自大的言论让我心头升起一把火,「你很间是不是?你学校是要修帮助弱势的学分吗?」这一刻,我不再顾及邻居对我的看法,提声咆哮道。 「弱势?」夏日阳沉声反问。他的嗓子变得更低沉了。须臾,不待我进一步回应他便意会出来,「你不是弱势,除非你自己认为。」他的神色阴鬱,声调冷冽,混在一起竟有种风雨将至的压迫感。 「干你娘!」我第一次骂脏话,出口的瞬间我感到头皮发麻,十指和掌心均在微微颤抖。为何没能展现出那些朋友们讲完后的快活和嚣张样子呢?我在内心疑惑。 「收回去。」夏日阳面无表情地冷冷应声。 「没听过是不是?要不要我再送──」我硬着头皮延续气势。 「唉哟阿纬,囝仔人讲话麦那么难听,阳阳算是你阿兄,给人家尊重一下。」无隔音和隐私可言的村子就是这样,隔壁燕姑大概是听闻骚动所以马上开门介入。而我猜这大概到明早就会传得全村尽知。 「是他无聊来擦洨我的事!」邻居当然站在夏日阳那方,这过于铁则的行径无疑带来更多刺激,我扔下极不礼貌的一句就打开铁门回家,再用磅的甩门声作结。 事后得知此事的我妈打了我,可哭的人却是她,手脚沾上藤条印的我反而什么都感觉不到。 她的眼泪依然没能让我去向夏日阳道歉,这一切本来就不是我的错。不过作为妥协,我弄好升学的事,然后毫不意外地迎来落榜和申请续招的过程,最终勉强进了间三流私立高中,徒增家里负担。 夏日阳始终参与其中。 到底关他什么事。 * 噗轰轰──叭、叭叭── 「阿纬,出来!」 早上六点多,吵杂的机车引擎和拖长的喇叭声、大嗓门的叫嚷打破巷弄间的寧静。 升上高中后,我多了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对于人生和世界,我们有着相似的不满和不甘,也积极地用破坏来回击他人的背弃。 「来了!」换好制服的我从二楼朝外喊,已没再管会不会吵到人还是被听见什么的。拎过没装什么的书包下楼,孰料撞见早我一步衝往门口的我妈。 深夜才返家的她竟然起得这么早。 「你给我待在这里,先吃早餐,今天我送你去学校。」她朝我警告完后打开大门,不客气地用赶人的手势对着我朋友们,「走,不要接近我儿子,不然我跟你们老师讲。」 见状,我一个箭步上前,大力地推开我妈,「你干嘛啦,不要丢我脸好不好?」我吼道,接着一脚跨上其中一位的机车后座,「你不要管,烦死了,要讲就去讲。」 改装过的机车爆音早引来其他邻居的注意,但他们又不敢明目张胆地看过来,聚在一起了却没下一步动作。 这种忌惮的侧目对我和伙伴来说是宛如勋章般的存在,偏偏那当中有道毫不避讳甚至越来越接近的视线──准备出门搭公车上学的夏日阳。他一脸严肃,「赵纬廷,丢脸的是你。」扶住我妈,他淡淡地扫了我们一眼,「我记下车牌和你同学的学号了,希望他们都有驾照。」 「干,阿纬,你这村的人都很奇葩啊!」我朋友闻言咯咯大笑,故意一齐催了催油门叫嚣。 「走了。」不想连在这群朋友面前也抬不起头,我不耐地催促道。 未几,几台机车接连骑走,吵杂之馀还扬起漫天尘土,顺着风全噗往夏日阳身上。哈,真爽快。 我连安全帽也没戴,还把侧背的书包挪到后面露出校名,颇有与夏日阳就读的名校较劲之意。 当车子接近巷口,我回过头,正要扬唇示威之际,夏日阳一双直勾勾瞪着我的目光竟冷得令人背脊发寒,他方才说的话再次闪过脑中。 ──丢脸的是你。 来不及做出反应,被风吹乱的头发和转弯的车子便将他从我的视野内抹去。 夏天的风照理说不冷,可此时机车切过的阵阵海风却扎得我哆嗦起来。「喂,骑慢一点。」我朝前念了声,孰料速度未减反增,快得我就要跌下车。「喂──」尾音尚未完全吐出,一个剧烈的甩尾让我失去重心,身子被猛地拋出。 我拚命挥舞着双手,却没能抓住任何支撑,而他们也没留意到有人遭拋下。 呼呼咻颼── 风声依旧灌进耳中,下坠的我惊恐地大叫,而一切在我听见自己叫声的瞬间急速归零。 「哈、哈啊……」我睁着眼盯着天花板,胸膛急遽起伏着,好半天才辨识出所处环境,那逼真的坠落感原来只是一场梦。 「妈的……」从床上坐起身,我抓起衣领抹了抹脸上冷汗,一手从旁捞来手机。 在手机画面亮起的剎那,我设定的起床闹铃恰恰响起,接着跳出一些跟工作相关的备忘录。 第15章 多日不见 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以前的事,铁定是因为夏日阳的出现才会在这阵子连两次梦到。 呸!我潜意识这么在意他的吗?我猛烈甩头驱走这荒诞的念头。 随着时间流逝,梦境内容渐渐重回记忆独有的失焦感,可一双像能穿越浑沌的眸子依旧轮廓清晰且褪不了色。 「嘖。」我挠了挠头后下床,决定用一贯的作息分散注意力。 打开房门,客厅、不,房子很静,就跟之前我独自住的时候一样。转头瞧了隔壁房门紧掩的房间,不必特地去玄关看鞋柜,我已经知道夏日阳不在家。 我松了一口气。 他的作息儼如昼伏夜出的蝙蝠,完全与我错开,要不是有明显变乾净的公共空间和准时清空的垃圾桶等跡象,我根本没有多了一位室友的实感。 ──研究生的作息是这这样吗? 算了不关我的事,况且这样王不见王正好,省得我花时间去想怎么逼退他,光工作就够烦人了。 收回视线,我走去浴室洗脸刷牙,整理成上班用的装扮后才去厨房弄点东西吃。打开冰箱,一阵凉气舒服地扑面,我却不禁蹙起眉。 家里随处有夏日阳住在这的证据,偏偏冰箱内没有,里头依然贫脊得只有过完年带回来的手工鱼製品和啤酒、公司出的下酒零嘴等,吐司已经过期几天。 日夜颠倒又三餐外食? 脑中忍不住浮出这问句,但我很快摇头,夏日阳这个人比我还会照顾自己……应该吧。让我无法肯定答案的是他那副度数不够的眼镜,不晓得去重配了没。 不过这也跟我没关係。 「嘖!」怎么每件事都能扯到夏日阳。我把吐司和鱼松拿出来,随意夹在一起吃完出门。所幸一进到公司我就没了分神的馀裕,专注于想法子提升长官觉得还不够的业绩、开发新客户、推销滞销品等,还得应付其他部门的要求,忙得连天色何时黯淡都不知道。 忙碌无所谓,能尽快磨出经歷和经验才重要──这是表面话,我最主要的目的当然是做出成绩然后升职加薪。名片上多印了个职称不论于公于私,都让人走路有风,加给也多一点。 到员工餐厅的贩卖机买了罐美式咖啡,回到座位后我继续加班。 * 「哈……」一手拎着西装外套,我边挽袖边用手背拭汗。 时节进入初夏,闷热与日俱增,长袖衬衫逐渐成了酷刑,而这还得熬好几个月。所以一整天当中,我最期待的就是回家这一刻。 单手松开领带并抓着领口搧风,我已经热到两手刺青都浮着一层汗雾。过去曾遇过一名炮友说这一龙一花的图纹染上汗水后,我看起来更剽悍和性感。当时这话无疑让我下方的巨龙又壮大几分,衝刺的速度亦加快,干得对方欲仙欲死。「哼。」我得意地扬起唇。 喀嚓。 掏出钥匙开门,今天因到较远的地区出外勤,负责带我的前辈好心地指示办完不必回公司,于是难得地可以在傍晚时分返家。 开了门,还来不及脱鞋,我便愣在玄关。 眼前的客厅笼罩在夕阳映照出的斜长光影中,物体皆被放大了却没张牙舞爪的气势,反倒充满一股慵懒气息。 小时候在家前巷子边估忖追跑的速度,边踩那抹拉长影子的雀跃驀地掠过心头。每踩到一次就要让对方三次,这是我暗自订下的规则,我甘愿我的小媳妇场场胜出。 第一次目睹这狭窄之所能有如此漂亮的景致,我竟兴起辛劳一天也值得了的感受。不过,似乎那里不对。我瞇起眼瞧了一会儿,这才发现主要光源并非来自沙发上的小窗,而是夏日阳房内那面朝西的落地窗。 他的房间正好位在玄关、客厅的延伸上,此刻开到底的房门让我得以看见房子最彼端的落地窗。 窗帘被束在两侧,正对大楼与大楼之间空隙的满面玻璃透着黄澄澄的鲜明光晕。 「纬纬?今天这么早?」 当事人的声音从无预警的方向响起,我顿了下才转向声音来源的厨房口。连几日没见的夏日阳正捧着一叠洗好的衣服往客厅走,那之中有我晒在后阳台的内衣裤。 没打到照面还不打紧,这下我满脑子全是这阵子自动摺好摆在沙发扶手等我收回房的衣物。想到这其实就该停了,偏偏思绪不受控地臆测起夏日阳修长的手指是如何触碰那些衣服的光景,尤其是条条内裤,那指尖会伸进裤口摊平皱褶吗?不,他虎口那颗红痣有碰到布料吗…… 糟,越想越变态,我立刻用蹙眉来掩饰这丢脸的动摇,还装模作样地咳了声。「嗯,但我还要弄一下工作。」我蹭掉皮鞋换上室内拖,啪搭啪搭地拖着步伐走向房间,彷彿噪音越大就越理直气壮般。 「请便。」夏日阳回得不以为意,还故意不闪边,就那样端着衣服直接横切我前面。 一股混着泥泞的淡淡草香扑鼻而来,我本能地嗅起这清新却突兀的味道,不禁脱口而出问:「我们换洗衣精了吗?」 我转头,好奇地看着那叠放在沙发上待折的衣物。等了几秒没听见答覆,我便动着眼珠子望向夏日阳,怎料他竟盯着我瞧。大概是夕阳馀暉使然吧,影影绰绰的光影同样在他身上营造出如梦似幻的怀念之色,让那微啟的唇多了迷人的笑意。 我俩竟那样不发一语地对视,使得当前景致益发充满旧时光的气息,刚才闻到的清香犹如来自村子的山林间,并随着海风混进一些潮腥。 这状况应当要感到尷尬的,我却挪不开目光,想看着夏日阳的心情跟儿时一样。他等下会笑出来,然后握住我试探性伸出去的手,另一隻手则会用来压小洋装的裙襬以免被狂妄的海风撩起。咦?可是小媳妇每次裙装时都会在底下穿件短裤,不就是用来防走光的吗…… 此时,两小无猜的景象倏地像捲进漩涡般搅在一块。在混乱的回圈中,夏日阳的身影抽高了,脸庞和肌肉多了点阳刚线条,头发剪得短短的,嗓子也变得低沉。 ──就像现在这样子。 意识回到现实,我猛地倒抽一口气,来不及掩饰恍神的事实。我有些懊恼,于是为了扳回一城,刻意不耐烦地撇了撇嘴,粗声粗气地说:「……干嘛?」 一定是没开电风扇和长袖衬衫不透气的缘故,脸好烫。须臾,不晓得是不是热到出现幻听,耳中好似飘进一声轻呵。 「没有换,为什么问?」夏日阳没再理睬我,逕自折起衣服。 「那你去哪里了?身上怎么有草的味道?」我不假思索地回道,鼻子同时本能地不断吸气,像头追踪痕跡的狗。 被我这么一问,夏日阳怔了下,立即抬起手臂凑进鼻前,「……我等下会去洗澡,你要先洗吗?」 见问完的夏日阳往后退了一步,我竟一个着急,「不是在说你臭啦,那个味道闻起来很舒服才问你的,还以为是新的洗衣精。」 没想到我解释完,他又不说话了。 夕阳西下得快,客厅比我回来时暗了一阶,就在我想着走去开灯之际,夏日阳开口了。 「我去大甲山找要研究的昆虫。」 听闻答案,我的第一反应是就这?那有什么好空白那么久的?我又不会去抢。「是哦,」我边应声边走向房间,准备换成居家服,「那有找到吗?」 「有,我留了标记,晚点要去观察和回收。」 「哦。」回到房间,我的手解起衬衫扣子,「那么暗要观察什么?你去重配眼镜了吗?」隔着敞开的房门,我漫不经心地延续对话。 「还没,我主要是听。」 理所当然的回覆让我不禁蹙了眉,他连在林立街灯的巷弄中都能撞到人了,何况是黑麻麻的山上。「你自己去?」这时我忽地想到另件事,「你该不会一整晚都待在山上吧?」 「不一定。」夏日阳的声调始终没多大起伏,他接着回答第一个问题,「我自己去。」 不知怎地,我竟对此相当在意。即使是在熟悉的浪尾村,我深夜敢去的也只有海滨,毕竟会被参天大树弄混方向感的深山实在骇人,何况是独自潜入。 ──再者,这人什么时候不怕黑了? 「那边比后院还好爬。」 突如其来的补充驱散我的思绪,我看向他,莫名地松了口气。 「后院」是我们对坐落于浪尾村内的丘陵「后碧山」的暱称,没铺整的山路有缓有急,甚至有巨岩造成的崖壁,但都没难倒小时候的我们。如果是比后院好爬的山头的话,那即便是入夜时分,应当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这么说来,我会知道小媳妇裙子底下会穿短裤就是因为有几次去后院爬山或爬树时,他爬得比我还迅捷,常一个眨眼便晃到我前方,然后回头指示我该踩哪个地方。 第16章 一种声音 换好衣服,我拎着脱下的衬衫准备去浴室手洗,故意不理夏日阳沿途投来的抗议视线。热了一整天,回到家只穿吊嘎加内裤不为过吧! 啪,进浴室前,我顺手打开客厅的大灯。 「你研究的昆虫是什么?『主要是听』是什么意思?」我拿着刷子刷起领口,又朝外面的夏日阳搭起话。或许是下班后难得家里有人,我还不想那么快回归安静的日常。 「绍德锚角蝉,」夏日阳答,「小时候我们在葛藤上看到的那种蝉。」 我皱了眉,没料到会听见这么非主流且拗口的名称。然而,顺着他的补充,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一簇簇结在枝枒上像团毯子的紫色花卉,而后是停在其根茎上一个黑中带褐的小生命。身长不超过一公分,头上有着奇特儼如船锚的角,侧面看过去就像一艘举着标枪的气派舰艇,帅气极了。「你研究那个?要研究什么?」由于是曾见过的生物,我的口气不免充满惊奇。 「振动沟通,我专攻昆虫感官。」 有听没懂,「什么意思?沟通?牠们会说话?」我把刷掉脏污的衬衫浸泡在加有冷洗精的水盆,冲了下手后走出浴室,沙发上已有两叠摺好的衣服。 夏日阳端起其中一叠,「对,牠们会说话,只是用的不是其他蝉类常见的音波,而是震波。」他看着我,嘴上扬着浅浅的笑。「要听听看吗?」 闻言,我脑中直观地播奏起夏季特有的那股吵杂唧唧,第一念头是「那有什么特别」,况且以时节来说,再不到两个月就会听见,所以说实话,我没想急于今日。纵使觉得那什么角蝉很特别,仍对牠和同类讲了什么没多大兴趣。 比起听蝉鸣,吃饭、追剧、线上进修等的选项还比较充实。然而,不知怎地我想多看一会儿露出那样表情的夏日阳。 意识到这个念头,我暗自怔了怔,立即将之解释成是为了查探敌情。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接触夏日阳的其他面向一定有利于我找出他的软肋,加上多存点社交时需要的smalltalk话题也不错──但这种冷门知识很极端,不是博得赏识就是冷场。算了不管了。 「可以啊。」初步确认利大于弊之后,我欣然点头。 「那进来吧。」夏日阳掉头逕自走进他的房内。他开了灯,却没走去拉窗帘,似乎觉得被外界窥探也无所谓似地。 明明那个小空间直到前阵子为止都是我的储藏间,此刻却有种要踏入圣地的感觉──跟儿时第一次进夏日阳房间一样,我的心脏竟猛地怦咚飞驰起来。 记得是小一左右,儘管早就偷亲或偷牵小媳妇很多次,我还是秉持着男女授受不亲的原则,一进房就战战兢兢地坐在椅子上,拘谨得不得了。小媳妇的房间有着跟他身上同样的清香,加上窗帘和床套是粉黄色的,如同沐浴在阳光下。 不过整体比想像中简约,没有任何洋娃娃,最华丽的物件是还没收进衣柜的新袜子,有蕾丝和蝴蝶结款,很搭他的小红鞋。可是他看到后竟皱了眉,匆匆地拿课本遮住。 大概是先被我看到所以在懊恼吧,那下次小媳妇穿的时候我一定要装作是第一次见到并大力称讚。 「纬纬?」 与那婉约模样不符的低沉嗓音飘入耳,我啊了声,注意力猛回当下,夏日阳正坐在桌前看着我,手比了比床上示意我坐那。 我忽然后悔只穿内裤,吊嘎下襬也没长到能遮住屁股,这代表有大片裸肤要与夏日阳的床面亲密接触。呸,我在担心什么?碰到又如何。 把心定下,我大摇大摆地走进去坐着,翘起二郎腿晃,活像个等收保护费的地痞。 夏日阳淡淡地睨了我一眼,随后操作起电脑。他打开了一个能调整音轨的录音介面,点没几下,另外接的喇叭便发出一阵犹如狼群的嚎叫。我吓了一跳,瞬间以为是机器故障的声响,可那嚎声连绵不绝,甚至出现跌宕音频,宛如在演奏一首歌。 「这只是其中一种。」夏日阳解释道,又动了动手指放起另一段,这次是近似鸟鸣的悦耳。 「……这是蝉声?」我睁大眼,直勾勾地盯着夏日阳笑吟吟的脸庞,试图从中找到一丝取笑的证据。 「嗯,角蝉和一般的蝉不同,牠们不具发音器,是透过收缩腹部肌肉来振动叶片,以波动传递讯号。我利用振动仪把这些表面波转换成人耳能听见的声音,不过也有直接用麦克风收音的。」说完,他播了一段类似轰轰远雷的低音,其中穿插着不规则的短促尖笑,令人心神不寧。 难以置信到我说不出话,那是与自己认知大相逕庭的音色,驀地我想到「一沙一世界」这词。 「我在分析这些振动的意思,你知道,这些声音有很多可能,呼救、争斗、邀约、宣示主权或者……约炮。」夏日阳脸上有着无可名状的神采,尤其是讲到「约炮」时,镜片底下的眸子闪过狡黠的光芒。「大自然的声音比我们想像的丰富多了,听过之后,就不会怕黑夜。」他关掉音响,再次转向我,「有些动物在出声求偶时不只会吸引同类,还会招来天敌,例如泡蟾这种青蛙,但这个就不是震波,是我们熟知的那种靠空气传递的声音。」 消化过来的我思考了那个情境,不禁咋舌,「真假?交配或者被吃,这选择也太地狱了吧?」 夏日阳耸肩,「生存和交配繁衍都是本能,你选哪一个?」 「我……」我皱了眉评估利弊,却旋即察觉这问题没意义,「我又不是青蛙,干嘛想这种悲壮的事。」 似乎料到我会这样答,夏日阳笑了笑,「如果是一生一次的相遇,我会赌上生命,要是不幸在交配那刻遇到天敌,我会保护我的伴侣。」 我一时哑口无言,不解夏日阳何必这么认真探讨这件实际不会发生的情况。 「不过,雄性被吃后,雌性通常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另一位能安全育种的雄性,并且同样是要敢冒这种危险的雄性。」 「这什么鬼故事?不哀悼一下吗?」我不禁嚷道,很难想像后院的蛙鸣蝉叫听来愜意,实际竟是在上演如此惊心动魄的场景。 「这只是刻在牠们dna中的行动本能。」夏日阳说明。 「感觉牠们活得也很不容易。」 夏日阳饶富兴致地盯着我,须臾,「说回角蝉的震波,」他顿了下,「研究发现雄蝉发送的求偶讯号不光是雌蝉会听见,雄蝉也会听见并马上做出求偶声音。目前普遍认为是雄蝉在干扰对手接收雌蝉的回应,但我很好奇,难道听到的雄蝉一定都是在破坏吗?有没有可能是在呼应那个求偶讯号?」 听出一丝不对劲,我没立刻接腔。 「又或者,如果震波有分性别,难道雄蝉不能模仿雌蝉的音频吗?」夏日阳笑得从容,我猜他知道我有听出他话中的意思。 「……用骗的接近吗?」我沉着声反问。 不受我忽然降下的声调影响,他静静地注视我一会儿,嘴角的笑意未减,「同性相吸在大自然中并不稀奇。」 我听过这说法,但从夏日阳嘴中听见是另一回事,那游刃有馀的态度实在令人不快。「那是因为牠们不必面对什么评价,人类社会复杂多了。」 「你需要吗?」 至此,我确定这人找我听蝉声的卑鄙意图,便不加修饰地回击,「你都躲在开放的国外,当然谁也不必面对!」 「真要在意的话,跟在哪里无关。」 我站起来,「所以呢?一开始明明是你骗我的,你骗我你是女生。」 夏日阳面不改色,仅是淡淡地回了声:「是吗?」 正要开口回懟,我的声音却戛然停在喉间。从小说我有娃娃亲的是父母及左右邻居,当事者的夏日阳从没讲过,并且是我擅自认定娃娃亲的对象理当是女孩,毕竟夏日阳的外表那番可爱漂亮。 我压抑的情绪化成急促鼻息,在这迎来夜晚的房间中显得吵杂。 「我亲近你的目的不是为了孤立你或破坏什么机缘。」夏日阳首先打破沉默,但他的嗓音縹緲得反倒让寂静更显着了。 「什么意思?」我粗声粗气地回问。 「你说呢?」 闻言,「我不知道才问你啊!」我握紧拳头,讨厌这种由问句搭成的对话。 「就是因为你在追求答案我才问你,你有想过为什么吗?」夏日阳像是乐在其中,仍用猜谜的方式作答。 这次我走上前,一拳磅地重击在他的桌面,「你现在是要跟我吵架吗?又不是在绕口令。」 「我从来没有想跟你吵架。」夏日阳不为所动,往旁淡淡地瞄了眼时鐘,「你还有其他事吗?没有的话请你出去,出门前我要写一些论文。」 没想到在自家还被下逐客令,我怒目瞪着他,拳头实在很想招呼到那总是带点睥睨的面庞上。「祝你被蚊子咬得全身是包。」我知道这句气势不足,但我讲不出什么希望他跌倒摔下山坡之类的话。「记住我上次给你的警告,不准把这些说出去!」 哼了声掉头,我大力甩上他的房门。 第17章 做梦了吗?(微H) 夏日阳让我气得吃不下晚餐,索性决定出去喝一杯放松兼放纵。 打定主意后我回房换衣服,这类外出我通常不会吝于彰显两手的刺青,所以尽量搭配七分袖或宽袖口的上衣,方便我「不经意」做出挽袖的动作。 穿搭完毕,我往皮夹中放了几个保险套,在玄关旁的连身镜前装模作样地照了下后便逕自出门,理也没理在客厅整理垃圾的夏日阳。 啊,等等是不是垃圾车要来?记起平日收垃圾的时段,已在楼梯间的我本来想折回去拿当作分工,但实在不愿再与夏日阳搭话,就装不知情地下楼离开。 * 动感节奏响彻霓虹四射的空间,舞池或吧檯、包厢均人满为患,整体笼罩在一股肉慾氛围中。 我来到常去的gay吧,儘管目的在于性却没像往常那样积极,反倒待在吧檯,喝着酒静眺舞池。 面前不乏男生与男生的亲密接触,我向来随之感受解放,但此时不知怎地,这种只能躲在既定场所暂时摘下面具的行为猛地令胸口鬱塞。不,是选择隐藏的自己在令人生厌。 「嘖!」有什么办法,我有责任要担、有面子要顾啊!我不甘地抗辩,却越来越鬱闷。 为了疏通这份淤塞,我不断续酒。业务的工作多应酬,导致我的酒量比学生时期好,但也因此让买醉益发不易,直到酒醺前已喝了好多杯烈酒。 这一切都是夏日阳害的,他应该要是女孩子,而我应该要在知道真相后喜欢女孩子的。 酒精发酵,眼中看出去的世界不再那么锐利,敌意连带少了点,我的心情变得轻盈许多。 我没什么时间感,只感觉像在看场漫长的电影。与一些人对上眼也聊了几句,却都没有燃起火花,迷濛的思绪脱离当前喧嚣,执拗地往夏日阳扔给我的问题鑽。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不就是因为他,我才变成这样的吗?有他在,我只能拚命做出更符合男子气概的事,像爸爸和村长那样。毕竟我可能做不到传宗接代──这绝对是他的错──那么唯一剩下的就是尽力提高社会名声。 我不想再被拿来和他比较。 「酷哥哥,一个人吗?」 耳中飘入带点嗲腔的陌生嗓音,眨眼间我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穿着小洋装的灿烂身影,但很快随风抹糊。 我定了定神,眼珠子往旁一瞄,见到一名大概是大学生的男生,同样有着天生笑唇的清秀脸庞还算顺眼。「……对,你也是?」 「嗯,第一次来。」那人靦腆地应声,「我不知道要怎么点酒……」 为了让意识不被下肚的酒精干预,我兜起眉,而这严肃表情似乎吓到对方,他瑟缩了下。可正是那弱小动物般的模样适时地满足我此刻的心灵,保护、征服等慾望一涌而上。所以即便看出这人并非如他所说的清纯也不以为意,只要能满足我雄性的那面就行。 「我请你,要喝什么?」我抬手招来酒保。 「……我不懂酒,跟你一样就好。」男生吐了下舌头,可爱的虎牙若隐若现在展开的笑容中。「谢谢酷哥哥。」他坐到我隔壁,手臂与我的手贴在一块,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微微敲着bgm的节拍。 那刚好是右手,我没多想便握住,不明所以地急着霸佔那里,大拇指还不自觉地摩娑起虎口部位。由于角度及灯光使然,我并没看见那里的细节。 他的酒很快送到,但我的神智已有些不清,回应了暗示却成为被动姿态,耳鬓廝磨中聊了什么都没印象,只听闻自己说了「好」,然后起身摇摇晃晃地穿越人群走向门口,手始终搭在他的肩膀上。 车子的晃动感让我知道自己在搭车,最有可能的目的地是旅馆。而纵使脑子如浆糊般运作不了,本能依然促使我攻坚。我急躁地摸着对方身体,他作势挡我,直到我们下了车。 柔软且溼润的触感覆上我的唇,小蛇般的灵巧蠕动随之探入,我忘情地与之交缠。 「在几楼啊?」 闻言,我在低喘之馀往四周扫了眼,认出这是我家公寓前。「……楼。」我口齿不清地回答,反射地伸手进肩包中找钥匙。 开铁门、走楼梯,我看见的是熟悉的场景,但每一帧画面皆如云烟般稍纵即逝,我毫无身处当下的实感。硬要描述的话有点像在看虚拟实境,所见都不是真的。 喀擦。 我家大门开了,那股扶持的力道明显变得急切。我的身子被往前带,须臾即倒在沙发上。 至此,我有些虚实难分,却仍自然地扣住欺上来的身躯,让某个硬物蹭着我那处。很快我便浑身燥热,满心想着要在对方身上留下自己的印记。 我听见彼此解裤头的声音,未几,柔嫩的臀肉似坐非坐地磨着我赤裸的胯部,实在吊人胃口。「快点……」我低吼,腰往上顶了顶。 「还没戴套呢。」 一声呵笑之后是窸窣的拆封声,接着有手碰触我的热物。来者先挑逗地上下套弄了会儿,再不疾不徐地代为套上套子。「好、咦?哥哥,你有室友?」 我没意会过来,仅是顺着他的视线往后仰头,勉强在没开灯的昏暗环境下瞥见一个黑压压的身影。但跟刚刚一样,这并没真正进到脑子里当回事。 「你好啊,要不要三──喂你做什么?」 