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妇门前疯世子》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1节 寡妇门前疯世子 作者:影语流光 文案: 寡妇容宁姿容绝世,守寡三年,冷眼看尽人情凉薄。 被逼改嫁恶霸,她一咬牙,捡了个重伤的陌生男人回家,谎称是她那出征未归的丈夫。 她本以为,戏演完了,他走,她继续过日子。 谁知这男人,演的太像,演着演着,就真想当她男人了。 他替她洗手作羹汤,为她驳流言,替她挡刀,为她撑伞,日日夜夜围着她转,护她周全。 只要她一声轻唤,他立刻转身。 直到那个“真正的丈夫”回来了。 她赶他走,他却攥住她的手,红着眼尾死死盯着她。 “你捡我回来,说我是你夫君。你碰过我,亲过我,唤我相公,现在想丢了我?” 容宁冷脸:“不过权宜之计,你别太当真。” 男人站在雨里,浑身湿透,眸光冷得像噬骨寒冰,“演戏?那你为何哭?” 他是高门世子,甘愿隐姓埋名,为她藏尽锋芒。 她说是权宜之计,可他却捧了真心。 穆琰一把扼住她的命脉,森冷望向她那所谓的丈夫:“我这一生,只想娶你,不管要杀多少人。” 疯批偏执世子 x 清冷绝美寡妇 她只是想借他挡一场风雨,却没想到,这一借,便是半生沉沦。 后来,无数个难捱的春夜里,容宁被他抵死纠缠问着:“看清楚了么,谁才你是的夫君......” 妥妥作者x.p放飞文,疯批追爱,强取豪夺,女主大犟种,超难追,会虐男主,好这口儿的来,交个朋友,嘿嘿。 20250611截图留档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阴差阳错 正剧 追爱火葬场 救赎 主角:容宁,穆琰 ┃ 配角:林苼,顾若兰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不要随便捡男人 立意:积极乐观,努力创造美好生活。 第1章 初遇 清溪村的春意,总是比别处来得早些。 晨光微露,薄雾未散,院中杏花才开了两三枝,枝头缀着几粒雨珠,被日头一照,似点点碎金落了满树。 容宁洗漱罢了,拧着帕子推开了房门。 她生得极美,一身素青布衫却衬得肌肤胜雪,眉眼姝丽,左眼尾一点殷红小痣,更添几分妩媚。 院中有鸟雀叽叽喳喳叫了大半宿不歇。 她循声走近,才瞧见树下歪着只缩成一坨的小雏鸟,羽毛尚未长全,喙边还沾着湿气,想来是昨夜雨疾风大,被吹落了巢。 她蹲身拾起那小雀儿,轻托在掌心里,确认它无恙,这才踩了小凳儿,仰头将它送回窝里。 树梢鸟巢里,两只成鸟扑扇着翅膀围着小雀儿啼鸣不已。 她垂眸一笑,唇角漾开些许。 这一笑,却仿佛连春风都更温软了几分。 她瞧了一会儿小鸟们一家团聚,又低头拎起包袱,将小院门轻轻锁好往外走去。 包袱不大,是她昨夜赶工绣好的红盖头,给隔壁村王婶的闺女绣的,今儿要送过去。 她手巧心细,针线活儿尤其出挑,绣的花鸟鱼虫皆栩栩如生,十里八村儿都从未见过这般巧手技艺,一传十,十传百,几乎日日都有人登门求绣。 只不过旁人只知她巧,却不知她过往。 三年前,她与丈夫避乱至此,只说家乡匪患,其余闭口不谈。 那时她模样不过十七八,肤胜凝脂,唇若樱桃,眸中总似氤氲着水汽,走在村头巷尾,实在叫人挪不开眼。 村中少年汉子,多少起了非分之想。 只是她那丈夫虽是个文弱书生,却性子刚直,从不容旁人欺近她半步。 可好景不长,三年前的暮冬突爆战乱,朝廷南下抓壮丁,她丈夫也没能逃脱,自那日一别,再无音讯,生死未卜。 容宁便也成了孤身一人。 没了男人,旁人眼色更杂,她性子冷淡,素来独往独来,虽不擅种地,好在一双巧手绣工能糊口,倒也没被逼到绝境。 她抬头看了眼日头,又想起李家的嫁衣还得赶工,紧了紧包袱,加了快脚步往前走。 清溪村与邻村相隔不过三四里,平日里沿乡道可行,但昨夜一场春雨,山道泥泞不堪。 容宁站在路口踟蹰片刻,望着被雨水浸透的土路,又扭头瞧了眼旁边那条近道。 那是得穿过一片灌木丛的林间小路,虽不平整,却省了近一半脚程。 她咬唇,紧了紧衣袖,终是提着裙摆踏进林中。 灌木丛生,林中幽暗潮湿,她目不斜视地快步走着,裙摆偶尔扫过枝桠,落下几点水珠。 可才走了几步,脚下忽地一绊。 她低头一看,心头猛地一跳! 一具人形蜷伏在灌木丛里,玄色劲装,发散乱地垂在脸侧,身上染满了暗褐色血迹。 容宁唇色倏白,惶恐后退两步,死死抱紧怀中包袱。 她不敢细看,更不敢靠近。 自乱世起,死尸常见,受伤的,装死的,图谋不轨的,她听得多了。 她心头蓦然一紧。 可她终是低下头,转身,步伐比来时更急。 她再没回头看那人一眼,匆匆转回乡道,往邻村跑去。 容宁一口气跑回了乡道,穿过那片泥泞湿滑的土路时几次险些滑倒,幸而手里的包袱拢得紧,到底没沾上泥污。 她气喘吁吁地赶到邻村,日头才将升不久,家家户户炊烟袅袅,空气中混着饭香和泥土气味。 她敛目吐气,努力平稳气息,抬手整了整鬓发,方才走到王婶家门前,抬手轻轻叩响了门板。 “谁呀?”王婶一边喊一边开门,一见是她,立刻堆出满脸笑来,“哟,容妹子!快快快,进屋进屋!” 容宁勉强一笑,被王婶一手拉了进去。 屋里已有些蒸气腾腾,王婶的闺女正坐在炕沿上绣花,听见动静忙起身相迎,笑得一脸羞赧:“是盖头么?” 容宁将包袱搁在桌上,小心拆开。 一袭红盖头被她从包袱中缓缓抽出,绣着一对鸳鸯戏水,针脚细密,线色过渡自然,几乎看不出丝毫生硬破绽。 那一对鸳鸯羽翅翻飞,活灵活现,几欲飞出绣布。 “我的天呐......可真是巧手哇!” 王婶欢喜得眼都笑弯了,抱着盖头左看右看,连小秀也红着脸捧着瞧,眼里满是喜欢。 “娘,这个戴上,真能福气一辈子吧?” “那可不!” 王婶乐呵呵应着,过了一会儿却迟迟没去摸钱袋,只笑着看了容宁一眼,“哎呀,容妹子啊,你看你又不是外人。王婶我家也不宽裕,你这价钱......可能不能给亲戚一样再便宜点儿?” 容宁眼睫垂着,声音却稳:“婶子,我这两天连夜赶工,眼睛都绣花了。盖头是给你闺女出阁戴的,讲的是喜气,不能做得敷衍。这价.....实在便宜不了了。” 王婶脸色顿时微微一沉,转而笑了笑,压着声说:“你一个女人家家守着空房过日子,也不容易,我不是想帮你寻条出路么?” “我们村那个打铁的铁匠,不大不小三十出头,前几年死了老婆,自己也单着,力气又大,人也老实,不比你那瘦书生强?” “你要愿意嫁给他,包在婶子身上,以后什么绣不绣的,哪还用得着你操这份心呐?” 容宁听着,唇角动也不动一下,只道:“我不找男人,也不能便宜。” “婶子,我是真缺钱。” 王婶被她这般冷冰冰一句噎住了,脸上挂不住,干咳一声,拉着腔:“你也不小了,光靠这针线活,能撑几年?” “你那男人都失踪三年了,一封信没有,你还想着攒钱去找他啊?叫我说呀,早死了.....你一个小寡妇,干嘛还吊着呢?” “你这年纪轻轻的,就非他不可么?” 屋里沉了两息。 容宁静静站着,清冷眉眼在晨光里宛若寒玉,唇色却倏地淡了下去。 她没吭声,只把包袱一角慢慢收起。 王婶自觉没趣,嘟囔一句“我这也是好心”,便住了嘴,翻开柜子拿出一小把铜板,边数边塞进她手里。 “钱数好了,你点点。” 容宁看也不看,只轻轻点头:“多谢婶子。我回头再绣一个香袋送来谢你。” 话音一落,她便转身出门,背影如霜中寒梅,素静淡远,步履不疾不徐。 容宁踏出邻村时,天色变得阴沉。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2节 她一手抓着包袱布,一手护着衣摆,顺着乡道一路往清溪村走,才走到半道,春雨又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 雨丝如针,先是绵软,后来却渐渐密了,落在泥土上,溅起斑斑点点的污迹。 乡道泥泞,走起来越发艰难。 她一脚深一脚浅,鞋底早已沾满泥水。 她站在一处弯道前,望着前方那通往灌木林的近路,犹豫地咬了咬唇。 若走那条林道,只需半炷香便可到家,可若再碰上那人...... 她脑中一闪而过地上那具玄衣男人的身影,不知死活,浑身是血,而她怕麻烦,更怕惹事。 “莫回头......”她喃喃自语,终是咬牙,抬步踏入雨幕,沿原路艰难地走了回去。 等她赶回小院时,浑身已然湿透,发丝贴着颈边,单薄衣料紧紧裹在身上,衬得她更是腰肢纤细,曲线玲珑。 她一边喘气,一边伸手从前襟摸钥匙,正欲推门入内,忽地身后一股力猛地抵上门扉,将她整个人死死堵在门前。 “哟,容姑娘这是淋了雨,真是惹人怜见.....” 男人挨得近了,油腻带着酒气,一脸嘻笑,“我妹子要绣帕子,我寻思这十里八村,就你手艺最好,今儿专门来请你。” “我现在不方便。”容宁冷声,眸光微慌,语气却坚定,“改日再说吧。” “我这人急性子,改日怕就没兴致了。”男人嘿嘿笑着,眸光在她贴身湿衣上肆意游走,忽地一伸手,欲去扯她衣袖。 容宁顿觉恶心,目光一厉,抄起门边的笤帚,劈头盖脸往男人身上招呼:“滚!你再不走我可喊人了!” “哟,还带脾气的,我倒要.....” “住手!” 一声厉呵突兀打断。 男人一愣,回头一看,只见不远处撑着伞走来一个衣着鲜亮的婆子,身后紧跟着一位穿金戴玉、腹圆脑满的肥胖中年男子。 那人一眼望去,便知不是善茬,正是镇上出了名的恶霸,姚员外。 男人认出那人,立刻讪讪收了手,低头退开。 婆子笑嘻嘻走到容宁跟前:“哎呀姑娘,没事吧?” “这些个登徒子真是不要脸,我瞧着你一个人住得孤苦,可怜见的,才替姚老爷来提亲呢,今儿也是个喜事呀!” 容宁手里还拽着笤帚,睫毛微颤:“......提亲?” “可不是?”媒婆将伞往后一撑,笑容亲昵,“姚老爷看你孤苦无依,心疼你命苦,愿纳你做第九房小妾,好好养着你吃香喝辣的,你也不亏......” “我不愿意。”容宁打断她,声音冷淡微颤,“烦请你们回去。” 姚员外的脸色这才沉了下来,眸底闪过阴郁之色,嗤笑一声:“好大的架子。你住的这块地,可是老子的产业。” “当初可怜你们夫妻,才租住给你们,这都住了好几年了。如今,你男人死了,这债还赖着不还?你没银子,拿人来抵。” 容宁攥紧衣角,眼神倏地冷了:“我说了,我不愿意,宁死也不嫁你。” “哼!”姚员外眯起眼,眼神如毒蛇一般游走在她脸上:“你说了不算,除非你那死男人能从坟里爬出来,把这几年欠的银子一文不少地还上!” “否则,明日一早,老子的花轿就来接人,你是愿意活着跟我走,还是死了被抬上去,自己选!” 说罢,他一甩袖,带着媒婆扭身离去。 院外看热闹的村民们也渐渐散去,没有人敢说半句话。 容宁愣在原地,湿发滴水,衣衫冰冷。 她木然将院门缓缓关上,门闩插好那一瞬,她背脊终于松下来些许。 整个人仿佛一下失了力气,靠在门板上,缓缓滑坐下去。 雨还在下,泪水无声滑落。 她屈膝抱着自己,眸光茫然,脊背颤抖如坠入深井的孤鸟。 无人可依,亦无路可退。 也不知枯坐了多久,天色一点点暗了下去,雨一直未停,风拍打着门板,发出簌簌声响。 容宁坐在门后,湿透的衣裳早已凉透,身子冷的微微发抖。 她死死盯着地面,眼神一寸寸沉了下去。 忽然,一个模糊的身影在脑海浮现......灌木丛里那个倒在血泊中的男人。 她怔了怔,随即缓缓站起身,喉头干涩,心跳却一下比一下急。 她想不出别的法子了。 既然她的丈夫早已不在,那就让那个人...暂时活过来罢。 不管他是谁,只要他还活着,就够了。 她进屋找出雨披,转身朝院门走去。 身后灯火晃了一晃,便灭了。 第2章 逼迫 夜雨如注,冷风似刀。 容宁裹紧身上的旧雨披,沿着熟悉又陌生的近道,一步步踉跄踩入泥泞丛林。 林中一片朦胧,灌木丛里泥水翻涌,雨点打在枝叶上沙沙作响。 雨披黏在她肩背上,湿冷透骨,脚下泥水齐踝,每一步都深陷进淤泥里,拔出时都带着沉闷的“啵”声。 她摸索着,一步一步往早上踢到人的地方摸去。 “该死......”她咬着牙,踩进一片烂泥,几乎扭了脚踝。 好在再往前走几步,终于看见了一抹黑色的人影。 他还在那儿,一动不动。 那人伏在泥泞枯叶中,身上黑衣早被雨水浸透,几乎与泥地融为一体。 他趴着,脸埋在手臂里,看不清容貌。 容宁屏住呼吸,蹲下去探了探他的鼻息,微弱,却还尚存一息。 她将手探到他颈侧,触手滚烫,显然烧得厉害。 他额角灼热,手掌冰冷,身上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冷意。若再放他一夜,恐怕真要交代在这山野间了。 她抿了抿唇,眸光在雨幕中一点点坚定下来。 就他了。 容宁跪坐下来,双臂穿过他腋下,试图将他扶起。 男人高大健壮,纵是瘦削,也远胜她一个纤细女子的力气。 她才拽动一点,便被整个压了过来,膝盖磕在地上,鲜疼一跳。 她咬了咬牙,抬袖抹了把脸上雨水,又尝试一次。 “你得活着,”她喘着气,嗓音细微,却倔强坚定,“不然我可就真的没活路了。” 她几乎是把他半拖半背地拉起,艰难地将他搭在自己背上。 昏迷的男人沉重如山,雨披滑落,她整个人都被压得几乎跪倒在地。可她没松手,只是一点点、一步步,缓缓往回挪动。 每挪一步,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雨水淌过她的脸庞,滴进她眼中,酸涩刺痛。暗夜中,她咬着牙,喘着气,低声念着:“快了,快到了.....” 好在雨大路滑,村民皆闭门不出,而她那小院在村里最偏僻的角落,僻静孤寂,才没有被人撞见,此刻却成了她唯一的庇护。 像拖了一袋湿泥般,她强撑着将男人拖至门前,踹开虚掩的木门,又回身拉扯着男人一步步拖入院内。 雨势更猛了,仿佛连天都在看她笑话。 她终于将他拖进柴房,踉跄着关好门,反手将门闩落下那刻,整个人仿佛也被抽空了气力,一下子坐倒在湿冷地上,手脚发软。 屋内昏暗,破损的窗纸漏进些许微弱天光,映出男人模糊的轮廓。 容宁靠着门喘了半天,望着那昏迷不醒的男人,胸膛起伏不止。 “算你命大.....” 她声音轻,手臂仍在发颤。 雨水顺着她下巴滴落在地,滴滴答答地落在静谧的柴房。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疯了,还是终于认命了。 他是谁,她不知道。 可现在...他是她最后的赌注。 容宁几乎精疲力尽。 她匆匆起身走出柴房回到自己屋里,脱去被雨水浸透的衣衫换了身干衣,草草擦干头发,裹了薄被躺到榻上,却翻来覆去地,根本睡不着。 就这么瞪着眼睛望着幽暗的屋顶,听着急雨拍打着窗纸。 渐渐地,雨停了,天也快擦亮了。 她叹了口气,起身披了衣裳点了灯,又悄悄推门进了柴房。 空气潮湿沉闷,柴房里木屑的气味掩不住隐隐血腥。 男人仍旧昏迷不醒,额上布满细汗,唇色泛白,气息比昨夜更微弱。 她心下一沉,快步上前探了探他的脉息,几乎混乱成一团。 “要死了......” 她抿唇,眸光颤动了片刻,终于猛地转身回屋,从床榻最底下的箱笼里翻出一卷鹅黄色绣着蔷薇花的缎面小布包。 那是她的秘密,连她丈夫都未曾知晓的。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3节 包布里整整齐齐藏着一排银针,寒光乍现。 容宁握着它快步走回柴房,在男人身旁跪坐下,手指在他头顶间寻穴位,数息后飞快刺出几针。 她一手压在他头顶百会穴,一手针如游龙,连刺七处穴道,动作极快,似是在与阎罗抢命。 随着最后一针落下,她按住他百会穴处,呼吸急促,仿佛连自己也虚脱了一般。 就在这时,男人倏地睁开了眼。 他双眸猩红,挣扎着暴起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 “你是谁!!”他嗓音哑得几乎说不出话,目光阴鸷警惕,像头濒死搏命的野兽。 容宁心头骤惊,还未来得及说话,他又像是撑不住似的,再次昏厥过去,手指却仍攥着她不肯松开。 她怔了片刻,知道他这是被自己施针所激醒过来一瞬,叹息着轻声道:“我只是......想借你一命。” 她费力掰开他的手指,将银针一根根拔下包好,又重新检查起他的伤势,这才发现他腰侧的伤口一直流血不止,已然渗透衣料,若不尽快处理,非死即残。 容宁犹豫片刻,还是伸手去解开了他的衣襟。 男人劲瘦身躯上肌理分明,哪怕伤重,腹肌依旧清晰,泛着一种凌厉的男性气息。 她耳根瞬间红透,低声囔了句:“得罪。”眼睛却没敢多看,手指僵硬地把衣料扒开,只露出腰侧伤口。 伤口狰狞,血肉翻卷,隐隐还能看见刀刃划断的肌肉线条。 容宁深吸一口气,忙起身烧水,又去从箱底翻出金疮药匆匆赶回来。 拧了温热的湿布巾擦过他身上泥污,带出丝丝血迹,她小心避开伤口,又怕自己手重弄疼了他。 他却只一动不动,仿佛真的死了一般。 她别开脸,摸索着替他上了药,包扎好后,又重新拧了块儿热布巾,蹲下来将蓬乱挡在他脸上的头发拨开。 发丝湿重,黏腻贴在他额头上。 她轻轻擦去他脸上的尘泥血污,忽地动作一顿...... 那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五官深刻,鼻梁挺直,眉宇沉冷,即使此刻昏迷,仍旧俊美得令人心悸。 “这也...太显眼了......”她怔怔呢喃一声,耳尖不自觉地发烫,仿佛看了不该看的风景,慌乱把热布巾丢进水盆里。 水声一响,她立刻站起身,逃也似地出了柴房。 门轻轻带上,只留那个昏迷不醒的男人躺在柴房一隅。 天刚亮,雨才止,延绵水雾还未散尽,容宁从柴房出来,整个人都透着疲倦虚软。 院中积水未干,潮气逼人,她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屋中,身上湿意未褪,肚子却早已饿得发空。 她这才想起,昨天奔波了一整天,又摸黑冒雨拖了个男人回来,至今尚未进一口水米。 她打水洗漱后,到厨房架上取米煮粥。 灶塘里火星微明,米缸里余粮不多了,她舀了半碗,想起柴房里的那个男人,犹豫了一下,又回手多添了半勺粳米。 她余光瞥过院角的柴房,低声自语:“好容易救回来的,总不能饿死了他。” 粥米刚淘洗到一半,木盆里水声荡漾,忽然,“咚!锵!咚咚锵!!” 一阵锣鼓喜乐声陡然炸响,响彻整个清溪村宁静的清晨。 容宁心头一惊,指尖一抖,扶在手里的木盆“哐啷”一声掉落在地,米水四溅,滚珠般洒了一地。 她脸色瞬间煞白,惶然回头望向院门。 只听院门外,一个大嗓门的婆子笑吟吟地扯着嗓子喊道:“给容姑娘道喜啦!员外老爷抬花轿来迎娶佳人咯!” “容姑娘大喜!快些开门接喜啦!!” 锣鼓敲得震天响,分明是天底下最喜庆的调子,此刻落在容宁耳中,却像是催命的丧鼓。 几道男声粗哑调笑:“听说这可是个绝世大美人儿,等进门了咱们也沾沾喜气......” “嗐,那还不得先紧着老爷爽完再说啊...哈哈哈......” “嘿嘿嘿嘿......” 容宁站在屋檐下,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 她想逃,却根本无路可逃。 门外婆子仍旧在不依不饶地喊着:“容姑娘!咱们都这般好生跟你说话儿了,你若再不开门,可当真就是不识抬举啦!” 许久无回应,喜乐骤停,喜气骤然翻作寒意。 那婆子声音也冷了:“姚老爷说了,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人是他姚家的,屋是他姚家的,命也是他花钱买的!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来人呐,给我破门!今儿个我非把这小贱蹄子绑上花轿,给姚老爷送去不可!” 话音未落,外头便传来纷乱沉重的脚步与木棒砸门声: “砰!砰砰!!” “砰——!!” 门板剧烈震颤,老旧木闩眼看支撑不住,门扇整个都在摇晃震荡。 容宁咬着牙,浑身血气上涌,脸色苍白浑身冷到了极点。 眼见门板裂缝处透出外头壮汉的黑影,她终于忍无可忍,猛地扑向门边,双手压住门闩,竭尽全力想要稳住颤动的门板。 她一口气提到嗓子眼,隔着门扇大声喝道: “我丈夫回来了!” 门外瞬间安静。 “什么?”那婆子惊疑不定。 容宁强压住心中颤抖,声音坚定冷厉: “我丈夫昨夜已归,不日便会上门还账!你们谁敢乱来......就是抢人妻、逼命债!天理难容!” 门外响起一阵低声嘀咕,似在权衡真假。 容宁死死抵住门板,心跳如擂,手脚冰凉。 只听外头那婆子冷哼一声:“你唬弄鬼呢!你那死鬼丈夫这么多年了无音讯,偏老娘一来提亲便回来了,莫非老娘还会招魂不成?!” 院外众人哄堂大笑。 婆子狠狠啐了一口,高喝道:“还没有老娘拿不下的人,给我砸!!” 话音刚落,几名壮汉立刻扬起木棒、铁杆,砸向那道早已岌岌可危的老旧院门。 “砰——!!” 门闩瞬间崩裂,碎木四溅,门板“哐当”一声碎裂倒地。 容宁被震得跌坐在地,还未来得及起身,那婆子便带着几名泼皮模样的男人闯了进来,笑得一脸恶意。 “今儿你是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婆子咬牙,“姚老爷说了,不上姚家的花轿就给你卖窑子里卖身抵债!” 壮汉们哄笑着围了上来,有人已伸手要来拽她胳膊。 容宁眸中划过一抹狠意,猛地一掌拍在地上,腾地起身,挺直脊梁冷声暴喝: “你们敢!” 众人一滞,动作稍顿,竟被她气势震住了一瞬。 只听容宁一字一顿,声音冰冷清晰地道: “我丈夫乃北平军正兵,麾属北平王统领。此番因前线大胜,特许探亲归乡。我乃北平军军属,你们若敢动我一根毫毛,等着被抄家灭门吧!” 此言一出,如惊雷掷地! 院中一时间鸦雀无声,连那婆子都呆住了。 “北、北平军?” “真要是那边的...咱、咱可动不得啊......” “那北平军中纪律如铁,尤其是掌军的北平王世子,极为维护军队的家属,好让士兵们安心打仗杀敌,无后顾之忧,倘若谁敢欺辱北平军属,连族灭门都常有呐......” “前阵子不是还说北平军打了胜仗?真让人探亲也不是不可能啊......” 几名壮汉开始迟疑,眸中露出忌惮。 但那婆子却死命不信,横眉冷眼盯着容宁,嘴角泛起不屑讥笑: “你就吹吧你,我看你就是装神弄鬼。” 她四下张望,瞪大了眼睛:“你说你丈夫回来了,那人呢?我怎么没瞧见?藏哪儿去了?” 容宁心跳如擂,死死拽紧衣角。 婆子见状,讥笑出声,忽然大喝:“给我绑了她!” 婆子一声招呼,几名汉子立刻上前捉了容宁的手臂。 “住手!”容宁眸中蓄满的泪水再也绷不住滚落脸颊,拼力挣扎,可她一个女人如何挣的过几个壮汉。 几人不耐烦地将她一推,就要将她掳上花轿,忽然一声暴喝,如雷骤炸! “放开她!!!” 自柴房里传出一声低沉森冷的暴喝,沙哑中带着凌厉杀气,似一头沉睡的猛兽猛然苏醒。 那一声仿佛钉在所有人耳膜上,直叫人心魂俱震。 婆子吓得脚下一软,继而拔高了嗓音:“好啊,好你个贱人!还当真藏了个野男人啊!”说着捉起裙摆,直朝着柴房疾步跑去。 容宁被壮汉捂嘴钳制在院中,眼睁睁看着那婆子快步冲到柴房门口,一把扯开门扇。 第3章 夫君 婆子气势汹汹地一把拉开柴房门,门轴“吱呀”一声沉响,刺耳极了。 柴房内光线昏沉幽暗,她尚未来得及看清屋内的情形,一声低沉凌厉的暴喝陡然炸响。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4节 “滚!” 仿若自地狱深处传来的厉喝,冷冽、沙哑,透着森然威压。 几乎是在同一刹那,一抹寒光倏然破空。 “锵!”的一声,一把匕首擦着婆子的耳多呼啸而过,带出一缕飞扬发丝和一线血丝,悍然钉入她身后的廊柱上,匕首柄震颤不止,杀意凛然。 婆子顿时厉叫一声,整张脸瞬间煞白,捂着滴血的面颊踉跄倒退几步。 殷红鲜血自她捂脸的掌心汹涌滴落,砸在地上溅出一朵朵血花来,她龇牙痛嚎着,余光一撇,竟瞥见那锋利匕首上赫然阴刻着两个字! “北平!” 她身子猛地一抖,腿一软径直跌坐在地上,瞪大了眼睛惊惧交织,几乎魂飞魄散。 “北平军......是北平黑甲军的人!” 她尖叫着,连滚带爬地朝院外逃去,根本顾不得疼痛、也顾不得什么体面,绫罗裙裾拖得满地泥水,脚下生风般,一溜烟儿不见了踪影。 院中那些跟着婆子来闹事的壮汉们见状,也皆是骇然失色,先是愣了一瞬,随后齐齐变了脸色,纷纷互相拉扯着作鸟兽散,跌跌撞撞逃出了院子。 容宁一被放开禁锢的手臂,失了钳制,整个人顿时软了下去,瘫坐在地上,背脊冷汗涔涔,呼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着。 她茫然望着那些四下逃散的人影,仿佛仍在梦中,枯坐了许久仍缓不过神来。 门外看热闹的那些村民们也面面相觑,纷纷赶紧散了,各回各家。 偶有几个心善的妇人,犹豫着想上前来劝慰她几句,却都被容宁摇头婉拒了。 几人也不勉强,只是叹息一声,帮她拾起被踹破的门板,勉强拼装回门框上,又顺手把院门掩好,这才各自散去。 日头慢慢斜了,院子里安静得只剩风吹过树梢的簌簌声。 容宁瘫坐在地上,仿佛整个人都被抽空了力气。 她缓了好一会儿,才强撑着起身,拍去身上的泥污,缓缓走到廊下,看向那柄仍钉在柱上的匕首。 阳光斜照,映照在那柄匕首上,森冷刀锋上沾染着浅浅血迹,寒芒闪烁,分明是一柄杀人的利刃。 她伸手握住那刀柄,咬牙一拔,纹丝未动。 她双手紧紧握住那刀柄,深吸一口气,使出全身的力气猛然一拔才堪堪将它拔了下来。 匕首入手沉甸甸的,带着一股久经沙场的肃杀之气。 她握紧匕首,转身缓步走进柴房。 柴房里光线依旧幽暗,空气里弥漫着草药和腥甜血腥的味道。 男人仍虚弱歪靠在墙角,不同的是,经过她的施针敷药止血,已然醒了过来,身上被雨水和血污染透的衣裳也已经半干了。 比起之前濒死昏迷时的孱弱,现在显然已经好多了。 仿佛是听到了她的脚步声,他眼睫轻微颤动,缓缓睁开眼睛。 那是一双极黑极冷的丹凤眼,狭长凌厉,仿佛能瞬间洞穿人心。 他静静望着她,无甚表情,薄唇紧抿,连呼吸都极轻。 在这样破败杂乱的环境中,纵然是已虚弱至极的模样,容宁也不得不承认,这男人的气场实在太过凌厉。 眉目深邃、鼻梁直挺,眸光清冷中却带着迫人威压,令人不敢直视。 他本应是狼狈的,可偏偏那种克制又危险的冷峻气质,在这寂静的柴房中反而显得格外突兀扎眼。 容宁的心骤然跳慢了半拍,她垂首走到他跟前,在他面前蹲下来,伸手把匕首递了过去,低声道: “方才......谢谢你。” 男人略抬起眼睑,乌黑凤眸微动,扫过她一眼。 容宁迎上他的视线,竟怔了一瞬。 “你......是黑甲军吧?”她试探着问,“伤成这样,是逃兵?” 男人不言,只冷冷看着她,目光锐利得像能剖开她的皮骨。 容宁没有退缩,只迎上他的目光,继续看着他。 柴房内光影幽暗,那双眼中仿佛藏着许多她读不懂的东西。 他沉默不语,神情微敛。 容宁识趣地不再追问下去。 这世道,谁还没有些无法说出口的秘密呢。 她方才之所以敢佯称自己是北平军属,也不过是先前替他疗伤时,瞧见了他衣饰上的北平军徽纹样,孤注一掷而已。 赌对了,才躲过了这一场祸事。 她盯着看了男人一会儿,忽然皱了下眉,迟疑道: “你是哑巴么?” 话刚一出口,她又觉好笑,这人方才分明开过口,怎会是哑巴? 男人仍不说话,只目光深深审视地盯着她,仿佛在从她的每一寸表情中揣摩意图。 那目光太过专注锋利,容宁被他盯得有些发毛。 “你叫什么名字?”她耐着性子问。 男人眸光闪烁了一下,缓缓摇了摇头。 “不记得了?”容宁蹙眉,“那你从哪儿来?知道这里是哪儿么?” 男人垂眸,鸦黑羽睫低垂,掩去眸中神色,沉默良久,又摇了摇头。 容宁心中猛地跳了一下,忽然窃喜了一瞬。 难不成这人......失忆了? 这不就好办了么...... 她瞧着他,仍不放心地追问道:“当真...不记得了?” 发现自己有些迫切失态,她抿了抿唇,放柔语气,“你别误会,我不是坏人,你若记还得些什么就同我说。” 男人垂眸,沉声说:“不记得。” 容宁闻言,转了转眼珠,踌躇了一会儿,一咬牙,心一横,说:“那我告诉你吧。你...是我夫君。” “三年前你被抓壮丁抓走了,昨儿我才找到你,把你救回来了。” 说罢,她眼睁睁地紧紧盯着他的脸,屏息观察他的反应。 男人眉头轻动,不置可否,凤眸微挑,似是讽刺,却并未出声驳斥。 他只淡淡地看着她,半晌没说话,良久才开口低声道: “是么。” 嗓音依旧低哑清冷,带着从骨子里透出的凉意,听不出情绪,却格外让人心悸。 容宁心虚极了,撇开目光不敢再看他,“额...怎么不是呢......我,我知道你可能一时接受不了,没关系,慢慢来。我不会逼迫你的。” 她站起身,背过身去避开他注视,“你伤得太重了,快别费力说话了,先好好休养。” “你也饿了吧,我...我去烧些饭食你吃。” 话音未落,她根本不敢回头去看他的反应,丢下匕首拔腿就跑,几乎是逃也似地跑出了柴房。 穆琰紧盯着她离开的身影,眸中终于浮出了些许情绪。 狭长黑眸微微眯起,眸光冷冷落在她慌乱逃走的纤细背影上,薄唇轻抿。 夫君么...... 他冷哂,眸色愈发阴鸷。 第4章 沐浴 穆琰半睁着眼,眸光在幽暗柴房中缓缓扫过。 潮湿、破败,阴冷墙角里霉味混着湿柴的气息,随雨丝渗进墙壁的裂缝。 他躺在一块陈旧草垫上,身下透着凉意,手边是些干裂的柴枝和一只空陶罐,唯一的光来自破漏的屋顶,雨丝从那缝隙落下,滴在他手背,冰冷刺骨。 他试图坐起,胸腹却像被钝刃剖开过,才一动,背脊便猛地绷紧,疼得他咬住牙关,喉间逸出一声闷哑低哼。 他重新跌回破草垫上,喉结滚动,额头汗意涔涔。 痛意恍惚间,方才那女人的面容忽然清晰地浮在脑中。 她看着他时,眸中竟没有丝毫惧意。 那双眸子太干净了,并不似惯于算计的人,可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荒谬至极的谎话。 “你是我夫君。”她这样说。 他冷笑了一下,唇角牵动,牵扯到伤口,疼的他深吸一口气。 她的确很美,不是那种张扬的艳,即便不施粉黛,仅静立在那里,都似雪后初晴的晨光,夺目的令人挪不开眼。 但再美,他也不可能会娶一个乡野女子。 更何况,这种穷乡僻壤里,竟有如此绝美的女子,本就是件极不合常理的事。 她是谁?是谁派来的?接近他又是什么目的? 他头痛欲裂,猛地摇了摇头。 他努力回忆,可每当闭上眼,脑海中就翻天覆地一般,浓烟、铁甲、厮杀、血溅入喉...... 头痛骤起,像是有人在他脑中刀劈斧凿一般,痛得他指节绷紧,青筋毕现。 他显然是伤了头部,有些记忆混乱了。 可就算想不起来,他也清楚地知道,他绝不会是她的夫君,也绝不属于这里,更不是任人摆布的废人。 他眸光冷彻,幽幽盯着屋顶的裂隙。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5节 良久,他闭上眼,眉间淡淡的冷意却没有散去。 雨水滴落在他手背,顺着他的手腕滑入袖中,他缓缓握拳,骨节泛白。 他会活下去,然后...... 夺回一切属于他的东西。 容宁端着碗粥走进柴房时,老旧门轴“咯吱”轻响,惊动了草垫上的男人。 穆琰睁开眼,眸光缓慢地落在她脸上,又扫过她手中的碗,漆黑眸中没有半点温度,只那么沉沉看着。 容宁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仍耐着性子,尽量平静了语气:“我给你熬了点粥。” “事发突然家里没备什么菜,饮食粗陋了些,你先将就吃点。”她走到他跟前蹲下身来,“明日我去集上买条黑鱼回来,煮些鱼汤给你养伤口。” 他没有接话,眼睫低垂,像没听见似的。 容宁顿了顿,终于还是试探地问了句:“你能自己吃吗?” 男人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没说“不能”,也没说“能”,只道了一句:“搁下吧。” 她点头,把碗搁在他身边的小木凳上,木凳上已经起了毛刺,她怕刮着他,又端起碗来垫了块抹布才把碗放下。 “那你先吃着,锅里还有,不够我再给你添。” 说罢她起身往外走去,可余光瞥见他想要抬手取碗,才只微微动了下肩膀,便像抽筋似地痛得整个人一僵,额头冒出细密的冷汗。 容宁心里一紧,叹息一声,回身走上前去,把粥碗重新端起来。 “我喂你吧。” 穆琰侧过脸垂下眼睫,眸光冷淡,“不必。” 容宁握着勺子的手顿了一下,还是温声道:“你伤势这么重,几乎是鬼门关里走了一遭,不靠人怎么行。” 他没说话,眼神冷沉,薄唇紧抿。 她舀了一勺粳米粥,吹了吹,递到他唇边。他不动。 容宁心里微有些发窘,也不知怎的,就冒出一句:“我没下毒,不信我先吃给你看?” 她把勺子往嘴边一送,刚要送入口中,就被他冷声打断了:“不用。” 声音不大,却压迫感十足,给人一种久处高位,理所当然命令人的威压之感。 容宁愣了一下,手中的动作却不自觉地僵在了那。 穆琰终于转过头来,目光落在她身上的那一瞬,冷的似数九寒天里冷硬的冰凌。 “你多少吃些吧,不然真会死的,”容宁看在他到底替自己挡了灾的份儿上,努力稳住语气,“我若真想害你,趁你昏迷的时候下手不更省事?” 她顿了顿,轻声补了一句:“好死不如赖活着......不是么。” 穆琰喉结微滚,沉默良久,眸光才终于瞥向了她手中的粥碗。 明白他这是肯了,她这才重新舀了一勺粥,轻轻吹温凉,送到他唇边。 他张嘴,吃下第一口。 温热米粥入口,带着一点淡淡的姜味,还有粳米掩不住的粗粝,滑过喉间时却说不出地熨帖。 容宁见他终于肯吃了,心里也放松些,继续一口口喂着。 他没有再说话,也没拒绝,只是眉心始终紧拧,似乎每一次吞咽都是在极力忍耐。 大约喂到第五口,穆琰突然一阵剧烈咳嗽,整个人猛地一弓,几乎呛出眼泪。 “怎么了?可是呛着了?”容宁一惊,连忙搁下碗,伸手去拍他背脊。 “别碰我!”他低喝。 容宁一怔,随即垂眼,“你若真想死,我也拦不住。” 她指尖才一搭上他后背,便触到一片冰凉湿腻。 汗水、泥污和残破的血痂黏在一起,浑身都泡在冰水里似地,温度低得骇人。 “不成,”容宁蹙眉,语气也重了几分:“这样下去你会染上风寒的。” 她一边替他拍背顺气,一边抬眼看着他,“你本就伤的重,若再染上风寒,就是大罗金仙来也救不了你。” 她放开他,起身抽出帕子擦了擦手,“我去烧热水,你得赶紧沐浴换身干衣裳。” 穆琰歪靠在草垫上,说不出话来,眼皮半阖,似乎疲惫到了极点。 容宁也不理会他同不同意,拿起粥碗就赶紧往厨房生火烧热水去了。 不多时,容宁提着一桶热水回来,单薄身子上带着微微汗气,脸颊也被炉火烘得微红。 她本想直接进门,可脚步刚一跨进去,便又顿住。 她脚步迟疑停滞在门口,忍不住抬眸去瞧屋里的情形。 柴房里的男人仍歪在破草垫上,面色惨白,衣衫泥泞,胸腹间裹着的布条早已湿透,贴在肌肤上显出暗红颜色。 他半阖着眼,鸦黑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淡阴影,分明虚弱至极却又极具男性凌厉的压迫感。 容宁怔了怔。 这热水是烧来了,可他这样子动都不能动,叫他如何沐浴? 她咬了咬唇,脸颊发烫的紧,倒不是羞,而是“进退两难”的尴尬。 这可怎么洗啊...... 第5章 知羞 容宁站在门口迟疑片刻,最终还是提着热水跨了进去。 屋里湿冷得很,雨还在下,淅淅沥沥漏下来,滴落在地面上。 她搁下水桶,转身找来一条干净的布巾,又端来一只木盆兑了些凉水进去,再伸手细细试了温度,才卷起袖子走到穆琰身侧。 他依旧闭着眼,靠在草垫上,呼吸微弱,像是昏沉不醒。可容宁知道,他没有睡着。 他只是在等,等她主动退却。 可她不会退。 她没问他愿不愿意,她知道他一定不愿意。 容宁深吸了一口气,蹲下身来,伸手去解他襟上的系带。 她指尖才刚触碰到他前襟,穆琰眉头蓦地一拧,猛地睁眼。 “滚出去!” 他声音沙哑低沉,带着咬牙切齿的怒意。 容宁不理他,指尖继续解着系带。 穆琰抿唇,眸光彻底冷了下来,猛然咬紧牙关,抬手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他这一抓几乎用尽全力,力道之重,令她手腕瞬间泛起一圈红痕,生疼欲裂。 “别碰我。”他低声,咬字几乎从牙缝里挤出,“你最好现在出去。” 容宁手腕受制,抬头看他。 他面色苍白,唇角渗血,森冷眸光里杀意翻涌。 容宁垂下眼睫,低声回道:“你是我的夫君,我总不能见死不救。” 她尽量平静语气,手心却满是汗。 她知道这话他压根不信,她自己也说不圆,可她不能停下,他浑身湿寒,伤口湿腐渗血,根本撑不过今夜。 “你我夫妻,”她定了定神,抬眼看着他,强迫自己语气自然些,“有什么没见过的?别闹了,抓紧洗了换身干衣裳才要紧。” 穆琰气得几乎要呕血,她根本就是在胡诌! 她说得轻巧,可每个字都像是在羞辱他。 他堂堂七尺男儿,岂可任这来路不明的女子恣意摆布?! 他咬牙切齿,额角青筋绷起,可偏偏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浑身像被碾进了冰窟,稍一动都痛得发颤。 “你该知羞!”他低声怒斥,嗓音带着一丝抑制不住的颤抖。 容宁却面无表情地低头,趁着他力气将尽,猛地一拉,便将他上衣从肩头褪了下去。 污湿破布自皮肤上猛然扯开,他登时一阵猛烈咳嗽,胸膛剧烈起伏,苍白面色浮上淡淡潮红,既羞愤,又气急。 “你!”他咬牙想再骂什么,可唇边话还未出口,就被一条温热湿布抵上了胸口。 容宁没有看他,神色清淡如水。 她抄起巾布,蘸了热水,像洗一只脏兮兮的小猪仔那样,面无表情地往他身上擦去。 每一寸肌肤都带着血痂和泥污,她一丝不苟地一一洗净。 湿热布巾滑过他胸膛时,穆琰身子蓦地绷紧,像是被钝刀割了一下似的,狠狠一颤。 “别动。”容宁眼皮都没抬,“再裂口子就更难养了。” 她声音清清淡淡,仿佛只是寻常照顾受伤小动物似地,而不是在替一位陌生男人擦洗身体。 可那颤抖的指尖,那略显干涩的唇线,还是泄露了她所有的紧张。 穆琰咬牙,死死盯着她,黑沉凤眸中翻滚着压抑羞愤,像被困在笼中的猛兽,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尊严被剥离。 容宁没理他,只默默洗净他胸前的血污,又拧干布巾,垫着掌心,轻轻擦过他肋下的深口子。 “疼就忍着。”她轻声道,“你骂我也没用,我不会停的。” 穆琰闭上眼,指节绷得发白。 温热的湿布巾顺着肌理擦洗过他劲瘦结实的上身,皮肤上残留的泥污和血痂被一点点抹净,露出下边遍布伤痕的肌肤。 容宁面上淡淡的,手下却越擦越觉不对劲。 他这身子骨虽劲瘦,每一寸却都硬实得紧,就是伤痕累累的,尤其那几道横过肋骨的旧伤,显然曾经深可见骨,令人触目惊心。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6节 她小心绕过伤口,动作不快,却极有耐心。 擦完上身,她目光略一垂,还是伸手捉住了他腰间的腰封。 穆琰眼皮骤然一跳,下一瞬,猛地暴喝出声:“够了!” 惊雷似地,震得屋外雨丝都仿佛顿了一瞬。 他眸光瞬冷,杀意骤现。 显然他已到了极限,若容宁再敢有下一步,他即便拼了命也要拉她同归于尽。 容宁被他眼神骇了一跳,指尖一僵,当真不敢再动了。 可就在这瞬息之间,穆琰猛地脸色一白,喉头一哽,像是惊怒之下气血霎时翻涌上来,终是支撑不住,整个人倏然往前一倾。 “砰”的一声轻响,他额头抵在她肩头,彻底晕了过去。 “......” “晕了?”容宁僵了一瞬,撇了撇嘴,“晕得好。晕了倒还乖巧听话些。” 她呼了口气,不再犹豫,迅速加快了动作,重新伸手,一把扯掉了他的腰封。 布带抽出时,动作干净利落,力道大得像是在趁机报复他方才那一嗓子的骇人。 可她到底也不是个真放得开的人,动了手后却不敢抬眼再看。 她面上努力淡定,耳根却红得滴血,扭过头去不敢看,抄起布巾,全靠摸索着将他下身也胡乱擦了个干净。 至于摸到了什么,划过了什么触感,她一概当自己是在年根儿杀猪,眼不见心不烦。 总归是泥多不算污,她只认认真真把这“猪仔”洗净就是了。 好在穆琰彻底昏死过去,再没再折腾什么。 她咬牙撑着,终于将他整个人擦洗干净,又将那沾满污血的破衣裳丢在桶里,换上从柜中寻来的干净中衣。 换好后,她撑扶着他沉重的身子,小心拖到一旁备好的干燥草垫上,盖上了薄被。 这一番折腾下来,她早已浑身汗湿,手臂酸的发麻,几乎连站起来都踉跄晃了两下。 “祖宗。”她轻轻喘着,低头瞧他那安静躺着的面孔,忍不住小声咕哝,“你真是来要命的。” 话虽这么说,她还是坐回他身侧,从怀中掏出小布包,取出银针,探了探他的脉息后,垂眼替他又仔细施了一遍针。 施完针后,他眉心稍稍舒展了些许。 容宁见状松了口气,将银针仔细收好,又把用过的巾布和木桶全都收拾了。 她走到门边,回头看了他一眼,男人眉目沉静,呼吸绵长,这才关好柴房门,悄声离去。 夜已深。 她回屋自去洗漱安歇。 窗外雨丝缠着屋檐,雨声连绵不断,如泣如诉。 而柴房那头,那被她捡回来的陌生男人,正沉沉陷在黑暗梦魇中,半醒半寐,眼角却不知何时,悄然划过一滴不知是冷汗还是泪水的湿痕。 第6章 鱼汤 一声闷雷炸响在耳畔。 穆琰眉头紧拧,喉间溢出一声低哑闷哼。头痛欲裂,仿佛有万千铁锤在他脑中砸击。 他想睁眼,睫毛却似被重物压住了一般,稍动一下都牵扯着脑仁生疼。 就在这痛意翻涌至极时,一股清甜气息悄然萦绕在他鼻尖。 似是院中初开的蔷薇花,又像是雨后嫩茶叶尖上的清新雨露。 那气味很轻,却很难忽视,在他混乱的感官中轻柔拂过,如纱似雾,缠着他的呼吸,将他几近炸裂的意识缓缓拖回躯壳。 他缓缓睁开眼。 幽昏光线中是灰褐色的屋顶,破旧梁缝中隐约透着天光。 他低头,费力看向自己。 一床干净柔软的粉色薄被将他从肩至脚包裹得严丝合缝。颜色浅淡,边角绣着灵动的缠枝纹,隐约透着女子的馨甜气息。 他微不可察地一僵。 那股清甜香气,正是从这薄被上缓缓散出的。 他认得这味道,是她身上的气味。 昏迷前每每她靠近自己,他都会嗅到。 他眉峰缓缓皱起,眸光在薄被和屋顶之间游移,一瞬间竟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他试图动了动手臂,却牵动腹侧一阵剧痛。他低低一哼,却没有叫出声。 痛意稍缓,他察觉到一股凉意自伤口处隐隐渗入,是新换的药膏,敷得极仔细,绷带打得紧而平整。 她做的。 他闭了闭眼,长睫在眼睑下投出一片薄影。 不知是药力未尽,还是心神俱疲,他还来不及梳理这满心狐疑,就似被人按进了一汪幽潭里,意识再次脱力般塌陷。 他沉沉地,又一次昏沉睡去。 次日清晨,天色微亮,雨势已歇,檐角垂落的水珠还在滴滴答答往下坠着。 容宁早早起了身。 她洗漱完毕,披了件外褂走出屋门,手中还拿着帕子抹着鬓边发丝的水汽。 院中泥地泛着潮,昨夜那一场雨将屋角积尘冲得干净,柴房那边依旧寂静,没有丝毫动静。 她下意识朝那边望了一眼,脚步却没敢上前。 草垛后的门板紧闭着,湿泥地上没有脚印,显然那人并未离开。 可她心头却浮起些许不安。 昨夜那样待他,虽说是迫不得已,可到底...也是越界惹恼了他的。 想起那人暴怒时杀气腾腾的目光,容宁指尖微僵,终于还是悄悄收回了视线。 她不敢过去。 不是怕他会真的伤她,而是怕一见面,便要听见他冷声怒斥她不知羞耻。 她自嘲地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回了屋,走到角柜前,蹲下身从最底层掏出一个旧布包。 包里是一个瘪瘪的小钱袋。 她坐在床沿上,小心翼翼将钱袋解开,掌心里落出几枚碎银、几枚铜钱,还有几张泛黄的银票。 她不紧不慢地数了数,从中挑出几枚铜钱,又将剩下的仔细装回袋中,重新包了两层布,藏回原处。 做完这些,她才换了身干净衣裳,将院门轻轻锁好,匆匆出了门。 她打算去赶集。 天凉,雨后地湿,菜蔬不好存,鱼贩倒是日日来。 她要去买条黑鱼回来,煮些鱼汤给他养养伤口。 ......也算赔个不是。 她不知他肯不肯喝,也不知他会不会领情,只想着倘若他心头真气得紧,看在她好歹也救了他一命的份上,就此扯个平,也好。 清晨的集市人流如织,晨雾未散,摊位间湿气氤氲,青草气夹着土腥味混在一起,热闹极了。 容宁一身素衣,手提菜篮,站在鱼摊前。 鱼贩子是镇上口碑极好的鱼户,年纪不过二十三四,性子直爽,人也利落,每日天不亮就摸黑赶去镇后水湾拉鱼。 他一眼就瞧见了容宁,顿时眼前一亮,忙不迭将手里活蹦乱跳的黑鱼往水盆一摔,水花四溅,笑着招呼:“宁娘子,来得早啊!这条黑鱼新鲜得很,刚起水的,好吃着呢,待会收摊儿了我给你送上门去,不收钱。” 容宁早知他向来对自己多有殷勤,一听这话,不动神色地开口:“鱼我要,钱也要付。” 她语气不轻不重,带着一贯的平静疏离,既不留情,也不使人难堪。 鱼贩子怔了一下,脸上笑意淡了些,仍旧笑着道:“你我邻里熟得很,这点儿东西算什么?你又不是不晓得......” 他语气轻巧,眼中却有某种期盼在游移。 容宁只是低头,从衣襟里摸出荷包,仔细数出几个铜板来。 “我丈夫刚回来,我想着熬点鱼汤,给他补补。” 话音落下,空气像是被忽然抽空了一般静了片刻。 鱼贩子手一顿,面色微变。 “你说...谁回来?”他声音低了些,带着几分不信。 “我夫君,”容宁平静看着他,目光坦然,“我三年前从军失踪的夫君,如今回来了。” 她语气轻轻地,一如说天气。 鱼贩子没再说话,半晌弯腰从鱼盆里捞了一条肚皮泛白的死鱼出来,啪地一声丢在案上:“这条吧,这条好。” 容宁眉尖轻蹙,伸手拎起鱼一看,眼底已有冷意。 “这是死鱼,”她淡淡开口,语气不再周旋,“你这样糊弄么?” 鱼贩子嘴角抽了抽,别过脸去:“谁糊弄了?死鱼也是鱼,熬汤的,反正你不是拿回去孝敬男人么?” 他语气越发带刺,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情绪泄了底。 容宁冷脸将死鱼放回案上。 她嗓音依旧清淡:“这鱼死了不止一夜,我不要。” 周围人听得真切,有几个也晓得那鱼贩子平日如何巴结容宁,眼下也难免低声议论: “啧,这鱼可不新鲜......人家姑娘好好买鱼做饭,还要受你冷脸?”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7节 “你这年轻人忒拎不清了些,人家有夫有室,你还想怎么样?” 鱼贩子耳根发红,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终于“啧”了一声,转身又从水盆里捞出条尚在扑腾的黑鱼来,摔进她篮里。 “爱要不要。” 容宁没有再多言,只静静放下钱,提了菜篮转身。 背后还有人议论她气质淡,性子冷,倒也说不清是心硬还是心狠,说贩鱼小哥对她一往情深,她从来也不肯给他个好脸子,回应半分。 她走出几步后,忽地顿住脚步,转头看了嚼舌根的几人一眼。 “情意并不是拿来逼人的东西。” 她说得极轻,极淡,却直直落进几人耳中。 她提着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回到家中时,天光渐亮,雨停了,院子里潮湿未干,落叶斑驳。 容宁将鱼处理好放入锅里忙活好了一阵,拣了些姜丝陈皮去腥,又加了黄酒文火慢炖,锅里咕嘟咕嘟泛着乳白汤色,鲜香扑鼻。 她又烧了两个小菜,一个香椿鸡蛋,一个菠菜豆腐,清淡可口。 等锅中鱼汤熬好,她舀出一碗,略一思忖,又添了一碗粳米饭,三菜一汤,热气腾腾地摆进木托盘里,小心端着往柴房去了。 可到了柴房门前,她却停住了脚步。 雨后的天光洒下来,落在她指尖,托盘上的饭菜香气四溢,浮在微凉的春风里,却也透出些许难言的焦灼。 容宁站在门口,望着那扇关得紧紧的旧门板,迟迟没有抬手推开。 她心里没底。 他那么凶,眼神都能杀人。 她昨夜才得罪过他,若这会儿贸然进去,万一他还在气头上,怕是饭碗都要被砸出来。 她咬了咬唇,指节收紧,眼睛垂着,像是透过门板也能望见他那愤恨的目光。 “真是...自讨没趣。”她低声嘀咕了一句,嗓音轻轻,却泄出几分无奈。 她原想着,煮碗鱼汤去哄哄他,权当昨夜那一场折腾扯平,可真到了门前,却又踌躇起来。 她不是没脸没皮的人,也不是能死乞白赖贴上去的性子。 他若真不愿见她,她又何必自讨没趣。 可若真不管他,他饿死在她柴房里可怎么办? 她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抬起手,在门板上轻轻敲了两下。 她声音放得极轻,仿佛怕惊着他,试探问着:“你...醒了没有?” 第7章 贱人 门后一片沉静,良久无人应声。 容宁抿了抿唇,有些泄气。 抱着送佛送到西的态度,她终是咬了咬牙,抬手推开了门扇。 门扇被轻轻推开,屋内依旧昏暗,天晴了,空气中飘浮着斑斓的晨光尘埃,她脚步轻缓,一步步往里走去。 她想着,若他当真如此厌她,那便罢了。 今日就与他好好说清楚,她也是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谎称他是自己失踪的丈夫。 等他伤好了,想走便走,她也不会再纠缠,届时只对外说她丈夫已归队北平军,自己有了军属的名头,日后也能太平过些日子。 她心下盘算着,端着木托盘走入柴房,低头正思忖着怎么开口,抬眼一看,却愣了一下。 男人醒了。 他并没有像她预想的那样恶狠狠地瞪着她,甚至连眉头都未曾皱起,只是安静地倚靠在草垫边缘,身上那件白色中衣明显不合身,袖口短了一大截,露出一截劲瘦的手腕。 他的神情淡淡的,看不出情绪,也没有一丝昨日的愤怒,仿佛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从未发生过似地。 容宁怔了怔,脚步略微放轻了一些,走到他身边,将托盘放下,抬眸对他勉强一笑:“你身体底子的确很好,这么快就能坐起来了。” 男人没有回话,也没有躲避,只低头看了一眼她放下的饭菜,神情无波。 空气顿时静了下来,沉默的仿佛连雨后的湿气也凝为了实质。 两人谁也没有提起昨日那场狼狈。 容宁站了一会儿,终是撑不住这莫名的沉默,率先开口:“黑鱼汤最养伤口,我炖得久,味道还行,我喂你吃么?” 男人终于动了,低声道:“不用。” 说着,他伸手端起了碗筷。那一抬手,袖子立刻又往上缩了一截,露出他结实的前臂。 容宁忍不住轻咳了一声,勉强笑道:“......没想到三年不见,你...长高了好多哈。” 话音一出口她就懊恼不已,立马低下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长高? 他看着都二十好几了,还长哪门子个子?! 她窘得耳根都红透了。 穆琰没看她,只垂眸慢慢吃饭。 他吃得极文雅,举止有礼,连咀嚼都悄无声息,一看便是受过极好的教养。 容宁更觉尴尬,站在一旁钉子似地不知往哪搁自己,末了轻声咕哝了一句:“你先吃吧,回头我去裁些布,给你做几身合适的衣裳。” 男人还是没应声,只略微抬眸看了她一眼,那眸光里说不出是什么情绪。 容宁心头一跳,连忙避开他的目光:“不打扰你吃饭了,你吃完就搁这吧,我一会儿来收拾。” 她尴尬搓着手,转身正要离去,才刚抬起脚步,院门却在下一瞬“砰”地一声被猛然撞开! 门板狠狠撞落在地上,震得整个小院儿都颤了一瞬。 一股冷风霎时灌进了院儿里,带着嘈杂的脚步声和兵刃碰撞摩擦的金属声,以及......姚员外那尖利阴狠的嗓音。 “就是这儿!表哥你快看!就是她!就是这个臭娘们儿!” 容宁脸色一变,猛地抬头望去,便瞧见姚员外满脸狰狞,粗胖的手指正指着她站着的门前。 他身旁一个穿着军袍的军爷面无表情,身后还跟着几个手握兵器的兵卒,众人一拥而上,登时将整个小院子围得水泄不通。 “姚员外?”容宁怔了一瞬,心口直往下沉,“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姚员外冷笑,眼珠几乎都快从眼眶里蹦出来了,凑近一步,指着她鼻尖骂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藏了个野男人?嘿,平白无故冒出来个什么‘丈夫’,你当爷傻?今儿我就叫你死得明明白白!” 他转头看向那位冷面军爷,一脸谄媚,“表哥,我早就说了这娘们不安分!你看她现在,竟然敢窝藏逃兵!而且还是北平军的,我昨儿特地托人去打听过了,北平军根本就没有准许什么回乡探亲,都是这臭娘们儿编来骗人的!” “咱们现在不是正好要清剿那些乱兵余孽么?这种事要是让知府老爷知道了......嘿,你岂不是头功一件,平步青云啊!” 军爷脸色微动,吊稍眼中寒光一闪。 容宁脸色煞白,指尖都在发冷。她张了张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姚员外见她不吭声,更是得意洋洋地指着屋里喊道:“表哥,快进去!那小子就躲在里面!你们快把这对狗男女都抓起来!全都杀了!” 军爷扫了院中一眼,冷嗤一声:“什么立功不立功的......咱们兄弟之间,还说什么外道话。” “你这个做弟弟的,平日里真金白银地供着我,我总不能白吃白喝。你要我替你出气,那是应当的。” 他说着,目光冷冷瞥向柴房,又看了眼神色惨白的容宁,淡淡道:“说吧,你想怎么出气?” 姚员外眼珠一转,笑得龌龊恶毒:“那小子胆敢冒充北平军,欺骗朝廷,当然该死!男的杀了便是。” 说着,他目光往容宁身上打量了一圈,舔了舔唇角,笑得极其下流:“至于这贱人嘛...啧,长了副好皮囊,杀了可惜了。” 他笑着对军爷使了个眼色,“咱们哥儿几个,先耍上几日,玩儿腻了再杀也不迟,嘿嘿......” “你这个畜生!”容宁手心已被冷汗浸湿,心口剧烈发颤,“你不要脸!” 军爷没有反对,反倒“啧”了一声,笑意微挑,与姚员外相视而笑:“就这么办。” 话音一落,他挥手冷声一喝:“拿下!” 几名兵痞子登时咧嘴一笑,按着刀就要冲上来,脚步纷乱,带着腾腾杀气。 容宁心头猛跳,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可脚下一绊,险些跌倒! 她心下惶然,拔腿便跑,跌跌撞撞直冲柴房门口。 院中脚步声紧追而至,杂乱刺耳。 她几乎是扑着撞上了柴房门板,一把将门掩上,手指却止不住地颤抖,怎么都扣不上门闩。 “闪开!” 话音未落,几个兵卒已经按刀上前,快步冲向了柴房! 第8章 说谎 门外乱哄哄的叫骂声越逼越近,容宁慌得心跳如擂,终于仓皇锁上了柴房门,又拽了条矮凳顶在门后,整个人已然吓得浑身发颤。 她不知道外头那群人究竟要做什么,只听见哄乱中叫嚷着什么“杀男的...玩女的.....” 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她听得真真切切。 她竭力背抵着门板,想用自己单薄的身体,死死挡住那汹涌而至的恶意。 屋内,穆琰依旧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冷眼看着她哆嗦着剧烈喘息,蓄满泪花的眼底浮起绝望,却始终咬着牙一声不吭。 他眸光微沉。 她同那些人,并不是一伙的。 她是真的害怕。 也是真的......不惜以命相护。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8节 下一瞬,门板被“砰”的一声踹飞! 碎木刺片溅落在容宁的发间,她身形一晃,登时被冲撞的跌倒在地,门外冲进来的兵痞举刀直扑了过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猛然从后方拉开她! 紧跟着“噗!”的一声闷响。 高举的屠刀还未落下,率先扑进来的兵痞已喉间血喷,被一把寒光凌厉的匕首一击封喉,直挺挺倒了下去。 穆琰站在那里,白衣染血,眼神沉冷得宛若地狱修罗。 屋外尚未冲进来的人群顿时一怔。 他动了。 迅捷如雷电,招招致命。 匕首划过脖颈、挑断手腕、刺入胸膛,须臾间,一连数人倒地,鲜血喷洒在柴房潮湿的地面,洇出一滩滩血渍,触目惊心。 站在后方的军爷脸色大变,他本打算亲自上阵杀人立威,却在看到穆琰那一眼之后,猛地僵住。 目光扫过那匕首的纹路,忽地定在穆琰那双冷沉的眼上。 那张面孔,那眼神,那杀人手法...像是想起了什么久远而恐怖的事...... 他瞬间被雷劈了一般瞪大了眼,寒毛炸立! “撤!!快撤——!!” 军爷一声厉吼,转身狂奔而去。 剩下的兵痞见状哪还顾得了许多,纷纷扔刀夺路而逃,几个胆大的赶紧扶了伤兵,拖了尸体,跌跌撞撞往院外逃命。 姚员外被扔在原地,满脸懵:“哎?你跑什么!不是说好罩我的吗?怎么回事你......” 军爷边跑边骂:“狗娘养的姚秃子你害死我了!你知不知道他是谁?你想让我被抄九族吗?!!” 容宁怔然坐在地上,脑中一片空白。 她不知道这个军爷为什么瞧一眼就吓跑了,也不知道这男人到底是谁,只以为是他那一把军中制式的匕首泄了身份,逼得军爷不敢妄动。 只是那一场杀伐实在太快,快得她连惊叫都没来得及出口。 穆琰身形微晃,手里的匕首“哐当”一声落地。 他撑着门框,强自站稳,眸底却划过一瞬剧痛,额角冷汗滚落。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伤口又崩开了。 眼前一阵发黑。 “小心!”容宁眼疾手快地扑上前去,双臂环住他满是冷汗的腰身,几乎是死死搂住,才勉强将他撑住不至于栽倒在地。 他倒在她肩头,唇角溢出鲜血,呼吸沉重。 “我没事,”他低声道,声音沙哑冷硬,“只是...有点累。” 她眼眶一酸,顿时红了眼圈,“你都伤成这样了还逞什么强啊!” 容宁搀着穆琰躺回草垫上,见他额间冷汗涔涔,脸色比刚才更苍白了些,胸腹间的绷带已被鲜血浸透,殷红一片。 她不敢耽搁,连忙又取来干净纱布和金创药,俯身去替他解开血湿的绷带。 男人呼吸有些急促,却始终闭着眼,眉心紧皱,一言不发。 她指尖微凉,触碰到他滚烫的皮肤时,他忽地睁开了眼。 容宁吓了一跳,手也僵住了。 穆琰喉结微滚,沙哑着嗓子问:“你...不怕我么?” 她怔了一瞬,眼睫轻轻颤动。 幽暗光线下,她的脸有些苍白,神情却出奇的平静。 “......不怕。” 她低声说,声音不大,却极稳。 “你若真是坏人,早就杀了我了,”她垂眼替他擦去肩上的血,“我信你。” 穆琰沉默了。 她小心清理着他伤口的边缘,药粉洒落时,带着微微凉意。他没吭声,只静静望着她低头认真的模样,眸光缓缓沉了几分。 他似乎又想说什么,却终究没开口。 她替他上好药,重新包扎妥当,正欲起身,忽听“咚咚”两声敲门声,在寂静小院儿里格外响亮。 容宁一惊,抬头望向他,穆琰微一侧头,目光示意她别慌。 她起身去门边,轻声问:“谁啊?” 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是我,林婶,听说你这边出事了,大家都担心你,过来看看。” 紧跟着,还有几个村人小声窃语的声音:“你说她家到底是藏了个什么人啊,连姚员外都吃了瘪......” “就是说啊,听说今天死了好几个人呢,咱们村儿可从没出过这种事......” “今儿死了好几个呢,血都流到巷口去了,吓死人了......” 容宁深吸了一口气,拉开门,只露了半边身子,脸色疲惫,却维持着克制的平静:“婶子,这么晚了,有事?” 林婶往屋里瞅了眼,压低声音问:“外头都传疯了,姚员外说你家藏了个北平军的逃兵,那男人是怎么回事?” 几个村人围在门口,脚步未动,耳朵都竖起来了。 容宁淡淡一笑,垂下眼:“他认错人了。” “认错?”林婶疑声重复。 “我男人回来了。”容宁语气温吞淡然,眸底划过一抹冷意,“姚员外不识人,又心怀不轨,才会胡说八道。” 她顿了顿,轻描淡写地补了一句:“再多的,就不劳诸位操心了。” 说完也不等回应,便将门关了个严实。 门一关上,容宁才缓缓靠着门板,长出一口气。 穆琰依旧靠在草垫上,眼神未动,却已看出她方才那一通话编得滴水不漏,毫无破绽。 她明明怕得很,却还是站出去挡了。 他静静看着她站在门口,那副眉眼温顺,嗓音镇定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一屋子血腥杀戮从未发生过似地。 “你...很会说谎。”他忽然道。 容宁一怔,回头看他,“嗯?” 穆琰低笑了一声,声音里带着点说不清的意味:“没什么。” 他没有解释,只看着她,眸光深深,良久低声道:“你不该跟我搅在一起。” 容宁没接话,只走过来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淡淡道:“你伤还没好呢,等能走了,你再走吧。” 第9章 身份 容宁彻夜未眠。 她向来浅眠,这一夜更是辗转反侧。甫一阖眼,脑中便反复浮现白日血腥杀戮的景象。 她怕极了。 怕姚员外不肯善罢甘休,怕那军爷会带着更多的人杀回来,怕下一次再也没有人能救得了她。 她没点灯,漆黑的夜里寂静极了,窗外连虫鸣的动静都没有。 更可怕的是,这种诡异的平静一连持续了好几日。 三日过去,无人来寻仇,无兵踏门,村中安静如常,仿佛那一日的杀戮,只是压在她心头挥之不去的一个噩梦罢了。 她有些恍惚。 可每次替穆琰换药时,看到他身上那些血肉翻卷的伤痕,她才会恍然意识到那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穆琰虚弱得厉害。 那日爆发力竭后,他整个人像被抽尽了力气,又连着高烧不退,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这几日里,他多半都昏睡着,即便偶尔醒过来,也多是躺靠在那里,神色疲惫,冷汗淋漓。 不过,他似乎不再那么抗拒她的靠近了。 容宁清楚记得最初替他上药时,他总是警惕如猎豹,恨不得眉梢眼角都写满了“别碰我”。 而如今,她解开他衣襟褪下他血湿的绷带时,他也只淡淡抬眸看她一眼,便阖眸继续睡去。 这日清晨,难得是个晴朗的好天气,阳光洒进院子,透过窗棂照得屋子里生出融融暖意。 容宁拧了热布巾,轻柔替他擦去伤口附近的血污,又重新敷上新药粉,仔细包扎好。 他身子没那么滚烫了,她纤细指尖贴着他的皮肤,能感觉到他轻微颤动了一下,但到底是已经退热了。 穆琰似乎清醒了一点。 “退烧了......”她低声嘀咕,紧蹙的眉头微松,动作更轻了些,替他掖好被角,起身往外走去。 穆琰睁开眼,嗓音嘶哑:“你...去哪?” 容宁身形一顿,回眸望向他,他神情不算清明,视线却牢牢锁着她。 她轻声道:“家里金疮药都用完了,得再去买一些。还有你这身衣裳实在太小了,我再去裁些布回来,给你做身春装......顺便,也打听打听外头的风声。” 穆琰的目光落在她微拧的眉心处,良久没说话。 他其实知道,她心里一直惴惴不安,怕那个军爷卷土重来。 可她没有跑,也没有丢下他。 反倒日日为他上药,照顾他饮食,连衣裳都惦记着。 她走到门边时,忽而回头看了他一眼:“你别乱动,仔细扯着伤口,我晌午前回来。”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9节 穆琰轻轻“嗯”了一声。 容宁这才推门而出。 风还是冷的,但阳光拢在身上,却暖融融的。 她提了篮子往外走,穆琰抬眸,望着她消失的方向,静静地,沉默地,盯了很久很久。 容宁提着竹篮走出村口,走得急了些,脚下生风似地,连一不留神踩入了一滩水洼,溅湿了裙摆都顾不得。 沿街摊铺已经陆续开张了,包子铺门口的热油锅里,炸油条正滋滋冒着泡,转角处传来剃头匠的吆喝声,一切都热闹如常,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可容宁心口压了块石头似地,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她快速路过热闹的各种商铺,径直去了布庄,想挑些耐脏又舒服亲肤的布料给他做衣裳。 店里的掌柜认得她,殷勤招呼了句:“哟,是容娘子啊!又来买布料做绣品吗?昨儿新到了几匹好颜色料子,看看吗?” 容宁点头,近上前去,老板又说:“哎,你可听说了?姚员外一家,昨儿夜里跑路了,连夜卷铺盖,啥都没带就跑了。” 容宁一愣:“跑了?” “可不咋的,”掌柜凑近些,压低声音,“听说他那个什么表哥被撤职了,说是徇私枉法,又是通奸又是杀良,真是现世报。姚家不是跟他穿一条裤子的嘛,一知道靠山倒台,就赶紧跑路了。如今连宅子都变卖了,连夜抛了产业,谁知道是惹下了多大的事儿啊......” 容宁心口蓦地一沉,没吱声。 她强作镇定地指了几匹布,裁了料子匆匆付钱离开,一路走得飞快,竹篮在手中摇晃,她却浑然未觉,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 姚员外竟然跑了? 那个嚣张跋扈,仗着军爷撑腰在十里八乡横行无忌的恶霸姚员外,竟一声不响地,灰溜溜地跑了。 那样一个荤素不忌,仗势欺人的恶霸,几十年来做尽欺男霸女之事,连县太爷来了都不曾低头,如今怎么会仓皇逃命? 不知怎的,她脑中忽地浮现出那日柴房里,男人浴血而立的身影。 他下刀狠厉,眸光幽寒,杀人时眼都不眨,像是根本不将性命放在眼里。 那样的狠戾杀意,根本不是懦弱逃兵会有的。 他......到底是谁? 容宁蹙眉想了半晌,也没有理出什么头绪,只好先拎着布料往回走,刚拐进村口,远远地便望见自家院门前站着一个人影。 那人衣着讲究,是姚家管事的老仆,容宁认得他。 她心里一咯噔,脚步放慢了几分,那老奴正焦急地左顾右盼,一瞥见她,赶忙迎了上来,将手中的一只小木匣子塞进她怀里。 “容娘子,姚老爷派我来,是想向您赔个不是。那日是他糊涂了,冲撞了娘子不说,还险些酿下大错。老爷...老爷他知道错了。” 说着他一指那小木匣,“老爷托我把这宅院的地契送过来给您,聊表歉意,您可千万要收下,姚老爷眼拙,不识贵人,请容娘子千万高抬贵手,饶过他吧。” 容宁皱眉,有些慌神要把怀中的小木匣递回给他:“你这是做什么?我不要。” “您千万收下吧。”管事显然不愿纠缠,急急忙忙将东西塞给她后便转身快步离开,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哎,你等等!”容宁喊他,想再问点什么,可那老仆却脚下生风,仿佛怕她反悔似地一溜烟不见了踪影。 一时间,只剩她站在春寒料峭的凉风里,风吹起衣摆,手里攥着那只小木匣,指尖微颤。 她缓缓抬头,望向院中柴房的方向,只觉喉间发涩。 这个男人,显然根本不是什么逃兵。 而且很可能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 她低头,看向竹篮中青灰色的棉麻布料,眉头紧皱。 第10章 糟糕 院中依旧静悄悄的,只有树梢被春风拂动,簌簌响个不停。 容宁提着布料回屋,轻手轻脚掩上门,坐到床沿时才发现,自己的掌心里早已被木匣的边角硌出了一线红痕。 她怔怔望着那只小匣子,半晌才慢慢把它搁到桌上,又低头看了眼竹篮里的布料,心口闷的紧。 这一趟出门,她不是没有收获,而是收获得太多了。 这得来全不费工夫,反倒叫她手脚发凉,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本以为只是捡个男人回来撑撑门面,挡挡灾,混过这道坎儿就罢了。 可她实在没料到,这个男人,似乎并不是寻常人。 他不是逃兵。 他不可能是逃兵。 连姚员外都得连夜变卖家产,卷铺盖跑路,他怎么可能只是个寻常兵卒? 容宁只觉一阵寒意从脊背窜起。 她连姚员外这样的土恶霸都惹不起,更别说他这样来路不明,杀伐狠厉,一眼便能逼得那军爷落荒而逃的危险人物了。 而她竟然还......扒过他的衣裳。 从脖颈到脚踝,一寸寸扒了个干净,边边角角皆细细擦过。 虽是出于救命的好意,可她毕竟动了他的身,犯了他的忌。 她忽然意识到,那晚他暴喝时,眸底那一瞬间的杀意......并非错觉。 若他是个肯讲理的,或许还能混得过去,可若他是那种喜怒无常,最忌生人近身的,日后记起她的错处来,岂不要找她秋后算账? 她如何赔得起? 她不过一介弱女,孤身一人,身无长物,若是他当真要秋后算账,她铁定小命休矣。 容宁抬手捂住额角,只觉脑仁儿一阵生疼。 “他若是个要脸面的......”她喃喃低语,“只怕真会杀我灭口。” 她越想越心惊,冷汗细细爬上背脊。 只可惜,事到如今,她想退也退不了了。 容宁越想越乱,手指在膝上搓来搓去,半晌都理不出个头绪。 可终究她不是个坐以待毙的性子。 细细思量后,她咬了咬唇,低声对自己打气似地说:“再怎么说,我也是他的救命恩人......他总不能恩将仇报吧。” 那声音细若游丝,连她自己都不太信。 “况且...只要我不说,他不说,又有谁知道我碰过他身子?” 她微抬起头,望向窗外微晃的树影,眸中悄然浮起一抹亮意。 趁他现在伤重身子弱,她好生多照顾他些,总归是积德了,等他痊愈离开时,也能多记她几分好。 顿了顿,她转念一想,说不定,他还能帮她找找那失踪多年的丈夫呢。 思及此处,她终于打定了主意,赶紧从竹篮里翻出那几块新买回来的布料,铺在案上,小心抚平褶皱。 她先在布料上画线裁样,粗缝打底,又一针一线细细缝起,不多时便全神贯注地沉入了针线活中。 细布在她指下流转,银针翻飞时,偶尔能听见线头轻轻抽紧的沙沙声。 她不敢马虎,既是给他做衣裳,总得要合身得体,布料虽然素淡,但她花了心思,还特地将衣角留了暗线缝紧,既结实又精致。 这一做活计便忘了时辰。 直到暮色潜来,窗外最后一缕残阳悄然沉入树影,屋内也暗了半分,她才恍然回神。 容宁心头一跳,霍地站起身来:“糟糕!误了时辰。” 她忙将缝制一半的衣片收进竹篮,又匆匆赶去厨房烧火起灶,锅里热水刚开,便利落地下了两把细面,又特地从缸中挑出两个鸡蛋,打入锅中轻轻旋了几圈。 荷包蛋浮起时,面汤也泛出香气,她赶紧端出碗捞起来,小心不让热气扑得太急,又洒了点葱花和香油提味,这才急匆匆地朝柴房走去。 一推开柴房门扇,还未进门,远远便瞧见靠坐在草垫上的那人眉头紧蹙,额际冷汗细密,神情冷得瘆人。 可一瞧见她,眉心便不动声色地舒展开来。 容宁愣了一下,有些赧然地低了头。 “真是抱歉,”她轻声道:“手头的活计做忘神了,误了时辰......饿着了吧?” 说着她忙走快了几步,端着那碗面轻手轻脚地捧到他面前,又抽了条干净布巾,把握在手心里的筷子擦拭妥当,这才递进他手里。 “快趁热吃,”她声音不高,语气却柔得很,“蛋还嫩着呢,溏心的。” 穆琰没有说话,垂眸看了一眼那碗面。 滚烫的汤面上浮着些许油花儿,蛋黄圆润饱满,蛋白边缘微卷,半沉在汤里。葱花翠绿,蒜末细碎,像是连调味都下过心思的。 他抬手接过碗,温凉指腹刚好碰到她指节,她手指轻轻一颤,被他指腹擦过的那一瞬,点了火似的,悄悄红了耳根,赶紧退开了半步。 穆琰垂眸看着面,动作缓慢地夹起一个荷包蛋,轻轻咬了一口。 他吃得很慢,细嚼慢咽,连筷子落下时都没有丝毫多余的声响,那分沉静克制,仿佛将所有情绪都藏在一层皮囊之下。 容宁站在一旁,望着他那样安安静静地吃饭的模样,不知怎的,忽而生出一种奇异的错觉来。 仿佛她并不是在照顾伤患,而是在伺候着某位贵人。 即便那位贵人衣衫破旧,额角冷汗未干,眼角眉梢尽是倦意,可偏生那一身矜贵气度,却怎么藏也藏不住。 “什么活计做得这样认真?”穆琰忽然淡淡开口。 他语气带着些懒意,像是随口一问,目光却从她那双微红的手指上轻轻掠过。 容宁一怔,没来由地心虚了一下,下意识答:“......是给你做的衣裳。” 穆琰手中筷子微微一顿,蛋黄碎了少许,浮入汤中。 他没再说话,只继续低头,慢条斯理地吃完了那剩下的半个鸡蛋。 容宁站在一旁,不知为何,只觉得连空气似乎也变得沉了几分。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低头想掩住自己耳根渐热的模样。 穆琰吃得不多,却将荷包蛋吃得干净。末了,他把碗轻轻放到一旁,抬眼望她。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10节 那眸光依旧沉静无波,却像落了一滴水墨,晕开一点琢磨不透的深意。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容宁愣住了。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作答。 她原想说是因为怕他伤好后刀了自己,又想说请他大人有大量,伤好回去以后能帮她找找她丈夫。 可她动了动嘴唇,最后只轻声道:“......你是我夫君,我自然得照顾你。” 她陡然想起,不能同他说实话,若他知道自己明知他不是她夫君,却还强行扒了他的衣裳,她岂不是立刻就会一命呜呼? 反正他也不记得了,等他伤好了,她再倒打一耙,只说他既不认同这夫妻之情,写封休书休妻离去便可,她绝不纠缠。 穆琰看着她。 她垂着眼,睫羽微颤,神情柔顺平静。 他忽而低低一笑,那笑意浅淡,带着些许她读不懂的意味。 “是么。”他说。 语气听不出喜怒。 容宁听着这话,心口忽然轻轻一跳,握紧了手指。 他薄唇轻抿,“那么,我叫什么名字呢?” 第11章 新衣 柴房里静极了。 穆琰低垂着眼帘,神情淡淡的,呼吸悠长平稳。 可容宁却从他身上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威压,直迫的她有些透不过气来。 他那句话,问得极轻,却像落在她心湖上的一块碎石,激荡起阵阵涟漪。 她愣了一下,半晌才悄悄抬起头瞟了他一眼,神色有些不自然。 他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眸底仿佛蒙着一层淡淡的水雾,却偏透出些令人瑟缩的寒意。 容宁抿了抿唇,犹豫开口,声如蚊呐:“你...你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声音弱的,连音尾都带了点飘。 穆琰没有回答,就那么凝望着她,眸光幽深,仿佛能直接望进她心底似地。 她心虚极了。 半晌,她终是垂下眼帘,嗓音更低了一些。 “你...你叫林笙。”她嗓音微颤,像是从喉咙里一点点逼出来的,“双木林,笙歌的笙。” 话音落地的那一瞬,她几乎想转身就逃。 可她不能动,也不敢动,只能把头垂得更低,指尖蜷在衣角上,微微颤着。 屋里一时静得可怕。 穆琰没有立刻回应。他微微侧开头,眸光落向墙角,唇角带起些许讥讽的弧度,眸底却一点点黯了下去。 林笙么。 他这几日虽昏沉,但到底在日渐康复,已然记起了许多支离破碎的片段。 他知道自己不姓林,也从未有笙字入名。他甚至记得马蹄踏雪的隆冬,记得血流成河的长街,记得死士匍匐在地,尊称他一声“世子爷”。 可独独,他不记得自己究竟是谁。 而她,却这般淡定地告诉他:“你叫林笙。” “林笙...”他低声念了一遍,唇角掠过冷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这就是她那个丈夫的名字么?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没有起伏,却叫人背脊生凉。 容宁心头猛然一跳。 她有些慌了,抬头看他,却见他并未再看她,神色沉静得近乎冷漠,似一池死水,没有丝毫波澜。 只一瞬,她便觉得自己真的犯了个天大的错。 她不知道他究竟记起了多少,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当场揭穿她的谎话。 她只能硬撑着,嗫嚅着辩解:“只...只是个名字罢了。你若不喜欢,不叫也无妨......” 穆琰没说话,目光未曾再落回她身上。 天色渐暗,慢慢模糊了两人面上的神情。 容宁枯立半晌,终是端起托盘,转身走回厨房,只觉脚下虚浮,仿佛踩在了一团团棉花上,心里空落落地没个着落。 她将托盘搁在灶台上,靠着桌角站了会儿,胸口一阵发紧。 那人方才的态度,总叫她心惊。 他没发怒,也没质问她,可越是这般沉静,她越吃不准他的心思。 容宁抿唇,不敢再细想,又下了一小把面条自己随意对付了几口,权当填饱了肚子。 饭食无味,咽得她如鲠在喉。 洗净了碗碟,她径直回了自己屋里。 合上门扇,她长长吐出一口气,颓然坐到床沿儿上,背倚着枕头,一动不动地望着前方。 她心下打着鼓,仓皇小兽似地,片刻也不得安宁。 他显然是不信她的。 可他也没有当场揭穿她。 这倒叫她进退两难,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若他当场翻脸,倒也罢了,大不了一股脑地同他说个清楚,可偏偏他不说破,只那么静静地看她,仿佛在冷眼瞧她下一步还能编出些什么谎来。 容宁抬手揉了揉额角,心绪翻涌,实在是说不出的棘手。 她眸光无意中瞥见角落里的竹篮,篮中堆着几块裁好的衣片,正散着线头,歪在那里。 她怔怔望着那几块布料,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终是轻轻叹息了一声。 她起身吹亮火折子,点上灯蜡,罩上灯罩,屋内顿时暖黄一片。 烛光柔和地映在她脸上,她拈起绣花儿针,重新穿线结扣。 银针翻飞,针线在她纤细指间游走,灯下她动作娴熟,眼神却格外认真。 她心中仍是乱的。 她边缝边琢磨着,既然他不肯点破,那她也不必自乱阵脚。 只管揣着明白装糊涂就是了。 她又不是说谎为恶,只不过是为了护住自己这点薄命罢了。 只要他不开口,她也绝不先松口。 那衣片一寸寸地在她指下拼合,缝线蜿蜒如流水,细密又暗藏了心思。 像极了她如今的处境。 她不敢想那人如今在想什么,更不敢琢磨他记起多少。 那就只好低头缝衣,一针一线,全当缝的是她那条命。 线脚若是歪了,活似她说的谎,缝得整整齐齐,才仿佛她还能多活几天。 次日天刚擦亮,天光尚淡,窗纸上映着一层浅白。 容宁便捧着叠好的一套中衣和一件春衫,打着哈欠推门而出。 晨风扑面,冷得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抱紧了怀中的衣物。 她昨儿熬了个大夜,几乎彻夜未曾合眼,如今眼下隐隐乌青,眸中掩不住地倦意。 布料是她亲自挑的,不贵重,颜色也是素净的青灰色,惟在衣襟边缘舒朗绣了几支修竹暗纹,针脚细腻,随着光影转动,光华流转。 她脚步轻缓,走到柴房门前站定,抬手轻轻扣了扣门板。 “我进来了。”她低声道了一句,像是怕惊着里头的人。 穆琰一早便醒了。 他睡得极浅,昨夜又梦魇连连,额际冷汗涔涔,睡的并不算好。 他坐起身,听得脚步声靠近,眉头微动。 门扇被轻轻推开,阳光从她身后斜斜映进来,裹了她一身暖黄光晕,她怀里抱着一摞衣物,眼下泛着淡淡青影,看上去很疲倦,却强打起精神,朝他浅浅一笑。 “衣裳做好了,”她说着,将怀中衣物小心翼翼地放在他身畔,“你试试看,合不合身。” 穆琰垂眸,眸光落在那一叠衣衫上。 布料质地普通,却熨帖洁净,衣纹工整,袖口衣襟都收得极细致。那一抹青灰色,落在眼中如山涧冷水,素雅清逸。 他眸色微动。 “你一夜没睡?”他忽然开口,嗓音低哑。 容宁一怔,“也...也不是没睡,寅时略趴了一会儿的。” 她没敢说昨夜自己心里发慌,根本睡不着,索性借着缝衣转移注意。 穆琰垂眸,没有再问。 他抬手缓缓展开那件春衫,将衣襟在指尖翻过,半晌未语。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11节 容宁站在一旁,心里不知为何,泛起些许酸涩。 她原本不过是做件衣服给他穿穿,好歹遮羞挡风,省得日日披着她丈夫从前那件旧衣裳。可如今看着他那般摩挲衣角,却忽然有些不安起来。 穆琰忽而抬眸看她一眼,那眼神极淡,却落得极准,忽然对视上的她一愣,赶紧挪开了视线。 “可否替我烧些热水?” 他嗓音低沉,像是随意一问,又像是蓄谋已久,“我想沐浴。” 容宁心口蓦地跳了一下。 她愣了一会儿,才轻轻点头,嗓音有些发虚:“......好啊。” 穆琰没再说话,只伸手解了衣襟,慢条斯理地松开她缠得极紧的绷带。 容宁退到门边,咬着唇,心跳飞快。 第12章 再见 厨房里水汽氤氲,热浪翻涌。 灶塘前,容宁蹲着身子添了把柴,火苗“哔剥”窜起,灶上铁锅被烧得滚烫极了,热气扑面而来,直烘得她脸颊红扑扑的。 她低头抿着唇,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心里却乱成了一锅粥似地。 她原本只是想着缝好了衣裳便给他送去,谁知他竟忽然开口说要沐浴...... 她脑子里一下子就炸了。 沐浴...... 怎么沐浴...... 她犹豫着到底该不该再帮他。 上次......她那叫帮的一个彻底,趁他晕了扒衣给他擦身子她可费了老劲了。 可眼下他伤势显然恢复不少,连摘绷带换药都能自己来,若她再动手......只怕是当场就会被他给一掌拍死吧? 他要是非不肯配合,她又该怎么办? 他若是冷着脸一句“不知廉耻”,她又该怎么下台? 容宁越想越乱,手指都被火光烤得发麻也没察觉。 忽然锅中“咕嘟”一声,水沸了,热气腾起,盖子震了两下。 她忙抬头,收了心神,赶紧抄起火钳把火减了些,又提起水瓢小心将热水舀入木桶,热腾腾的水蒸气扑在脸上,连睫毛都潮了,凝出细密晶莹的小水珠儿。 她瞧着那一桶滚烫热水,心里愈发发虚。 实在是捱不过去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抿紧了唇,咬牙把木桶提起来,硬着头皮一步一歇地朝柴房走去,心头怦怦直跳,几乎踏不稳脚下的路。 好容易捱到柴房门口,容宁脚步微顿,给自己好一顿鼓劲打气,才提着木桶轻轻推开了柴房的门。 屋里依旧光线幽暗,门扇开合光影摇曳间,空气中仿佛也浮着一层浅浅的雾气。 穆琰已经坐起了身,窄小的旧衣被他随意扯开披在身上,露出些许玉色肌肤,胸膛起伏间,隐约可见流畅的肌理线条。 不若练家子的膀大腰圆,是那种劲瘦有致的美感,那种沉静克制下的凌厉锋芒,像是被压进鞘中的利剑,未出鞘,便已逼的人无法忽视。 容宁眼前一晃,耳根“腾”地一下烧红了。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撇开了视线,低着头把最后一桶热水倒进浴桶里,手指微颤,不敢再多看一眼。 她布置好沐浴用物,又拿来了香皂角、布巾、洗净晾干的鞋子,一一摆放妥当,动作熟练却极慢,像是能拖一会儿便再拖一会儿。 可等一切就绪,她却站住了。 布巾在她手中紧紧攥着,脖颈耳根上的热度烧得几乎能滴出血来。 她踌躇了许久,咬了咬唇,终是鼓起勇气转过身去,手臂微抬,正要开口说“我扶你......”却见他已自褪了上衣,正要除腰带,骇得她一激灵又赶紧背过了身去。 “我自己来即可。你出去吧。” 穆琰忽然出声,嗓音低沉微哑,淡淡地,并不是商量的语气,却自带一种让人无法违逆的气场。 “嗯?”容宁一怔,呼吸轻颤。 他没有看她,目光落在水面上,神情沉静。 似一只刚刚苏醒的猛兽,尚未发威,便已叫人心悸。 “哦,好,好......”如蒙大赦,她有些语无伦次地丢下布巾,脚下一错,几乎踢到了浴桶。 她连忙稳住步子,手忙脚乱地拎起空木桶,头也不回地一溜烟儿小跑出了柴房。 门板“哐”地一声轻响,将屋里那一室热水的雾气彻底隔绝在她身后。 容宁背靠着门板,一颗心狂跳得像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似地。 她一手死死捂着心口,另一手不断在脸颊边扇着风,直觉得脸颊滚烫极了,耳根也烧得厉害。 轻微水声自她身后响起,她脑海中瞬间不可抑制地浮现出刚才他那褪了衣裳的模样。 她从没见过男人那副模样,冷玉色的肌肤下藏着流畅有力的线条,宽肩窄腰,腹肌隐约起伏,刀刻斧凿般的轮廓,充满了男性气息。 她闭上眼,用力甩了甩头,努力将脑中那些画面驱赶出去。 “真是春天到了......”她自嘲似地低声念叨。 她想着,得赶紧找点正经事做,好转移转移注意力才行。 院中的蔷薇花架下,连日来春雨淅沥,打落了不少叶片,散落得遍地都是,难得今日天气好,也是该好好打扫打扫了。 她抬头环顾了一圈,走下去提了笤帚,心不在焉地在院儿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扫着那些落叶。 扫着扫着,忽然听见背后传来一声轻响。 是门扇被推开的声音。 她下意识回头,手中的笤帚霎时顿在了半空。 穆琰缓缓推开门走了出来。 他换上了她亲手缝制的春衫,青灰色的布料贴合身形,将他高大的身躯衬得越发挺拔。他束了发,鬓角收拾得干净利落,连下巴的青须也刮了,眉眼深邃,五官冷峻,气质矜贵无比,一看便知是真正的天人之姿。 他静静站在门口,迎光而立,阳光碎金般洒落在他肩头,斜斜映着他那双漆黑幽深的凤眸。 就在这一瞬间,容宁屏住了呼吸。 她看着他走出屋门,踏上青石板,步伐不疾不徐,袖摆轻摇,长身玉立,仿佛连春风都为他让出了一道气场来。 盛放的蔷薇花枝被春风拂动,花瓣纷扬,轻柔落在他发丝和肩头上,竟半点不觉狼狈,反倒似为他量身定制的浮光剪影。 那一刻,他仿若从神笔画中走出的谪仙。 既不属于这个荒僻小村,也不属于她的柴房和小院。 只属于命运某一处惊鸿一瞥。 容宁望得出神,已然忘了自己手里还握着笤帚,手指微微收紧,竟有些不敢动弹。 穆琰浅浅地勾了勾唇,朝她轻笑了一下。 那笑容极清浅,却胜过万语千言,如惊鸿一掠,将人心都震得一荡。 他迈步向她走来。 一步,两步...... 春风轻轻拂过他衣摆,带起他衣角翻飞浮动。 落花又飘下一瓣,静静坠在他肩头。 直到他站到她面前,近在咫尺,容宁才骤然意识到,他实在太高大了。 她仰着头,视线不由自主地顺着他衣襟一路向上,划过清晰的喉结,挺直的颈线,直到触及那双沉静的眼眸。 而他,就那样低头望着她,眸中藏着一点笑意,又似藏着风雨雷霆。 第13章 哎呀 暖黄阳光缎子似地,倾泻在他身上,仿佛将那一身青灰素衫晕染得镀了金边,愈发衬得他贵不可言。 他垂眸,眼睫低垂,眸光落在身上的布料上,片刻后忽而开口,语调虽仍淡淡的,却很轻柔。 “谢谢你的衣裳。很合身,难为你尺码把握得这样好。” 容宁眨了眨眼,还没从他方才那浅浅一笑中回神,闻言下意识地抬了抬下巴,语气里带着点小小得意。 “嗐,不算什么,我的眼睛就是尺。” 她一边说一边摆了摆手,嘴角微翘,笑得有些小窃喜,“上次给你沐浴的时候......” 话说到一半,她陡然顿住,像是被什么锤了一下似的,整个人僵住,笑容也凝在唇角。 猛然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她脸“唰”地一下烧红了,眼睛睁大,抬手一把捂住嘴,耳根红得快滴出血来。 穆琰也怔了一瞬,神情微有些不自然,撇开目光,抬手以拳抵唇,轻咳了一声。 气氛陡然微妙了起来,两个人错开视线,都半晌没再说话。 许是想要缓解尴尬,他抿唇,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语气一转,状似随意地转移了话题:“你以前......也是这么亲手给‘林笙’缝制衣服的么?” 容宁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但还是老实巴交地点了点头。 “是啊,一年四季,衣裳鞋袜,都是我亲手缝的呀。” 话落,院中一片寂静。 气氛瞬间冷了下来。 穆琰眸中原本就极浅淡的笑意渐渐隐去,他垂了眼睫,鸦黑睫羽低垂,掩去大半情绪。 他没再说话,也没表现出什么不悦,可那浑身散发出来的气场,却像忽然降了温的春风,寒凉的叫人莫名有些心慌。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12节 容宁站在原地,心底泛起细细的忐忑。 她有些摸不准他这是怎么了,莫非是自己哪里不小心说错话,惹着他了? 可她思来想去,也只觉得可能是他对“林笙”这个名字实在不太喜欢。 她搓了搓手,正想着该怎么缓和气氛,忽听院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容宁心头猛地一跳,抬头与穆琰对视了一眼。 穆琰神色未变,眸光示意她别慌,抬手缓缓摸向腰后的匕首。 久敲不开,院门外紧接着一声高喊:“宁姐姐?在不在啊,我是小春儿!李家催嫁衣催得紧,让我来瞧瞧绣好了没呀!” 容宁长舒一口气,整个人松懈下来,低声道:“没事,我去应付。” 她搁下手中的笤帚,快步走到院门口,轻轻拉开一条门缝儿,“是小春么?你怎么来了?李家的嫁衣...前几日耽搁了,你能不能替我去通融通融,且容我再赶两日就......” 她话还没说完,小春已然在门外不耐烦地推门挤了进来,嘴里嚷着:“那都好说,你先让我看看绣到哪儿了,不然我心底也没谱儿,以后哪儿还敢再替你揽活儿啊,李婶催得我都急死了,下个月初一就成亲,绣不好可不成......” 话说到半截儿,她才刚跨过门槛,正欲往屋里探头,一抬眼,却赫然望见了蔷薇花架下那抹挺拔的身影。 穆琰站在那里,青衫玉立,眉眼冷峻,恍若静立在瑰丽光影中的一尊神祇。 阳光自蔷薇叶隙间斜落,斑驳光晕在他身上投出点点碎金,微风拂过,衣摆微动,整个人气质出尘,俊美得不似凡人。 “哎!哎哎哎!!!” 小春哪儿见过这场面,一下子被点了穴似地,整个人登时愣在当场,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手里的包袱“啪”地一下掉在地上,半晌回不过神来。 “哎呀我的妈呀...这是哪路神仙下凡了啊......”小春傻傻地转头看向容宁,声音都变了调: “你......你你你这是谁?!这男的是谁啊?!” 容宁脸都绿了,赶紧把小春往门外推,“别喊别喊,快别问了,咱们先出去再说!” 谁知小春跟焊在院子里了似的,死活不肯走,眼睛死死黏在蔷薇花架下那个“神仙男人”身上,脚跟钉进青砖里了似的:“不行不行,你得告诉我,这人到底是谁?怎么在你家里头?谁家好人长成这样啊,这也帅的太不正常了,该不会是什么精怪变的吧?!” 小春猛地一惊,恍然大悟似地,“难怪你这几日都不露面儿,难道是被精怪迷住了心窍?” “不是......”容宁哭笑不得,“你先跟我出去,我再跟你说......” “哎呀你别推我呀,我这不是怕你被骗嘛!”小春一边被她往外拉,一边还是扭着脖子硬往里瞧,“快说快说!你是不是收了个外室啊?姐妹你也吃的太好了吧,这长得跟画儿里头似的,你到底从哪儿拐来的?!” “快闭嘴吧你!”容宁快无语死了,扯着她袖子急得一脑门子汗,“小点声行不行!” 她说着,还忍不住偷偷抬眼往穆琰那边瞟了一眼...... 恰好撞见那人正闲闲地靠在花架上,一手插在腰间,似笑非笑地睨着拉扯的两人,眉梢眼角都透着几分意味不明的浅淡笑意。 好似在看一场戏。 又仿佛在对她说:“你倒是说说啊,我到底是谁?” 容宁被他看得心跳更乱了几分,只觉脸皮快烧穿了,脑袋“嗡”一声,索性一咬牙,低声对小春道:“行了行了,我说还不成吗?” 她鼓起勇气,一字一顿地说:“这是我丈夫。” “......啊?” “我丈夫他回来了。” 小春被雷劈了似地,整个人猛然呆了半晌,眼睛瞪得溜圆:“你...你说啥?” 容宁心口砰砰乱跳,面上却故作镇定地“嗯”了一声,“林笙回来了,已经回来好几日了。” “这......这不对啊,”小春瞪着她,急得声音都变调了,“你丈夫我认得呀,他哪儿长这样?他才不......” 她话说到一半,突然一只手猛地捂住了她的嘴。 “你快别说了行不行?!”容宁低声急喊,满脸都是快被吓哭的神情。 她一把拽住小春的胳膊,不由分说地把她往门外拽去。 小春还想挣扎,嘴巴却被牢牢捂住,只能呜呜两声,眼神死死瞄着穆琰那边,一副“我还没看够”的模样。 “别看了!快走!出去说。” 容宁咬牙,连推带拉地把她硬生生拽出了院门,反手迅速关上了门扇,“砰”的一声,把满院子的尴尬慌乱都锁在了门内。 第14章 塌房 小春被容宁连拖带拽拉到了院外,院门在她们身后“咔哒”一声合上。 小春还是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站在门口不肯走,眼睛像钻子似的往门缝里瞄,嘴里小声嘀咕:“你刚才真说...那是你丈夫?” 容宁心口还乱跳着,脑子一团乱麻,只得“嗯”了一声,强自镇定道:“你千万别往外说,这事......一时半会儿不好跟人讲清。” “可你丈夫不是...不是都失踪三年多了吗?”小春压低声音,“那人看着不对劲儿啊,模样也不像啊。” 她声音虽低,却藏不住眼里的疑虑,有些惶然。 “我知道你担心我,可我......”容宁轻声说:“我不会做傻事的。” “我不是怕你做傻事,”小春不等她说完,眉头一皱,打断了她的话,“我是怕你被骗!” 她焦急望着容宁,“你一个女儿家,一个人守着个空屋子过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熬过来,谁知道这会儿冒出个男人是个什么来历?” “你别生气,我是真怕...万一要是个奸细或者逃犯,是个恶人怎么办?你别光看他长得好看,好看也不顶用啊,他要真有坏心思,吃亏的可是你。” 容宁听着,眼眶倏然有些发酸。 清溪村里,她一直小心行事,寡言少语,旁人多是表面客套,小春算是为数不多真心待她的人了。 她毕竟外来,又不怎么同人交际,每次接不到活儿,都是小春帮她各家张罗来活计,都是小春替她托人说的情。她病了,小春提汤来,她被人背后嚼舌根,说她克夫,小春也总是第一个站出来帮她争辩。 此时听她这一通真心劝说,容宁再怎么强自镇定,也忍不住有些心头酸软。 她轻声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小春......可他不是坏人。” “他受了伤,记不得自己的事,我...我一时心软才把他留下来的,没想太多......” 小春闻言顿时瞪大了眼:“他失忆了?” 容宁点点头,声音更低了些:“我只是想......帮他一把,等他养好伤,就走。” 小春听到这,神色缓了缓,似是松了口气,但眸光里仍然谨慎的很。 “那他到底是谁你也不知道?”她压低声音问,“要真是有来历的人,你也惹不起不是?咱们清溪村地方小,真出了事儿连个说理的地儿都没有。” “我知道。”容宁低声应着,低头抿唇,“可我实在不想见死不救......” 小春盯了她许久,终是叹了口气,像是实在拗不过她。 “你啊你,总是这样。”她抱臂哼了一声,“从前把受伤的小野猫往被窝里藏,冻得自己咳了半个月也不肯丢它。现在倒好,换成个男人了,还把人藏家里头。” 她话虽调侃,眸光到底柔和了许多。 “行了,我嘴严得很,不会到处说的。”她顿了顿,又忍不住念叨一句,“不过你真得当心些,别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那男人长成那样,太招眼,最好别随便出门。你自己在村里一个人过,不容易,出了事,我也护不了你。” 容宁红了眼眶,轻声“嗯”了一声,心里百感交集。 小春咂了咂嘴,似还有话要问,转念一想又忍住了,只是临走前频频回头,一边走还一边回头叮嘱道: “你自己千万得当心啊!有事记得来找我!真的要出事了,也别一个人扛着。还有,你要真是瞒我,我可翻脸的!” “不会。”容宁温声说,“我答应你,有事第一个告诉你。” “这还差不多。”小春撅了撅嘴,终是挥挥手,往村里走去。 她那身影渐行渐远,拐过了巷角才终于不见了。 容宁站在门口,盯着小春离开的方向怔了好一会儿,这才抬手缓缓推开了院门。 门扇“吱呀”一响,阳光和蔷薇香气又涌了回来。 穆琰还站在花架下,像是压根没挪过动,见她回来,也不言语,只偏了偏头,目光微挑,似笑非笑地睨着她。 “你...你都听见了?”容宁嗓音干涩,小心翼翼地开口。 穆琰点了点头,低低应了一声:“听见了。” 他眸光深处像藏着水光,幽不可测。 “你说我是你丈夫。” 轻轻一句话,容宁的脸颊又不受控地烧了起来。 穆琰却忽而低低一笑,似嗤笑,又似感慨,语气说不出是认真还是玩笑:“那以后,可得像对丈夫那样,对我才行。” 他语调懒懒的,尾音极轻,却在阳光散落的蔷薇花香中,叫人心头蓦地一跳。 容宁整个人怔住,低着头,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只觉得心跳快得有些不讲理,半晌只讷讷地说:“你......还是回屋歇着吧,院里头吹着凉风,仔细落了风寒。” 明明是早春,风却依旧寒意料峭,裹着山林湿气,从衣襟口钻进骨缝里,冻得人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穆琰没有立刻动,只淡淡看着她,眸光冷沉了几分,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片刻,他才轻轻“嗯”了一声,人却半步都没有挪动。 容宁正想着该怎么化解这段尴尬的潦草对话,忽然,“咔啦”一声极轻微的刺耳裂响,自他们头顶斜后方传来。 容宁心中一跳,猛然抬头望去。 只见那早已风吹日晒,雨淋无数的柴房屋顶,在那一瞬间,终于不堪重负,屋瓦间早已断裂的木梁陡然塌陷。 “砰!” 伴着一声沉闷的巨响,一大片瓦砾和破木板瞬间垮落下来,尘土扬起,溅落一地碎屑。 原本还能勉强遮风避雨的柴房屋顶,竟然就这么在他俩眼前塌了个大洞! 容宁整个人一愣,下意识地冲上前一步。 “别过去!” 穆琰却比她更快一步,一把揽住她肩膀,将她往后拉了一步,眼神极冷,飞快朝坍塌处扫了一眼:“塌的不深,但老梁断了,随时可能二次塌陷。” 他揽着她的手没放,语气却很稳。 容宁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拉她的那只手还落在她肩上。 她连忙退开半步,心跳如擂,耳根烧红。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13节 穆琰却像没察觉似的,只微微蹙眉看着那已经破败不堪的屋顶,神情冷淡,“这屋,不能再住了。” 容宁张了张口,也不知说什么好。 她早知这柴房年久失修,本是无人住的破房子,她也一直心里发憷,只盼能撑几日是几日,等他伤好了就能自己离开。可现在屋顶都塌了,别说住人,连藏人都藏不住了。 她心里一阵乱跳,忍不住问道:“那......那你住哪儿去?” 第15章 小床 她才一问完,就后悔了。 穆琰果然转头看她,目光淡淡的,不咸不淡地反问了一句:“你觉得我还能住哪儿?” 容宁一下子语塞,心脏怦怦跳得飞快。 是啊,他还能去哪儿?这小院儿也不过一间厨房、一间与堂屋相连通的小侧屋,全是她一个女人起居的地方,若真让他搬进来......她可怎么自处? 穆琰却忽然勾了下唇,低声道:“若你不嫌弃,我倒也不介意与你共处一屋。” 他说这话时神情极平静,像说天凉要添衣似的,可那双眼却带着一点淡淡的揶揄,仿佛是故意看她如何应对。 容宁:“......” 她简直要疯了。 容宁愁眉不展地望着那屋顶塌陷的柴房,心头一团乱麻。 即便眼下立刻去找瓦匠和木匠回来修缮,这年久失修的屋顶一时半会儿也修不好。更何况清溪村里本就缺瓦匠,去镇上请瓦匠来修,少说也得延个两三日。 罢了。 她忍不住抬眸偷瞄了穆琰一眼。 他仍站在那里,姿态从容,眸光平静落在破败屋檐上,好似这点风吹雨打根本不算什么。但正因如此,他身上的那份清贵,更显得与这残败院落格格不入。 容宁心里叹了口气。 这样干净清爽的贵人,也总不好老让他在那腌臜地方席地而睡。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转身进了堂屋,默默动了手。 她先将八仙桌挪到屋角,又找来几条长凳和一块板子,靠墙背着风口搭了张简易小床。 板子是门框上卸下来的门板,她洗了抹布擦了又擦,铺上厚厚的褥子,换了床单和枕头。 被子是她舍不得用的一床新被,粉底碎花,线脚细密,是她年前新续的棉花,又轻又暖和。 她铺好被褥后站起身,搓了搓手,回头望了穆琰一眼。 他正站在堂屋门外,静静望着她,眸色深深。 容宁有些赧然,“简陋了些,你先将就将就,明日我就去镇上请人来修屋顶。” 穆琰没有说话,只是抬腿走进了堂屋。 屋子不大,被她收拾得一尘不染,进屋左手边是一张八仙桌,另一侧靠墙临时搭了张小床,错落却井然有致。 他站在小床边停下脚步,微抬眼眸,目光缓缓扫过堂屋内的陈设。 堂屋连通着她睡的小屋,穆琰远远瞥见她屋里陈设简单,床榻靠墙,旁边放着几只藤编小箱,另有一个绣架摆在榻前,边上是各色丝线和叠得整整齐齐的布料。 门框上却没有门,显然,是她为了搭床,把门板卸来了。 穆琰眸底一黯,情绪有些复杂,面上却丝毫不动声色。 容宁见他望着屋内,心中一紧,快步走了进去,翻出一块淡粉色的旧布料出来,展开抖了抖,用两个木夹小心地夹在门框上,勉强算是挂出一道帘子。 她动作飞快,像是要在对方看清之前,将那道不合时宜的亲近隔回原位。 她边挂帘子边低声说:“你放心,我晚上睡觉轻,不会吵着你的。” 穆琰没说话,转身在她为他铺好的小床上坐下。 被褥陷下,触手所及皆是柔软的粉色碎花,泛着淡淡清甜气息,似这院里蔷薇花香气,又像是她身上的气息。 他指尖轻动。 容宁站在一旁,见他久久不言,以为他不满意,急忙道:“要不我现在就去找瓦匠,看能不能叫他们明儿一早就赶过来......” “不必。” 穆琰忽然开口。 他语气极轻。 片刻后,又慢吞吞补了一句:“我挺喜欢这儿。” 说着,他抬眸看了她一眼,眸光柔和,却惹得容宁心头“咚”地跳了一下。 穆琰毕竟重伤未愈,又在院中站了这大半晌,即便再强撑着,面色也已微显苍白。 容宁柔声劝他:“那...那你先歇会儿吧,我去煮些馄饨,很快的。” 穆琰点了点头,没有逞强,顺势躺倒在那张临时铺好的小床上。 容宁转身去了厨房,翻出今早包的猪肉荠菜馅馄饨,滚水下锅,咕嘟咕嘟不多时,便煮好了热气腾腾的馄饨。 她盛了两碗,又添了一碟陈醋,撒上葱花端进堂屋,唤穆琰起来吃。 两人一同吃了。 屋中很静,只有碗筷轻响和汤水氤氲。 穆琰一口一口慢慢吃着,眉目间的冷峻也仿佛在这一刻松了几分,似是久别战乱烟火,终于离了血腥杀戮,如今才得一分清静温暖。 馄饨鲜香暖胃,彼此都没多言,只听得细细的汤勺碰碗声,静谧得几近温柔。 饭后,容宁收拾碗筷,又将院儿里丢了一半的活计整齐打理好,回屋时,穆琰已然睡下了。 他睡得极静,唇色却不比白日好多少,额间一缕碎发贴着,呼吸绵长,像是终于卸尽了力气。 容宁轻手轻脚地拉上堂屋门,回到自己屋里轻轻放下粉色帘子,再度将这方小小天地隔开。 她深吸了一口气,走到绣架前坐下,取出那件大红色嫁衣来,拂平褶皱,细细地展在绣架上。 她穿针引线,低头仔细在嫁衣边缘勾出一朵绽放的并蒂莲,眸光专注。 李家下月初一的亲事,时日已近,她实在不能再耽搁了。 穆琰醒转时,天色早已沉黑。 他缓缓睁开眼,只觉得周身一片暖融,鼻尖缱绻着淡淡清甜气息。 他略动了动眸子,望向一侧。 暖黄光晕从不远处的粉色帘子后轻柔透出,光影摇曳。 帘子是她临时用夹子挂上的,显然略小了些。 透过那道微微敞开的缝隙,他能清晰看见她烛火下伏案绣花的身影。 容宁坐在绣架前,殷红唇瓣轻抿,秀眉微蹙,似乎有些棘手的模样,半晌也不动一针。 忽然,她眉头一松,似乎想到了解法,唇角漾起浅浅笑意,手中银针翻飞,快速绣了几针。 她纤长羽睫低垂,烛光映在她面上,在眼睑下投出一弯浅淡阴影,随着跳动的烛火,如蝴蝶振翅,柔美极了。 躺在阴影中的穆琰,轻轻侧过身来,长久静静凝望着那一点温暖光源。 第16章 睡觉 夜渐深,屋内一片寂静。 粉色门帘轻垂着,帘后那点微弱的光亮,晃悠悠地摇曳不定。风从窗缝中渗进来,拂过烛火,也拂动容宁鬓角垂落的发丝。 她伏在绣架前,身形微佝,已然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可指间的针线仍未停下。绣线拖曳着一道柔光,在灯下似水流动。 她太困了,眼眸氤氲起一层朦胧的雾气,时不时眨一眨,模糊不清地看着嫁衣边角那朵尚未绣完的并蒂莲。 她用手背轻轻拭了拭眼角,又揉了揉酸涩的双眼,咬牙继续穿针引线。 堂屋里安静得仿佛能听见夜风拂动帘角的细微动静。 忽然,一个低沉清冷的声音自暗处响起:“还不睡么?” 容宁轻轻一震,像是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到了。 她抬眸望了过去,堂屋昏暗,穆琰侧卧在靠墙的临时小床上,没动,声音却极清楚。 她连忙低声回:“吵着你了么?” 说着,她拾起小剪子,小心将烛芯剪短了些许,只剩下一粒黄豆大的火光,烛焰微弱,几近透明地悬在空中。 “我再绣一点就睡,”她小声解释,“还不太困。” 可这点昏黄烛火实在太暗,她绣得越发吃力,眼睛酸涩得厉害,一不小心,一针便扎在了指尖上。 “嘶。”她轻轻抽了口气。 白皙指腹上冒出一点殷红血珠儿,她忙将手指送入口中,轻轻吮着,连呼吸也放得极轻。 止了血,再要重新提针,却又被烛光晃花了眼。 她蹙眉,刚刚低头去看花稿时,穆琰又开口了。 “太晚了,明日再绣。”他语气极淡,听不出情绪。 容宁微一迟疑,轻声回道:“还不太困...这活儿计太急了,我再赶一点。” “你......”穆琰沉默了一下,忽然问:“很缺钱?” 她手上一顿,脸上浮起些许窘迫,垂着眼眸没应声,只轻轻拈起针线。 