男生这样嚷嚷,下一秒,美好的重量感消失,我反动地侧身蜷缩,一手代偿地立刻握住我的硬挺。套子让人觉得隔靴搔痒,我咻地抽掉,迫不及待地撸起来。 磅! 玄关忽地传来巨响,可我无心查探,毕竟节节攀升的快感更引人流连。 「哈……哈啊……」我翻回正面,内外裤已在不知不觉间被我踢掉,两条光溜溜的腿隻大咧咧地一放一屈,有种解放的畅快。 我快要射了。然而,正当我绷紧身准备迎接绽放的那一那,一阵剧痛从那话儿袭来,痛得我背腰向上弹起,眼尾泌出泪。「干……」我往下瞟,抖着手想去弄掉狠掐住肉刃的东西。 「纬──sky,让我来吧。」 这嗓音好耳熟,不过不待浑沌的脑子解析,我放平的那隻脚就被拉起并往外压,凉意飘进为之敞开的股缝。 这m字开腿的姿势要我怎么衝刺? 「放开……」我拧起眉心,想收回腿却未果,于是不耐烦地嘟噥抗议,动手去抓对方的侧臀示意插桩。孰料话音未落,有东西放肆地摸上我从未招客入内的后庭,甚至闯进一点点。「唔!」一时间,我忘了悬而未决的浪潮,全身连起着细颤。 「做什么……」我努力集中力气抵御,可此举反倒将擅闯者抓得更紧。 「sky只当过1吧?这里可能要先清……」 好像是夏日阳的声音,他这是什么意思? 我迷迷糊糊地思考却没能专注太久,因那处随着试探性的抽送而隐隐漫出刺痛。「我不是0……」我难受地挣扎起来,有点失了魂。 既然推不开侵入的巨力,我两手急忙撑着沙发往反方向退。可才刚实践没几秒,就有个大掌牢牢地按着我的肩头。 异物去而復返的动作变得极具侵略性,我痛得呻吟,眼中堆满泪。然而,下体漫出的渐渐不再只有痛,某种让下腹为之一紧的刺激交杂其中,但皆短暂得令人扼腕。 「嗯……」摸不出那股刺激出现的频率,我按捺不住地自行动起臀,试图获得更多。 可就在这时,翻捣的东西骤然离去,徒留一片难耐的空虚。「等一……还……」我心急,胡乱晃着腿想捞回那玩意。 幸好洞口很快迎来相同的触感,怎料来者不像刚才那般探入,竟仅是贴住而已。「嘖……」我把臀部往下沉,主动将之嚥进,然后再次艰辛地背抵沙发前后摆动起来。 「哈……嗯啊……」恍惚间,我的声音变了,越来越碎裂且尖细,而这大概跟我找到最佳角度有关。 第18章 你竟然敢 铃铃铃── 「唔……」近在咫尺的闹铃声吵得头疼,我想关掉,却在要伸手时发觉身体像灌了铅似地沉得不得了。「搞什……」我惯性碎念,可嘶哑的嗓子着实让我吓了一大跳,立刻睁开惺忪睡眼。 我几乎不趴睡,但此刻却是面朝下地趴在床上,四肢末梢有些发麻。「嗯……」我奋力挪着手关掉手机闹铃,再不断开合指头和动脚趾,终于在片刻撑起身坐着。 短暂晕眩袭来,我揉了揉眼头,在脑中匆匆回溯起昨晚去酒吧后的事。是最近太忙疏忽健康,所以酒力变弱了吗?记起杯杯烈酒的我大为感概,可情绪还没缓完,后续的搭訕、打包的过程便以片断的方式掠过眼前。 记忆停在自家沙发处,忘了长相的人正用圆臀欲擒故纵地蹭着我的命根。 心一惊,我垂首看向胯间,但令我感到不安的是我身上一贯的t恤加内裤装扮──还非常乾净。 所以昨晚打完炮,我回房换衣服然后睡觉? 我一手勾开内裤,毕竟奇怪的是,我有戴保险套的印象,但金鎗实在没有上战场衝刺的感觉。 宝贝安稳地垂在腿间酣眠,看起来没有异状。就在此时,遭恶意掐住的痛楚復甦,使我冷不防地打了个寒颤。 昨晚的对象玩那么激烈的吗? 我本能地压着裤襠守卫,可其他疑虑很快拉走我的注意力。等等,客厅善后了吗?要是被夏日阳看见……不,比起这个,该不会遇贼了吧? 思及这个可能,我连忙下床检查钱包,幸好钱财和信用卡等的都在,不过保险套少了一个。我飞快探向房内的垃圾桶,里头并无用过的保险套。 果然是在客厅做的了…… 我打开门,心死地嗅到飘散空中的淡淡麝香,于是立刻迈开步子,打算把窗户打更开一点以利通风。 ──sky…… 倏地,脑海深处响起一个熟悉低嗓,我愣了愣,自然地转身看向我的隔壁房间。 那是夏日阳的声音,但为什么我会有夏日阳这样曖昧叫我的记忆?不光如此,自起床后下意识忽略的细节变得鲜明了。 平常只用来排出的地方有着诡异的违和感。不同于拉肚子后的菊花,更像是……含过什么的撑开感。 我知道这代表什么。 背脊骤然一阵发凉,恐惧和自我厌恶随之包围全身,导致双手发颤,指尖失温。 ──昨晚约到的是1吗?他妈的!我想握拳却力有未逮,只能杵在原地乾着急地拼凑出更多线索。我吞了口口水,把手往后伸,指头勾开卡进内裤的裤头,摸上了臀肉。 正当我要咬牙探进臀间确认之际── 喀。 这时,我盯着的那扇房门打开了。 「纬纬,早,有睡好吗?」没有早起的慵懒,夏日阳神清气爽地朝我打招呼。 没料到平常这时候不在家的人会出现,「你、你怎么在家?」尚深陷可能被上的震惊中,我装不了镇定,尷尬收回手后慌张地转身走去摸沙发和翻找垃圾桶,一副绝对有做亏心事的模样。 「到你出门前我待在房间比较好吗?」见我奇怪的举动,夏日阳竟然淡定如昔,「昨晚山区下雨,所以我提早回来。」 闻言,我顿住,欲言又止地望向夏日阳。我记不住那人的长相,自然不可能去酒吧找人,那么唯一希望就是夏日阳。「那个…………你回来时我到家了吗?」我硬着头皮发问。 「你不记得了?」夏日阳反问的声调急促得有些夸张,「也是,你昨天浑身都是酒味,怎么喝成那样?」他话锋一转,语尾透点斥责。 现在不是听他说教的场合,我烦躁地挥了挥手,孰料手突然被抓住。「干嘛──」不待我反应,这会儿换下巴被扣住并抬高,我的视线正对一双打量的褐眸,镜片没挡住那眸色的锐利。 或许是心虚使然,我很快垂下目光,死死盯着夏日阳的鼻子和嘴,偏偏这让喷洒到脸上的微风变得犹如某种暗示性邀约。我用力滚了下喉结。 「……帮你敷过眼睛了,可是还有点肿肿的。」 不明所以,但我直觉不妙,马上挣脱夏日阳的手往后退。「什么意思?」我顺势揉了揉眼,并无异状,然而有人用手温柔地拂过我眼尾的画面一闪而过。 那是什么? 夏日阳的唇浅浅扬起,那是类似逗弄的表情。「如果你是要问我有没有看到你带人回家,答案是有。」 「那、那……」握紧拳,我急得脸红,不,或许是将要问的问题引起燥热──我问不出他有没有看到我是上人还是被上那方。 「纬纬,我怕吵,所以请你的……那位朋友离开了。」夏日阳讲得婉转,但他肯定知道我昨晚带回来的是炮友。 那是在做前还是做后? 张开嘴,我已经准备问出口,夏日阳彷彿会读心似地早一步讲出。 「但你已经勃起了,所以我就帮你打出来。」说完,他笑了声,「你朋友蛮……有趣的?留了点东西在外面铁门上。我昨晚清掉了,怕发臭,不过有拍起来,你要看吗?」 夏日阳的口吻自然到像是帮忙摺好衣服、倒完垃圾之类的,反倒使我不晓得该继续追问还是点点头致谢带过。 我咋舌,听完后开始从内容推论起赶人的时机──枪还硬着,以及该位炮友大概是射精在我家门口的举动,一切应该是在进入正戏前。得此结论,我松了一口气,「所以……」环顾除了残留气味之外什么都没有的乾净客厅,「你收拾的?」我边问边比着沙发和自己身上的衣裤,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谢啦。」 至于屁股和眼睛,一定有合理的解释,毕竟喝醉后什么蠢事都做得出来,但那些就随风去吧,我没想在清醒的现在聆听。 心情踏实许多,我转身朝浴室迈步,该准备梳洗了,「那我先去洗脸──」 「……纬纬,你有认真看过sun的自介吗?你应该知道我是1吧?」 小时候看海时以为「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仅是字面上的意思,指的是面前永远挟持浪涛翻滚的海洋,懂事后才发觉不是那么回事。这一刻,我深刻体悟到这句话的精髓。 不光是夏日阳是1号──他是1,长这么秀气怎么可能? 还有,他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个? 接连两个疑问让我忍不住收缩了下肛口,有什么闯入其中的馀韵再次鲜明起来。 我深呼吸,试图冷静下来,以免脑子胡思乱想。「……那我们为什么会配到对?」我沉声问,越要脑子安静就越往那处想。 夏日阳的面上闪过一丝无奈,「你那天发的约炮文是写不分。」 啊了声,我旋即记起吓死人的那晚。当时,因为实在约不到人,我便稍稍──狡猾地──放宽条件,想说自己的外表看起来就是要当攻的。再不然,我也有自信说服对方被我压。 我的反应似乎在夏日阳的意料之中,可他仅淡淡地提醒道:「你上班要迟到了。」 不满那份从容,「干,你他妈上我了吗?」我暴躁地嚷出核心重点。 夏日阳默不作声地盯着我,其天生上扬的唇瓣不再讨喜,反而烘托出他眼中的睥睨之色。 我熟悉这表情,就跟以前他瞧不起我时一样。 不禁怒火中烧,我一个跨步上前,粗鲁地拽住他的衣领,「我操,难道我被你强暴了还要好声好气问你吗?」 他依旧无动于衷,半晌才冷冷地开口:「如果是呢?」 砰! 挥出的右拳漫出一阵刺麻,我眥目瞪着一张被揍到偏向的脸,那白皙的面颊上瞬时泛出一块明显的红,鼻樑上的眼镜稍微挪了位。 见状我回过神,忽地握不住拳了,尤其当瞥见原来不只脸颊,他的嘴角也红了的时候,胸口竟鬱闷到我险些呼吸不过来,压根没有解了气的舒畅。 ──我怎么会打了小时候曾发过誓要好好保护的人?以前但凡他受伤,例如被游客乱扔在沙滩的垃圾割伤脚时,我可是比谁都还着急。「阳──」 「你该出门了。」夏日阳顺手取下歪掉的眼镜后用手背按着挨揍部位,「赵纬廷,虽然这是你的地方,但如果要带人回家,麻烦你先说一声,还是我搬走?我会跟阿姨说我们生活习惯不合。」他自始看都没看我一眼,讲完就转身走回房间。 那扇门关上了,客厅恢復早晨该有的清幽,可我的心情怎么也平静不了。 第19章 不然呢? 就算以前曾无数次朝夏日阳撂狠话说要揍他,但我从没打算实践,就跟我永不会跟我妈说我喜欢男生一事一样肯定。 我揍得有很大力吗?我不断挥拳揍自己大腿,试着模拟痛感,却不确定我的没问题是否能替他代言。 不过不管怎样,绝对比他那时出的力还轻吧?我还见血了呢! 可是我俩能摆在一起比较吗?他又没混过,加上那体魄好是好,搞不好是隻不堪吹风的纸老虎,一捏就破,一拳下去会不会内伤?嘖,我那天怎么会挥下去了呢? 但说到底都是他的错,故意挑我在意的点戳,还讲得似是而非,猜哑谜吗? 「唉……」就在我接连几日的天人交战再次冒出,并不自觉唉声之际,长官严肃的嗓音旋即响起。 「赵纬廷,会议上你发什么呆?不开你给我出去!现在什么情况知不知道?」 本就低压且战战兢兢的会议室经这一吼变得益发沉闷,我抓紧手中原子笔抵御一齐射来的视线,竭力不去理会烧起来的体温,「抱歉,我……对不起,我有在听。」 歷经近五秒形同示警的沉默,长官终于重新发言。「……工厂说每一块巧克力在包装完后都有经过金属探测器,目前他们正在检查数值和机器有没有出问题……」 上週,公司出了大事,来自阿根廷的巧克力商品出现严重的品质瑕疵──不明金属物混入,小孩吃到,非单一性且每批序号都有发现。 发声明、啟动紧急回收、调查原因等程序让年前刚裁掉一些人的公司上下忙得不可开交,每个人都得跨部门分担一些事,的确不是烦恼私事的时候。 我努力盯着手上资料,偏偏脑子只肯聚焦在夏日阳提议搬走的事。 ──「还是我搬走?」 干,我不是避他唯恐不及吗?他自愿走铁定比我赶他走还好通过长辈那关。这时,不知怎地我突然想到家里冰箱,里头已逐渐有了生活跡象,佔据我放啤酒的空间,就像他在多年后恣意闯入我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人生般。 就这样顺着话让他走了正好,不是吗? 然而…… 我手中的笔快被我握断了,停在纸上的笔尖已抖到划出颤抖的线。 我希望他搬走,但我不愿是在这个情况下。并且…… 此刻,明明没人听见我的心声,我仍紧张地嚥了口涎沫。 ──并且,原来我害怕总是追着我的他哪天放弃而率先掉头离去。我以为──或期盼──他不会放弃的。 嘖,夏日阳绝对是我所有矛盾的起源,可能还包括幼稚。 急着证明自己没错,让我的心思益发难以专注。自踏入职场后便鲜少在工作时分神,全力拚搏事业,或许正因如此才避掉这波裁员。可在这事关重大的场面上我竟听不进长官的任何一字,只在最后听闻得南下出差时才猛地拉回注意力。 「……出差?」 「小陈要跟开发的人飞一趟阿根廷,你明天帮他下去处理这件客诉。」业务部的组长瞪了我一眼后烦躁地说。 扫了眼不知何时摆到桌面的手写纸条,我匆匆扫视一遍客诉内容。虽然跟这次的商品无关,但也是掺了不该有的东西──头发。 没处理过b2c的客诉,但眼下容不得我说不,「好,交给我,陈哥你放心。」与内心碎念相反,我用令人安心的沉稳语调答覆。 散会,眾人行色匆匆地回去忙手头工作。 当晚如往常地加班到近九点,我再三确认有无备妥客诉用的资料后才离去。由于出差能开公司的车,所以我把机车留在这,改开车回家。毕竟看样子,这趟出差很难报公帐,那至少省点交通费。 我猜这次客诉会找我代理多少出于地缘关係,因为地点在浪尾村的邻镇──那个有麦当劳让我等约到炮的地方。 明天是週五,要不处理完客诉案件后乾脆回家一趟?还能先在邻镇的车站前喝一杯,顺便看看要不要雪耻──真正地约个炮。好像从年前就没经歷一场真切的人体亲密交流,这阵子容易什么事都掛心乱想一定跟慾望未燃烧完全有关。 打定主意,我的心情轻松许多。忽地,在松懈下的漫想中,一个令人鸡皮疙瘩掉满地的念头窜出来:我的宝贝现在最熟的搞不好是夏日阳的手。 呸、呸,我吓得猛烈摇头,险些打乱开车节奏。 看来不管怎样,暂时远离夏日阳都是必要的。 稍后回到家,我巍巍颤颤地打开门,活像个闯空门的小偷。可事与愿违,就是这么巧地撞见拿着杯子从房间走出来的夏日阳。「啊、呃……你……我……回来了。」我讲得拗口,眼睛也不敢直视,仅低头匆匆换上拖鞋。他的脸颊和嘴角已无恙,但我还是会忍不住因为曾让那白皙出现红肿而自责。 「嗯,辛苦了。」夏日阳的声调平板,簌簌地走进厨房。 我快步穿过客厅,却在握住自己房间门把时回头,「喂、夏日阳,我明天要出差,礼拜天才会回来。」 「好。」 明知道这是夏日阳的说话方式,未必表示在气头上。可我清楚这跟平常的清冷不同,里头多了份疏离。 这时,我突然想起小时候有次下雨,我学其他同学,将聚集在水洼中的小青蛙一隻隻抓来绑在竹筷上玩耍,还跑去吓小媳妇,把断肢扔到他头发上。我很少、很少欺负小媳妇的,次数保证一隻手就数得出来,就是有时会想看看那张脸没了镇定,接着向我求饶的娇怜模样。 但我从没成功过。 「阳阳……我错了,我保证以后不会再玩青蛙。」在接连几天被小媳妇忽视后,我哭丧着脸在巷口拦截他,「我们一起去坐那个摩天轮好不好?」我约小媳妇去邻镇新开的购物中心,那里的顶楼盖了一座摩天轮。我九十度弯腰,手直直往前伸等着回应。 海风吹过掌心,凉意让我以为没望,怎料下一秒竟听见熟悉的清润嗓音。 「纬纬,那是史丹吉氏小雨蛙,他们出现是为了求偶,只会趁下雨天出来,你那样做不就剥夺他们难得生小宝宝的机会吗?以后不能那样做了,对其他动物也是。」 为了展现决心,我维持鞠躬姿势并再三保证。不久,伸出的手多了交叠的重量。 喀。 关灯的声响唤回神识,我转过身愣愣地看着折回的夏日阳,两手无所适从地一开一合,近似那时可能只会握住空气的焦虑莫名充盈心头,「我……你要一起去吗?在y镇,结束后我会回家一趟。我开公司的车,所以……」话一出口,我便对自己无可救药的矛盾哑然,也对率先示好的举动感到扭捏,于是故作不在乎地搔搔头,「问问而已,你不用──」 「好啊,明天几点出发?」 第20章 不必委屈 「……好、好,我知道了,我马上查,等下给您回电。」结束电话,我旋即再用车内声控打回公司,请同事代为帮我追踪一件送错货的后续。 片刻连络完毕,车内回归那股令人心神不寧的安静。我直直地盯着前方,逼自己把注意力放在车况,别去理会坐在副驾的人。 他似乎不怕晕,一路上都低着头看书,若不是中途几次停靠休息站,他也会跟着我下车活动筋骨,那不动如山的姿态实在跟座雕像没两样。 话虽如此,他身上的清香在这方寸天地间有着极强的存在感,怎么避也避不掉,我只好开点车窗,透过越往南越温煦的风吹散。 过午,车子抵达目的地,我忽地紧张起来,毕竟这种需要到府拜访的道歉通常只意味一件事──对方不好应付,我已从前辈口中耳闻过诸多鬼故事。由于还有一些时间,在附近停车场停好车的我便复习起这次客诉内容及拟好的解释。我喃喃地顺了几遍,接着望向后照镜检查仪容。「你在这等我一下,钥匙我留着──」确认完,我拎过西装外套准备下车。 「等等,」夏日阳叫住我,不待我应声即欺了上来,「领带有点歪掉了……」他两手逕自攀上我的领结部分微调,甚至替我捋了捋衬衫,这才坐回原位,朝我浅笑道:「东西别忘了,我等你。」他用手比着摆在后座的礼品。 一瞬间,我忘了紧张,心思全被夏日阳面上那带点骄傲的笑给吸引住。有种奇妙的感觉在心底蔓生,让我感到无所畏惧。「嗯。」我装酷地应了声,认为这样比较符合有担当的男人模样,还故意在夏日阳视线所及的地方帅气地套上外套整装。 记得小时候有次照全家福,小媳妇看见穿得像小绅士的我时,好像也是露出这样的表情。 「那我……出发了。」我弯身,透过没关上的车窗缝隙向内探,在对到夏日阳的脸之前即被他修长的手指怔住。那指尖在空中缓缓移动,像在勾勒什么,而我很快就意会过来。 ──那是代表浪尾村海神庙的鱼绕福结图案,村民们用来祈愿出海人的平安和丰收。我和我妈不论是送父亲出港或是在港边等候期间,也时不时对空描绘。 我抿了抿唇,辗压方才好心情的鬱闷席捲而来。我彆扭地立刻掉头,没看他也什么都没表示便快步离开。 ──那是我在不知道小媳妇的性别前打从心底企盼的未来。我出海养家,他在岸上守护我,为我勾勒着祝福。 不该带夏日阳来的。 我努力深呼吸,逼自己专注在工作上,可直到我按下客诉者家的门铃时,我仍想着一抹不再穿着小洋装,却依然为我祈祷的身影。 然而祈祷没效。 可能因为我怀疑了吧。 一个多鐘头后。 砰!重重地甩上车门,犹如刚从三温暖出来的我一手拽开领带,一手发动引擎,什么动作都大得让车身出现晃动。「嘖!你干嘛不开冷气?」我脱下外套,不耐烦地掛上椅背,接着解开袖扣,连同里头穿的长袖衬衣挽起来。 刚刚在不晓得是为了节省还是故意刁难的闷热客厅中,我汗流浹背地听对方数落了近一个鐘头。如果内容是关于这次的產品疏失,我会虚心接受,毕竟是要吃下肚的东西。 偏偏不然,年约五、六十岁的男性放肆地攻击起我的外表,认为公司是故意派流氓模样的人去威逼,一点诚意也无。不仅扔掉我们准备的赔礼,还当着我的面打去公司抗议。 那一刻,我觉得这人更像凶神恶煞。他开着扩音,电话彼端的长官一边安抚赔不是,一边隔空飆骂我思虑不周。儘管明白多少有演戏的成分在,那些批判外表,进而延伸到人品的言论依然像根刺地在心头扎出个口。 客人听着高兴,最终消了气。 冷风呼呼往脸吹送,我盯着两手的刺青,不满地想着要是威胁,我就不是穿这样了。 「……还是我开?你开好几个小时了。」夏日阳的声音悠悠响起。 「不用,你又还没去配眼镜,出事了还不是我被骂!这公司的车欸!」我抓过安全带系上,不管他坐好了没就换档开车。我飞快瞄了他一眼,他面上未起一丝波澜,仍是那种俯瞰世界的超脱感。「嘖。」烦躁不自觉地迸出声,可我没能继续抒发,几通来自公司的电话便逼得我向现实低头。 这下,主管骂人如骂狗的言论也被夏日阳听见了,而我只能窝囊地道歉。 我想肯定是南部日头过于赤焰的缘故,所以即使车窗加了隔热贴,冷气开很强,我还是全身热烘烘的。 外头已看得见海,层层翻滚的白沫自然地在我脑中奏起磅礡乐声。结束通话后我木然地盯着熟识的景致,却在看见浪尾村的指示牌时选择忽略,踩着油门直往y镇的市中心去。 手指不自觉地兜兜敲打方向盘,我没有目的地,像隻无头苍蝇般打转,光车站前的圆环就绕了两次,如同我陷入回圈的思考回路──万一考绩受影响了怎么办?会被调到仓库吗?但一进仓库就没升迁希望了,那要开始找工作吗? 「今天不回村子也没关係,要不要找间旅馆?上次那家的设备不错。」在迎来一个红灯之际,夏日阳淡然开口。他手抵着车窗托腮,「还是先吃饭再决定?我有朋友在这附近开了一间餐酒馆,满好吃的。」 夏日阳清朗的嗓音暂且阻断我对工作的不安,可那内容又引导我跳进另一个死胡同。 我猜我和夏日阳之间但凡提到「那家」或「那晚」、「那次」等关键字,彼此都会毫无悬念地知晓是指今年过年的「巧遇」。我两手不禁出力握紧方向盘,脑中登时浮现sun在交友软体上的露骨照片,胸口漫出熟悉的疙瘩。「……你后来有约到人?」 没头没尾的问句竟没愣住夏日阳,「没有,我拒绝了,打完一次我就去找朋友聊天。」他直言,对这话题没有半点牴触。 「阿姨他们……」灯号转绿,我又沿着相同的路兜转,「……知道吗?」虽然夏日阳的态度坦然且此刻没第三人在场,我仍问得拘谨。 「他们说是我喜欢的人就好,男女不重要。」夏日阳果然听出问题的意图。 这答案让我瞠目,愤慨和不满随之而来,「反正只要是你,做什么都没关係。」我忍不住脱口嘲讽。 「什么意思?」一直以来云淡风轻的口吻变沉了,彷彿下一秒就要雷电大作。 「拜託,」我翻了个白眼,早忘了这些天在为揍他这件事自责,反倒得意自己能挑起他的脾气。「你是全村的骄傲,放个屁都是香的。」讲完,蓄势待发的我等着反击,可回应我的只有从冷气口吹出的咻咻风声。 车内早就不热了,甚至有点冷,夏日阳的两手一直是收在外套的袖子里。 他竟然沉默,直到我驶过某个路口时才比着前方,冷冷地出声道:「我要在这下车。」 闻言,我蹙起眉,不明所以的焦虑涌现。我故意开过头且停在不好走上人行道的位置,「随便你。」我撇撇嘴故作轻松,可急促的鼻息多少洩漏了我其实在赌气。 夏日阳拎起背包打开车门,跨出去前回过头看着我,「……有时候,我会庆幸指腹为婚只是大人们的玩笑话。」 我愣了愣,立即转头望向副驾。夏日阳背光,所以我无法看清那眼镜底下的浅眸,只能从扬笑的唇瓣猜测他是在暗讽。「对啊,才不会委屈你。」我不甘示弱地应声,心里头却泛起令人无所适从的酸涩。 「听着,赵纬廷。」 夏日阳一句低吼让我不由自主地抿住唇闭口。 「我从来没那样想过,你没比不上任何人。」 语尽,他关上车门,头也不回地跨过栅栏,加入来往的行人中。或许他是在气头上没心思看路,竟连撞了两个人。 我笑不出来,仅是双手攥紧方向盘盯着那逐渐缩小至消失的背影。 第21章 谁才应该失望 行驶在没铺整的道路,我颠晃地开回我家所在的巷弄。由于没车库,我直接停在家门前,挡住了家里机车的出入路径。 而不待我做出下一步动作,一楼纱门已颯地拉开。我妈从中探出头,一脸狐疑地打量这辆停在家前的车子。 我莞尔,拿过西装外套后开门下车,「是我啦。」 比y镇更浓烈的海腥随风瞬间扑鼻而上,露在挽袖外的手好似覆盖上一层溼黏的盐气。 我妈一见我便拔声疾呼,「阿纬!你怎么回来了?」她惊讶之馀,睁大的眼中还透着明显的欣喜,穿着室内拖就往我走来。「这车子是……」尚未理解状况的她张着嘴来回盯着我和车子。 见状,我的两手不禁紧握了下,「没啦,这是公司的车,我今天到y镇出差,就顺便回来一趟。」我边解释边快步走到后座取公事包,不想正对我妈的脸,以免从表情中读出任何讯息。 ──她儿子还没能力买辆自己的车。 我以为负荷到一定程度后就会出现感觉疲乏,其实不然,无法符合期待这事,总能让心底那团自我厌恶的淤泥变得更混浊。 ──你没比不上任何人。 忽地,脑海深处响起夏日阳那句话,我忍不住侧头撇了眼巷尾。 夏日阳回家了吗?还是说他打算住在旅馆以便约炮? 「派你出差哦?这么看重你!有没有谢谢头家给你机会啊?快进来,你中餐吃了没?要不要喝鱼汤?这边很热吧?看你衣服都溼了,先去换,外套我帮你掛起来,你房间我前天刚打扫完。」 连珠炮的欢快言论和外套被抽走的触感拉回我的注意力,我怔怔地抬眸,看见我妈面上不晓得打哪来的自豪神色。 唰啦──这时,隔壁家的纱门开了,现身的燕姑看到我也露出笑,脸上皱纹都被堆深了,「阿纬你回来看妈妈啊?啊你车──」 「那是公司借我开的,妈,燕姑,我还要弄一下工作,先进去了。」我匆匆入内,还没换上拖鞋就听见身后传来燕姑的下一句话。 「没关係,等下他忙完再跟他说,车恁可以停过来阮这,这样你机车才不会出不去。」 「多谢吶。」我妈接着跟燕姑抬槓,口吻自始都很雀跃。 我抿了下唇,没再聆听便快速踏上楼梯。睽违几个月的房间没有疑滞的气息,这得多亏我妈的定期打扫。 二楼这边完全听得见外面声响,即使关上窗户也一样。而明明我不在场,两位长辈仍起劲地聊着跟我有关的事,比我还清楚我的人生规划。驀地,我似乎听见她们讲到了夏日阳。 一抹掉头离去的身影掠过脑海,我不禁感到些许焦躁,决定先去冲澡。 片刻,一身清爽的我走回房间,周围已恢復我熟知的清幽和孤寂。拿起摆在桌上的手机检查,果不其然有几通来自客户和公司的电话。花了些时间一一回覆及处理,我才带着车钥匙下楼去移车。 「工作结束了哦?来吃点水果。」 返回后,人在客厅的我妈朝我招了招手,再比着一盘切好的水果。我点头,坐在沙发上跟着看乡土剧,手则捏着竹籤在戳切成块的水果。 我把当季的木瓜留在最后吃,先吃刚进產季的金鑽凤梨和西瓜,以免还不够芳醇的滋味被放大。 「阿纬,在外面有没有记得吃饭?工作还顺利吗?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告诉妈妈,哉嘸?」我妈趁广告空档说道。 猛地咬紧了下齿关,我旋即扬起笑,连插了几块水果,「都没事啦,你不用担心。」 是哪里让她觉得我有困难或不顺呢?虽然明白这是关切,但我总忍不住去揣度关切背后的原因。是我表现得还不够从容吗?每个月的孝亲费不到能安心的程度?刚刚回燕姑回得太急了一定也有关係。 「……跟阳阳住一起有没有互相照顾,你没跟人家冤家(吵架)吧?」 飘入耳中的问题让我的心脏重重地踩了一拍,这才想起自夏日阳搬来后我还没跟这些长辈匯报细项。不过这题不难,因为有实际作为可佐证,「我很照顾他好不好!」我换了个得意的语调,弯着指头开始细数,「帮他把房间整理得超乾净(只有第一天),也带他去认识环境(一样只有第一天)、陪他吃饭(同前)、扶他过马路(怎么听起来有点奇怪)、保持家里整洁(虽然都他在弄)、在家不抽菸(干我的菸灰缸不见了,连后阳台也没有)……」我边在内心吐槽,边滔滔不绝地为自己说好话。 我妈一脸欣慰,须臾,她伸手拍了拍我的头,就像小时候哄我那样,「我们阿纬怎么这么懂事!这样我就放心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我彆扭地侧过头,赶紧插了块木瓜扔入口以掩饰我的心虚。毕竟我没提及动手和吵架的事。 陪我妈看完有些狗血的电视剧,时间已近黄昏,但太阳还很烈,客厅不开灯都还是亮的,却让人有股昏昏欲睡的慵懒感。 我妈已到厨房准备晚餐,我索性放纵地废在沙发上,隻手托腮侧卧,另隻手不是在转电视遥控器就是在滑手机,悠哉极了,直到我无聊打转的目光瞥到几个摆在客厅中的相框为止。 有全家福、有我的独照,还有……我和夏日阳在沙滩堆沙堡的合照。 照片中留着乌黑长发和穿着小洋装的他怎么看就是个小女孩,身上还总是香喷喷的,连海水的咸都玷污不了。这时,我妈出来像是要拿东西,「妈。」我不假思索地叫住她。 「做什么?」我妈没转头,专心在餐桌那翻找什么。 「那个……夏日阳小时候干嘛穿得像女生啊?」明知我妈没在看,我仍伸手比着前方摆在收纳柜中的一组照片,好似这样我就能看起来毫不在意。「……他喜欢那样穿哦?」 我妈停下手边动作,瞠着眼转过来看我,那模样儼如在说「你竟然不知道」。 我应该要知道吗? 「三爷公指示的啊,阳阳三岁时生了场怪病,怎么治都治不好,请三爷公降驾来看才知道是阳阳有命劫,只能十岁前当女孩子养才能躲掉……好像是夏姨娘家祖先那边的关係。」我妈用着稀松平常的语气回溯往事,「村里大家都哉啊这件代志,就互相帮忙不说破。好险三爷公有保佑,劫有顺利解开。」她重新找起东西,最后握着一罐自製的调味酱,「阳阳这囝仔真的很乖,又生得那么古锥,夏姨其实很欢喜能帮阳阳打扮得水噹噹,所以过了十岁还是给他穿裙子,你嘛哉阿晴都穿得像查埔囝仔。」 真相让我哑然,纵然很想嗤之迷信,但对象是三爷公,我实在不敢乱讲话,连暗自怀疑都不敢。「那、那你们说的指腹为婚是怎样?」我接着问。 「那是认真的啊,如果你是女孩子,长大后就让你嫁给阳阳做妻子。」我妈这时朝我呵呵笑道,「你都不知道你出生时阳阳多高兴,有一次我还听见他在哄你睡觉时牵着你的手说等他当回男孩子。」 「他不知道我是男的吗?」我连忙追问,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噎到。 我妈顿了顿,表情露出一丝窘迫,「啊不就是看阳阳那么欢喜,我们也不好意思拆穿,反正你们长大之后自然就会知道──啊、水滚了!」 闻言,再也回不了话,我只能愣愣地看着我妈快步走回厨房。 ──呃,没人跟我说穿小洋装的人是男的啊! 不过,这样看来,夏日阳比我更早知道这是无法实现的娃娃亲。我的眼神不禁又飘回那组照片──在一座歪斜的小沙堡边,被我满是沙的手牢牢牵住的夏日阳,是不是其实很失望? 夏日阳一直配合着我,也的确从没骗过我。 第22章 去找人 晚餐我吃得漫不经心,明明家门前被车子挡住还是时不时转头去看,但搞不好夏日阳早趁我不注意时回到家了。 也或许还留在y镇。 他真的要约炮?是有那么欲求不满,非要挑回家的时候约?帮我的时候没顺便射一射吗? 我兜兜地用筷戳着燉肉,本就软烂的肉块很快分离成肉丝。 「阿纬,要不要再喝一碗?趁现在多喝点,回去后就没得喝了。」我妈的问句等同通知,一讲完就擅自拿走我的碗盛鱼汤。 平常没吃那么多的肠胃其实已吃不消,但我不愿辜负我妈的好心,便欣然点头,努力把一桌好料拼个精光。 用完餐,我摸着鼓鼓的肚子走回房,打算等会儿去海滨散个步消化一下。 坐在床边滑起手机,我看了一些大学同学分享在社交平台的近况。随着重心放在工作,跟他们已不常联系,反正能聊的话题不外乎事业与家庭那些,我不想成为他人用来肯定自己的基石或是安慰自身的同温层。 加上我这年纪身边还没个异性伴侣,一定会被怀疑的。好不容易装了四年,我再也不想参加无聊的联谊。「那女生不是我喜欢的型」这理由也无法用太多次。 不知为何,此刻我又想到夏日阳,照他那总是游刃有馀的气度来看,想必出柜什么的一定烦不了他的心。 ──你出生时阳阳很开心,要你等他当回男孩子…… 我妈稍早的话鬼魅似地纠缠在脑中。 「妈的没人跟我说啊……」我低咒了声,不去细想记忆中小媳妇有时比我还英勇的姿态。当回男生后更不用说,同性的我们在村内无疑成了比较对象──一优一劣。 按回桌面,我不经意瞥见眼熟的交友约炮软体,手指顿了几秒后毅然点进并直接移到私讯页面。忽视曾约过的人发来的讯息,我按进和sun的对话框中,输入:「你在哪?」 如果他在约,肯定会看到。我心忖,却发现胸口竟为之鬱闷。这谍对谍的举动是什么意思?我直接打电话跟他确认不就好了?况且,他没回难道就代表没在约吗?毕竟这类软体多得不胜枚举,我总不能一一载来检查有没有sun这号人物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的胃不那么胀了,而私讯依然静悄悄的。 「呼──」我松口气,抬起手伸懒腰,怎料气还没吐完,叮的系统通知音便响起。我怔了怔,瞪着眼赶紧看向手机萤幕,只见亮起的画面上显示一条来自sun的新讯息: 「在老地方,你来吗?我告诉你房号。」 我握着手机立刻站起来,这个夏日阳真的在约炮! 「嘖!」我来回踱步,鬱闷在不知不觉间变成气愤。我辛苦出差不是为了带你来约炮的好不好?又不是约炮专车! 越想越烦躁,我用力握着手机,另一手几乎用敲的打起字,回道:「好,我现在过去。」 回完,我抓过外套和皮夹,接着快步奔下楼,朝仍在厨房的我妈喊道:「妈,我出去找朋友一下,你不用等我。」我换上鞋,逕自抓过家里机车的钥匙,「我多拿一顶安全帽哦!」 未几,机车轰轰的引擎声响彻这临海的僻巷中。 海风放肆扑脸,所幸这时节的夜风凉爽,骑起车来倒是舒服。当拐弯进市区干道,我猛地意识到一件事。 ──我过去要干嘛? 那几句对话让我看起来就像一名迫不及待要去打炮的人。 * y镇热闹依旧,跟到了夜间只剩寥寥路灯的浪尾村截然不同。 穿梭在熟悉的路径上,我接连几次趁停红灯时掏出手机查看,终于在最后一次收到夏日阳传来的房号。我不耐烦地嘖了声,再次嫌弃起他的行径。 整个下午都在挑对象吗?该不会已经约过一轮了?难得回家不去看家人,约什么炮!博士生那么间哦?不是在研究蝉吗?那干嘛不把握时间去后院待着?搞不好还能看到萤火虫,比约炮好多了。 心情越发愤慨,抵达旅馆后我一路衝往房间,叮咚叮咚地不断按门铃。 等门开的时间难等得不可思议,我脑中兀自浮现上回场景──夏日阳浑身飘着让人想入非非的沐浴香,扎得松松的浴袍里头啥都没穿。 可恶。 当我准备加上拍门之际,喀擦,门开了。夏日阳蹙眉的严肃表情衬着房内柔和的黄光映入眼帘。而正因为我盯着他瞧,所以能清楚捕捉到那微啟的唇呼出一声微乎其微的叹息。 他叹什么气? 「哈我打扰你……了……吗……」随着视线向下瞄,与预期相悖的装扮硬是打乱我要说的话。 夏日阳仍穿着跟早上出门时一样,长袖长裤,包得密密实实的,彷彿不怕中暑,顶多脱去外套。 「对,或许也打扰到其他人。」夏日阳淡淡应声,然后开门侧身示意我进房。「吃了吗?」 即便当前没任何曖昧氛围,我还是忍不住扭曲「吃」的意思,酸酸地反问:「那你吃了吗?」 「嗯,刚在朋友那吃完。」夏日阳关上门,跟在我身后入内。 我凝着神环顾四周,企图找出一丝可疑的蛛丝马跡。然而,房内同样毫无情趣可言,梳妆台上摆着夏日阳的笔电、书本,以及一些器材。怎么看都不像是要打炮的样子。那既然如此,他干嘛点进去那个软体? 果然还是有那个打算,不然要唸书的话,回家去不就行了? 「你现在是赵纬廷还是sky?」夏日阳绕过我走到梳妆台前,在电脑上随意操作几下后单手脱下眼镜,接着转过来看着我,嘴角噙着一抹浅笑。那姿态不知怎地给人一种狡猾掠食者的感觉,我犹如掉进陷阱的猎物。 「我……你在这里干嘛?为什么看得到我的讯息?」我嚥了口口水,竟一股脑儿吐出心底话。 夏日阳浅色的褐眸闪过一丝狡黠,「我在赶论文,回家我不能专心,我已经跟家里讲了明天回去。至于为什么会上那个app……是因为这个环境让我想到你,毕竟这阵子和我最亲密的人是你。」他讲得落落大方,一点也不害臊。「你呢?为什么从那边传给我?约不到人?」他顿了下,「但你知道约我的意思吗?」 「我……」夏日阳明明站在原地没动,整个人却散发出步步逼近的压迫感。「刚好滑到而已……不是在……」我顾左右而言他,可惜精明的脑子马上意会出他在指什么。 我们撞号。不对,我没要和他约,撞号什么的问题根本不该出现。 「纬纬,我们喝点东西吧?」 夏日阳打开冰箱,里面有不晓得是旅馆附赠还是他买回来的饮料。他一手轻松地扣住两罐啤酒朝我走来,我的注意力自然地落到他的虎口。 那颗痣还是那么显眼。 待他将其中一罐递给我时,我忽地反应过来,「我骑车来的。」 「反正这是双人床。」夏日阳悠哉地坐在床尾,啪地打开易开罐,仰头喝了一口。 他的喉结随之滚动,在颈间划出漂亮的动态。 杵在一旁的我不自觉地跟着吞嚥。我不懂,这人穿得正经八百,为什么看上去还能如此充满色气? 第23章 什么时候 迟疑片刻,我握住啤酒罐跟着坐在床尾,前方没开的电视萤幕反射出我俩的身影。 耳中仍持续飘来饮嚥的声响,大概夏日阳也在填补这片空白。然而不到一会儿,身边下陷的部位忽地没了重量感,眼前闪过一道黑影。 只见夏日阳再次走到冰箱那,这次拿了可乐,返回后便直接与我手中的啤酒交换。 终于有事可做,我连忙开罐,啵啵啵的气泡声稍微缓解了沉默的尷尬。喝下一大口,碳酸一下子刺激脑门,我不禁挤弄着五官。不过随着刺激消失,我也连带松懈不少,自由的那隻手愜意地往后撑在床面,「其实我喝不下东西了,你不知道我妈晚餐煮得多澎湃,光饭我就吃了三碗……」我摸了摸肚子,话音刚落就打了个满是可乐味的嗝。 「阿姨的菜很好吃啊。」夏日阳坐回床尾,侧头笑盈盈地看着我。 我这才发现,夏日阳的五官虽然长开了,但那笑容从来没变过,跟客厅照片中的璀璨一模一样。「阳阳……」我脱口而出。 「嗯?」 夏日阳这声随意的喉音给我一种好亲密的感觉,使我顿了半晌才吶吶地补完句子,「你不失望吗?」 「对什么事?」边问,他边打开那罐从我手中夺走的啤酒开始喝。 见状,我的目光不禁游走,瞥见搁在地上的空啤酒罐。「喂,你喝太快了吧?你能喝吗?」我当即想到这人以往过年时,总向我要求喝柳橙芭乐汁,去他的七比三比例。 这次夏日阳回我一声轻笑,这笑带点戏弄意味。他抬手,用畅饮作为答覆。 今晚的夏日阳跟平常形象有些不同,我直觉想到扮猪吃老虎这词。 「纬纬,你的问题呢?」他双颊微微泛起醺红,无意间将面上加深的笑意烘托得更迷人了。 我愣愣地盯着他,「我……你发现我是男生的时候。」 夏日阳顿了顿,先是诧异,接着像在思忖这问题的来龙去脉。须臾,「不会。」他还是笑着。 「为什么?」虽然那是一张令人安心的笑脸,我仍兜起了眉心。 「因为你还是你啊,我只想着我们一起穿新郎装也不错。」夏日阳的语调平稳,不掺一丝调侃。 「不可能!」我激动地反驳,两手起了细细的鸡皮疙瘩。这不是我想听的答案,我不想听见如此坦然的回覆。「你不知道我……」我喃喃到一半,忿忿地掐紧手中可乐罐,不慎洒出一些冰凉液体。「是你害的!你为什么没告诉我?」 我所有的矛盾、所有的自我厌恶都跟夏日阳有关。我的人生不该是这样。 「你说很多年了。」一反方才的欢欣,夏日阳歛下嘴角,直勾勾地看着我。 他的注视令人怔忪,一双凤目透出这眼形给人的凌厉和冷漠感,不费吹灰之力即将我制服住。「怎、怎样?」我压低嗓子,试图维持气势。 「……国小有人取笑我穿裙子、留长发时你不也在场?你跟我姊还一起挡在我前面,这样我要怎么判断原来你不知情?哦、对,的确是我的错,我应该要在你拒绝跟我一起上厕所和洗澡时意会出你是因为性别在避嫌,而不是单纯害羞,更应该要知道你讨厌男生,讨厌极了。」夏日阳的语气出乎我意料地平静,却字字如机关枪般地轰炸我的思绪。 「什……」我一时说不出话,往日记忆随着夏日阳的话在翻腾。 国小,住附近的人会被分到同一组放学队伍,由高年级的人负责管理。某日,我照惯例地从队伍最后方跑到前头跟着我的小媳妇和他姊姊,正开心地分享班上趣事时忽地听闻后方有人嚷着「人妖夏日阳」、「小鸡鸡跑到姊姊身上」,甚至扔来小石子。 我气得马上脱下背包朝攻击的人砸去,一旁的方晴姊更猛,一眨眼便扑倒滋事的男孩并跨坐在其身上,再倏地擦过男孩的脸朝地面击去一拳,吼道:「关你屁事。」 方晴姊的勇猛让我自叹不如,但我的职责是要保护小媳妇,便坚守在原地妥妥地将小媳妇护在我身后,「阳阳,别听他说的,你不是。」 我安慰着,然而实际上,我能理解第二句讥笑,毕竟方晴姊也常被村内长辈念说像男人婆。可是我着实不懂第一句,为什么小媳妇会被叫人妖?就算成绩和体育样样比男生出色,也不能这样取笑他。 百思不得其解,待我绞尽脑汁,终于灵光一闪。显然是对方词汇量不够,就随便找个与男人婆对立的词来用。哼,没水准的屁孩。 大脑一旦被说服,念头就根深蒂固了。 所以我总对小媳妇的大胆感到诧异,不明白为什么他从不忌讳邀我一起如厕或共浴。每每遇到这情况,都是我羞得赶紧退出礼让。 感知阵阵规律的鼻息,我的注意力回到当下。「你……」我木然地望着夏日阳,那是一张揉杂了诸多情绪的凝重面庞。 其实,我早无数次用上新的角度检视小时候,也晓得一切都是自己犯傻造成。只是,坦承意谓着接受,而接受对于我而言意谓着既定世界的崩毁。如果没有得以归咎的对象,我哪有什么肯定自己和前行的力量。不过,一直如履薄冰地站稳实在好累。 「你……你不知道当我发现自己喜欢男生时有多害怕……什么都没有了……」或许是夏日阳的眸子太过澄澈,像面能吸收任何秘密的镜子,我一股脑儿地掏出心底话。一清空,我虚脱地垂首颓肩,另一隻手无所适从地搭上被我掐出腰身的可乐罐。我猜里头的汽水已经没气了。 未几,床铺下陷的感觉挪近,近到我能捕捉到喷洒在颈项的热气。 「纬纬,你什么时候喜欢上男生的?」 我猛地一怔,但意外地,夏日阳的追问没引来反感,因为那嗓音温柔得像结穗时的稻田,教人想徜徉其中。「我……我不确定,只记得在你升上国中后我试着交女朋友,可是不论是牵手还是接吻都让我难受,甚至会……反胃,我讨厌她们身上那股我也说不上来的味道,胸部什么的也让我想逃。」 吃力地深吸一口气,我努力压下像是找到破口准备倾巢而出的污泥,「我本来觉得是你带给我的阴影,可是后来升上高中,有次和那群朋友去海边玩,大家玩溼了就直接脱掉上衣,互相碰撞打闹……我摸到他们,他们的身体很烫,还散发出一股会让人上癮的野性气息,不是汗的那种酸……」 意识到说得太细节,我吞了吞涎沫以掩饰难为情,儘管夏日阳根本没让我感到任何不自在。「我……兴奋了,那是在女生身上感受不到的……」如鯁在喉说不出,我连连滚着喉结,这才艰困地补完句子,「性慾,然后我知道我完了。」 心脏的急跳凸显出周围的安静,若不是还能感受到夏日阳轻轻的鼻息,我会以为此刻只有我隻身一人。 「……纬纬,你把眼睛闭上。」 良久,我听见夏日阳这么说。我愣愣地抬起头,没料到我们之间的距离近得光这样做我就险些亲到他,不过这恰恰让我猜知他想做什么。 我们对视。他没催我,仅是维持浅浅的笑;我则在观察他的眼镜镜片不断被我呼出的热气弄雾再散去的过程,可最终,我还是闭上了双眼。 没了视觉,那股洒在我脸上的温濡益发显着,使我不自觉地微张开唇,等着那团逼近的气窜进口腔。 我紧张地额冒汗珠,迟迟等不到下一步,两片唇瓣亦反映我的心绪似地在震颤。正当我按捺不住想要睁眼时,预期中的柔软落在意料外的位置。 夏日阳亲了我的额头,然后将我揽进怀中。我的鼻尖停在他的颈间,那里有着非常好闻的味道。 「你没有完,你绝不会因为喜欢谁而完。当然,旁人的理解是一回事,毕竟每个人信奉的价值观不同。但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们都看在眼里,阿姨以你为傲,我也以你为傲,我们──包括叔叔──都希望你开心。」 我睁大眼,顿感眼眶酸热,掐住的可乐罐又变形了些,肯定洒到了地毯上。「干……」 夏日阳呵呵一笑,驀地往我耳畔哈气,「再说一次『干』,我就干下去了,你飞奔来找我的举动很难不让人想入非非,嗯?sky?」 这话吓得我连忙退开,「我哪有飞奔!」我边嚷,边耸起肩头侧着头想抹去残留在耳廓上的搔痒感。 「纬纬,」夏日阳唤了声,定定地看着我,「你现在还失望我是男的吗?」 闻言,我倒抽一口气,不可置信地盯着那双闪着精光的褐眸。 这哪门子问题?适合接在我的肺腑之后吗? 在我怔住之际,眼镜下的那双长眼笑弯了。我旋即意会过来,满腔尽是遭受逗弄的不甘心。 「我走了,你明天退房看怎样我再来接你。」没搭理他,我颯地起身掉头。一部分是我觉得脸颊好像快要烧起来。 「你手很黏,先去洗手吧。」夏日阳带点戏謔的嗓音在我背后响起。 忍住把可乐扔过去的衝动,我匆匆走进浴室清洗。一出来就大步走往门口,可脚步却在握住门把时打住。 心脏再度奔驰起来,因我能感知后方有道炽热的视线。嚥了嚥唾沫,我手微颤地打开门,但在跨出去前,我低声拋去迟来的回覆。 「……你的问题太卑鄙了。」 第24章 变化 是啊,夏日阳的问题太卑鄙了,让我直到睡前都还在纠结,小媳妇到底该是男生还是女生。 可我清楚,我的答案会跟他一样。夏日阳就是夏日阳,会是一切的例外。我气的向来都是如此矛盾的自己。 「嘖。」我翻了不晓得第几次身,用棉被将蜷着身的自己整个罩住。床及被子全是熟悉的老家味,偏偏充盈脑子的是夏日阳脖子边该死的气息。 小时候的他香香的,现在仍是,却多了点雄性特有的侵略和桀傲。片刻,气味进一步勾勒出样貌,夏日阳滚动的喉结、迷人的笑唇、如琥珀般的眼眸…… 干,他为什么没长歪? ──再说一次「干」,我就干下去了…… 那句半玩笑半认真的警告随之復甦,我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带记起先前那个醒来后觉得菊花有异的早晨,以及打了人但还没道歉一事。 可这时我顾及不了打人的罪恶感,当时强压下去的惊慌重新冒出头,让我忍不住缩了缩肛。不确定是妄想还是现实的异物感瞬间带来席捲全身的恶寒。 我从没想过自己会是张开腿的那方。即便衔接不到生育,但在对方身上留下印记的主导动作及感受仍能某种程度地填补我的缺憾。 登时没了在旅馆袒露真心话后的舒坦,我再次陷入自我厌恶的漩涡中。 开了缝隙的窗传来唧唧虫鸣,伴着我纷乱的思绪一夜未眠。 次日,顶着有些浮肿的眼皮和黑眼圈,我打着呵欠下楼,手从t恤下襬伸进抓抓肚皮。「妈,早。」我重重地坐在沙发上,身体懒散地斜躺,看上去只是将赖床地点从房间换到客厅。 「洗脸了没?快来吃早──啊你没睏饱?眼睛怎么酣酣的?」我妈端着东西从厨房走出,一见我就担心询问。 我揉了揉眼睛,「没怎样啦,不小心太晚睡。」但凡睡不好,我的眼睛就会出现类似哭后的肿胀。一个小时内会消,可在消之前容易被慰问,这状况唯一的好处就是小时候曾骗到几次小媳妇的关心。「你煮鱼柳?这盘都我的哦!」我飞快转移话题,用手指捏住前面矮桌上的虱目鱼柳,直接塞入嘴中,「还是水煮好吃。」 「你怎么先……我还没拿筷子。」我妈无奈地嘖了声。 「我自己去拿。」虱目鱼独特的鲜甜从味蕾拓出,我又偷捏了一条扔入口,在我妈出声嘮叨之前赶紧溜进厨房拿两人的筷子。 边看晨间新闻,边吃着丰盛早餐,这种非连假期间的返家对我来说实属久违。「妈,你今天要做什么?有没有要买什么东西?趁现在有车,我载你去。」我妈的机车无法一次载太多东西,总要骑上好多趟。 「我要去挽海埔姜的叶子,你要作伙去吗?家里枕头该换了,已经快闻嘸。」 闻言,我才想起被我视为老家味道的其中一个元素是来自装了海埔姜叶的枕头。 有着薑味辛香的海埔姜又名蔓荆,是海滨常见的定沙植物之一,浪尾村的沿岸也不例外。其叶片及果实可拿来食用或做药,或者像我们家这样拿来製成天然香袋,因此时不时都能见到前去採摘的村民。 海埔姜的香气能助眠,但我昨晚却失眠,看来效用的确没了。 瞥了眼外头才八点多就赤煌煌的烈日,「反正没事,我去就好啦,你在家等我,你膝盖不是在痛?」难得回家,我希望帮我妈分担一些体力活。「我多採一点回来让你晒乾做茶叶,到时帮我寄一点上来,夏天喝很解渴。」为避免我妈坚持,我拋去分工的提议。 「那你不要透中午去,日头太焰。」 说实话,我妈愿意依赖儿子的举动总能带来慰藉,代表我有能力独当一面,撑起这个家。吃完早餐,帮忙收拾桌面后我便返回房间,读一本带回来的教养书,这是在应酬上听来的消息──成功人士都会读。 时间悠悠流逝,吹着电扇,我缓慢地消化书上字句,忽然间听见窗外传来交谈声。我本来不以为意,偏偏有别于婆婆妈妈的疏朗嗓音相当突出,一下子就擒住我的注意力。 ──是夏日阳,他自己回来了。 我竖耳聆听一会儿,内容不外乎是针对夏日阳近况的打探。半晌,我起身走去窗边,将窗户打开至底后探出身向下眺。 揹着背包的夏日阳正笑容可掬地和第三户的阿婆聊天。天很热,他直晒着太阳,脸上却没一丝不耐,再配上挺拔的身姿,纵使穿着休间,整个人依然散发出风度翩翩的绅士风范。 或许是我的注视太过明显,夏日阳突然往这处瞧,就这样,我们四目相对了。 「纬纬!」他率先出声,朝我挥了挥手,笑道:「我回来了,你在做什么?」 这问候及笑容来得猝不及防,我猛地直起背脊,却不慎让头撞到窗框。干,这模样太拙了。「我……在看书。」忍着不去揉发疼的头,我故作没事地应完便匆匆关上窗躲回房间,这才揉起抽痛的部位。 讲话声又持续一会儿才消停,但我已无心待在房间,于是在我妈喊吃中餐时便立刻衝下楼,活像饿坏的小孩。 我吃得心不在焉,部分心神放在大门外,企图捕捉不同于这乡下平时的动静。然而,直到我准备出门去海滨採叶子前,都没再听闻邻居们的惊叹和关心。 「哈……」顶着才五月便有如炎夏的日头,在颈间掛了条毛巾的我蹲在毫无遮蔽物的沙滩一隅,耐心地採着一片片叶子,手上早佈满这植物特有的香味。 海埔姜如小鸟张嘴模样的花是紫色的,小巧玲瓏得十分可爱,亦是我曾摘来送给小媳妇的花朵之一。说起来,海滩及后院的大自然是我送礼的宝库,幸好小媳妇从未嫌弃过这些唾手可得的事物。 今天没什么游客及在地人,使得连绵的海涛声显得澄澈而肃穆。 採满两袋,我打算休息一会儿,就挪步到不远处一块突出于海岸线的巨型礁岩附近,那里设有消波块,凹凹凸凸的倒也拼出一个秘密空间。 挑了一处可躲烈日的位置,双脚浸着冰凉的海水,愜意极了。少顷,我见四下无人,索性脱去并非为了防晒而穿的外套,再弯身舀了些海水往两手泼,缓和上头闷出的汗气。 浪潮即使撞出白沫也无损海的透明,遍佈两手臂的龙与花成了最鲜艷的存在。其实不光家乡,我在职场上也遮掩着这些刺青。 我心底明白,要躋身进那些大人物们所在的世界,我得弄掉这些东西──必须先用外表说服人。肤浅吗?但迟迟下不了决心去除的我才肤浅,害怕失去这些偽装后,我看起来将会不堪一击。 「哈……」吐了一口大气,我接着脱去t恤打起赤膊,把手机从短裤口袋中掏出后便噗唰一声,毅然地跳进海中畅游一番。 沁心脾的大海温柔地承接住我,一眨眼就带走满身的燠热。我往外游了一段后憋住气向下潜,想让快要烧坏的脑子也冷却一下。 有段时间,我厌恶这片带走爸爸的海域,咒骂三爷公为何没有保佑爸爸。可最终,我还是哭着求祂把爸爸还给我。 据传海底有座同样是祭祀三爷公的小庙宇,盖来镇压一些坏东西。