可偏巧此刻眼神模糊,那针头又斜了,直接扎进指腹里,疼得她猛地一颤,雾了眸子。 还未待她吸气忍痛,就听“啪”一声轻响。 穆琰抬手,不知拈了什么,轻轻一弹。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14节 那粒本就孱弱不堪的烛火,应声而灭。 黑暗瞬间扑面而来。 容宁怔住。 穆琰的声音在黑暗里轻轻响起,语气淡漠得近乎不悦:“太亮了。有光我睡不着。” 容宁怔怔地坐了好一会儿,最后只低低“哦”了一声,识趣地不再争辩。 她只得搁下针线,摸索着起身回到榻边,轻轻掀开被子躺下。 她早已疲惫不堪,昨晚熬了个大夜,今儿又一整天心力交瘁,才刚沾上枕头,便如落水石沉,呼吸渐匀。 穆琰静静躺在门板搭成的小床上,他耳力极好,夜里格外敏锐。 静谧如水的深夜里,她匀细绵长的呼吸声轻轻落在他耳中。 穆琰睫羽轻轻动了动,终是阖上了眼眸。 次日一早,天光才微亮,容宁便已早早醒转。 她悄然望去,堂屋角落的小床上,穆琰仍在安睡。他睡得极静,呼吸绵长,额发微散,脸色看上去比昨日稍好了些。 她不敢惊动他,轻手轻脚地起了身,溜出堂屋,自去厨房洗漱了。 她打了温水,一边洗漱一边盘算着今日要做的事。 屋顶塌了,近日风雨无常,若不及时修补,迟早是个祸事。 洗漱完后她没回堂屋,提了个空篮,出了院儿门顺着村道匆匆往屠户那边走去。 屠户家的摊子设在村口拐角,这会子正是早市最热闹的时候。远远地,还未靠近,她就听见一声清脆的呼唤: “宁姐姐!正巧你来了!” 小春一身粗布围裙,袖子挽到臂弯,正在案板边利落地剁着猪肉。见她来,眼睛一亮,忙不迭放下刀子朝她招手。 “我正准备待会儿去你那一趟呢,今天有极好的筒骨,我给你留了一份儿,打算中午前送去,让你炖汤喝。” 容宁听她这话,心里暖了一暖,忙道了谢。 小春已将那包筒骨用荷叶细细包好,塞进她篮子里。容宁趁着人少,拉她到摊后一侧,小声说了柴房塌了屋顶的事。 “我对镇上不熟......想请你陪我去一趟,请个瓦匠回来。” “嗐!这算个啥事儿?” 小春一拍胸口,毫不犹豫地应下。 她解下围裙,回头跟屠户喊了一句:“阿爹,我和宁姐姐出去一趟。”说着把装筒骨的篮子往容宁手里一塞,“走走走,我这就带你去镇上!” 两人并肩走在村道上,一边说话一边往镇上走。 小春嘴上不闲着,一会儿问她馄饨皮儿是自己擀的还是买的,一会儿又说前些日子哪户人家闹了个笑话,说得眉飞色舞,容宁也被她逗得不时笑出声来。 日头升得高了些,春风拂过,田埂上野花摇曳,村道两侧浅绿初萌,格外清新平静。 忽然,地面一阵细微震颤。 远远的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直震得路边的野草轻轻颤个不停。 两人抬头望去,只见前方村道扬起尘土,一队身披甲胄的骑兵正纵马飞驰而来。 那不是寻常村中民兵,一眼便能看出是训练有素,配合默契的精锐之士,人人骑乘剽悍骏马,持缰如铁,眼神冷厉,甲胄上的鳞片在阳光下寒光凌冽。 小春吓了一跳,连忙拉着容宁靠到路边避让。 那队骑兵疾驰而过,马蹄卷起劲风夹着草木气味扑面而来,扬得路人纷纷躲避不及,人人侧目。 “这......这又是出什么事儿了?” 小春拍了拍胸口,小声嘀咕:“这么大阵仗?莫不是丢了什么要紧的人?” 她说着也没太当回事,摆摆手,又笑着去拉容宁说起笑话来。 容宁却没有回应。 她站在原地,身子微僵,回首望向那一队渐行渐远的骑兵,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两人走了好一阵子才到镇上,街巷里熙熙攘攘,叫卖声,吆喝声,人声鼎沸,热闹非常。 才一进镇口,便瞧见前方墙根下围了一大群人,正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什么。 容宁本不欲凑热闹,脚步一偏想绕过去,奈何小春眼尖,已经踮起脚望了一眼,顿时好奇心大发,一把拉住她的手臂。 “走走走,去瞧瞧!镇口新贴了告示,多半是犯了事儿的大人物。” “小春......” “就一眼,马上就走!” 小春撒着娇似的拖着她往前凑,人群密密麻麻,容宁站在外围,小春却越挤越近,片刻后,她突然猛地停住脚步,整个人被定住了一般。 “容宁......”她嗓音一哑,忽然伸手回身扯住她,“你快过来。” 容宁心头一跳,直觉不妙,也顾不得推辞,随着她凑过去往那告示上望去。 只一眼,她便仿佛被重锤击中胸口,脑中一片空白。 第17章 告示 容宁站在原地,望着那张告示,呼吸像是一下子被卡在了喉间。 那赫然是一张寻人启事。 她一眼便认出了画中人,正是她院中那位“林笙”。 画像勾勒得极其精细,虽是墨笔素绘,却将他那冷冽的眉眼,克制寡言的神情,描摹得惟妙惟肖。 她指尖微颤,心脏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可真正令她骇然的,并非画像,而是这张告示本身。 它用的是上好的白绸,绣有金边,贴角还压着鎏金铜钉,规格之高,远非常人所配。 明眼人一看便知,这不是地方衙门能出的,而是自京城直接下发的告示。 上头并未表明画中人的身份,只寥寥几句:“重金悬赏,寻得此人者,速报官府,供其行踪者,赏银千两。” 她望着那千两二字,只觉耳边嗡嗡作响,眼前发黑。 赏银千两,这可不是普通人能值的价钱。 她唇瓣微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愣愣地盯着那张画像,像是整个人被定住了魂魄,连呼吸都忘了。 她身形太过僵硬,实在引人侧目,人群中一个中年汉子注意到她神色,笑嘻嘻地凑上前来打趣:“这位娘子瞧得这样出神,莫不是认得告示上这人?啧,若真见过,可得早些报官,赏银千两哩。” 容宁身子猛然一震,脸色惨白得厉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小春眼尖,脸色一变,立刻挡在她身前,强作镇定地笑着说:“哎哟大叔,哪里认得,就是这画像画得精细,咱们得看仔细些,回头要真碰上了,也好去领赏不是?” 人群里登时哄笑,有人打趣说:“小丫头机灵着呢!” 小春也笑着附和,连声打哈哈,趁着众人嬉笑,小春连忙回身,一把扯过容宁的手臂,把她拽出人群。 等拐出人群,远离那面墙角,小春这才稍稍放慢脚步,压低声音急声问她:“你可看清啦?那就是昨天我在你院儿里看到的那个男人!” 容宁如梦初醒,步子有些虚浮。 “我,我不知道......”她喃喃说着,整个人犹如失了魂,“他到底是什么人......” 小春拉着她快步往外走,神色前所未有地严肃。她四下张望了一圈,才低声说:“容宁,那人...绝不简单,咱们得赶紧回去。” 容宁神思恍惚,走了好几步才猛地察觉小春正拉着自己,步履匆匆地朝镇外走去。她连忙拉住她的手臂,低声道:“小春,咱们还没找到瓦匠呢。” 小春一听,差点没气炸了,跺着脚直拍大腿,“我的亲姐姐哎!你是不是傻?你屋里藏着个悬赏千两的逃犯唉!你还想着请瓦匠回去?请他干嘛?请他回去报官领赏啊?!” “再说了,你就不怕你藏的那人一个不高兴,把你给杀了换条路走?” 这话说得有些重了,可容宁却不觉夸张,反倒心里一凛,那天他手刃兵痞的场景仿佛又浮现在眼前。 他杀人那会儿,连眼都没眨一下。 她指尖冰凉,缓缓点了点头,“你说的对。” 小春见她终于清醒了些,眉头紧锁,低声道:“你想想啊,能叫京中下发这样告示的,能是普通人?这种人不是权贵就是要犯,咱们村这种小地方根本藏不住他。” 容宁咬了咬唇,语气有些茫然:“那...那我该怎么办?” 小春愁眉苦脸地想了半晌,终是叹了口气,“你就当没看见这告示,先把他当菩萨供着吧。” “好歹你救了他一命,他现在伤还没好,肯定不会拿你怎么样。你就好吃好喝地伺候着,等他伤好了,赶紧劝他走。” 容宁点点头,虽心下惶然,却也只能先应下。 小春转了转眼珠,忽然话锋一转,压低声音贴近她耳畔,“要不......咱们干脆去报官?你不是正缺钱想去寻你夫君吗?这一报,一千两银子哎,都够你从这儿一路寻到天涯海角了!” 容宁身形微颤,脸色变了几分,唇瓣儿紧抿,没作声。 小春还在劝:“他是谁咱们都不知道,说不定就是朝廷的通缉犯。你留着他在家,万一哪日被查出来,你也脱不了干系。” 容宁低垂着头,指节慢慢绞紧衣角,半晌,才哑声开口:“小春...他不是坏人。他......也救过我。” 小春一噎,像是话堵在了喉咙口,一时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只得叹了口气,“唉......那行吧。你既救了他一命,他又救了你一命,就当是一场冤孽债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挽起容宁的手臂,“走吧,咱们先回去。瓦匠的事儿,等他走了再说。” 容宁轻轻“嗯”了一声,强打精神和她并肩走着,脚步渐快。 两个年轻女子并肩走在回村的路上,春日阳光散落下来,拢在她们身上,影子被拉得细细长长,一直铺回那告示前人头攒动的墙角。 与此同时,清溪村东头,容宁那座寂静的小院里,堂屋门“吱呀”一响,穆琰迈步走了出来。 他神色沉静,步履稳健,径直往院中的蔷薇花架下走去。 春光正好,蔷薇花盛放,一朵朵娇艳缀在层层绿叶之间,氤氲着淡淡清甜香气。 穆琰在花架下站定,略一垂眸,从怀中取出一物。 那是一枚细巧的袖箭样暗器,通体漆黑,泛着金属寒芒。他指尖微动,拨动了暗器上的一个小机关。 “啾”的一声微响。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15节 一道极细的冷焰火流光瞬间自他掌中冲天而起,直冲入湛蓝天穹之中,在高空中悄然绽放。 不是绚烂烟花,只是一抹淡淡的银光,在晨光中一闪而逝。 穆琰仰头望着那点烟光,眉头缓缓蹙起。 他眸光幽深,似在思索,又像在回忆什么,漆黑眸中无甚波无澜,如止水寒潭。 忽然,一阵微风掠过,屋檐上瓦片“哗啦”一声轻响。 穆琰神色陡变,脚步一转,整个人猎豹般蓄势待发,手腕一翻,匕首已悄然出鞘,寒光直指前方。 但下一瞬,两道黑影几乎在同时自屋顶掠下,玄衣蒙面,动作快如鬼魅,落地无声。 未及穆琰出手,那两人齐齐单膝跪地,拱手俯首。 声音低沉又急切,带着压抑许久的激动: “属下参见世子爷!” 第18章 春风 春风拂动蔷薇,花瓣纷纷而落。穆琰手中的匕首寒光凌冽,眸光冷厉,盯着跪地的二人。 那两道黑影连忙抬手主动解下面罩。 日光洒落,两张俊朗面孔并排显现,竟宛如镜像。五官轮廓皆一模一样,连眉眼神色都如出一辙。 左侧那人率先开口,语声不高,却透着几乎隐忍不住的激动: “属下枭安。” 右侧那人紧随其后,语气更急了一分:“属下枭宁。世子爷可还认得我们兄弟?” 穆琰指尖一紧,指节泛白。 “世子爷”三字如重锤砸入脑海,他胸腔猛地一窒,只觉脑中轰然一响,强烈的刺痛潮水般席卷而来。 他抬手猛然扶住额角,呼吸急促,整个人微微踉跄了半步。 眼前的蔷薇花,青瓦,院墙......顷刻间仿佛尽数模糊起来,一波又一波画面强行闯入他的脑海。 暗夜密林中,猎猎招展的旌旗下,黑甲军徽闪耀着森冷暗芒。 一道金纹玄袍的身影一骑当先,那人骤然回首,冷声吐字:“传令全军,宁王残部遁入山林,孤亲率兵追剿,所有叛党,杀无赦!” 记忆如汹涌浪潮,从深海中翻卷而出,将他整个人吞没。 穆琰低低喘着气,手中匕首终是无力垂下,良久,他才艰难睁开眼,冷汗濡湿鬓角。 他望向眼前的兄弟二人,眸光由混沌渐渐清明。 “......枭安,枭宁。”他声音低哑,却无比笃定。 兄弟俩猛地抬头,眸光激动难掩:“世子爷总算认得我们了!” 穆琰缓缓收起匕首,目光沉静了几分,抬手轻轻揉了揉太阳穴,眉头依旧微蹙:“我记得了些。” 他语气沉稳,自内而外的威势缓缓铺开:“我奉皇命率军剿灭宁王余孽,循线追击至清南一带。几日前,我几乎已擒住宁王本尊,却被他施计诱我分兵......我一时心急,孤身追击,反被伏杀。” “是,”枭安接话,咬牙道:“我们兄弟当时正率人扫荡后路,听闻消息回援时,您已坠入山涧。属下等人搜山三日未果,还以为......” 穆琰抬手制止他,语气更冷:“我坠崖昏迷,被百姓所救,醒来时记忆凌乱,只记得有人想杀我,却不知为何。” 枭宁急道:“属下今晨见烟火暗信,便料想世子爷已恢复神智,立即赶了过来。” 枭安看着穆琰略显苍白的面色,沉声道:“世子爷,属下查探得知,不止我们的人在找您,宁王那边也动了。” “他大张旗鼓、四处张贴悬赏告示,出手之阔绰,必是存了置您于死地的心思。属下即刻护送您回王府,王爷也急得差人连夜催命......” 话音未落,穆琰却轻笑了一下,那笑意带着几分冷意,眸光微转。 “回王府?” 他缓声道,目光却落在花架下被风卷落的几瓣蔷薇。 “倘若我真就这么回去了,岂不是打草惊蛇?” 枭安、枭宁一怔,还未开口,穆琰已缓缓抬眸,冷意更甚: “倒不如将计就计,放出消息去,就说我坠崖身亡,尸骨无存。看宁王那些余孽能忍到几时。” 他语气轻缓沉静,却杀伐隐现。 “待他们放松警惕,我自会杀他个措手不及。”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齐声拱手:“是!” 枭宁却还是忍不住抬头,眼中满是忧虑:“世子爷,您身上有伤,若不回王府医治,不如去别院休养......” “我自有决断。”穆琰打断他,眸色清明。 “这户人家清静无扰,宁王料不到我会匿于寻常农妇家中。” “你们切记,不得将我尚在人世的消息泄露半分。” 枭安忍不住脱口而出:“连王爷也......” 穆琰抬眸,语气森冷:“包括他。” 兄弟二人齐齐低头,不敢再言,只肃声应下:“属下谨记。” 穆琰背手而立,半晌未动。 晨光渐升,他目光微凝,忽又轻轻开口,“倒是有一件事......” 枭宁立刻上前半步,“世子爷请吩咐。” 穆琰缓缓侧首,语气一顿,淡淡道:“去把那柴房屋顶修了。” 话音一落,空气一瞬静了。 枭安和枭宁一时没反应过来,面面相觑,仿佛都怀疑自己听错了。 春日午后,阳光散落在清溪村的土路上,光影斑驳,一如容宁杂乱的心绪。 她默默往前走着,身旁是沉默许久的小春。 直到临近小院儿,小春终于忍不住低声道:“宁姐姐...你真不考虑来我家歇几天?你屋里那人......太危险了,万一真惹出事来,我家毕竟还有哥哥和阿爹在,兴许还能护你一护。” 容宁脚步一顿,抬眸望向眼前熟悉的小院,眸光微颤。 这世上,愿意为她说这样一句话的人,已不多了。 她垂下眼睫,语气温软却坚定:“小春,多谢你,可我...不能连累你。” 小春急道:“你别犯傻,你明知道......” “我知道。”容宁轻轻打断她,勉强笑了一下,“我若真出事了,与你无关,你才能安稳。” 小春怔了怔,红了眼圈,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再多说,只闷声道:“那你自己多小心些。” 容宁点了点头,眸中浮起些许不易察觉的暖意,拍了拍她肩头。 小春终是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目送她影渐行渐远,直到再也看不见,容宁才回眸望向自家院门。 门扇紧闭,院中静谧得没有丝毫声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仿佛过往的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觉。 她指尖微颤,脚下却迟迟迈不出去。 在门前站了良久,她终是深吸一口气,缓缓抬手,推开了门扇。 老旧门轴极轻的“吱呀”一声,划破沉寂。 就在门扇开启的瞬间,院中一阵微风拂过,落叶翻飞。 柴房屋顶的两道黑影,在风起的一瞬,鬼魅般消失无踪。 “你回来了。” 忽地一声轻唤。 容宁心头一跳,脚步下意识一顿,望向院中。 只见不远处,穆琰静静站在柴房门前,青衫玉立,阳光洒落在他身上,仿佛将他自阴影中彻底照亮 柴房屋顶已然修葺完好,瓦片铺得整整齐齐,隐约还能闻到新泥新木的气味。 他一手负于身后,另一手随意垂落在身侧,神情沉静柔和,似乎已等候她许久。 容宁怔怔地望着他。 他没再说什么,只静静地看着她,眸光如春水涟漪,令人心跳陡然加快。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像是推开了一道门,不只是回到了自己的院子,也推开了什么再也关不上的东西。 第19章 荒唐 容宁怔忪望着柴房的屋顶,足足看了好几息。 瓦片铺的整整齐齐,新梁替换了原本的断木,就连屋檐下剥落的泥灰也重新抹过,整个屋顶像是都翻修了一遍。 她张了张口,哑然半晌,终是不可置信地望向他“这是......你修的?” 穆琰抬眼,淡淡“嗯”了一声,似在应付一件极微不足道的小事。 容宁愣了一下,快步走到柴房跟前,仰头细看那根新换的横梁。那木料鲜亮粗壮,足比她腰身还宽,怎么看都不像是轻省的活计。 她迟疑皱眉,“你伤的那么重......能搬动这么粗的木头?” 穆琰闻言一顿,眸光闪了闪,忽地抬手掩唇,猛烈咳嗽了起来。下一瞬,他脚下虚浮站不稳似地,身形晃了晃,就要往一旁倒去。 “哎!小心!”容宁惊呼,顾不得手里的篮子,转身一把搀住了他。 穆琰虚弱靠在她纤薄肩头,呼吸轻浅,一副随时会撑不住晕厥过去的模样。 “你这是图什么?”她忍不住埋怨,“身子还伤着,急这些做什么,再扯裂了伤口可怎么好?”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16节 穆琰只垂眸轻喘,掩尽眸底情绪,没作声。 容宁竭力搀扶着他往边上挪了几步,托着他在廊下的长凳上坐下,“且歇着吧,柴房又不着急修......”说着她忽然顿了一下,试探问他:“还是说...你想快些修好搬回柴房去住?” 话音未落,他又猛咳了两声,喘气更重了些。 容宁被唬了一跳,忙把他安顿坐好,转身快步去厨房舀了一碗水出来。 穆琰仍咳的厉害,她赶紧替他拍背顺气,把碗递到他唇边,“你这人...真是一点分寸都没有,快喝点水,压一压。” 穆琰咳的面颊微红,微微前倾就这她的手轻饮了几口才稍稍缓和了些。 “定是累着了,你一个人,做了这么多活计,怎么受的了,快歇歇吧。”容宁念叨着,把碗沿又往他薄唇前送了送,“再喝些么?” 穆琰没有接话,只抬眸静静地望向她。那双狭长凤眸,漆黑得深不见底,沉静得像一汪深泉,直望进她心底。 她怔了怔,有些不自在地偏开视线,低声催他:“再喝点吧。” 穆琰这才伸手接过她手中的瓷碗,温凉指腹轻轻擦过她纤细指节,容宁一愣,耳尖登时烧热了起来。 她垂下头,猛然瞟见他肩头还靠在自己手臂上,而她竟也一直揽着他未曾放开。 两人贴的极近,她甚至能嗅见他身上的气息,淡淡的,冷冽如冬日里落雪的松枝。 她呼吸微滞,后知后觉地像是被什么烫着了似的,猛地松了手,往后退开了两步。 “......我,我去厨房看看。”她垂下眼眸,匆匆转身,话音未落便已拾起竹篮快步小跑溜进了厨房,仿佛怕再多停留一瞬,擂鼓般的心跳就要被他听见了似地。 穆琰垂眸,望着手中温热的瓷碗,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容宁躲进厨房里,脚步轻得像踩在棉花上。 她随手丢开篮子,却半晌站在原地不动,整个人被定住了似地。 不过是扶了他一把,递了碗水,她却心跳乱得无法收拾。 她下意识摸了摸滚烫的耳根,又用力揉了揉,仿佛想把那一点异样的情绪揉散,甩出去。 自从那人能自己下地走动后,这小院儿里便多出一股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即便他不言不语,只是静静站在那里,都显眼极了,令人根本没法儿无视。 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与他相处。 她心下焦躁,坐立难安,坐了片刻又站起身来,在厨房里转来转去。 无意间瞟见歪在地上的竹篮,她顿住脚步。 竹篮里的筒骨包得妥妥当当,边上还塞了一小坨生姜,显然是小春细心备下的。 她抿唇,终是走上前去拿出筒骨,舀水来洗净了。 晶莹水珠自她指尖滑落,她望着水中新鲜的筒骨,咬了咬唇,“......管他呢,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 灶火燃起,她麻利地添水炖上了骨头汤。 白雾蒸腾而起,灶膛里火星舔着锅底,一点点将水烧沸。她站在氤氲水汽中,秀眉轻蹙。 她懒得去猜他是谁,也不关心他身上藏着什么秘密。 只希望他快些养好身体,尽早离开,离了这清溪村,从此不必再有任何交集。 一锅汤炖得鲜香四溢。 容宁先捞起炖的酥烂的筒骨,将奶白汤汁舀入瓷碗,又炒了一个香菇菜芯和一碟香煎豆腐,盛好两碗米饭,一并端去堂屋摆上了八仙桌。 阳光透过窗棂,散落在桌面上,骨汤上的油花儿泛起一圈圈淡金色光晕,姜丝浮沉,葱花点缀,热腾腾的冒着烟气。 她看向院中,穆琰仍倚在花架下躺椅上,闭着眼,神色安然。 蔷薇花开得极好,层层叠叠攀上花架,花影斑斓,衬得他眉眼愈发清隽。 容宁忽然怔住了。 这一幕宁静安逸,像极了寻常人家最平常不过的一个午后。 她做好饭,等他进屋,像极了......妻子唤丈夫来吃饭的模样。 这个念头悄然浮起,似微风掠过心尖,叫她一阵恍神。 可下一瞬,她脸色忽地一变,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脑门。 她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 不过是暂时收留了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连个正经名字都没问清楚。他极可能是官府通缉的重犯,杀人越货的悍匪,而她居然......还会生出这种不切实际的念头。 实在是太荒唐了。 她陡然冷下脸来,硬邦邦地朝院里喊了一声:“吃饭了。” 说罢不再看他,自顾自地回屋落座,低头舀了一口汤。 院中,穆琰在那一声“吃饭了”中缓缓睁开了双眸。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她背影一眼,神色淡然,像是根本没察觉她的冷脸,抬手随意拂了拂微皱的衣摆,起身,朝堂屋走去。 暗处,枭安和枭宁趴在屋脊后面面相觑,皆是一脸震惊。 “这小农妇...竟敢这么使唤世子爷?我去收拾她!”枭安低声咬牙,摸向腰间的匕首。 枭宁斜了他一眼,抬手就是一颗爆栗子,“世子爷都没说话,轮得到你操心?再说了......” 他狐疑地眯起眼,“你不觉得...世子爷他......好像还挺乐在其中的?” 枭安一脸懵:“???” 第20章 凝视 堂屋里静悄悄的。 八仙桌两端,各坐一人。阳光从窗棂缝隙里洒进来,落在木桌上,也落在瓷碗里那一层油花儿上,泛出浅浅的光晕。 穆琰落座后,容宁默默将筷子递给他,没多说一句话。 两人就这么默不作声地吃着饭,偶尔碗筷轻响,也极轻极缓。 穆琰喝了几口汤,动作从容,几乎不动筷子。容宁瞥见他面前那只装着筒骨的碗纹丝未动,蹙了蹙眉,伸手将那根骨头夹起来,塞到他碗里。 “光喝汤哪有用?把骨髓吃了,补身子,长伤口的。” 她语气不重,甚至算不上温和,像是理所当然地叮嘱他一般。 穆琰微微一怔,垂眸看了眼碗里的筒骨,又看了看她,点点头。 他伸手去拿,动作却略显迟缓,骨头滑了一下,汤汁溅出来些许,他顿了顿,最终还是放下筷子,似是有些无从下手。 容宁看在眼里,眉梢轻轻一跳。 她低头舀了一口汤,像是不经意道:“你以前......没吃过这些?” 穆琰略一沉吟,淡声道:“......动手的事,不常做。” 果然如此。 想来是养尊处优惯了。 她抿了抿唇,没再问。过了片刻,还是将自己的碗搁下,伸手拿过他那只骨头,低声道:“......你这法子吃不到骨髓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熟稔地找准位置,用筷子一点点撬开骨节,又侧了侧手,将骨髓挑出来,轻轻放进他碗里。 动作利落,干净利索。 穆琰安静地看着她的指尖在碗中动作,眸光微动。 容宁避开他的目光,低声念叨一句:“这也算不得什么,反正我也做顺手了。” 语气倔强,像是在替自己找借口。 穆琰没有答话,只端起碗,慢慢吃了下去。 窗外的蔷薇花枝轻轻晃了晃,粉红花瓣纷扬落下,悄无声息地落在门槛上。 饭吃到一半,屋中一时只剩碗筷轻响,连窗外风吹蔷薇的声音都听得分明。 穆琰夹起一片煎的焦香的豆腐,轻轻咬了一口,状似不经意地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容宁一怔,抬起头,有些诧异地望着他。 那双凤眸漆黑幽深,正静静凝望着她,眸光不似以往冷锐,反倒令她错觉带着些许温柔,像是涟漪湖水映着她的倒影。 “总不能一直不称呼你。”他语气平稳,淡淡地,“总要有个唤法。” 容宁心中不知为何,微微一跳,低头咬了一口饭,过了一会儿才轻声开口:“......我叫容宁。” 她顿了顿,像是怕他记不清,又补了一句:“宽容的容,安宁的宁。” 穆琰眸光微动,唇角轻启,刚要开口,就听到她又补了一句:“你从前......一直都唤我宁娘的,就还是这么唤吧。” 她语气极自然,眼神也平静,并不觉得这两个字有何特别。 穆琰的神情却陡然冷了下来。 些许她错觉般的温情倏忽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轻极淡的冷意。他鸦黑睫羽垂了下去,掩去眸中情绪,没有接话,也没有再看她,只默默握紧筷子,低头继续吃饭。 容宁望着他忽然冷淡下来的神情,心里莫名有些不安。 她一时有些不是滋味,莫不是又哪句话说错了,惹的他不痛快。 她撇撇嘴,只觉这人实在有些阴晴不定,还是少惹他为妙。 明明前一刻还好好的,眼神温柔的像是能将人轻轻裹住。可一眨眼,又冷得像谁得罪过他似地。 她秀眉轻蹙,收回目光,低头扒拉着自己碗中的米饭,嘴角轻抿,像是把一句想出口的话又吞了回去。 阳光静静洒落窗棂,落在两人之间那张旧桌上,却仿佛再也照不进那人忽然沉下的眼眸。 饭后,两人默默收拾了碗筷。容宁将碗碟洗净擦干,归置妥当,又往灶膛余火添了几块柴煨着给他炖的汤药,这才从屋里把绣架搬出来。 午后的天光正好,明亮又不刺眼。 暖阳从天边斜斜洒落,春风穿过蔷薇花架,馨香浮动。她挑了院中一方最敞亮的位置,撑开绣架坐下,展开李家托她绣的嫁衣。 大红嫁衣前襟上绣得是喜鹊登梅,五彩绣线一针一线压在缎面上,缤纷喜气。她眸光极认真,素白指尖穿针引线,一点点勾勒出吉祥纹样。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17节 穆琰躺回那张老竹躺椅上,靠着蓬松的软垫,手里无事可做,便又闭上眼歇息。他斜倚在花架下,身后是盛放的蔷薇,春光满枝。 她坐,他卧,院中静谧无声,唯有风动花影,花瓣纷落掠过二人身侧,宛若画卷。 穆琰本就生的出众,浓眉凤目,鼻梁挺直,下颌线锋利如削,五官冷俊凌厉,矜贵至极。此刻眉目安然轻阖,神情静雅。阳光斜落在他面颊,一双手修长骨节分明,闲闲搭在腹前,虽布衣素衫,却更像是一位闲散王公,端的贵气逼人。 而容宁则截然不同。 她生得娴静,素日里也不喜多言,白皙脸蛋上鼻梁小巧,唇瓣红润,一双杏眼清澈干净,是一种极温软安静的美。 她伏在绣架边,眉目专注,素手翻飞穿梭于红缎间,暖黄阳光穿透蔷薇花影映着她鬓边散落的发丝,给她整个人都渡上了一层柔光。 一人沉静如水,一人清冷如月。 天光柔和拢在两人身上,静静坐着、静静躺着,不言不语,却也并无尴尬。连风吹动花枝摇曳的沙沙声,都分外轻柔,像是怕惊扰了这份难得的宁静。 穆琰闭目养神了片刻,睁开眼,抬眸朝她望过去。 容宁正低着头,绣线穿过衣料,眉头微蹙,像是在斟酌下一针的位置。阳光打在她侧脸,映得她睫羽纤长微卷,落下一道淡淡的影子。 一片花瓣从枝头缓缓飘落。 不偏不倚,恰巧落在她衣领间。 她并未察觉,仍专注着手中的活计。 穆琰的目光却定在那处,半晌未挪。 她衣领微敞,粉红花瓣静静贴在她白腻肌肤上。脖颈修长,仿若玉脂,那一点嫣红衬着那片雪色,似春日里第一朵绽开的娇嫩花儿,分外撩人。 他看着那一抹颜色,神情微微怔忡。 不知怎的,心底忽然生出一种说不清的情绪,似风掠湖面,一圈圈涟漪自心底荡开。 穆琰眸色沉了沉,指尖不自觉地攥紧,眸光却未曾收回来,久久停留在她身上。 那一瞬,他忽然觉得,若这日子能就这样过下去,也不算坏。 忽而,院门响起一道清朗的男声。 “容娘子,可在家么?”声音不大,带着些许小心,又隐隐透着一丝熟稔亲近。 第21章 轻哄 院外那道男声响起时,容宁心中微微一怔,随即眸光一亮。 她轻轻放下手中的绣活儿,起身拍了拍衣裙,快步朝院门口走去,声音里带了几分难掩的惊喜:“夏大哥?你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穆琰斜倚在竹躺椅上,眼睫微动,眸光从她纤细背影缓缓转向院门方向,眸中温度一点点冷了下去,沉如深潭。 院门被拉开一条缝,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站在门外。 他肤色偏麦,身量挺拔,五官端正,鼻梁高挺,眉眼里带着一股爽朗的英气。那一笑,白净牙齿映着春光,灿烂的晃眼,又带着几分少年般的羞赧。 “我听小春回来说你们去镇上没找着瓦匠,问她又不肯细说,我寻思着是不是你这儿哪间屋顶漏雨了?” 他说着,抬手晃了晃手里提的工具箱,“今儿闲着,就顺手把家伙事儿带来了,先替你修一修。这几日怕是还得落雨,屋漏了淋着人生病了可不好。” 容宁一愣,随即恍然:“原来是这个事儿,嗐,夏大哥你真是...想的太周到了。” 她感激一笑,却连连摆手,“不过已经没事了,都修好了,不用劳烦你了。” 男人愣了一下,脸上笑意略收,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哦,这样啊,那好,没事儿就好,那你忙你的,我先走了。” 他转身欲走,容宁却忽然想起什么似地,连忙唤他:“哎,夏大哥,你等等!” 男人顿住脚步,疑惑回头。 容宁转身快步回屋里,从箱笼里翻出一个小布包,小跑着回来,掀开小布包,露出一双簇新的黑布鞋来,针脚细密,鞋面平整,带着布料新浆过的气息。 “上回那双小春说你早穿烂了,这双你拿着吧。” 容宁笑着,把布鞋捧到他跟前儿,说的认真:“你不是过几日要去乡试么,就当我给你送个好兆头,祝你平步青云。” 男人愣了一下,随即笑的愈发灿烂。 他接过鞋子,翻来覆去地看了看,小心包好收进箱子里,蜜色面庞微微泛红,低声说:“多谢了,容妹子。” 说罢,又像是想起什么似地,神情一敛,“对了,最近县里到处贴告示,好像有什么朝廷要犯在这附近藏匿,你今日去镇上,应该也看见了吧?” 容宁一听,背脊瞬然一僵。 男人神情郑重,“你千万当心些,最近别往偏僻处去,若有个什么事,就来找我,我......我肯定护着你。” 容宁身形微僵,手心泌出细密的汗珠儿。 院门微敞,春风透过来,吹的她背脊一片发凉。 她不敢回头,不敢去看院中那道幽深难测的目光,只得胡乱“嗯嗯啊啊”地搪塞应了几声,匆匆将人打发走了,“好,我知道了,夏大哥你快些回去吧,别耽误了你的事儿。” 男人虽有些迟疑,终是点头拱手,转身离去。 容宁目送他走远,缓缓关上院门,一转身,却对上一道幽寒难测的眸光。 穆琰已然坐起身来,原本倚懒姿态尽去,脸色冷冽,眸色沉沉,仿若冰雪压枝,叫人不敢直视。 容宁怔在那里,手还扶在门扇上,一时间竟不知该不该拉开门就往外跑。 容宁尚在犹豫不定,院中那人却忽地开口,嗓音冷沉:“过来。” 她浑身一颤,下意识想转身拉门往外跑,可只是念头一起,又立刻被自己压了下去。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心里再清楚不过了。 杀人不眨眼,身法快如闪电,若当真要杀她......只怕是跟拧死一只鸡崽儿没什么区别,轻巧的很,她别说逃跑,根本连个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更何况,小春还在这儿,夏大哥也是无辜的。 她若真跑了,说不定会连累他们一块儿死。 她这样想着,深吸了一口气,眼睫微颤,似下了极大的决心。 她缓缓垂下手,闭了闭眼,像个走向刑台的死囚,抱着一腔舍身取义的决绝,硬着头皮一步步朝他走去。 穆琰看她这样,神情忽然变得有些古怪,眸底冷意微动,继而唇角微勾,冷笑了一下,“怎么,对着他就笑的那样温柔,对着我,便只剩下这副要死不活的脸色?” 容宁脚下一滞,有些错愕地抬眸望向他。 “我没有......”她下意识辩驳,话说出口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这人......莫不是醋了? 她心下犹疑不定,可转念一想,心里登时有了底。 他不是失忆了吗?既然失忆,那便不记得自己的身份,自然也不晓得官府在缉拿他,而且还极有可能,真信了她的鬼话,真以为她是他的“宁娘子”,是他的“妻子”。 这会儿见她同夏大哥说笑,估计...是吃味了? 她心下一松,这不就好办了么...... 她面上也镇定下来,脚步一转,反倒走得更近了几步,挨着他坐下来,柔了语气,“你别这样。” 她眼睫低垂,嗓音轻轻柔柔的,似春日软风掠过他耳畔,“你不知道,这些年你不在,都是小春和她哥哥在帮衬照拂我,若不是他们,我...我怕是早撑不下去了。” 她说着,将头一低,姿态温顺,语气哀婉,愈发显得楚楚可怜。 清甜气息萦绕在鼻尖,穆琰看着她,眉宇间的冷意倏地散去大半。 他自然清楚,一个没了丈夫,又生的如此美貌的女子,在这乱世之中,是何等艰难。 他盯着她那张素净柔美的脸,看了半晌,嗓音微哑,“他对你有心思,你看不出来?” 容宁抬眸望向他,盈盈眸光中委屈无限,软着嗓子哄他:“对我有心思的人多了,也不能因此拒人千里不是?” “再说了,旁人再如何有心思也好,我心里...从来都只有你一个。” “从没......装下过别人。” 话落,她眼睫一垂,唇角微弯,含羞带怯地羞红了脸。 穆琰一怔,面色瞬间变了。 那些话,绵绵细针尖儿似地,反复扎在他心尖上。 他唇角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终究只是低低咳了一声,别过脸去。 容宁一看有用,赶紧打蛇随棍上,往他身边又靠了靠,笑盈盈地凑过去,“好了好了,别冷着脸了嘛,晚上给你做好吃的,做酿鸭子,好不好?” 穆琰指尖微动,原本闲搭在膝上的手下意识握了握,骨节微绷。 第22章 撩拨 夜里,容宁果真做了她最拿手的酿鸭子。 鸭皮酥软,鸭肉鲜嫩,腌得恰到好处,入口即化。向来饮食清淡的穆琰,今晚却破例多吃了一碗,一整只酿鸭几乎被他吃掉了大半。 容宁看他胃口这样好,心里也高兴,说明她好歹是过了眼前这一关了,再说了,他胃口好,身体就恢复的快,就能快些痊愈远走高飞了。 她心里一松,便顺手夹了只鸭腿放进他碗里,笑着道:“你多吃些,要是喜欢,明儿我再做。” 说罢起身去了厨房,把熬煮了一下午的汤药端过来,好让他饭后喝。 药汤尚滚烫,瓷碗底部很是灼手,她双手小心捧着,步子放得极慢。 褐色药汁随着步伐在瓷碗中轻轻晃荡,她双眸紧紧盯着药碗,临进门时,一抬腿踢到了门槛。 “啊!”她惊叫一声,身子猛然踉跄前倾,那碗滚烫的药汁随之飞洒而出,眼看就要泼了自己一身。 穆琰身形一动,已然一瞬间欺身而上。 他长臂一揽紧紧箍住她纤细腰肢,另一只手稳稳捉住那瓷碗,将她整个人往怀中圈去。 动作极快,却又极稳。 容宁天旋地转间眼前一花,下一瞬已安然被他箍在怀中,而那碗汤药,一滴未洒。 她惊魂未定,还未来得及出声,便瞧见他指腹和虎口处已是一片通红。 “烫得很!”容宁一惊,赶忙伸手抓住他那只还握着药碗的手,“快放下!”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18节 穆琰没动,只是蹙眉低头看向她,似乎在检视她有没有被药汁溅到。 “你先松手!”她急得尾音有些发颤,又去捉他手腕,“我带你去厨房冲水!” 他随手将碗搁在桌上,任她牵着往灶房跑。 厨房的水缸就在灶边,容宁飞快揭开盖子,将他的手按进水缸中,水面登时扰起一圈圈波纹,凉水盈盈,映着灯下两人倒影。 她小心捧着他那只手,水面之下,掌指通红,灼得她心头阵阵发紧。 “都是我不好......”她咬着唇,红了眼圈,“不该这么急,等它晾一晾再端来就好了......” “烫成这样,待会儿该起水泡了。” 她一边撩起凉水轻轻替他揉着,一边焦急念叨着:“是不是疼死了?” 说着抬起头,却撞上了他幽暗的双眸。 穆琰正静静望着她,眸中如墨色翻涌,幽深得似能将她整个人吞没。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瞬间安静下来。 她这才发现,自己几乎整个人贴在他怀里,捉着他的手,挨得极近。 只一瞬,心跳便漏了一拍,砰然响在耳畔,撞得胸腔发紧。 脸颊顿时红了个透。 “你,你先泡着!”她慌乱收回手,“我,我...去找找有没有烫伤膏。” 她垂下头,耳尖烧得发烫,懊恼似地一咬唇,转身慌乱小跑出去。 穆琰望着她仓皇逃走的模样,唇角缓缓勾起些许浅淡笑意。 浸泡了许久,彻底降温之后,容宁找来了烫伤膏,轻柔替他敷好药膏,又仔细用干净的纱布裹好包扎。 他一声不吭,只安静地看着她忙碌。 容宁却始终低着头,神情认真,全程不敢再看他一眼。 包扎妥当后,她又重新去热了一碗药,小心放进托盘里端过来,捧给他。 穆琰随手接过,仰头饮尽,一滴不剩。 容宁收了碗,轻声道:“实在对不住,旧伤未愈,又惹你添了新伤,你...你早些歇息吧。” 说完也不再多留,转身出了房门,去厨房烧水匆匆洗漱后回了自己的卧房。 她放下门帘,原想着再绣一会儿嫁衣,一抬头却瞥见角落里的蜡烛,忽然顿住。 那人曾说过,有亮光他睡不着。 她愣了愣,终是走过去低头轻轻吹灭了灯蜡,默默躺回床上。 夜色深沉,屋内漆黑一片,偶有夜风拂动纸窗,鸟雀低鸣,皆化作扰人的耳语。 她裹着薄被,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脑子里满是他那双幽深莫测的眼眸。 那眸光似笑非笑,幽深如潭,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似藏着千言万语,偏又连一个字都不说,只教人心跳不稳,胡思乱想。 “唉......”她心烦意乱地叹了口气,索性一把将被子扯上来蒙住脑袋,自言自语似地低声咕哝,“还是让他睡柴房去算了......” 她话音虽轻,却清清楚楚地飘进了穆琰耳中。 他正仰躺在小床上,听得她这话,唇角缓缓勾起,似笑非笑,不以为意地轻哼一声。 双眸一阖,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或许是为了避嫌,或许是不想面对昨夜尴尬的心绪,眼下乌青的容宁一大早便出门了。 她先去了绣坊,买了几色绣嫁衣缺的丝线,又在集市上逛了一圈,挑了几样时令小菜,拎着篮子晃晃悠悠硬是捱到晌午才回。 一进院门,整个人便愣住了。 原本空空的柴房,此刻竟堆得满满当当,连门口都被堵死了。柴禾甚至从屋里溢出来,一直堆到了廊下。 她怔愣站在那里,手中的竹篮都快惊掉了。 她转头望向院中的花架下,穆琰正斜倚在躺椅里晒太阳,身上搭着她的小毯子,闭目养神,神态闲散得不像话。 察觉她进门,他缓缓睁眼,薄唇轻弯,随口说道:“看你柴房里柴禾不多了,之前那几捆还淋湿了。我稍微砍了些,够你用一阵子的。” 他说得云淡风轻,仿佛这不过是顺手的小事儿。 容宁瞠目结舌。 而屋脊后边,两道鬼祟身影正偷偷探出头来。 枭宁揉着发酸的胳膊,小声啧了一句:“世子爷这是怎么了?怎么不是替她修屋顶,就是替她砍柴的?” 枭安翻了个白眼:“怕不是被那小农妇迷得神魂颠倒了。”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一脸蒙圈。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还没猜出个大概,忽听得村里一阵锣声大作。 “当!当当!当!!!” 一连敲了三下,声音尖锐又急促。 锣音还没落,立刻有人接着高声喊道:“民兵搜查!全村挨家挨户搜人,各家都快把门打开!” 第23章 心碎 锣声响起的那一瞬,容宁惊的浑身一缩,手中篮子险些滑落在地。 她下意识回头望去,院外锣声如急雨骤至,脚步声纷杂逼近,仿佛下一瞬便要冲破院墙。 “真搜来了......”她喃喃一声,脸色陡变。 下一瞬,她猛然回身,快步朝穆琰跑去,伸手一把拽住他手腕,急急道:“快,进屋里去!” 一拉之下没扯动他,穆琰薄唇紧抿,眸光微凝地望着她。 屋脊后,枭安和枭宁也察觉了动静,登时止住了话头,齐齐隐入暗处。 两人眸中皆是杀意凛冽,一人微提了下袖中短刃,另一人则冷冷瞥向穆琰,似在无声请示是否“就地斩草除根”。 穆琰微眯起狭长凤眸,眸光微动,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神情不动声色。 兄弟俩虽满腹戒备,却终究只能默默按下杀意,隐身瓦背间蛰伏不动。 容宁不知这一瞬几番暗潮汹涌,只一心想着藏好穆琰,见他迟迟不动,急的拧了他一下,“你还愣着做什么?快进去呀。” 穆琰失笑,没说什么,任由她拽着往屋内走去。 容宁拉着他进了自己房里,立刻反手放下门帘,松开他的手,急匆匆拉出箱笼来好一顿翻找。 “你...你快戴上这个。”她从箱笼中抽出一顶月白轻纱的遮面风帽,捧着就奔到他面前,踮起脚尖欲要替他戴上。 可他太高,她怎么也够不着,急得直嚷:“你蹲下点啊!” 穆琰挑眉,唇角轻扬,随手往后一靠,竟就那么大剌剌地坐在了她床上。 容宁顾不得许多,立刻走上前去,小心替他把风帽罩在头顶,又将面纱一寸寸拉下,遮住他过于凌厉出众的眉眼。 她靠得极近,几乎贴到他身上,柔嫩指尖在他面颊旁扫过,动作轻巧,眸光专注,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穆琰静静坐着,仰头望她,任她摆弄,幽深眸光隐在面纱之下,看不清情绪。 “好了......”容宁低喃,指尖轻颤整理好面纱,确认将他的容貌遮了个严严实实,这才稍微松了口气,轻轻后退一步。 她才刚一退开,还没来得及说话,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纷乱而至,足有三四个人分散着闯入,朝着各间屋子鱼贯而入,兵分几路,低声喊着搜查,就连灶间也未放过。 容宁心跳如擂鼓,正欲迎出去看看,门口却已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容娘子,得罪了,村里边要搜查逃犯,不得不来走个过场,你别害怕......” 话音未落,那脚步已踏进了她屋里,一打眼便看见床上坐着的那道颀长身影。 来人蓦地顿住,脸色瞬间变了。 “他是谁?”那人颤着声问,嗓音低哑,根本掩不住语气里的愕然。 容宁心头咯噔一下,猛地转头望去。 穆琰眉头微蹙,也缓缓抬起头来。 穆琰一眼便认出了来人,正是昨日那个带着工具过来想帮容宁修屋的什么劳什子夏大哥,此刻却穿着民兵灰衣,手中提着一根长棍,想来这壮硕汉子,也是这村中民兵组织里的一员。 他正愣在门口,眸光复杂地盯着穆琰。 风帽阴影之下,一双凤眸静静看向他,幽暗不明,带着些许不屑。 他眼睫微垂,似笑非笑,忽地长腿一曲,轻蔑往后一靠,倚在容宁那只粉色绣枕上,姿态懒散极了,像是丝毫不在意眼前这尴尬处境。 “你告诉他,”穆琰嗓音低沉清冷,语气却故意似地,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唇角微弯,视线移向容宁,“我是谁?” 容宁心脏猛地一跳,喉咙发干,视线下意识地掠向穆琰。 透过轻薄纱料,她隐约看见他面上笑意淡淡,实则眼底寒意逼人,那眼神仿佛在警告她:若说错一个字,后果自负。 屋中气氛霎时间绷紧至极点。 站在门口的夏大哥脸色一点点冷下去,目光在穆琰和容宁之间来回扫动,宽厚手掌死死攥着棍柄,指节发白。 容宁心头一片发慌,却也知道眼下绝不能沉默,这男人杀人不眨眼,若被夏大哥认出来是朝廷要犯,她和夏大哥岂不是都要血溅当场?! 她绝不能连累夏大哥! 她定了定神,只得硬着头皮迎上前两步,尴尬笑了笑,“夏大哥......你不认得他了?这是林笙啊,林笙前几日就回来了,小春她...没跟你说么?” 她嗓音略虚浮,尽力维持着镇定,又往前一步,低声解释:“他这几年在外头颠沛流离,面上生了疮,见不得光,这才戴了风帽遮面。你一时没认出来,也蛮正常。” 夏大哥脚下一晃,似被人迎头一棒,整个人怔在原地,眼底隐痛,他嗓子干涩,艰难地重复了一句:“......林笙?你丈夫?他不是早就死了么?” 容宁心中一紧,垂眸抿唇,强作轻松地笑了笑。 她转身走到穆琰身畔,伸手揽住他的肩头,语气更自然了几分:“哪里就死了?不过是前几年出去当兵,失了联络罢了。你瞧,这不是好端端的在这儿么?” 她动作极自然,语气也柔和,似终于盼回了流落在外的夫君,欣喜中夹杂着难以言说的心酸。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19节 夏大哥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 他紧紧盯着她的脸,眸光复杂极了,似愤怒,又似悲伤,张了张嘴,却半晌都没能说出话来,末了只低哑着嗓子挤出一句:“果真......是这样么?” 穆琰眸底笑意渐浓,他懒懒抬手,长臂一揽圈住容宁纤细的腰肢,手臂一收,将她整个人轻轻拉入怀中,眸色沉郁地盯着站在门口的夏大哥。 “这几年,承蒙你和小春照拂我的宁儿。” 穆琰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气度从容却散发着无形的迫人威压,“不过,如今我既回来了......” 他顿了顿,低头看了一眼容宁那双略显僵硬,轻轻颤抖的双手,唇角勾起一抹浅笑: “往后我自会好好照顾她,不劳你费心了。” 第24章 怄气 屋内寂静一片,半晌无人再说话。 夏大成站在门口,手中木棍微颤,脸色青白交错。仿佛连动一下,都要耗尽全身气力,只那双眼,依旧紧紧盯着容宁。 他很难过,也很失落。 他像被一刀挖空了心口,嗓子干哑,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低头,自嘲似地,笑了笑。 是啊,他有什么资格说话呢。 容宁低垂着头,余光瞥见他那副怅然模样,心下登时被无形大掌拧捏住了似地,酸涩生疼。 “夏......” 她忍不住动了动,想要起身。 她刚一动身,穆琰的手臂便猛地一紧,带着暗劲,将她重新摁回怀里。 容宁险些一个趔趄,软软撞伏在他胸膛上,尚未回神,已被他紧紧箍住,动弹不得。 那人面上无甚表情,只那么静静拥着她,仿佛这才是她理所应当的位置。 宛如野兽在宣示领地。 容宁没敢抬头,只觉背后男人气息渐沉。 她眉心轻蹙,终究没能再挣扎,只能默默垂下眼睫。 夏大成的脸色愈发难看。 他视线落在穆琰搭在她腰肢的手上,被火灼着似地,眸光微颤,半晌,闭了闭眼。 他一步未退,却也再没多说什么。 容宁咬唇,终是再也忍将不住,开了口,她声音很轻,却清晰落在每个人耳中。 “夏大哥.....” 她低垂着头,殷红唇瓣儿几乎咬出血来,“你走吧。” 如断弦落地。 夏大成指尖轻颤,喉头滚动,像是想说点什么,到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只低垂着眼,一步步,默默退出门去。 他失魂落魄走到院中,脚步一滞,回首望向那扇门帘虚掩的房门。 艳阳高照,灿烂阳光落在他肩头,却照不进他空洞的眼底。 屋中静悄悄的,帘影不动,门缝中透不出半点声响。那一双身影仍紧紧相拥着,映在他眸中,挥之不去。 他眸光阴郁,死死盯着那个方向,似要用尽全力,把那帘后的一切都看穿。 他咬牙,握紧了拳头,关节绷的青白一片。 半晌,他像是终于熬过什么极难吞咽的痛苦,喉头滚动一下。 终究还是低下了头,紧握的拳头也缓缓松开,无力地垂在身侧。 各处去搜查的民兵们也陆续从几间屋子里走了出来。 “这边怎么样?”有人问。 夏大成回过神来,唇瓣动了动,像是有话要说,又哑然的一个音都没发出来,到底只是缓缓摇了摇头。 “没发现异常。”他说。 其余民兵闻言点点头,挥了挥手,“那走吧,下一家!” 众人迅速转身集合往前走去,脚步匆匆,离开小院往下一家去了。 夏大成走在最后。 他一步三回头,终于在跨出院门时,再次回眸。 他视线落在她的窗上。 窗扉紧闭,帘影低垂,静悄悄的。 他望了许久,眸光微动,良久,眸底像有什么东西悄然碎落。 最终,他低下头,脚步一快,快步追上前方的队伍。 容宁屋中一时静得出奇,几乎落针可闻。 她低垂着头,纤长睫羽垂落,掩住眼底情绪,一言不发,只紧紧攥着衣角。 直到听见院门“咔哒”一声被关上,外头脚步声渐远,直至完全没了声响。 她立刻站起身,一甩手,猛地将穆琰圈在她腰上的手甩开。 穆琰蹙眉,眸色微凝,伸手拉她,她却倏地转身避开,背对着他,不肯看他一眼。 穆琰脸色一点点沉下来。 容宁站在床边,背脊挺得笔直。 半晌,才缓缓抬起手,抹了一把眼睛。 她动作极轻,肩膀微微颤抖着,呼吸也有些紊乱,显然,是在悄然啜泣。 穆琰怔了一瞬。 他唇角一抿,皱眉看了她半晌。 忽而低低冷笑了一声。 “这么在意他?” 语气轻蔑,显然已很是不悦。 容宁没回头,也没应他的话。 她站得笔直,像是再多说一个字都会崩溃似的,只是咬紧牙关,不肯让自己哭出声来。 穆琰眼底寒意更甚,缓缓收回目光。 抬手将遮面的风帽一把扯下,随手甩在一旁。 容宁没有回头。 他起身,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门。 “砰”一声轻响,堂屋门被他拉开又带上。 室内重归寂静。 容宁转身跌坐回床沿,伏在枕上,脸埋进掌心。 她眼眶发热,手指颤抖,胸口堵得慌。 她不是舍不得穆琰,也不是怨他,只是...... 心里,实在太难受了。 这几年来,小春和夏大哥对她那样好。 尤其是夏大哥,这几年明里暗里的照拂她,从未轻慢于她,从未越礼半步,只是在她最艰难的时候,默默护她周全。 她早知他心意,却从未点破,不是不知情,而是知情,也不忍拒绝得太伤人。 她不说报答他什么,至少想守住这份体面,守住这段清清白白的情分。 可如今,她那一番言语,那一副靠在男人怀里的模样...... 只怕是狠狠伤了他的心,她再也没脸面对他了。 日渐西斜,院中安静得,几乎能听见风吹落叶片的声音。 容宁郁闷了一下午,坐不住也躺不下,枯捱到日影转长,才懒懒起身,走去桌边篮子里翻出早上买的馒头。 冷的,她没去热,连碟子也没拿,直接抓了两个,快步出了门。 穆琰还躺在树荫下,半倚着藤椅闭目养神,身侧那条受伤的手垂着,神情淡漠。 容宁站定,看了他一眼,抬手就将一个冰凉的馒头塞进他怀里。 穆琰睁开眼,还未开口,又一个馒头砸了过来。 “你若在这里待得不痛快,”她垂眸,语气轻飘飘的,语尾却一顿。 像是忍了许久的委屈终于堵在喉头,“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吧。” 第25章 端倪 容宁话音一落,转身便走,连眼尾都未曾掠过他。 “站住。” 穆琰眉眼骤冷。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20节 她脚步微微一滞,空气静默了一息。 下一瞬,她垂下眼睫,执拗抬脚往前走去,甚至加快了脚步。 穆琰抿唇,神色彻底冷了下来。 他忽地起身,躺椅“吱呀”一声猛晃,身上的馒头登时滚落在地,咕噜噜顺着青砖地面滚了老远,最终沾满尘土,可怜兮兮地歪在落叶堆积的墙角里。 穆琰抢上前两步,伸手去拉她,容宁反手奋力一拂,挡开他的手。 穆琰皱眉,微一眯眼,眸中情绪一闪而逝,抬手反扣住她手腕,手臂一震将她整个人猛然拽回身来。 容宁一个趔趄,踉跄撞进他怀里。 他收紧手臂,紧紧箍住她腰肢,力道大的她几乎有些喘不过气。 她拧眉,手臂下意识抵在他襟前,别开脸扭身挣扎,“你放开我!” 穆琰并不理她,慢条斯理地抬起另一只手,掐住她双颊,将她的脸缓缓掰过来,迫使她望向自己。 他指腹微凉,覆在她滚烫的耳根。 “我给了你什么错觉......” 他沉着嗓音,一字一顿,咬得极重,“让你以为......能对我呼之则来,挥之即去。” 容宁怔住,身子止不住地颤抖起来,眸中蓄满的泪花儿再也忍将不住,涟涟滚落。 他微微低着头,盯着她泪水涟涟的眼睛,眸底晦暗沉沉,如墨色翻涌。 “就为了个不相干的人,” 他眸色渐深,指腹缓缓摩挲过她被泪水湿润的肌肤,动作温柔得近乎诡异,“这样对我啊?” 容宁动弹不得,他身躯铁板一样,手臂结实有力,稍一钳制,她便根本无法反抗。 她指尖不自觉地颤抖,这过于悬殊的力气差距令她猛然意识到,自己是疯了么,竟然去招惹激怒他这样的人。 他既不是她那温柔儒雅,处处让着她的丈夫,也不是爽朗好脾气,总温声细语让着她的夏大哥。 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朝廷重犯,她怕他躲他还来不及,今儿是怎么了,竟昏了头上赶着来冲他甩脸子。 合该是要丢了这条小命了...... 泪珠儿止不住地顺着脸颊滑落,砸在地砖上,洇出一朵朵水渍。 容宁唇瓣儿咬的殷红,不敢再看他,肩头微微垂下,腿上失了力气。 穆琰感受到她的变化,手臂一提,捞起她往下滑落的腰身,掐着她面颊的手指略松了些力道。 “既认了我作夫君......” 他语调平静,头更低了些,靠近她耳畔,吐息几乎拂在她颈侧,轻缓却逼人。 告诫似地,“往后,便只能看着我一人。” 容宁身子一颤,低低吸了口气,连挣扎都不敢了。 她唇瓣儿紧咬,垂着眼帘点了点头,声音低不可闻,“......我知道了。” 穆琰静静盯着她,似要确认她这句服软的话是真心实意,半晌才缓缓松开她的脸颊。 他缓和了脸色,抬手替她将鬓边略散落的发丝掠至耳后,温凉指腹划过她泛红的耳廓和面颊。 她不敢躲,僵在那里,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受惊小雀儿似地,惹的穆琰唇角微勾,揽住她肩头轻轻握了握,安抚似地,“别哭了。” “乖一些。”穆琰轻轻叹息了一声,不动声色地将她搂紧了些。 他声音低哑,似诱哄,又似告诫,“我会护好你。” 容宁垂眸默默良久,无言以对。 院中蝉声不歇,似有意在这死寂中添一抹喧嚣。 风过疏枝,落花一瓣一瓣簌簌坠下,飘飘扬扬,竟渐渐覆了满地青砖。 容宁伏在穆琰怀中,心头却压了一块千斤巨石般,喘不过气来。 她明白,自己这回,是真真切切惹下了个大麻烦。 这人不是她能惹的起的。 她早该知道这一点。 可有些话一出口,便再由不得人了。 她不是傻子,自然晓得自己眼下处境艰难,识时务者为俊杰,还是先保命要紧。 她不敢挣扎,也不敢再闹,只低眉乖顺地任由他抱着自己。 一声不响,像只浸在雨里的小猫儿,连尾巴尖儿也不敢甩一下。 正在这时,容宁腹中忽地“咕噜”一响,声音不大,却在这寂静尴尬的氛围中突兀得紧。 她登时烧红了脸颊脖颈,偏头不语。 穆琰低笑了一声,尚未说话,她轻轻推搡了他一下,低声道:“......我饿了,我去把馒头热热。” 像是终于找着个由头,她话音未落,扭身挣出他怀抱,脚步虚浮地仓皇往屋里去了。 这次穆琰没有阻拦,只站在原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目光沉郁,良久未动。 半晌,他抬手揉了揉额角,神情像是说不清的烦闷。 屋脊上那俩人早已看得嘴都合不拢,差点从瓦片上栽下来。 “......我说,咱们没看花眼吧?”枭安咽了口唾沫,小声问枭宁:“这是咱们世子爷没错吧?” 枭宁一脸复杂,连连摇头,“世子爷...这也太反常了,莫不是中邪了?” 两兄弟伏在屋檐,彼此交换了个眼神,皆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世子爷从不近女色,连个婢子都不用,这会儿怎么......怎么像是要起誓过日子似的?” “那小农妇到底是喂了世子爷什么迷魂汤啊?” “宁王政变在即,”枭安忍不住咬牙,压着嗓子握紧拳头,“这可如何是好啊!” 在他俩眼中,世子爷自幼冷情寡淡,十三岁起就独住外院,连王妃想将她那位最中意的亲侄女许给他,都被他冷脸拒了。 后来上了战场,数年下来,连兵营里的随军医女都不准靠近他三步之内。枭安曾以为他这辈子都不沾女色,哪知这一回,竟叫个小村妇给拿住了魂儿似的...... “还能如何?”枭宁也苦着脸,“捂好耳朵,闭紧嘴!世子爷这样做,肯定有他的道理,不该知道的别瞎猜。” 枭宁皱眉,忧心忡忡地望向枯立院中的穆琰。叮嘱枭安:“回去该怎么说就怎么说,别一个不小心掉了脑袋。” 两人对视一眼,默默朝后缩了缩身子,恨不能把自己就地化成一片瓦砖,从这屋顶上彻底消失隐匿。 灶间火势渐旺,锅盖被蒸腾的轻轻作响。 容宁脑中乱糟糟的,什么都不敢细想,只能机械地做着这些熟悉的事。 她心神恍惚地把馒头热了出来,自己先拿了一个,坐在小凳上胡乱咬了几口,又装了两个在碗里,走回院子。 穆琰倚在树荫下,薄唇轻抿,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她走过去,把馒头递给他,“先垫一垫,饭已经蒸了,待会儿再炒两个小菜。” 语气轻轻柔柔的,带着点恭顺,半点不见方才气头上那副倔犟模样。 穆琰接了碗,随手拿起一个馒头,轻轻咬了一口。 容宁看他吃了,转身绕到墙角,蹲身捡起那两个沾了灰尘的冷馒头,垂着头仔仔细细地剥净表皮,再掰成小块。 她起身走回穆琰身畔,踮起脚尖,想要将碎馒头放进树上的鸟窝里喂小雀儿,手一伸却差了好几寸,怎么够也够不着。 正踮得吃力,忽然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自她身后伸了过来,轻轻抽出她手中的馒头。 容宁回首。 他动作很轻,长臂一抬,将碎馒头尽数放入了枝头的鸟窝里。 他嘴里尚叼着半块馒头,眼睛望着窝里团成一团的小雀,神色专注认真,眉宇间竟透出了些许少年气。 食从天降,小雀儿们争先恐后地争食起来,“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惹的他唇角不自觉扬起,衬着树影斑驳,难得的温柔模样。 容宁抬手轻轻推搡了他一下,正要开口说什么,忽然“唰”的一声破空锐响! 一支利箭挟着凛冽劲风,骤然贴着她耳边飞掠而过,瞬间穿透两人之间狭窄的缝隙,狠狠钉入树干之上! 第26章 验伤 “砰!” 树干猛然震颤,鸟窝也跟着剧烈一晃,几只小雀儿惊鸣而起,羽毛纷飞。 容宁脑中“嗡”地一声,脸色霎时煞白,整个人都怔住了。 她几乎是下意识往后一退。 “咻!” 又一支暗箭破空而至,穆琰猛然转身掌锋一震,挥掌将其击落,袖口间寒光一闪,一柄短刃已被他翻腕抽出,冷光森然。 同时而来的,还有一连数枚齐发的暗器,其中一枚狠狠砸在了容宁颈侧,寒意顺着颈侧蔓延,她瞳孔骤缩,还未来得及惊叫,便眼前一黑,晕厥软倒往后栽去。 穆琰余光瞥见,脸色瞬时一沉,手中馒头跌落未及触地,人已闪至她身侧反手一捞,将她揽入怀中,护在身前。 “咻!咻!咻!!” 又一连数支暗箭破空而至。 穆琰眉眼森冷,低声一喝:“出来!” 话音未落,墙头一道人影如鬼魅般扑至,是黑衣蒙面的刺客,身形极快,寒刃直指穆琰咽喉! 他抱着容宁身形一旋,避开锋芒,反手短刃疾刺,逼得对方一顿,转瞬又是一招回身劈斩。 穆琰手臂一收,将她紧紧护在怀中,目光鹰隼般看向来人,眸色冷冽至极。 屋脊上的枭宁枭安早已飞身掠下,朝那刺客逼近过去。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21节 “留活的!”穆琰冷声道。 三人缠斗在一处,刀光剑影交错生风。穆琰身手极快,腾身一掌逼退刺客,紧接着一脚踹出,正中对方胸膛! 黑衣人闷哼一声,嘴角溢血,却不退反进,眼中杀意骤盛,竟猛地调转攻势,朝穆琰怀中的容宁扑来! 穆琰眼眸骤沉,杀意乍现,抬手一记猛刺,尖锐匕首直直劈进刺客后颈! 只听“咔哒”一声闷响,刺客身子一震,栽倒在地,气息全无。 枭安上前搜了一圈,脸色愈发难看,“不是寻常劫匪,恐怕是冲着您来的。” 穆琰未应声,只低头望向怀中人。 容宁面若金纸,唇色无血,昏厥在他怀里毫无知觉。 他俯身抄起她膝弯,将她轻轻抱起,眉心紧蹙。 枭宁上前一步伸出手臂,“属下带她去找大夫医治......” “不必。” 穆琰低声开口,语气里压着几不可闻的波动。 他低头将容宁轻轻打横抱紧,谨慎轻柔,好像怕稍一动作,就碰疼了她。 “我自己来。” 众人尽数噤声。 穆琰抱着她回了屋内,小心放在榻上,俯身替她稍稍解开衣襟口,检查伤口。 小姑娘可怜兮兮的歪着脑袋,雪白娇嫩的一段脖颈显露出来,被暗器打中的地方肿的老高,红了一大片。 不光是这,连身上也染了一片血痕,殷红血迹在裙身上分外扎眼,他眉头狠狠一拧,拿出随身的金疮药,正要查看她身上的伤势,忽然一顿。 那一片血渍,位置有些不对。 他眸色一凝,手指微顿,轻轻撩起她中衣边角,低头查看,却见娇嫩肌肤白皙如雪,竟全然无伤。 他怔了怔,愣神片刻,似才想起什么,神情微妙地变了一瞬,耳畔嗡鸣,几不可闻地咳了一声。 “......” 他耳根微红,竟生出几分难言尴尬,手指一顿,又迅速将衣角复盖回去,小心翼翼地替她整了整衣摆,掖好被角。 那神情,不似惯常的冷酷严肃,竟带出几分少年般的手足无措。 容宁痛极,低低嘤咛一声,半梦半醒之间,只隐约觉得有人指腹带着温度,细细贴着自己整衣,不知为何,心头竟也慢慢静了下来,迷蒙又睡了过去。 穆琰坐在她榻边,望着她睡颜,良久未语。 窗外风动树影,蝉声渐落,暮色深沉,些许天光透过窗棂散落进来,映得他眉眼静然温柔。 穆琰静坐许久,直到看见她呼吸渐稳,眉心舒展,这才缓缓起身,转身走出屋外。 他顺手掩上门扉,门扇合上的一瞬,像隔断了室内那柔软的呼息,也截断了他眉宇间稍纵即逝的一抹温柔神色。 他神情重归冷冽。 穆琰走到院中站定,夜色沉沉,风带着草木气息吹动衣袂。 他微一抬手,屋脊上那对兄弟身影登时一跃而下,悄无声息落至他身侧。 “查清楚了?”他语气平淡,眸中寒若幽潭。 枭宁上前半步,拱手道:“回世子爷的话,已经查清楚了,那刺客是宁王的人,隶属其麾下一个分支。此人在这一带潜伏已久,今日露面,极有可能是撞见了您的行踪才贸然出手。” 枭安亦面色凝重,“属下失察,我们兄弟暗中守在此处,其余暗卫皆散布在村外各个关卡,未能第一时间察觉刺客潜入,请世子爷降罪。” 穆琰未语,眸光幽深,望向隐匿在阴影中的蔷薇花。 “也就是说......”他缓缓开口,“我在此处的消息,已经传到宁王耳中了。” 枭宁低头:“极有可能。” “他既知道了我在这儿,便绝不会善罢甘休。” 穆琰冷笑一声,“那厮一向狂妄自负,这一次,或许会亲自过来杀我。” 枭安闻言大急,忙道:“世子爷不可!” “这里不是战场,军队无法进驻,咱们人手不足,眼下最稳妥的是立刻转移,由属下护送您回王府,请示王爷和圣上再......” “不。”穆琰眸光渐冷,打断他的话。 “宁王这人,疑心最重,又自恃筹谋无遗。他若真知道我还活着,势必要来亲眼看着我死才安心。”他顿了顿,微微眯眼。 “他忍不了几日的,绝对,会亲自过来。” 枭宁抿唇,还欲再劝,穆琰余光扫了他一眼,语气平静却狠厉的令人心颤。 “与其四处去追查他下落,不如,就此放线引鱼。来了,正好。” 枭安还是不甘心,声音压得极低,眼神忍不住瞥向屋内,“可那小娘子,她......” “虎穴不入,焉得虎子。”穆琰冷声。 说罢,他眸光沉沉望向空中翻涌的乌云,眉眼淡漠如昔,眸底却翻涌着森冷寒意。 “传令下去,加强暗卫蛰伏。调五千精锐,脱去军装,伪装成百姓隐入南镇。” “宁王若真来了,必要叫他插翅难飞。” 枭宁和枭安对视一眼,只得双双低头拱手,“属下遵命。” 夜风拂过枝头,花影婆娑,月光清冷如水。 暗卫退去,复归寂静一片,穆琰推开门扇,缓步轻柔走了进去。 第27章 窥视 穆琰走进堂屋,反手阖上门扇,屋内一片幽暗寂静。 他先走至靠墙的小床边,俯身在枕下略摸索了一番,摸出那支枭安和枭宁暗中替他带来的御用化瘀药膏,在掌中略一掂量,转身往容宁房里走去。 他抬手掠开柔软门帘,清冷月色如水倾洒入内,屋中无声,只余轻微鼻息。 穆琰放缓脚步,轻轻走到她床榻前站定。 皎洁月辉透过窗棂,斜洒在榻上小姑娘的脸庞上,映出她柔婉宁静的睡颜。 她纤长睫羽微卷,唇瓣儿嫣红,偏秀美眉心却轻轻蹙着,似昏沉中仍在隐隐作痛。 穆琰就那么静静地凝望着她。 他甚少这般近距离打量她。 白日里她一向带怯清冷,明明一双秋水般的含情美眸,却总低头避着他的目光。 如此静静躺在那里,毫无防备的模样,倒是少见极了。 他微垂下眼眸,抬手轻轻拨开她颈畔散落的发丝,指腹触及那一片红肿,肌肤热烫,伤势似乎更重了些。 他拧眉,想要俯身细看,光线幽暗看不清具体细节,馨甜气息柔柔萦绕上来,充斥在鼻尖,惹得他怔愣了一下,忽觉不妥,他转身走到桌前,吹了下火折子,点燃烛火,映亮了整间屋子。 他捧着灯烛再度回身,眸光落在榻上,登时脚步一滞。 小姑娘娇柔蜷在枕被间,巴掌大的小脸儿伏在枕上,被暖黄烛光一照,更显柔美动人,些许散乱的乌黑发丝落在白皙脸颊,更衬的肌肤胜雪,白的晃眼。 穆琰缓步走过去,坐到榻边,低头检视她颈侧那一片红肿患处,他缓缓伸手,替她稍稍褪开领口。 指节不经意拂过她锁骨处的肌肤,他动作一顿,像是迟疑了一瞬,喉头轻轻滚动了下。 他低咳一声,仿佛要将胸腔里那点莫名燥热压下去。 穆琰垂眸,眼神幽深难辨。 温凉指腹蘸取一抹清凉药膏,轻轻覆上她柔长颈项那红肿不堪的患处。 药膏顺着他指尖的力道,被细细涂抹开来。 药膏冰凉,肌肤灼热,穆琰动作格外轻缓,生怕碰疼了她似地。 容宁昏沉中似乎也察觉到异样,眉头皱得更紧了些,轻轻“嗯......”了一声,猫儿梦中低吟似地。 那一声婉转又微哑,令他指尖一颤。 他微微俯身,温凉指腹贴着那片灼热肌肤,由内至外缓缓旋转揉按,力道轻柔,很是专注。 药膏初抹时有些冰,容宁微微颤了一下,身子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 穆琰手下动作一顿,眉心微蹙。 她这一缩,他不好施力,只得抬手按住她一侧肩头,轻轻将她扶正,让颈项展露得更清楚些。 她脖颈柔和修长,白皙细腻,此刻却像受惊的小兽,微微战栗着。 似猎物最柔弱的命门,毫无遮掩地袒露在猛兽眼前。 穆琰指间动作沉缓了下来,眸色渐黯。 他从未这样贴近过她。 近得几乎可以听见她微弱的呼吸,感受到她细腻温热的肌肤。 他喉头轻轻一动,眸光幽深,似猛兽在暗夜中窥见猎物,灼灼炽热,却又极力克制。 良久,他收回心神,低头继续替她揉抹药膏,动作轻柔,仿佛那方才那些一闪而逝的情绪,从未存在过。 容宁忽地低低嘤咛了一声,纤长睫毛微颤,唇瓣儿轻启,“......” 穆琰察觉,动作一顿,俯身贴近她耳畔,低低问着:“想喝水?” 容宁神情迷蒙,眉头紧蹙,唇角轻轻动了动,喃喃出声:“......笙......” 穆琰指尖微僵。 他眸光乍冷,神情逐渐阴沉下来,缓缓侧目,望向她的脸。 容宁并未察觉,仍沉浸在梦魇中,低声呢喃着,“......笙...阿笙......” 她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带着几分哀求颤意,几乎带着哭腔。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22节 穆琰眸色阴鸷至极,唇线紧抿。 他站起身,转身就往外走去,可还未等他跨出一步,忽地一只柔弱无骨的小手惊惶和本能地捉住了他的手腕。 容宁眉心紧蹙,泪音哽咽,“......阿笙别走......别...丢下我......” 第28章 相公 清晨时分,天光微熹,屋外偶尔传来几声轻轻鸟鸣。 容宁昏沉中悠悠醒转,脑中像裹着厚重棉絮,眼皮也灌了铅似的,怎么也睁不开。 她费了些力气,才终于艰难睁开一线眼缝,眼前却只是一片淡黄天光,模糊得像隔着层雾气。 她本能地想要翻身起床,才刚一动作,脖颈处便牵扯着传来一阵剧痛,像什么尖利东西生生钝嵌在皮肉里似地,连带着半边身子都痛得发晕。 她痛的闷哼了一声,声音虚弱的似猫儿低吟。 即便如此,屋外登时传来了脚步声。 她怔了一下,下意识抬眸望去。隔着纱帐,她隐约瞧见门帘被人从外掀起,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逆着光线走了进来。 暖黄晨光晕染了帘子,将那人的轮廓拉得极高大。 她脑子昏昏的,眼前人影恍惚,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梦和现实。 她唇瓣动了动,轻声犹疑开口:“......阿笙,是你么?” 那人脚步一顿,静了半瞬,继而又缓缓走近。 他走到床榻前站定,骨节分明的手伸进来,轻轻掠起纱帐。 晨光斜洒,他的面容一寸寸落入她眼中,五官英挺冷峻,眉眼轮廓深邃清明,神情冷冽,令人望之心悸。 容宁怔忪望着他,心中一空,迷茫愣了一瞬,直到清醒骤然归位。 她认出他了。 那不是阿笙。 是那个藏匿在她家中,疑似背负血债,被朝廷通缉的要犯。 她唇瓣微张,心跳陡然加快,一股寒意从脊背悄然爬升。 她本能地往后缩了缩,受惊小兽般缩进枕被间。 穆琰神色微敛,看着她那一瞬的退意,眸光不动声色地沉了几分。 “这么怕我啊?” 他嗓音低哑,缓缓俯下身来,身影倏然逼近,压得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容宁又往里缩了缩,整个人几乎蜷成小小一团,想要将自己藏进枕被最深处似地。 穆琰望着她这幅模样,眸光微沉,抿唇沉默了片刻,还是抬手,一把掀开被角。 容宁怔了一瞬,下意识想抬手阻拦,却在望见他那双冷凝的双眸时,生生止住了动作。那一双幽深凤眸,似藏了千层雪海,蕴着森冷怒意,令人望而却步。 “别动。”他嗓音低哑。 她咬了咬唇,只得红了脸颊,强忍着乖乖任他拉开自己领口。 衣襟被微微拨开,凉意拂过肌肤,她身子僵了僵,羞得耳根滚烫。 穆琰神色专注,眉心微蹙,指腹贴上她颈侧那一片伤处,低头细细检视了一番。 虽还红肿着,但到底不似昨日那般触目惊心。 手指缓缓滑落,最后顺势撑在她床榻一侧,将整个人都半倚在她身侧,几乎将她困在了怀中。 他的气息太近了,带着清冽冷香,一寸寸逼人。 容宁蜷起手指,紧张地攥着锦被,睫羽轻颤,还未回过神来,就听见他低低开口:“你方才,唤的谁?” 他问得极轻,极慢,却似冰凉刀尖贴着肌肤游走,一缕缕细细逼问而来。 容宁一下子胀红了脸,纤长睫毛乱颤,话都说不利索了,结结巴巴地,“我,我唤你啊......唤的...林笙啊......我不唤你,还......还能唤旁的什么人不成?” 穆琰闻言,冷笑了一下。 那笑意,似极寒之地卷来的风,直叫人心头发凉。 “是么?” 他身子又低了些,眸光犹如鹰隼,紧紧锁住她的脸。 她慌乱的眨眼,呼吸的节奏,颤抖的唇线,皆落入他眼底,无所遁形。 容宁只觉自己像被剥开了心思,当场尽数袒露在他眼前。 羞、怕、紧张、委屈,一股脑地全涌了上来,她想要背过身去避开他,却又被他撑着,丝毫都动不了。 她睫毛垂了下来,唇瓣咬得殷红,分外难捱。 良久,许是她眸底的惊惧不适太过分明,穆琰望着她怯生生的模样,终是微微往后挪了些,撤回了撑在她身侧的手臂。 虽只撤开了一点点距离,却终究是放过了彼此。 “往后,不许唤我林笙。” 容宁一怔,抬眸看他。 “......哦。” 她声音软绵绵的,像小猫儿轻轻拂过的尾巴尖儿。 她不敢反驳,也不敢再冲他耍小性子,只得乖乖应了,目光怯怯,又似想说什么。 穆琰冷眼瞧见她欲言又止了半晌,才听她声音极轻地犹豫开口,像试探,又像是讨好:“那......那我唤你什么好?” 她抬眼看着他,眸光认真又怯弱,像是怕他不答,又怕他生气。 穆琰凝视着她,神色莫名一瞬后,眸底的寒意似在悄然褪去。 仿若雪峰轻化,冰川生春。 他狭长眼尾微弯,忽地轻轻促狭一笑。 “叫相公。” 容宁愣住了,眨着眼睛望着他,像是被谁点了穴道,久久没反应过来。 屋中骤然安静了下来,唯有窗外枝头上鸟雀的啾鸣隐隐传来。 她没有作声,只睁着那双清澈杏眸,望着他,唇角微张,一副懵懂模样。 这份长久的沉默,仿佛令空气都凝住了。 穆琰眸中难得的些许笑意,也像被风一吹,悄然散尽了。 他眉宇间的柔和神色迅速褪去,重新覆上一层薄霜。 容宁察觉到气氛变了,心头一紧,悄悄咬了咬唇。 她原本是真没反应过来,可他这人情绪难测,喜怒全凭一时心意,若惹得他不快,倒霉的只会是她自己。 敷衍敷衍他得了。 如此想着,她垂下眼帘,低低轻唤了一声:“......相公。” 语气干巴巴的,连尾音都没上扬半分。 可即便这样,穆琰的面色还是柔和了下来。 他别过脸去,喉头微动,轻轻咳嗽了一声。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像要掩盖耳根迅速攀上的微微红晕。 容宁瞥见他这副模样,心底微动。 她忽然有些忍不住想笑,觉得这人真是又霸道又好哄。她眼珠轻轻一转,坏心地拉住他衣袖,声音软软黏黏地叫起来:“相公?” 她叫得带了点娇气,像撒娇。 “相公......” 穆琰耳根“唰”地一下红透了。 他偏过头去,耳根脖颈几乎烧起来一般。 她轻晃着他衣袖,一边一声接一声唤着,“相公、相公,相公相公相公......” 她唤得兴致上头,嘴角都弯了,唇红齿白,声音清软,像小奶猫蹭着人,撒着气。 他伸手过来,掌心微凉,直接捂住了她的嘴巴,“......好了,别叫了。” 第29章 无聊 他的手掌很大,也很宽厚,几乎一掌便能将她半张小脸儿全数覆住。 容宁柔软的唇瓣抵在他掌心,温热湿润,如初绽花蕊,沾着吐息轻颤,带出几缕酥酥麻麻的触感。 如火燎一般,倏然烧进掌心深处。 被烫着了似地,他猛地收回手,动作迅疾得几乎要出现残影。 他指节骤然蜷紧,垂在身后,一时竟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他避开她的视线,呼吸略紊乱,耳根红得像日落时的红霞。 容宁瞧见他那局促模样,先是一怔,被戳中了笑穴似的,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她笑得眉眼弯弯,眸底似藏了点点细碎星光,盈盈荡漾开来。 穆琰一愣,转头看她。 只见她那双清澈杏眸笑得像藏了春水,唇角轻扬,小小一团窝在榻上,活似捂着笑意的小狐狸。 他脸更红了,似被她笑得板起脸来。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23节 “笑什么,无聊。”他轻声斥责,却并不凶,难得泄露出些许心虚。 容宁笑得肩头微颤,指尖轻拧被角,竭力想忍住,可唇角仍止不住地往上翘。 穆琰有些挂不住面子,猛地起身,一把掀开纱帐就要走。 可刚跨出两步,才到门口,忽地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脚步一顿,又停了下来。 他侧过脸,神色一正,轻咳了一声,“厨房灶上我烧了热水,温着没撤。你先起来洗漱更衣......洗了会舒服些。” 说罢不再停留,快步走了出去。 门帘轻轻垂下,阻隔了她戏谑的目光。 容宁望着他离去的方向,眼眸弯弯,嘴角还漾着笑意。 她从未见过他那副模样。 像是被她调戏了似的,竟一副落荒而逃的模样,仓皇得教人忍俊不禁。 她抱着被子躺回枕上,笑得直打颤,眼睛都湿了些许。 心里忍不住地嘀咕:这人恐怕是头一回被人追着叫“相公”,叫一声便这样脸红耳热,实在是好笑极了。 话虽如此,可他竟然会......亲自给她烧热水? 太阳莫不是从西边出来了? 她蹙眉,越想越不对劲,可琢磨了半晌也没理出个头绪来,抬手掀开被角,想着也该起身洗漱了,刚一动身,整个人登时就僵住了。 裙摆上染了一大片暗红色痕迹,分明是......葵水来时的痕迹。 她怔愣一瞬,脸“唰”地一下烧了起来,一直烧到了脖根。 那......穆琰替她擦药时,没发现吧? 还是说......他早就看到了? 她羞得脸颊发烫,像鸵鸟般缩进被褥里,只想立刻钻进地缝。 “......呜。” 她闷在被子里,忍不住小声哼唧一声,窘得整个人浑身发软。 洗漱更衣完毕后,容宁换上了一身浅碧色裙衫,干净轻柔,衬得她整个人越发娇俏清爽,巴掌大的白皙小脸儿水汽未干,微微泛着红润。 她收拾完,又去厨房里忙活了一阵,熬了锅小米粥,摊了几张鸡蛋饼,连带两碟爽口咸菜和几个煮鸡蛋,齐齐摆上了花架下的小桌。 春日清晨,不似暑夏那般燥热。 春风轻柔,花枝轻颤。花架上缠绕的蔷薇正好绽新,吐出一朵朵嫣红花瓣,香气浮动,沁人心脾。 穆琰坐在桌旁,衣襟微敞,长发随意束着,垂眸缓缓剥着鸡蛋壳,神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容宁低头坐到他对面。 “小米粥最养胃,趁热吃。”她轻声道。 穆琰随口应着,“嗯。” 容宁给自己也舀了一碗小米粥,轻轻端起,低头吹温凉,轻轻抿了一口,暖香绵软,胃里登时舒坦许多。 她低头默默吃了一会儿,总觉得脖颈处有些紧绷生疼,抬手去揉了揉,只觉得脖颈侧边被火舌舔着似的,又疼又胀。 她皱起眉头,小心地转了转脖子,一动之下,立刻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嘶......” 她轻哼了一声,下意识抬眸看向穆琰,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那个,昨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我总觉得......我好像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可疼了。” 穆琰没抬头,只淡淡“嗯”了一声,慢条斯理地吃着手里的鸡蛋饼,仿佛她问的,不过是一桩鸡毛蒜皮的小事。 “没什么,小毛贼罢了。”他语气淡得仿佛只是拂去了几粒尘埃,“我已经处理了。” 容宁捧瓷碗的手指微微一僵。 她低头看着碗里半凝的小米粥,心里顿时翻起一缕缕细细的凉意。 小毛贼? 大白天的,当着她的面儿偷袭行凶?这么大胆子的“小毛贼”她可从未听说过。 更何况,她分明记得当时那一道致命杀意骤然掠来,根本是下足了死手,像是直接冲着她要命来的。 这,能叫“小毛贼”? 她心里顿时浮出千百个疑问。 那人是谁? 从哪儿闯进来,又是怎么闯进来的? 最后又是......怎么“处理”的? 她缓缓抬眸,偷偷瞄他。 他还在吃手里的鸡蛋饼,眉头都没皱一下,神色清淡如常,仿佛刚才说的不是一条人命,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蚊子。 容宁心下一凛。 她本早知他这人手段狠辣,杀伐果决,杀人不眨眼。她同他相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那份冷硬狠戾,总令她觉着,同他仿佛隔着一层无法逾越的冰霜。 此时此刻,那一层冰霜忽然就近在咫尺了。 她默默垂下眼睫。 她不敢再多问。 问得多了,说不定又哪里多嘴惹恼了他,连自己是不是“处理”对象都难说了。 她只好低头小口喝粥,借着碗沿悄悄又偷瞄了他一眼。 他低头喝粥,神情从容淡定,侧脸沉静如山,仿佛昨天那场杀戮,根本没发生过一般。 容宁心尖儿一颤,不禁轻轻念叨:“......果真是杀人不眨眼的人物啊......” 可就是这样的人,却偏偏早起给她烧了热水。 本以为声音极轻,他该听不见的,谁知对面那人忽地抬眸,眼神幽深,“嗯?” 第30章 跟踪 容宁被他“嗯”的一激灵,像只被人突然揪了耳朵的小兔子,身子一颤,慌忙低下头去,汤匙险些拿不稳,清脆地磕在碗沿上,声响清响。 她心头咚地一跳,面颊烧烫,眼神慌地四处乱瞟,就是唯独不敢瞟他。 “没...没什么......”她结结巴巴地回了一句,嗓音低得几乎听不清。 穆琰仍盯着她。 盯得她简直坐立难安,像是急于掩饰心虚似地,她忙不迭搁下手中瓷碗,竟站起身,手忙脚乱地整理收拾小桌上的碗碟。 “你吃完了吧?” 她虽嘴上问着,却压根儿没理会他吃完了没,直接抽走了他手中的粥碗,根本不敢抬头去看他一眼,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他“处理”了。 穆琰薄唇轻启,还未说话,她已然端了碗碟,裙摆一旋,转身往厨房去了,那一溜小跑的小碎步,怎么瞧都带着点仓皇逃窜的意味。 穆琰望着她那副落荒而逃的小模样,唇角轻勾。 他慢条斯理地双手枕在脑后,闲散往后一仰,靠躺在躺椅上,目光顺着她离去的方向,悠悠落在了厨房大敞的窗上。 阳光穿透花枝,斑驳散落在浅黄墙壁上,窗内浅碧色裙衫随她动作轻轻晃动,映着暖黄春光,更衬的她光艳动人。 穆琰枕着手,目光不动声色地追随着那道纤细身影,唇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却始终不曾散去。 洗完碗碟擦干归置好,又清了灶塘里的余灰后,容宁回到自己屋里,从绣架上小心取下李家那件大红嫁衣。 那是一件崭新的正红嫁衣,虽不是绫罗绸缎,却透着一股子实在的喜气和用心,料子柔软,是棉布特有的软糯,领口和袖口虽未镶金缀银,却用五彩绣线细密绣了精致花样。 领口是吉祥的石榴,籽粒饱满得几乎要从衣领上滚落下来,袖口密绣了并蒂莲,粉白色线细细勾成花瓣,连花茎上的绒毛都绣的活灵活现,针脚细密匀净,一看就是在灯下一针一线熬出来的。 整件嫁衣没有半分奢华,却似把寻常人家的期盼和心意,一针一线,尽数绣进了这抹热烈的红里。 她仔细翻看检查了两遍,绞了所有线头,轻轻抚平嫁衣,轻柔叠规整用包袱细细包好,挽在手臂上。 院里春光正好,正值春日盛景,满院怒放的鲜花馨香浮动。 她猫着腰,小心翼翼地贴着院墙摸至院门边,脚步轻得像只想偷腥的小猫儿。 刚将门闩拨开一寸,那令她心惊胆战的声音便自她背后淡淡响起。 “哪儿去?” 容宁心中“咯噔”一下,讪讪回眸,穆琰仍闲散倚着躺椅半阖着眼,长腿微曲,眸光懒洋洋地投过来,落在她身上。 似随口一问,眸光却幽深似寒潭,令人捉摸不透他的心思。 容宁撇嘴,心道他这耳力未免太过惊人,自己这般轻手轻脚,竟也瞒不过去,这能力......还真是看家护院的好材料。 “嗯?”他挑眉。 容宁有些无语他问的这般名正言顺,倒真像是她丈夫,在追问她要去哪儿私奔似地。 但她终究不敢惹他。 “那个......”她抱紧怀里的包袱,讪讪地笑了一下,乖乖解释道:“是李家的嫁衣,这不是刚绣完么,得快些给小春送去交差。” 她语速极快,怕慢一点儿他就不信了似地。 穆琰默了一瞬,眉心微敛,坐起身来,淡声道:“我陪你去。” “哎!不用不用......”容宁登时花容失色地连连摆手。 他这人真是拎不清,他才得罪死了夏大哥,这会子还巴巴儿的去给人添堵啊? 再说了,他这杀人不眨眼的家伙跟她着去了,万一路上再碰上什么“不顺眼”的人,只怕是会出大事! “就在前头拐角那儿,可近了,甭劳动你了。”她笑得干巴巴的,一边敷衍一边拉开门扇,脚底生风,“我去去就回,很快的!” 说罢不等他反应,一把阖上门扇一溜烟儿地跑远了,脚步飞快,活似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着她一般。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24节 穆琰盯着她落荒而逃的身影,眸光微沉,指腹轻叩躺椅扶手。 他抿唇,缓缓偏头,瞥向屋脊一侧。 屋脊静谧无声,一抹黑影忽地鬼魅般自瓦面掠出,身形如燕,落地无声。 穆琰眸光黯了一瞬,“跟着她。” 黑影未发一言,只略一点头,随即身影一晃,已然化入晨光华影交错之间,悄无声息地没了踪影。 巷口的屠户铺子前,氤氲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架子上挂着新鲜宰好的猪肉,切口尚带着微微热气,小春身上围着油布围裙,手里提着一杆秤,正站在案前卖力吆喝着:“后腿肉,梅花肉,大蹄髈嘞,刚宰的新鲜,今儿便宜卖喽!” 她年纪不大,嗓门却清亮,喊的面色红润,眉梢带笑。 容宁抱着包袱,匆匆快步走了过去。 “小春。” 小春扭头,见是她,顿时眼睛一亮,忙把秤往案上一搁,擦了擦手迎过来,“宁姐姐,你来啦。” 容宁递上包袱,有些歉然,“嫁衣好了,拖了这么些时日,你快打开看看,绣的花样儿可行不行?” 小春接过包袱顺手夹在腋下,脸上堆满了笑,“你的手艺,那还有什么话说,待会我忙空了就去李家收钱,回头给你送去。” 容宁赧然点头,拍了拍她的手,“多谢你了,真不知该如何谢你......” “嗐!”小春失笑,摆摆手,“咱俩谁跟谁呀,谢什么,以后我的嫁衣,你替我绣呗。” 容宁点头,认真看着她,“嗯,一定。” 早上生意好,小春忙着回去割肉,朝她挥挥手,“得嘞,你先回吧,晚些我再去找你。” 容宁笑着应下,转身朝来路走去。 巷子不宽,两旁是些砖石屋檐,光影斑驳,一地碎阳。 她脚步渐快,却在绕过屠户家铺面时,冷不丁听见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一个高大的身影自屋里快步走出来,带着些许喘息,温和克制地唤了一句:“宁妹妹,等等。” 第31章 别怕 容宁脚步微顿,回过头去。 厦大成站在门口,逆着光,神情藏在阴影里看不太清,望着她的眸光一如既往的温柔,甚至还带了些许恳求的意味。 “宁妹妹......” 他嗓音低哑,似酝酿了许久才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你......就真的那么喜欢他吗?” 容宁心口轻轻一颤,指尖却不动声色地捏紧了袖口。 他凝望着她,眸底藏着挣扎,藏着疼,也藏着压抑不住的翻涌情绪,他极力克制着,稳住声线,“就算他比我早认识你,可这些年来,我没有一日不把你放在心上,若是他没有回来,你......” 容宁垂下头,抿紧唇瓣儿,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我知道的。”他低头自嘲一笑,声音苦涩,“哪怕他没回来,你也......不肯多看我一眼,是不是?” “你眼里从来没有我,我知道。可我总想着,只要我真心待你,哪天你一心软,或许能回头看看我,哪怕,只是一眼。” 他垂下眼睫,喉咙滚了滚,声音更低了些,“可现在连一点可能......都没有了吗?” 他问的小心,语气轻的怕稍稍重一点便会惊碎了什么,可眸底哪点不肯死心的执拗,却清清楚楚地写在了脸上。 容宁张了张嘴,一时间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心里似被人用棍子搅了一下,有些闷闷的,酸涩不已。 她抬眸望向眼前的夏大哥,那个总笑着亲切唤她宁妹妹的男人,那个总在她落魄窘困时向他施以援手的男人,那样温暖善良,爽朗明亮的一个人,如今却因为她,变得如此憔悴难过。 他消瘦了许多,脸色有些苍白,眼下乌青一片,显然是没怎么睡过,连一向爱笑的嘴角,也紧抿着耷拉了下去。 容宁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不想他变成这样,也不忍他再这样枯耗下去,将满腔赤诚困在一个无法回应的人身上,日渐颓靡下去。 她想了想,还是缓了语气,轻声开口:“......夏大哥。” 厦大成微微一怔,抬头深深望向她。 她咬了咬唇,眸光温和却坚定,“我......是真的很爱我夫君。” 她顿了一下,怕他难堪,尽量说得更柔和些,“无论从前如何,我都想好好地跟他过一辈子,哪怕再苦再难,我也愿意。” 厦大成站在那里,没有说话,只是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成拳,骨节微白。 容宁垂下眸子,不忍去看他眸底的神情,怕自己一软下心肠,又惹人起了不该有的念想。 “你很好。”她轻声说,声音软软的,“真的很好,换作别人,一定早就喜欢上你。只是...我不能......” 她抬眸看向他,清澈眸中有歉意,有温柔,却也有从未有过的认真。 “你的好,我一直记得,也总想着怎么才能报答你。但感情的事......不是谁付出得多,就一定能有回应。” “你为我,不值当。”她轻轻笑了笑,轻柔拂过他额前发丝的春风似地,“夏大哥,你一定会遇到比我好得多的人。” “她会喜欢你,爱护你,心甘情愿地站在你身边,不让你受一点委屈。” “只是......那个人,不是我。” 空气一时静得出奇。 厦大成怔怔地望着她,良久,才低低地应了一声,“......是我自作多情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轻极了,轻得像风吹落的一片叶,甚至没有一点声音的起伏。 容宁咬唇,终究没再说什么。 她深深福了一礼,转身一步步地走远了。 背后那扇门却一直未曾关上,凉风一阵阵灌进去,掀起门帘一角,飘了又落。 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 云层低压,风也静了,像是连空气都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一滴雨悄然落下,打在屋檐下的石砖上,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绵密雨丝淅淅沥沥坠下来,悄无声息地洒落一地凉意。 “宁妹妹!” 他终是按捺不住猛然抓起门边的油纸伞,奔了出去。 容宁正走到巷口,雨丝渐密,落在她发梢和肩头,湿润凉意透衣而入。 她闻声回首。 身后的厦大成撑开伞跑来,脚步很急,雨滴自他额前滑落,浸湿鬓发,连襟前也湿了一片。 可他才奔出几步,忽然被什么绊住了似地,猛然愣在了原地。 他睁大了眼,望着她的方向。 雨势渐盛。 可那些纷纷扬扬的雨丝,却陡然被屏障轻轻挡住了似地,已丝毫不再落在她身上。 她头顶微暗,一片素净伞面悄然悬在她头上。 松枝般的冷香隐隐萦绕过来。 她怔忪回头。 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人。 那人一手举伞,半遮住他自己肩头,大半倾斜向她,油纸伞下斜,雨珠儿顺着伞沿滴落,珠帘似地。 穆琰眉眼沉静,唇线抿得极紧。 容宁心口猛然一跳,喉咙卡了什么似地,倏然说不出话来。 厦大成也终于看清了那把伞下的人影,缓缓垂下了手中的伞柄。 油纸伞倾斜着,“啪嗒”一声跌在脚边,溅起一地水花。 容宁根本没察觉到他是何时靠近的,穆琰就那么站在她身后,安静地撑着伞,仿佛自始至终都在那儿。 他并未戴风帽,那张凌厉俊美的脸,就那么毫无遮掩地显露在雨幕之中。 他没有看她,而是静静望着对面的厦大成,神情淡然,却带着令人无法忽视的迫人威压。 那是一种发自骨子里的桀骜,根本无需多说一句话,便足以逼的人退避三舍,心悦诚服。 厦大成瞳孔骤然一缩。 他盯着穆琰那双幽冷的眼眸,脸色骤然泛白,喉头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显然认出来这人,并不是容宁口中那位“林笙”。 他身形微顿,似欲开口,却终究没有说话。 穆琰唇角轻勾,收回目光,淡淡开口。 “回去了。” 下一瞬,他抬手,毫无预兆地将容宁揽进了怀中。 他掌心落在她纤细腰侧,动作看似漫不经心,却掌控感十足,刻意宣誓似地。 容宁身子登时木了半边。 她心口倏然一颤,偷偷抬起眼尾余光一撇,瞥见夏大哥僵在原地,双拳紧攥,脸上神情说不清是错愕,还是惊痛。 她不敢挣动,生怕惹得身旁这人情绪稍有起伏,惹得他骤然发怒,甚至伤了夏大哥。 唯有垂下眼睫,紧咬唇瓣,顺从地任他搂着,心慌意乱,却不敢多说一个字。 雨仍在下,细密如丝。 穆琰一手撑伞,揽着她转身,从容往回走去。 两人身影逐渐隐没在深巷尽头,伞下一左一右,挨得极近,却又似隔着万水千山。 两人皆沉默不语,空气沉闷得仿佛也能凝出水来。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25节 雨水顺着伞沿淌落,潺潺成流,前路忽地一阵风起,透来森然杀意。 穆琰眸色骤沉,脚步倏然一顿。 几乎是下一瞬,一道黑影破雨扑至,刀光如电,直扑两人面门! “躲开!”他反手一扯,将容宁拽到身后,长臂一扬,利刃应声出鞘,一招狠厉斩毙来人! 殷红血花自雨幕中溅散开来,触目惊心。 容宁惊呼,尚未反应过来,已被他扯到身前牢牢护进怀中,耳畔是他警惕压低的声音:“抱紧我。” 未及喘息,又有两人从斜刺冲而出。 穆琰拥紧了她,脚下飞掠,手起刀落,干净利落地旋身斩落敌首,刀刃未及拔出,雨中响起一连串急促的奔袭声。 四面八方,黑衣人潮水般自林中涌出,显然早有部署。 容宁脸色惨白,紧紧攥着他的衣角,骇然失声:“是冲你来的......” 穆琰眸光幽冷,缓缓抬手,温柔覆上她的眼睛,“乖,不要看。” 说着,他猛然一声低喝:“给我杀!” 话音刚落,数名暗卫自雨幕中骤然掠出,倏然与那群黑衣人混战一团。 厮杀声登时在林中炸开!刀剑交击,血肉横飞。 穆琰拥着容宁,一路斩杀突围,护着她往山道深处的据点退去。 他假装不敌,想要诱敌深入早已埋伏好的据点,引来宁王一网打尽。 长衫被雨水和血迹染透,步步逼退之中,忽然身后豁然开朗。 是断崖! “别怕。”他低声安抚着她。 身后厮杀声骤近,容宁忍不住拨开他的手回头望去。 “当心!”她惊呼出声,一个黑衣刺客自断崖边的古松后飞扑奇袭而至,刀刃直劈穆琰后颈,杀意决然! 容宁下意识推开他,想让他避开刀锋,却被那人一脚蹬上胸膛,借力拐向穆琰方向。 容宁纤瘦身子哪里经得住这般巨力,登时纸鸢般飞出老远,径直滚落悬崖。 “容宁!” 穆琰心神俱碎,不顾背后刺客扑来,骤然回身,竟生生被刺了两刀,鲜血自肩背迸涌而出! 他丝毫不顾,脚下一踏,身形跃出,“抓住我!” 他嘶声大喝,竭力朝她伸出手去。 容宁在狂风中奋力伸出手,两人手指擦过,再一寸,再一寸! 终于,他捉住了她! 可二人失了重心,便如雨中断线的风筝,直直朝下坠去。 第32章 渡她 狂风怒号, 暴雨如倾。 容宁眼前天旋地转,整个人完全失去平衡,惊骇望见底下一片深不见底的深渊要将她吞噬。 猛然间, 手腕一紧! 一只铁掌般的手狠狠扣住了她! “抓紧我!”穆琰嘶哑低吼,几乎是竭尽全力将她猛地扯进了自己怀里。 两人撞在一起, 他一手死死箍住她腰肢, 一手奋起伸臂,在半空中奋力一抓! 铿然一声。 一条绳索骤然飞掠而来,他手臂青筋暴起, 强忍剧痛, 猛然狠狠攥住那根粗麻绳! 与此同时, 崖顶突然传来一声尖哨! “动手!” 密林间,伏兵齐出! 先是数十人跃出,继而是一队又一队披甲精兵自山林两侧蜂拥而出, 将那群黑衣刺客团团围住, 顷刻间斗得血雨腥风! 而更早一步飞身而下的, 是枭宁、枭安二人。 他们领着数十名精锐暗卫,腰间缚着长绳,足踏崖壁, 借岩崖为道,眨眼间就掠至半空,数十条缆绳如飞蛇般齐齐向穆琰方向抛出! 穆琰方才攥住的, 正是其中一条。 穆琰眸光一凛, 竭力紧紧搂住怀中容宁,咬紧牙关,箍着她顺势荡起,借力翻转, 肩膀忽地剧烈一颤! 他一声闷哼,伤口再度被拉扯裂开! 鲜血瞬间迸涌而出,洇出衣衫蜿蜒而下,在半空中如雨滴般洒落,殷红一片。 “拽!” 崖顶传来一声厉喝,被攥住的绳索骤然绷直。 蛰伏的精兵咬牙发力,齐力将二人猛地朝上拉扯! 崖壁间风声呼嚎,直吹动两人衣袂猎猎翻飞。 穆琰整个背脊绷得笔直,脸色苍白如纸,额角汗水和血珠交错滴落。 他紧紧拥住她,任崖壁碎石刀割般落在身上,连眼都不眨一下。 终于,绳索被拉至崖顶。 穆琰紧咬牙关,半跪在崖边,左肩血流如注,右手依旧将容宁箍得死死的,将她先托举上来。 “世子爷!” 枭宁率先冲来,想要扶他,穆琰只是抬手阻了,低头望向怀中之人。 容宁脸色惨白,唇色如纸,满脸雨水,发丝黏腻在腮边,眸中尽是惊惧,仿佛还停留在方才生死一线的惊骇中,久久回不过神来。 “宁儿。”穆琰低声唤她,声线隐隐发颤,“没事了。” 她却并未回应,只是怔怔望着他胸前浸血一片的长衫,眼神忽然一黯。 像是再撑不住了。 她纤长睫毛轻颤,喉头动了动,什么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整个人便软软歪倒在他怀里。 “容宁?” 穆琰眸光一凛,连忙去探她鼻息。 鼻息尚在,只是晕了过去。 他低头,额角贴在她发顶,鸦黑睫羽低垂。 “世子爷!”枭安披着一身血雨匆匆奔来,神情凝重,“宁王的人确实来了,但......突逢变故,属下方才不得不提前率兵杀出来,未能引他深入伏击陷阱。” “宁王警觉得快,现下已经脱身了......” 他语速极快,雨势渐大,一字一句仿佛都被压进风雨声中。 穆琰没有听见似地。 他半跪在地,指腹在容宁脸颊上轻轻抚过,掌心滚烫,她的脸却冰凉得像雪。 他唇线绷得极紧,眼神幽深冷冽,整个人陷入一种近乎病态的沉静。 “世子爷?”枭安又唤了一声。 穆琰这才缓缓收回视线,却仍没回答,只将怀中容宁搂得更紧,旋即一咬牙,猛地抄起她膝弯将她横抱而起。 怀中人毫无知觉,似一朵雨打蔷薇,软软倚在他怀里。 他肩膀处的伤口还在汩汩往外渗血,鲜红沿着手臂滴落在地,又极快被雨水冲淡散尽,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身后传来几声马嘶。 穆琰目光一凛,不等旁人搀扶,径直走过去翻身上马,将容宁拥躺在自己怀里,一手搂紧她,一手催动缰绳。 他劲腿狠夹马腹,马儿骤然吃痛,马蹄踏响,众人急忙散开让道。 可他终究失血过多,整个人气息不稳,握缰的那只手也微微颤着。 坐骑受着两人重量,又感知控马之人气息紊乱,不安地打着响鼻,才走了几步便开始躁动不安。 容宁眉头轻蹙,似是被颠簸惊扰了一下,依旧未醒,脸色却越发苍白。 穆琰神色骤沉,猝然低声怒斥:“套马车来!” “是!”枭宁应声,飞身而去。 穆琰低头,看见怀中人睫毛上还挂着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的晶莹水珠儿。 他眸中如墨色翻涌。 下一瞬,他咬紧牙关,声音冷冽如霜:“回王府!” 马车辘辘前行,雨声渐密。 车厢里却寂静得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容宁仍昏迷不醒,软软躺在他怀中,面色苍白。 穆琰紧紧抱着她,身上的衣衫早已被鲜血和雨水浸透,肩背处的伤口仍在渗血,却似乎毫无所觉。 他低头看她,眸光幽深似海,指尖轻轻揽着她肩头,丝毫不让她颠簸。 她紧闭着双眸,眉心微蹙,唇瓣微启,陷入某种梦魇似地,忽而轻轻“嗯”了一声,像是唤他,又像是呢喃着些什么。 穆琰俯身,低头贴近她唇边。 容宁微弱呢喃了一句,含糊不清,似乎只有一个字......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26节 “水......” 穆琰眸光微动,立刻伸手从一旁的小桌上拿过茶盏,斟了一杯温水。 他缓缓扶起她的身子,将杯沿轻轻送到她唇边。 容宁本能地张了张嘴,却没有吞咽,那水呛得自唇角淌落,湿了一颊。 她眉头皱得更紧,似乎极不好受,唇瓣微微翕动,仍在低声呓语。 穆琰眉心轻蹙,望了她良久,眸光渐黯。 他迟疑片刻,终是低低叹息了一声,缓缓将手中茶盏举到唇边。 他仰头,一口饮尽那杯水,喉结滚动,动作缓慢又克制。 随后,他低头,将杯盏搁在一旁小桌上。 车厢里,帘幔摇曳,风声轻柔。 他垂眸凝视了她半晌,眸光一点点柔软下来。 然后,他俯下身去,姿态虔诚而温柔。 温凉薄唇轻轻覆上她的唇瓣,渡水如渡命,将方才饮下的温水,一点一点,细细渡给她。 他动作极轻极缓,连呼吸都压低到几不可闻,似怕惊扰了她,也怕自己多一分贪恋。 如久旱逢甘霖,容宁被润进喉咙的温水缓缓滋润,眉头轻蹙着,却没有挣开,只轻轻呜咽了一声,吸吮着想要汲取更多。 穆琰缓缓退开,静静看着她脸上的痛苦神色渐渐舒展,终于,像是睡得安稳了一些。 他低头靠近,脸颊轻轻抵在她的发顶,呼吸藏在她鬓边。 “没事了。”他喃喃低语,嗓音低哑,“我在。” 第33章 若兰 夜幕初临, 北平王府巍峨森严,府门大敞,灯火通明。 前厅中一华贵夫人端坐首位, 衣着华贵,珠环翠绕, 端着一盏茶缓缓刮去浮沫轻抿了一口, 一对翡翠耳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光华流转,贵不可言, 通身做派气质, 一看就是久居人上的贵人。 她身畔立着一个妙龄少女, 也是通身的华贵装扮,手里绞着帕子,有些坐立难安地翘首频频往外望去。 “好了, ”贵妇啧了一声, 搁下茶盏, 轻声斥责她,“你且坐下歇歇罢,至于么。” 那少女讪讪垂下绞帕子的手, 乖乖坐到她下首位置,贵妇眼尾微抬,略瞥了她一眼, 开口问道:“到哪儿了?” 一直垂首静立在前厅门口的嬷嬷赶紧快步走上前来, “回王妃的话,方才来报,说是已经进城门了,约莫再有半刻钟, 便到了。” 北平王妃点头,挥手挥退了嬷嬷,抬眸望向少女,“听见了?” 少女通红了脸颊,点点头,“嗯。” 王妃抬手,闲闲抬起手看了看新染了丹寇的指甲,“你呀,争点气吧,听说这回,他还带了个女人回来,倒是奇了,你若再不上心些,这世子妃的位置,我恐怕也替你留不住。” 少女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却又不敢违逆,只得低头道:“是,兰儿知道了,多谢姑母提点。” 王妃嗤笑一声,“提点有用么?多动动你的脑子,想想法子,他宁愿捡个农妇回来,都不要你这个京城贵女,真是天大的笑话。” 顾若兰头垂得更低了,姣好面容上尽是烧红,恰在此时,外头一阵骚动,有人大声呼喊传唤着:“世子爷回来啦!” 顾若兰登时站起身来,想要跑出去,才跑出一步,脚步一顿,又怯怯回眸,望向仍坐在那儿的王妃。 北平王妃皱眉,有些不耐,“去啊,还要我教你吗?” 顾若兰如得敕令,不再犹豫,转身提起裙摆,脚步匆匆地往外跑去。 少女灵动身姿婉若游龙,樱粉月华纱缎的裙摆翻飞如蝶,翩然跑向府门。 巨大府门早已洞开,众人皆迎立在两侧,倏然数匹快马自视线尽头出现,快马加鞭地朝着北平王府而来,紧接着,是一辆宽大的马车,由骑兵们拱卫着平稳驶来,稳稳停在了正门口。 顾若兰微微喘息着,加快脚步跑向马车。 枭安枭宁率先翻身下马,轻轻打开了马车的门扇,一道高大的身影自马车里站起来,顾若兰欣喜唤着:“穆琰哥哥,你终于......”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怔愣望着马车里穆琰面若寒霜,小心横抱起一个女子,跨步走出了马车。 穆琰看都没看她一眼,下了马车径直阔步往王府内走去,低声喝着:“太医到了没有。” 管事赶紧拱手上前,“回世子爷的话,除了今日入宫当值的几位太医,其余太医已全部到齐,现下已候在您院中了。” 穆琰点头,加快了脚步。 落在后头的顾若兰红了眼眶,睫羽微颤,抿了抿唇,终是调整好脸上的表情,快步追上去关切问道:“穆琰哥哥,你身上好多血啊,是不是受伤了?你快去让太医帮你疗伤。” 说着,她眼珠微转,望向他怀中的容宁,袖中指尖微蜷,“你不用婢女,怕是不方便照顾这位姐姐,不如送去我那里,我来照顾她吧,你也能好好......” “不必。” 穆琰冷声打断她,径直抱着容宁往自己院里去了。 “你......”顾若兰急了,还欲再追,跟着她的丫鬟赶紧上来拉住她的衣角,暗暗朝她摇了摇头。 顾若兰眸光死死盯着他远去的背影,深吸一口气,手指攥的掌心几欲滴血,终是没有再往前追上去。 她愤愤转身,由丫鬟扶着往回走,直到回到自己房里,才狠狠一甩手,气恼道:“他凭什么这样对我,说白了,他不过是个侍妾的儿子,姑母没有生养才立他做的世子,我可是正儿八经的嫡女,嫡女你知道吗?比他不知道高贵到哪儿去了!他拽什么呀?!” 小丫鬟被她甩了个踉跄,也不敢恼,赶紧站稳了又去桌上斟了杯茶水端过来捧给她,“小姐快消消气儿,等了这一整日,定是累着了,先喝杯茶吧。” 