不过无人知晓真偽,因为没人发现过,只有在保存于文化会馆中的一幅旧画上看过其外貌。 我曾无数次尝试去寻找,担心跟我一样天生臭脸的爸爸是不是被误认为是坏人,所以被留下来了。 ──真荒谬。 回想起那不肯接受现实的年少,我憋气的嘴自嘲般地扬起笑,一些气泡不小心从唇缝冒出。 胸腔开始出现微微的闷涨,氧气快要不够了,但我却没想往海面去。 「三爷公,我跟爸爸交换吧,爸爸才是村子需要的人,才是家里、社会需要的人。」脑中忽地冒出这个久违的念头,我竟感到平静且由衷地希望这愿望能成真。 不可能像夏日阳说的那样。 我的人生早完了,早就该在底层沉沦,放弃挣扎。 不确定洋流带我飘到哪,只知我越沉越深,彷彿要与大海融为一体。在这片幽黑中,我的感官变得益发敏感,所以当一股不寻常的流动漫开时,我立刻警觉地睁开眼睛。 尚未看清真相,一阵拉扯的力道即吓得我呼出仅存的空气,也忘了屏息。霎时间,海水排山倒海地衝进体内,我难受地挥舞着四肢,却怎么也挣脱不开箝制。 「呜……呼嚕……」周围满是从我嘴中吐出的气泡,可渐渐地,迷茫的视线能看出海水不再那么阴暗,有道光越来越显着。 压力变轻了,而下一瞬,我迎来破茧而出的明亮和轻盈,口鼻亦本能地吸吐。我剧烈咳嗽,什么都无法思考,仅感知身体被拖着往某处游,最终是边嗑边碰地被粗鲁拉到一处坚硬的地方。 我随之侧翻身,仍在咳嗽。 「赵纬廷你这个混帐!」 还没咳完,忽有一黑压压的身影强行把我翻回正面并跨坐在上。「唔──」我呻吟的尾音未落,左脸竟冷不防地遭受一记重击。 「噗咳……」眼冒金星,好不容易储存进肺的空气又被挤乾,这下我咳得更加上气不接下气,胸腔如同有把火在烧。 生理性泪水不断泌出,我眨着雾茫茫的眼望向坐在我身上的背光身影。从他的发梢及面庞滴落的水珠全落在我脸上,有些溜进了嘴中,咸咸的。 「你在做什么?你到底有什么不满?」 磅! 这次换右脸颊拓出剧痛,我的舌尖嚐到淡淡的铁锈味,鼓膜也嗡嗡鸣叫。 「你敢丢下大家试试看!」 啊、这是夏日阳的声音。 好久没看到他这么生气了,不过……这样算扯平了吧。 第25章 你看吧 浪涌浪退的声响更震撼了,但或许部分来自我咚咚飞驰的心跳。 「冰敷一下。」 忽地,一个冰凉的东西不由分说地压往隐隐抽痛的脸颊,我反射性出手抓住,这才发现是瓶矿泉水。定睛瞧了会儿,我最终没松手,维持低垂的视线看回前方大海后便轻滚起瓶身,偶尔换到另一侧,试图舒缓肿胀。 也满想漱口把嘴内的血味清掉。 不久,身旁传来水浇洒的声音,我飞快地用眼角馀光瞟了眼。夏日阳正在拧衣角,但他似乎不打算处理被水浸成深色的灰棉裤,待上衣不再滴水后就脱掉凉鞋,赤脚踏在消波块的水泥面上,拨弄一头溼发。 他坐在离我触手可及的地方,我猜要是我往前跳,肯定能及时被他拽住。 海面波光依旧亮得扎眼,矿泉水的瓶身渐渐地不再有凝出的水珠。 「……摘完了?」 放空的我愣了几秒才意会过来,「……可能再摘两袋吧,省得我妈嫌不够自己跑来摘。」顺着话题,我拎着矿泉水起身,迈步走向我放手机和上衣的地方,结束这好比无声反省的时刻。 穿好t恤,我回头瞧,夏日阳逕自帮我提着两袋海埔姜叶,俐落地跳回衔接沙地的礁岩上。 「一起摘吧,阿姨说要帮你做成茶叶?」他没再紧盯着我了,说完便掉头走往海埔姜最茂密的地方。 闻言,这下我终于知晓他怎么会知道我在这。我打量他的背影,太阳虽烈,却无法晒乾他身上的衣物,随处仍可见斑斕的水渍,不过头发倒是乾了,松软地随风摇曳。 海风徐徐吹送,一抹穿着洋装,两手忙着压草帽和裙襬的小身影倏然闪过脑际,但我没回味太久,注意力回到当下后猛地顿住,旋即抓紧手中外套奔上前。 方才我只顾着沉吟,忘了一身溼的夏日阳吹起风来可能会着凉。 颯。 我展开外套,追上夏日阳后直接将之披在其肩上,然后一把夺走他手上的塑胶袋。「你先回去,免得感冒要说是我害你的。」此刻我才留意到他没戴眼镜,导致一双瞪视的眸子显得益发凌厉,看得人打骨子里发颤。「嘖,我刚只是下水泡凉,谁知道你发什么神经!我比你会憋气好不好!」我努努嘴,光这举动便让我不禁痛得嘶出声。「喂,先说好,这样就扯平嘍?你还多打一下,但我度量大不跟你计较。」我趁机把上次的事说清。 夏日阳没回,不过我听见他从鼻子哼出一声像在表达无奈的笑,而后往前咚地坐在沙地上,恰恰邻近一簇簇的海埔姜。「那你摘快一点。」他往旁比了比,儼如发号施令的君王。 无言以对,我深吸一口气,在他的注视下蹲下身来摘叶子,心里嘀咕着这人只在我面前露出本性。 很快我就汗流浹背,劳动使我忘却刚刚的消极念头,我清楚现在的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像从前那样自怨自艾,得代替爸爸成为家里的支柱。 成熟和理性一点,还有机会向上拚搏,就跟那次之后一样。我如此激励自己。 浪涛好似恢復原先的沉稳,听来不再那样跌宕。 我往旁睨了眼,夏日阳屈起双腿,一手枕着膝盖让头侧卧于其上,另一手则玩着沙,模样看起来很悠哉。「哈。」我忍不住笑出声,因为这状况跟小时候如出一辙。大人们要我们小孩帮忙做事时,我总是连小媳妇的份一起做,要他在一旁休息。 似乎听见我的声音,夏日阳动作不变,仅滴溜地转动眼珠子望过来。那过程不过短短一两秒,我却被那流转的眼波给撩到,连忙将心神摆回手头上。 其实我很庆幸夏日阳採纳我的解释,没再追问,毕竟我不希望在他面前表露出更多脆弱及不如他的一面。 时近黄昏,我宛如满载而归的旅人,一返家便兴奋地朝我妈炫耀成果。夏日阳跟了进来和我妈打招呼,我在他貌似要坦承揍了我之前打断,匆匆向我妈谎称脸上瘀青是不小心跌倒弄出来的。 「喂,明天早上十点半出发,我怕塞车。」送夏日阳离去前,我拋去这句。 他挑眉盯着我一会儿,随后勾了唇,「知道了,明天见。」 * 翌日,回家的路上飘起小雨,越往北,体感越阴湿。「快要进入梅雨季了,嘖,这样骑车很麻烦。」眺望外头穿着雨衣奔波的机车骑士,我忍不住重叠了自己的身影,两手逐渐握紧方向盘。「……我打算存钱去除刺青。」我沉着声,不确定是在对自己还是对夏日阳说。 雨刷和雨滴敲打玻璃的声响顿时清晰起来。 「总不能一直穿长袖,对吧?我看主管级以上的人常跟长官和客户去打高尔夫球,我得做好准备。虽然高尔夫玩起来不便宜,但能拓展人脉也值得。」见夏日阳没回,我訕笑了声后自行补充。「要不要吃完中餐再回──」 「为什么?」 「嗯?」我愣了下,「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除掉刺青?」 儘管只有眼角馀光,但我仍能感知夏日阳是转过来看着我。由于我压根没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不由得拔声嚷嚷:「不是,你不也讨厌这些?我割线回来那天你差点暴走,要不是我朋友来找我,你一副要杀人的样子,更别说刺完的时候。」我越讲越愤慨,瞪眼盯着前方车况。斜飞的雨势犹如记忆的洪流,驀地往我脑海中冲刷出一张面孔──那朝向我的脸庞总是鄙夷之色。「你当时的眼神就像在看垃圾一样!」不只他,村内其他人也是,我妈则是偽装在盛怒底下。 红灯,车停,我的吼声登时变得单薄。 对我的激动无动于衷,夏日阳反倒叹了一声很长的气,听得我莫名其妙。 「纬纬,你是为了什么刺青,现在又为了什么要除掉?你都有好好想过吗?」 我能感到他的视线仍在我身上,像在审讯般。「我刚不讲了吗?有这些我很难升迁。」我的鼻息加重,不满他讲得像是我从没纠结过。 「面积太大,顏色也太多,先不谈需要的时间和金钱,就算现在技术再进步,还是有可能留下另一种疤。」 「夏日阳,你很难聊天知不知道?我又还没开始查资料。」 「我只是表达我的看法而已,你想除刺青,我乐观其成,但做什么事都有风险,成果如果不如预期或出现意料外的状况,你会不会后悔──我想问的是这个。」夏日阳照样是用那种云淡风轻却能往心头扎一刀的说话方式。 「那拐弯抹角扯那么多干嘛?」我焦躁地抖起脚,车身彷彿随之微震。「这是我的身体,不需要你们多嘴。」 「你评估过就好。」夏日阳不再说话,簌簌翻书页的细响很快回归。 没了吃饭的兴致,一回到北部我便扔下他,开车回公司。有同部门的人来加班,我不好意思晃晃就走,立刻坐到位子上消化起积了一个工作天的业务,还代替同事到附近的零售店回收这阵子出问题的那款巧克力。 夏日阳的存在就像一面打不破的镜子,无情地反射出我的缺点和逊色。我打定主意不再跟他有过多交集,继续维持交错而过的日子,直到他住满离开。 从浪尾村返回没多久,我就找了几间医美诊所做去除刺青的諮询。诚如夏日阳所言,疗程以年计算且所费不貲,效果还因人而异。以我目前的薪资来看,或许得牺牲一点买房基金。 确认最差的情况顶多是变成灰灰脏脏的皮肤,我毅然地将之列进必要清单中,规划起存钱计画。 然而,该说衰事总是一语成讖,还是我本就不是往上游奔赴的命。在时序正式进入夏季前,我突如其来地被资遣了。 我还已经和手上几位客户约好要商谈中秋节档期需要的进货量──我有信心取得高于去年的业绩。 人事经理说其实我本来在去年第一波的裁员名单中,是部门主任力保才勉强留下,可惜上面评估半年后还是认为我不是值得投资的成本。 「我可以调去仓库。」我连等同宣告常年不必调薪的话都讲了,依然无力回天。 「不是说你能力不好,就是这次亏了可可波这笔大的,q1营收硬是少了三成,之后还得拨预算做行销挽回形象,实在需要大家共体时艰。」 「裁员叫共体时艰吗?我人都不在了!」我忍着别嗤之以鼻。减薪可以、删福利或不发奖金也罢,但炒魷鱼算什么烂方法? 「你没请的假我都尽量帮你算进资遣费了,用现在薪资计算。」 劳方应有权益被说成是恩惠,这下我明白多说无益,强装出无所谓的表情掉头离去。 离职手续比发放奖金快,几天后最后一次进公司时已没有我需要做的事情,于是收拾完东西,我便制式地前去各部门打招呼,然后捧着一箱印有公司明星產品logo的纸箱,黯然踏出大门。 我企图表现倨傲,可惜对于未来的不安仍凌驾一切骄傲。 不远处的公园传来吵闹的唧唧蝉鸣,日头亦散发出不输给南方的炎热。我仰头看着万里蓝空,忽然遏止不住地放声大笑,久久不能自己,吓得熟识的大楼管理员跑出来关切。 「没事,只是在笑人生明明是我的,却没我说话的份。」把箱中几样充当饯别礼的自家──前东家──產品送给这位管理员,我笑着走到停车场。 天气太热了,我脱去西装外套、扯掉领带扔进车箱内,随意挽起左右袖子,这才骑上机车扬长而去。 第26章 接二连三 我没打算让任何人知道我失业了,尤其是我妈和夏日阳。不过妈妈住得远,只要失业补助全拿来延续孝亲费的话就没事,麻烦的是那位同居人。自浪尾村回来后,我们鲜少交谈,但毕竟同在一个屋簷下,儘管他有时昼伏夜出,仍是有交叠的时刻,所以我得尽量维持同样的生活步调──朝九晚九的上班模式。 说实在话,我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落魄到得假装出门上班。每天穿得西装笔挺,带着公事包,却是去咖啡厅找工作,重覆投履歷、面试、失望而归的循环──如我所料。 「哈……」喝着没了咖啡只剩冰块溶出的冰水,我盯着信箱中的另一封未录取通知,忍不住叹气。虽然没特别突出的学歷,但四年的工作经歷还是有能说嘴的地方,使我怎么也不甘低就,照样以薪资和职涯前瞻性做筛选条件。 我都有在评估的好吗?想起夏日阳那暗指我不动脑思考的回应,我哼了声,继续愤慨地瀏览求职网站上的缺。 嘟嘟。 摆在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下,萤幕跳出这个月的信用卡缴费通知。我抿了抿唇,马上连进银行帐户查看存款金额并努力让心情别被只减不增的数字影响。 扣掉房租和给母亲的家用,看来得再节省一点,这样的话大概还能撑两三个月左右,肯定够支撑我到下一份工作。 稍稍定了心,我拿着水杯到咖啡厅的柜台旁去倒免费供应的开水。 待业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天气越来越热了。晚上我捨不得开冷气,全靠转最强的电风扇咻咻狂啸下吹出的劲风,可我还是睡到满身大汗。最终我索性打赤膊,就穿一条内裤睡觉。 某日早晨,我几乎在闹铃响的那刻起床。今早有面试,得好好准备一番。由于满身汗,我打算冲个澡,于是拿了浴巾和换洗衣物后便不假思索地打开房门。 平常这时候只有我醒来,所以当瞥见杵在客厅的人影之际,我忍不住低叫出声,肩膀猛地震颤了下。「啊、你、你今天怎么早?」我一时反应不及,讲话结结巴巴的,待心情平復后才发现夏日阳脸上有残留水气,一副刚洗漱完的样子。「你刚回来?还是要出门?」两种情况我都遇过,不晓得这次是哪种。 「要出门,今天有研讨会。」夏日阳讲完后盯着我瞧了一会儿,接着弯身从矮桌上拿了一张纸条过来,「纬纬,这个月的电费在这,我先给房东了。」 「哦,这次多少?」我接过,焦点还没对准明细,就听见足以令我分心的话。 「你内裤溼了,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哈?」我愣住,狐疑地看向夏日阳,再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瞧,这才惊见我深灰的内裤上有着一大片水渍,好巧不巧就像那么回事。「这不是、干!不是那个,是太热流汗了!」我急忙解释,偏偏手上拿着换洗衣服,显得更加可疑。「你等一下,我拿钱给你。」我生硬地换话题,匆匆折回房间。 「我没说是哪样。」 夏日阳戏謔的口吻自身后响起,我刻意装着不在乎,取出钱包掏钱。其实打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向这位仅住半年的房客收钱,毕竟我本想赶走他。是他执意要分摊,即使我搬出我妈恐吓也没用,只好勉强收下。 怎知这分摊在现阶段竟成了重要的节流,我忍不住自嘲地想。「吶。」递钱过去后,我把浴巾往肩头一披,跨步走去浴室。 「纬纬,你是不是因为都吃泡麵所以瘦了?气色也不是很好。」 夏日阳今天的每句话都能让我心头一惊。我不由自主地扯下浴巾,聊胜于无地遮住的确消瘦一点的身体。「工作忙没时间啊,哪像你。」我试图反击,却心虚地躲避他的视线,唯恐那双精明的眸子瞧出什么端倪。这阵子我确实都忍到晚上回家才泡泡麵来吃,还是最便宜的那种。 而我忘了夏日阳会帮我倒垃圾。 「也不能每天吧?我有多煮的你要吃吗?我妈上礼拜帮我寄了点蔬菜上来,还有她做的鱼松,帮你带便当?我看橱柜中有个便当盒。」 这提议来得猝不及防,我不由自主地点头。 我猜是接连的求职失败和没收入的恐慌打击到了信心,才会这么轻易地接受夏日阳的好意。「……谢啦。」我吶吶地回,声音好似哽在喉尖。 「今天要吗?我现在装,也有煮好的白饭。」 我再度点头,片刻便看到那个我妈每年过年帮我准备的便当盒被拿出来,夏日阳熟练地装盛,最后用原先收纳的同条小包巾绑起来,再附上筷子,儼如爱妻便当似地。 方才我以为情绪已到极限了,没想到身心比想像中还脆弱,见状,我竟为之鼻酸。但我明白这不光是源自感动,更多是在气自己坚持还做不出成绩。太窝囊了。 我握紧拳头遏止情感宣洩,好在夏日阳一弄完就回房,没忘了朝我道声「路上小心」。 嘟噥了声,我匆匆前往沐浴和换衣服,这才带着公事包和便当走向玄关。我回头,夏日阳房间的门没全关,我可以看到他在收东西的身影。我抿唇又松开,气也吸吐好几次,终于张开口,「…………我出门了。」 我不确定夏日阳有没有听见,因为心脏实在跳得太猛烈了。 下楼后走到停机车的地方,我小心地把「小媳妇」为我做的便当收在坐垫下,可心情忽地沉重起来。 如果娃娃亲当真,这样的我哪能给他一个家。 * 为了从经歷发挥优势,我大多选择和业务相关的职位,今天应徵的这家大型公司也不例外,且是这阵子书审通过中条件最好的。 可惜这次遇到高压面试,其中一名貌似大官的年长男性始终双手抱臂,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并在听到我回其他人的问题时深深皱起眉,让我忍不住分神,边答边想是哪里讲得不好。 「你有没有什么问题?」 听到应徵单位的主管问出这句代表面试结束的关键问题,我告诉自己不能松懈,迅速评估了產业和在场人士的背景后,便从预备好的题库中挑选出我认为最恰当的答覆,「我想请问,过去担任这个职位的人通常会遇到哪些挑战呢?」 「嗯……」那位坐在中央的年长男性拉长音调,「在我们这行,挑战因人而异,我们欣赏那些不落窠臼,敢于开创新局面的年轻人。」话音未落,他便闔上我的履歷明示面试结束,并先行离席,留下负责联络的人资。 我哑然,本来预计得知内容后再次表明自己的长处,怎料竟被扭曲了意思。在心中忿忿地叹了气,我只能收拾东西,跟着人资离开用来面试的会议室。 一出会议室,我便听见一阵有说有笑且越来越近的交谈声。这在一般公司行号中不是什么稀奇的场面,但我会停下脚步是因为那里头有非常熟悉的声线──一个是刚才面试时始终臭脸的大官,另一个则是…… 脑中浮出答案时,我用力嚥了下口水,头不自觉转过去验证真偽。而这一瞧,我即与向这走来的人四目相对。 果然,来者是夏日阳。 我瞪着眼,脑中一片空白后旋即迎来惊滔骇浪的吵杂。先不说他今天一身我从未见过的干练西装打扮,在与那位男性对话时竟依然从容自若,毫无奉承或乡愿之态,甚至有凌驾对方的大将之风。 夏日阳发现是我时明显吓了一跳,但很快恢復镇定,还抬起手像是要朝我打招呼。 干!我终于回过神,连忙掉头直奔大门,偏偏这时一旁的人资客气地说道:「赵先生,今天谢谢你特地过来我们公司面试,结果会在两个礼拜内通知。」 我感到背后有道灼热的视线,但我不予理会,「好……谢谢。」 通常我会表现得更有自信和果断一点,可现下我只想赶紧衝出这间公司。 ──夏日阳在这做什么? 第27章 做个交易 意想不到的相遇让我乱了阵脚,一股排山倒海的鬱闷随之涌现。我漫无目的地骑着车,最终实在受不了白日清醒的状态,便前往超商买啤酒,再随便找了一处公园,坐在长凳上开始喝。 大白天的社区公园内人虽不多,但已足以凸显我格格不入的行径。我颓然地伸长两腿,靠在椅背上从交错的枝枒中仰望蓝天。与这片愜意相悖,我身上的酒气逐渐加深。 可不晓得是买不够多还是我酒量太好,醉意都上头了却没真的茫然,脑中依然吱吱喳喳地充斥各种杂音。天光从亮至暗,周围熙攘也有所浮动,但到最后徒剩一片静謐,空气多了些荒凉感。 长凳旁刚好有盏路灯,讽刺地像颗镁光灯,照出一名失意的成年人。我看了看手錶,时间竟已近深夜。沉吟几秒后我掏出手机查看目前所在位置。 如果离家有段距离,那为了省车钱,我打算忍着被蚊子咬的烦躁,在这待到酒退;如果不远,就走回家,毕竟露宿街头会让我觉得自己更悲惨。 地图显示公园离我家不算近,但不是走不了。「嘖。」还是回家吧。 拎着装满空啤酒罐的袋子起身,我踉蹌了几步,这才发现身体和大脑仍因酒精而变得迟钝。丢完垃圾,我颠颠晃晃地走回机车,确认锁好后正要朝大街走去之时,我猛地想起放在坐垫下的便当。 喝酒确实能麻痺感官,但半醉不醉之下反倒容易放大情感,愁变更愁。我佇立了一会儿,终究打开坐垫拿出便当,紧抓在手中。 这是除了我妈之外,第一次有人为我准备饭菜。 呼啸的风和擦身而过的人车让我没认真算走了多久,只在看到熟悉的地标时才察觉快到家。我不免紧张,不确定夏日阳今晚会在家还是外出追适逢活动期的蝉。 但我走累了,此刻只想躺在床上,于是没停下脚步,直直地朝自家前进。 开一楼铁门、走楼梯、掏钥匙,我总算回到家。 走这么一段路使我全身出着汗,穿在衬衫里头的白t已紧紧贴身。手汗则让包便当盒的包巾染上一层溼气。 喀、嚓。 我小心翼翼地转动钥匙开门,从黑压压的门缝来看,至少客厅无人。 「哈……」我呼出憋住的气,怎料脚才刚踏进玄关,鞋都还没脱下就听见夏日阳的嗓音。跟早上一样,我被吓得浑身猛打了个颤。 「纬纬,今天怎么这么晚?」 懊恼现在毫无醉意,我不发一语地换上拖鞋,目光始终没抬起,也打消了原先要到厨房处理便当的念头,拎着便当快步走向房间。 「你喝酒了?今天有应酬?」 在我经过夏日阳时,他这么问道。闻言,我可悲地暗自庆幸一番,正要顺着他的话接腔之际,他便拋来掐熄我声音的下一句。 「你要换工作?」 夏日阳今天为何从早就那么多话? 「……」我没能继续跨步,脑中不受控地回想起上午的事,包括惨淡的面试及夏日阳与那位面试官谈笑风生的姿态。「……你在那里做什么?」我本想佯装无事,可语调酸溜溜的。 「我去年有参加那家集团办的比赛,加上他们有赞助我们研究室,两边的教授都交代我得去致意一下。」夏日阳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随后又道:「你想去那里吗?那家的远景还不错,专门开发有助于维护生物感官环境的材料,我蛮欣赏这部分的。」 啊,难怪,我今天去的是一家生技公司。夏日阳望着我笑了笑,彷彿是在讚赏我的选择。 「他们问我拿到学位后要不要去他们在海外的研究机构工作。」他补了句,像在拋诱饵一般。 「哦,很好啊。」没附和那表情底下的企盼,我的口气更酸了。讲完,我重新迈开步伐,急着逃离当下。 「纬纬,还是说……你是在找工作?」 我再次止步,心脏砰砰地狂跳起来。我有时很佩服──或者说厌恶──夏日阳的敏锐,为什么总能找出我想藏在心底的东西。盯着近在眼前的房门,我脑海中浮现出各种说词,无一不是为了巩固顏面,可每句都好可笑。 「所以这是你这阵子都吃泡麵的原因?钱不够了吗?为什么不说?万一弄坏身体怎么办?」像是连结了所有事,夏日阳开始絮絮叨叨,就跟以前一样。 我真的讨厌他,但……但是为什么有一点点松口气的感觉?我两手都有沉沉的东西,一个是公事包,一个是便当,此刻皆被我握到颤动。 「……阿姨知道吗?」夏日阳不知何时来到我身后。 「不准跟我妈说!」我回头吼着,脸颊隐隐传来水痕的热度。我瞪着眼愣了几秒,压根没料到会落泪,旋即转回正面打算奔进房间。然而,手肘被拉住了。 「别怕,我在这,没其他人。」 夏日阳是真有蛮力,他边说边将挣扎的我从后压进他怀中。 「我没在怕,放开!」我高声嚷嚷,实则害怕夏日阳两手圈出来的安全感,害怕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淡淡清香,害怕沉浸意味着我的软弱。 男子汉不应该这样。 「你可以咬着我。」 大脑尚未理解夏日阳这句话的意思,我的身子就驀地被转了身,脸直接没入他的肩头,一股更浓醇的体香灌进鼻腔。 我告诉自己得赶快否认,可是当前的我如同走在钢索上,重心一偏即失去了平衡。我只听见自己哽咽了声,接着把脸深深埋进他肩头,蓄势待发的情绪随之无声汹涌,贴住的部分眨眼间即拓出溼热感。 明明想着要克制,可我离不开这状况,像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清空积累的沉痾般。我张着嘴,不确定是在哭还是在嘶吼,只感到渐渐难以呼吸并有些头晕,连站也站不直。大概是整日没吃什么东西使然。 「抓好。」 夏日阳没来由地这么一句,我听不懂也分不了神去消化,只见他忽然微微弯身,抱着我的双手挪到我的大腿两边,再下一秒,我的两脚离地了。「啊!」我叫出声,由于手上有东西,我仅能慌张地环手揽住他的颈项。「干、你做什么!」 他就这样举高抱着我走进他房间,还小心地没让门框撞到我的头,然后轻轻将我放到他床上。这一刻,我反倒希望他别松手,因为我不想烧烫的哭脸被看到。于是待他抽身,我马上撇过头,用手背胡乱抹去面上狼藉。 他坐到我身旁,腿相贴着,一手在后托住我的腰。 经这一吓,我哭不出来了,偏偏哭完特有的喘声压不住,儘管我努力深呼吸平復了,口鼻一抽一呼的急促气息在这深夜之下仍旧显着,甚至压过尷尬而显得曖昧。不得已,我刻意清了下喉咙示意理智回归,「反正不准说出去,我会自己看着办。」我往前倾,准备拾起方才不慎落到地面的便当盒和公事包。 「纬纬,」夏日阳拉住我,不,更正确点说,他的躯体霸道地向我靠来。那不留一丝空隙给对方的行径犹如一头扑击的猛兽。 我忍不住用力地滚了下喉结,而他上下流转的眼波明示他看见我这吞口水的举动。当那双迷人的凤眸望回我时,我发誓我在那之中捕捉到一闪而过的狡黠,使我立刻戒备起来,「干嘛?」 「在你找到工作前,要不要来当我的助手?或者……」夏日阳一手摸上我的脸,冰凉的手指温柔地拂过我的眼尾,像在拭去残存的泪珠。「当我的sky,我不会让你饿肚子的。」 「什──」 我有讲话,但话的尾音消失在夏日阳嘴中──他忽地亲了上来。我来不及闭上的嘴成了最大破口,轻易遭一灵巧的舌尖攻坚。 