顾若兰一把抓过杯盏扔的老远,“我喝什么喝,我喝得下去吗我,你难道没看见?他抱的那个农妇,脏兮兮的,还抱那么紧,那贱人有我好看?不识货。” 小丫鬟被唬了一跳,赶紧抱着她的手翻来覆去地检查,“小姐您这是何苦来,仔细手疼。” 见她无恙,小丫鬟转身蹲下去捡碎片,温声劝道:“世子爷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有女人也正常,哪家王公子弟不是妻妾成群的,再说了,捡个农妇还好些......啊!” 她话未说完,一个响亮的耳光就甩在了她脸上,顾若兰犹不解气又狠狠踹了她一脚,将她踹翻在地。 “我看你是疯魔了。”她气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指着她骂:“母亲派你来是帮我当上世子妃的,你竟然说他有别的女人好?我今儿就发卖了你!” 小丫鬟登时慌了神,泪如雨下,爬过去抱住她的膝盖哭道:“小姐饶命,奴婢再不敢了,奴婢的意思是,他捡个农妇能成什么气候,连个侍妾都当不上,根本威胁不了您,总好过...总好过钟情其他哪家贵女啊。” 顾若兰闻言,若有所思地默了一会儿,这才冷静了下来,伸手挽住小丫鬟手臂拉她起来,“好了,不就是轻轻碰了你一下,至于哭成这样么。” 小丫鬟不敢再哭,哽咽抹了眼泪,顾若兰拉着她的手,“快,你再帮我出出主意,怎么才能让他肯娶我当正妃?” 小丫鬟眼珠微转,垂首伏到她耳畔,轻轻低语起来。 两人窸窸窣窣的低语,尽皆消散在微凉的夜风中。 而此刻穆琰院中,则寂静地几乎落针可闻。 一众太医由枭安领着,去垂花厅开方子,枭宁则率领一众暗卫,四散蛰伏在院落各处,死死护卫着穆琰的卧室。 夜渐深,容宁悠悠转醒,浑身被车轮碾过似地,酸痛难忍。 淡淡冷松般的味道萦绕在她鼻尖,她蹙眉,艰难睁开双眸,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靛蓝色的帐顶,镶金嵌宝,奢华无比。 “......” 她一时有些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她微微转头,却猛然惊觉身侧有人,她抬眸望去,幽暗烛光掩映中,那人一袭玄衣,阖眸仰靠着坐在榻沿,不知已守了自己多久。 第34章 是谁 她想要起身, 微微一翻身便浑身痛的闷哼一声,复又躺了回去,却惊醒了阖眸养神的穆琰。 他睁开眼睛看向容宁, 看见她已经醒了,抬手覆上她前额。 触手一片温凉, 松了口气似地, 他面色稍缓,“退烧了,还难受么?” 他虽这样说着, 手掌却未撤走, 容宁不惯与他这样亲近, 下意识地往里缩了缩,点点头,“嗯”了一声。 见她有些躲着自己, 穆琰薄唇轻抿, 指尖微蜷, 放回自己身侧。 他轻咳了一声,眸光从她脸上微微撇开,轻声问她:“渴不渴, 喝水么?” 容宁摇头,“不怎么渴。”说着,她茫然四顾, 屋里的一应陈设她皆不认得, 只觉装潢摆设的奢华无比,却又清冷的很,似乎并没有什么生活气息。 “这是哪里啊?”她低声问着,犹疑望向他。 穆琰回眸, 深深凝望着她,良久没有说话。 记忆一点点回笼,容宁恍然记起,自己好像坠崖了,而眼前的这个男人,好像也一起跳了下来,甚至跳下来前,还被狠狠刺了两刀。 “难道......”她睁大眼睛,“咱们都摔死了?” 她茫然望着帐顶的蓝宝石,呆愣的模样直惹的穆琰失笑出声。 她转头望向他,“你还笑?” 穆琰伸手,捉住她的手,覆上自己面颊,“你摸摸。” 容宁虽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但脑中晕晕乎乎的,竟当真老实巴交地摸了摸他的脸。 “有些扎手,怎么了吗?”她摸着他下颌和腮边些许冒头来不及打理的青须胡茬,皱眉道。 穆琰服气似地,叹了口气,握了握她的手。 “感受不到么?我是热的,是活生生的。” 容宁望着他的眸子,他眸色幽暗,如墨色翻涌,蕴藏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她心尖一颤,陡然会意过来些什么,赶紧撇开目光,抽回自己的手,缩进锦被里。 “这到底是哪儿?”她慌乱问着。 他抿唇,没有回答。 容宁等不到答案,心中愈发慌乱,一颗心骤然猛跳了起来。 她以肘撑榻,挣扎着起身,“我要回家。” 浑身疼痛令她陡然皱紧眉头,“嘶......”了一声,却不肯再倒下去,强撑着要爬起来。 穆琰蹙眉,伸手握住她肩头,搀住她身子,“别乱动,你坠崖磕碰到多处,淤伤很多需得好生静养。” “我回家去养。”容宁挣扎。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27节 穆琰眉头皱的更深了些,忍不住握紧她肩头带向自己怀里,拥住她,轻抚她背脊,“别闹,乖一些。” 容宁微微挣了挣,却没挣开,心下一时间百转千回,有些拿不准他的心思。 这人......莫不是把她掳到老巢来了? 若非如此,他怎么会这样从容?她分明记得,两人坠崖前,有好多黑衣人在追杀他。 她心中猛然一颤,他既然能回到老巢,岂不是说明,他的记忆......已然恢复了? 那她骗他的那些鬼话,诓他是她丈夫的事,岂不全都露馅儿了? 她越想越心惊,越想越害怕,掌心泌出细密的汗珠儿,整个人止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甚至越抖越厉害,竟渐渐抖如筛糠。 穆琰察觉到她的异样,微微拉开些距离,眉心微蹙看向她,“怎么抖的这样厉害,哪里不舒服么,让太医来瞧瞧?” 她不敢做声,更不敢抬眸看他,趁他松手些许的间隙赶紧背过身去,缩进被褥深处,好像躲进锦被里,就能逃开他似地。 穆琰望着缩成一团的锦被,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锦被微微起伏颤动着,好似藏了只惊弓之鸟,就这样还不够似地,还在一点一点地往里侧挪动着。 穆琰伸手去揭开被角,一揭之下,却被里头的人攥的死紧,丝毫不肯松手。 穆琰指尖微蜷,腕上暗劲一抖,轻易揭开锦被,露出底下缩成一团的人来。 小姑娘被闷的脸色通红,可怜兮兮地蜷缩在床榻最里侧的角落里,双眸紧闭,朝着里侧的墙壁。 穆琰抿唇,再次抬手去探她额际,似是想探她额间体温,确认她是否又发烧了。 指尖刚要触上她光洁额头,她却猛地一偏头,躲开了他的手。 动作虽轻,却细针似地,扎入了他心口。 穆琰指尖一顿,眸光一点点冷下去。 他再次抬手,覆上她额头,她转过脸,将脸整个埋进枕头里,只留个后脑勺给他,肩头微微颤着。 帐中一时静得出奇,他垂下眼眸,唇线抿的极紧。 两人间的沉默漫长得近乎折磨。 穆琰望着她纤细背影,指节不自觉地收紧,压抑着情绪,低哑问她:“你怕我?” 容宁没有回答,鸵鸟一般伏在枕上。 直到一只宽厚大掌覆上她肩头,力道大的出奇,将她身子掰转向他。 “看着我。”他说。 容宁避无可避,睁开双眸却早已红了眼眶,似乎偷偷哭过,眸中水盈盈的。 她嗓音轻哑微颤,瑟缩问他:“你是谁?” 他没有回答,只深深凝视她许久,眸底幽暗如潭。 良久,他笑了一下,声音不大,却带着些许揶揄似地,“你不是说......我是你丈夫么。” 容宁闭了闭眼,心头狠狠一跳,鼻尖涌起一阵酸涩。 他这反应,恐怕早就恢复了记忆。 可笑她这些日子,岂不是被他当成了傻子,耍弄的团团转。 眸中泪花儿再也蓄不住了,顺着脸颊滑落腮边,“你不是他。” 她声音颤抖,一字一句,仿佛用尽了全力,“你到底是谁?” “哦?”穆琰静静望着她,笑了笑。 “你早知道我不是他?”他俯身贴近她,看着她湿润的眼睫,轻轻颤抖的肩膀,贴着她耳畔,蛊惑似地,“那你说说......我是谁?” 第35章 撒娇 夜风透过雕花窗棂, 轻轻拂动帐帘,也拂动着容宁躁动不安的心绪。 他贴的实在是太近了,整个人挨在她身上, 温热鼻息拂在她颈侧,只要她稍一动弹, 他的唇便会碰到她耳尖。 她浑身僵硬, 丝毫不敢乱动,天知道这人下一瞬会做什么。 若被他知道她识破了他朝廷重犯的身份,难保他不会立刻掐死她灭口。 “我不知道你是谁。” 她硬邦邦地说, 伸手抵在他身前, 阻隔他挨着自己的身子, “也不想知道你是谁。” “你赶紧起开,重死了。”她蹙眉推搡着他,“我要回去。” 她的推搡于穆琰来说, 根本是蜉蝣撼树, 他冷眼瞧着她徒劳挣扎, 只想发笑,甚至忍不住笑出声来,惹的她一记白眼。 他浑不在意, 还酸溜溜地说:“哎,我今日才算懂得了,什么叫作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 他轻易捉住了她不安分的双手, 戏谑望着她, “无论我是谁也好,都跳崖去救你了,为了救你还被砍了两刀,你不心疼谢我就算了, 还这样恩将仇报?” 容宁愣了一下,想起确实有这么一回事,气势顿时弱了下来,手也不敢乱推了。 穆琰捉着她的手去剥自己的衣襟,“你看看,被捅了两刀可深呢,还在流血,痛死了。” 容宁登时哑口无言,羞愧低下头去,旋即,她似想起来什么,鲤鱼打挺似地一昂头,不高兴地翻了个白眼,“你这人,惯会颠倒黑白。” 她气恼推他,“分明是你掳我去的悬崖边上,才害得我坠崖的,你不掳我,我自己能去那儿吗?你还倒打一耙,简直岂有此理!” 穆琰被她捶到伤口,痛的闷哼一声,倒头顺势躺到榻上,侧过身来搂住她纤细腰肢,轻言细语哄骗似地,“好好好,都是我的错,害你受惊了,那就罚我好吃好喝供着你,好好把你的伤都养好,好不好?” “这还差不多。”容宁轻哼,忽然瞥见他笑眼弯弯,一脸得逞狐狸似地望着自己,才忽然惊觉自己中了他的套。 她脸色陡变,这才发觉竟和他两人同躺在一张榻上,他还这样亲昵的搂着自己,实在有违礼法。 她慌忙捉起他的手臂丢开一边,坐起身来扯过锦被裹住自己,脸颊烧红地呵斥他:“男女授受不亲,请你出去。” 穆琰轻哂,还要去拉她,“我是你夫君,又不是外人,你......” “你不是!” 她似彻底清醒过来,冷脸垂眸,“出去。” 穆琰脸上笑意凝滞,渐渐散去,就那么凝望着她。 容宁见他不为所动,索性掀开被子,自顾自地跨过他想要下榻,可她浑身淤伤疼痛不已,双脚才刚一落地,便绵软无力地往前栽去。 穆琰起身,手疾眼快地拦腰一把捞住她。 “别碰我。”容宁推开他的手,“放尊重些。” 穆琰抿唇,眸中已然怒意渐起,他深吸了一口气,睨着艰难想要撑着榻沿往外走的容宁,抓住她的手臂轻易将她摁回榻上。 不待她挣扎,他率先松开了手,往后退出两步。 容宁抬眸,警惕望向他。 穆琰看着她,无甚表情,“你在这里,我出去。” 他说着,深深望了她一眼,转身走到门边,拉开门扇阔步走了出去。 伏在屋脊上的枭宁诧异愣了一下,纵身轻轻掠至穆琰身侧落地。 “世子爷,您怎么......出来了?”他一脸茫然,探头望了望穆琰身后紧闭的门扇,又抬眼望了望他的脸色。 穆琰冷着脸,垂眸冷冷瞥了他一眼,枭宁登时恭顺低头,“属下多嘴。” 穆琰没理他,径直沿着游廊往前走去,枭宁眼瞅着他走远,赶紧吩咐小厮:“去,把书房榻上铺好被褥,世子爷今夜多半得安置在那儿了。” 穆琰忽然站定,回眸一个眼刀飞过来,枭宁登时直了背脊,“不铺了,咱们世子爷何样人也?哪有放着主卧不住,自己去书房将就的道理?” 穆琰抄起腰间的玉佩就抛了过来,稳稳砸在了枭宁的脑门儿上,枭宁“唉哟”一声,稳稳接住那枚晶莹玉佩。 他笑嘻嘻地跑过去替穆琰重新挂在腰间,嘴里说着: “世子爷,那丫头片子实在太过分了,竟敢霸占您的卧室,还把您撵出来,属下这就把她赶出去,您......” 穆琰忽地抬手揪住了他的嘴,“嘴巴不想要就捐了,再胡言乱语,自去领一碗哑药。” “呜...呜呜......呜......”枭宁被揪的直眨巴眼儿,赶紧双手作揖求饶。 “父王可回府了?” “呜呜...呜......”枭宁连连点头。 穆琰撒开他,不再理会,头也不回地往主院走去。 枭宁一得了自由,赶紧揉了揉立刻便肿胀起来的嘴唇,瞪了一眼垂首在不远处,憋笑艰难的小厮。 “笑什么笑,你的嘴巴也不想要啦?”他揉着嘴巴往穆琰的方向走去,还不忘回头嘱咐小厮:“还是快去把书房的床榻备好吧。” “是。” 小厮恭谨应了,转身匆匆去了。 夜渐深,月上中天,皎洁月光散落窗棂,映的屋内纱幔影影绰绰。 容宁躺在榻上裹着锦被,炕饼子似地翻来覆去睡不着。 枕被间皆是他身上的气息,淡淡若雪后松枝的淡香,直惹得她心浮气躁。 她不知道他掳自己来这里到底要做什么。 是怕她转头就去报官,还是另有所图,她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被子一蒙头,先睡了再说。 再天大的事情,也等明日醒来了再理会吧。 可她刚一闭眼,便听见门轴一声轻响,被人从外头轻轻推开了。 那厮又进来了? 她心头一股无名火升腾而起,被子一掀正要理论,却在看清来人后,顿时失了脾气,有些迟疑道:“你是......?” 一身芽绿窄袖丫鬟服制的小丫头甜甜一笑,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她快步走到桌边搁下托盘,点燃了灯蜡,这才转过身来,规矩福身。 “奴婢小月,见过姑娘,世子爷派奴婢前来伺候姑娘,太医给姑娘开的药刚煎得了,姑娘趁热喝吧。” 容宁愣了一瞬,仿佛没听清似地,“世子爷?”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28节 第36章 套话 小月骤然一惊, 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仿佛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容宁坐起身来,望着她, 又问了一遍:“你方才说,什么世子爷?” 小月到底年纪小, 经不住事儿, 神色登时慌乱起来,“没,没什么, 您快喝药吧。” 她回身端起托盘里的药碗端过来捧给容宁, 容宁蹙眉, 不接那碗。 “你不说明白,我不喝。” 小月急的快哭出来了,央求道:“姑娘快别难为我了, 我只是个后厨的粗使小丫鬟, 刚临时被提来这院儿里的, 若是当不好差事,要挨嬷嬷罚的。” 容宁打量着眼前的小姑娘,稚嫩的小脸儿圆乎乎的, 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眸子里蓄满了泪花儿,可怜见儿的, 倒不似个有心机的。 她也放缓了语气, “你别怕,我不过随口问问,不会告诉别人的,你好生告诉我, 回头,我去嬷嬷跟前儿夸你差事当的好。” “真的?”小月眼睛一亮。 “自然是真的,我从来不诓人。”容宁笑笑,接过她手中的瓷碗,低头轻轻抿了一口才问她,“你说这药,是太医开的?” “是啊。”小月点头。 容宁心下一沉,面上却佯装生气,诈她:“你骗人,那太医可都是给皇宫里的娘娘们瞧病的,你怎么能见得着?吹牛吧你。” “真的。”小月急了,“这真是太医给您开的药。” 容宁把药碗往榻沿一搁,“少胡诌了,我这就去告诉你嬷嬷,让她罚你。” 容宁作势要走,急的小月一把挽住她的胳膊,竹筒倒豆子一般,“姑娘别去,我说的都是真的,别说是太医,便是诸位王爷公主,咱们北平王府里也是常能见到的。” “今儿世子爷带您回府,专程提前派人快马传信回来,让太医们都在府中候着,您一来,就立刻给您疗伤呢,这药,真真儿是太医开的,我亲手煎的呀......” 容宁身形一晃,骇然跌坐在榻沿。 “你说......”她呢喃似地,“这是......哪儿?” “北平王府呀。”小月一脸认真地望着她。 容宁手指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哪个北平王?” 小月皱眉,“还有几个北平王吗?那我不知道,咱们王爷,就是当今圣上同父同母的三皇弟,辅政北平王。” 容宁背脊一片冰凉。 “那......你说的世子爷,是北平王世子?” “对呀。” “......”容宁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 她本以为,他是个自己惹不起的朝廷重犯。 这下好了,他竟然是权倾朝野的北平王世子。 她更惹不起了...... 一想起自己先前还那样待他,她登时浑身冷汗涔涔,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觉得自己就算再长出十个脑袋来,也不够砍的。 她赶紧端起那碗药,一饮而尽,苦的她龇牙咧嘴,小月被唬了一跳,赶紧去端来托盘里的一碟精致蜜饯,“姑娘快压一压。” 容宁摇头,伸手握住小月的手,亲切笑着:“小月妹妹,你看,这药我都喝干净了,我好了,真的,你看。” 她忍痛动了动肩膀和胳膊,“你看我,好得很,痊愈了,可以回去了,我不认得路,你带我出去行不?” 小月年纪虽小,但到底是王府的家生子,这点儿规矩还是懂的,摇摇头,“不行,我是来送药的,没主子吩咐,不能乱跑。” 说罢她抽回自己的手,叮嘱容宁,“姑娘快歇息吧,太医嘱咐您得静养,明儿一早来给您请脉呢。” 说罢,她收了药碗,端起托盘一溜烟儿地跑走了。 “哎!小月!哎......” 容宁唤不应她,愁的直拍大腿,长吁短叹地仰回榻上,恼得直挠头。 她卷着锦被翻来覆去,活似热锅上的蚂蚁,想着要不趁夜溜之大吉吧。 如此想着,她悄悄起身,忍着疼痛艰难摸着墙壁一路挪腾到外间门扇前,悄悄拉开了些许门缝儿。 就这拉开的些许门缝儿,已够她瞠目结舌了。 只见外头庭院深深,回廊环绕,目之所及皆以金砖铺地,玉阶雕栏,楼阁连绵四通八达,迷宫一般,每条廊道都似乎通往着不同的方向,一眼望不到头,雕梁画栋尽显天家气象。 她瑟缩了一下,默默关上门扇,沉默了一会儿。 这她可怎么走? 甭说她根本不认得路了,就算她能摸出这院子,她也晓得,以王府的规格,那是一院套着一院,还有各种花园假山之类的景致。 若是在哪儿迷路冲撞了哪位贵人,只怕也是落得个掉脑袋的下场。 她叹了口气,认命般地又一点点挪回里间的榻上坐了。 罢了,她如今这副身子骨儿,即便真侥幸让她摸出了这王府,恐怕光凭她自己,也难以回到清溪村去。 毕竟,王府嘛,肯定在京城啊。 她心底哀嚎一声,十分后悔今日那般冷脸对待那什么世子爷。 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自己还救了他两命呢,虽然他也救了她一命,那四舍五入,她也算得上是他的救命恩人嘛。 他既不是朝廷重犯,她也不必如此抵触他了,既来之则安之,许是他为了报恩才要留她好好养伤的呢,那她便先养着再说吧。 她躺回榻上,拉过锦被盖好,转了转眼珠儿。 嗯...世子爷......那应该挺有钱的吧,那她养好伤回去时,同他小小要一点盘缠,应该也不算什么吧...... 她如此想着,心下一松,疲惫酸痛一下子涌了上来,阖眸迷蒙睡去。 她自是睡得安稳香甜,而此刻,穆琰却还跪在北平王的书房里,正俯首请罪。 幽暗房间里,只燃了一盏灯烛,琉璃灯罩里烛火微微跳动,掩映着穆琰伏跪在书桌前的身影。 北平王坐在书桌后方,瘦骨嶙峋,枯瘦脸上一双眼睛却炯烁有神,微微眯起,森冷睥睨着地上的穆琰。 干瘦的指节缓缓阖上手中的奏折,扬腕一甩,丢在了穆琰眼前。 “你做的好事,”王爷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冷戾,“你可知罪?” 第37章 三急 夜风吹透窗棂, 扰动瑞兽香炉里升腾而起的袅袅香烟。 穆琰没有去捡拾那封奏折,只平静回道:“儿臣知罪,请父王降罚。” 王爷闻言冷笑了一下, 指尖轻叩着金丝楠桌面,忽地猛然一拍桌案。 “罚?怎么罚?你两次纵走宁王, 致使宁王坐大, 若朝野颠覆,是罚你便能了事的么?” 穆琰垂首,“儿臣知错。” 王爷紧盯着他的眼睛, 眸中泛起杀意。 “我听闻, 你此次本可生擒宁王, 竟是为了个女人,纵走了他。” 穆琰垂下眼睫,不动声色地轻声道:“宁王生性狡诈多疑, 即便当时没有那些变故, 也未必能有完全把握将他生擒。” “况且, 这位女子,曾两次救下儿臣性命,儿臣实在不忍......” “妇人之仁!”王爷怒斥, 打断了他的话,仰脸朝外喝道:“来人,将那女子拉下去杖杀, 不必来回。” “父王!” 穆琰骤然起身, 还未出声劝阻,王爷已然大怒,“为了个女人,你竟要忤逆我?” “此女竟扰你心智至此, 断不可留,来人,杖杀!” “父王!”穆琰起身,疾步向前两步,“父王,儿臣自当竭力拿下宁王,请父王饶过她,儿臣仅此一愿!再无他求。” 王爷看见他眸中的急切,沉默了好一阵子,忽地软了口气。 “罢了,我儿仁孝,不忍恩将仇报,我也不忍拂你。” 他叹息一声,起身缓步绕过桌案走到穆琰身前,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也大了,若是喜欢,收房也无所谓,只是一条,切不可玩物丧志,失了分寸。” “是,儿子记下了。” 王爷点点头,叮嘱似地,“去罢,你也伤着,好好休养,擒拿宁王之事,切不可再出差错。” “是,儿臣告退。” 穆琰规矩拱手见礼,缓缓后退三步后,才转身离去。 门扇轻阖,王爷才收回注视他背影良久的视线,转身坐回太师椅上,整个人往后一靠,长叹了一口气。 泥胎木偶一般立在一旁的总管复活了一般,碎步走过来俯下身去拾起那本奏折,仔细用袖子拂了拂浮灰,捧在手里轻轻走到桌案边上,规整放到了桌上。 总管垂首躬身,轻声赞道:“王爷仁善,终是饶了那女子一命,世子爷心底,一定感念您的好儿。” 王爷听了,嗤笑一声,眸光微转,斜睨着总管,“亏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怎么还是这么蠢。” 总管腰弯的更低了,“奴才愚钝。” 王爷轻抚胡须,自得道:“穆琰这孩子,好是好,就是有些......太过于好了。” “奴才不明白。” “他好的,让我觉得,他时时刻刻,都在伪装。” 王爷叹息一声,“早年本王年富力强,自然不惧什么,但如今,他日渐羽翼丰满,事事出彩,我总觉得,越来越掌控不了他。” “王爷多虑了,世子孝顺有加。” “他自然是孝顺的,可天家之争,向来重利益,轻骨肉。”王爷说着,眯了眯眼睛,“我总得抓着点什么,来制衡他。” “您是说......”总管不解,“那女子?”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29节 王爷点头,笑了一下,“我的儿子,我最清楚不过,他嘴上虽说着什么救命恩情,其实,他恐怕早已陷进去了。” 面上的笑意愈发意味深长,王爷回眸,看向总管,“如此好用的筹码,若是现在就杀了,岂不可惜?” 总管心悦诚服,深深一拜,“王爷英明。” 夜渐深,穆琰回到自己书房时,已然是丑时了,枭宁替他换了药,巴巴儿献宝似地,“世子爷,侧间里的床榻已经替您收拾好了,您安置吧。” 穆琰抬眸,瞥向他,枭宁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 穆琰白了他一眼,拉起衣襟往侧间走去,随口问着:“宁儿吃药了没有?” “啊?”枭宁愣了一下,“谢世子爷关心,属下这嘴巴就是肿了一点儿,不碍事的,不用吃药了吧?” 穆琰登时停住脚步,回身走过来揪起他的耳朵,“容宁,我说容宁。” “噢噢噢,好好好,吃了吃了,那小娘子已经吃药歇下了。” 穆琰撒开手,拍了拍手上的浮灰,“退下,有事再来禀我。” “哎,是是,属下告退。” 枭宁揉着耳朵,忙不迭地溜走了。 才一出门,还没走几步,就撞上前来换防的枭安,枭安甫一抬头瞧见他那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哟,怎么了这是。” 他几步凑上来,挨近了瞧他肿成香肠的嘴唇,“偷吃什么好东西了肿成这样,中毒啦?” 枭宁白眼翻上了天,一把推开他,“去去去,守你的夜去。” 枭安乐不可支,又不敢大笑惊扰主子,憋的很是辛苦。 枭宁揉着耳朵,忽然对枭安说:“哥,要不咱俩换个名字吧?” “换名字?”枭安愣了一下,“干嘛?” 枭宁笑嘻嘻,“我忽然觉得,安字,比较好听嘛。” 枭安狐疑睨了他一眼,抬腿一脚踢在他腰际,“一看你就没憋好屁,滚犊子。” 两人扭打着走远,低微的笑骂声渐渐被风吹散在夜色中。 次日清晨,天才刚擦亮,容宁就醒了,浑身被人暴打了一顿似地,从天灵盖儿到脚趾尖儿,都酸痛的不得了。 好似那万里长城是她连夜建起来的一般,酸痛的连指尖儿都抬不起来了。 她侧睡的胳膊都麻了,想要翻身躺平缓一缓,可才刚一动弹,就痛的直吸气儿。 外头听见她的动静,轻轻叩响门扉,小意问着:“姑娘可醒了?奴婢能进来伺候您洗漱么?” 容宁一听见这声音,如遇救星,登时唤道:“小月,小月快来救救我!我......” 她尿急的很,又动不了,急需小月陪她去小解。 可她话还没说完,房门登时一脚被踹开,一道高大身影倏然掠至,俯身拥紧了她。 “怎么了?”穆琰眉头紧蹙,眸光掠过她身上每一处,检视似地,“出什么事了?” 容宁:“......” 第38章 难捱 男人高大的身躯笼罩着她, 身上的热气烘的她脸颊直发烫。 她憋涨的不行,又浑身酸痛推不开他,登时急的涨红了脸, 冷汗泌出额际,落在穆琰眼里, 立刻抬手覆上她光洁额头。 “脸这样红, 可是又烧起来了?”他蹙眉,眸色微沉,温凉指腹抚过她额角细密的汗珠儿。 容宁耳根烧的通红, 她心知肚明, 哪里是发热, 实在是憋的难受,偏又不好启齿,只能低头不语, 纤长睫羽直忍的微微发颤。 穆琰见状, 眉峰紧拧, 当即抬头朝外唤道:“去传太医。” “别,别叫太医!”容宁一把攥住他袖角,急得尾音都变了, “我没事的...别这么大惊小怪......”她压低了声音,“你快些出去,让小月进来, 我...我想......去...一趟。” 穆琰面色微冷, 语气也淡下来,“你要去哪,我陪你去岂不更好?” 容宁几乎要哭出来,小腹坠胀的紧, 冷汗从背脊一点点往外冒,几乎要忍到极限。 她羞恼交加,脸涨的像熟透的石榴,咬牙狠狠推搡了他一下,声音压的几不可闻,“你这人,怎么这么轴,我......”她心一横,“我要小解,你也陪着去不成?!” 穆琰被推搡的往后仰了一下,神色一怔,眸光微动,玉色面皮蓦地染上薄红。 他尬尴咳嗽一声,稳回身子,薄唇抿了一下,竟低声喃喃:“......若你当真需要,那我也......” “我需要你个头!”容宁真恼了,羞的小脸通红,捏起拳头急赤白脸就往他身上攮,绵软无力地一通乱捶在他胸口,“你快给我出去!” 小猫儿挠似地,穆琰被她捶的有些无措,愣了片刻才猛地站起身来,像个犯错的少年般退了两步,长身玉立,快步朝门外去了。 方一跨出门口,便瞥见站在门外的小月脸颊涨的通红,显然听了个七七八八,却又不敢笑,拼死压着上扬的唇角。 穆琰神情冷淡,薄唇绷着不自然的线条,轻咳了一声,“你进去。” “是。” 小月规矩福身,低眉顺眼地应了一声,死死憋住笑意疾步跨入门槛,回身轻轻带上门扇。 “姑娘......”她一边走近,一边抽出帕子上前去替容宁擦汗,“奴婢伺候您洗漱。” 方便之后,整个人总算轻快了些。 小月细细替她净面洗手,又拧了帕子擦了脖颈的汗珠儿,扶着她缓缓坐回榻上。 “姑娘稍歇片刻,我替您梳妆。” 小月说着,轻轻拍了拍手,门扇再次开启,几个小丫鬟捧着托盘鱼贯而入,轻轻摆上桌案后,又悄无声息地垂首退了出去。 小月利落打开托盘中的描金妆奁,里头各色妆具齐整,其它几个托盘里,层层叠放着绫罗锦缎的衫裙,色若朝霞,每一件皆是上乘料子,细纹隐绣,珠玉点缀。 还有各色成套的首饰头面,珠宝钗环,流苏上的宝石颤动间华光流转,贵不可言。 小月伸手执起半圆银梳,走过来撩起容宁一缕青丝,笑盈盈地,“姑娘放心,我一定给您梳一个最漂亮的发式。” 容宁怔了一下,不禁抿唇,“不必了......”她想接过梳子自己挽发,但试着抬了下手,手臂却根本抬不起来,只得放弃,“你帮我梳个最简单的发髻就成。” “这怎么行?”小月手一顿,睁大了眼睛,“这妆奁是世子爷特命送来的,您可是世子爷头一位带回来的姑娘,奴婢猜想,您肯定能成为侍妾,说不定还能当上侧妃呢,怎好委屈自己?您......” “我不是。” 容宁打断她,手落在榻沿渐蜷成拳,指节绷的略微泛白,“也不想高攀谁。” 小月怔了一瞬,眸光落在她蕴着薄怒的眉眼间,终究没再敢说什么,只轻轻应了声,“奴婢替您挽发。” 小月动作极轻,指腹拢过她耳畔,绕起柔软发丝挽成最常见素净的圆髻。 容宁眸光掠过那些华美钗钿,指了下最素净的那支白玉簪子,“暂且用这个吧。” “好。”小月应了,拈起那支白玉簪子替她簪稳了发髻。 小月搁下银梳,正要取出其中一件浅桃色云缎儒裙,就被容宁伸手按住了。 “这些......都收回去吧。” “姑娘?”小月怔愣望着她。 “太贵重了。”容宁指尖抚过那柔软云缎,眸中却是淡淡疏离,“无功不受禄,我不要这些。” “可......”小月为难极了,“可您也不能一直就这样只着中衣呀......” “拿我自己的衣裳来吧。” 小月咬唇,“可是......您昨日入府时,穿的那身衣裙早就被刮破了,奴婢不知您之前遇了什么事,衣裳泥泞又沾了血污,就...就自作主张,已经扔掉了......” 小月到底年纪小,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乎要哭出来,“我也没想到您还会要那衣裳,真不是故意扔掉的......” “嗯。”容宁轻轻点了下头,神色微微有些黯然,拍了拍她的背脊,“没事,不怪你。” “那就先借你的吧,有套干净的衣裳就成,不拘穿什么。” “可这些衣裙都是世子爷命人送来的,世子爷眼下入宫去了,奴婢不敢擅自做主......”小月声音愈低。 “无妨。”容宁垂了眼眸,“我自会担着。” 小月望着她,见她语气虽温软,眸光却分明执拗的很,踌躇片刻,只得低声应了,“那奴婢去取。” 未及一盏茶的功夫,小月便提了一包衣裳回来,是最普通不过的藕色窄袖衫裙,外罩一件月白比甲,显然是丫鬟服制,样式虽旧些,但洗得极干净,针脚也细致。 她将衣裳铺平,一件一件递给容宁。 “姑娘先穿这套吧,我个子小,您身量高挑,这是我姐姐的衣裳,您若不嫌弃,先将就穿。” 容宁接过衣裳,指尖微顿,继而低声道:“......多谢。” 小月垂首不语,只唇角和善地弯了弯。 换了衣裳,晨光正好,自窗棂洒落,映得那藕色裙摆温润如流水。容宁面庞素净柔美,虽未着绫罗、不饰珠翠,却偏衬得她愈发清丽出尘,直令小月挪不开眼。 容宁刚抚平袖口,就听见外头一阵骚动,一个女子娇声嚷着:“你起开,我亲手给穆琰哥哥炖的参汤,自然得亲自端进去了。” 第39章 贱人 “穆琰哥哥!” 小月正替容宁拢好衣襟, 门外猛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门扇被一把推开。 容宁微怔,尚未转身, 便听见外间进来那女子清脆却略显跋扈的嗓音又喊着:“穆琰哥哥呢?穆琰哥......” 声音一顿。 顾若兰愣在帘幔后,手中托盘倾斜, 银碗中琥珀色的参汤沿着碗口滴落在袖上也未察觉, 目光定定落在屋中。 素衣未饰,鬓边清简的容宁正静坐窗侧,小月站在一旁, 正低头替她整理衣衫。 二人皆不是顾若兰熟悉的内眷或婢女的模样。 “......女人?”她尾音骤然拔高, 眸底腾起受辱般的惊诧, “这房里怎么会有女人?” 她眯了眯眼睛,把托盘往身畔婢女怀里一塞,抬眸厉声质问:“穆琰哥哥不是最讨厌婢子近身么?你们是怎么回事?!” 小月慌忙福身行礼, “给顾小姐请安, 顾小姐恕罪, 这位姑娘是......”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30节 她尚未说完,顾若兰已快步走过来,冷眼扫过小月, 视线紧接着落在容宁身上。 “你是谁?竟敢擅闯穆琰哥哥房中,还坐的如此自在?” 容宁不言,只是站起身来。 她并不认得眼前这个盛气凌人的女子, 亦未行礼。 顾若兰眼神登时冷了几分, 正要发作,小月赶紧解释:“顾小姐,这位姑娘,她, 她是昨日世子爷亲自带回府里的......” 顾若兰呼吸一滞,望向容宁的眼神更加轻蔑不屑,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她一身丫鬟旧衣,并未受什么优待,这才面色稍缓,转向小月喝道:“你这婢子怎不教她规矩?穆琰哥哥房中,哪是这些来历不明的女人能随便待的?!” 小月惊得连忙跪倒在地,“顾小姐息怒,是世子爷......” “是他带回府里的又如何?府里的猫猫狗狗还不是都得守规矩?”顾若兰冷哼一声,转而看向容宁,“你是哑巴吗?见了我怎么不请安?” 容宁沉默片刻,才轻声开口:“我不知你是谁,为何要请安?” “你!”顾若兰怒极反笑,“竟还敢顶嘴?” 她扬手就要赏个耳光,容宁略往后退了一步,轻松避开她的手,顾若兰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落空的手,“你敢躲?!” 她扬手又要再抽,小月吓得赶紧膝跪过去抱住她的腿,连连磕头,“顾小姐莫动气,姑娘她不认识您,真不是有意的......” “还敢狡辩?”顾若兰冷眼一扫容宁,语气愈发不屑,“哪里来的乡下女人,狐媚子模样,谁知道使了什么腌臜手段缠得穆琰哥哥带回来。” “妄想攀龙附凤跃上枝头?”她冷笑,“你休想。” 容宁脸色发白,却仍挺直着背脊站着未动,声音冷下去,“我并不想攀附谁,也不曾做过对不起谁的事。” 她不卑不亢地说完,俯身挽住小月的胳膊扶她起来,轻柔同她说:“你没有做错事,无需跪求她什么。” “你这个贱人!”顾若兰气得胸膛起伏,扬起手臂就欲再打,手掌尚未落下,便被一只纤白素净的手骤然捉住手腕。 “怎么,”容宁望着她气急败坏的脸,淡淡地,“这么喜欢你的穆琰哥哥啊?” 顾若兰愣住,被撞破了心事似地,怔怔看着她。 容宁殷红唇角缓缓勾起,眸底却无笑意,“我原本对他,没什么心思。” 她盯着她,语气渐缓,恶魔低语似地,“但你再这般欺人太甚,我倒也不是不能试试......抢走他看看。” 她语气不急不缓,眉眼清冷,既像是开玩笑,又好似极认真,半真半假,分不清虚实,直把顾若兰气得浑身发抖。 “你!你...不要脸!贱人!”顾若兰脸涨的通红,气急败坏地扑过来,伸手就要去扯她的头发。 “住手!” 外头忽然传来一声厉斥,帘幔被层层掀开,一道华贵身影雍容而入,款款向几人走来,正是北平王妃。 她一袭深紫滚金宫装,鬓发如云,朱环翠绕,行动间凤衔流苏宝石微微晃动,流光溢彩,贵气逼人。 一众人皆跪伏一片,俯首叩拜,“王妃娘娘万安。” 小月拉了拉容宁的裙摆,示意她赶紧跪下,容宁抿唇,依礼跪伏问安。 王妃保养的极好,看上去不过四十左右的模样,面容慈善却威仪万千,由嬷嬷搀扶着站定后,冷眼一扫伏在地上的顾若兰,“顾家便是这样教你规矩的?如此无理,成何体统?” 顾若兰背脊一僵,半晌才委屈抬头,“可是姑母,她,她竟敢抢穆琰哥哥......” 王妃却似没听见一般,径自走到容宁跟前,视线在她素淡衣衫上略一扫,笑意温和,伸手亲自虚托了她一把,“起来罢。” 容宁起身,垂首静立。 王妃仔细端详了她的容貌,眸中掠过一抹笑意,温言道:“不必害怕,世子房中,能有个可心的人照料着,是好事。” 她声音和缓,隐隐蕴着笼络的意味,唇角微扬,“你且好生歇着,府中若有什么不周之处,尽管来与我说。” 容宁垂眸应下,不置可否。 “姑母,您......”顾若兰大为不解,急的唤出声来,王妃这才转过身来,睨向仍跪在地上的她,吩咐道:“若兰,随我出去。” 顾若兰咬牙,委屈的眼泪都落下来了,不肯起来,“她能待在穆琰哥哥房里,为什么我不行?” 王妃神色不变,只低笑一声,“你该明白,王府里,可不是你撒娇任性的地方。” 顾若兰指尖一抖,霎时惨白了唇色,不甘地瞪了容宁一眼,终是垂下头去,默默起身跟在王妃身后离去。 顾若兰跟着王妃一路走到花园时,实在忍将不住了,几步追到王妃身侧,“姑母,兰儿不明白,您干嘛给那乡下狐媚子好脸色?她凭什么能留在穆琰哥哥房里?” 王妃侧目,“那依你之见呢?” “自然是杀了她。”顾若兰咬牙,“以绝后患,省得她抢先生下什么野种来。” 王妃冷笑,“蠢货。” 顾若兰一愣,涨红了脸,却还是紧紧跟上她的脚步,小意追问着:“那姑母您,到底是怎么想的呀?” 第40章 皱眉 众人离去后, 室内复归宁静,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地。 唯有小月脸上未干的泪珠儿,尚在昭示方才种种皆非幻象。 小月垂着头, 伸手替容宁抚平被顾若兰推搡乱的衣襟,手指微微有些颤抖。 饶是如此, 她仍尽量稳住声线, 低声劝着“姑娘别怕......”尾音里尚藏着掩不住的委屈。 “那是咱们北平王妃,方才那位小姐,是王妃嫡亲弟弟的女儿, 一向仗着宠爱......”她说着, 顿了顿, “已经没事了,您别放在心上。” 容宁轻轻摇了摇头,唇边勾起些许安抚似地笑意。 “我没事。”她看着小月稚嫩的小脸儿, 抬手轻轻替她抹去挂在脸颊上的泪珠儿, 语气温缓, “倒是你,吓坏了吧。” 小月吸了吸鼻子,正要开口, 忽而听见她问:“你们那......世子,也不小了吧?怎么他母亲,却这样年轻?” 小月一怔, 抬眸望向她, 抿了抿唇。 “王妃她......确实保养的很好,很年轻。”她犹豫着开口,“只是,她并非是世子爷的生母。” 容宁眉心微蹙, 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不是他生母?” “嗯。”小月点头,低声回答道:“世子爷的生母,早些年就......不在了。” 容宁愣住,张了张嘴,却终究是没有再追问下去,只静静望向窗外檐下垂落的花枝,微风轻拂,花瓣纷扬而落。 些许凉风拂在小月面上,她像是这才回过神来,神色一变,连忙拉住容宁的衣袖,语气快了几分,“是奴婢多嘴,乱说话了,姑娘快千万别往心里去。” 她说着,转身麻利收拾了洗漱的用物,低头福身,“您歇着,奴婢先去给您把汤药煎上,端些吃食来。” 容宁点了点头。 房门轻轻掩上,光影也被挡在了外头。 屋里顿时寂静下来,瑞兽香炉里袅袅青烟升腾而起,氤氲着一室淡淡的雪松香味。 容宁靠在椅背上,良久,才缓缓垂下了眼。 他的生母,也不在了么...... 枯坐了一会儿,她缓缓起身,环顾四周。 这是那世子爷的寝室。 屋内陈设华贵,却并不张扬,日光微透窗纱,映得屋内器物皆泛起温润光泽,然那光晕落在深色调的家具上,却又实在清冷的很,凭添了几分肃然之意。 檀木案,黑漆几,床帐为靛蓝织金,奢靡却没有半点烟火气息。 房间内没有戏偶玩件,也不见水墨丹青,连帘下的花瓶中,都没有一支时令鲜花,光秃秃的,孤冷寡淡。 如此雅正却无半分生趣的布置,直叫人生寒。 她缓缓挪步,四处看着,绕过一架玲珑小几,瞧见东壁边一架高大的书柜,雕花精巧,木色如漆,里头书籍罗列如阵。 她随手取出一册,随手翻动,纸页略旧,却无半点霉气,显然是常有人翻阅。 书页微脆,掀开之际有淡淡墨香扑鼻。 扉页上端正写着“穆琰”二字,一笔一画都写得极工整,似少年初学写字时的模样,笔力尚显青涩。 可再往里翻,字迹逐渐凝练,笔力遒劲,笔锋利落,旁注批语密密麻麻,几乎写满每一页页边空白。 容宁细细翻看过去,眸光落在其中一页被圈出的一段战术演变后的批注: “敌临北疆,民不聊生。愿为苍生请命,纵死亦无悔,但求平乱于世,百姓得宁。” 容宁指尖微顿,半晌没有再翻下一页。 良久,她轻轻阖上书页,规整放回了原处。 不多时,小月轻叩门扇,轻声通报着:“姑娘,太医来给您请脉了。” “请进。”容宁坐回窗下的圆桌边。 门扇轻启,小月引着太医进屋来,太医步履轻缓,走过来拱手见礼,拂衣坐于桌前,小月抽出帕子覆在容宁腕上,太医手指探上她腕脉。 片刻,太医收手,起身说道:“姑娘气血略亏虚,脉息尚稳,并无大碍,只需静养几日,避风寒,忌忧思,自可无虞。” 容宁起身见礼,福身称谢,小月上前一路将太医送出了门,又去端了汤药回来,她小心托着手中的托盘,不让瓷碗中的药汁溅落一滴出来。 她走到桌前搁下托盘,轻轻捧起那莹白的瓷碗。药气氤氲,她轻吹一口,柔声劝道“姑娘快趁热喝了罢,这是太医亲配的方子,喝了好的更快些。” 容宁却皱起眉头,略侧过身子,一脸为难,“太医都说了,我没什么大碍,还喝这苦药做什么......不怕你笑话,我最怕这味儿了,苦得很......” “什么苦得很?”她话音未落,外间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穆琰抬手掀帘跨了进来,他眸光落在她面上,脚步一顿,“你身子本就单薄,这是补药,怎可不喝?” 语意未尽,他眸光骤然一沉,视线落在她身上洗的略发白的丫鬟旧衣上。 “怎么回事?”他转头看向小月,声音虽不重,却自带一股无形冷意,“管事没送衣裳来?怎么让她穿成这样?” 小月登时扑跪在地上,面色煞白,哽咽磕头,“是奴婢疏忽......奴婢该死......” “不关她的事。”容宁起身去拉小月,小月骇地浑身颤抖不止,根本不肯起来,容宁抿唇,抬眸望向穆琰,“有送衣裳首饰来,是我自己不想穿的。” 小月哭得极是可怜,容宁几次拉她都不成,只得缓缓站起身来,正面望向穆琰“衣裳的事,是我自作主张,世子爷若要责罚,责罚我一人便是。” 穆琰皱眉,“你叫我什么?” 容宁神色平静,眸光澄澈如水,望着穆琰,轻声道:“我有话想同世子爷说,小月,你先出去罢。” 穆琰紧盯着容宁的眼睛。 小月抬眸,望见她神色如常,又偷偷抬眼看了穆琰一眼,犹豫片刻,方才轻轻应声退下,脚步极轻缓,生怕惊扰了两人间那隐隐浮动的气氛。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31节 门扇轻轻阖拢,穆琰长久凝望着冷着脸的容宁,忽地冷笑了一下,转身在榻上坐了。 “说说吧。” 他睨着她,“你要同我说什么?” 第41章 轻哄 房中静了片刻, 香雾缭绕间只余对视的二人。 窗棂外风过花枝,浮动层层垂地帷幔,容宁低垂下眼眸, 默默良久才终于开口,“我要走了。” 穆琰眉头微动, 语气却不动声色:“你说什么?” 她仰起脸, 声音轻的像飘落的花瓣,“多谢你救我,也多谢你照拂, 我没什么大碍, 也不想平白在这里多留, 请世子爷......放民女回家。” 话一出口,仿佛瞬间凝滞了空气。穆琰眸光黯了一下,薄唇紧抿, 似被什么刺了一下, 却仍勉励压着情绪。 他嗤笑了一声, “回家?” 眸中浮起淡淡冷意,语气也淡了几分,“你当这是哪里?是你的菜园门?” “你说来就来, 说走...就走?” 容宁垂下脑袋,殷红唇瓣儿紧咬,指尖绞着自己的衣角, 有些不服气, “这也不是我要来的。” 她低垂睫羽轻颤,“我一醒来,就在这儿了......分明,分明就是你掳我来的!” 穆琰一滞, 被噎住了似地,俊美面上一阵青红交错,几番张口,终是哑声撇过脸去,“我不同你胡搅蛮缠。” 容宁抬眸,眼圈微红,却不肯服软,强自梗着脖颈,“我不管,我就要回家去。” 她说完不再理会他的反应,扭身就往外走去,显然身子还酸痛的厉害,纤腰轻颤,步履踉跄,还未及走到外间,膝上一软,整个人断线的纸鸢般往前栽去。 穆琰蹙眉,身法极快,立刻起身大步上前,长臂一捞将她揽回怀里,手臂收紧,牢牢箍住她纤细腰肢。 一瞬间馨香扑鼻,怀中人儿颤抖如受惊小兔般缩在他胸口,方才浑身的冷硬倔强,在那一刻全然崩塌。 “你别碰我......”容宁声音带了哭腔,双手胡乱地推拒着他,“放开我。” 穆琰松手,她登时腿软惊呼着滑倒下去,眼看就要坐倒在地,一双结实有力的手臂又将她捞起来护在了怀里。 容宁彻底绷不住了,羞恼交加,泪珠儿潸然滑下,滴落在他衣襟,奋力扭身挣扎着,“我不要在这儿......我要回家......我不要再被人指指点点,我也不要......” 话未尽,便哽在喉中。 穆琰将她拥的更紧,轻声哄着:“好了,不哭。” 他低头看她,小姑娘白皙脸颊微微泛红,沾着晶莹泪珠儿,细细的绒毛都纤毫毕现,活似一颗鲜甜可口的桃儿。 她恼得眸光微抬,斜斜地白了他一眼。盈盈水眸中,泪光晃动,泪珠儿划过眼尾那颗殷红的小痣,顺着脸颊蜿蜒流过白嫩脖颈,最终隐没在若隐若现锁骨下的衣襟中。 他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指尖收紧,微微将她软的不像话的身子拉开稍许,眸中一贯冷淡的颜色,此刻却融成了浓到化不开的墨色。 “好。”他终于开口,嗓音却沙哑的不像话,像是艰难从嗓子里挤出来,“我答应你。你养好了身子,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他语气温柔极了,手指不着痕迹地落在她鬓边,替她将黏腻在雪白腮边的乌黑发丝掠至耳后,温凉指腹轻轻摩挲过粉红耳尖,低低补了一句,“我说话算数。” 容宁缓缓抬起头,望着近在咫尺的他,泪眼迷蒙间,那双原本幽暗如寒潭的眸子里,仿佛多了一抹她从未见过的暖意,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她没再说话,只是点点头,身子也不再挣扎,软软松懈下来,软靠在他怀中,穆琰闷哼一声,抿唇微微侧了侧身。 她站稳身子,轻轻推开他,“那我要换个房间住。” 穆琰微顿,似未听清她的话。 她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他,又重复了一句,“我说,我想要换个房间。” 他眉梢微挑,“为什么?” 容宁别过脸去,神色不甚恼,羞怯在眉眼间淡淡泛开,带着些许疏离,也带着点强撑出来的倔强,“这是你的房间,我总不好鸠占鹊巢,占着你的床榻,倒把你撵出去睡。” 穆琰轻哂,“那我回来睡?” 容宁脸色一红,抬手就要往他肩头捶去,“你胡诌什么!” 他笑的开怀,乐不可支地往后一避,又见她重心不稳,顺势握住了她的手腕,柔了嗓音,哄小孩儿似地,“好了好了,仔细手疼,你安心住着就是,我近日事务繁忙,就近睡在书房,反倒省事。” 容宁被他握着手,下意识想要抽出来,可一抽之下,他竟没有放手。 他掌心宽厚温热,她本想再啐他两句,心下却被他握成了一团乱麻,喉头一紧,话未出口,便被门外一声轻唤给打断了。 “世子爷。”是枭安的声音,隔着门扇,清冷恭敬,“宁王有消息了,王爷让您过去一趟。” 穆琰收住笑意,眉眼复归沉静,应道:“知道了。” 他手腕一震,轻易将容宁拉进怀里,轻轻抱了抱,怀中人尚未反应过来,他已松了手,语气温和低低嘱咐她:“乖一些,好好养伤。” 说罢,他整了整衣衫,动作干净利落,转身阔步往外走去,推门而出。 门扇轻响,微风一息间灌入,裹了些外头花枝的馨香,又被他拢在身后,悄悄掩上。 容宁站在原地,半晌未动。 他怀抱里的余温犹在,她却觉得那一声“乖一些”,比猫儿挠抓似地,还要叫人心乱如麻。 他什么意思...... 容宁皱眉,活像自己是他随手捡回来的小猫狗儿似地,宠物么?她可不愿意被豢养。 养好了伤就走,她打定了主意。 她往榻上一躺,陷落在柔软的枕褥里,风过帘动,隐隐弥漫着雪松香气,是他身上的味道。 她轻轻叹息了一声,抬手拢了拢被角,走又走不了,闹也闹不过,姑且信他一回吧。 “既来之,则安之吧......”她阖眸轻轻念叨着,心神松弛了几分,身子微蜷,往榻中一缩,睡意便悄然袭来。 正迷蒙昏睡间,外头一阵轻响。 她睫毛轻颤,尚未睁眼,小月略带惊惶的声音便传了进来:“姑娘,王妃娘娘要召见您。” 第42章 王妃 北平王妃所居的院落, 在府中最深处,雕梁画栋,重门叠影, 奢华中却又隐隐透着几分森然。 容宁浑身酸痛极了,由小丫鬟引着, 绕过廊桥亭阁, 一路行来步履艰难,走了许久方才抵达。 小丫鬟将容宁引至门前,轻轻推开门扇, 抬手对她比了个“请”的手势。 容宁抿唇, 拖着酸痛的腿脚, 强忍着往屋内走去,甫一入门,便觉香雾氤氲, 沉沉檀香气息萦绕在鼻息间。 她放慢了脚步, 轻了呼吸, 目之所及四壁皆是织金纱幔,微风浮动间,如流光掠影, 隐有珠翠轻响。 地上铺着华美的西域羊绒毛毯,绒花堆雪似地,踏足在上边, 绵软如云, 竟无丝毫声响。 容宁缓步越过一道道帘幔朝内室走去,脚步已经是轻极了,只是这静极之处,她裙摆微动摩挲间, 仍引得细微一缕风响,仿佛唐突了这如梦似幻的宁静。 绕过最后一道纱幔,显露出一架贵妃榻来,一人斜卧其上,云鬓高耸,金玉满身,微微阖着眸子,面上覆着淡淡的胭脂,极细腻浅淡,却映得那肌肤白腻中透着一分冷色,矜傲无比。 她仍是那一袭深紫滚金宫装,一条银红妆花缎的锦被闲闲搭在膝上,显见是怕冷的人。 一个眉目清秀的小丫鬟正跪在榻前,手执一对儿镶金嵌宝的小金锤,正极轻柔地替她捶着小腿,手法力道轻得仿佛生怕惊扰了她的好梦。 容宁见状,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她在帘幔处停了片刻,终是抿唇缓步走上前去,缓缓跪下,屈膝伏地,垂头叩首一礼,“民女容宁,见过王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然而榻上假寐之人并无反应。 香雾飘渺,小金锤一下一下,轻轻捶落,贵妃榻上的王妃仍闭着双目,静若入梦,既不唤她起身,也无点头示意。 那一声请安,落在这华丽帷帐中,再无回响。 容宁低伏着身子,膝盖抵着地毯,那绒毯温软得叫人感觉不到冷硬的地砖,却仍令她本就酸痛的膝盖沉的厉害,仿佛压着万钧巨石,要将她一点点碾碎。 她垂眸不语,知道这是王妃在晾她,她极力维持着平静神色,唯有指尖微紧,蜷在衣袖下,紧紧捏着掌心。 这静默拖得久了,整间屋子里只余那小金锤轻轻敲击的声响,如钝器击打在她心尖儿上,一下一下,仿佛要砸出细密的裂纹来。 不知捱了多久,那榻上的人终于微微动了一下。 王妃缓缓睁开双眸,长睫微颤,仿佛将将才从一场冗长的梦境中苏醒过来。 她眸光流转,睨了容宁一眼,唇角浮起些许若有似无的笑意,懒洋洋地道:“起来罢。” 声音不高,却威仪万千,既无喜怒,也无怜悯,仿佛容宁不过是晨起盥洗时须得瞥上一眼的帕角子,瞧也瞧得,不瞧也罢。 “多谢王妃。”容宁轻应了一声,强撑着膝盖站起身来。 “赐座。” 立即有候在一旁的小丫鬟,动作极快,弯腰行礼,脚步极轻地搬过来一只描金紫檀绣墩,摆在容宁身旁。 容宁福身谢恩落座,姿态温顺恭谨,纤腰挺直,手指敛于膝上,既不失礼,亦不逾矩。 又有丫鬟捧来两盏茶,一盏银丝碧螺春,一盏罗汉沉香雪,香气氤氲,盏沿薄如蝉翼,皆是官窑烧制。 王妃伸出纤纤玉指,缓缓端起那盏碧螺春,指腹微一扣,揭开盖碗,瓷盖轻轻刮过浮起的嫩叶,低头轻抿了一口,微微颔首,似觉滋味尚可,随手搁在了香几上。 那一双凤眸这才投向了容宁。 直直望来,如钩似刃。 容宁心头微震,仍是不动声色,只垂首敛目,以听命之姿静候其言。 王妃唇角轻挑,语声不高,淡淡笑了一下,笑意却未至眼底:“我也不同你兜圈子了。” “世子向来不近女色,你能攀上他,定然是个聪明的。”她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角,话锋一转,“就问你一条,你可愿归顺于我?” 这话一出,屋内顿时静的可怕,连那香炉里燃着的檀香,似乎也顿了顿气息,烟线倾斜,仿佛被暗流撩动。 容宁心头猛然一颤,绞紧了自己的手指,有些坐立难安。 王妃没有再说话,但看这架势,是势必要她立时便给出答案。 屋内静极,静得能听见远处珠帘微微晃动的细响。 王妃也不催,只那双凤眸半敛半张地盯着她的脸,似在赏玩,又似再等一场好戏。 容宁轻垂着眼帘,神色恭顺,似是认真考虑了许久,才低声开口: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32节 “王妃恕罪,民女愚钝,不大明白您的意思。” 她语调极轻柔,既不反驳,也未应承,分寸拿捏的极巧。 王妃闻言却笑了,似将冰雪揉进了朱唇间,细碎寒意自笑意里一点点透出。 她轻轻“哼”了一声,偏头看她,眸光自容宁面上缓缓扫过,竟似透皮入骨般能看透她心思似地。 “兰儿,是我亲自挑选的世子妃,从容貌,才情到门第,哪一样都胜过你千百倍。” “你一个农女,连王府的门槛都摸不到,如今却狐媚得世子亲自抱你回来,呵......也算有些本事。” 她目光一顿,唇角微挑,笑意中尽是讥讽,“原本,我是容不下你的。” 语气虽轻,却字字如刀刃割进锦绣中,刻薄毒辣。 王妃稍作停顿,似是故意放缓节奏,见容宁丝毫不为所动,才继续说道: “只不过,世子如今也大了。再如何亲厚也好,到底是男儿,心思深沉,我这做母亲的,也未必对他的事情能全知得透。” 