侵入的小蛇扫过我的齿关和上顎,我吓得猛地推开人,「你做什么?」我不可置信地瞪着他,反动地嚥了口水后惊觉嘴中多了他的味道。我心头慌乱无比,因为全身已爬满能催生慾火的颤慄。 我清楚,这是唯有夏日阳才能做到的事,毕竟他不是哪个陌生炮友,他是小媳妇,是那位曾让我浮想联翩的对象。 ──「曾经」吗?我竟难以断言。 意识到这点,我感知下腹兴起熟悉的痉挛和涨满感。 「你不用想太多,这只是一项交易,我们各取所需,要是讨厌,随时可以终止。」夏日阳的语调和神情都相当诚恳,没有一丝施捨或怜悯。 「我……」我垂下头,这才看到他的裤襠隆起。见状,我感觉空气中好似多了股迷人的雄性气味,不停刺激着我的神经。「阳阳……」我不由自主地喊出声,「我会完了吗?」明知这问题不该问他,不过现在的我实在无法隻身面对心底深处的罪恶感。 「至少我会陪在你身边。」他的手轻轻地覆盖住我摆在大腿上的手,「交易只持续到你找到工作为止,而且我保证不会有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不知怎地,夏日阳的补充让我的心狠狠纠结了下。可今天大脑早已过载,我思考不了,便决定遵循本能。 我知晓自己是想触碰那具胴体的。 这想法引爆一触即发的渴望,我粗鲁地倒扣夏日阳的手,大拇指贪婪地廝磨起那颗朱砂痣,身体慢慢往前,表明我的侵略。怎料背刚挺直,我突然被往后推倒在床,再一个眨眼,夏日阳便已压上。 「这是答应的意思?」 「小媳妇」扬着唇,一手摘下眼镜后俯身,再度吻了我。 「嗯唔……」这一次,接吻声染上淫猥的水声,我吞下更多温润的津液,唇周逐渐佈满水光。我抓着夏日阳,因兴奋而发颤的手正急切地掀开他的上衣想要弄掉。然而恍惚间,我怎么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第28章 也太快了(微H) 胯间的昂起被硬梆梆的东西美妙地又磨又压,我忍不住低吼,半睁眼注视上方边吻我边用巧劲扭腰与我那话儿互蹭的夏日阳。 升高的体温使他的面庞染上一层妖艳的緋红及雾汗,但最让人欲罢不能的是由体位营造出的俯睨眼神。明明骄矜,却因颤动的长长眼睫而透着情色味,就像一名落入凡尘的仙女。 而我是那位玷污的俗人,等不及要扒光这人的衣物。 干,我觉得自己真变态。 「嗯……阳……手……手抬起来。」我在绵密的吻中挤出空隙喘声说,夏日阳的衣服下襬已被我掀高至他的腋窝处。他身上也出了汗。 夏日阳听话地伸直手方便我脱去他的衣服。于是乎,精实、柔韧的胸膛便发光似地呈现在我眼前。 瞪眼看这片美景,气血好似快衝上脑门,我一手贪婪地直往他胸前粉色的乳蕊掐揉,一手往下灵活地单手解他的裤头,腰臀暗示性地顶了顶。 「呵……」 夏日阳如风铃般的笑声飘入耳,同样脱起我的裤子。 流了汗的西装不好脱,但夏日阳的动作行云流水,一下子就将我的西裤连同内裤抽离脚肢。旋转的电风扇捎来凉风,我那根滚烫的擎天却更热了。 我自行解开衬衫,也脱去底下为了遮掩刺青的长袖卫衣。赤身裸体并没让我害臊,毕竟身材练得还不错,儘管现在瘦了点,但小媳妇应当不会失望。 夏日阳跪坐在我身上,内裤被我扯到露出半臀的位置。这样要脱不脱的方式反倒衬出一种欺凌美。我忍不住扬起得逞的笑,可手仍有些顾虑,无法像面对其他炮友时那样勇猛,只敢试探性地轻掐那充满弹性的屁股蛋,并慢慢挪去其后方秘境。 即将得偿所愿,我的手指很不争气地发起抖。没办法,虽然脑中早有各种爱护小媳妇的妄想,我还是担心弄痛他。 夏日阳的皮肤好嫩,游走的指腹犹如滑在丝绸上,我就这样溜进那紧实的沟堑中。「你有润滑──」 不待我问完,夏日阳忽然跪直,随后往我脚底退去。 本来被q嫩臀瓣包夹的手指顿时空虚,使我洩气地哼了声,懊恼地蹙起眉往下瞪。不过瞪视很快变成吃惊,我倒抽了一口气。 下方的人毫不扭捏地挺着迸出于内裤外的傲人男物,一手往后爬梳碍事的瀏海,整个人看上去相当桀傲不驯。但配上那张好看的脸,英气中多了点柔媚,宛如一株高岭之花。 房内越来越热了,气味也变得像野生动物奔跑的草原似地。 我克制不住地遐想起这人被我渐渐磨去傲气的娇怜姿态,最好能哭成泪目,肯定将带来无以名状的畅快,一併满足雄性的征服慾。 性器前端随着这念头而泌出一堆前液,夏日阳的那根物事亦晶莹透亮。 见状,我手撑着床打算起身扑倒,怎料夏日阳猛地屈起我的双膝,而后埋首于我的腿间。 他的意图很明显了。 心痒难耐是此刻的心情写照,我两手改为往后撑以维持屈膝坐的姿势,因为我想要全程目睹小媳妇接下来要做的事。 大概留意到我的视线,夏日阳慢动作般地抬眸,像在诱惑一般朝我嫣然一笑。 我感到一阵口乾舌燥,甚至在见到他伸出舌尖时,我竟也跟着伸出舌头,按捺不住地舔起嘴唇。 他握住我直挺挺的命根,头压得更低,舌尖旋即在我溼润的蘑菇头上轻弹着。 我浑身机灵,阵阵曼妙的酥麻令我踮起脚底,气息变得尖细。可我立刻想到一件事,于是匆忙地扣着夏日阳的肩头推开。 天啊,他的舌尖与我的马眼之间竟牵了一条银丝,断裂后黏到了他的下顎。 「等、我……我去冲一下,今天……流很多汗……」我知道现在中断很煞风景,我也快要射了,但我捨不得小媳妇吃到这么不加修饰的野味。 「那……」 夏日阳绽了笑,剎那间,四周皆为之亮起,我不禁看傻了眼,连他忽然低头含住我性器前端都没能及时反应。「阳阳──」我正要退离,孰料他倏地起身前倾,一眨眼便暴风般地吻住我。 口腔登时漫出一股浓醇的腥臊,若非混有夏日阳的气息,我可能会呕出来。不过神奇地,那份震撼过后,似乎没那么难以下嚥。 「你觉得呢?我可以啊。」夏日阳坐起,半裸臀恰恰碰到我涨成猪肝色的賁张。 性器被如此明目张胆地挑逗,我哪有心力喊「time-out」,然后悠哉地下床去浴室冲澡!「好像……可以。」我闪避眼神交会,但心忖这应该不是口是心非,毕竟我确实忍得了方才奔入嘴的瞬间浓烈。 「你没卡什么垢,别担心。」 留下这么一句直白的话,小媳妇又滑回下方,臀部不晓得是无心还刻意地蹭蹭我那根被吊足胃口的雄鵰。 这回,他张开嘴,没丁点犹豫地就含了进去,几乎有半根没入。 那睫毛颤抖得更甚,面颊羞红,且粉嫩的嘴被大大撑开,彻底没了平常的矜持及端庄,看起来委屈极了。 我瞅呆了,但无暇浸淫,「干!」我焦急地喊了声后绷紧全身,感知热潮汹涌奔出。 我竟然仅仅因夏日阳含住我分身的举动而兴奋到疾射,还射进人家嘴中! ──丢脸死了。 「你吐出来!」我慌张地往后,四处张望在找寻卫生纸,但耳朵清楚听见了曖昧的吞嚥声。我马上看回前方,不出所料,夏日阳非但没吐掉,还追着我的宝贝,张口把残液舔乾净。 我用力滚着喉结,确信随时能雄风再起,便安心地让夏日阳帮我善后,边目不转睛地打量他。 他的左胸被我掐红了,小巧的乳蕊巍颤颤地挺立,另一边则仍是含苞待放的羞涩,简直引人犯罪。「真的跟照片一样。」我不禁讚叹,手攀上他的右胸准备狎玩却猛地一顿。 ──我看过的照片是来自约炮软体,只要配到对,谁都能目睹这具性感的身体,包括剃成白虎的胯部和那颗朱砂痣。 胸口莫名鬱闷,我唰地沉下脸,故作无事却酸溜溜地质问道:「喂,你当sun多久了?」 嗯,等等,说到「sun」,先前夏日阳是不是给了一个关键资讯? 「怎么突然问这个?」夏日阳用有着红痣的右手将我俩的性器握在一块。一软一硬的状态硬是突出了大小,我忽地难为情了起来。 「哦,你怕我没经验?别担心,你好好享受就好,你第一次,我会小心。」他补充道,笑唇扬出一个有些邪佞的弧线。「现在,我带你去浴室。」 第29章 看着你(微H) 脑子射后清醒,但我听不懂夏日阳所言。「呃,我……我是不介意啦,但我以为那个……这种事比较隐私,就……我当然会装作没听见,我会背对不看,是你……你没关係吗?」我努力不表现出这是凭经验得来的看法,毕竟过往遇到的零号在进厕所清洗后庭时,不是害羞地叫我专心听音乐或看电视,就是来之前就先清好了,从没遇过要我跟进去陪同的。 蹲马桶这么脆弱和尷尬的模样,要是我的话,肯定不想被任何人看见。 不过,虽然没有玩秽物的癖好,但如果对象是我优秀的小媳妇,好像可以为他破例一次。能有幸目睹夏日阳如此羞耻的一面,我应该会很兴奋,感觉能说出一些助兴的dirtytalk。 他敢邀约,是不是就是种想被羞辱的暗示? 理出头绪,我倏地得意起来,忍不住用鼻子哼了声。「你确定?」 夏日阳挑起眉,盯着我的脸瞧了一会儿后露出一抹宠溺到我会脸红的微笑。他没说话,只是松开握热棒的手,沾满黏液的指头开始游走在我的囊袋及会阴。 「嗯……」我舒服地呻吟,头不禁往后仰,可快要神游的意识遭一个吓人的体感打断。那手指来到我的菊花前,煽情地摸着皱褶,指尖似乎尝试嘟进我的小洞。「你做什么?」我紧张地收紧括约肌,唰地往后缩臀。 「我就知道你误会了。」夏日阳轻声解释。 「误会什么?」 「sun的个人页面上写了什么?」 这时候跟我玩猜谜?我正要吐槽之际,喝醉的某晚和隔日为何揍了夏日阳的往事如闪雷般轰进脑中。我瞪大眼,张嘴支吾了一会儿大声嚷嚷:「我是1。」我随之抽回屈起的双脚,直退到床头,宛如逃离魔手的受难者。 「所以你想上我吗?」夏日阳没追来,他往后坐盘踞在床尾,那根傲人性器还翘得高高的,但这会儿我带点惧怕,无法再安然遐想那物事被我撞得晃来晃去的姿态。 「我……一直记得你说捨不得我痛,是我太天真了,那不过是小孩子的童言童语,现在你都敢打我了。」夏日阳悠悠地自顾说,语落,他垂下眸子抿了唇,遮住眼神的长睫毛似在颤动,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反正我不是你的谁。」 我哑然,内心不满地驳斥道:怎么不说你揍我揍得很顺手?我不痛的吗? 可我没能将这句话说出口。若是早几个月,即便我可能不会向夏日阳承认性向,但肯定会对他这个明显在装的表情嗤之以鼻。 然而,这房间一定有什么逼人吐露真心话的魔力,要不就是酒精的后劲此刻才来,让我理智破防,兴起吐苦水的衝动。 也有可能是我脆弱到需要一个接住我的存在。 深吸了一口气,「夏日阳,我……当不了0,这不是怕不怕痛的问题。」我盘起腿,两手枕于其上交握,而我的视线就落在手上。「那好……娘,我都已经是不正常的男人了,要是再被上,我……」心跳扑通扑通地大力跳动,「我不是歧视当0的人,就是我……」 这时,一个黑影朝我靠近,床面也为之下陷。 「纬纬,到底是谁灌输你这些狗屁倒灶的东西?」 我愣了下,消化后猛地抬头,怒目吼道:「你说什么?你根本不懂,大家都要我像个男子汉一样……不对,你小时候不也被笑过!」 空气凝结,我能听见我们一急一缓的鼻息。 片刻,夏日阳开口,他的语调依旧沉稳,「我当过0,但我不当仅仅是因为当1才是我在性爱中最有把握让彼此舒服的方式,我在乎对方是不是跟我一样享受。我也和女生在一起、发生关係过,但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没想过娘、阳刚,或是优不优越的问题,更别提喜欢同性或异性根本和正不正常无关。我喜欢一个人,会怎么表现,跟这些都没有关係。」 瞪圆两眼,我不确定涨满胸口的情绪是什么。 「我当然可以让你上。」 闻言,我可耻地亮了眸子,还瞄了眼他的擎天。但夏日阳不愧是夏日阳,总不会让我高兴太久。 「但我没想向现在的你妥协。没关係,交易还是有效,我们打手枪就好。」讲完,夏日阳转了身坐在床缘,没任何顾虑便开始自慰。 凝结的空气融化了,房内瀰漫一股燠热的气息,那就像某种催眠用的薰香,闻得我大脑晕乎乎的。 夏日阳红着脸喘气,浮出汗的肌肉随着快感紧绷,突出迷人的弧线。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瞧,喉头滚了好多次,那根红透的狰狞已流出很多水。 夏日阳这模样跟小时候相去甚远,却依然非常吸引我。或许正因为他展现了如此赤裸、符合人性的慾望,反倒使我对他益发着迷。「我……要我帮你吗?」我侷促地说,不敢坦承我其实想参与他宣洩的瞬间。毕竟从一起住到刚刚,都是我单方面地接受他的服务。 所谓交易,应当一来一往不是吗? 夏日阳侧头盯着我,那眼中满是情慾,让我全身不禁躁热了起来。 「纬纬,我不进去,但能用你的大腿摩擦吗?你只要併拢腿就好。」他沉着声说,皱紧的眉心似在表达迫在眉睫的高潮。 我张着嘴愣住。我知道他说的那个体位,可那几乎像在当0,怎么可能…… 思绪到这,我的心口狠狠地抽痛了下。方才夏日阳不肯妥协的言论让我刚射完一波的身心莫名空虚起来。明明维护了1的尊严,然而这一刻,那根本薄如蝉翼且一点意义也无。 是不是打从一开始,我就不该在性征服上追求自我价值? 夏日阳的话使我觉得自己有如拆东墙补西壁的人,无视早就摇摇欲坠的根基,只为了维持表面平衡。 「你不会瞧不起我?」我没来由地问了这么一句。 夏日阳瞇起眼,神情顿时严肃。他深吸气,像在克制上火的情慾,「赵纬廷,除非你自己认为,不然任何人都不能决定你是谁。但是,如果你想知道我的想法,」他顿了下,敛容绽开,「我说过了,我和阿姨一直以你为傲。」 我又瞪大眼了。我听他说过类似的话。 「我相信村里的大家也是,离家的人当中没人像你这样年年过年都回去帮忙。你又孝顺又尊敬长辈,我们都称讚你很有肩膀,而且长得很帅啊,要是能抱你……」夏日阳笑盈盈地补充却没道完,逕自回过头撸枪。 「我以为你……」今晚真的太脆弱了,我的眼眶竟一阵痠热,原来夏日阳从未看轻过我。那么,既然他连这样的我都能引以为傲,我还有什么好顾虑的,在下方又有什么关係?况且……「所以以后哪一天你会让我上?」我终究是好奇地问出口。 夏日阳的手为之一顿,旋即无奈地笑了声,再次看向我。那双映着我的褐眸很温柔。「纬纬,你知道我最喜欢你哪一点吗?」见我摇头,他接着说:「就是你的死脑筋,虽然有时顽固和悲观了点,但只要确立目标,你就会全力以赴,这是我最欣赏的部分。」 闻言,我知道我脸红了。明明我无时无刻不在底层沉沦挣扎,那模样不可笑吗?而就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应允地点了头。 「那你转过去用手脚撑着。」夏日阳展顏,像头跃出牢笼的狮王般扑来。 我浑身一僵,头皮和四肢亦阵阵发麻,可箭都在弦上了,不能退缩。我盯着夏日阳,他嘴角的笑已染上侵略性,而我猛然意识到一件事,于是压下羞耻地连忙说道:「我去关灯!」 第一次献出屁股(?),我不想在这么明亮的环境下做。 「不要关灯,我想看着你。」夏日阳拉住已一隻脚踏下床的我,「我想拥有你每一个表情。」 干,这是情话吗?听完的我很拙地从腰桿酥软,直接坐回床上,甚至任凭夏日阳将我翻过身并扶起腰往后翘出臀。「等、阳阳!你不要看!」我惊叫,这姿势让我的小穴微微露出脸,害我反动地缩紧洞口。 但不到几秒,我就感知背后漫开贴附的热度,黏黏稠稠的硬物同时抵在我的腿根。我不安地想往前爬,但点点细吻随之落在我的肩头,像在挽留、亦像在倾诉。 「纬纬,没事,谢谢你在这。」夏日阳哄着我,吻来到我的耳鬓,最终疼惜地亲着我的脸颊。「你真诱人……」 「闭嘴……」我连耳根子都烧了起来,撑在床上的两手已抖个不停。不久,后方试探的硬棒毅然滑进我的腿间,轻蹭起我的性器。从不晓得大腿内侧会这么敏感,我激出一身鸡皮疙瘩,随即反射性地分开大腿,怎料左右腿的外侧很快迎来内扣的压力。 夏日阳的手霸道地併起我的双脚。 「啊……」夹紧让异物的存在更鲜明了,我能清晰感受上头爆出的筋。而不待我适应,夏日阳已抽送起来。「等等!」无论是屁股被撞还是腿间被阴茎磨蹭,我都感到无所适从,全身绷得紧紧的,甚至屏住气。直到察觉有东西覆盖在我的命根子上,我才短暂解除这紧绷状态。 夏日阳再度帮我套弄,随之兴起的酥麻即刻转移我的注意力,我忍不住腾出一隻手握住他,宛如在间接操控手速。 双腿间一进一出的溼黏变得不那么吓人,相反地,当它滑过会阴及囊袋,竟带来一股足以教我恍神的颤慄。我快要支撑不住了。 「哈啊……嗯……我要……」我断断续续地呻吟,上身早已失重地垮在床上,仅存的心力全用在感知节节攀升的快感。 儘管两瓣臀肉被撞得热热麻麻的,大腿内侧也因摩擦生热而越加耐不住刺激,但我无暇顾及,顶多认知到夏日阳喷洒在我身上的气息逐渐粗重和急促,我俩身上尽是彼此的汗水。 下一瞬,我用喉音溢出一声哼唧后便噤了声,颤抖地射出第二波热浪,可这回我的大腿内侧也传来溼漉漉的触感。我不解地向下瞅,这才惊见汩汩流淌的白浊,以及貌似意犹未尽仍在缓动的巨鵰。 我茫然地呆看着,一时间感到有些害怕,不过一双温暖的臂膀很快将我抱起,我顺势倒在对方怀中。稍早那绵长的吻二度落了下来,仔细地吻遍我每一寸肌肤。最终,应该是沾到精液的手扣住我的下顎压往一侧,那吻便封住了我的嘴。 夏日阳自始都没说话,但我感觉他传达了很多很多。 激情(?)过后的缠绵比我想像中还久,久到我的身心宛如浸泡在夏日海水中般暖烘烘的,心情连带地安定了不少。 我们维持前后抱的姿势躺下,刚好位在床缘那侧的我不经意地瞄到摆在地上的便当盒,愧疚油然而生,「……阳阳,便当我忘了吃。」 「我再给你做新的,还是……这是要玩惩罚play的暗示?不会是空腹喝酒吧?这么不照顾身体,我会生气哦。」夏日阳呵呵笑道,却忽地拦腰将我往后提起,我的臀部猛撞上他的胯间,「明天我来订罚则。」 「干!」 「这是答案吗?」 无言以对,我两手往后抵着夏日阳的大腿隔开彼此,内心已渐渐接受记忆中那个清纯的小媳妇其实是假象这事实。 不过……这样似乎也蛮好的。他让我松了口气,觉得自己就算没矜住村子期待的形象也无所谓。 第30章 我眼中的人 嘟铃铃── 手机闹铃一如既往地准时响起,我皱起眉头,从被窝中伸出手探向声源,却在摸索之间发现一些违和之处。首先,我床铺的味道不是这样;再者,我的床没这么小;三,我的窗户被层层叠在地上的东西遮住,根本不会这么亮;四,我旁边有人,我听见不属于我的呼吸声。 我吓得从床上坐起,一眼就认出这是夏日阳的房间。这么一想,昨晚的事便雪崩似地佔领脑海。我怔征地低头,先是看见自己身上套了件不属于我的宽松t恤和短裤,再瞥见一隻搁在我下腹的手,那手指正逗弄般兜兜按压我的肚皮。 ──他醒了。 还不敢贸然看向他,我故作不知情地侧身探向地板,从西裤口袋中掏出手机按掉闹铃,接着环顾起没用遮光窗帘,导致旭日尽情洒进的房间。这份明亮在无形中烘托了那股飘扬空中的乾爽味,我不禁闻了又闻,却惊觉其中掺有一些没完全退去的麝香。 我的身体僵了下,立刻扫视夏日阳的生活用品以转移注意力。他的东西意外地朴实,大多走大地色系或灰黑系列,就连书架上每本厚厚的书背都同样单调,唯独一个抢眼的小玩意例外──一个掛在他背包上的七彩雨伞吊饰。 起初我觉得俗气,再多瞄一会儿后发觉眼熟,半晌才想起我认得这东西,不,是我也有一个,夏日阳在今年过年时送的。 不光是送礼,我一併记起那之后我送的「回礼」,以及沿着时间轴流转至此刻的过程。 ──小媳妇对我似乎从未抱持恶意过,是我总偏颇地扭曲他的每道眼神和言论。他朝我吼,冷眼相对,我以为他针对的是我的无能和软弱。但也许,他针对的其实是我没试着相信他,以及他说的话。 灿灿的太阳光让我感到强烈的羞愧,我急着逃离,便匆匆拨开他放在我身上的手起身下床。 「要出门了?」夏日阳有点哑的低嗓比任何时候都还具有磁性,我忍不住偷偷朝他瞥了眼。 他柔软的发梢有睡乱的痕跡却显得瀟洒,长长的凤眸半瞇,似还流连在梦境,双唇浅浅扬起,发出几声舒展般的呢喃,无一不让那股慵懒的氛围变得越发迷人。 「中午有没有时间一起吃?」他跟着坐起,随手从床头取来眼镜戴上,瞬间带出一种绅士气质。 他毫不掩饰地打量我,笑容越来越意有所指。我被看得不自在,赶紧转身回收我的衣物和公事包。没看到便当,但我直觉能在厨房找到已经洗乾净的盒子。「有,反正……你继续睡吧,我只是忘了关闹鐘设定。」虽然不必再假装出门上班,我仍难以坦然面对。 「那你中午能来我学校吗?可以用我的学生优惠吃学餐,晚上有体力活,我得确保我的助手吃饱。」夏日阳并没躺下,反倒下床收拾起床铺,故意不理会我投去的震惊目光。 「什么体力活?」我马上联想到昨夜,这么快就要来第二次吗?我紧张地盯着夏日阳的侧脸等答覆,大腿间彷彿还残留那陌生的摩擦感。咦?我忽地低头看自己的下身,「你帮我擦的身体?」等不及上个问题的答案,我急切问道。 「对啊,你昨天很快就睡着了。」 我没来由地害臊起来,逼自己别去琢磨细节,例如他的手是如何摆动我光溜溜的四肢及套上这些衣裤,该不会趁机……我猛地缩紧菊花,幸好感觉与平常无异。 「傍晚要上山,」夏日阳终于转向我,面上带有一丝戏弄得逞的愉悦,「我要尽可能收集角蝉在夜间的活动状况,所以需要你开车和帮忙揹器材。」 「啊、哦……那……我……开车,好。」一下回到太过正经的现实,我竟结巴了。「……我去洗澡。」为了掩饰尷尬,我匆匆说完便一溜烟地逃离现场。 洗完回到房间,我从公事包拿出电脑摆在桌上,准备审视昨天的面试后再接再厉,顺便追上空了几週的线上课程。说实在的,不必再去咖啡厅花钱待上整天对现在的我来说,不论在金钱还是精神上皆无疑是一种解脱。 房门没全关,我隐约听见厨房那的忙碌声响。而不到十分鐘,门外就传来夏日阳的声音。 「纬纬,早餐我放桌上,记得吃,我先出门了,等等我把校内地图传给你。」 直到他出门,我都躲在房间。因为我不想压不下感动的蠢脸被看见。 * 中午,我依约前往夏日阳的学校。吃了味美价廉量多的自助餐后,我便急着离去。今日天热,我忘了带件外套,穿短t露出的两手在阳光照射下分外鲜明,但也与歷史悠久的学术殿堂格格不入,令我有些不自在。 跟在外头逛街散步不同,在夏日阳的地盘中,两手的标志没让我產生归属意识或安全感,反倒担心会因这些异样而连带让他被凸显出来。 方才吃饭时,甚至遇到他所上的同学和助教。他们讲了会儿我听不懂的话题,随后和善地向我打招呼。始终低头吃饭的我没真正去瞧他们的真实眼神。 若是平常,这些没利益相关的人有没有言行一致根本不关我的事,但扯到夏日阳,我就不希望丢他的脸,所以害怕去知道他周围的人对我的评价。 偏偏除刺青是目前做不到的事,存款得花在刀口上。 「今天人太多了,好不习惯。」 沉吟的思绪被突如其来的话打断,我愣了愣,看着眼前清幽的林荫大道片刻才转向一旁。斑驳的光影落在夏日阳脸上,我一时瞧不清他的表情,唯独看见他勾起的唇角。 「我平常都会避开中午,要是你没那么快饿,以后我们约晚一点?或是买到我实验室吃。」他接着说,突然动手脱掉身上一件米色的针织开襟外套,「热死我了,帮我带回去吧,你冷的话可以穿,公车的冷气不是都开很强?」没等我应声,他逕自把外套塞进我手中。「不过晚上上山记得穿长袖,那边蚊子太多了。」 我不是傻子,相信夏日阳也知道他此刻的举止有多矛盾,但我们都没说穿。 「我从这边回去接你,我同学会帮忙开车,到了他要去找朋友,换你开,大概四、五点到。」 没多细思,「那我再帮你带去。」晃了晃那件仍残留他体温的外套后,我连忙将之胡乱地揣在怀中,却觉得停止的一刻太尷尬,于是不断重覆摊开、揉成团的过程,两手臂逐渐染上他的温度和气味。 这时,老旧到岔音的课铃恰恰响起,我如释重负地呼了一口气,「送到这里就好了。」我装着无所谓地挥挥手,大步向前跨,也没管方向正不正确,光在满脑子嘟噥着: 夏日阳可以不要那么锐利吗!都说我现在耐受度低,什么都能上心头。 眺望枝枒间露出的蓝天,不知怎地我想到我俩到哪都出双入对的小时候。我行事向来大而化之,说难听点是丢三落四,每每都要小媳妇帮我顾前顾后,替我多带件做为防寒或替换的衣服几乎成了标准配备,他的小包包装的多半是我的东西。 我停下脚步,垂头盯着那件外套,耳中渐渐听不见鸟语和窸窣的人声。 衣服上头残留的热被我的体温覆盖了。 我抿了抿唇,顿了半晌后毅然伸展手颯地穿上。我尽量让动作一气呵成,这样才能看起来帅气和不以为意。 因为我猜夏日阳还在原地看着。 老实说,这种天穿这件外套是真的热,但这热带来的不是烦躁。 我的嘴角因逡巡体内的暖流而忍不住扬起。 第31章 成对 山上的夜晚静归静,但这静謐仅限于人声。风吹、虫鸣、蛙叫和树叶的沙沙声不绝于耳,有时甚至吓得我停下脚步定睛凝视,深怕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躲在树丛后。 我不禁佩服起敢独自前来的人。 ──可他小时候不是怕黑吗?瞅着前方的身影,我的胸口泛起阵阵愧歉。我怨懟过身为男性的他,认为男生不需要守护,但恐惧这东西跟性别哪有关係,我竟然就那样弃他而去。 好险现在有机会陪他。 ──这样算成为他的依靠吗? 揹着相机和录音设备等器材,我亦步亦趋地跟在走得相当谨慎的夏日阳身后。他说角蝉一受惊吓就会跳得不见踪影,所以动作务必轻柔。 「脚步再放轻一点。」他用耳语般的方式再次叮嚀,说实话,虫鸣都比这大声。 「我已经用飘的在移动了。」我撇了撇嘴,没忍住吐槽。虽说我们走在没有明显路径的山区,且没有半盏路灯,的确有一定程度的危险,但夏日阳的步伐轻柔到像在试探结冰的河面能否行走那般,就差没先丢石头确认硬度,导致行径速度极缓。 偏偏这样他还是会撞到或被绊到,手电筒的光晕扫一扫不就能看见障碍物了吗?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我大幅度地晃动手中的手电筒,一方面是帮夏日阳照他没照到的角度,一方面是为了打发无聊。后者的比例大概高一些。 「手电筒再转暗一阶,别那样晃,可能会影响到生物的活动模式。」 嘖,规矩真多。 「在这里,你慢慢过来,灯调最小,照自己脚边就好。」 就在我暗自发牢骚之际,耳中传来夏日阳的气音,我赶紧收好手电筒投去视线,看见夏日阳蹲在一株类似桑树的植物前,用手轻轻拨动最前面的枝叶。 我维持滑步的方式来到他身旁跟着蹲下,顺着他的目光往内探,旋即看见一幕如果是密集恐惧症的人铁定会鸡皮疙瘩爬满身的画面。 里头一根枝条上有一隻印象中的角蝉和一群重叠一两层的群聚幼虫。「……这是什么?」我好奇地发问。 「角蝉妈妈在保护还没羽化的宝宝,」儘管夏日阳仍用气音,但我听得出来他的兴奋,「我还没见过卵孵化后的护幼行为。」他接着说,同时小心翼翼地拨弄下方的泥土地。「我怕记忆体满了,要换sd卡。」 原先我有些不明所以,直到我发现离角蝉不远处夹有一个类似乐手收音时夹在乐器上的那种麦克风,并有一个小型收音装置与之连接。 夏日阳用嘴咬着手电筒,熟练地换记忆卡,弄好后便带着我悄悄退到一旁,「这场面很珍贵,可以观察若虫和雌虫之间的振动沟通。」他从我的包包中取出笔电和一台形似扫码机但体积大上一倍且有萤幕的机器架好。「这是雷射振动仪,能把震波转换成音波,用这个纪录更准确。」坐在小摺叠凳上,他一手噠噠地操作笔电,另一手握着仪器对准角蝉所在之处,那里出现一个小红点。 电脑萤幕的光隐隐照亮夏日阳的面庞,在微光之中,我看见他勾起嘴角,而后掛上单边耳机。这一刻,我觉得周遭变得好安静,仅剩自己突兀的心跳声。 我喜欢小媳妇笑,但他认真和投入研究的神情竟也迷人得让我挪不开眼球。明明周围有徐徐晚风,我却感到燠热,穿着长袖长裤的身肢浮出一层汗。 我直勾勾地盯着他的侧脸,半晌才回过神来帮忙照光和端器材,或是扶他,为的就是让那张脸上的神采迟点消失。 良久,他像是终于记起我在这,连忙取出另一端耳机,「纬纬,你要听吗?」 点着头,我接过耳机戴上,却旋即很蠢地张嘴睁眼。虽说是第二次,但发出声音的昆虫本虫就在眼前,那与直观唧唧声不符的乐音显得益发震撼。况且,不同于上一次,这次是群体,耳机传出的是相当浩瀚的旋律,有海浪滔滔不绝的感觉,且带着鲜明的抑扬顿挫,宛如浪潮从远奔至岸边激昂,最终撞出一片白花。实在惊心动魄。 我激动地转向夏日阳,赫见他正看着我。这瞬间,胸口有什么在窜动,彷彿那些角蝉的震动渗进骨肉中,引发我怦咚咚的心跳声。 ──他听到了吗?那个雷射光没往我身上照吧?我的心跳会奏出怎样的曲调? 我嚥了口唾沫。 夏日阳莞尔,那笑容在黑夜中犹如自带镁光灯般耀眼。他朝枝叶那引了引下巴示意我目光的落点处,然后关掉手电筒改用夜视镜观测四周。他的脸朝萤幕靠得极近,像是不愿放过任何细节。「是察觉到捕食者了吗……」须臾,他兀自呢喃。 角蝉们的声音换了个益发跌宕的旋律。 闻言,我跟着警戒,深怕面前这群大合唱的小生命出意外,所幸观察一会儿没什么事发生。 其后,我继续陪着夏日阳拍照记录,以及回收几个他事先设置好的录音装备,或是在找到角蝉的地方新接上麦克风录音,这才动身下山。 回到车上时已过午夜,我满头大汗,他也是,使得车内不仅有野草香,还有一股淡淡的、引人焦躁的溼润气息。我喝着水,一边转大冷气,一边抓着领口搧风。 「多亏有你,省了好多时间。」夏日阳也从背包中取出矿泉水仰头灌。 他的喉结连连滚动,我忍不住跟着嚥了嚥口水。这时,我瞥见他背包拉链上的小雨伞吊饰,忽地皱起眉,接着刻意地一手抵着副驾椅背,往后探身从后座取来自己的随身斜肩包。我的手碰到他,相贴的部分拓出更热的体温,害我险些恍神。 拿到包包后,我故作没事地坐回原位找起东西。有一个硬物不断与方向盘撞在一块,发出细微的喀踏喀踏声。「喂,会不会饿?要不要去吃宵夜?」把包包转了个方向正对夏日阳,我找起后拉链里层。我的口吻像是随口提起一般,实则在想这人什么时候才要发现,我快没事可做了。 未几,我听见一声轻笑。不晓得是不是因为自己内心有鬼,所以觉得这笑令人难为情。但好在我没表现出一丝动摇,立刻漫不经心地酷酷应道:「笑什么?」 「好啊,我肚子刚好也有点饿了,你想吃什么?」 闻言,我不知怎地有些恼火,胡乱地应了声后,正要随手把包往后扔之际,手被握住了。夏日阳的手随之搭上我的掌心,接过我的包包。 「纬纬,你有按过这个小雨伞吗?」夏日阳将自己包包上的伞和我的伞摆在一起。 瞥了眼那个明显是压克力材质的东西,我不假思索地回道:「没啊,这能按哦?按了会怎样?」 「你按按看。」夏日阳把我的包包递回来。 我狐疑地接过,用拇指和食指捏着那块确实颇有厚度的雨伞吊饰,准备从伞顶往下按时,我突然惊叫,「等下、这不会是整人玩具吧?会触电那种?」难怪夏日阳看我的眸子闪着一道精光。 「不是。」 若是小时候,我一定无条件相信小媳妇所言,偏偏现在我知道这人通常藏有一手狠的。由于不想在这示弱,我只能硬着头皮,「……要是敢电我试试看!」烙了句警告,我按起手中玩意,可实在没什么奇特之处,直到来到伞柄。 就在我以为指腹间又将迎来静态的硬物感之时,一阵非常细微,但确实存在的波动在指尖蔓延开来。「这是什么?」我二度提高音量。 「我改装的。」夏日阳似乎很满意我有发现机关。「我把两面的压克力板拆掉,在里面装了一个微型晶片。」 「为什么?你没事做吗?你的也是吗?」我研究起这块两面的雨伞吊饰,实在找不出接缝,同时一手逕自抓过夏日阳的背包,摸起他的雨伞。果然,我在伞柄处察觉到一样的阵阵微动。 「好玩而已,手边正好有不用的材料。」与方才看见我找到机关时露出的欣喜不同,夏日阳无所谓地耸耸肩,轻轻抽回自己的背包后伸手系起安全带。「走吧,吃一吃回去休息了。」 不仅有被敷衍的不悦,我心底还泛起一股说不明的疙瘩。但瞧夏日阳竟给我闭目养神起来,我也懒得自讨没趣去延伸这个话题。 然而,或许是这伞的顏色及形状使然,我对于它被拆解一事耿耿于怀,尤其在想到原先好好的两面这下因为一块小晶片而无法密合的光景,便不由得一阵愤慨。 「……都被剖成两半了哪还有伞的功能,要是带着它出门还遇到下雨,就是你害的。」我大声嘟噥着,这才发动引擎,沿着產业道路开回市区,「切了还叫什么爱心伞,哪有人送这种礼物……没诚意……还晴天娃娃功能咧……」 无视我的抱怨,我很快就听见另一记透点无奈的笑声。 第32章 心乱如麻 梅雨的季节来了,摆在房内的除溼机终日运转着。 「嗯……等……你不要……」 我抿着唇,瞇眼盯着天花板的吸顶灯。那白亮亮的光晕像颗眼睛,提醒我此刻无所遁形,什么耻态都遮不了。 夏日阳这个变态,我在心中如此忿恨咒骂。 「纬纬,这里变得好红……」头埋在我胸上的夏日阳忽地抬眸,一阵细碎的激流为之窜进脑门。我怔怔地往下眺,看见他扬着一侧唇,隐隐露出的齿关正毫不客气地嚙咬及拉扯我的乳头。我甚至可以感到他的舌尖在上面戏弄。 「干……闭嘴,不然就关灯……」我感觉耳根子也烧了起来,只好闭上眼用视而不见来抵挡当前太过丢脸的场面。 自所谓的「交易」协定已过了一个月,但我并没受雇于夏日阳的实感,不如说实际上更近似包养。他没直接给我现金,排除了我伸手拿钱的尷尬,取而代之的是各种无微不至的日常照料。我天天吃得好、睡得饱,时不时陪他上山运动及抒发慾望(?),身体状况竟来到大学毕业后的巔峰。 不得不说,良好体态在某种程度上缓解了找工作的焦虑。我还是急,不过在盲目往前衝的路上,好像多了点敢停下思考的馀裕。 大概是太常跟夏日阳和那群昆虫相处所致,不知不觉间染上一种纵观的思维模式,视角广了些。与此同时,我也多了很多机会观察夏日阳。 夏日阳的实验室中有四隻绍德锚角蝉,两雄两雌,有时我就自己拿着振动仪听牠们的声音,还会幼稚地填上对话。 「一二三木头人!吼你动了吧?我看到你的角在晃。」 「没有,是你肚子太大晃到叶片,我是被你影响的,还不减点肥?当心遇到天敌时跑不动!虽然我会背你啦……」 我装着高低声自得其乐地演绎双方,夏日阳从不插嘴干预,仅是静静地在一旁认真观察记录并整理成论文。 某日,工作面试完的我来找夏日阳,恰恰看见他送走一群我曾见过的研究生。「我真的不太会喝酒,还会起酒疹。」他说了我一听就忍不住挑起眉的话。 其中一位男性拍了拍夏日阳的肩,「我发誓不会灌你酒的啦,不管,下次一定要来,说好了。」 夏日阳没回,脸上是那种平易近人的浅笑,刚好让对方认为这是听进去的意思。但我知道实际不然,那是他没认真听时的模样,近似过年被眾人簇拥着问私事的时候。 由于打过照面,我和那群人点头致意后便溜进夏日阳的实验室。须臾,夏日阳进来,我们间聊一会儿就各做各的。他操控灯光模拟起环境的日夜变化,我则玩起角蝉家家酒。「……东方不败,你现在开心吗?你什么都会,但我怎么觉得你看起来有点孤单?不是什么都有吗?」 我这么问了其中一隻,而这次我没有帮另一隻体型较小的雄蝉──乘浪号接话,反倒竖起耳朵,聆听在调整光线的夏日阳。 「乘浪号」取名自它长得太像我爸以前的船,而「东方不败」则是我希望的航行终点。 这阵子,细观夏日阳的举止,我发现他对大家一视同仁,但只做最低限度的社交,除此之外的时间及心思都留给研究和…… 最后的结论太过厚顏无耻,即便没说出口我也不敢想完。 不过,那天我终究没听见跟这家家酒问话有关的任何动静,夏日阳在忙完后一如往昔地照顾我们彼此的所需。 「唔!」 一个激烈的刺痛让我的思绪回到当下。我眨着眼,意识到胸部还在受难中且益发肿胀难受。夏日阳留了好几个圆形齿印,像在帮颤颤发抖的乳头做标靶记号。「……别再弄了,会痛。」我不满地抱怨,无奈两手被他压制在头上,只能像条毛毛虫般蠕动躯干逃离。 事实上,每次都被脱得精光的我的确像条肉色毛虫。 「呵……」 闻声,我忍不住皱起眉。夏日阳讨人厌的呵笑只代表一件事:他听见了,但没打算妥协。 于是在察觉两粒乳头已疼到麻痺时,我屈起一脚顶他的胯部,然后使尽力气挣脱双手的束缚。 一手护胸,我得意地盯着他,用眼神暗示不反抗不是因为我弱,而是出于对他的包容──对小媳妇的包容。 然而,夏日阳到底是夏日阳,他侧着头与我四目相对,接着边笑边肆无忌惮地俯身吻起我的颈项,照样吸到发疼。我的抗议似乎成了一种情趣。 我不甘心,另一手逕自往下探,将我俩硬梆梆的性器贴在一块撸。不多时,我听见他急促的低喘,这终于让我解了气。 不确定掌中黏稠来自哪方的前液,但恰恰方便我套弄。渐渐地,溼黏的水声和他吸吮的声响合在一起,听来相当煽情。 我们很快宣洩,双方肚皮上都沾有自己和对方的精液。他房内那股熟悉的日头香总在这时被俗慾味辗压。 「一起洗?可以省水。」夏日阳侧翻躺在我身旁,一手间适地搁在我身上,但指尖却不是那么回事,竟又往我因结束便不再遮挡的胸部游走。 现在的乳头敏感至极,只稍轻轻拂拨就佈满难以言表的痛爽感。我哼着气,立刻翻身背对他,「不给碰了,我要休息一下,你先洗。」我猜此时连淋到水,这两粒可怜的小东西都会受创。何况谁保证夏日阳不会趁洗澡时又摸来摸去。 小媳妇这么阴险的吗?哼。 「那我先去洗。」夏日阳起身穿裤,接着拿卫生纸「仔细地」帮我擦拭黏稠,再帮我盖上凉被,温柔得如同我是易碎的玻璃品。 我自始都把头埋在枕间,直到他出去。害臊也有,但更多是不知所措。我对于自己开始习惯被这样对待兴起徬徨及罪恶,甚至认为刚才不该感到舒服。 我是不是还呻吟了? 「沉沦于同性」的自我厌恶如漩涡般扩大,却随即遭一个杀出来的念头阻断。 ──夏日阳都是这样对待炮友的吗?他对我的好是我在往脸上贴金吗?也是,我哪有什么地方值得谁这样对我…… 「干!」骂了声,我毅然掀开被子呈大字躺在床上。我清楚如果再想下去,肯定会往死胡同鑽,搞不好还会迁怒他人。 然后再被夏日阳揍,多得不偿失! 快速深呼吸几回,我撑起身捞来内裤穿上。坐在床沿,我为了不让脑子陷进漩涡陷阱,索性默念起看见的事物:夏日阳的书柜、夏日阳的衣架、夏日阳的书桌、书桌上的电脑…… 就在这时,我的目光落到一台携带式的振动仪上,灵光为之一闪。我连忙下床,抓过自己和夏日阳的包包后坐在书桌前,熟练地操作起休眠模式中的电脑──这阵子我连这些录音介面都学会了。 两个一模一样的雨伞吊饰被我摆在桌上。 啟动振动仪,此刻电脑萤幕上的音轨还是静止状态。 我单手用两指一边一个下压吊饰,指尖传来细微的晃动。一切看起来是那么静止沉寂,但当雷射光点投射在上时,世界立即有了鲜明的流动。这变化总令我惊艳,不光感叹人类的五感原来这么受侷限,还佩服研究这些的科学家。 那是类似小提琴般略为尖锐的音色,又带点老旧黑胶唱片的沙哑岔音感。我拿着振动仪随意扫着两个雨伞吊饰。两边发出的音色相同,可旋律似乎略有不同。 盯着音轨的起伏,我漫不经心地停在其中一个吊饰上,怎料时而断裂的音符竟逐渐拼成一个熟悉的曲调。「咦?」我愣了愣,旋即松手调大音量,这才继续操作。 夏日阳的房门没全掩,我能听见隐约的哗啦冲水声,但那完全干预不了我听出两个小雨伞奏出的是什么。 ──是生日快乐歌,一个前段,一个是后段。 答案浮现出脑海之际,我马上撒手从椅子起身,匆匆收拾振动仪和关机,并把两人的包包放回原处。 颓然地坐回床缘,我垂首望着地面,但心脏怎么也平息不了。 自从爸爸走后,我就不再过生日了,每年还得提醒我妈别准备。 因为爸爸离开的那天是我生日,也就是从那年起,我便没再听过小媳妇为我唱的「happybirthdayto纬纬」。 我用手大力压着眼头,「……可恶。」 夏日阳果然卑鄙。 第33章 他从来没放弃 我就读的高中龙蛇杂处,啊、虽说龙,但都是那种大尾流氓般的存在,有的读了四、五年还没毕业,甚至听说背后有帮派在罩。校长和老师管不动,大多持睁一隻眼闭一隻眼的态度,只要学生没惹出上新闻的事就好。 对高中生的我来说,那些学长学姊们令大眾忌惮的江湖味教人嚮往,所以一入学我就想方设法为自己在那团体中寻得一个立足之地。如果有这样子的后台,走在路上多威风!那么也没人敢说什么了吧?比起訕笑或同情,畏惧的目光给了我挺胸前行的勇气。 我不愿大家继续用「渔村出身的单亲家庭」这个标籤居高看我。 契机在我下定决心不久后来到,但说穿了也没多特别,就是那群人当中的某个人的乾妹跟我同班,而我恰巧在某天放学帮她挡了一次来找碴的外校人士,就此晋身一员。 那是我第一次打架。明明没学过拳术,却凭藉一股豁出去连命都不要的气魄打赢了几名吊儿郎当的痞子。全身都掛了彩,我并未感到痛,反而感知一股蓬勃的力量。 原来我能证明自己的价值并拥有一群最懂彼此的伙伴。 外人看我们就是学店高中的不良少年,不可能出人头地。我猜夏日阳肯定也作如是想。 可他们谁也没试着理解过我们。 「阿纬,晚上炸街,十一点在老地方集合。」 兄弟们热爱改装机车然后在深夜上街测试竞速。爆轰的引擎声开场,黑暗中只见一抹由惹眼的霓虹车灯及灰白烟雾组成的影子,儼如一条不断消逝的线,事后全赖马路上一道接一道的烧胎痕跡证明这些不是幻象。 催着油门,一群人几近嘶吼地咆哮,往当前体制留下我们不服输的记号,畅快极了。 我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下去,至少我得到宣洩的管道,可上层的大哥似乎比我更加愤慨社会不公,飆车显然已不足以满足所需。他们开始攻击,起初只是由后座的人拿球棒砸毁停在路边的车辆。但人总是食髓知味,永远需要更强烈的刺激来获得当初只要海滨一朵马鞍藤就能拥有的快乐。 我顺着大伙起鬨跑去刺青也是出于同样心态。 「赵纬廷,最近新闻报的飆车族纵火事件,你有参与吗?监视器拍到的画面跟来载你的机车长很像。」 某晚,我躺在床上翘着脚看漫画,用来彰显个性的音乐吵杂地充斥在我关紧窗户的房内。家里只我一人,我妈平日在邻镇兼差,晚上不会回来,所以我压根没料到会突然听见夏日阳的声音。「干!你怎么进来的?」我弹了起来,怒目瞪着站在门口的夏日阳,他身上的制服洁净平整,连条皱褶也无,一点都不像上了整天课的样子。「把我家钥匙还来!」我朝他伸出手。 「警察在加强取缔了,你不准去。」夏日阳无动于衷,冷冽的眸光像利刃般砍杀我好不容易堆叠起来的自信,尤其是看向我两手刺青的时刻。「那是公共危险罪,属于非告诉乃论,你知道吗?要是有人因此受伤──」 「你凭什么管我?你以为你是谁?」听不下去,我伸出的手握成拳,一副要扑上去的样子。 夏日阳张了口却没说话,我不禁得意竟能让他语塞,可这得意持续没一分鐘。 「我不想看哪一天阿姨得上警察局找你,或是去少观所探望你。」 「你──」我跨步上前,抓起他的衣领。他的制服连个汗味都没有,仍是那股清爽的皂香及属于他的气息,实在恼人。「滚出去!」我粗鲁地推着他,不想再看到像在鄙弃的目光。 「我说过,我早记下你同学的车号。」 闻言,我一拳击在门板,发出碰的巨响。「夏日阳,我警告你,要是你敢去告密,我一定让你吃不完兜着走,打得连你妈都认不得!」在耳濡目染之下,现在的我能把狠话说得溜一点了。 「你有那个本事吗?」 夏日阳为什么总是跟我唱反调?我气到说不出话,可没想真的动手。他讨厌归讨厌,我依旧不想他受伤。「……钥匙。」我低沉地重覆。 「阿姨给我的,要还也不是还给你。」夏日阳拍掉我的手,逕自朝楼梯口走去,却在最后一刻回头,「你敢再去,我会让你后悔。」淡淡地扔下这么一句,他从容地迈步下楼。 说真的,我认为夏日阳比我还会恐吓人。 然而,他的恐吓终究比不上接纳我的那群兄弟。 隔没一週的夜晚,我一如往昔地搭上存在感极强的改造机车,沿途呼嚣。我拿着分配到的「武器」在后座敲打触手可及的事物,却渐渐发现目的地不是向来有着笔直大道的偏乡,而是一个废弃港口。邻近有几间还有住人的老旧平房,扇扇窗户透出几缕微弱的灯光,无意间凸显出这区的荒废。 听着跟浪尾村差不多的浪涛声,我的心脏越跳越快,因入目的光景并不是一个废弃港口该有的模样。黑压压的人潮和闪动的车灯及手电筒正张牙舞爪地等着我们,而让那些灯光变得益发闪耀的是看来相当骇人的把把刀械,甚至有人戴了手指虎。过往我只在电视剧或电影中看过。 「这是……」我提着心,悄声问了载我的人,面前的躁动已胜过海浪声。 「要火拼了,上面的恩怨,反正我们只管打就对了。」他催着油门帮忙助阵,我看见暗处走出更多人包围上来。「吶,等等燃烧瓶丢准点。」跟我同龄的人语透亢奋地叮嚀,「继续当小弟还是升级当哥,就看这次,别掛了啊。」 事先不知情这点意外地让我动摇,我没应声,仅是握紧手中唯一可信的武器,然后催眠般地告诉自己这是义气。 两方人马互相叫嚣,位在队伍末端的我根本听不清楚到底争执的是什么,只觉得一切好不真切,直到眼前画面以过快的速度开始闪现,我才回过神。 交锋了。 机车疾驰,我一边维持身体平衡一边挥着武器,能扫荡一个是一个。但由于得闪躲各种障碍,我终究在一个堪比发夹弯的急转弯时被甩下车。 握在手中的铁棒不慎掉落,我急着站起,背部却猛地迎来棍打般的剧痛。肺部的空气眨眼间挤乾,我又趴回地上,难受地咳起嗽。「干!」我一手紧急护住头部,眼睛飞快地扫视起周遭,亟欲找回攻击用的器具。幸好,我在杂沓中瞥见那根孤单的铁棒,于是我立刻蜷着身,狼狈地朝那方向匍匐。 对手大概也是想挣战绩的人吧,又踹又打,我的口腔内逐渐出现噁心的铁銹味,脑袋发胀,视线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我把血味嚥下,拚命伸长手,终于握住能护身的东西。 翻过身,我迅速朝那人的小腿挥去一记狠的,果然成功让他踉蹌。可下一秒,我看见邻近他的人救火似地举着一把闪着银黄光的小刀,齜牙裂嘴地朝我扑来。来不及思考刀刃反射的是什么光,我屏住气息一手撑地扭动身躯,试图避开要害。 然而,映在我视网膜上的是那人遭踢飞的残影,继之一个近到看不清细节的身影。我本能地挥动铁棒自卫,却被这人一脚踢掉。他拽着我的衣领一路将我拖到满是沙砾的破碎墙垣边,我的皮肤磨出了许多伤口。 混战声变小了,不明所以的我企图起身,但他跨坐在我身上,仰躺的我这才发现港口那陷入一片火海,连夜空都是红的,那面庞因而背光,染上了点硝烟味。 「我说的话为什么你都不听!要是我没跟来……」 咦?这声音……但不该── 没能思考和定睛瞧,我感知一阵疾风擦过耳际,伴随一道重击砰地落在我脸上,视线为之偏向。 嘴中血腥更浓了,我想吐掉却未果,因根本没有喘息的空档,左右开弓的拳头不断重重地招呼我的双颊,我连鼻血都流出来了,肿起的脸也让视野越来越狭窄。 我从不知道他的力气这么大。 脸很痛,比身上方才挨的还痛,但不知怎地,我竟松了一口气,眼尾好像溼溼的。 不过,他是怎么跟来的?骑车吗?前阵子他满了十八岁,听说马上去考了机车驾照。我的大脑不禁勾勒出一抹骑车奔驰的飘逸身影,他如果跟上我们的速度的话……哈,妥妥的「资优生飆车」,肯定能成为村子的大新闻。 「阿纬,我来了!」忽地,我听见同伴由远至近的吼叫,接着望见夏日阳身后出现一根从斜上方准备挥下的球棒,瞄准的应该是头部。 「等、阳阳──」瞠着双目,我不确定我有没有叫出声,只晓得震耳的警车鸣笛和四散的引擎已响彻四周。「不要、不要……」一个沉沉的重物须臾倒在我身上,我张手死死抱住他,深怕他再受到攻击。 我不敢去想是什么浸溼我肩头,或许只是我俩的汗水而已。 * 「……纬,你要睡了?那我帮你擦身体。」 周围没有喧嚣,夏日阳清澈的嗓音鑽进脑中,我猛地睁开眼,「阳阳!」 完好无缺的夏日阳散着一身宜人馨香和残留的水蒸气,一脸笑盈盈地坐在床边看着我。 「还是抱你去洗──」 没让他讲完,我一把拽过他揽进怀中。他失了重心,全身重量压在我身上,我却觉得好安心。 「做恶梦了吗?」察觉到我的异状,顺势躺上床的夏日阳张手抱住我,并轻轻拍着我的背,「我在这,别怕。」 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那场起因于抢地盘的群斗事件后续以片段画面浮现于眼前。夏日阳住了一个多月的院,所幸没留下什么后遗症。我则是被送往少年法庭,先前的飆车纵火被挖出,可开庭审理的结果竟是最轻的法官训诫。我不晓得这跟头上缠着纱布的夏日阳执意要求跟我的少年调查官谈话有无关联。 我妈伤心的模样和差点向夏家下跪道歉的身影也是抹不去的记忆。她没打我骂我,不过那沉默更具力量。 事后,我从旁听说「哥爷辈」的人口径一致地称主使者是我们这些小弟,有认识的人被迫顶了罪,进了少观所,我才终于认清,那些不是真的兄弟和家。于是我转学了,以升学为目标开始唸书。我尝试追上夏日阳的脚步,却失望地发觉社会没我想的容易。大家总喜欢拿年纪相近的人比较成就,而我已落后太多且带有难以抹灭的斑斑劣跡。 抱持的自卑復甦,但我逼自己别再做让我妈难过和让村子蒙羞的事。怎料排解不掉的鬱闷在日积月累之下成了怨懟,尽数转嫁到了比较对象的夏日阳身上,包括不相干的性向问题。 转嫁责任让我得以轻易地忘了自己的软弱,而那些我对他的负面印象──阴湿、险恶等──其实全是我对自己的投射,他明明是待我最真诚的人。 我的小媳妇。 第34章 踏出一小步吧 (H) 「来做吧。」 心情平静后,我还是起身去洗澡。洗完澡,我没回房,而是再次走进夏日阳的房间,朝他坚定地说。「但不准开灯。」我补充道,啪地随手关上灯,四周顿时一片黑,不过仍有一丝丝来自外头路灯的微光。他还没拉窗帘,他总不拉窗帘,也不担心一下我会不会被人看到。 此时,我听见坐在书桌前的他冒失地嗑绊了下,甚至接连发出东西被撞到倒下的声响。我得意地嗤了声,缓缓朝他床铺方向走,但走到一半我便被他抓住手。 「不用勉强。」夏日阳在我耳畔说道,双手摸索着将我翻正揽进他怀中。他的眼镜有些碍事,硬硬地贴在我的太阳穴边。 「不然你以为我干嘛洗那么久?那又不容易……」我压低声,试着让自己听起来别太紧张和害羞。我绷着臀,初次歷经清洁的穴心还啣着一些水气,颤颤地开合着,像在缓解惊吓般。 我听见夏日阳倒抽一口气,旋即热切地抱紧我,重啟那执抝的亲吻方式,啵啵啵地从我耳朵一路吻到嘴巴,再往下攻坚脖颈和肩膀。「……嗯、干!」正沉浸在前戏中,我的胸前驀地漫出一阵激痛。 他的手捞起我的t恤下襬溜进,又捏掐起我的乳头。 「痛……」不晓得是不是做好献身(应该吧?)的觉悟,或是没有光线照射的缘故,这次我放纵生理性泪水从眼眶泌出,额头投降似地抵在他肩膀,说着连自己听了都会起鸡皮疙瘩的撒娇,还带点哭腔。「阳阳,拜託别弄了,摸其他地方吧。」 