她望向容宁,修长指尖覆着一层殷红蔻丹,轻轻点着香几边缘。 “你若肯归顺于我,替我秘密将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全都记下来,回报于我......” 说到此处,她忽而直身往前略倾,眸光逼视着容宁的眼睛,慢声吐出每一个字: “只要你愿意归我所用,我,倒也不是不能成全你一线活路。” 说罢,她靠回锦榻,闲闲端起茶盏又抿了一口,忽而轻笑一声,似教导不谙世事的小辈,“你是个聪明人,自该懂得,男人一时的情爱,是根本就靠不住的。” “今朝捧你在掌心,明日弃你于尘土,不过转瞬之间。” 她微微挑眉,语重心长,“只有荣华富贵,才是真真切切,能把握得住的。” 她拉过容宁的手,和蔼望着她,“你说呢?” 第43章 试试 容宁回到穆琰院儿里时, 天色已微微暗了下来,阳光斜映廊檐,空气里弥散着些许不易察觉的凉意。 她脚步虚浮, 踉踉跄跄地走过回廊,才刚转过拐角, 便远远瞧见廊下立着一个高大身影, 玄色衣衫被微风拂动,滚金暗纹细碎闪烁着华光,静静伫立在栏柱旁。 穆琰转眸看向她, 没有迎上来, 只那么负手站着, 任由她慢慢靠近,直到她一步步挪到他眼前。 “还挺有劲儿的。”他低低一笑,眸中却幽暗如寒潭, “能走这么远, 可见是大好了。” 容宁抬眸, 白了他一眼,不愿搭理他,费劲挪动着脚步, 才刚要侧身越过他往屋内走,肚子却偏偏不争气地“咕噜”一声响了起来,委屈又清脆, 霎时将她面上那点儿故作镇定拆穿的干干净净。 穆琰却没笑她, 眸光淡淡扫了她一眼,只随口吩咐道:“传膳。” 不过片刻,热气腾腾的佳肴便被鱼贯送入房内,妥帖摆了满满一大桌, 碗盏精美,香气蒸腾,精致小铜锅里温着乳白色海参翅汤,汤中几缕金黄蛋丝轻轻浮沉着,浓郁鲜香极了。 两人相邻而坐,穆琰亲自执碗盛了一碗汤,搁在她跟前,“趁热喝。” 容宁眼睫微颤,低低“嗯”了一声,捧起汤碗,轻轻吹了吹凉,才试探着抿了一口。 汤浓而不腻,暖意自唇齿间流入腹中,瞬间舒缓了浑身的寒意。 她捧着那细白骨瓷汤碗,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汤,一双杏眸却转了转,余光悄悄落在了他身上。 他执筷的姿态极雅正,不多话,也不狼吞虎咽,只是一筷一筷,优雅从容,连咀嚼时偶尔绷紧的下颌轮廓线都叫人看得入神。 容宁望了他半晌,穆琰忽而抬眸,正与她视线撞个正着,眉梢微扬,“吃你的饭啊,我脸上有菜不成?” 容宁撇嘴,不理他,搁下碗站起身来,径直走到窗边案几边,从满架泥金宣纸中抽出一张来,又将砚台推近,轻轻研起墨来。 她殷红唇瓣轻抿,素手执笔,轻轻落在纸面上,写的极认真。 穆琰皱眉,起身跟了过去,瞥见那泥金纸上一溜工整娟秀的簪花小楷,写着: “珊瑚鱼三筷,熏鹿肉一筷,烩鲜笋一筷,姜汁海螺一筷......未饮酒。” 穆琰眉头皱的更紧,手指轻敲桌案,“你这是在做什么?” 容宁斜斜瞥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可怜兮兮地:“王妃要我监视你,我总得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好交差。” 穆琰眸光陡然黯了几分,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看了片刻,忽而伸手抽走了她手中的狼毫笔,往旁边一搁,“吃饭,不必理会她。” 容宁被他攥着手腕,重新坐回桌边,眨了眨眼,轻声道:“我约莫也猜了个大概,你同王妃之间......多半不大对付。” 她眼睫一垂,“哪有母亲真关心儿子,竟会派眼线去监视他的?我听她那意思,多半是另有盘算。” “你放心。”她抿了一口汤,声音更低了些,悄悄靠近他耳畔,“我只写些吃喝拉撒睡这等不痛不痒的,至于你每日在书房谋什么,与谁见面,说了什么,我是一概不知,写也写不出的。” 穆琰挑眉,低头睨着她,“你怎么不将我的一言一行,尽数禀报给她?” 容宁苦着脸,将碗中的汤汁喝尽,叹了口气,“你又不是坏人,我何苦害你。” “方才那情形,我那会儿若不当场答应,只怕她并不会轻易放我出来。” 她搁下碗,一顿,又道“再说了,她那模样,看着是温温柔柔的,眼底却不见丝毫暖意,感觉是个行事狠辣,颇有城府的,就算我不答应,只怕她也有的是法子让我开口。” 穆琰望着她,没说话。 容宁自己却释然一笑,低头又替自己添了一碗汤,“更何况,她许的银子还挺多的呢,我想想也挺划算的,左右我随便瞎写点什么,糊弄糊弄她,便能换些银两盘缠,也挺好的。” 说罢,回眸望了他一眼,眸光里带着些许狡黠,小狐狸似地。 穆琰失笑,摇了摇头,“你倒打的一手好算盘。” 容宁捧着汤碗,软声轻“哼”一声,“那是自然。” 穆琰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眉梢却缓缓拧起些弧度,状似漫不经心地问了她一句:“你......很缺钱?” 容宁正要送入口中的一筷子酸甜肉僵在了半空,怔了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多话失言了。 她眸光微闪,有些不自在地偏开脸,干笑了一声:“也不是非要......就是随口一说罢了。” 她垂下头,碗中汤影晃荡,将她醺红的面颊映得更艳了几分,终究是不愿顺着这个话题往下说,便笑着岔开:“不过我算是明白了你为什么不近女色,连贴身婢女都不用。” 她调侃似地,抬眸斜睨着他,“莫不是你也怕,那些人是她安插进来的耳目,日日夜夜,在你身边明里暗里监视着你的一举一动?” 她说的轻快,穆琰没有立刻回答,只神色淡淡地看着她,眸中如墨色翻涌,晦涩难明。 容宁被他这般盯着,心里莫名地发虚,话说出口也觉得唐突了些,忙讪讪地笑了笑,赶紧找补道: “嗐,我就说嘛,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那种......怕近女色的?肯定是另有内情,旁人不知道也就罢了,我信你,你肯定不是那种......不是那种“不中用”的人。” 穆琰眉峰微挑,眸中笑意不达眼底。下一瞬,他倏然一手掐上她腰肢,手臂猛然内收,将她连人带凳子一并拖入怀中。 容宁一声惊呼尚未出口,已然撞上他胸膛,鼻尖扑入他身上淡淡冷香。 穆琰俯首,额头抵住她的,鸦黑睫羽几乎扫在她眼眸上,低低地,“我不行?你哪里来的错觉?” 他眸光如幽潭翻波,叫人看不清,却心头发颤。那掌心已张开,紧紧覆在她腰际,炙热滚烫。 “试试?” 容宁登时花容失色,耳根腾地烧红起来,一寸寸延绵至脖颈脸颊,连话都说不出。 她慌乱伸手抵住他胸膛,连退带逃般从他怀中挣脱出来,一路滑到另一个凳子上坐了,恍若躲避洪水猛兽,咬唇低低道:“吃饭...吃饭......别,别闹了。” 她端起面前的碗,胡乱喝着汤,只觉那姜丝辛辣极了,直烧得她嗓子发干,她垂下头,恨不能埋进汤碗里去。 穆琰看她羞恼得语无伦次,终于轻轻笑了一下,重新执起筷子,“胆子小成这样,还敢随口胡说?” 屋内重归安静,唯有碗箸轻响,良久,穆琰忽然低声开口,似随口一说,又似带了几分认真,“你若缺钱,大可直接同我说。” 容宁抬起头来,眸中还带着些许未褪尽的羞怯,纤长睫羽轻颤,小心翼翼地问:“......真的?” 穆琰淡淡“嗯”了一声,夹了一筷子鹿肉放进她碗中,随口问着:“缺多少?” 容宁咬唇,迟疑片刻,终是鼓足勇气般小声问道:“......那若是想去趟赵国战俘营,寻一个人......大概,需要多少银子?” 第44章 暗涌 穆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就那么静静凝望着她,半晌没说话。 容宁眸中的欣喜一点点黯然下去,最终悄然泯灭殆尽。 她小心翼翼地抬眸去望他, 帘幔垂下的阴影将他半张脸隐没在暗影中,只见那眉眼沉沉, 端地显得有些阴郁。 容宁心头猛然一跳, 赶紧垂下头去,不敢再看他。 良久,他才缓缓转过头去, 唇线抿的极紧, 似正极力忍耐着些什么。 容宁心下有些忐忑, 有些发怵,不太明白自己又是哪句话说错了,惹着他了不成? 她犹豫着张了张口, 正要再找补解释几句, 他却忽地低声开口, 有些嘶哑:“这事,不急。” 那语气极轻极淡,仿佛根本不值一提。 可她却分明听出了里头那些许若隐若现, 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闷,像是早春里霜雪初融时,枝头那一滴迟凝的水珠儿, 落下前总要凝着, 藏着,久久不肯滴落下来。 “先把身子养好再说。”他说。 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 容宁怔了一下,半点也不敢再多问, 唯唯应着:“嗯。” 穆琰却撇过脸去,不再看她。 他搁下筷子,再转过脸来时,神色已然收拾的极好,仍是那副冷静自持的矜贵模样,唇角甚至还带了点笑意,语气也温柔,“我还有事,你早些歇着,外头有人候着,你唤一声便是。” “我没事,你去忙吧。”她垂眸道,声音几乎轻的听不清。 他看了她一眼,终是站起身来,迈步走出去了。 门扇轻掩的刹那,她忍不住抬头望去,只见他背影被天光拉的极长,显得很是寂寥孤清。 她并未察觉到,他转身后的那一刹,指尖已深深掐进掌心,骨节绷的几近泛白。 穆琰一出门,脚步便顿了顿。 天色渐暗,晚风扑面而来,夹杂着阵阵寒意,他却并不觉得凉,反倒像有什么无名阴火在心头炙烤着,直灼的他连呼吸都发涩。 他原本极擅掩饰情绪,身在天家,喜怒形于色是最大的忌讳。 可此刻再顾不得这些了,他脸色阴鸷的几乎滴出水来,眉峰沉沉,眸中隐有血丝,唇线紧绷着,一步步缓缓走下廊阶。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33节 庭院里华灯初上,廊下的风灯被风吹的轻轻摇晃着,投映出斑驳光影,落在他玄色衣袍上,更衬得他形销骨立。 他缓步站定在院中,背对屋门,许久未动。 良久,他忽而一抬手。 几乎是同时,两道黑影瞬息间自屋脊掠至,悄无声息地跪伏在他脚下。 “世子爷。” 兄弟二人齐齐拱手,久久得不到回应,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皆觉莫名心惊。 世子爷近日虽也冷着脸,可每每进得那小娘子房里,眸光便软了几分,有时还难得会笑一笑,总算带了点人气儿。 可今夜这脸色,怎的倒像是又变回了从前那个阴郁狠戾,不近人情的模样? 两人不敢妄自揣测主子的心思,只得将头垂得更低,身子几乎伏到地上,静静等候他的吩咐。 穆琰枯立许久,终是缓缓垂眸,眼底一片阴沉,薄唇紧抿,片刻后才冷声开口: “三年前,清溪村一带,被强征入营的壮丁名单,可还在?” 枭安怔了一瞬,恭谨回答:“应当还在,按例都收纳在兵部北苑楼里,按册归档。” 穆琰眸中隐有血丝,默了一下,缓缓道:“去查一下,林笙,现下在何处,是生是死。” 枭安眼角余光瞥见穆琰脸色阴郁,眉宇间泛着森然杀意,仿佛自己若是胆敢说上一句“他还活着”,便会当场人头落地。 枭安浑身冷颤一瞬,立刻收敛神色,低头应道:“是,属下这便去查。” 穆琰不再说话,只站在原地,微微侧首看向窗扇,灯影在窗纱上轻轻摇曳着,隐隐映出一道柔美轮廓,柔和静谧,与他此刻眸中翻涌的情绪格格不入。 夜深露重,纱帐未落,窗前一盏孤灯,将整间屋子映照得恍若轻雾笼罩,屋外风声细碎,吹的花枝拂过檐角,偶有几声虫鸣隐隐传来,更衬得屋内格外静谧。 容宁靠在榻上,随手翻看一本架上取来的闲书,神色安静,眉眼淡然。 门扇被轻轻推开,小月带着丫鬟们来收拾碗碟,手脚麻利地将一件件食器拾起放进食盒里,边收拾边低声笑着:“姑娘今日胃口比昨儿好多了,奴婢看着也欢喜。” 容宁淡淡一笑,点了点头,“嗯,可能是身子好些了,胃口挺好,人也松快了些。” 小月送走丫鬟们,掩好门扇回来,抬眸望了她一眼,“那就好,要不是今日顾小姐过来凭白闹了这么一场,说不定您好的还更快些。” 小月压低了声音,凑到她跟前,道:“奴婢听嬷嬷说,顾小姐心仪世子爷好多年了,从小便立志要嫁给他,奈何世子爷冷心冷性,向来不近女色。” “王妃也为此伤透了脑筋,旁人都说他是有隐疾,连个通房丫鬟都不要,只有姑娘您如今能与他同坐同卧......” 说着,她眨了眨眼,歪头笑了笑,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容宁,“姑娘这般模样,当真的奴婢平生见过最美的女子,连那顾小姐站在你身边也黯然失色,难怪世子爷......待您分外不同呢。” 容宁原本垂着眼帘翻书,听到这句,忽然轻轻摇了摇头,神色平静的近乎无波。 “你误会了。” 小月一怔,怔怔地望着她。 容宁眸中氤氲着湿漉漉的水汽,仿佛浮着清冷月色,幽微含愁,却又坚定倔强。 “我已经......嫁过人了。”她轻声开口,语气柔婉,却字字分明,“我的夫君待我极好,纵然......他如今不在我身边,可我心底,始终只有他一个人。” 她语声极低,几不可闻,像是说给小月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我很爱他,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再对旁人动心。” 小月怔住,过了好半晌才呐呐道:“姑娘......” 话音未落,只听“吱呀”一声轻响,原来是门扇半虚掩着,教风一吹,便微微吹开了些许缝隙。 容宁抬头望去,却猛然瞥见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影。 他立在微敞的门外,背光而立,一袭墨袍,整个人几乎融入夜色,唯有那一双幽不见底的漆黑眼眸,静静凝视着她。 第45章 送汤 穆琰终究是没有踏进这间屋子。 风拂过, 迤逦逶地的纱幔轻轻摇曳,烛光晃动,夜色将他面上的神情吞噬殆尽, 隐没在阴影里。 他负手枯立了许久,终是未推门而入, 只将那目光一寸寸收回去, 转身没入如水夜色中,步履无声。 接下来的一整日,屋中冷清寂静, 穆琰未曾再露面。 第二日亦然, 廊上连靴子踏过的声音都不曾响起, 仿佛他从未真实存在过一般。 容宁虽有些纳闷,却也未曾多问。 她并不是爱追根究底的人,更不惯将心绪全挂在脸上。 他不来, 那便不来吧。 她躺在榻上小憩, 将那点零星心思藏在深处, 不肯触碰。 小月将她照顾的极好,熬汤煎药,洗漱更衣, 连容宁自己都觉着,她这身子竟比从前还轻快了些。 昔日那种动辄便觉疲乏,背脊酸痛的症状也全都不见了, 整个人神清气爽, 甚至都显得更明媚丰润了些。 只是有时候黄昏将临,庭前有侍卫换岗的脚步声经过,小月总会下意识抬眼,望门那边望一眼, 可那扇门始终没开,那一袭玄色身影,再也没出现在她眼前。 每每这时,小月总会劝她:“姑娘别多想,世子爷事务缠身,定是出门办正事去了,等他闲下来了,肯定会来瞧您的。” 容宁淡然笑了笑,不置可否,并不甚在意。 第三日午后,容宁正在窗前看书,王妃遣人来召她过去。 容宁起身,跟在小丫鬟身后,一路往王府中的一处花园走去。 天色有些阴沉,花园里繁花开遍,馥郁芬芳,容宁一身素衣,缓步走了进去,将将沿着花道转弯,便远远望见顾若兰正伴在王妃身侧,斜倚凭栏逗弄着一株芍药上扑腾翅膀的小鹦鹉,神情闲适。 “来了?”王妃余光瞥见容宁,眼风不动,语气淡淡地。 容宁福身见礼,“民女见过王妃娘娘,娘娘万安。” “免了。”王妃回眸,接过身畔丫鬟递上的帕子,随手擦了擦,丢回丫鬟怀里,转身坐到了花枝下的太师椅上。 “你记的东西呢?拿来我瞧。” “是。”容宁从怀中抽出一张工整折好的泥金纸,躬身双手奉上。 顾若兰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睨着她,似有些不忿,抽出她手中的泥金纸,狠狠剜了她一眼,这才转过身去,走到王妃身边,双手捧给了王妃。 王妃拈起那张泥金纸,徐徐展开,凤眸微凝缓缓扫过,只刚看了几行字,便重重一拍案几,冷笑一声,“这便是你记的东西?” 容宁自然知道她会气恼,毕竟自己所记录的这些个吃喝拉撒睡的鸡毛蒜皮,根本就不是她所想要的。 她只垂首敛目,静默不语。 顾若兰轻哼一声,似笑非笑地睨着容宁,“姑母何必生气,要我说,这种人留着何用?没得糟践了穆琰哥哥的名声,不中用就趁早收拾了干净,省得她整日一副狐媚子模样,扰的人心烦。” 容宁没有争辩,只道:“世子爷近日并未回房来,他在做什么,想什么,民女......实在一概不知。” 这话一出,顾若兰当即嗤笑出声,显然很是得意,“看来穆琰哥哥也不过新鲜几日罢了,我就说嘛,这样的乡野农妇,哪儿能入得了他的眼呐。” 王妃闻言,微抬下颌,面若寒霜,“他不来,你就不知道去么?” “姑母?”顾若兰大惊失色,不解地拉住她的衣袖。 王妃拂开她的手,恼得柳眉一挑,“他不来,你就这般袖手旁观?身为內眷,连自己男人的心思都拢不住,留你在这府中有什么用?” “你不会自己去寻他么,你那身狐媚子劲儿呢?” 她一声厉过一声,显然恼怒极了。 容宁静静抬眸,“民女,不便去寻。” 王妃被逗乐了似地,倏然嗤笑出声,“你装什么,都是千年的狐狸,哪儿还轮得到你在这儿装清高?” “民女......” “够了!”王妃终是沉声喝止,略有些不耐地摆手,“你少在这儿逞口舌之快,立刻回去好生记录了报来,再有这样潦草的东西送来,别怪我不给你活路。” 容宁只得低头应声:“是。” 她行礼退下,身影在日光斑驳的花影中一点点消隐,背后传来顾若兰不服气地冷哼声。 容宁回到穆琰院中时,走得急了,鬓发微散,腿脚又有些酸痛起来。 她靠窗下坐了,正打算歇一口气,门外却忽地传来一声:“小月,快出来接一接。” 容宁一怔,尚未来得及应声,小月已匆匆掀帘迎了出去,过不多时,便低眉顺眼地引着一个嬷嬷走了进来。 “姑娘,这位是王妃身边的李嬷嬷。”小月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主动介绍着,显然很怕这个嬷嬷。 李嬷嬷瞥了小月一眼,小月赶紧识趣地躬身退出去了。 李嬷嬷一身素灰衣裙,发髻梳的一丝不苟,耳垂缀着金耳铛,双腕一对银镯,显然在这王府里,也是极得脸的体面婆子。 她微一点头,算是见礼了,面上无甚表情看不出喜怒,只提了个小巧的黄花梨食盒,她将食盒搁在桌上,揭开盖子,显露出里头的白瓷盅来,揭开盅盖,热气氤氲,隐约可见里头浓白汤色。 “姑娘。”她皮笑肉不笑地道:“这盅参汤,是王妃娘娘体恤世子,特地吩咐膳房精心熬炖的,王妃娘娘的意思,你嘛,当侍妾还有些不够格儿,从今往后,你暂且先做世子的贴身婢女吧。” 容宁蓦地一颤,抬眸望向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李嬷嬷撇嘴,又道:“你也甭心比天高的想飞上枝头了,好生做你的贴身丫鬟,娘娘的意思,做好了丫鬟,必然少不了你的好处,喏,这盅汤,你赶紧送去书房,好生服侍着,也好打听打听,他如今到底都在忙些什么。” 一番话说罢,屋内霎时静极了,连烛芯偶尔轻爆的细微声响都格外刺耳。 容宁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那盅汤搁在那儿,热气缭绕,仿佛要将她面上的血色一点点逼尽。 她强自镇定,低声道:“世子不喜人打扰,我若随意送汤过去,恐有失礼数。” “礼数?”李嬷嬷冷哼一声,“老身劝你,好生掂量掂量,是礼数重要,还是你的小命重要?” 容宁垂眸,手指搭上那只瓷盅,被烫得瑟缩了一下。 “快去吧。”李嬷嬷冷脸,“别凉了热汤,省得咱俩都交不了差。” 容宁无法,只得将瓷盅盖好,放进食盒里,提起食盒踏出门槛。 她一步步走得极慢,风微凉,拂动她裙角微微作响,熏得她眼角泛起潮意。 她别无选择。 长廊幽深,身后李嬷嬷的目光如影随形。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34节 她只能一步步捱到穆琰书房门口。 一路毫无任何人阻拦,她在书房门前站定,抬手轻轻叩响了门扇。 “滚!”一声咆哮自屋内传出来。 第46章 别走 容宁被骇地心头一跳, 脚下微顿,忙出声赔罪:“实在对不住,是我鲁莽了。” 说罢握紧食盒提手, 垂首欲退。方转过身,却听屋中那人低低唤了一声:“进来。” 她不想进去, 脚步踌躇, 心口怦怦直跳,可偏她眼角余光一扫,瞥见那廊檐下的李嬷嬷眸光阴沉, 站得笔直, 眉眼间已然十分不耐, 那眼神冷似刀霜,仿佛只要她胆敢退缩一步,便会命丧当场。 容宁心中发怵, 实在无法, 只得咬了咬唇, 勉强应了一声“是”,将那食盒提稳,轻轻推开门扇, 缓步走了进去。 书房很大,极尽奢华,四壁尽是巨大的金丝楠木书架, 密密层层列放着各种书卷古籍, 连窗下角落里都堆满了尚未归架的文书,屋内灯火幽幽,香雾缭绕,一派清寒肃穆。 穆琰正俯首坐在书案前, 一袭玄色中衣,未束发,瀑布般的墨发散在身后,仅用一根玉簪随意挽起,几缕散落的青丝垂落在鬓边,愈发衬得他眉目沉静俊美。 他似乎清减了些,有些憔悴,正俯身翻阅着书卷,手中执笔未停,似乎并未将她的到来放在心上。 容宁不敢出声,屏着气轻轻将食盒放到一旁的案几上,福了福身子,正待告退,却听他忽地问:“你怎么来了?” 他嗓音低哑,淡淡地,透着些许冷淡疏离。 容宁垂首,指尖藏回袖中,轻轻绞着手指,低声道:“是......是王妃娘娘吩咐,要我送一盅参汤过来。” 她不敢抬头,怕看见他幽深难明的眼眸,也不敢妄言王妃的真实用意,只竭力将自己收敛得像个真正奉命而来的婢女。 可心中的委屈,却悄悄涨满心口,似盛夏积云,闷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穆琰静默片刻,终于抬眸望向她。 那双狭长凤眸,在幽暗烛光映照下,愈发显得深不可测,暗若寒潭。 “你来得甘心么?”他忽然问。 容宁一怔,抬起头怔怔望着他,唇瓣动了动,却不知道他究竟在问什么。 是问她做这份差事甘不甘心? 还是问她,走到他面前来这一步,是否心有不甘。 她喉间泛起苦意,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穆琰却不逼她,只垂了眸,淡淡道:“既来了,坐吧。” 容宁愣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眸光扫了眼旁边的凳子,迟疑着在那最角落的地方落了座,低眉顺眼,像个随时可以被随意差遣的小丫鬟。 穆琰并未再看她一眼,只重新执起笔,在那摊开的折子上缓缓书写着,仿佛她的存在与否,不过是夜风拂过窗纱的轻响,可有可无。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她踏进门扉那刻起,他已然再也读不进去一个字了。 穆琰执笔未久,忽又停下,眉头轻蹙,似是那纸上字句惹人心烦。 他随手将笔一搁,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一弹,那狼毫笔便斜斜滚落在砚台边。 “不是来送汤么,”他语气淡淡,眸光终于投向了容宁,眸中隐隐泛着疲倦,也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烦意,“汤呢?” 容宁如梦初醒,连忙站起身来,“哦,哦是......汤在这儿。” 她慌忙将方才搁在案几上的食盒重新提起来,加快脚步走到他身侧,将那白瓷汤盅小心端出来放在他跟前,揭开盖子,浓香立刻悄然弥散开来。 她低眉顺眼地执起汤匙,抽出帕子细细擦拭了,递到他手边。 穆琰垂眸看了眼汤,未多思索,接过汤匙就去舀汤汁,容宁却忽地伸出手来轻轻拦了他一下,贴近他耳畔,声音极轻,很是犹豫似地,“这个......” 她咬了咬唇,心一横,“这是王妃吩咐让人送来的,你当真......要喝啊?” 她担忧望着他。 穆琰没动,眼眸缓缓望向她。 那一瞬,容宁几乎屏住了呼吸,错觉似地,竟觉得他眸光不似方才那般幽深冰冷,反而海面上清凌凌细碎消融的冰凌似地,眸底浮起些微不宜察觉的愉悦。 他忽地舀起一勺汤汁,轻轻吹了口气,竟当着她的面喝了下去。 “哎!”容宁脱口而出,伸手欲拦,但见他喉结滚动,显然已落入腹中,她终究是慢了一步。 她满目惊惶地望着他,生怕他下一瞬便要口吐鲜血一般,可穆琰只是慢条斯理地放下汤匙,神色如常。 望着她那一脸紧张的模样,他忽地轻笑一声,似终于扯落了压在心头的一层沉云,语气也温和起来: “怎么,担心我啊?” 那笑声极轻,眉眼间却已柔下来几分,连方才掷笔的烦躁,也仿佛随之烟消云散。 容宁一怔,登时面上烧的绯红,极力想要否认却又无从辩解,只得窘的垂首背过身去,呐呐地说:“我只是怕......万一......” 穆琰却偏不放过她,伸手掰过她肩头,迫使她看着自己,凑到她耳畔,声线低哑,“怕我真有个好歹,留下你一个人?嗯?” 呢喃似地,他声音轻得几不可闻,仿佛只说给她一个人听。 他靠得实在太近了,近到容宁觉着,自己只要稍一动弹,他的唇便会碰上自己耳尖,她心头猛颤,抬手轻轻抵着他,脸颊脖颈烧的通红,低声辩解道:“我没有......你...你起来些。” 穆琰轻笑,没有再为难她,坐直身子,信手执起汤匙,闲闲舀汤喝了起来。 余光瞥见她仍一脸担心,笑了一下,说:“放心,至少目前,她不敢。” 容宁“哦”了一声,没有再说话,只眼巴巴地望着他喝汤,期盼他快点喝完,自己好收拾了汤盅早点回去。 她左捱右捱,好容易捱到他喝尽最后一口汤,赶紧从他手中抽出汤匙,喜滋滋儿地把汤盅收回食盒盖好,提起食盒,“那不打扰你了,我先回去了。”说罢转身就要走。 还未及走出一步,手腕便被一只大手牢牢扣住。 容宁疑惑回首。 穆琰仰头,笑望着她,“来都来了,陪陪我。” 第47章 摩挲 风微动, 轻拂过他额前垂落的发丝,他眸色沉沉,直勾勾地凝望着她。 容宁心尖骤然收缩了一下, 下意识想要抽出手来,指尖才稍一动, 穆琰扣住她手腕的指节倏然一紧, 力道分明不甚重,却牢牢束住她,不容她轻易挣脱。 她有些慌了, 不敢与他再对视下去, 撇过脸, 低垂的眼睫微微颤动着,“你,你先松开。” 穆琰并不松手, 就那么仰头静静望着她。 容宁挣了几次无果, 实在无法, 只得咬了下唇瓣儿,“行了,我答应你, 你快放手......” 穆琰唇角勾起些许得逞的快意,凝视着她那张略显局促羞赧的脸,终于指尖一松, 放过了她。 容宁如蒙大赦, 赶紧收回自己的手,垂首轻轻揉着微微有些泛红的手腕,不敢再多看他一眼,转身悄悄挪回角落里方才坐过的小凳上坐了。 她扒拉过来帘幔一角, 将自己遮了大半,似一只钻进帘幔后的小猫儿,遮去自己的羞怯局促,只想躲入静处。 穆琰眸光沉黯,落在她露出帘幔的袖口上,淡淡道:“坐近些。” 容宁一愣,没应声,只悄悄抬眸去偷瞄他一眼,见他冷了脸色,只得硬着头皮,不情愿地将小凳往前挪了些许。 那小意模样落在穆琰眼里,只惹得他似笑非笑地勾了下唇角,以手支颌,闲闲瞧着她。 “坐过来,替我研墨。” 容宁唇瓣儿微动,似是想说什么,可终究只是轻轻应了一声,起身将小凳搬到案几旁,在他身畔坐了下来。 她动作慢极了,磨磨蹭蹭地,坐下来后,连手往哪儿放都不知道了,局促地绞着手指。 “研墨啊。”他说。 “哦。” 素手执起漆黑描金的墨条,缓缓在砚中轻轻研动,一下一下,磨的墨汁如水波涟漪,愈发衬的她十指纤纤,莹润白皙。 桌案前静极了,唯余墨香幽幽。 穆琰没再说话,只在一旁静静看着她垂眸敛目,认真地研磨着墨汁的模样。 他忽地抬手,朝她研墨的方向伸来,容宁心头一紧,几乎下意识将手收回袖中,连墨条都顾不得了,“啪”地一声跌在砚台边缘,溅起几滴墨渍。 那慌乱模样,被烫着了似地,避的极快。 穆琰只淡淡一挑眉,径直越过她刚才研墨的位置,指尖落在一支狼毫笔上,稳稳取了起来。 容宁怔了怔,怔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只是要取笔,并不是要碰她。 她耳根“腾”地一下滚烫起来,一颗心似被人狠狠拧捏着,羞窘得几欲滴血,她殷红唇瓣儿紧抿,恨不得就地找个地缝钻进去,从此不见人世才好。 穆琰瞥了她一眼,狭长凤眸难得弯了弯,眸底的笑意藏也藏不住:“想什么呢你?” 那语气不咸不淡,似随口一说,却又带着些了然的调笑,有意要拆穿她心思似地。 容宁面红耳赤,难为情极了,唇齿微张,却连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只能偏开脸去,强忍着面颊上的滚烫,再不肯看他一眼。 穆琰俯首,凑近了些,“怎么,怕我?” 他语气轻极了,气声似地,又带着些许刻意放缓的调子,含着隐隐笑意。 容宁更无语了,只觉得他那温热鼻息的热意,自她颈后一直烧到了耳尖,她垂眸低着头,指尖紧紧绞着衣角,似极了被风雨倾轧的柔软蔷薇花儿,可怜兮兮地。 穆琰望在眼里,终于心软了似地,不再多言,眸光一转,落回案上的公文,随即执笔,蘸墨,低头开始认真批阅,神色敛了几分,神情重归沉静。 案前重归静谧,书房内一时间只剩下笔走龙蛇的细微声响。 穆琰执笔批阅起公文来,整个人恍若变了个模样,原本带着些许戏谑的眉眼渐渐沉静下来,唇线微抿,神情肃然。 那一点漆黑墨色凝在笔尖,落纸有声,似铁画银钩,沉稳又利落。 容宁半晌羞意未褪,不敢抬眼,余光瞥见砚台里的墨汁不多了,这才转过身来,预备再研磨一些,不料这一抬头,正撞上穆琰那低眉专注的模样。 他眉眼深邃,鸦黑睫羽微垂,鼻梁挺峻,神情间自有一股令人不敢逼视的锋锐感,此刻看去,却偏又不显生硬,散着墨发,反倒平添了几分清贵儒雅之气。 日光渐斜,散落窗棂,柔和光晕映在他侧脸,投下浅浅影痕,更显得他五官轮廓分明,俊美无比。 她看着看着,竟看呆了。 整个人就那么呆呆地望着他,眼巴巴儿地,一动不动,连手中握着的墨条,也半晌未曾再动过了。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35节 像个情窦初开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被生着俊美皮囊的精怪勾了魂儿去。 也不知望了多久,穆琰忽地一笑,扭过头来看向她,眸光带着些调侃的意味,“好看么?” 容宁猛然回过神来,倏地低下头去不理他,佯装没事。 片刻后,实在抵不住他的目光,她干脆起身,假装随意地在书房四下踱步起来。 她佯装在找书看,书架一列接着一列,皆是陈年旧藏。 她伸手翻去,多是兵书,律令,图志之类的,翻来覆去都是什么军机,调度之类的,字字句句皆晦涩如迷,她不感兴趣,不过瞟了几眼便头疼的紧,只得又默默坐回那小凳上。 穆琰没有出声阻拦她,神情未动,仍埋首案前,认真批阅着公文,未再同她说一句话。 屋内静得几乎能听见墨汁从笔锋滴落砚台的声音,容宁坐了一会儿,无聊的脑袋直发昏,起初还撑着眼皮想看清穆琰在写什么,可不过几行字后,眼前便慢慢模糊起来。 她脑袋一点一点地垂下,挣扎了几次,终是熬不过那阵阵袭来的困意。 香炉中青烟袅袅,小凳上的小姑娘靠着桌案,眼帘阖下,眼睫轻颤,终于,纤细身子微微一歪,就那么悄无声息地,伏案睡了过去。 穆琰正执笔圈注,手中笔锋一顿,抬眸看去。 容宁伏在案边,阖了眼眸,纤长睫羽覆下一抹淡影,她睡得极静,呼吸轻浅,轻轻蹙起的秀眉蕴着些许倦意,素净的小脸在柔和光线下莹白如雪,柔美极了。 穆琰凝望她良久,笔尖的墨汁早已干涸,终于,他搁下手中的狼毫笔,指尖轻轻悬停在她脸侧。 似权衡,又似迟疑,指尖摩挲片刻,终是缓缓地,轻柔抚上了她面颊。 第48章 偷香 温凉指腹落下时极轻, 似微风拂过枝头花瓣儿,悄无声息。 他的手骨节分明,掌心带着常年领兵执剑的薄茧和冷意, 此刻覆在她脸上,却温柔至极。 她白皙脸颊温热柔软, 他指尖似触碰到一汪温水, 眸底那抹原本沉静如寒潭的情绪,刹那间泛起了细微涟漪。 他低下头,眉宇间的冷厉尽数褪去, 难得显露出些许柔意, 近乎怔忡地望着她, 凉薄的唇线微敛,指腹静静摩挲过她柔嫩的脸颊。 他目光缱绻落在她眉眼上,细细描摹着每一处细节, 她美目轻阖, 睫羽轻颤, 似被他贴近的鼻息吹拂而动。 视线缓缓下移,掠过她秀挺小巧的鼻头。 再往下,最终定定停留在她殷红饱满的唇瓣儿上。 那唇瓣儿微微张开, 呼吸温柔绵长,殷红一点,樱桃般泛着水润光泽, 看上去柔软得不像话。 穆琰喉结微滚。 那一瞬, 他听见自己心跳声骤然放大,仿佛世间万籁俱寂,只余他汹涌如潮的心跳声。 他盯了许久,终究没能抵住那几乎要冲破理智的悸动。 他倾身, 缓缓俯首靠近她,动作极轻,仿佛生怕惊扰了睡的酣甜的小姑娘。 他指尖先掠过案沿,撑在她方寸之间,衣袂轻拂而下,透窗漏进来的天光映在他肩头,他的身影将她整个人拢入了一片暗影之中。 他的唇,一点点靠近她的。 呼吸缓缓靠近。 气息交缠。 越来越近...... 就在即将触碰的刹那,容宁似有所感,眼睫微颤,忽然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 容宁怔愣了一瞬,眸光迷蒙,显然还未完全从睡梦中抽离,呢喃问着:“你...干嘛?” 穆琰指节蜷缩成拳,仿佛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章法。 他几乎立刻起身,别过脸去,喉结滚动,脖颈耳根竟迅速泛起肉眼可见的绯色。 之前那从容淡定,冷静沉稳的他,此刻竟像犯了错的少年似地,轻咳了一声,哑声道:“没......没什么。” 他身形僵硬地正襟危坐,眼角余光不自觉地掠向她,却又极快别开。 容宁一瞬间清醒过来,脸颊倏然烧红一片。 她赶紧坐起身来,手忙脚乱地理好微微有些松散的衣襟,垂下眸光,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两人之间的空气忽然安静下来,仿佛刚才那一场意味不明的靠近,从未存在过。 可容宁脸上烧的慌,实在坐立难安,不禁频频往门外望去。 穆琰也不看她,半晌未出声。 他耳根仍是发热的。 感知到她的尴尬难堪,缩得鹌鹑似地,他终于启唇,语气一如既往地冷静克制,甚至带着几分刻意的疏离:“你......退下罢。” 容宁浑身一颤。 她心跳如擂鼓,直震的耳膜发麻,根本不敢看他,他语气听起来虽并无什么异样,但她总觉着,他似乎也不敢看她。 他也在逃。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亦或是猜中了什么。 她没打算深究,也根本不敢细想。 “是。” 她垂首低低应了一声,转身之际手忙脚乱地提起那只食盒,几乎是落荒而逃,快步走向门口。 指尖轻颤地推开门扇,她脚步一急,手上力道没把握好,那门扇“哐啷”一声重重阖上,声音在书房中猛然炸响。 屋内,一瞬寂静。 穆琰视线仍落在文书上,却早已凝滞,根本没有再浏览移动过。 他静默片刻,终于缓缓抬眸,望向她仓惶逃走的方向,眸色渐深。 门扇被大力开合,没有掩紧,门缝中漏进一缕凉风,浮动逶地纱幔,凄清极了。 那双漆黑凤眸,此刻掩映着晦涩的幽光,他黯然自嘲一笑,薄唇不自觉地抿紧,唇线紧绷。 他也不知道自己方才到底想做什么。 或许知道,只是...... 良久,他将手边的卷宗重新拉回眼前。 却再也看不进去一个字。 容宁一路低着头,几乎逃跑似地往回走去,凉风迎面吹来,她却只觉脸颊烧的慌,心口怦怦乱跳,半晌都缓不过来。 才拐过回廊,便撞见了还守在廊下的李嬷嬷。 “哟,这么久才出来啊?”李嬷嬷正靠着廊柱打盹儿,见她出来,轻蔑撇了她一眼,“你也是没点分寸,缠这么久,多强壮的爷们儿得被你掏空了身子。” 容宁掩着胸口那颗快跳出来的心,懒得同她多费口舌,赶紧将手里的食盒递过去。 李嬷嬷接过,随口问着:“世子喝汤了么?” 容宁点头,“都喝完了。” 李嬷嬷闻言,愣了一下,低头打开食盒细看,果见那只小巧白瓷汤盅已空,只余些许汤色在盅底晃荡。 “唉哟,还真是。”李嬷嬷惊叹一声,很是意外,“还真都喝完了。” 她一边合上盖子,一边意味深长地看了容宁一眼,有些玩味似地从头到脚来回打量了她一遍,“王妃娘娘的眼光果然不错。这汤啊,从前换着人送去了多少次,世子连碰都不碰一下。” “今儿你送去,”李嬷嬷撇嘴,“他竟然全喝了,啧啧啧......” 她顿了顿,慢条斯理地拍了拍食盒,笑了笑:“看来你在世子心里,是格外不同的。” 容宁听了这话,心头更觉发紧,压了块石头似地,闷极了。 “你呀,好好干。”李嬷嬷拍了拍她肩头,“好好替娘娘搜集情报,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容宁眸光微颤,抿了下唇瓣儿,终是忍不住开口:“嬷嬷,我...我真干不了这差事。” 她语气很轻,试探似地,又像是在求请,“我真没那个胆子,也看不懂他在做什么,您能不能替我跟王妃说一说,让我去做点别的差事也好......” “不能!” 李嬷嬷冷声打断,脸色一肃,浑浊眼底泛起寒意,“给你脸了?你若不干,就等死罢!” 容宁登时煞白了脸色。 李嬷嬷懒得再看她一眼,拎着食盒转身就走,扔她怔在廊下,如坠冰窟。 枯立良久,容宁才深吸了一口气,缓步回到穆琰房中。 她吹燃火折子,点了灯烛,暖黄烛光缓缓铺开,可她却浑身冰冷,疲惫极了。 她实在累极,外衫都没脱,便伏倒在榻上,头一偏,正好贴在那柔软的枕头上。 枕头上还残留着淡淡雪松冷香,那是穆琰身上的味道。 她浑身骤然僵硬,脸色微变。 意识到这枕头是他睡过的,她脑中“嗡”地炸开来,一股烦闷倏然涌上心头。 她抬手,捉住枕头,猛然抄起来,顺手就往外一扔。 飞出去的枕头恰好落在掀帘进来的小月脚边,唬了她一跳。 “唉哟!”小月惊呼一声,忙蹲下捡起枕头,随手拍了拍灰,走到榻边轻轻放回榻上,疑惑望向容宁,“姑娘这是怎么了?” 容宁抱膝坐在榻上,眉心紧皱,满面羞恼,压了许久的委屈忽然一下子奔涌而出。 她红了眼圈,紧咬唇瓣,抬手抹了下眼睛,忽而低声道:“我不想留在这儿......我要回家!” 第49章 羞耻 小月被唬的赶紧小跑几步上前, 小心翼翼靠近容宁身畔,眨了眨眼睛,眼巴巴儿地望着她。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36节 “姑娘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哪里受了气?”看了她一会儿, 小月轻声开口劝道:“可是那李嬷嬷欺负您了?” 她怯怯坐到容宁身旁,抬手小心替容宁拢了拢鬓边微微散落的发丝, 放柔了语气:“姑娘千万别往心里去, 那李嬷嬷,是王妃身边的老人了,是她的陪嫁嬷嬷。” “她平日里, 自视甚高, 仗着王妃在王府里横行跋扈惯了, 我们这些下人,哪个不怕她,都吃过她的亏。” “她眼高于顶, 向来瞧不起人, 您新入府, 她欺生也是有的。” 小月一连说了许久,见容宁仍拧着眉头掉眼泪,也跟着伤心起来, 酸了眼眶,“你别难过了......咱们...忍一忍就过去了,往后您当了侍妾或者侧妃, 那就是主子了, 任她也越不过您去的。” 容宁却只是摇了摇头,有些哽咽,“不是为了这个。” 小月愣了一下,抬眸望着她, “那是为了什么?” 容宁抹了一下眼睛,小月赶紧抽出衣襟侧边别着的帕子,轻柔替她拭去面颊滑落的泪珠。 容宁抿唇,默了片刻,才低声道:“我和你们世子......并不是那样的关系,我也从未想过要做他的什么侍妾。” 容宁深吸了一口气,“我只想回家去,过我自己的日子。” 她说着,抬起头来,眸中竟带了些许哀求神色,她伸手,握住小月的手,“小月,你能不能带我出去?只要出了这王府就成,其他的,我自己再想办法。” 小月顿时变了脸色,连连摇头,“不行的姑娘,我不敢......” “小月......” “不行的。”小月声音陡然拔高:“真的不行,若是我私自带您出去,王妃若问罪起来,不光是我,连带我的父母家人,都是要被活剐啊!” 她说着,浑身微颤,惊惶往后退开了一些。 容宁怔在那里,那份本就渺茫的希望彻底粉碎了个干净。 她颓然松开小月的手,整个人似被抽尽了力气,软软地靠在枕榻上,喃喃自语似地叹出一声:“......是我糊涂了。” 小月垂着脑袋,紧绞着自己的手指,望见她眉眼低垂,眸光中隐隐泛着倦怠悲意,不由得鼻尖一酸,张了张嘴,刚要说些什么,容宁却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罢了,这事儿本就与你无关,我已然身陷囹圄,岂能再连累你呢。” “是我自己太没用了......” “姑娘......”小月眸中隐现泪花。 见她这般伤心模样,小月犹豫片刻,终是小声劝道:“姑娘,既然世子爷已经将您带回府中,又许您住在他房里,可见是极其爱重您的,旁人可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面呢,您何不......就跟了他呢?” 容宁眉心一跳,抬眸看向她。 小月被看的有些不自在,声音更低了些,“世子爷打小就极有主意,认定的事情,是绝不会改的。” “只要是他想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的......若是他真心想要您,姑娘您......只怕是躲不掉的。” “躲不掉?” 容宁气极,冷笑一声,眸底蓦地腾起几分怒意,气恼站起身来,“我是有丈夫的人!” “他还能强抢人妻不成?这世上,还有没有王法了?!” 小月抿唇,为难地垂下脑袋,悄声嘀咕似地,“咱们世子爷......就是王法啊。” 这一句,轻飘飘地落下,却如千钧重锤,直砸得容宁几欲站立不稳,身形微晃,失了浑身力气,倚着榻沿缓缓坐回榻上。 她眸中的怒意一点点褪去,散了视焦,只剩下空落落的茫然。 是了...... 天子脚下,他穆琰贵为北平王世子,天潢贵胄,他想要的东西,又有什么得不到的? 王法? 呵...... 他便是王法。 他若当真要她,她便只能是他的。 而她自己,不过墙角一朵不起眼的小花而已,身如浮萍,他来了兴致,瞧上了,便随手摘来赏玩一番。 哪一日兴致尽了,玩腻了,便随意丢弃了,任其零落成泥,无人问津。 容宁不知自己还能如何。 争也不是,屈也不是,心中仿佛空了一块,茫然又酸涩,难受极了。 小月见她失神发怔,也不敢再多说话,只轻声说了一句:“奴婢去瞧瞧药是不是煎好了,一会儿给您端过来。” 说罢,悄然退出了屋子。 容宁枯坐了许久,怔然望着榻上那低垂的靛蓝帐子,久久回不过神来。 她恍然想起方才在穆琰书房里那一幕。 她睡意迷蒙间,只模糊觉得有人靠得极近,温热气息几乎拂在她面上。 她睁开眼睛时,看见那人眉目清隽,眸光隐忍却灼热,仿佛是在......偷吻她。 他真是在偷吻她么? 她不太记得了。 只隐约记得那一瞬,他离她太近了,简直近得不像话。 她那时刚刚醒转,头脑昏沉无力,如今回想起来,更觉羞恼窒息。 他......到底有没有得逞? 一想到他可能吻了自己,容宁下意识抬起手,猛地用衣袖狠狠擦了擦嘴巴,一下,又一下,力道之大,直将柔软唇瓣擦的微微充血,殷红欲滴。 可她却没感觉到痛意似地,只觉得胸口闷得快要炸开了。 屈辱羞耻的感觉一齐涌了上来。 她羞愤俯身,脸埋进枕头里,眼泪几乎夺眶而出,却又死死咬牙,什么都不肯落下来。 她想起了林笙。 脑中忽然闪现出林笙的脸。 她的丈夫,她的林笙,那样一个温柔儒雅的书生,执笔写诗的手,却被迫提刀上阵杀敌,卷入那满天血腥杀戮之中,了无音讯,生死不知。 而她呢?做为他的妻子,如今却被困在这王府之中,险遭轻薄! 一想到这,她心里愈发火烧般难受。 她肩头颤动,低低啜泣着,纤细指节蜷起来握成拳头,狠狠砸了一下枕头,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她不能再留在这了,她要去找林笙。 第50章 寻觅 好容易熬到夜深人静, 窗外灯影尽敛,耳畔只余夜风拂动花枝的低低呜咽。 容宁一直没睡着,睁着眼睛望着漆黑的帐顶, 靛蓝帐子被微风撩动,连带着硕大的蓝宝石轻微晃动, 闪烁着细碎幽暗的微光。 夜越深, 容宁越发难以成眠。脑海里,一张温润俊朗的面孔总不由自主浮现出来,心头随之隐隐作痛。 那是林笙, 她的丈夫。 三年前, 一纸告示便被官府强行抓了去, 说是要补齐前线兵员,捆了便直接走得干净利落,连一封书信, 一句话未能留下。 自那日之后, 他便如同人间蒸发一般, 杳无音讯。 她曾无头苍蝇一般,四处托人打听,踏破了周遭城镇的门槛, 却始终未能探得一星半点的确切消息。只偶尔听人说起,那些被抓去的壮丁,十之八九都被送去了边关冲杀, 大多都战死沙场, 成了炮灰。 若是侥幸未死,被活捉了,也多半被关进了敌军的战俘营里。 容宁绝不信他已经死了。 她总觉得,林笙那样好的人, 那样柔善的一副心肠,上天不该那样残酷地对待他,让他刀兵相搏,憾死沙场,连个能替他收尸的人都没有。 她总盼着,他只是被关在了战俘营里,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 哪怕这点念想渺茫如沙尘,她也从不肯死心。三年来,她省吃俭用,日夜攒钱,只盼着终有一日,能亲自去边关、去战场,哪怕是亲眼去那血腥恐怖的战俘营看一看,她也要找到他,把他赎出来。 万一呢..... 她将脸埋进了枕头里,喃喃念着,“万一呢......” 她抿了抿唇,轻手轻脚掀开锦被,自榻上起身,摸黑穿好衣裳鞋袜,小心翼翼地踱步至门后。 耳朵贴上门扇,她静静倾听了一会儿,这才小心拉开门扇,偷偷溜了出去。 院外一片漆黑,远远偶有几盏风灯悬挂在廊檐下。 她反手轻轻带上门扇,抬眸望去,只见满院月色清冷,她蜷起身影,猫着腰专挑暗处行走,将纤细的身子隐没在廊檐的阴影里,穿行在曲折蜿蜒的回廊里。 她本就不认得路,心下愈发慌乱,几乎一步三回头,连大气儿也不敢多喘一口。 她凭着白日里由婢女引着,去花园里见王妃时偷偷记下的路线摸索前行着,一边走,一边左顾右盼。 她并没指望今夜一次便能成功逃之夭夭。 想着即便一时间寻不着出王府的路,哪怕只踩踩点,记一记门廊转折和侍卫分布,也是好的。 她一路摸的小心,心里擂鼓似地咚咚跳个不停,脚底步子越来越快,不知不觉,已行至僻静处。 周遭寂静极了,静的连蝉鸣都没有,她心下愈发慌乱,攥紧了手指闷头小跑起来。 眼前忽然开阔起来,似是一处花园。 她怔了一下,微微蹙眉,茫然四顾,这儿不是白日里所去的那处花园。 她记得分明,白日去拜见王妃的那处花园里,分明只有各色奇花异草,根本没有湖泊鱼池之类的水景。 此处却引了活水入园,一泓湖泊铺展开去,映着月光粼粼发亮。沿岸石桥蜿蜒,亭台水榭倒映湖心,宛若琼楼玉阙。 她愣了好一会儿,明白自己显然是在哪个转角口走岔了,竟迷了路。 咬了咬唇瓣了,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去。 她不敢明目张胆地走在花园中显眼的石道上,只低头斜斜绕着湖边草地悄然前行。 湖边卵石甚多,并不好走,她手指绞紧衣袖,小心翼翼地踏在卵石上,心头一阵阵发虚。 夜风寒凉吹拂过来,扰动阵阵涟漪,湖岸边潮湿,有些卵石早已生出青苔,黑漆漆的,她看不见,冷不防脚踝一崴,向前滑脱过去。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37节 她来不及惊呼,伸手急急捉住湖边生出的草叶,想要稳住重心,可柔弱草叶哪里经受的住她的重量,登时被她拔的连根而起,随她一起齐齐栽进了湖水里! 冰水猛然扑面而来,衣衫瞬间湿透,她不会水,在水中慌乱扑腾不已,整个人失了重心和力气,眼前一阵发黑,耳里嗡鸣不止,只觉口鼻中尽是湖水,几近窒息。 穆琰院儿里,小月捧着安神汤,轻轻推门而入,轻声唤着:“姑娘,您说这两日睡不安稳,且喝些安神汤再睡罢。” 直至她走到桌边搁下安神汤,都无人应答,小月轻轻走到榻边,却见帷帐掀起半角,榻上哪里还有姑娘的影子? 她环顾四下,屋内空空荡荡,心中登时一凛,惊惶失措地跌撞着冲出屋去。 夜风呜咽,廊下风灯幽暗摇曳,她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往穆琰书房跑去。 才转过廊角,一道黑影鬼魅般倏然自屋脊掠下,衣袂猎猎,拦在了她身前。 “世子爷歇下了,不得惊扰。”枭宁眸光冷厉,冷冷盯着她。 小月慌的泪如雨下,红着眼眶哭道:“姑娘不见了...屋里...屋里没人,我到处寻遍了也没见人影。” 枭宁眸色微变,正要开口,书房的门扇竟被人猛然拉开了。 门扇被猛然拉开,穆琰阔步而出,漆黑墨发散落在身后,衣襟半敞,寒星般的眸光扫过来,凌厉逼人。 枭宁赶紧去取来披风,利落替他披上。 “几时不见的?” 小月颤抖跪伏在地,哽咽道:“......约莫子时还在,奴婢刚去送安神汤时,就不见人了。” 穆琰眸中寒意更甚,薄唇紧抿,转身往院外走去。 月色溶溶,如轻纱泻地,洒落一地清辉。 湖边假山影影绰绰,嶙峋缝隙间,一团怯生生的纤细身影蜷缩成一团,单薄的肩头微微颤抖着。 穆琰步履匆匆,玄色滚金暗纹的披风随着夜风翻飞,猎猎作响。 他一眼便望见了她。 小姑娘垂首抱膝盖,半侧身蜷在乱石之间,单薄的衣衫早已湿透,紧紧贴在身子上,几乎透出肌理,瑟瑟发抖。 仿佛是听见脚步声渐近,她怔怔抬起头来,小脸儿冻的煞白,滴水发丝可怜兮兮地黏腻在白皙脖颈间,一双眸子湿漉漉的,显然是哭过了。 她仰起脸,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穆琰脚步顿住,眸光微微一滞。 下一瞬,他猛地迈近几步,伸手解了自己身上的披风,手腕一旋,轻轻覆上她瑟缩的肩头。 带着余温的披风紧紧裹住她纤细的身子,他蹲下身来,眉峰微敛,温凉指尖轻柔将覆在她面颊上的凌乱发丝掠至耳后。 “才一眼没看着你。”他凝望着她,眸中似墨色翻涌,叹息似地,“怎么就弄得这么可怜。” 容宁鼻尖一酸,好容易止住的泪珠儿又扑簌簌滚落下来,大颗大颗滑落腮边,无声砸进了草地里。 穆琰抿唇,眸光微黯,拇指轻轻抚过她面颊泪痕。 下一瞬,他俯身抄起她膝弯将她横抱起来。 容宁陡然失重,下意识挣扎了一下,却被他收紧臂弯,小心护进了怀里。 她身上冰冷湿寒,穆琰将她往自己胸膛压紧,俯首在她发间温声哄着: “好了,没事了,我们回去。” 第51章 挠他 穆琰抱着她, 沉默阔步而行,脚步虽疾,却极稳。 怀中的人儿蜷缩着, 悄然偎在他怀里,手掌虚虚撑着他胸膛, 虽隐隐无力推拒着, 却到底没有再推开他。 入得室内,他俯身将她轻轻放到榻上,命小月替她更衣。 小月一双眼睛肿得烂桃儿一般, 显然是哭了许久, 眼见姑娘找回来了, 心知自己总算保住了一条小命,这才回魂了一般,稍敛了惊惶神色。 她得令赶忙去翻箱倒柜寻出干净衣裳, 手忙脚乱地捧过来, 哽咽道:“请姑娘更衣。” 说着就跪伏在地, 伸手去解容宁身上的湿衣裳,容宁骤然抬手,摁住小月欲解衣襟的手, 指节微颤,红了眼眶,迟疑着抬眸望向穆琰。 穆琰正静静凝望着她, 眸光幽深如墨。四目相触, 她心头一慌,又仓皇垂下了头,手指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襟。 穆琰并未多言,只略一点头, 转身离开了房间,随手轻轻阖上了门扇。 屋内气氛终于稍稍松动了些,小月轻柔替她褪下湿衣,细细擦了身子,又将她湿漉漉滴水的长发拢在肩前,一缕一缕用布巾绞干了,这才重新帮她换上干净的中衣。 容宁始终怔忪出神,红着眼圈,唇瓣轻咬出一道浅痕,半晌未发一言。 小月收拾妥当,换上新盏灯烛,暖黄光影洒落一地柔辉。 小月刚收起最后一样用物,门扇便被人从外推开了。 穆琰回来了。 他换了一身玄色常服,领口微敞,墨发高束,衣袍曳地随步履微微荡漾,织金暗纹在烛光里流转出一派冷冽华光。 与方才花园中的模样判若两人,此刻的他,神情沉静,气度自若,仿佛那湖水湿衣的寒凉,全然不曾在他身上留下半点痕迹。 可他眼中望过来的眸光,却是冰凉的。 容宁不敢抬头看他,只垂着眸子,手悄悄在被褥上绞紧,捻的锦被皱巴巴的。 小月福身,识趣地躬身退下,走出去轻轻带上了门扇。 穆琰走到榻前,缓缓俯身,眸光落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低声问:“头发都擦干了?” 容宁轻轻点头,不敢做声。 他“嗯”了一声,就势在她身旁坐了,他陡然贴近,容宁下意识地往旁边挪动,可她本就是挨着壁上坐着的,现下实在避无可避。 