该死,我的心跳太大声了,可这夏日阳竟给我呵呵笑。 「好,我们到床上。」 在夏日阳的引导下躺上床,我有点不知所措,明明知道流程却在想像起张腿的自己时破防。我抿着唇,担心发出会洩漏蛛丝马跡的声音。 小媳妇对我那么好,满足他又不会少块肉?就算会少,反正对象是小媳妇,我也甘愿。 夏日阳仍用无数个亲吻包围我,他一点也不急,甚至没脱去我的衣服,就只是那样用嘴巴探索我露于t恤和内裤外的手脚。 这些溼吻很亲暱,照理说能一路燃起星火,我却如寸草不生的荒土般沉寂,直到他屈起我的右脚才激起一丝生气。「啊!」我猛地哆嗦,反射性地抽回腿。 那股缠绵的情绪霎时断裂,我尷尬地看向他,适应黑暗的两眼捕捉到夏日阳唇上温暖的笑意。「呃……我只是……没事。」我就着屈膝方式赶紧放回腿,暗示他延续刚刚的动作。 「纬纬。」夏日阳握着我的脚踝轻轻拉直,然后突然将我整个人推到里边翻成侧身面向墙壁。 耳朵传来一些拉开抽屉取物的窸窣声,接着是他跟着躺下的动静。他一手挤过床面和我的肩头从后抱住我,温热的鼻息不间断地喷洒在我的后颈,引发我阵阵细颤。 然而,不到几分鐘,我的身体就迎来更震撼的骚动。 夏日阳冰凉的、沾有什么的手指拉下我的内裤,但只拉到屁股蛋的位置,使我还能清楚感受到裤头的箝制。来不及判断这状态是好是坏,那黏稠的手指便挤入我的臀缝。 「啊、等、嗯……」我本能地往前逃,未料那修长的指头灵活地跟上,一眨眼即碰到我靠着夹紧臀部企图藏匿的后庭。 我屏息,拚命做好下一秒有东西要嘟进来的心理准备。天啊这也太折磨人。 就在我绷紧肌肉绷到快要吐的时候,那隻搂着我的手扳过我的下顎往后压,夏日阳的唇随之覆上我紧闭的双唇。他的舌头相当强势,轻易就撬开我的唇扉和齿关,而后扫荡般地掠夺我嘴中空气。 我喘着气迎合,分不了神去顾下身,仅隐隐觉得有阵阵酥麻在蔓延。恍神间,我认出那是夏日阳手指的指腹在按摩我肛口皱摺所致。与他激烈的吻不同,叩关的指头十分有耐心,一寸一寸地瓦解我的防备。 期间,他时而抽出,须臾带着更多黏滑液体返回,我的屁股和内裤都被弄得溼漉漉的。随着时间拉长,他的手与我的臀肉磨出越来越煽情的水声,空中也多了熟悉的腥香,我开始感到一股心痒难耐的焦躁,体温亦在不知不觉间升高。 「……阳阳。」我呢喃了声,一手急不可耐地把内裤往下扯到膝窝,握住已然半翘立的性器撸动,同时屁股往后微微蹭了蹭。由于臀间早因大量润滑液而没了阻力,我的举动竟让夏日阳的手指轻易地探进我松懈下来的穴洞。 「哈……」说实话,异物感还是让我猛地僵住,各种纠结和鬱塞飞快涌现于胸。然而,那根趁势深入的指头用更霸道的方式转移我的注意力。 一进到里头,夏日阳的手便不再退出,毫不避讳地揉压和廝磨起我的直肠。我清楚那手势在做什么,他在找我的前列腺。 干,这时我真希望自己没当过1,不对,要是都当0,我肯定会有其他纠结。等等、欢爱中何必想这么煎熬的事…… 「阳……嗯……」我转回头不再与他接吻,免得发出不受控的呻吟。我把脸埋进枕头,未曾想枕头上全是夏日阳的气味,彷彿只是从一个名为夏日阳的坑跳进另一个同样是他的坑。 屁股中的异物感每时都在变化,很陌生却教人欲罢不能,飞快地逼出我更多受不住的眼泪。 我从没这么舒服过。 「哈啊!」骤然间,我浑身一阵激灵,这反应让操作的夏日阳呼出一声透着宠溺的轻笑。 我们都晓得这是怎么回事。 他没说话,但多挤入了一根手指且专攻快要引发我内部挛缩的那处。他的手指抽插得极快,导致掌心啪啪地拍着我的臀,拍到我两片臀瓣中央都温了起来。 「干、不要……别……停……那里哈……」我语无伦次地边喘气边嚷,尻枪的手加起速,势必要让慾望在浪潮奔至高空的那刻彻底解放。 这一刻在不久后来到,我生平第一次射得如此淋漓尽致,每根神经都在阵阵颤慄。 我流连似地攀附那股飞昇般的欢愉直至一切回归平静。 夏日阳慢慢抽离手指,并将我转过身去面向他。 他鼻樑上有些起雾的眼镜让我瞧不清他的眼神,但我能感知那是一道相当炽热的视线。可在屁股内外仍残留麻乎乎的体感之际,那视线着实令人害臊,于是我早一步低头撞进他肩头。 夏日阳马上抱紧我,而贴紧的状态使我终于惊觉到他胯间的挺立。「啊、那个……」我的脑袋打结,随即怔忪起来。不光是尺寸问题,用手指时还没那样强烈的恐惧为之袭来。 接受夏日阳的那一瞬,是不是就远离了父母及村子期待我成为的男子形象呢? 可是,夏日阳的态度完全没让我觉得委屈,他甚至因为我高潮而欢喜。 「今天先这样,很够了。」夏日阳用下巴挠着我的头,从容得犹如不受情慾所困。他出汗的身体散发出迷人的味道,像某种蛊惑的香气般,我忍不住伸出手回抱他。「我帮你打。」不待他回覆,我便逕自往下探。我的手上还沾有自己的精液,套弄起来倒也不费力。 他果然是在忍,没几分鐘我的掌心便一片溼濡。 听着他粗重的喘息,我重新抱住他,没在担心会不会弄脏两人身上的衣服。「阳──」 「下一次开灯做?今天什么都没看到,真可惜……」 真的不懂夏日阳为何总要破坏气氛,我本来要吐露方才所想的感性言词硬生生崩塌。 「不行!所以你才一直戴着眼镜吗?到底看那么清楚要干嘛!」我不客气地回绝。 不出所料,回应我的是该死的呵笑。 第35章 怎么回事 我越来越习惯和夏日阳同出同入的生活模式。 自那天后,我们还没做「下一次」,不过背对着用大腿帮他夹撸时我不再那么彆扭,即便身体被撞得往前倒又迅速被他拉回,磨得我大腿内侧发麻,我也允许自己接受心头随之而生的悸动,不再认为位居下面就少了什么。 夏日阳总因我高潮而欢喜,他这时通常不说话,但紧拥和吻痕即足以说明一切。那行径像面网子般承接住我所有不安,也像块坚强的后盾,告诉我这样的我并没哪里不好。 * 某个炎热七月天的早晨,我喝着夏日阳帮我泡的咖啡,刚打开电脑检查邮件,便看见一封主旨为「录取通知」的信,旁边的视窗预览写着: 「……感谢您之前抽空参加本公司通路开发职位的面试。经过公司内部的慎重考虑和讨论,我们诚挚地欢迎您加入我们的团队。请根据以下说明前来报到………」 我瞪着眼来回看了四、五次,确认发信者及受件者的名字都没错,这才放下杯子往客厅衝。夏日阳不在客厅,但沙发上有一叠折好的衣服。于是我不假思索地跨步走向他房间,敲也没敲便握住门把推开,「阳阳我──」话被我及时打住,因坐在书桌前的夏日阳正在进行视讯通话。他的脸与萤幕贴得相当近,或许是因为没戴眼镜需要近看的缘故。 画面映着一名穿白袍的外国女性,有点年纪的脸因蹙眉而益发具有威严,我下意识认为是夏日阳在国外的指导教授,毕竟夏日阳在学校时也常穿着实验白袍,模样挺迷人的。 「啊、抱歉……」意识到自己打扰他们开会,我匆匆关上门退出,眼角馀光瞥见一脸严肃的夏日阳朝我点了点头后拿起搁在桌上的眼镜戴上。 门彻底关上前,一连串我跟不上的道地英文及专有名词飘进耳里,其中一个单字不知怎地留在我脑海中──「narrow」。 回到客厅,我不禁鑽研起方才所见。瞧那沉闷气氛,肯定是研究卡关还是出了什么差错。「嘖。」我为自己的莽撞懊恼,同时心忖得想些法子鼓励小媳妇。那凝重神韵跟我以前业绩没搭标而被长官在眾人面前钉的时候如出一辙。 我心急地待在客厅等候,须臾听见夏日阳房门开的声响。 「怎么了?」夏日阳的语调轻盈爽朗,彷彿刚刚如低气压的氛围仅是我的错觉般。然而细想之后便觉合理,夏日阳本来就不像是会纠结烦恼的人,大概已自行调适好心情了吧。 虽然有一点点可惜自己没了出场崭露可靠肩膀的机会,但见夏日阳一如往常的从容,我的心境便随之豁然,立刻衔接回原有雀跃,「我是要跟你说我录取了,而且薪水比上一间高!」我吐了口大气,脸上尽是压不住的得意。这下小媳妇能安心了吧。 夏日阳听见我的话后同样面露喜色,「恭喜。」 他的祝贺简洁有力,若是失业前我或许会认为这样的距离感刚好,可现在却觉得有些不够,他不想知道细节吗?是什么公司、有什么前景等。「那……我请你吃饭还什么的?」我挠着头,视线晃向其他地方,「这阵子都是……可以换我了……」我大力滚了下喉结,仍压不了咚咚急跳起来的心脏, 我理不清自己说的「换我」在暗示什么,是单纯的致谢或蕴含了更深远的层面,比如「换我照顾你」之类的。 「或者……你想要……下一──」我突兀地又补了句。 「那请我吃饭吧,什么时候?」 「啊、哦……那……」不知怎地,过于乾脆的答案竟让我的心情黯淡,「我……来订餐厅。」我闷闷地补充,可两脚依然钉在原地没动。 「怎么了?」见我没动静,夏日阳关切道。 我看向他,「下礼拜才要报到,我打算回家一趟,顺便跟我妈说一声。」 夏日阳点头,他那平淡的反应让我不晓得该不该出口邀他一起回去,可我实在很想弥补上一趟不太美好的返家之旅,加上……「我也打算跟她说性向的事。」这是连日来一直在我心中酝酿的念头,「我们……可以……」 我想小媳妇只对我笑,而我也想其他人知道只有小媳妇能让我笑。 这话明显怔住夏日阳,他抿了唇像在沉吟。「……你会跟阿姨提到我的事吗?」半晌他抬起头,沙发上的窗户洒进了一些阳光,照亮他半侧脸,但眼镜却因此反光,使我瞧不清他的眸子。 虽说我没料到夏日阳的第一个反应是这个,但我直觉是小媳妇还不相信我。这无可厚非,毕竟我曾百般嫌弃和推走他,这时候突然说些喜欢还什么的多可疑。「……嗯,如果你愿意,我……那个……反正当初有娃娃亲,应该……」我紧张到结巴,明知道结论就是直白的「在一起」,偏偏要如此兜圈子。 但这不能怪我,我得鼓起多少勇气面对这个被我搁了十几年的大哉问。 「纬纬,那是大人们无心的玩笑话,」夏日阳发出一声像在说「果然如此」的叹息,「你不用当真,然后我希望你不要跟阿姨提到我,别担心,交易期间做的事我会全部忘掉,我们的关係维持原样。」 夏日阳疏朗的嗓音和笑容像根刺,狠狠地扎在我心口上。我一时之间哑口无言,茫然地盯着窗外。 ──对他而言,这段期间充其量只是一项「交易」。 「我也没有要那样说,谁要跟你在一起!」回过神后我急着否认,却没想竟把心里话吐出来了。我的脸不禁一红,于是用上更大的声量掩饰,「我不想欠你,接下来的饭钱都我出。」 「纬纬,我两个礼拜后就要提前回美国了,目前还没有回来的计画,拿到学位后我会留在那边。」 「…………」我的脑子犹如当机,顿了好一阵才意会过来。我张了嘴又闭上,重复几次后忿忿地挤出:「……在耍我?你原本什么时候要告诉我?」我看见他摇头,嘴型像要说「不」这字。「随便你。」我没给他机会讲完,马上掉头回房,用大力甩门示意对话结束。 我以为夏日阳会像往常一样,过几天就会主动捎来关心,毕竟这次怎么看都是他理亏。 可这次不同。 歷经数日相见无语、各过各的生活后,夏日阳竟然选择提早离开,就在我准备南下返乡的前一晚。他没就任何事做更多解释,甚至趁我出门办事时迅速整理好行囊,让我无法说「不」或「等一下」。 我连一顿饭都还没请他吃到。 「回家小心,帮我跟阿姨问好,你搭车?」站在门口,夏日阳扬着唇,直至此刻才展现出以往的和善。 但那笑容给我很生疏的感觉,彷彿我只是每逢过年时他得在团圆饭桌上应付的对象之一。 「保重,纬纬,我相信你能做到每件你想做的事。」他朝我的脸伸出手,却猛地停在半空,最后握拳收回身侧,「吶,钥匙还你。」 由于太气他的独断,我冷着脸从他另隻手上抢过钥匙,接着不发一语地关上大门。 ──下次过年绝不理你,没饮料、没送饭!我暗自忿忿。 可惜这份激昂在门关上的霎那消失,我站着张望,发现熟悉的套房忽地冷清许多。夏日阳借住的这几个月有添购了一些家具,但仅仅少了他,这空间看起来竟如此空荡。 我愣在客厅,一股无所适从的烦躁伴着残留空中的溽热翻腾而上,我木然地走进夏日阳的房间,那里在夜色加持下显得更荒芜了。 啪,我打开灯,试着驱散瀰漫四周的寂寥,但随着光线亮起,一个体积虽小却存在感十足的东西立即擒住我的注意力。 书桌上,摆着夏日阳掛在背包上的雨伞吊饰。 「干!」我一个跨步上前,抓过那玩意后马上转身跑向玄关,直接穿着室内拖鞋衝下楼梯间。 夏日阳绝对不是忘了带。 奔出一楼铁门,温润的晚风迎面扑来,越吹越热。大街上的人车熙来攘往,我却遍寻不着那抹身影,也不知该从左或右找起。 其实打个电话就行了。 摸了摸短裤口袋中的手机,我终究没掏出来。夏日阳走得那么急,大概就是怕我纠缠吧。 「哈……我果然讨厌你。」訕笑了声,我把那个小雨伞紧紧握在手中,细微的震动在掌心拓散开来。 这一块唱的是「happybirthdayto纬纬」这段。 第36章 不能说 浪尾村的夏天实在热,溼气重且挟着沙的海风热烘烘地吹出更多汗。 歷经无数转车,我风尘僕僕地隻身回到这座南方小镇。由于东西不多,我只带了一个背包,背包拉鍊部位沿途因走动而发出细碎的喀喀声,因为掛在上头的两把小雨伞始终不停地撞在一起。 明明每年过年都会返乡,甚至前阵子才刚回来一趟,此刻这条通往老家的泥土路却给我一种久违的熟悉感。或许是出于浮现在眼前的尽是一对两小无猜或跑或笑或牵手的身影所致。 可我错过他成长路上的好多片段。自从看见他穿上男生制服后,住巷口的我在出门时就不再往巷尾瞧,返家时也刻意闪避。 「阿纬?你怎么回来啦?」 爽朗的招呼打断我的思绪,我停下脚步侧头瞧,是住在隔壁巷的邻居。「春姨好,我回来看妈妈。」 春姨早期在附近开了家海產店,但几年前因身体微恙便收摊了。女儿远嫁他乡,丈夫于前年因中风过世,她现在是与两隻一黑一黄的大土狗一起生活。春姨的个性善良朴实,有哪家需要帮忙时一定看得到她,唯一缺点就是遮不了情绪。例如此时,她正瞪着眼吃惊地望着我两手的刺青,一副第一次看到的模样。 这不怪她,毕竟只要回来村子,不分寒暑我都是穿长袖。 暗中叹口气,我还是高估了长辈的接受度。「我妈骂过我了啦,以后会去弄掉。」我先行自嘲解套,再交换几句无伤大雅的问候之后便继续迈步。 我没缩手缩身,顶着正午的太阳昂首前行着。年少无知也是我的一部分,没有对错。夏日阳虽然不喜欢,但还是以我为傲。 回到住家所在的巷弄,我依序从我家大门往后眺,每户门前的摆设与记忆相去不远。 ──不晓得还会不会有陪小媳妇走回家、依依不捨送他进门的机会?我闷闷地想。 「妈,我回来了。」拉开纱门入内,我马上扯着领口搧风,放下背包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把电风扇开到最强对脸吹,「好香,你在煮肉燥哦?」风把我的声音吹得呼嚕嚕的有如在水中讲话一样难辨。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我妈一脸紧张地从厨房奔出来,看到我时明显松懈了肩头,但语气仍紧绷着,「人没事就好,啊是安怎?遇到困难了吗?」 「啊?」我灌下一大口冷风,旋即意会过来。早上才临时跟我妈说要回家,她会吓到也无可厚非。「没有啦,就我换工作了,趁报到前回来休息一下。」 「啥?」我妈诧异地喊了声。 于是,我避重就轻地把失业那段期间的事交代一遍。我妈时而皱眉,叼念着我怎么没提早说;又时而重吐鼻息,像在为我抱不平。她的态度让我险些一股脑儿地讲出另一件要事,但当话真的来到舌尖又戛然而止。 用过中餐,我懒洋洋地回房躺着,准备小盹一会儿再去陪我妈聊天。她还不知道夏日阳已经搬离的事。 下午,在我妈的提议下,我们带了一些水果和零食前往海神庙拜拜,打算感谢三爷公保佑我能如此顺利找到新工作。出门前,我从衣柜挖出一件外套,我妈见状挑了下眉,说:「晒点太阳比较健康,而且今天这么热你穿得住?」 我猜我妈这话有弦外之音,于是我把外套扔往沙发,两手凉快地上街。「妈,这些我以后会除掉。」 「想好就好。」我妈像小时候那样拍了拍我的肩膀,出了门后还得意地挽起我的手。 大概是我妈的回应方式让我想到夏日阳,埋在心底的话再次暴动起来。我一直按捺着要自己别衝动,性向这种事说出来肯定会破坏当前和谐的亲子关係。 ──不能说。 然而,我的努力终究不敌我妈的一句话。 当晚,她煮了一桌丰盛好料,我吃得津津有味,肚子撑得鼓鼓的还打了一个满足的长嗝。 「有呷饱吗?」我妈帮我倒了杯冰凉的海埔姜茶,见我用力点头后她笑了笑,同样端着茶杯坐下,没像往常那样急着收拾桌面。须臾,「阿纬,你有代志要跟妈妈说,对嘸?」 不确定我妈问的时机恰不恰当,总之我的四肢末梢立刻发凉,浑身起着鸡皮疙瘩。我想摇头否认,但一望见我妈充满关爱的眼神,什么理智和防备都崩塌了。「……妈,对不起,我没办法让你抱孙子,赵家会断在我这代。」我以为我能冷静以对,怎料「妈」字一出就是哭腔,最后是流着泪说完的。 「怎么了?你破病了吗?免惊,咱去看医生,免烦恼钱。」我妈的逻辑做出最合理的解释,她着急地起身坐到我隔壁安抚。 我妈的关心让我哭得更兇,浓烈的罪恶感随之佔据心头,「不是……我……我喜欢男生,对不起……我……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让别人发现……」我垂着头不敢看她,泪水全撒在裤子及我摆在腿上握成拳的手上。 这次我妈听懂了,她轻拍我后背的手明显一颤,再也动不了。 客厅仅剩电风扇嘎嘎的旋转声及我混有擤鼻的啜泣。我厌恶自己表现得如此软弱,铁定让我妈失望透顶。 我如此心忖,所以万万没料到会在不久后听见我妈的哭声,我吓得抬起头。 「是妈妈的错……」 闻言,我后悔了,我出柜不是为了让妈妈自责,「妈,不是你的错,我从以前──」 「是妈妈让你不敢说,一直一个人忍到现在……憨囝仔,这哪有什么不能说的……」 换我顿住,一时之间竟消化不了我妈的话,直到一个温暖的拥抱将我承接住才回过神。 「你记住,咱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不需要在意别人怎么说,要是谁敢说你一句,就算好厝边也一样,妈妈一定跟他拼命。」我妈虽含泪却讲得极有气魄,「咱的幸福关他们什么事,你是妈妈和爸爸的骄傲,你快乐最重要。」 我说不出话,徒剩流不停的眼泪和连连点头代替我回应。 爸爸也会为这样的我而骄傲吗? 母子相拥持续了一段时间,我从不晓得哭泣能让身心变得这么舒畅。 「若是有尬意的人记得带回家给妈妈看,多一个儿子多讚!」早一步恢復镇定的我妈边笑边拿着手巾帮我擦去脸上的泪水和鼻水。 我握拳的手闻之出力攥紧,「妈……是阳阳,我喜欢阳阳。」 我妈的动作再次猛地停顿,面上表情比听见我出柜还惊讶,「……你说咱那个阳阳?」 「我……我还在追,他……」点了点头,我连忙搭腔却没贸然帮夏日阳出柜,「你先不要跟夏姨和夏叔说,到时如果……我会自己去跟他们报告。」 「可是……阳阳说暂时不回来,他要留在那边治疗目睭,若是没治好,夏姨会过去陪他。」我妈面露忧容,一副欲言又止地看着我。夏日阳的性向跟我一不一样这点彷彿已不是讨论重点。「伊没跟你说吗?阳阳交代阮别跟你说,他要自己跟你说。」 「什么?这什么意思?」哑着声嚷道,震惊的情绪又拋回我这边。 第37章 不准欺负他 「阳阳的眼睛怎么了?」问的同时,我的脑海尽是那双隐藏在眼镜底下的迷人浅褐瞳。 「嗯……他们也没讲得很清楚,就说有一些问题要看医生。」 「什么问题?」我紧张地追问,一问完就屏住气息,使嚥沫声变得好立体。 「……你等阳阳跟你说啦,我也不知道详细,等下跟你讲错。」沉吟片刻,我妈最终选择闪避,匆匆起身收拾桌上碗筷。 「所以现在大家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我不肯放弃,跟着起身端了几个空盘跟我妈进厨房。 「没啦,夏姨只有跟我们家讲,所以你毋当到处去打听。」我妈接过我手中东西,「知嘸?也不要去烦夏姨他们。」 我从鼻腔中连哼了几个重气以表不满,可我妈毕竟不是当事者,很可能的确不知详情,跟她对峙也没用。「……很严重吗?在这里不能治疗?」我继续旁敲侧击。 我妈听见后没作声,抬手转开流理台的水龙头初步冲去碗盘上的油污,清凉的水声哗啦啦地撞击鼓膜。片刻,她张了口,从嘴型来看我猜她要回答我了,于是我识相地保持安静等待。 「阳阳想要自己跟你讲,你若是尬意伊,就尊重伊的决定。」 我不可置信地瞪着眼,「他什么都没说就走了啊!」我提高了音量,可我妈貌似已不再接这个话题,也没过问夏日阳何时离开的事,俐落地洗起碗。 「桌上去收一收。」须臾,她淡淡地出声指示。 我闷着一张脸,有些赌气地应了声:「那我自己去问他──」 「你这囝仔怎么说不听?」我妈忽然砰地放下洗到一半的餐盘,侧头瞪着我,「我搁你警告,若是你敢欺负阳阳,你就别回来了。」 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刻听到重话,而我妈那股说到做到的气魄让我再有不满也不得不从,「……好啦,我会等他跟我讲。」吶吶地保证,我心不在焉地出去整理桌面。 片刻回到房间,我立刻拿出手机点进与夏日阳的对话框,可我终究没有点下通话键,改滑起我们先前的对话纪录。内容没什么特别,不外乎是碰面地点、携带设备的提醒之类的,还有他煮了东西冰在冰箱,要我睡醒记得温来吃;或是他刚好在超市採买,问我家里有缺什么东西等,通常这时他会多买一样给我的点心。 ──干。 这是我的小媳妇,我不能问吗? 我烦躁地倒头躺在床上,试着说服自己那双漂亮的瞳眸顶多就是近视深而已。然而越告诉自己没事,那些个如今看来可疑的蛛丝马跡便连番从记忆中涌现──尤其是夏日阳每当入夜就显得莽撞的走路状态。 「嘖。」躺不住,我又翻身起来坐在床沿,敞开的窗吹来温热的海风。我飞快地滑起通讯录,一页、两页……「有了!」我的手指停在某个人名上,这次我毫不犹豫地按了通话。 铃响了一阵。 「你是按错还是在挑战什么街访游戏啊?先说,告白、借钱我一律掛电话,夏日阳也在旁边?」夏日阳的姊姊──夏方晴高亢中透点戏謔的嗓音从彼端传来,其背景有些空阔的杂音,应该人在外头。 「不是啦,」我连忙出声,一手不安地挠起头,「方晴姊,我想问……阳阳的眼睛怎么了,你能告诉我吗?」 我以为我会听见新一波的吐槽,怎料那端倏地陷入寂静,静得让人心神不寧。「喂?方晴姊──」 「我弟呢?」方晴姊清冷的反问打断我的话。 「那个……他昨天搬走了,没说搬去哪……我没有赶他,真的!」我心虚地加上解释。儿时──为数真的不多──欺负小媳妇时,方晴姊总是先跳出来替小媳妇撑腰。就拿那次玩小青蛙惹火小媳妇来说吧,连日见不到小媳妇就是因为方晴姊不让我进夏家大门一步,还拿扫帚出来赶人。遑论我后来单方面与夏日阳交恶的期间,方晴姊始终没给我好脸色看。 听见我的回答,方晴姊沉默几秒后叹了一口长气,「你在哪?找一天过来当面讲。」 我眼睛一眨,「明天可以,什么时候都行,我现在刚好没事。」方晴姊工作的地方在中部城市,从浪尾村搭客运去的话,车程约莫两个鐘头。 「那一起吃晚餐吧,我订好餐厅再传地点和时间给你。」 「没问题,那个……方晴姊,」我握紧手机,「……谢谢,我……」 ──该说「我喜欢你弟弟」来强调真心吗? 大概是我扭捏的致谢逗乐了心情,方晴姊噗哧一声,「那明天这顿你请,毕竟姊姊我得浪费一个美好的週五夜来陪一个屁孩。」 结束电话,儘管关于夏日阳出了什么事还没个头绪,我悬着的心多少缓了些。 翌日下午,跟我妈谎称是去找朋友后,我便出门搭公车前往位在临镇的客运站。 夏日的夜来得慢,一路辗转抵达今晚与方晴姊会面的地点时已近七点,天色仍有馀光。 「阿纬!」方晴姊爽朗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等很久了吗?」 由于每年过年都会见面,我和方晴姊还算熟,寒暄完便踏进这家她挑的法式餐厅。用餐时,在方晴姊刻意的引导下,对话大多围绕在美食和工作牢骚中,直到甜点上桌。 「……那次受伤之后,阳阳就出现视力模糊和夜盲的症状。」 一时没跟上这骤变的话锋,我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方晴姊的手指轻轻敲着注有红酒的高脚杯,用一双锐利的眼神看着我,像在等我自行参透何谓「那次受伤」。 登时,我的脑中如同在跑走马灯般掠过无数个小媳妇伤心难过的片段,可最终却被一团照亮夜空的赤红火焰垄罩。那其中,有抹晦暗的身影,以及一道闪于其身后的急速拋物线,继之一声噁心的巨响──磅。 我用力滚了下喉结,不知怎地害怕起方晴姊的注视。 「……经过一连串检查,医生发现阳阳有一种罕见的视神经基因异常,通常不会產生太大影响,除非受到外部压力激活。」吃美食时的欢快神色不见了,方晴姊沉着一张脸说道。 双手微微发起颤,于是我赶紧收到大腿上,一句话也附和不了,脑中驀地闪过先前在夏日阳房间撞见的视讯对话,那位白袍女性应该不是学校教授,而是医师。 「那个活起来的异常基因不光影响了视神经,还影响了视网膜,医生说阳阳视网膜内的感光细胞在退化,」方晴姊举杯喝了口红酒,「结果呢,就是形成视网膜色素病变的症状,目前没有方法可以逆转……你知道什么是视网膜色素病变吗?」