细微动作落在穆琰眼里,他眸光微黯了一下,似有波澜将动,终却只是淡淡道:“吓坏了吧。” 他声音很轻,似极柔极柔的一缕风,悄悄地,轻柔拂过她颤动的心尖儿。 容宁喉头一涩,声音细若蚊呐:“......我不是要逃,我只是想出去走走......” 穆琰望着她,眸光幽暗,良久没说话。 容宁垂下头去,纤薄肩头微微颤抖着,一点儿心思全写在身上了,哪里瞒得过他分毫。 良久,他笑了笑,“只是走走么,能走到湖里去,也是本事。” 容宁脸色登时烧红起来,他这样说,还不如直接当场拆穿她得了。 她窘迫的手心都泌出细汗来,恨不能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还没等她找到地缝,忽地脚踝一紧,被一只大掌包握在手里,灼热温度烫得她浑身一颤,赶紧抬头望去。 她的脚踝被穆琰捉到了他膝上,容宁登时难为情地伸出手去要推他的手,可还没来得及够到他的手,已被他随手脱去了银红小巧的绣鞋。 “哎!你干嘛!” 容宁大惊失色,挣扎着要缩回小腿,穆琰的指节收紧,箍紧她脚腕,直接扯去了白色罗袜。 “啊!”容宁骇然惊呼,小巧白皙的小脚霎时显露出来,秀美趾尖甲缘光洁,泛着浅浅的淡粉色。 “你做什么!”容宁被他抵着,够不着脚尖,只得扭身蹬腿挣扎着,“你放开我!你......” “别动。”他手掌下移,握住她脚背,另一手自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单手推开盖子,往她脚背上洒了些药粉。 那药粉一接触肌肤,触体生凉,丝丝凉意沁入肌理,清凉极了。 容宁愣了一下,定睛望去,这才看清自己脚踝连带着脚背处,早已是红肿一片,脚背肿的老高,看上去可怜极了。 待她回过神来,穆琰已然双手握着她的脚,替她柔按了好一会儿了。 她一时热的不行,耳尖烧红的几欲滴血,即便明白了他是在替自己上药,可双足乃是女子私隐,怎可轻易示人。 更何况,他还是个血气方刚,年轻力壮的陌生男人。 他宽厚大掌包裹着她的小脚,几乎不盈一握,经年握剑磨出来的薄茧摩挲着柔嫩白皙的肌肤。 过电似地,那略粗粝的触感令她不禁浑身一颤,羞愤登时涌上心头,她恼极了,使尽全力狠狠推了他背脊一下,奋力抽出自己的脚,拉过锦被紧紧盖住。 穆琰没有防备,被她推的歪了一下,回眸看她,小姑娘一脸羞愤,整个脸涨红极了,眼眶红红的,盈满了泪花儿。 他没再为难她,只低头笑了一下,收起小瓷瓶,再开口时,声音有些暗哑。 “气力还挺大。” 他侧过脸来,抬眸望着她,唇畔笑意更甚,“这么有劲儿,方才怎么不回来。” 容宁气恼极了,先前那些莫名害怕的情绪全被羞恼占据,口气也坏起来,“你不是瞧见了吗,我崴脚了,怎么走?” “再说了,”她叉腰,气鼓鼓地白了他一眼,“你这鬼地方这么大,前后左右弯弯绕绕的,哪哪儿都长得差不多,我哪里分得清,我都不知道我走到哪儿去了。” 张牙舞爪的小猫儿似地,一连叭叭儿说了一大堆吐槽的坏话,把一路上所见的蜿蜒回廊吐槽了个遍。 她叉腰挺直小身板儿,豁出去了似地,叫嚷撒气了半晌,自以为气势很足,可穆琰却勾起唇角,闲闲地往后一靠,躺在枕上静静地睨着她数落着这儿也不好,那也不好。 仿佛对他来说,只是小猫儿在玩闹,一点儿攻击力都没有。 他望着她,视线在她脸上游移,最后落在她一张一合,叭叭儿说个不停的殷红唇瓣儿上,眸色渐深。 第52章 好听 夜凉如水, 静谧无声,唯有屋内一盏微微晃动的暖黄烛光,掩映着榻上一坐一卧的两人。 小姑娘说的上头了, 来劲的很,融融光晕映着她小脸儿红扑扑的, 鲜活极了, 说到气极处,竟气呼呼抬手一指他的鼻尖,“你说说, 有你们这样欺负人的嘛?!” 穆琰失笑, 浅浅笑意蕴在眼底, 眸光温柔,伸手握住她指向自己的手,拇指缱绻摩挲过她手背。 这举动实在有些太过于亲密了。 容宁陡然意识到这一点。 这夜深人静的屋内, 只有她和他两个孤男寡女。 认清到这个事实后, 她登时失了嚣张气焰, 没了力气,颓然塌坐下来,慌乱抽回自己的手, 垂下头去,懊恼地闭了闭眼。 那小模样儿实在可怜又逗趣儿,穆琰唇边笑意更甚, 甚至微微侧起身来, 靠近她,调侃似地,“继续说啊,怎么不说了。”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38节 “......” 容宁头垂的更低了些, 抬手捂脸,识相地小声说:“是我自己迷路,失足跌进湖里了,是我咎由自取,不怪任何人,你,你快回去吧,不早了,我困了,要歇了。” 穆琰挑眉,望着她,没说话。 容宁等了一会儿,见他不起身,也不表态,实在捱不过了,咬紧了唇瓣儿,示弱似地抬眸望了他一眼。 “你也快去睡吧,再拖下去,天都要亮了。”她放软了声音,想赶紧哄走他,否则若真捱到天亮,被人传谣她跟男人共度一夜,她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虽然在清溪村时,已然共处了好几夜,但那不一样,那会儿,他分明很抵触她的靠近,她知道自己安全的很。 可眼下...他看她的眼神,实在算不上清白。 她心下发怵,若再这么不明不白地待在一起,她真怕会被他给吃干抹净。 “你,你走。”她拉住他衣袖,企图拉他起来。 穆琰不为所动,反手抬腕捉住她的手一使劲将她拉向自己,容宁一个重心不稳,惊呼着跌扑在他胸膛上。 “你......” 她双肘死死撑在他前襟,倔强拉开些许身位,不肯伏在他身上,“你干嘛,放开我。” 穆琰充耳不闻,大掌抚过她背脊,将她压向自己,垂眸看着她耳后细微的些许擦痕,显然是落水挣扎时被刮伤的。 “怎么这么笨,”穆琰抿唇,温凉指尖掠过那些浅浅血线,叹息似地,“落水迷路了,不知道喊救命么,若我没去找你,你就一直那么躲着?” 容宁气恼挣开他的臂弯,坐直身子往后挪了挪,“我不敢喊。” “为什么?” 容宁抱膝,下巴搁在膝头,闷闷地,“王府这么大,肯定不止住你一个人,王妃又跟你不对付,可见你从前在这里过的也很辛苦,我若喊叫惊扰了哪位贵人,还不知道会惹来怎样的祸事呢,岂不连累你。” 穆琰眸光微动,如墨色翻涌,静静凝望着她,良久,才低声开口,“那你就淹死?” 容宁白了他一眼,“我肯定要自救啊,好在是在湖边,我挣扎往岸沿爬的时候才看清楚,落水那会儿太害怕了,才没发现那水深还不到我腰际,我直接站起来就行了......”说着懊恼拍了下自己的脑门儿。 穆琰轻笑出声,狭长凤目难得一见地笑眼弯弯。 容宁从没有见他这样笑过,那张总冷着没什么表情的脸,忽地粲然一笑,倏然如春光初绽,冰消雪融。 实在是好看极了,容宁一时看愣了,拍脑门的手都悬在半空,忘记了放下来。 “你还会笑啊。”她傻乎乎地喃喃了这么一句。 “怎么?”穆琰眼尾微挑,仍笑盈盈地,“难道在你眼里,我是个不会笑的木头人么?” 容宁撇嘴,“差不多吧。” “嗯?”穆琰挑眉,伸手过来拉她,容宁赶紧侧身避开他的手,很是无奈道:“求你了,求你,好么?你放我睡觉吧,我真熬不住了。” 穆琰的手垂落在锦被上,睨着她,“想睡啊,可以。” 容宁一喜,继而听见他懒懒开口,“叫声好听的来我听听。” 容宁皱眉,正要发作,穆琰叹了口气,说:“怎么说我也又救了你一回,你连个谢字都没有,叫声好听的来,总不算太难为你吧。” 容宁嘴硬的很,两手往胸前一架,歪头斜睨着他,没好气地,“谁要你救了,我只是扭脚了有些走不动,暂且歇息一会儿罢了,等休息好了,我自己会走的。” “是是是。”穆琰轻笑,“然后又迷路不知困到哪处,湿着衣服吹夜风上赶着受风寒是么。” 他说的好有道理,她竟无法反驳。 容宁一下子失了气势,低下头去。 只是叫声好听的罢了,又不是要割她一块儿肉,罢了罢了,赶紧打发他走得了。 容宁绞紧了手指,声如蚊吟:“世子爷。” 穆琰皱眉,“不好听。” “......”容宁无法,抿了抿唇,很是为难,“那叫什么?” 穆琰轻笑,好似整暇地睨着她,“自己想。” 容宁思来想去,忽然想起那位跋扈的顾小姐,心下顿时起了坏心,故意学着那顾小姐娇滴滴的语气轻唤了一声:“穆琰哥哥~” 穆琰一怔,眸光渐黯,幽深凝望着她。 容宁以为他生气了,敛了坏心的笑意,有些茫然无措地看着他。 “再叫一声。”他说,声线微哑。 容宁吃不准他什么心思,又怕他生气骤然发起疯来,只得依着他的意思,怯怯又唤了一声:“穆琰...哥哥?” “没刚才那么好听。”他皱眉。 容宁无法,只得清了清嗓子,夹起声音,甜腻腻地又唤了一声:“穆琰哥哥~~” “嗯,还不错。” 见穆琰笑眼弯弯,心情甚好,容宁登时垮下脸来,“行了吧?快走吧,我真要睡了,眼皮子都沉的睁不开了。” “还行。”穆琰以手支颌,笑了笑,“还有更好听的,你叫一声,我立马满足你。” 容宁实在困的不行,直打哈欠,眼角泌出泪花儿,只想快些打发了他,“叫什么?你说。” 穆琰笑意更甚,眸色沉沉,凝望着她。 他忽地俯身靠近,低声在她耳畔吐出两个字:“相公。” 第53章 住手 容宁愣了一下, 抬眸望向穆琰。 他唇角噙着笑意,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眸色深深, 凌厉的下颌线条掩映在暖黄光晕里,整个人都显得敛尽了锋芒, 柔和了许多。 时间缓缓流逝在两人之间。 长久静默中, 穆琰唇角的笑意渐渐凝滞。 烛火跳动了几下,几近燃尽,光线骤然幽暗了下来, 将他的面容大半隐没进无尽的黑暗里。 他眸底细碎的光渐渐泯灭。 容宁看不清他的神色, 却隐约觉得, 莫不是夜深了,陡然有些寒凉了起来,竟惹得她蜷起身子, 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她垂下头去, 没做声。 穆琰就那么望着她良久, 亦没有开口再说话。 良久,他忽然一手撑着锦被,骤然起身, 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哐”地一声,门扇被重重阖上,带起的劲风直接拂灭了房中那点可怜颤动的烛火。 屋内瞬间漆黑一片, 什么都看不见了。 强撑许久的容宁终是身子一歪, 颓然埋首伏倒在枕被间。 她紧闭双眸,咬紧了唇瓣,纤长睫羽在暗夜中颤动不已,轻扫过锦被上的锦缎料子。 泪珠儿从眼角泌出, 滚落腮边,洇进锦缎中。 她肩头微颤,低低呜咽着。 她并不是没听见他的话,也不是没唤过他相公,只是...... 今非昔比,如今两人都心知肚明,他并不是她的丈夫,她实在无法再揣着明白装糊涂,违心唤出这声“相公。” 她不明白他的意图,也看不懂他眸中翻涌的情绪。 真心也罢,取乐也好,无论他究竟处于什么心态,她扪心自问,也不能再对他唤出如此有悖纲常的称呼来。 她无声哭了一会儿,实在累极,不仅身上酸痛,心也累的很。 她越来越摸不准他的心思,只隐隐知道,自己绝不能在这里久留下去了。 次日晌午,日近中天了,容宁才从沉睡中悠悠醒转,艰难睁开双眸,翻了个身。 小月早已候在外头了,听见微细动静,连忙轻轻推开门扇,捧着洗漱用物悄然走了进来。 “给姑娘请安,请姑娘起身,奴婢替您梳洗。” 小月恭恭敬敬地垂首在榻边跪下,伏下身去,一脸紧张小意,小小的圆脸上,丝毫笑意都没有。 容宁纳闷,忙坐起身来伸手去扶她,“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小月不肯起来,豆大的泪珠儿滚落眼眶,竟连连磕起头来,一下一下,实实在在地重重叩在地上,咚咚作响。 “小月,你这是怎么了?”容宁鞋袜都没穿,下榻蹲下身去伸手覆上她额头护着,“仔细磕破了,你怎么了?可是有人欺负你?” 小月来不及收势,重重嗑下去时额头被容宁手掌垫着,致使容宁手背狠狠磕在了地上。 容宁闷哼一声,惊的小月赶紧坐起身来,捧住容宁的手翻来覆去地看,眼见瞬间红了一片,登时哭了起来,“姑娘砸疼了吧?对不起姑娘,都是奴婢的错,都是奴婢该死,奴婢......” 容宁摇摇头,抬手轻抚过小月几欲破皮的额头,眸中尽是心疼,焦急问她:“你究竟怎么了?” 小月闻言,哭得更厉害了些,哽咽着抽泣道:“求姑娘,给条活路吧,您若再跑,我,不,我们全家,我阿爹阿娘,我姐姐还有弟弟,全都会死的!” 容宁愣在当场,小月怯怯拉住她的衣袖,哭的可怜,小脸儿全花了,“奴婢一定会好好伺候您的,您别嫌弃我年纪小,我什么活儿都能干,只要您吩咐,我一定给您做好,若,若是做不好,您就责罚我......” 她哭的几度岔气,连连咳嗽不已,容宁赶紧替她拍背顺气。 “咳咳...咳......您打我骂我都成,若是伺候您伺候的不好,您便是打死我都成,千万求求您了,求求您放我家人一条活路,饶他们一命吧......” 容宁不明所以,拉起衣袖用袖口轻轻擦拭着小月脸上狼狈横行的涕泪,“你先别哭了,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几时要你们的命了?” 小月吸了下鼻子,刚要开口,门口立时走进来一个身影,那人雷厉风行地走过来,近上前“啪”地一声狠狠抽了小月一巴掌,小月脸被打的猛然一偏,“哇”一声哭出来,脸上瞬间红肿起来,浮起一道道指痕。 容宁骇然,急忙站起身来一把将小月拉至自己身后,转头看向来人,“你做什么?!怎么打人啊!” 那人冷哼一声,啐了一口,“狗不听话就得打,老身亲自打她,可是抬举她了。” 容宁定睛一看,说话的竟是李嬷嬷,她今日换了衣裳首饰,眼神狠厉,容宁方才一时没认出来。 容宁皱眉,“李嬷嬷,好端端的,你打她做什么?” 小月垂着脑袋,可怜兮兮地缩在容宁身后,小手攥着她衣摆,哭的哽咽。 李嬷嬷并不理容宁,凌厉眸光越过她盯向她身后的小姑娘,厉喝一声:“愈发没规矩了,我打你也敢躲?赶紧滚出来跪好!” “是。”小月哑了嗓子,哭着一点点往外挪动,浑身害怕的颤抖不已,连腿脚都抖的几乎踩不稳步子。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39节 “快点!” “是。”小月条件反射般应着,手指一点一点松开容宁被她攥的皱巴巴的衣摆,哭着跪在地上,一点点用膝盖挪动到李嬷嬷脚下。 “死丫头,贱得很,还敢躲,你躲!”李嬷嬷一脚狠狠踹在她心窝上,小小的身子登时飞了出去,背脊狠狠撞在了尖锐的榻脚上,小月哭嚎一声歪倒在地,整个人痛的几欲晕厥,躬成虾米张着口直哈气儿,根本说不出话,也哭不出来。 “小月!”容宁惊痛扑过去,挽住她肩头抱起她瘦小的身子,伸手去检视她背脊上的伤处。 “连院子都看不好的狗,要来作甚。”李嬷嬷冷笑,咬牙切齿几步走过来,揪起小月的衣襟把她拎起来,扬手一个巴掌就要甩上去,“今儿就是打死你,也算我管教你,教你做人了!呃!” 容宁一把死死攥住了李嬷嬷的腕子,“住手!” 第54章 规矩 清冷天光透过窗棂, 斜斜打在容宁身上。 她一身单薄月白中衣,赤足立在地上,静静抬眸看向李嬷嬷, 那眼神不冷,却硬生生逼得人心头发寒。 李嬷嬷陡然被她攥住手腕, 愣了一瞬, 继而不屑地嗤笑一声,睨着容宁。 “老身劝你,还是少管闲事。” 她说着, 手臂一震, 要抽出自己的手腕, 一震之下,竟丝毫没有抽动,她拧眉, 脸色倏地阴下来, 冷冷抬眸望向容宁, “放手!” 容宁亦冷脸看着她,手指收紧,牢牢捏着她的腕子, “除非你答应,不再打她。” “嘿!反了你了!”李嬷嬷岔气,双目圆瞪, “给你脸了?”说着扬起另一只手就狠狠抽向容宁, 容宁手疾眼快,一把捉住猛然向她扇来的手臂,拼力往李嬷嬷背后一折,直折的她险些跪了下去, 登时龇牙咧嘴地叫嚷起来。 “嘶~~疼疼疼疼疼疼!快撒开!快撒开!快快快......” 容宁冷冷望着她,“还打么?” “你这个贱蹄子!我要告诉王妃!要王妃杀了你!你......啊!!!” 容宁狠狠反折了她的手肘,痛的她登时老泪纵横,尖叫起来,“痛!痛啊!!” “你也会痛?” 容宁俯首,望着她的眼睛,“谁不是爹娘养的,凭什么你痛是痛,她痛就是活该。” 李嬷嬷尖叫:“我回去要王妃来杀了你!” “你回得去么,”容宁冷笑,“我现在就杀了你?” 李嬷嬷愣了愣,仿佛没听懂容宁这句狠话,待她视线撞进那双漆黑冷静的眼睛里,心头陡然一跳,冷汗瞬间渗了出来,自额际滴落,无声砸在了地砖上。 容宁见她害怕了,略收了手上的力道,撑住她腿软几欲往下滑的身子,认真看着她的眼睛说道: “小月若当真做错了事,你按规矩罚她便是,她一个小孩子,你何苦下如此死手?” 李嬷嬷眸光微闪,犹自嘴硬,“我奉命掌管内宅仆役,我便是规矩,怎么打她都成,但凭我心意。” “是么。”容宁见她如此不讲理,眉头微皱,“如今世子将小月拨来照顾我,那便由我说了算,我的规矩,你不能再打她一下。” “你是个什么东西,你......”李嬷嬷下意识张口就骂,瞪向容宁的眸光陡然撞见她眸中的冷色,顿时想起来自己的老胳膊老腿儿还捏在她手里,一时把后边的话咽进了肚子里。 容宁笑了一下,贴近她,“李嬷嬷,你也是府里老人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道理,您不会不懂吧?” 她攥紧了李嬷嬷的手腕,钳制着她挣扎的身体,语气愈发冷下去。 “我虽在你眼里不算个什么东西,但我到底是世子爷亲自带回来的,只要我想,随时能够让他眼里心里只有我一人,娶我做侧妃。” “到时候,我为主,你为仆,我的规矩便是规矩,你恐怕,也不好过吧?” 李嬷嬷,哑然望着她,张了张嘴,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有这个本事。 昨夜的事,早已传入了王妃耳中,这个小小的农女失踪,竟惹的世子爷漏夜亲自出去寻,还彻夜陪伴安慰,这可是所有人都从未见过的奇闻。 李嬷嬷原本是杀鸡儆猴,想借着责打小月敲打容宁,好叫她绝了再跑的心思,可如今,她却猛然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小农女,并不似她想象中的那么好拿捏。 手臂再这么反折下去,即便不断掉,也痛的发麻僵硬。 李嬷嬷脸上神色变幻几次,终究还是被腕上的剧痛折服了,嘴角微微颤着,低头咬牙挤出一句:“姑娘说的是,老身糊涂了。” 容宁也见好就收,松开了手,李嬷嬷陡然失了钳制,踉跄着身子一歪就要倒下去,容宁伸手扶住她,柔了声线:“李嬷嬷小心,方才多有得罪,实在是不得已,往后在府中,还需得您多多照拂才是。” 李嬷嬷站稳脚步稳住身子,整个人也没了先前那嚣张气焰,双手交叠福了福身,“姑娘言重了,是我的不是,我向您赔罪。” 两人倒客气上了,互相推诿了一会儿,李嬷嬷才转身退了出去。 容宁这才转身去扶小月,小月早已没哭了,骇然望着两人你来我往,一直缩在角落里不敢吱声儿。 直到容宁摸了摸她的头,扶她起身,她才不禁开口道:“姑娘,您太厉害了,连李嬷嬷都怕您。” 容宁双手不自觉地发颤,苦笑了一下,“傻孩子,她那哪里是怕我,不过是为了自保暂且服软,想要先脱身而已。” “啊......”小月闻言,一张小脸儿皱了起来,担心道:“那怎么办呀。” 容宁叹息一声,装作无所谓似地,安慰她,“没事儿,天塌了,个高的先顶着。”说着替她整理好散乱的衣襟,笑了笑,“有我在一天,就我先撑着,砸不到你,好不好?” 小月瘪嘴,又红了眼眶,发现容宁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赶紧扶着她也坐下,挽着她的手,小声问着:“刚才,您也很害怕吧?” 容宁点点头,小月奇道:“那你怎么那么会说啊,那气势,绝了,把李嬷嬷唬得一愣一愣的。” 容宁冲她眨了眨眼睛,“跟你们世子爷学的,他成日里,老这么说话。” “那你还学的挺像那么回事儿的,哈哈哈......”小月忍俊不禁,挂着鼻涕眼泪的小脸儿上骤然笑起来,又哭又笑,显得很是滑稽。 容宁也被她的小模样逗乐了,抬袖替她抹眼泪,两人相视着笑作一团。 “什么事笑得这样开心?”门口忽地传来一声男声,门扇应声而开,穆琰一袭玄衣,阔步走了进来。 他抬手,修长指节掀起帘幔,“说来我也听听。” 笑声戛然而止,小月赶紧起身快步走过去跪伏在地,恭谨唤了一声:“世子爷。” 穆琰皱眉,唇畔笑意尽敛,眸光落在容宁踩在地砖上的赤足上。 冰凉地砖透着寒意,她却像没知觉般赤足立着,背脊挺得笔直。 容宁感应到他的目光,顺着他的视线低头一看,顿时羞赧地后退了两步,拉过榻边的帘幔遮住。 “这样凉,怎么连鞋都不穿。”他皱眉,几步走过去在榻上坐了,伸手拉过她坐在自己身侧,俯身捉起小巧绣鞋,另一手拉过她脚腕,随手替她穿了上去。 “别......”容宁望了一眼小月,实在难为情。 穆琰没理会她,提好两只绣鞋后,抬眸望向她,“收拾一下,我带你出去。” 第55章 骑马 容宁心口蓦地一暖, 眼底漾出喜色,忍不住扬声问:“……是要送我回家吗?” 话音方落,穆琰眸中陡然黯了一瞬, 似被她的笑意灼了一下,沉入幽深暗影中。 他抿了抿唇, 嗓音疏冷了些许, 淡声吩咐:“你先洗漱更衣,我等你。”说罢头也不回地转身往外走去。 容宁唇瓣微动,欲要再问, 他却已然走出去带上了门扇。 容宁只得转过身来, 却见小月垂着脑袋, 指尖死死捏着自己的衣角,泪珠儿一颗颗滚落脸颊,砸在绣鞋尖上, 湿得发亮。 她忙走过去, 拉起她的手, “别担心,我救过你们世子爷,好歹也是他的救命恩人。待会儿我一定好生替你说说情, 请他今后多照拂你,不让人欺负你。” 小月抬起头,早红了眼框, 轻轻点了点头:“我…我只是……有些舍不得你。” 容宁被她攥着手, 心头一酸,反握回去:“有机会我一定来看你。” 小月“嗯”了一声,这才抬手抹了眼泪,替她洗漱更衣, 又细细梳了头发,挽成圆髻,簪了两朵恬淡的小绒花。 收拾停当,容宁拉开门扇走了出去。 庭院中晨光斜照,微风拂得花枝轻颤,粉白花瓣随风扬起,分扬而落。 穆琰站在庭院中,负手而立,衣袂微曳,雪片般的花瓣旋舞飘落在他肩头。 容宁归心似箭,脚步也轻快起来,悄然走到他身后,轻柔唤了一声:“世子爷?” 他乍然回首,就撞见一双笑盈盈的杏眸。 小姑娘一袭淡粉散花襦裙,眉眼明亮,带着雀跃期盼:“我好了,咱们走吧。” 穆琰微愣,片刻低声应了“嗯”,抬手轻轻摘去落在她鬓间的花瓣。指尖一收,手自然垂落,握住了她的手。 容宁一怔,下意识要抽回,却在抬眼时,正对上廊角转出的李嬷嬷。 她面色肃然,步履疾沉,浑浊双眸凌厉望过来,一看便知来势不善。 容宁心头猛然一跳,手上力气倏然软了下来。 穆琰瞥她一眼,唇角微弯,手指收紧,牢牢握住了她的手。 李嬷嬷见状脚步一顿,犹豫了一瞬,仍上前福身:“世子。” 穆琰略一抬手,示意她退下,径直牵着容宁往前走去。 李嬷嬷赶忙转身唤住:“世子且慢,王妃娘娘要召见这位姑娘。”说着,眸光冷冷掠了容宁一眼。 容宁指尖一颤,心下登时明了,这李嬷嬷多半是回去王妃那儿告了状,如今是奉命来拿她的。 她下意识缩了缩身子,却被穆琰牵得稳稳的,不容她退缩丝毫。 没听见似的,穆琰拉着她继续往前走。容宁只得垂下眼,任由他牵着走。 “世子!”李嬷嬷追上来,又急声唤一声。 穆琰停步,回眸,“忽然召她做什么?” 李嬷嬷垂眸,“王妃娘娘也是为您着想,她一个乡野村妇,怕是不懂规矩,伺候不好世子,因此特唤她过去规训。” “既如此,大可不必,”穆琰唇角轻挑,低低笑了一下,慢悠悠地说道:“我就喜欢没规矩的。” 话落,牵着容宁径直走远,任李嬷嬷的呼声被风吞没。 穆琰牵着容宁,径直穿过重重院落。一路上,凡有仆从迎面而来,见二人十指相扣,俱是一怔,被惊着了似地,皆忙垂首侧身,脚步急急退避,不敢多看半分。 容宁被他们这般神色映得心头发热,耳尖也火烧火燎似地。她悄悄挣了挣手,低声道:“世子爷……” 穆琰恍若未觉,掌心依旧收得很紧,带她走出这深宅重门。 出了王府大门,晨光愈盛,街市的声息远远传来。早有侍从牵马候在阶下,见穆琰出来,立刻躬身上前。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40节 他这才松开她的手,几步走到马前,翻身而上,动作干脆利落。 高坐于马鞍上的身影被天光勾勒出清隽轮廓,他回首俯下身来,向她伸出手,低沉一字: “来。” 骨节分明的手,微微向她敞开。 容宁怔在当场。 不是说要送她回家么? 清溪村距离京城少说也得几日脚程,这世子爷也忒抠门儿了些吧,连辆小马车都舍不得备,还要两人同骑一匹马? 这成何体统! 她犹豫不决,面露难色。 穆琰挑眉,眼尾微挑,似笑非笑:“怎么,不想走?那回去吧。”话音未落,身子已微微前倾,作势要翻身下马。 容宁心头一慌,急得脱口而出:“走走走!”说罢着忙将自己的手递进他掌心。 穆琰低笑,温凉指腹抚过她白皙手背,掌心收紧,肘臂骤然内收,容宁猝不及防,整个人被他猛地拽了起来。惊呼声未落,天旋地转间,已被牢牢圈进了他怀里。 他捉紧缰绳,一手扣住她纤腰,劲腿一夹,骏马嘶鸣一声,立刻昂首小跑起来。 容宁惊魂未定,脸颊紧贴在他胸膛,耳畔是有力沉稳的心跳声,热烘烘地震进她耳中。她满面通红,连忙双手撑在他胸前,在颠簸间艰难同他拉开些距离。 “抱紧我。” 容宁皱眉别过脸去,装作没听见。 得不到回应,穆琰垂眸看了她一眼,唇角慢慢勾起,忽地扬鞭抽在马腿上,厉声一喝:“驾!” 骏马吃痛,嘶鸣着猛然窜出,蹄声急促如擂鼓,马背剧烈颠簸。穆琰忽然松开了箍在她腰间的手。 容宁登时失了倚靠,身形一歪,眼看就要被甩下去,骇然尖叫出声,双臂本能地死死抱住了他的劲腰。 隔着薄衫,触手尽是紧实肌理炽热的温度。 容宁羞得要松开手,他又猛然抽了一鞭,骏马登时狂奔起来。求生的本能迫使她抛下所有矜持,只能抱得更紧,恨不能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 穆琰低笑一声,似终于得逞,这才重新伸臂圈住她纤细腰肢,俯首在她耳边温声轻哄着:“抱紧我,别怕。” 容宁又恼又窘,这人简直了! 好似在说要替她遮风挡雨,可这阵风雨究竟是怎么来的,他却只字不提。 可眼下她根本无力反驳,只能紧闭双眼,伏在他怀中,任由他拥着在马背上起伏。 劲风自耳畔呼啸掠过,似要将她的呼吸也一并卷走。 容宁紧闭着双眼,不知是害怕还是羞怯,连呼息都乱套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马蹄声渐缓。 骏马倏然停下,四蹄扬起一圈尘土。 穆琰微俯身,掌心覆在她肩头,轻轻拍了拍,“到了。” 容宁这才缓缓睁开眼,长睫轻颤,仿佛还未从方才的惊魂中缓过神来。 她坐稳身子,环顾四下,整个人怔在当场。 她唇瓣轻颤,“……这是哪儿啊?” 第56章 无耻 容宁极目远眺, 眼前是一片春意烂漫的山谷。 目之所及,皆是浓烈炙热的红,山风带着花香拂面而来, 仿若一池流霞倾泻在天地间。 漫山遍野的杜鹃花正热烈盛放,浓烈的仿佛要燃起整片天空, 花影摇曳间, 彩蝶纷飞,远处溪水潺潺,映着流淌的绯色。 容宁怔怔望着眼前怒绽的花海, 心口有些发闷。 原以为是回家的路, 以为会见到熟悉的村道和炊烟, 眼下却被带到了这片陌生的花海。 美则美矣,却......怎么也掩不住心底那份隐隐的失落。 穆琰翻身下马,回首伸出双臂, 作势去接她。 容宁愣了愣, 抿唇有些窘迫地别过脸去。 她并不想这样被抱下去, 实在有些过于暧昧了,可那骏马高大,马背离地甚远, 她又控制不了马匹,几番尝试无果,根本无法自己下去。 她为难极了, 低头看向他, 正想吐槽几句,却见他正笃定望着自己,又向她伸来健硕臂膀。 容宁心头一紧,终究还是缓缓伸出双臂, 下一瞬,腰间一紧,整个人被他轻而易举地捞入怀中,陡然失重令她不得不攀上他肩膀,一双藕臂紧搂住他脖颈。 他俯身,轻柔将她放落在柔软草地上。 容宁站稳身子,抬眸望了他一眼,小声问他:“不是要送我回家去么?” 穆琰垂眸,自嘲似地笑了一下,再抬眸时望向她时,眸底幽暗如寒潭,涌动着她读不懂的情绪。 “就这么想回去啊?” 他凝望着她,身后是热烈的红色花海,可眸中却清冷的仿佛没有丝毫温度。 被那眸光灼伤了似地,容宁心头猛然一颤,继而不受控制地疯狂跳动起来。 她慌忙捂住心口,别过脸去避开他的视线,一时间心中百转千回。 这人到底什么意思啊,她心中暗纳,这突然把她拐到这深山老林里,该不会是要杀人灭口吧? 她实在摸不清他的心思,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即便她呼救,恐怕也没人能来搭救她。 迅速认清敌强我弱的这个事实后,容宁迅速做出了决断,她得自救才行。 死嘴,赶紧说点儿他爱听的啊! 她拍了拍自己的嘴唇,再转过脸来,已然是笑盈盈地望着他了。 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嘛,笑脸迎人总是没错的。 果然,穆琰视线触及她笑容时愣了一下,继而眸中一点点地,柔软了下来,似冰消雪融,渐渐有了温度,整个人看上去也好说话多了。 容宁赶紧趁热打铁,笑嘻嘻地说:“怎么会呢,你肯定是看我闷的到处瞎跑,才带我出来赏花散心的,对吧?” 穆琰唇角微扬,不置可否,只问她:“喜欢么?” 容宁赶紧点点头,动作夸张地深吸了一口气,“喜欢喜欢,好香呀,香的我感觉身体倍儿棒,一口气都能走回家去了呢。” 穆琰眸底浅淡地笑意渐渐散尽。 容宁真是一个头两个大,这人怎么这样阴晴不定,她现下越发察觉他恐怕并不想放她离开。 至于为什么,她还没想明白。 或许是图新鲜想霸占玩弄她,又或许是她曾看见过他落魄潦倒的模样要灭她的口,又或许是其它的什么理由。 但无论是因为什么,她都不可能留下。 她必须走。 她忽然觉得挺没趣儿的,果然老话儿说得好,路边的男人不要捡。 这捡来捡去的,倒还真捡了个大麻烦来。 惹又惹不起,跑又跑不掉。 她垂下头,不愿再哄他,假装赏花似地,落寞盯着眼前一朵盛放的杜鹃花。 “喜欢这朵?”穆琰抬手欲折。 “哎,别。”容宁赶紧伸手拦住他的手,“它好端端的生长在这儿,恣意绽放,多好,何必折了它占为己有。” 容宁抬起头望着他的眼睛,点他似地,“何苦勉强?它失了自由,就会枯萎的。” 穆琰望着她,眸光渐冷,修长指节一转,一声轻响,折断了那纤细脆弱的花枝。 “你!” 容宁睁大了眼睛,瞠目望着他。 穆琰抬眸,鸦黑睫羽在凌厉面容上投映出两抹浅淡阴影。 他伸手握住容宁肩头,将她拉向自己,轻轻将那朵娇艳欲滴的杜鹃花,簪入她鬓发间。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他满意地审视着自己的杰作,勾唇笑了一下,凝望着她,缓缓地: “我偏要勉强。” 容宁唇瓣儿紧抿,攥紧了指尖,鲜红花朵儿衬的她脸色愈发苍白,她抬手,扯下那朵杜鹃花,狠狠砸在他怀里,头也不回地转身往前走去。 还未及走出一步,容宁手臂被人捉住骤然往后扯去,她被拉的转回身去,惊呼还未出口,一只大掌猛然抓住了她后脖颈。 温凉薄唇覆了上来,掩尽了那些未能出口的惊呼声。 他的气息霸道凌厉,瞬间侵占了她的一切。 容宁睁大双眸,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已然被他攻城略地,吻的溃不成军。 她拼力挣扎,眼眶蓄满泪花,滑落脸庞。 容宁根本站不住了,浑身失了力气似地直往下滑,穆琰捞起她腰肢,箍紧她,大掌托住她脑后,汲取更多。 “嘶......” 腥甜入喉,他终于放开了她。 容宁狠狠咬了他一口。 抬手抹了下唇边的血迹,穆琰望向她,“不喜欢么?” “你无耻!” 容宁抬手狠狠一巴掌抽在他脸上。 穆琰被抽的头一偏,他皱眉,转过脸来时,却见小姑娘蹲在地上蜷缩成小小一团,抱着膝头哭的伤心,单薄肩头颤动不已,可怜极了。 穆琰俯下身来,视线与她齐平。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41节 小姑娘长睫微颤,红了眼圈,眼眶中蓄不住的眼泪凝结成泪珠儿,滚落雪白腮边,一滴滴砸在殷红花瓣儿上。 见穆琰过来,她倔强别过脸去,不肯看他。 穆琰眸光黯沉,如墨色翻涌,就那么凝望着她。 良久,他叹息一声,抬手抚上她面庞,温凉指尖缓缓抚过晶莹泪珠。 “就这么讨厌我么?” 容宁不答。 穆琰伸手,轻轻将她拢进自己怀里。 第57章 喜欢 容宁僵硬着身子, 伸手抵着不肯让他靠近。 穆琰抿唇,抬手用指腹轻轻拭去她唇瓣儿上他留下的血迹。 容宁拂开他的手,蹙眉偏过脸去, “别碰我。” 穆琰沾着殷红血迹的指尖滞在半空,良久, 终是缓缓垂落下来。 “好了, ”他伸手揽过她肩头,将她圈进自己怀里,“别恼了。” 容宁刚要挣扎, 他手臂一收, 将她箍紧, 俯首埋在她肩窝里,喃喃自语似地,“是我的不是, 我答应你, 等忙过这阵子, 就送你回去,好么。” 容宁怔住,忘了挣扎, 抬眸望向他,“果真么?” “嗯。” 穆琰阖眸,仿佛再也不想压抑什么, 缱绻摩挲她颈侧, 馨甜气息充斥在他鼻息间。 “在这之前,别再推开我。” 他声音很轻,很淡,仿佛没什么情绪, 但落在容宁耳中,却恍若惊雷。 他这是什么意思? 是要她出卖色相陪侍他才能换来自由身不成? “不行!” 容宁斩钉截铁,神色陡然严肃起来,涨红了脸推拒他,“你当我是什么?” 她羞愤难当,“我虽不是未出阁的姑娘,到底也是清白人家的妻子,岂能不明不白的任你亵玩?你若再逼我,我便是一头碰死在这儿也不......” “说什么呢。”穆琰无奈捂了她的嘴,有些好笑地看着她,“我几时要亵玩你了?” “你方才...呜...你方才分明......”容宁愤愤不平,扒拉他的手指呜咽出声。 穆琰深深望着她,“我就不能是喜欢你么?” 容宁闻言愣了一瞬,猛然拉开他的手,跪伏在地,头贴在交叠的手背上,“民妇已有夫君,万万不敢受世子爷一声喜欢。” “怎么。”穆琰望着伏在地上的她,怒极嗤笑,“我的喜欢,是什么很不堪的东西么,竟让你这般为难?” “民妇蒲柳之姿,出身草芥,岂能高攀世子爷,况且我尚且有家室,有夫君,我岂能另侍他人!” “若你那夫君,早就死了呢?” 容宁浑身一颤,缓缓抬头,眸中尽是决绝,“那我就为他守寡一世,绝无他心。” “......” 穆琰气结,望着她半晌没说话。 良久,他自嘲似地笑了一下,深吸一口气,伸手来拉她。 容宁侧身想要避开,他却直接搂住她肩头抄起她膝弯将她横抱起来。 “你做什么,你放开我!”容宁挣扎推拒不已,几欲哭出来,“你难道还要用强不成?” 穆琰笑的无语,“我还不至于那么饥渴。” 他抱着她翻身上马,一扯缰绳,搂紧挣扎的几欲坠下马背的容宁,“坐稳了。” “你又要带我去哪儿?”容宁根本不听,推搡着他:“我不去,你放开我!” “别闹。”他轻易捉了她作乱的双手,摁稳她身子,淡淡地,“说了会送你回去,放心,你若不愿,我不会碰你。” 容宁抿唇,此刻,除了相信他,她根本别无选择,只能垂下头去,不再挣扎。 马蹄声渐疾,穆琰松开她的手腕,也没有再像来时那般紧拥着她,只一手控马,一手虚抵在她身侧,护着她不至于掉下马背去。 一路无话,穆琰纵马恣意飞驰在街道上,意气风发,怀中美人楚楚可怜,清丽无比,惹尽路人侧目。 他始终冷着脸,虽骏马风驰电掣一般狂奔,他却始终控的极稳当,始终与她保持着些许身距,并未再贴上过她分毫。 一声嘶鸣,马蹄急停在北平王府门前,穆琰伸手揽过容宁带着她翻身下马,一落地,便收回了自己的手,顺手把马鞭丢进小厮怀里,头也不回地阔步往王府内走去。 容宁抿唇,环顾周遭皆垂首躬身,泥胎木偶一般的侍从们,显然没有任何人能够帮她。 穆琰跨进府门,见她没有跟上来,回首望向她,眸中无甚波澜,“愣着做什么,走啊。” 容宁无法,只得硬着头皮,垂眸跟上他的脚步。 他步伐很大,丝毫没有要等她的意思,周身似乎拢着看不见的寒气,散发着迫人威压,阔步往前走着。 容宁甚至需要小跑着,才能勉强跟在他身后。 她这才陡然发现,原来她之前能被他牵着手缓步走出王府去,都是他在刻意放缓了步伐来迁就她。 直到走进穆琰院儿里,他都没有再同她说过一句话。 候在穆琰房门口的小月听到动静,抬眸望过来看见容宁,愣了一下,继而欣喜地快步走过来,先垂首福身,“世子爷。”再伸手去搀扶容宁。 “姑娘眼睛怎么肿了,可是哭过了?”小月瞧见她面上斑驳泪痕,担心的很,“快进屋去,奴婢替您擦洗。” 容宁点头,垂首任她扶着自己往穆琰屋里走去。 “且慢。” 冷冷一声低喝,引得两人侧目。 穆琰冷着脸,没什么表情,他眸光冷冷掠向她,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淡声吩咐: “另收拾一间厢房出来给她住。” 说罢,他不再看她,转身径直去了书房。 容宁脚步顿在当场,唇瓣紧抿,浑身微微发颤。 微风拂动花枝,粉白花瓣纷扬而落,小月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穆琰远去的身影,又转头来看向容宁,很是不解。 “您和世子爷之间,这是怎么了呀?世子爷怎么......” 容宁摇摇头,苦涩笑了笑,“我也不知道。” “哦。”小月不敢再多问,但世子爷下令了,她也不敢再将容宁带进他房里了,只能先扶着容宁在庭院里坐了。 “您先略坐坐,我去收拾厢房,很快的。” 容宁点头,小月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转身去了。 容宁独自枯坐在落花纷飞的庭院里,茫然望着零落的花枝。 而一墙之隔的书房中,穆琰立在窗前,隔着窗棂一瞬不瞬地望着庭院中的身影。 “您让她搬出去,是要回房去住么?”枭宁候在他身侧,试探问着:“那属下先去收拾......” “不必。”穆琰冷冷打断他。 “?”枭宁不明所以。 “省得她看见我用过的东西讨厌。”穆琰自嘲似地,眸光幽深落在她身上。 “那...”枭宁大着胆子,“您事务繁忙,要不属下将她送回去?” 第58章 动心 书房中瞬间静默了下来。 穆琰缓缓转过头来, 冷冷看向枭宁。 那眸光,既玩味又无语,甚至蕴着淡淡杀机。 枭宁被他目光注视的后脖颈直发凉, 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立在他身旁的枭安见势不对,赶紧踢了枭宁一脚, 低声呵斥:“你找死, 世子爷跟前也敢胡言乱语,世子爷的事,几时轮到你置喙?滚出去!” “是!属下告退。” 枭宁额头满是冷汗, 低头拱手, 灰溜溜地退了出去。 枭安也识趣地退至一隅, 垂首隐入暗处。 穆琰垂眸,转头又望向窗外,庭院中的人影已然离去, 只余落花缤纷, 散落一地粉白花瓣。 小月将容宁引入一处厢房。 厢房不大, 却收拾得极为干净清爽。床榻上垂着淡粉色帘幔,微风浮动间,若水波轻柔荡漾。 窗下摆着一张精致妆台, 台面上胭脂水粉,首饰钗环一应俱全。 她环视四下,屋内陈设温馨雅致, 香炉里燃着名贵的苏合香, 袅袅青烟升腾而起,散发出甜甜香气,甚为安神养气。 这些,一看便知是有人用心布置过的。 容宁本想拒绝, 打算同小月说随便找一间普通厢房暂住即可,但转念一想,她在这里恐怕也住不了几日。 他既答应会送她回去,她也只得暂且信他一回,眼下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去招惹他为妙,免得徒生枝节和烦恼。 如此想着,她便收了心思,没说什么,随小月走进屋内,在圆桌边的凳子上坐了。 小月很快打来热水,拧了布巾,替她仔仔细细地擦洗一番,又端上一盏血燕,轻声道:“姑娘饿了吧,先垫一垫。” 容宁点头,没有推辞,接过汤匙轻轻抿了一口,温热燕窝入口软糯清甜,顺着喉间滑入,顿觉腹中渐生暖意。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42节 小月坐在她身侧圆凳上,捧着下巴陪她说话儿:“姑娘,您今日不是说要回家去么,怎么又回来了?” 容宁抬眸,带着些许笑意看向她,反问:“我回来,你不开心吗?” “自然是开心的。” 小月急急说完,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下头,“可我也知道,您并不喜欢待在这儿。” “您想回去,我也想您高兴,所以,我也希望您能回去。可您怎么没走成呢?” 小月皱眉,疑惑望着她,“莫不是......世子爷他...不准您回去?” 容宁抿唇,没有多说,汤匙搅动着盏中的燕窝,只低声道:“他太忙了,说是过几日再送我回去。” “那太好了。”小月笑得眉眼弯弯,“那我又能跟着您几日了。” 说着,她忽然眨了眨眼,凑近容宁身畔,“不过姑娘......您难道真的一点儿都看不上世子爷,不想跟着他吗?” “世子爷那样的人,别说是顾小姐,就是这满京城里的贵女们,都巴不得无名无分地跟着他呢。” 她摸了摸下巴,“我瞧着,世子爷他很喜欢您的,您当真一点儿都不动心吗?” 容宁怔了怔,眸光微微躲闪,垂下纤长睫羽,“他再怎么好也罢,可我...已经有夫君了,怎么能再跟他?” 说着伸手轻轻戳了戳她的脑门儿,“人小鬼大,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小月皱了皱鼻尖,做了个鬼脸,眼睛亮晶晶的:“我就是懂,我还知道,世子爷为了您,都豁出性命跳了悬崖呢。如果这都不算喜欢,那还要怎么才算?” 容宁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愣在当场,不知该如何作答。 是啊。 如果这都不算喜欢,那又要怎样,才算是呢? 她怔忪了许久,久到盏中的燕窝都渐渐失去了热气儿。 小月见状,赶紧收了食盒,抽出容宁手中的汤匙,自责道:“都怪我,又乱说话了,惹姑娘伤心了。” 容宁回过神来,看向有些忐忑望着自己的小月,勉励冲她安抚一笑,“没事。” 小月担忧地看了她一会儿,见她确实没什么大碍,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提起食盒,“那我先去小厨房看看饭食好了没有,若是好了,我给您再端些热食过来。” “好,劳烦你了。” 小月有些羞赧地摆摆手,“不劳烦不劳烦,这都是奴婢分内的事儿,您且稍等等,很快的。”说着拎起食盒就匆匆去了。 一连几日,穆琰再未曾出现过。 即便容宁的厢房距离他的房间只相隔着一条回廊,她也未曾再见到过他的身影。 夜渐深,小月放下帘帐,熄了烛火,悄然退去。 窗外月色如水,夜风轻拂,帘幔随风摇曳,容宁伏在枕上,阖眸静静聆听着夜色中的细微虫鸣声,渐渐入眠。 迷蒙中,似有一双炙热的大手,沿着她的腰肢缓缓攀上来,扣得她动弹不得。 低沉气息灼在耳畔,仿佛每一声呼吸都能燃尽她的骨血。 两道身影在朦胧雾色里纠缠,似要将所有的情意都化作一场无法逃避的抵死缠绵。 她身不由己,恍惚间迷蒙抬眼,便看见那人俯身而来。 眉目凌厉若凛冬霜雪,唇角却噙着那抹惯常似笑非笑的弧度,正炙热地紧盯着她。 那张脸,赫然正是穆琰! 容宁心头猛然一震,似被惊雷轰然炸响,猛地惊醒过来。 她睁开双眸,惶然撑着枕头坐起身来,四下望去,屋中漆黑一片,除了她根本空无一人,哪里有什么穆琰。 夜风卷动帘幔,发出簌簌轻响,反衬得屋中静的出奇。 仿佛连心跳声都被放大,在耳畔轰鸣不已。 她额上冷汗涔涔,全是细密的汗珠儿,凝在鬓角,欲落不落,大口呼吸着,心口剧烈起伏,一颗心疯狂跳动着,仿佛要冲破胸膛。 她捂住自己的脸,滚烫不已,烧的直发疼。 半晌,才暗暗咬牙,狠狠甩了甩头。 自己对他的心思,竟已龌龊到了这种地步了吗? 第59章 酸涩 次日一早, 用过早膳后,容宁只觉心口闷的发慌,坐立难安。 只要一闲下来, 昨夜那个荒唐得不堪回想的梦便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那气息,那触感, 清晰得仿佛仍在她肌肤间流连。 她实在坐不住了, 索性拉着小月说想出去走走,哪怕去花园透透气也好。 小月忙连声应了,搁下手中的活计, 擦了擦手来搀扶她, “姑娘定是好几日没出房门, 闷坏了,正好南苑小花园里的迎春花都开了,咱们去那儿逛逛吧。” “好。” 去哪儿都无所谓, 容宁起身, 随她一起出去了。 才将将跨出门槛, 还未及走出两步,恰巧同从房里出来的穆琰撞了个正着。 他一袭玄色滚金蟒袍,玉带缠腰, 束了金冠,气度矜贵凌厉,显然是正要入宫去。 两人打了个照面, 暖黄晨光落在他深邃眉眼间, 似为那双幽深望过来的眸子镀上了些许温柔。 视线才刚一对上,容宁心头倏然漏跳了一拍,昨夜梦境中的画面抑制不住地在脑海中疯涌闪现,她猛地顿住脚步, 老鼠见了猫儿似地,捂住脸转身就跑。 穆琰还未及出声,她已然跑的不见踪影,只能皱眉望着那抹淡粉色身影一溜烟消失在廊角。 他垂下眼睫,垂在身侧的指节慢慢攥紧,渐握成拳。 “姑娘?”小月瞠目站在廊下,莫名其妙地跟着往回跑,“不去花园了吗?” “......不去了!哪儿都不去了!” 房门“啪”地一声阖上,容宁背脊抵着门扇,抬手扇风缓解那没来由的燥热,可耳尖脖颈和脸颊全都滚烫得厉害,一颗心也跳得几乎要从嘴里蹦出来。 真是要疯了...... 她颓然捂住自己的额头。 穆琰进了宫,照例先去了军机处。 可自他踏入军机处大门起,心神就飘在别处。 桌上堆积的折子似一堆无趣的废纸,耳边大臣的奏陈也似从远处飘渺传来一般,字句断断续续,入不了心。 他心中萦绕着的,始终是那一抹仓皇逃走的淡粉身影。 “......世子?” 近侍低声提醒,他才恍然回过神来,淡淡“嗯”了一声,将手中的折子随手丢在案上。 奏陈完毕的户部尚书瞅准时机,近上前来,满面堆笑拱了拱手,“世子,臣家中小女今年刚及笄,颇通诗书,容貌亦还算上佳,若蒙垂青......” “不必。” 尚书话还没说完,穆琰已抬手打断,眉眼冷淡若霜雪。 尚书怔住,尴尬收声,“是,臣冒昧了。” 穆琰连解释的兴致都没有,径直吩咐:“余下的事,改日再议。” 不等群臣反应,他已起身离开了军机处。 晌午阳光正好,可他连片刻停留都不耐烦,一出宫门就跨马扬鞭,疾驰回王府。 穆琰一回到王府,连身上的浮灰都顾不得拂落,径直往容宁处去了。 一路上,他的脚步又急又沉,一颗心被反复拧压着似地,翻腾着早晨那一幕。 她见了他便仓皇掉头而逃,那双眸子里,分明写满了避之不及。 竟厌他至此么。 他想要问个明白,哪怕她当真说出厌恶他,他也要亲耳听到。 行至容宁房门前,守在门口的小月见他面色不愉,骇得立刻迎上前来,福身见礼,“世子爷。” 穆琰没理会她,径自跨步上了台阶,小月赶紧出声劝道:“姑娘正歇着,说是不想见人呢。” 穆琰眉心一蹙,停下脚步回眸望向小月,沉声道:“连我也不见?” 小月缩了缩脖子,垂下脑袋小声应了:“是。” 院中静悄悄的,连微风卷动枝叶的声响都听得真切。 穆琰站在门前,久久未动,唇线紧抿。 心底那点微弱的侥幸,被这轻轻的一个字彻底碾灭。 她果真是,厌极了他...... 他垂眸,鸦黑睫羽在瘦削面颊投下浅淡阴影,掩尽眸底落寞神色,指节缓缓收紧又松开,良久,终是转身离去。 凉风卷落花瓣纷扬,落在他高大身形上,却说不出的寂寥孤清。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整座王府都空的厉害。 仿佛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小月不明所以地望着穆琰有些失魂落魄的背影,挠了挠头,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变成了这样。 姑娘歇午觉了呀,等姑娘醒了再见不就行了吗,至于嘛。 她摸不着头脑,但世子爷素来阴晴不定,她可不敢妄自揣测主子的心意。 算了,不管了,她甩甩头,又走回门边守着,毕竟伺候好姑娘,才是她眼下的分内之事。 容宁一觉酣沉睡到日影西斜,窗外天色已然染上了一抹薄红。 她懒懒起身,随手问着掀帘进来的小月:“世子爷呢,回来了没?” 小月以为她又怕撞见他,机灵一笑,“不在院儿里呢,好像往王爷那里去了。”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43节 容宁点点头,在房里实在闷的慌,便又和小月结伴儿去逛花园。 南苑的花园里花木扶疏,傍晚的风带着清爽凉意,蕴着阵阵花香,舒服极了。 容宁和小月闲话着,刚绕过一片盛放的晚香玉,就远远瞧见前方不远处的石径上,两道身影正相对而立,伫立在繁花中。 容宁顿住脚步,定睛一看,竟是顾小姐窈窕的身影。 她双颊绯红,纤纤玉指捧着一只小巧的靛青香囊,声音温柔得简直能滴出水来,入耳酥麻,“穆琰哥哥,春日里蚊虫多,这是我亲手绣的,放了驱虫的香料......还请收下。” 穆琰眉心微蹙,略显不耐撇开眸光,却不知怎的,余光瞥见了什么似地,忽然唇线紧抿,眸底划过意味不明的情绪,随即,他抬手,接过她手中的香囊,淡淡地,“多谢。” 顾若兰一愣,似乎根本没想到他会收下,登时眼中溢满喜色,唇角压不住笑意,惊喜非常,话都说不利索了。 “你,你,你喜欢就好,太好了,穆琰哥哥,没想到你喜欢香囊呀,那我,我马上回去再绣两个来,不,绣十个,你好换着戴,我......” 容宁垂眸,心口倏然被什么堵住了一般,说不上什么滋味。 她转身,不欲再听那聒噪的声音,“小月,咱们回去吧。” 第60章 舞姬 小月愣了愣, “不逛花园了吗?” 容宁垂下眼睫,声音淡淡地:“花园里蚊虫太多。” 说着朝不远处一努嘴,“咱们又没有什么驱虫的坠儿袋儿的, 被虫咬了怎么办。” 小月顺着她的视线瞥了那并肩而立的两人一眼,捂嘴“噗嗤”一笑, 了然“哦”了一声, 便扶着她往回走。 晚风拂过,花影摇曳,穆琰立在原地, 眸光越过顾若兰肩头, 紧紧落在花丛一隅那抹淡粉身影上。 他攥紧了指尖, 几乎是在容宁转身的同时往她的方向迈出了一步。 顾若兰似察觉了什么,仿佛早有准备,微微上前, 拦在他身前, 伸手捉过那靛青香囊, 亲手往他腰间系去,柔声唤着:“穆琰哥哥......” 她眼波含羞,语调软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兰儿替你佩上吧。” 穆琰眉心微拧,侧身欲避,可她已顺势半挡在前, 状似无意却巧妙地牵住了他的衣角。 周遭侍从婢女俱在, 顾若兰心知肚明,他总不好当众贸然甩开她的手,那样未免也太过失礼,明摆着是打王妃和顾家的脸面了。 夕阳映红晚霞, 容宁和小月的身影渐行渐远。 穆琰站在那里,任顾若兰如何温言软语,都未曾听见一句,眸光只追逐着那抹纤细背影,直至彻底消失在花丛尽头。 顾若兰回首远眺,见早没了容宁的踪影,面上更添几分得意。 她顺势贴近了穆琰半步,理所当然一般站在他身畔,轻声笑道:“穆琰哥哥,时候不早了,今日家宴,咱们快些一道过去膳厅吧,免得让姑母和王爷等咱们就不好了。” 穆琰不置可否,没有再理会她,抬步就走,顾若兰赶紧抢上前几步走在他身侧,纤腕轻拂袖角,广袖挨着他衣衫,姿态亲昵又似无心,垂首羞怯含笑。 穿过重重院落和回廊,膳厅早已灯火通明,香气氤氲,融融暖意中带着些许肃然之气。 王爷端坐上首,紫袍玉带,气度沉凝,王妃一袭月白滚金宫装,簪着赤金偏凤,眉眼间皆是温柔笑意,见两人并肩而来,笑意更甚,眸光略一转,左右立刻添了座位。 穆琰俯首见礼,神色冷淡,落座时与顾若兰之间原本隔着一段距离,顾若兰偏要显得亲近些,挨着他坐了。 席间顾若兰频频替他布菜,添汤,举止柔婉亲昵地仿佛天经地义,偶尔一抬眸望向他,眼波如水,似要将一腔柔情尽数送入他眼底。 王妃瞧在眼里,甚是满意,觑着王爷今日多饮了两杯,似乎心情甚好,便开口笑道:“若兰自幼知书达理,贤惠温和,又与世子相识多年,知根知底,如今看他们相处的这样好,妾身的意思,何不成就一双璧人?” 王妃抬眸,温柔小意地望向王爷,“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王爷搁下杯盏抬手抚须,没有看王妃,反倒转眸看向穆琰,神色颇有深意,“你怎么说?” 厅中一时间寂静了下来,唯有铜火锅底下炭火燃烧的轻微声响。 穆琰搁下银筷,半晌才开口,声音清冷,不紧不慢,“大业未成,宁王未擒,儿臣并无心情顾及这些私情。此事,以后再说吧。” 顾若兰怔在当场,唇畔笑意微微一滞,替他布菜的手悬停在半空,汤汁顺着筷子尖儿滴落在烫金桌布上,溅出一朵淡黄油渍。 她搁下筷子垂下头去,指尖暗绞着罗帕,眸底尽是委屈。 王爷眸色深沉地看着穆琰,随即哈哈一笑,颇为赞许地看向王妃,“男儿志在四方,岂能儿女情长!先立业,再成家,这才是正经。” 王妃被这番话堵的无话可说,只得含笑点头应着:“是,王爷英明。” 她眸光流转,望向顾若兰,无奈抿唇,白了她一眼。 顾若兰感受到王妃的眼波,只得迅速整理了情绪,强自端起笑意,伸手执起银筷,又夹了一块鲜笋轻轻放进穆琰碗碟里。 