她询问,见我摇头便放下酒杯立起对立的两掌,接着慢慢将掌心往中央靠合,「他的视野会渐渐变窄,原先看到的世界就像这样一步步被黑暗吞噬,广角变成一条缝、圆点,到最后消失不见。」 啪一声,她的两掌贴在一块。 随着那合掌的啪声,世界凝结了,我呼吸不到空气,只晓得胸口好涨好痛。 「这能怪谁?怪我爸妈还是怪你?我想夏日阳自己也不知道。」方晴姊直截了当地表明,「说实话,如果是我,肯定对你有怨言,虽然不是你打的,但事情因你而起,要是阳阳头没受伤,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发病。」她嗤了声,但不像冷笑,倒像在吐露无能为力的洩气。 须臾,她稍稍离座,伸长手越过桌面用力搔了搔我前几日刚去理的寸头,「算啦,他本人都没要没紧的,我替他抱不平又怎样,况且,真要比较的话,我欠他的才多,」顿了下,方晴姊本来激越的语调沉了些,「小时候因为有他,我才不用穿裙子,家里没钱买两套,所以……以后他看不到了大不了我当他的眼睛。」 「不、我来当他的眼睛!他是我……」我激动地接话,忽地感到面颊出现两道溼热,甚至延伸到我握拳的手背上。「啊……」意识到流泪,我尷尬地赶紧用手胡乱抹去。「是我的错,我会负责……」仍讲到哽咽,毕竟我一想到夏日阳那双果然比印象中还淡色的漂亮眼眸生了病,就不禁为之揪心。 大概没预期我会哭,方晴姊叹了口气,搔我头的手放柔许多。「你别在他面前说要负责,他就是不要你负责才对我们下封口令。只是我看不惯你像个没事佬,过年还拿芒草欺负他。你啊,是真忘了他对芒草过敏?那个花圈他多喜欢,说集结了村子的顏色。」语尽,她用手指狠狠地弹了我的额头。 闻言,我的体温倏地高涨,备感羞愧,「那个……我……对不起。」老实地道了歉。我相信夏日阳并没拱出我,是精明的方晴姊自行猜出来的。 我现在才恍然,夏日阳没有总是一帆风顺,他有我不能理解的辛苦和挣扎。我之前对他的忌妒和埋怨也太幼稚了,亏他还愿意理睬我。 「唉……」方晴姊坐回座位,隻手托着腮,不过神情比起刚刚和缓了些,或者说有股舒畅感。「别看阳阳现在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当初知道时他也很难接受,所以大学有阵子乾脆放飞玩疯,去到国外后更不得了,我都担心他会先肝衰竭或肾亏、死于非命。」 方晴姊的直言快语在讲自己弟弟时也毫不留情。 此刻不知怎地,我马上想到夏日阳的「sun」身分。那个自介和一些挑逗手法(?)任谁看了都会產生这人生活多采多姿的印象。可这会儿,我吃不起醋──他有理由那样做。 甚至,比起夏日阳的放纵,我更在意他那样做的动机。怕黑的小媳妇肯定害怕过,而我这个罪魁祸首连帮他分担恐惧也没做到。小时候每逢入夜还在外头时,我明明都会牵紧他微颤的手帮他引路。 「前几年他不太喜欢回来,就是不想被认识的人发现。」 听闻这句,我的胸口猛然刺痛了下。纵使夏日阳的心理素质再强大,当人们得知堪称人生胜利组的他揣有如此缺陷时,想必会露出连他也负荷不来的各种同情,或者是偽装在同情底下的得意。 我太清楚那样的心态了,毕竟我也曾需要这种赢过谁的确信来积攒虚偽的勇气──尤其是赢过夏日阳,但现在,我真的甘心输给他。 这时,服务生从冰桶取来我们的酒隻为方晴姊注酒。无心地瞅着如红宝石般的澄液坠入杯中,某个念头遽然闪掠我脑中──夏日阳没讲要提前离开,大概是不愿在找工作的我分心或担心没饭吃吧。 太符合他的做事风格了。 妈的可恶,又是我。朝向自己的忿忿情绪滋长,所幸在蔓延前让方晴姊打断。 「是有次他终于愿意回来过年……欸记不记得你第一次发红包那年?他看到你那正经样后就收敛了,也不再管别人怎么看那些冒失举动,可这下对什么都失去兴趣,除了那些昆虫。」方晴姊晃着酒杯,无奈地摇摇头,「这次回来也是说什么要把喜欢的人事物烙进脑海中这种……不知道该说是达观还是悲观的话。那种眼疾退化的速度因人而异,医生预估阳阳在三十五岁左右会完全失明,还有七年……但凡事都有万一,谁晓得。」 我再次呼不了气,因一双总是热切凝视我的眸子正鲜明地浮现于眼前。他不太去社交应酬的原因大概是为了把心神留给想纪念的东西吧。 那么,他说的那句要拥有我的每一个表情也是这个意思吗……等等,刚才方晴姊说的是「喜欢的」人事物? 倒抽了一口气,脸更加烧烫了。现在的我一刻也坐不了,因为我非常、迫切地想回应那道眼神。 我什么都给他看! 第38章 换我跟你说 与方晴姊道别后,我便立刻打给夏日阳。 悬宕的铃声听得我心浮气躁,险些搭错前往客运站的公车。如果可以,我其实很想直接北上找人,但我另有计画。 要哄小媳妇,得拿出他真的会信服的保证出来。 一通没接,我不间断地按了第二通、第三通…… 夜色加深,四周景色从繁华到清幽,就在我搭上返回浪尾村的公车时,这夺命连环call总算迎来终结。 「喂?怎么了?」 夏日阳焦急的语调让我不禁幼稚地暗暗松了一口气,好险他还在乎我。「阳阳,我还欠你一顿饭,你在哪?我明天去找你。」 「不用啦,」夏日阳的口吻顿时客套起来,「我到出国前都很忙,要整理那些音档和影片,论文的进度也有点落后──」 不等夏日阳说完摆明是藉口的话,「忙到没时间吃饭?不然我去你学校,反正你们学餐不错吃。夏日阳,你不让我请的话,我会一辈子过意不去。」我先动之以情,可准备要晓理时还是忍不住害臊起来,连忙用手围在嘴巴边,免得被公车上其他人听见。「……那个交易,你不是订了三餐不正常的罚则吗?不能只套用在我身上!」 罚则是手被反绑起来强迫接受餵食,丢脸到仅一次我就乖乖定时吃饭。听说第二次犯会加上蒙眼,真可怕。 「而且我还没开始上班领薪水,这交易还有效。」我补充道,管它听起来无不无赖,反正我豁出去了,毕竟得先见到小媳妇才能哄他。 「……你不趁现在多陪阿姨?」 嗯,夏日阳让步了。我得意地勾起唇,「再陪下去我就不知道要胖几公斤了,我说吃饱了也没用。」这话是真的,我的肚皮从回家后始终鼓鼓的。 听筒这时传来一声莞尔的笑,须臾,「……好吧,我明天都在学校,你回来后再跟我说。」 「好,说定了。」得到允诺,我的身心终于放松,掛上电话后就查起明天的搭车资讯。 啊、明天清晨去趟海边吧,现在马鞍藤正值花季。 * 轮廓鲜明的积云厚厚地盘据低空,遮不了热,我的衣服在歷经室内冷气、室外酷暑的条件下乾了溼、溼了又乾,一路狼狈地来到夏日阳的学校。 由于我早料到他会为了避免独处而提议在学餐吃,所以我直接外带便当杀到他实验室所在的校栋,然后传了封「出来开门」给他。 领我进实验室的夏日阳果然微蹙着眉,连打的招呼都生冷疏离的。但我有备而来,并没被吓退。 避开角蝉的生物饲养箱,他匆匆腾出满是资料、书籍的桌面来放便当,问也不问我买了什么就动筷吃饭,一副吃完就要赶人的气势。 我装着悠哉,细嚼慢嚥地啃着排骨,心里头实则紧张得很。在发现夏日阳吃到剩不到一半时,我赶紧翻起背包,从中取出包得好好的东西,「阳阳,这送你,早上摘的,你应该很久没看到了。」没等他反应,我逕自伸长手,将手中的紫色花卉小心地别到他耳际。 夏日阳反射性地摸了摸,意会过来后神情又是一凝,随后不客气地取下放到桌上。「谢谢,我很喜欢。」制式地讲完,他继续沉默吃饭,似乎在用行为表明忙碌。果不其然,待便当一空,他便起身走向电脑。「纬纬,我真的忙,等等你吃完帮我把门带上就好。」他停顿了下,朝我露出一个浅笑,「交易是我提的,你根本没欠我什么。」 「……那你什么时候才要跟我说?」就在他拾起耳机准备戴上前,我放下便当站起来,直勾勾地与他对视。 「说什么?」夏日阳笑问,那笑容让我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更远了。 我不发一语地盯着他的眼睛瞧,镜片下那双琥珀般的眸子先是不动声色,最终像悟出什么似地闪晃了下,可那动摇稍纵即逝。「你听说了什么?」他云淡风轻地追问,明知我已经知道了却选择装傻。 「……我在等你说。」我以为他会破防,怎料下一秒他仅是耸耸肩,像在说这件事根本不值一提般。 难耐的沉默瀰漫四周,片刻,「你跟他们一样都太担心了,」夏日阳叹了口气,不再隐藏,「医学一直在进步,以后很有可能出现新的治疗方法,我不一定会完全失明。何况……纬纬,你知道蝙蝠是怎么看世界的吗?」坦承后,他突如其来一问,接着走向一旁的书架,从中取出一本书翻阅。簌簌几声后他把翻开的书转向我,上头有个大大的标题,写着「回音定位」。 「回音定位,就是声纳系统,我们人类也具有这种能力,只是视力健全的人从不需要使用,这能力就退化了。」夏日阳的讲解完全不像他在介绍角蝉那样热切,反倒有种旁观者的冷漠。「人类的回音定位虽阳春了点,但已足够应付日常生活。」他又翻起书页,翻得漫不经心,已不像是在分享知识。「我住的城市刚好有专门在教导盲人如何使用回音定位的组织,我已经联络好了。虽然对我这种曾经是视全人的人来说学起来有难度,但不是学不会,况且还有点字,世界到时会用另一种面貌出现在我脑海中。知道了吗?你们根本不用操心。」 「盲人」二字使我不禁握紧了拳,眼眶逐渐酸热。「你现在看到的我长怎样?」 夏日阳的手顿了下,差点滑落那本厚重的书籍。他瞅着我,游刃有馀的笑慢慢消退,变成一抹真实的无奈。「……还能看到你两手的刺青,你佔据整个画面。」他试着说笑。 「干!」低吼了一声,我的视线瞬间被泪水抹糊,那双澄澈的眼原来已遭阴翳侵蚀掉大半。「那你上次还敢说要开车?甚至跳下水找我,万一……你想看什么我帮你看,我会描述所有细节给你听,也会站在你前面帮你探路。」 夏日阳叹了口气,「纬纬,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能照顾好自己──」 「我知道你可以,但我不会放你一个人面对黑暗!你要去,我跟你一起去,你说人类有那个能力,那我跟你一起学。」我的吼声像扔入池子的石头,涟漪散去后即杳无踪影。 没过来安抚我,可夏日阳的平静给人一种风雨欲来的压迫感。「……你从谁那里听到这件事的?阿姨应该不晓得我的症状跟视野有关。」他的口吻变得严肃,「是我姊吧?你也知道她的个性,这件事跟你无关,你不必做任何事──」 「我照顾我的小媳妇哪需要什么理由!在知道你眼睛的事之前我就决定要跟你在一起,现在只是更名正言顺而已。」 大概是见我说不听,夏日阳卸下客套的假面,正色厉声道:「好,那我问你,看不见后,我可能会自暴自弃,可能会因为学不会回音定位而迁怒,甚至因为不安而依赖或怪罪你,你有做好被我困住的觉悟吗?要是你烦或累到放弃,这次我不会原谅你的,我会死缠着你,逼你负责,你能接受吗?然后你知道人类要怎么用回音定位?不光敲白手杖,我得一直发出噠噠的弹舌声,周围的人会侧目,那些我看不到的指指点点,打量或同情的目光,你愿意替我承担吗?」 「我愿意!我会陪在你身边,反正我被看惯了,没在怕,」眨掉眼泪,我坚定地望着露出不安、恐惧和……渴望的他。他不会知晓,这样的他在我心中变得更美好了。「所以你也不用怕,有我在。」回应完的当下,我才猛地意识到一件事,于是旋即补充,「不对,是有你在我才不怕。」 夏日阳的鼻息急促,一脸不信地盯着我,「你的『愿意』真的思考过陪伴的辛苦吗?赵纬廷,我太了解你──」 磅。 我飞快从背包暗袋中取出一物摊在桌上,夏日阳看见后猛地瞪大双眼。 那是已写上我的名字的结婚书约,可上头的字有些晕开,纸张还软软烂烂的。我猜是天太热,背包内吸了些汗气所致,不过还是能清楚读出我的名字。 夏日阳显然被我的操作怔住,眸中闪过一丝惊愕,「……你会后悔的。」 「我说了我愿意!我从小的目标就是娶我的小媳妇,跟他共组一个家,」我接着掏出原子笔放在书约上,「就是现在,我知道他想回家,因为只有天空是太阳落脚的地方,他不必自己坚强。」下一步,我拽着背包拉鍊,「是你说了只要我有目标的话就会全力以赴,这伞,我自己拿着这一对就没意义了。」我解下其中一个跟着摆在书约旁,重申道:「我想每天都回到有小媳妇在的地方,我不要他擅自收集回忆然后躲起来,那样的话,有两个世界都会失去光。」泪水再度盈满,咸味溜进嘴中。我盯着他,「……我不会再放弃自己和你了,所以……不要放弃我。」 瞪着眼,眼周有些猩红的夏日阳面沉如水,压得实验室中的空气极为沉闷。我总觉得好像能听见饲养箱那传来叶片晃动的细响。 或许真是如此,因为夏日阳同样侧头盯着牠们瞧。佔据不同栖枝的东方不败和乘浪号正在逐渐靠近彼此,一旁开着录音介面的电脑萤幕上画出上下震动的密集双音轨。在人耳听不见的世界里,牠们在说些什么呢?会不会是在为我击鼓助阵? 我的目光挪回一脸阴鬱的夏日阳,然而渐渐地,我惊讶地发现他面上的沉重竟化作释然的笑意,那笑容如朝阳般温暖,慢慢融化蕴含其中的苦痛与困顿。「……竟然在求偶。」半晌,他取下眼镜,用手指揩去匯聚于眼角的泪花,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起初我以为他是在抒发,但很快我就识出他是在憋笑,「……笑什么?」 「这些话我在床上都未必讲得出口……不愧是sky,真让人招架不住……」夏日阳忍俊不禁,终于开怀大笑,连带地让那张面庞不再紧绷,「纬纬,你再说一次。」 反观我却是忽地面颊烧烫,真想找洞鑽。他干嘛又把我的肺腑功亏一簣!这是求婚欸,他没看出来吗?「……回家啦。」我不甘心称他意,努着嘴反骨接腔。 夏日阳伸手取过搁在桌上的紫色马鞍藤,用意有所指的方式抚摸起已出现枯态的花瓣,「你刚刚说我想看什么,你都会帮我看?」说完,他弯身提笔在书约上落下夏日阳三字,而后侧头用上仰的眼波瞅着我,再次开心笑了。「我是小媳妇?」 那笑很真诚、很灿烂,可我太熟悉底下那股狡黠神韵意味着什么。 一直延宕的「下一次」应该要来了。 第39章 最鲜艳的色彩(H)(完) 「这……你认真?」我瞠目盯着夏日阳拿进房的东西,那是房东附带在客厅的家具之一。 ──连身镜。 傍晚研究告一段落,夏日阳老实地跟着我回家。我预计会有欢爱,我将在情深意长的缠绵下献出第一次,所以镜子的出场着实吓坏我。 透过镜面,我看见坐在床边、仅用一条毛巾遮住下身的自己。肌肤有些红,感觉繽纷的刺青也压不住,但我已分不清那是来自刚洗完澡的热气还是我的羞耻心。 「你的身体应该没有柔软到能看到自己那边吧?」夏日阳用着疏朗的嗓音解说,配上一个迷人微笑,「这样你要怎么帮我看?」架好,他瀟洒地脱去上衣,露出精实的胸膛,接着坐到我身后,拦腰将我彻底抱上床。 听着这番狼虎之词,我兴起将要被拆吃入腹的恐惧,「我……第一次……这太那个……都让你开灯了,你……贴近一点看不行吗……」干,我讨厌说出这句话的自己。 「我看不清楚。」夏日阳呵呵道出只有他能说的地狱哏,却旋即歛下声调,一脸失落地从镜中盯着我,「……你反悔了?」 「我没、这太狡猾了……」我没反悔给他看,但我压根没料到他会来这招。 夏日阳的眸子在镜片后笑弯,「纬纬,毛巾拿掉。」他在我耳边吹气道。 天花板的吸顶灯明明柔和不刺眼,我却有如被烈日曝晒一般,好半晌才动手颤颤地解开唯一的遮羞布。 我不敢瞄镜子,始终低着头操作,于是我清楚地看见夏日阳从后往前伸手握住我胯间男物。 用那有着朱砂痣的右手。 「你往前坐一点,背靠着我。」他继续指示,另一手轻轻沿着我的大腿外侧摸向膝盖,我好像知道他想做什么。 用力滚了滚喉结,我照做了,可心里头实在紧张,不确定当他的手出力屈起我膝盖时我会不会抗拒。 「纬纬,你看镜子,但先别看你自己,看着我。」夏日阳和煦的嗓音如一阵凉爽的风,拥护着我前进。 深吸一口气,我的羽睫却仍颤个不停,最终仅能半瞇着眼瞟向近在咫尺的连身镜。可从下往上的目光无疑会先经过我的命根,我终究停在半空,惊呆地盯着夏日阳修长的手指煽情地滑弄我的性器。 那分明的骨节缓缓起伏,我能清楚知道其反映的是什么体感。「干……」 就在我反射性地要闭眼之际,肩膀猛地传来搔痒和刺麻的感受,使我的注意力不自觉被吸引过去。 只见夏日阳时而嚙咬、时而深吮我的颈项及肩头,或是伸出舌头舔舐,但让我全身为之燥热的是他一双始终瞅着我的眼眸。一股被关爱的确信瞬间化解我所有迟疑。「阳……」他那隻游走在我腿上的手伸来压住我的脸,热切的吻很快覆上我的唇瓣。「嗯唔……」或许是心意相通了,两舌交缠得比先前都还激动,彷彿要扫光对方嘴中一切似地。 但也因为心力摆在嘴中,我直到投降喘口气时才发现自己的两腿已被夏日阳的长腿压制,正大咧咧地屈膝开腿。方才他要求的姿势让我的臀部些微腾空,导致股缝间的红心在平滑的镜中一览无遗。 眼珠子动不了,我哑然地看着夏日阳挤了满手润滑,先抚摸我的囊袋,而后沿着会阴溜进我原来开合那么迅速的肛口前。 肛口在眨眼间便沾了一圈溼,皱褶处透亮地反射日光。 他手上的红痣也满是稠稠的水气。 「纬纬,你看到什么?」 「啊、呃……」我只是反动地应声,大脑早就一片空白,加上他问的同时,中指的第一指节竟无预警地插入,还缓缓抽送起来。 明明交易期间招呼过夏日阳的手指不少次,可亲眼目睹的感受又另当别论,光这样看着我竟忍不住泌出生理性泪水。害臊也有,慌乱也有,但不可否认的是我还感到了欢愉。 「嗯?」夏日阳像在催促,刻意颯地抽出手指,用指腹啪搭地在我洞口敲出淫猥的水声,并勾出无数银丝,「那我问你答,我现在在摸哪里?」 我咬着唇,视野已泪光闪闪,偏偏还是能看见被他的手指欺凌的部位。我不知所措地透过镜子望向他,仅对到一双与霸道行径背道而驰的温暖眸子。 我的小媳妇原来是这样的狠角色吗? 「那……那里。」我嘟噥道,所幸夏日阳接受这个曖昧答案,手指兜兜地扣关了几下便带着补上的润滑液重新进入。我惊见我的括约肌猛地一缩,紧紧地夹住来者。 天啊,这画面有点消耗心脏。 夏日阳很快挤入第二根手指,边旋转边前后滑动,然后忽地用力撑开,我那儿被迫张大了口。 「啊……」我随之尖细地喊了声。 「纬纬,你看到什么顏色?跟这里一样吗?」随着他话音落尽,我左胸的乳头猛地拓出一阵痛楚。 「什、什么……我、我……」这刁鑽的问题让我不知所措到泪水涟涟,眼神忙碌地来回瞧着胸前和胯部。我满腹委屈地认定这是夏日阳报復我太晚来接他的招式,孰料下一秒他宠溺地往我脸颊落下无数个细吻。 「我想知道你眼中的世界,包括每个细节,纬纬,那一定很美。」 闻言我猛地顿住,感动和心疼,以及一股迫切的爱护涨满心头,使我顾虑不了其他事。「我……有点红……像……后院有的粉色朱槿那样。」那是过年我用来拼七彩花圈的顏色之一。 「所以中央特别红。」夏日阳用着原来如此的讚叹口吻接腔,听得我遍体已无一处不发烫。「纬纬,你形容得真好,我脑中一下子就有画面。」他又热切地吻着我,手指再次进攻我的后庭。 就在我习惯这项侵入之际,他离开了,我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吼抱怨。然而下一秒,我的屁股被捧起,整个人叠在他身上,悵然若失的部位突然遭一根硬梆梆的热柱抵着。我浑身僵硬,目光这时毫不避讳地看向前方镜子。 入目景象和感官相符,夏日阳擎天且狰狞到呈猪肝色的巨物已在蠢蠢欲动。他两手从下扣住我的膝窝以维持我双腿敞开的幅度,这体位恰恰使我能全面看见那饱满的蘑菇头试图闯进小穴的过程。「唔!」来不及嚷进不去,我便眼睁睁看着溼到垂涎的部位口是心非地(?)含下那根阳物的前端。 「嗯啊……」我全身发着抖,两手死死握住他的手。比手指更强烈的填满让人想逃却又欲罢不能。 而出乎我预料的是,夏日阳没有下一步动作。我不解地看了看镜子,又奋力仰头探向真实的他。他额头冒着汗,太阳穴的青筋浮出,下顎则匯聚许多快要滴落的汗珠,呼吸明明急促却仍用从容的笑回应我。 他在忍耐,为的是不让我难受。 这瞬间,不必要的矜持和坚持都消融了,我把手搭到他手上,不再撑住重心,两脚也自觉地左右张好。「我会帮你看,所以……还能再进来一点,但你别、啊──」不待我说完,一阵像要捅穿的震撼从下腹急衝脑干。「夏日阳!停、我、没叫你……突然来、等、哈啊……」 我的意识飞越云霄,再也不受理性牵制,放纵地沉沦在纯粹的感官之乐中。 宣洩大概不只一波,空中瀰漫腥脓的野性气味,我的身上和臀间溼黏一大片,他抽插的声响亦越见响亮,像捣着什么溼软的泥土地般。 夜深,一切恢復寧静。 气喘吁吁的我连抬手抹去脸上泪痕和唾沫都无法,仅能虚软地倒在夏日阳的胸膛上。从头到尾都是坐姿很吃力啊。我累得想躺下,于是扭了扭身子,无意间瞥见已被弄脏的连身镜。镜面满是支流状的水痕,有的乾了有的还潮溼。我漫不经心地沿着路径眺望,未曾想会撞见我大了好几倍还没缩回去的穴口缓缓吐出白沫的姿态。 至此,大脑宣告停止运作,我飞快地用手肘遮住眼,离开他躺平,用行动表明「我不看了」的意图。 而收拾床铺和帮我擦身的夏日阳始终心情愉悦,他在不久后跟着躺上床,从后亲密地搂住我。「得训鍊你一心二用,不然到后面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我脑中只停留在你的小朱槿上。」他呵呵笑道,戳了戳我仍遮住眼的手。 「要睡觉了给我关灯!」我不满地吼着。 整理乾净的连身镜依然好好地坐落在房内一隅。 * 两週后,机场。 「过年见,这是我第一次当洒水人,你一定要在场。」我掏出手机,再三向夏日阳确认归期。「村长说那个……这次破例……配……配偶可以一起走,你在我旁边帮我提灯笼。」配偶二字被我说得小心翼翼,犹如珍宝似地。 夏日阳脸上是藏不尽的骄傲,「看吧,我就说大家都以你为傲。」 前几天赶在夏日阳回去前做登记,但小村落毕竟是小村落,两家低调办的喜事不到几天便传开。我原以为会遭受谴责或间言间语,怎料收到的是村长发来的公告。 「但说刺青还是要遮一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瞄了眼时间后旋即话锋一转地朝他叮嚀:「约好了,如果感觉不对一定要马上连络我,我要成为你眼底最……最深刻的画面。」讲不出「最后」二字,我及时换了个说法,可眼中已然泛起水光。「你不用担心,我保证会带你看遍我眼中的世界。」 夏日阳愣了下,会意过来后先是无奈地哼了声,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凑上前吻了我的唇瓣。「我答应你。」亲完他用鼻尖亲暱地蹭着我,「但我相信医学会进步,不然你可要害羞一辈子了,乳头被我吸吮后是什么顏色?还有你的小穴,舔完后是什么模样?如果内射──」 「干、这里是……」我立刻摀住他的嘴,面庞烘地烧烫。我环顾四周,但看没几眼我就觉悟地望回一脸得意的人。算了,谁叫他是我的小媳妇。 「差不多要进去了。」 「哦……一路顺风。」难掩离情依依,我一直牵着他的手不肯放开。 送他出境实在不好受,但当我看见我俩左手无名指上闪着相同的光芒、以及包包上一人一把小伞时,一种尘埃落定的安心便凌驾寂寞。「喂、夏日阳,」我叫住前面排队准备通关的他,「我等你,不论你选择在哪里落脚,我都是你的家,我要每年听你帮我唱生日快乐歌。」 周围喧嚣安静下来,诸多注目投射在我俩身上。 夏日阳直直地看着我,笑了,我的嘴角跟着扬起。我想此时在我们彼此眼中,都捕捉到了最鲜艳的色彩。 《谁和谁作对全文完》 后记 非常感谢看到这里的每一人。 《作对》的发想很单纯,年初某天晚上和我妈散步时,她突然跟我说我小时候差点被阿嬤应了邻居家男孩的娃娃亲。惊!是我妈坚决不要才没发生。 那时听到只觉得好酷,可以当成一个设定,但最多也就是这样了,我并没想到更多剧情来酝酿。是后来陆续纪录了其他灵感之后才慢慢生出这个故事。 活在世上,难免背负着既有的社会标籤和期待,这次着重在阿纬心中根深蒂固的形象,当外界赋予的「应该」与本质有所牴触时,他会怎么做? 我想他很幸运,身边有个人愿意不离不弃地拉他一把,而他自己也终于愿意伸出手握住这次机会,所以得以看见自己原本的美好。 阳阳就如文中所提的是人生胜利组,就算有烦恼,也比一般人擅长排解。但即使他能独自面对难关,人非万能也非独居生物,我想他内心终究是渴望一个陪伴,一个能在他心头点起光的陪伴。他本来想带着回忆离开,但本体都追上来了,没道理不吃(欸?) 接下来两人肯定有面临崎嶇和挫折,但我相信他们会携手扶持彼此走过。 《作对》表现的是我的憧憬和理想,希望至少有一个能承接自己的地方,且有人因为这样真实的自己而感到开心幸福。 最后是每次写完故事的老话(笑),如果这个故事曾让你感到一点点快乐或慰藉,那就是我最开心的事,而最最开心的,是因此认识到每位可爱的你。 再次说声谢谢,感谢收看、留言、送珠珠和收藏的大家。 有缘再见。 2024/8/11 于下着雨的南方 方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