她面上虽笑着,心中却酸涩不已,这世子爷,竟是半分情面也不肯给,活像块千年寒冰似地,怎么也捂不热。 这一顿家宴,席面虽丰,菜肴俱是难得的珍馐美馔,穆琰却如同嚼蜡,心不在焉,只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闷酒。 顾若兰不肯泄气,隔三差五地亲自替他布菜斟酒,柔声唤着“穆琰哥哥”,那温软声音落在他耳中,直教人心浮气躁。 王爷与王妃有一搭没一搭地客套闲谈着,王妃面上始终温柔笑着,无论王爷说什么,都点头赞同。 灯影摇曳,穆琰多饮了几杯,只觉胸口闷得慌,似有块石头始终压在那处,久久不能透气。 待得王爷放下筷子,漱了口,穆琰便以尚有文书要批复为由告退。 顾若兰连忙跟着起身,正要开口,却被他一个淡淡颔首阻了回去。 出了膳厅,夜色已深,皎洁月光散落庭院中,清冷的很。 夜风带着些许凉意,吹动廊下的风灯,灯影摇晃,掩映着他略带虚浮的脚步。 穆琰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往西厢走去。 那里,正是容宁暂住的地方。 心口像被什么紧紧攥着,满脑子都是白日里她在花园中望着他的神情。 只一眼,便仿佛见到了什么避之不及的讨厌东西,转身就走。 他忽地停下脚步,怔在了那里。 房门近在咫尺,他抬起手,抚在门扉上,却迟迟没有叩下去。 良久,终是低低叹息了一声,颓然垂下手,转身走回廊下,往自己房里去了。 一连数日,容宁都没再见到过穆琰,仿佛他生生从这王府里消了影儿似地。 他似乎连自己院中也未曾回过,容宁几次出门去,都没有再撞见过他。 她纳闷得很,终于忍不住问小月:“你们世子爷人呢?” 小月摇摇头,凑近她身边,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我也不晓得,只听见管事的说,世子爷这几日忙得简直脚不沾地,府里人都不敢轻易去打扰呢。” “至于忙什么嘛,那我就不知道了。”她笑笑,挠了挠头。 容宁抿唇,无奈托腮望着窗外,心头郁起一团闷气。 她总不能老这么不明不白地耗在这里吧,究竟什么时候才送她走,总得有个准话才是。 心一横,她打定主意站起身来,得去找他问个明白才安心。 她也不好同小月明说,只说看着天气甚好,在房里待得闷了,想出去走走。 小月赶紧答应了,陪着她一起出去,才跨出院门,容宁便觉得今日王府中气象与往日似乎有些不同。 来往仆从皆是行色匆匆,脚下生风一般,衣摆摇曳间尽是急色。 她目之所及,皆披红挂绸,长廊两侧张灯结彩,金绸红绫自檐角垂落,随风轻轻摇曳,漂亮极了。 容宁心下一惊,想起那日花园中的一双身影,奇道:“这是做什么?” 她回首望向小月,“莫不是要办喜事了?可是你们那世子爷同那位......顾小姐?” 小月愣了愣,“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圆圆的大眼睛笑成了弯月牙儿,笑望着她压低了声音:“您说什么呢,那顾小姐,哪能有这样的福气呀?” 她皱了皱鼻尖儿,“她那么凶,咱们世子爷才不喜欢她呢,世子爷他,喜欢您啊。” “胡说,”容宁赶紧捂住她的嘴巴,窘迫极了,“小丫头,口没遮拦的。” “嘿嘿......”小月笑嘻嘻地扒开容宁的手,委屈巴巴儿地瘪了瘪嘴,“本来就是嘛。” 眼看着容宁涨红了脸,小月赶紧识相地一把挽住她胳膊,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嘴巴,连声讨饶,“哎呀呀,都怪我这张嘴,尽爱说实话,惹姑娘烦恼,我掌嘴我掌嘴,姑娘好心,就饶过我嘛。” 容宁气结,睨着她那委屈讨好的小模样儿,只得无奈作罢,抬手捏了捏她的小脸蛋儿。 小月笑的灿烂,贴了过来,“姑娘久在房中不出来,怕是没听说,咱们王府里呀,又要接驾啦。” 她得意一指那些匆忙各处去披挂装饰的仆从们,“今日皇上会御驾亲临,要来府中赴宴呢。听说王爷还特地寻来了南昭的舞姬来献舞,说是南昭独有的绝色舞姿呢。” “南昭?”容宁眼中倏然亮了几分。 “是啊。”小月笑着:“那一个个儿的,可真是水灵漂亮的紧,现下正在前头花厅里排演呢。” 容宁抬眸望了一眼前头,又看向身旁的小月,“去看看?” 小月眼珠微转,有些羞赧窃喜地点点头,“嗯嗯。” “那咱们去看看。” 话音未落,两人已携手快步往花厅去了。 还未及走近,远远便有丝竹之声,带着异域的调子,柔和水波一般轻轻荡入耳中。 花厅前的廊柱描着纷飞彩蝶,春日阳光透过花窗筛下来,碎金般摇曳在厅内铺陈的彩毯上,厅内一曲正入尾声,婉转悠扬,合着甜腻脂粉香气交织在空气中。 容宁和小月才踏入廊下,一阵清越笛声乍起,如泣似诉,引得两人脚步一缓。 只见花厅中央,十余名妙龄舞姬正排成半月队形,衣袂飘飘,裙色交错,似春水荡漾。 她们腰肢纤软,举手投足间,皆暗合节律,其中有一人立在中央,舞衣上绣满细金的瑞鹤,翩然旋舞间波光流转,耀目极了。 她眉目生得极美,眼波流转间媚态横生,却不风尘,是那种不经意的勾人风韵,又身形修长,更衬得那一舞轻灵如仙子临凡,世间难得一见。 容宁不知何时已停下脚步,眸光紧紧锁在那名舞姬身上,望着她轻扬皓腕,纤腰扭转,长袖翻飞如风卷云舒。 容宁心口微微一酸,不知不觉,眼底已隐有泪光。 小月看得正起劲儿,偶然一回首,瞥见她神情怔然,泪意盈盈,愣了一瞬,忙低声唤她:“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容宁恍然回神,慌忙眨了眨眼,微侧过脸去抬手抹了一把眼睛,轻轻摇头,“没什么,只是...有些想家了。” 小月愣了愣,不由失笑,“哎呀,真奇了,看这么美的舞蹈,您怎么倒想起家来了,这八竿子也打不着呀。” 容宁回过头来朝她安抚笑了笑,没说话,眼底湿意却久久未退。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44节 她重新抬眸,那舞姬正旋至最高处,金线暗纹在光线下明灭闪烁似细碎阳光,耀眼极了。 两人正看得出神,忽听厅外传来一声娇喝:“都停下!” 一众舞姬顿时停下动作,垂首站立,乐声也倏然止住。 容宁循声望去,竟是顾若兰自厅外走进来,她一袭绯色宫装,神情倨傲,眸光挑剔审视着每一个舞姬。 她眸光流转,巡视落到容宁身上时骤然蹙眉,“你怎么在这儿?” 第61章 死罪 偌大的花厅内, 一众目光皆随着顾若兰的问话落在了容宁身上。 容宁垂眸,还未来得及开口,顾若兰却已冷声插话, “听说穆琰哥哥已经把你从他房里撵出去了?” 她唇角噙着些许似笑非笑的弧度,讥讽似地, 语调阴酸, “怎么,他终于腻了你这乡下女人?” “我劝你识趣儿些,趁早滚蛋, ”顾若兰嗤笑一声, 睨着容宁, “省得到处晃悠,晃到我跟前碍眼,惹人心烦。” 一室莺莺燕燕们, 闻言俱是一惊, 仿佛连空气都凝住了, 皆垂下头去不敢再看。 反倒是容宁听了这话,神色竟未起丝毫波澜,只缓缓抬眸看向顾若兰, 唇角轻扬,极和气地说:“我倒确实也想滚蛋......不知顾小姐,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将我撵出王府去?” 那声音很温和, 可落在顾若兰耳中,却刺耳极了,似一枚枚绵密细针扎进了她心尖儿上。 顾若兰原以为她会羞恼辩驳,岂料竟被这样迎面递来一句, 分不清是自嘲还是挑衅,倒反将了她一军。 可她终究不敢擅自做主赶走穆琰的女人。 以穆琰的性子,她若当真那么做了,只能是吃不了兜着走,到时候即便是王妃也难保她。 顾若兰被噎在当场,涨得面色发红,两人视线在空中交错,顾若兰胸口闷得发堵,半晌,狠狠剜了容宁一眼,猛地转过身去。 她清了清嗓子,声音倏然拔高,似要将方才的失态掩盖过去,高声道:“王妃命我前来查看演练进度,你们都练的如何了?” 她眸光冷冷扫过众人,“今日可是御前献舞,若是出了岔子,可不是受罚就能了事,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众舞姬惶然敛了笑意,低眉顺眼地应声,厅内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 顾若兰再不看容宁一眼,直接忽略她的存在,只抬手轻轻一挥,身侧的小丫鬟立刻会意唤来侍从。 两个小厮抬着一张雕花紫檀太师椅过来,落在花厅正中,顾若兰款款落座。 她接过小丫鬟捧上的茶盏,纤纤玉指拈起盖子,慢条斯理地刮去茶面浮沫,低头轻抿了一口,殷红唇瓣儿掠过杯沿,微一点头,冷声道:“开始吧。” 那姿态,举手投足间,竟将那王妃的仪态学了个十足十。 丝竹声响,香气氤氲间,舞姬们踏着鼓点翩翩起舞。 她们身着彩纱长裙,步履翩然,衣袂翻飞如春燕入云。 顾若兰微微眯起眼,以手支颌,侧首斜睨了一阵子,忽地唇角一勾,带出些许不屑。 “停!”她一声冷喝,丝竹立断。 “这都跳的是什么玩意儿?就这水平,也敢在皇上面前献丑?”她懒洋洋抬起眼皮,手腕一转,将茶盏磕在小几上,发出一声脆响,“赶紧在晚宴前给我再练上二十遍!若但凡有一个人错了拍子,一律全部受罚。” 此话一出,厅中如蒙寒气,瞬间肃冷了下来。 舞姬们面色皆变,敢怒不敢言。 班主犹豫了一下,终是壮着胆子走上前去,躬身小声劝道:“贵人恐有所不知,舞姬们需保存体力,才能以最佳状态献舞,若此时再加练二十遍,恐怕晚宴时力竭,反而失了水准......” “二十遍怎么了?” 顾若兰扬眉,语气带刺,“你们不就是卖艺靠跳舞吃饭的吗?跳个舞还累?那大太阳底下种田的就不累?嫌累你们别挣这份儿赏钱呐,想挣钱,就跳!” 班主脸色微僵,明知再劝也无用,只得压下心中不忿,垂首应下。 鼓点再起,舞姬们只得勉力一遍又一遍地起身旋转。 一众伴舞的舞姬还勉强能够应付,唯独那领舞的花魁,肩背挺直,腰肢纤细,所跳舞姿极其艰难,翻腕,折腰,脚尖一点身姿起旋转如雨中飞燕,一连几遍下来,已然是唇色苍白。 汗水顺着鬓角滑落,她眼底已带疲色,视焦不稳,班主看得心惊,想要喊停,顾若兰却蓦地冷声截断:“不许停,继续跳!” 领舞花魁强撑着应声,然而心口仿佛有闷雷滚动,耳边鼓点声突然忽近忽远,似隔水传来,终于,在一个高台翻转的动作时,脚下猛然一虚。 “啊!” 一声惨叫,纤长身影直直坠下,重重砸在地上,如白鹤陨落,裙裾颓然散成一堆。 场中瞬间乱作一团,班主急忙奔去搀扶,只见她面色痛苦扭曲,额间冷汗涔涔,面若金纸,脚腕迅速高高红肿起来,显然是扭伤了。 班主捧着花魁的脚腕检查,见那纤细踝骨已然错位,先是一愣,继而猛地抱住脑袋,扑跪在地,失声哭嚎起来:“完了,全完了!这下咱们......全都要砍头了!” 她这一哭嚎,舞姬们再难撑住,纷纷哽咽啜泣起来,有的扶着同伴瑟瑟发抖,有的干脆捂脸大哭。 琴师,鼓手,琵琶手等乐师更是面如土色,手中乐器都拿不稳了。 顾若兰睁大了眼睛,忙不迭从太师椅起身跑来,连裙摆被椅角勾住也顾不得了,踉跄跑到花魁身边。 她蹲下身去,定睛一看,果见那白生生的脚踝已然红肿成馒头般大小,姿态诡异地反折着,皮肤紧绷得发亮。 顾若兰面色骤变,慌了神,忙伸手去拉她:“你快起来,待会儿还得献舞呢!轻微扭脚而已,没事的,没事的,肯定还能跳......” 话音未落,班主倏地抬头,眸底是破釜沉舟的狠劲,豁出去了似地,“没事?!你还敢说没事?!你可知,这是南昭独有的鹤舞,极难练成,我们倾尽所有,也独此一人会跳!你逼着她练二十遍,累到脚软,这才摔下台来,她骨折了!这下可好,咱们全完了!” 顾若兰被她声声逼问着,说不出话来。 班主额角青筋暴跳,指着她骂:“都是你!都是你非要逞威风,逼得我们练个没完!我告诉你,若我们死了,你也逃不脱!是你害的献舞失败,这是欺君之罪,你懂不懂?是死罪!” “死......罪?” 顾若兰面如死灰,像被人猛地泼了一盆冰水,心中的底气瞬间散尽。 她后退半步,眸光慌乱,唇瓣哆嗦着,仿佛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事情的可怕。 正乱作一团之际,一个小厮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焦急唤道:“顾小姐,御驾...御驾已经到了!前头正要开宴,皇上听闻王爷让世子爷找来了南昭鹤舞,很有兴致,特命立刻献舞!” 此言一出,众人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仿佛被抽走了魂魄,齐齐拥作一团,哭声呜咽,混杂着绝望的低诉。 忽而,一抹纤细的粉色身影自角落中缓缓走出,容宁眉目沉静,径直走向那位瑟缩在地上哭泣的花魁。 她俯身,眸光与之平齐,柔声同她说:“你我身量相近,你把衣裙换下来我穿,你先去治伤吧。” 说罢,她并未多作解释,转而看向呆愣在一旁的班主,“请您找人,立刻替我上妆。” 众人皆愣住,怔然望向容宁,顾若兰惊怒至极,一把扯住容宁衣襟,几乎将她拎起来,目眦欲裂,“你要做什么?!” 容宁被扯的踉跄了一下,却并未后退分毫,她缓缓抬眸,眸色沉冷若水,映出顾若兰眼底的惊惶。 容宁的眸光既无惧色,也无怜悯,只冷冷望着她,“你若还想活命,不想连累穆琰一同送死,就让开。” 第62章 女人 顾若兰被她沉静笃定的气势震慑, 怔在原地,张了张口,却续不上话来, 怔愣望着她,指尖的力道不自觉松了几分。 容宁拂开她的手, 转身对班主沉声道:“快些吧, 没时间了。相信我。” 班主早已六神无主,浑身冷汗淋漓。 左右都是一死,与其干坐等死, 不如死马当作活马医, 放手一搏, 她咬牙,立刻打起精神起身扶起花魁,带着容宁一同往后头厢房去更衣上妆。 顾若兰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 呼吸愈发急促, 心口剧烈起伏, 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不行......”她几乎是咬牙挤出声来,“不能把咱们的命,全拴在那乡下女人身上!” 她猛地偏过头, 朝贴身婢女低声喝令:“快去找世子爷,告诉他花魁扭脚骨折,南昭鹤舞跳不成了, 请他速做定夺!” 婢女闻言一凛, 急忙应了转身离去。 婢女循着府中曲径快步疾行,急促的脚步声回响在长廊中。 宴会设在王府中最大的一处花园中,正临一泓碧湖,湖水映着似锦繁花和漫天星辰, 花枝上错落点缀着琉璃风灯,柔和光线掩映花影摇曳,暗香浮动,恍若仙境。 她垂首躬身,自外围一路寻至穆琰席位,他正端坐在王爷下首,神色沉稳,气度矜贵,从容与皇上和王爷谈笑应答。 席间觥筹交错,丝竹悠扬,气氛正好,哪里容得她贸然僭越打扰。 婢女只得在一旁屏息候着,眼见一轮谈笑告一段落,穆琰得闲了,才赶紧快步躬身近上前去。 穆琰近侍认得她是顾若兰的贴身婢女珊瑚,微一侧身让她过去了。 “世子爷。”珊瑚低声附耳,神色慌张,“那南昭花魁...扭脚了,鹤舞只怕是......跳不成了。” 穆琰眉峰骤然拧紧,眸光微沉,毫不迟疑地沉声吩咐:“立刻取消献舞,换成备用的戏曲,去取折子请贵妃点戏。” 他话音还未落,周遭系在花枝上的琉璃风灯忽地齐齐暗了下去。 园中宾客低呼未定,丝竹声调倏然一转,清越悠扬,带着异域的轻灵节奏。 湖心高台上,忽然传来一声清脆铃声,鼓点声随之而起。 一声,两声,三声...... 一盏盏琉璃灯骤然亮起在高台周围,光华流转若璀璨碎金,仿佛从湖水中托出一片光明岛屿。 众人视线齐刷刷投去,只见一抹纤柔的皎白身影立在灯海中央,身披灵鹤彩衣,长袖轻展,飘逸轻纱裙摆在风中如波浪翻飞。 她指尖轻旋,倏然一翻皓腕,震响腕间金铃,合着鼓点,足尖轻点旋舞,衣袂随着身姿摇曳,绣金暗纹映出华光万点,细密流星般光华万千,姿态清冷又灵动,恰似仙鹤腾云,几欲要破水凌空而去。 那一瞬,席间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紧紧锁在那一抹纤细身影上。 旋舞间,轻扬的水袖若展翅掠过云端,白鹤忽而抬首,霎那间,展露出一张绝美的脸,竟赫然正是容宁。 眼波流转间勾魂夺魄,却又偏偏清冷若皎月,教人不敢亵渎,恍若真有灵鹤自云端化形,借着这一舞,暂临凡间。 穆琰紧拧的眉峰舒展,瞳孔骤然一缩,胸腔中似被什么猛然狠狠撞了一下,生生令心口漏跳了一拍。 耳畔的乐声和鼓点仿佛渐渐远去再也听不真切了,取而代之的,是他汹涌澎湃的心跳声。 一声一声,几乎震耳欲聋。 他望着她,仿佛被夺去了魂魄,再也看不见其他,只能就这么定定地望着她,直到一曲终了,灵鹤谢幕。 一曲毕,随着最后一个尾音消散殆尽,园内静得仿佛连呼吸都凝住了。 众人皆久久回不过神来,直到皇上率先鼓掌,笑赞了一个“好”字,沉稳笑声才将穆琰从恍神中唤回。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45节 穆琰垂下眼睫,唇线紧抿,沉默了一瞬才敛尽了方才的失态。 皇上含笑开口:“果然是绝艺,竟寻来了这失传多年的南昭鹤舞,朕一直久闻其名却不得见,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北平王,费心了。” 王爷略一拱手,低声附和。 皇上兴致极好,传那领舞的舞姬上前。 容宁得令,只得垂首缓步走到宴会中央,跪伏在地,“民女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抬起头来。” 容宁缓缓抬眸,琉璃风灯暖黄柔光映在她绝美面庞,眉眼若一弯盈盈春水。 皇上眼底划过惊艳,“近一些。” 容宁依言起身,缓步走到皇上近前。 皇上炯烁眸光落在她身上,似是十分满意,语气也温和了下来,看着她的脸,“可愿随朕入宫?” 众人皆望向容宁,眸光各异。 皇上看上舞姬,本就是寻常事,王府献舞,本也是这个打算,此举合乎情理,众人早已见惯。 王爷自然没有异议,可当他看清那舞姬的容颜时,眸光一顿,侧目看向穆琰,穆琰正一瞬不瞬地望着容宁,双拳紧攥。 王爷微不可查地对穆琰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可妄动。 穆琰手攥得更紧了,甲缘几乎嵌进掌心皮肉。 王妃在一侧看的分明,也垂眸摇着手中的团扇,未置一词。 他们的意思明摆着,是要将错就错,绝不能忤逆皇上的心意。 所有人都望着容宁,她垂着头,紧咬唇瓣,浑身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着。 她尚未来得及开口,皇上已扬手,示意她到自己身边去,理所当然地,根本不在乎她的答案。 他是皇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生杀予夺但凭心意,他想要什么,完全无需过问任何人。 容宁自然也明白这一点,她睫羽微颤,指尖攥紧衣袖,缓缓往前迈了一步。 穆琰骤然站起身来,衣袍带翻了桌上的羊脂玉酒盏。 酒盏倏然滚动在桌面上,发出脆响,晶莹酒液洒了一片,沾湿了他衣摆。 “穆琰!”王爷沉声低喝。 穆琰指节缓缓收紧,手背青筋毕现,他缓缓转向皇上,声线沉冷: “启禀皇上,这位舞姬,已经是......微臣的女人了。” 第63章 鞭笞 花园内陡然寂静了下来, 唯余琉璃灯影微晃。 皇上唇角笑意凝滞一瞬,眸底不着痕迹地压下一层阴翳,眸色郁沉望向穆琰。 他眸光落在穆琰面上, 似能看进他心底,又缓缓移向北平王, 带着审度和琢磨的意味。 北平王鬓角凝出细密汗珠, 垂眸片刻,忽地率先起身,一撩衣摆, 双膝跪地, 拱手高呼:“臣, 教子无方,臣万死。” 园中众人见状,皆两股战战, 起身离席跪伏在地, 绣履轻摩地砖的细响交织成一片, 皆屏息垂首,连大气儿都不敢出。 唯有穆琰,仍倔强立在原地, 直迎皇上审视的目光。 气氛陡然冷凝起来,有了几分肃杀之意。 夜风裹挟着几分寒意拂动花枝,花影摇曳, 如此美景眼下却直教人背脊发凉。 依偎在皇上身侧的贵妃轻轻一动, 丰腴玉臂轻柔挽上皇上手肘,眉眼弯弯地带着笑意撒娇,“皇上,有臣妾陪伴您, 还不成嘛?” 她嗓音柔美宛若莺啼,在这沉郁的气息里徐徐漾开,似将园中肃杀的寒意冲淡了几分。 贵妃轻轻靠在皇帝肩头,声音绵软极了,“皇上,您说好带臣妾出来散心的,就依了臣妾吧。” 她说着,轻轻偏首,笑的温柔可人,语气似娇嗔,又似半真半假地抱怨:“您呀,就快别逗贤侄了,他是带兵的人,心眼儿实。您何不成全了小辈儿,岂不是一段佳话?” 贵妃面上虽笑盈盈地,却若有似无地,将“带兵”二字咬的略重了些许,仿若将一枚暗钉轻轻钉入皇上心坎,暗暗提醒他,擒拿宁王之事,终究还需用得上眼前这位世子。 皇上何样人也,如何听不出这其中深意。 他回首,瞥了一眼出言解围的贵妃,眉宇间那抹阴郁淡去些许,微一凝眸,忽地哈哈一笑,伸手揽过贵妃的香肩,似被她的“醋意”取悦,“就你醋意大,好了,朕依你便是。” “多谢皇上。”贵妃笑的娇羞,愈发媚态横生,依偎进皇上怀中。 皇上转过头来,目光落在容宁身上,只一声:“去罢。” 容宁垂首福身,恭谨低声应了一声“是”随即缓步退下。 穆琰目光追随她身影,直到消失在廊影深处,方拱手跪地,沉声道:“多谢皇上,贵妃娘娘成全。” 皇上斜睨了他一眼,抬手虚点了他一下,笑了笑,“看不出你还是个痴情的,罢了,罚你一壶。” 穆琰二话不说,立刻执起桌上的酒壶揭了盖子,仰首饮尽。 晶莹酒液自他唇角滑落下颌,沿着喉结蜿蜒流进禁欲的领口。 皇上见他恭谨照做,唇畔笑意渐深,眸底那抹阴翳这才消散大半。 他一挥袖,“都起来罢,继续。” “谢主隆恩!”伏在地上的众人齐声应和,磕头谢恩,依次起身回席位。 丝竹再起,歌舞渐酣,觥筹交错间笑语连连,仿佛这场暗涌,就此被轻轻揭过。 是夜,恭送御驾回宫后,北平王面色铁青,拂袖回府,命人捆了穆琰来。 “给我抽他三百鞭!” 穆琰被侍卫强硬摁在庭院中,扒了衣裳,绳索勒进皮肉里,青筋暴起。 执鞭的侍卫拱手道一声“得罪”,咬牙扬手猛然抽下一鞭,藤鞭瞬间劈开皮肤,皮开肉绽。 “废物!滚开我来!” 北平王一脚踹开执鞭侍卫,夺过鞭子,臂膀骤然发力猛抡一气。 鞭声落下如裂帛,带起风啸,狠狠劈在他背脊皮肉之上,迸出血珠溅落在地面上,沿着砖缝淌成一线猩红,洇入砖缝中。 北平王气极,手中力道不减,一连抽了几十下,直抽得喘息急促,手臂发颤,才狠狠把鞭子砸在他身上。 鞭子沾着热血,滚落在穆琰脚边。 穆琰牙关紧咬,背脊挺直,始终一声不吭,背上早已是皮开肉绽,无一处好肉,血水顺着精壮肌理缓缓往下流淌。 王妃在一旁心惊欲劝,才上前一步,便被北平王反手推开。 “孽障!” “为了个女人,你要害死我们吗?!”北平王暴喝,直震的廊下风灯摇晃不休。 “君臣之道,你不懂么?” “若不是你尚有几分利用价值,我们整个北平王府!今夜只怕全要为你陪葬!!” 穆琰垂眸,并不辩驳,肩背止不住地微微颤着,仍沉声道:“儿臣知错,甘愿领罚。” 北平王怒不可遏,朝分立两侧的侍卫大喝:“去把那女人砍了,提头来见!” “父王!”穆琰急呼,抬起头来,眸中尽是忧色,声音沙哑:“事已至此,皇上刚一回宫,便立刻处死容宁,岂非抗旨?” 北平王倏然默了一瞬。 穆琰望着他,恳切道:“帝心难测,皇上会如何想,咱们谁都猜不透。” 轻轻一句话,似惊雷一声,惊醒了暴怒的北平王。 他沉默许久,眉心紧锁,那份压抑几乎要化作实质,压的众人都不敢抬头。 忽而,他狠狠一拂袖。 “你自己收拾罢!” 他甩袖转身,怒气冲冲地径直大步离去。 王妃见状,忙上前来一挥手,急声道:“快撤下去,剩下的鞭子全都免了。” 说罢深深看了穆琰一眼,转身快步往北平王方向追去。 侍卫们互相对视一眼,皆不敢迟疑,连忙垂首退去。 庭院中终于安静下来,只余下淡淡的血腥气味。 穆琰以手撑地,缓缓站起身,衣裳早已沾了血渍和尘土,他浑不在意似地,拢好衣裳,面上不见一丝情绪。 他抬手,拒了要上来搀扶他的小厮,未与任何人多言,独自沿着长长的青石板路往自己院落走去,背影凄清,隐隐透着疲倦和冷漠。 尚未走到院中,他的脚步忽然一顿。 远远的,在那院落前的垂花门下,一抹纤细的淡粉身影,正静立在门前。 风,轻轻拂动她的裙摆,勾勒出美好身形,几缕青丝散落鬓边,随风晃动在雪色腮边,显然已等候了许久。 那一瞬间,连风声都柔和了下来,仿佛天地间,只余那一抹颜色,伫立在他心归处。 第64章 上药 穆琰停下脚步, 静静凝望着风中那一抹粉色。 容宁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秀眉微蹙,有些出神地望着脚边青石板上的落花。 似有所感, 她忽而抬起头望过来,视线交汇的那一瞬, 他挺直的背脊忽然塌了下来, 方才还算稳健的步伐,也不由得虚浮踉跄起来。 容宁瞧见他气息紊乱,面色惨白微微喘息着, 步履艰难。 一颗心倏然揪紧, 她顾不得许多, 忙快步小跑了上来,一把挽住他胳膊撑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 “怎么打成这样?”她眸底尽是担忧,看见他衣襟上沾染的血渍, 秀眉紧拧, “可还撑得住?”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46节 穆琰抿唇, 难捱似地阖眸闭了闭眼睛,摇摇头,毫不客气地往她身上倒去, 一手重重搭上她纤薄肩头搂紧她,几乎倚了全身重量,险些将她一同压倒。 容宁慌忙伸手环抱住他腰身, 竭力稳住他身形, 指尖不甚碰到他背脊,直惹的他浑身一颤,“嘶”了一声。 触手湿冷,容宁心下一惊, 忙伸手去探,只觉衣衫湿漉漉的,带着黏腻凉意。 她还未及看清,便被他猛地摁住了手,他哑声:“别看......脏。” 容宁哪里肯,抿唇一拽,硬是将他衣衫揭开来,目光落处,登时怔在当场。 那衣衫之下,早已血肉翻裂,鲜血浸透了整片后背,触目惊心。 她倒抽一口冷气,登时眼眶一酸,雾了眸子,不可置信地看着那片泥泞,“怎么...打得这样狠......” 话音未尽,眸中泪水已溢出滚落面颊。 穆琰垂首拉过衣衫拢住伤处,又握住她的手,撩起自己衣摆轻轻拭净她指尖沾染的血渍,轻描淡写地,“皮外伤罢了。” 他抬眸望着她,安抚似地勾了下唇角,“不疼的。” 容宁抬起手背抹了一下眼睛。 他怎么可能不疼?容宁分明看到他肩背止不住地轻颤着,分明是痛到极处,已然几近痉挛了。 她终究没有同他辩驳,只小心翼翼避开他血淋淋的伤处,撑扶着他穿过垂花门,缓缓往院中走去。 一路走的还算顺利,好容易走到他房门前,容宁忽地脚步一顿,有些踌躇地抬头望了望前头紧闭的门扇。 她面露难色,有些犹豫不决,仿佛那门槛一旦跨进去,便会是不可回头的境地。 穆琰瞧得好笑,无奈睨着她,“进去吧,我都成这副模样了,还能吃了你不成?” 被戳穿了心思似地,容宁登时红热了耳根,白皙面颊染上红霞,唇瓣紧咬别过头去,却到底没有再辩驳一句,只扶紧了他,推开门扇,半抱半拽地将他拖了进去。 好容易摸黑将他搀扶进内室榻上坐了,容宁转身去摸索火折子吹燃点了灯蜡,一回首,瞬间瞳孔微缩,又急忙背过身去。 那厮竟已自己褪了衣裳,露出精壮上身,紧实肌理线条在摇曳烛光中隐现起伏,惹的容宁心神骤乱,转身时下意识后退一步撞上榻沿,痛的轻呼一声。 穆琰瞥了她一眼,神情自若地往榻上一趴,“衣裳脏了,省的污了床榻。” 他说的理直气壮,也的确是事实,容宁无话可反驳,只垂头低声道:“我去唤小厮来替你擦洗上药。” 说着逃也似地往外走去,可还未及走出一步,手腕一紧,已然被他牢牢攥住。 力道不重,却也不肯让她轻易挣脱,他侧首,抬眸望向她,声音暗哑,“我不要他们,粗手笨脚的。” 容宁别过脸避开他眸光,“那...那我去唤小月来。” 穆琰蹙眉,“我不用婢女。” 容宁指尖微颤,唇瓣张了张,却再说不出话来。 暖黄光晕拢在她身上,柔美极了,穆琰望着她,手上用力,手臂内收将她拉近自己,低声哄诱似地,“我都为你被打成这样了......你合该亲自照顾照顾我吧,嗯?” 声音虽轻,却带着几分若有似无地恳求意味。 容宁心尖儿一颤,抿紧唇瓣儿,手上一挣欲要抽出手离去,穆琰指尖骤然一紧,紧扣在她腕上,微微颤着。 “别走。”他哑声。 容宁垂眸,不由得回首,正撞上他那双漆黑幽暗的眸子。 烛光映照下,他眸色深邃如潭,似蕴着万语千言,翻涌着她读不懂的情绪。 她喉头一哽,良久终是低声道:“我去打水,再取些金疮药来。” 夜风轻拂窗棂,烛光轻晃,映照着容宁进进出出忙碌的身影。 她打来热水,拧了布巾,轻轻替他擦拭。 温热柔软的布巾在肌肤上缓缓拭过,小心避开鲜血淋漓的伤口。 穆琰背上鞭痕狰狞可怖,新伤叠着积年旧疤,层层叠叠,触目惊心。 容宁手中布巾微滞,心口堵的发紧,忍不住开口问他:“王爷他......从前也这样打你么?” 穆琰沉默了片刻,只淡淡地,“习惯了。” 短短三个字,落在容宁耳中,却钝刀子割肉似地,沉痛极了。 她都能够想像得到,一个幼年丧母的孩子,在不怀好意的主母和严苛父亲的膝下,能从庶子成为世子,该是怎样艰辛的一条血路。 她轻轻擦拭过那累累伤疤,这条路上的每一步,必定都艰难至极。 清理好血污后,容宁取出金疮药,指腹轻轻蘸了些,细细涂抹在破损的皮肉上。 药膏清凉镇痛,她低着头,神情专注,一点点仔细推开抹匀,没有丝毫马虎。 穆琰伏在枕上,侧过脸来静静凝望着她。 她眉眼沉静,殷红唇瓣儿轻抿着,一副心思全在他身上,温柔得让人心口发痒。 凝望了她良久,他忽然低声开口,“我竟不知,你还会跳南昭鹤舞。” 容宁抹药的手蓦地一顿,指尖微颤。 第65章 不哭 风轻拂帘幔, 也拂动容宁垂落腮边的发丝。 她垂眸,纤长睫羽微颤,“你不知道的事还有很多。” 说着, 她执起小药罐又蘸了些许药膏,轻柔抹在他伤处, 抬眸望向他, “你不知道南昭是我的故乡,不知道我会跳鹤舞,甚至......” 她笑了一下, 眸中却说不出的悲凉, “你甚至, 都不知道我究竟是谁,就能够同我轻言什么喜欢,岂不玩笑?” 穆琰闻言皱眉, 几乎要翻身坐起来, 认真望着她, 刚要张口说自己没有在开玩笑,却见她已然垂下头去,认真替他抹药疗伤, 张了张口,竟如鲠在喉,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猛然察觉到, 她其实什么都明白, 只是从来不曾向他表达过自己的想法。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接近真实的她。 那句喜欢,或许对于她来说,不过是纨绔子弟的一句调笑轻薄罢了。 意识到自己那样轻易说出口的喜欢, 似乎确实轻慢了她,他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讪讪地转过身去,趴回枕上。 “我阿母,很会跳鹤舞。”容宁忽然轻轻开口,穆琰侧过脸,静静望着她。 容宁没有看他,专注着手中的动作,絮絮说着:“阿母很漂亮,是南昭最美的鹤舞传人,小时候,她总手把手地亲自教我,还教了许多小徒弟。” “阿母很温柔,永远都笑着,哪怕我们跳错了,她也从不责罚,只一遍遍地再教过。” “后来,她死了,鹤舞也跟着失传了......” 穆琰背上骤然被水珠砸了一下,温热的水珠砸在伤口处,骤痛了一瞬,他回头望去,是容宁的泪珠滴落了下来。 他侧过身,抬手抹去她面上的泪水,才刚抹去一滴,又接连滚落许多滴,怎么也抹不尽。 穆琰坐起身来,身畔没有趁手的东西,索性扯过靛蓝帐子一角,替她擦眼泪。 “难过就不说了。”穆琰望着她,没有追问下去,伸手揽过她肩头轻摁她发顶,让她伏在自己肩窝,一下一下轻抚着她背脊,“不说了。” 容宁哭的愈发狠了,仿佛积压了多年的伤口终于被翻挖出来,已经发烂,发臭,令她痛不欲生,悲恸大哭。 穆琰紧紧抱着她,任她涕泪横流地沾湿他前胸,湿热一片。 良久,直到她哭声渐歇,只余低低哽咽。 他拉开她些许,替她擦了眼泪,捧着她的脸,低头来看她。 他挨得很近,两人几乎额头相抵,穆琰眸底尽是痛意,嘴上却说着:“不哭了,再哭下去,变成瞎眼小花猫儿了。” 他温热鼻息拂在她面上,带着淡淡雪松气味,两人气息交缠间,他鸦黑睫毛几乎要挨上她的。 容宁抿唇,陡然惊觉自己竟失态至极,赶紧一把推开他,侧过身别开脸去。 穆琰有心哄她,去拽她衣袖,撒娇似地嗔她,“好没良心,我可抱着你任你哭了半晌了,”说着捉住她的手往自己腰上带,贱兮兮地,“现在该换你抱着我,我也哭上一回才公平......” 话还未说完,容宁已恼得抓起小抱枕砸在他身上,啐了他一口,“无聊!”起身就走。 “哎~~”穆琰急呼:“你不管我啦?我还痛着呐!” “管你去死,痛死你活该。”容宁白眼一翻,头也不回地拉开门扇走人。 穆琰虽挨了骂,面上却笑嘻嘻地,远远望着窗棂外她远去的身影,直到回廊尽头的门扇轻响,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转角,这才收回目光,老实趴回榻上睡了。 接下来一连几日,容宁晨起都会去替穆琰换药,却例行公事一般,再不肯理会他,同他多废话,每每都板着脸换完药就走人,任他如何撩拨都无动于衷。 可令她纳闷的是,他那伤处已经换药几日了,按说他一个精壮小伙儿,血气方刚的,应当很容易痊愈才是,怎得这伤口,却每天都是老样子,迟迟不肯愈合。 这日歇罢午觉,她去窗前透气,恰巧看见枭宁端着药碗进了穆琰房里。 容宁心头一动,悄声出门跟了过去,猫着腰躲在窗下偷听。 她竖起耳朵听着屋里的动静,只听见枭宁苦口婆心地叹气劝着:“世子爷,您这伤口老不好,这么拖下去总不是个事儿啊,太伤身子了,您就让属下给您换一回吧,太医嘱咐了,一日至少得换药三次才成啊。” “滚。”穆琰声音淡淡地,透着不耐烦的冷意。 枭宁不死心,“您这伤口都要化脓了,万一伤口感染伤到筋骨可怎么办,怕是要落下病根的。” 说着,他语气一转,“那宁娘子也交代我们了,中午晚上都得给您好生换药才行,我总得办好她交代的事儿啊。” 屋内沉默一瞬,忽而传来穆琰低低一笑,“你懂什么?我若好了,她还能日日来看我么?” 容宁在窗外愣了一下,随即翻了个白眼,心中暗骂:荒唐! 感情是拿着自己的伤口诓她呢,气的她抿唇一跺脚,快步走开了。 次日一大早,容宁就照例来替他换药。 她眸色清冷,手下却偏偏格外用力,纤细指尖蘸了药膏,重重摁在他伤口上。 “嘶!!!”穆琰登时被戳得龇牙咧嘴,恨不得吱哇乱叫,倒吸一口气,几乎要翻过身来,“轻点轻点轻点!” 容宁抿唇,瞥了他一眼,冷声道:“再不好好换药,就得请大夫拿刀来,把这上边的腐肉全刮了。” 穆琰痛的眯起眼睛,连忙连声应和着:“好好好,好好换药,再不敢了。” 她白了他一眼,这才卸了力道,垂眸继续为他上药,伏在榻上的穆琰渐渐缓和了痛苦神色,回眸盯着她垂头抹药的模样,眸光渐渐柔了下来,眸底似有笑意一点点漾开。 天气晴好,正是万里无云的好日子,被王妃责骂关了好几日的顾若兰,今日也被放出来了。 她已然是满心憋屈,哪知才刚被放出来,又被王妃劈头盖脸地骂了个狗血淋头。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47节 “真是个没用的废物!”王妃脸色铁青,“顾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拎不清的女儿,穆琰那边伤着这几日,听说连榻都起不来,你倒好,半步也不挪动去探望,连份补品都没送过。” 王妃气恼的直拍手,“你这般不知花心思去笼络,他心里怎会有你?又怎会娶你做正妃?” “要你有什么用?能指望你点儿什么?!” 顾若兰咬着唇瓣儿,绞着手里的帕子,垂下头去,呐呐地,“可兰儿被您关在屋里抄经,也出不了门呀......” “还敢顶嘴?!你...咳...咳咳......”王妃气极,一口气儿岔了险些上不来,猛然连声咳嗽起来。 李嬷嬷见状赶紧跑上前来搀扶住王妃,轻轻替她拍着背,“王妃息怒,仔细身子。” 说着看了一眼顾若兰,顾若兰连忙垂下头去,不敢再顶撞。 “你...你若不是我亲侄女......咳咳......”王妃喘息着,抬手指着她鼻尖儿,“我定要寻个死了老婆的老瘸子把你嫁了!” “兰儿知错了。”顾若兰怯怯抬眸望她。 李嬷嬷赶紧打圆场,扶着王妃坐下,轻声哄着:“王妃快别生气了,仔细头疼,小姐她年轻,许多事情不懂得也是有的,待会儿我去库中挑些好药材,什么人参鹿茸,天才地宝一并捧着,亲自陪着小姐往世子院儿去走一遭去。” 王妃这才稍稍顺了气儿,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还不忘嘱咐李嬷嬷:“你多看着她一点。” “哎,是。”李嬷嬷连忙应了,“您放心吧。” 李嬷嬷领着顾若兰去挑了好些补品,命小丫鬟们一一捧了,陪在顾若兰身侧,同她一起去了穆琰院儿里。 一路上,顾若兰有些不自在似地,步履迟缓,走一步捱三步,很不情愿。 李嬷嬷看在眼里,叹了口气,劝她:“小姐可上些心吧,你这次险些酿出大祸,王妃娘娘关着你,那可是在保你啊,你可千万别误会了娘娘一片好心。” 顾若兰有些泄气,“我哪里是怪姑母,姑母疼我,我自然是晓得的,只是......” 她叹息一声,“只是那穆琰,心里根本就没有我,姑母却一个劲儿地要我去热脸贴他的冷屁股,我真是受够了。” 她脚步一顿,索性不往前走了,转身看向李嬷嬷,“这满京城里青年才俊,王公子弟多了去了,我非得嫁他不可吗?” “再说了,”她撇嘴,“以我们顾家的家世,我就是入宫为妃也做得,非得吊死在他身上么?” 李嬷嬷眼皮子一翻,“那皇上和你姑父差不多大年纪,你愿意啊?” 顾若兰一噎,讪讪地,“那不还有那么多皇子嘛。” 李嬷嬷叹了口气,“我的小姑奶奶哎,你就别闹了,顾家送你来王府,就是因为王妃多年无所出,顾家马上就攀不上北平王府这棵大树啦!” “若是世子爷娶了别家贵女,等北平王去世,顾家便和王府再也扯不上关系,顾家儿郎中,没有科考中举做官的,岂不眼看着就要衰败了。” “那我也可以嫁皇子,做皇子妃呀。” “皇子妃?”李嬷嬷冷笑,“你可知站错了队,选错了皇子,夺嫡时可是会被满门抄斩的?” 顾若兰面上一惊,咬紧了唇瓣儿。 李嬷嬷拉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这北平王世子,手握重兵,以后便是北平王,是世袭罔替的铁帽子王,谁也动不了,若是你能同他生下嫡子,成为下一任北平王,那北平军......” “便是顾家的了......”顾若兰怔然道。 李嬷嬷笑了,“小姐聪慧,一点便透。” “可,为什么......非得是我呢?”顾若兰皱眉,“顾家宗族那么多女儿......” “你是嫡女!”李嬷嬷不耐烦了,拉住她的手往前走,“这是你的责任!” 顾若兰无法,渐渐失了挣扎的心气儿,只得被她拉拽着往前走去。 好容易到了穆琰院儿门口,李嬷嬷撒开手,回身提过小丫鬟手中的食盒,塞进顾若兰手里,“这是杜仲红参鸡汤,你快送进去吧。” 顾若兰接了食盒,蹙眉望了穆琰房间一眼,深吸了一口气,缓步往院内走去。 她才将将走到廊下,便撞见了容宁捧着换药的托盘从另一头廊角走出来。 第66章 呜呜 容宁的厢房和穆琰的房间连着同一条廊道。 她端着托盘才出门, 便恰巧与迎面提着食盒走来的顾若兰撞了正着。 两人俱是一愣。 庭院中微风拂动花枝,吹起顾若兰鬓边散落的碎发,她猛然见到容宁, 神色有些讪讪地,眸光微闪, 冷哼一声, 傲然撇过脸去。 容宁瞧见她微微颤抖的指尖,晓得她也正心虚着,懒得同她争什么, 便上前一步, 将自己手中的托盘往她怀里一塞, 淡淡开口,“你来得正好,他该换药了, 你去换罢。” 话音未落, 已然径自转身而去, 连眼角余光都未曾再看她。 顾若兰被她塞了个了趔趄,手里拎着食盒又抱着沉甸甸的托盘,登时气得柳眉倒竖, 胸口起伏不定。 今儿是怎么了,一个两个的,全都使唤到她头上来了, 她可是顾家嫡千金, 京城有头有脸的高门贵女!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她正欲发作,要砸了手中的托盘,猛然低头,却瞥见手中托盘上整整齐齐叠放着纱布和小药罐儿, 心思不由得又转了个弯儿。 换药么...这分明是个能够接近穆琰的好机会...... 她于穆琰素来有意,只是这许多年里,无论她如何殷勤讨好,他总冷着一张脸,从不肯对她亲近半分。 但从前他虽不怎么理会她,但也从不曾理会过旁的女人,她心下还稍微好过一些,可如今,他为那乡下女人,竟不顾一切地去顶撞圣上,教她好一番泄气。 原来,他并不是铁板一块,也并不是永远都捂不热的千年寒冰,只是这份炙热,终究不是对着她罢了。 她原想放弃的,可方才李嬷嬷的话说的明白,拿下穆琰,便是她顾若兰的命。 她紧咬唇瓣儿,心下一横,也只得认了。 她抬手,轻轻将散落鬓边的发丝抿了抿,深吸一口气,强自按捺下心中不甘,轻轻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理好衣襟抬起下颌,面上的恼意尽数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贯的柔媚笑颜。 穆琰的房门紧闭着,里头静悄悄的。 顾若兰鼓起勇气,缓缓伸手,涂着殷红丹蔲的指尖轻轻推开雕花门扇,门轴轻响,她悄然抬步跨了进去。 屋内静寂一片,帘幔层层低垂着,隔去大半天光,唯余几缕幽光,映在案几香炉氤氲的烟气间。 空气里飘散着药香和淡淡血腥气息。 穆琰裸着精壮脊背伏在榻上,肌理线条在幽暗光线中显出冷硬轮廓,正阖着双眸,也不知是睡着还是醒着。 察觉脚步声靠近,他却并不抬头,只低低“啧”了一声,声音懒散: “今日怎么来得这样晚,再迟来些,只怕我这伤口都要坏死了。” 顾若兰唇瓣儿紧咬,却未作声,将手中食盒搁在桌上,端着托盘走到榻前。 微弱光影中,他背脊上伤痕纵横,狰狞触目,暗红血渍交织着药膏,实在触目惊心。 她眸光刚一触及那背脊伤处,便猛地僵住脚步,忍不住惊呼一声,手上失了力气,托盘重重跌落在地,药罐翻倒发出脆响。 穆琰眉头一拧,倏然睁开眼侧过脸来,“怎么是你?谁让你进来的?” 顾若兰惊魂未定,眼中的嫌恶之色尽数落进他眸底。 她慌乱垂眸,撇过脸去。 穆琰眸色更冷,扯过锦被覆上背脊的伤口。 顾若兰愣了一下,终是弯下身拾起跌落的小药罐,往他身边走,“是那个乡下......”她骤然顿住,眸光微动,“是容宁让我来替你换药的。” 穆琰眉头皱得更紧了些,“她让你来的?” 顾若兰点头,硬着头皮伸手去摸他背脊。 “出去。”穆琰冷声喝止。 顾若兰怔住,面上青红转换,唇瓣微颤。 她不死心,伸手捉住锦被,眼角泛着泪意,声音娇软带颤:“穆琰哥哥......兰儿替你换药吧,好不好?” 她眸光殷切,语气近乎哀求,捉紧那锦被就要拉开。 穆琰目光骤冷,猛然甩开她的手,“滚出去!” 顾若兰心口一窒,僵在那里,眼眶一酸,眼泪涌了上来,颤抖着指尖松开锦被。 她握着小药罐抬眼望向他,却见那冷峻眉目间并无丝毫温情,唯余冷厉疏离。 顾若兰唇瓣颤抖不已,终是啜泣着转身跑了出去。 门扇轻响,帘幔摇晃久久不肯停歇,屋内重归寂静一片。 穆琰起身随手披了件外裳,捉起滚落在地的小药罐,阔步往外走去。 穆琰大步跨过回廊,眸色沉郁,所过之处衣摆带起劲风,拂落沿途探出的花枝。 他疾步行至容宁厢房门前,唇线紧绷,伸手猛然推开了门扇。 门轴“吱呀”一声,急促轻响。 容宁正斜靠在窗下的坐榻上,手里翻着一本闲书,神情安然,骤然听得响动,抬眸望去,见穆琰板着脸跨进门来,很是讶异。 “你怎么来了,伤好了?” “好了。”穆琰冷笑,远远望着她,“早好了,我好得很,不必你费心将我推与旁人,让别人来替我换药。” 容宁愣了愣,随即心下了然,淡淡笑意浮上唇畔,狡黠调侃,“那可不是别人,那是顾小姐呀。” 她眼眸弯弯,笑意更甚,“你只说不要小厮和丫鬟,又没有说不要顾小姐。” “再说了,人家顾小姐知书达理,温柔可人,她肯亲自替你换药,你还有什么可不满意的?” 说着,她懒懒白了他一眼,垂下头去继续翻书。 穆琰气结,险些笑出声来,原本气极的他,心情忽地莫名好了起来。 他径直走到她身侧,俯身逼近她,深吸了一口气,“好酸,哪里的醋坛子打翻了?” 容宁背脊抵着墙壁,被他突然靠近逼得退无可退,只得微微侧过身子,背对着他,声线微有些乱了气息,“又没包饺子,哪里来的醋。” 她顿了顿,笑了一下,“倒是顾小姐刚送了汤过来,你赶紧趁热去喝了,别枉费了人家的一片心意。” 她说着,伸手推搡他起开,穆琰偏不依,挨着她坐了,无奈望着她,“你知道的,我心里,从来没有她。我......” “你什么?”容宁陡然回过身来,瞧着他。 穆琰喉头一窒,心口翻涌的话险些脱口而出,却又硬生生极力压了回去。 他想说自己心里分明只有她一个,可一想起那晚她说过的话,又怕说出来唐突轻慢了她,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48节 吃了个哑巴亏,穆琰一口气堵在胸腔里,气氛几度凝滞,半晌,他终是叹息一声,把手中的小药罐往她手里一塞,垂下眼,嘟囔着:“我不管,你快些替我换药,我疼着呢。” 他委屈背过身去,自己褪了衣裳,往小几上一趴。 容宁怔怔望着他,手心里的小药罐微凉,可不知怎得,她心口却热的直发烫。 阳光透过花窗,落在两人身上,泛起淡淡暖黄光晕。 容宁仔细替他换好药,拉起衣裳替他披好,嘱咐他回房去歇息,穆琰却摇摇头,抬眸望向她,唇角一勾。 “趴了好几日,人都快散架了,今日不趴了。”他抱怨着,忽然凑近她耳畔,温热鼻息拂在她脖颈,轻声问她:“我带你出去转转,如何?” 容宁愣了一下,还没会意过来,他又说:“你来这些日子,我都没好好陪陪你,你日日闷在屋里,很无聊吧?” “今日正好十五,每逢十五,夜市都有花灯,我带你去瞧?” 容宁眸底亮了一瞬,显然是动了心思,她眸光轻动,落在他背脊伤口上,秀眉轻蹙,摇了摇头,“不去了。” 穆琰看在眼里,拢了衣裳,不由分说地伸手拉起她,“走吧,现在出去正好赶上晚市,咱们先去醉仙楼搓一顿,再去街上转转。” 容宁被他拽起身,忙伸手阻住他,抿唇指了指他披散的墨发,忍不住笑道:“那也得稍微收拾下,省得旁人见了,还以为来了个叫花子呢。” 穆琰失笑,气结叉腰,“即便是叫花子,那也肯定是叫花子里的翘楚,最俊的那一个。” 容宁被他逗笑,他忽然露出的几分孩子气,实在逗趣的很。 他这人,说风就是雨的,容宁心知劝不住他,偏她自己也实在闷的紧,想了想,索性不再推辞,点头应允了下来。 两人说定后,各自回房梳洗更衣,穆琰换了套靛青常服,玉冠束发,举止间丝毫不见半分病中萎顿,精神奕奕地倒活似一个富贵闲散的世家公子,端地丰神俊朗,风度翩翩。 容宁穿了件鹅黄窄袖衫裙,搭的月白的褙子,样式虽简单,却衬得她整个人嫩的如春柳新芽儿,清新的简直能掐出水来。 两人在廊下汇合,相视一笑,并肩出门往夜市去了。 两人径直去了醉仙楼。那是京中最好的大酒楼,才掌灯时分,已然是人声鼎沸,灯火辉煌。 掌柜见穆琰来了,忙亲自迎了出来,恭谨将二人引上楼去,安排了临街的雅间。 穆琰把醉仙楼的招牌菜都点了个遍,各色珍馐美馔满满当当摆了一大桌。 鱼羹鲜美,烧鹅金黄,就连素菜都收拾得极爽口雅致。 容宁吃这个也喜欢,吃那个也惊艳,难得如此合胃口,吃得很是欢喜,不知不觉间已肚儿圆圆,她连连直摆手,“真不行了,实在吃不下了。” 穆琰执筷又替她夹了几样菜,眸光若有似无地瞟了她身上一眼,带着些许玩味:“太瘦了,得再养养才行。” 容宁登时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回手夹起一只油亮香糯的猪蹄塞进他嘴里:“你嘴巴这么闲,正好堵住!” 穆琰险些呛住,嘴里含着肥糯猪脚,瞪着眼睛,口中“呜呜”地含混控诉,那模样,滑稽极了。 容宁瞧见他憋得满面通红,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乐不可支,直笑得肩头微微颤抖,眼角漾起细碎的光。 她吃得太饱了,起身走到窗前去透气消食儿。 推窗望去,夜幕初临,街道两旁灯火阑珊,喧嚣市井中,一盏盏花灯渐次点亮,星星点点,宛若天河倾落凡间。 容宁惬意望着街市上的熙攘人流和花灯,心神微荡。 忽地,她面色一僵,笑意瞬间凝在脸上。 穆琰察觉,轻声问她:“怎么了?” 容宁没听见似的,眸光紧紧盯在街角一抹清隽背影上。 她瞳孔骤缩,下一瞬,竟猛然转身,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推门跑下楼去。 “宁儿!” 穆琰急声唤她,丢开筷箸起身追了出去。 容宁裙裾翻飞在万千灯火中,奔进人群熙攘的街市里,不顾一切地追逐着什么。 穆琰快步跟了过去,容宁脚步虚浮,几乎踉跄跌倒却丝毫不顾,急急伸出手,死死拽住了身前男子的衣衫。 第67章 看看 穆琰脚步骤然顿住, 几乎是茫然无措地,怔然望着前方。 盛大的人流熙攘流过长街,似奔涌的河流般川流不息, 唯余这三人伫立其中,仿若钉在了那里。 穆琰唇线紧绷, 垂落在袖中的双手紧紧蜷握成拳, 光洁甲缘嵌进掌心生疼都浑然不觉,只那么定定地,死死望着前方那一对男女。 那一瞬间, 他脑海中倏然闪过千万种可能性。 他胸腔中轰然作响, 拧压生痛。 那痛意, 几乎瞬间将他整个人吞噬殆尽。 他想像了无数种可能性。 所幸,眼前发生的,并不是他最绝望的那一种。 容宁失望地望着那个男人的脸, 男人回头, 是一张极清秀的面庞, 他看见容宁拉着自己的衣袖,先是一愣,继而笑得温和, 轻声问她:“姑娘拉在下,可是有什么事么?” 容宁怔在当场,仰头怔怔望着他的脸, 眸中的惊喜烟花般一点点湮灭殆尽。 男人也不恼, 静静含笑望着她,耐心等待着她的回答。 半晌,容宁紧攥的手指渐渐失了力气,松开他衣袖垂落下去, 散了视焦,茫然望着前方,“你不是他......” “我是谁?”男人有些不解,微微俯下身来与她视线平齐,温柔问她:“你在找人么?” 看她失魂落魄地模样,男人放柔了语气,又问她:“姑娘,你需要帮助么?你家在哪里,在下送你回去可好?” 说着伸手欲去拉她,指尖还未触碰到容宁手臂,就被人骤然一把拂开了。 穆琰高大的身躯倏然出现在容宁身后,眸光冷沉看着男人,“不必劳烦,她是我娘子。” 男人一愣,望向茫然尚未回过神来的容宁,有心要询问求证,穆琰眸色更冷了些,揽过容宁肩头,拥进自己怀里,语气里压抑杀意迸现,“还不滚?” 男人抬眸看向他,抿了抿唇,又望了容宁一眼,终是转身快步离去了。 穆琰冷脸,垂眸望向怀中出神的容宁,拥紧了她将她带离人群。 他拥着容宁来到街边小巷里,打了个响指,屋檐上登时两道黑影鬼魅般飞掠下来,跪伏到他跟前。 “世子爷。” 枭安、枭宁拱手跪地。 穆琰冷声吩咐:“套马车来。” “是。” 枭安、枭宁立刻应声去办,几人的对话似乎唤回了容宁的神志,她眨了眨眼睛,忽然挣开穆琰的手臂,闷头就往街市上跑去。 “宁儿!”穆琰低咒一声,几步追上她一把拽住她的手臂将她拉回怀里箍紧,“你又要去哪儿?” “放开我。”容宁挣扎,如梦初醒般,“我要去找林笙,林笙还在等我......” 穆琰眸光震颤,心若刀绞,箍住她腰肢将她带向自己,伸手掐住她双颊,迫使她望向自己。 “你认错了人了,那不是林笙。”他嘶声。 容宁怔住,倏然泪如雨下,双臂狠狠推拒着他,“我要回去。” “好。”穆琰答应她,“我带你回去。”说罢一抬手,一驾马车迅速近上前来。 “回王府。”他冷声吩咐。 容宁登时挣开他的手,拼力推他,“我不要去王府,我要回去,我要回我自己家去......” “你回去做什么?”穆琰咬牙,“你那小院儿早被宁王的人盯上了,你回去就是死。” “那我也回去。”容宁泪眼婆娑,哽咽哭道:“林笙还在等我,我得回去,若是他回来了,找不到我怎么办,他记得那小院子,他一定会回来找我的。” “你放开我!”容宁推不开他,急得握起拳头撕打他,“你放手,你放手!我不要耗在这里,我要去找他!” “他就那么好?” 穆琰望着她,任她打在自己身上,眸中尽是痛意,“你就不能......回头看看我么?” 容宁愣在当场,惊愕望着他,“你在说什么啊。” “我说......” 穆琰捉住她的手,贴在自己心口,“你就不能,看看我么?” “你疯了?!”容宁哭笑不得,泪水自面庞滑落,滴落在他手上。 “我嫁过人了。” “我不在乎!” “你不在乎我在乎!” 容宁望着他,眸中尽是惊怒窘迫,“我有丈夫,我很爱他,我只爱他,你懂么?” “可他已经死了。” 穆琰一字一句地,缓缓吐出这几个字。 如惊雷贯耳,容宁被震得愣住了半晌。 “不,不会的。”她摇摇头,唇瓣哆嗦着,“不会的,林笙他很聪明,他很聪明,他一定会有法子的。” 劝服自己似地,她喃喃地,“他肯定能想到法子活下来的,他答应过我,一定会活着回来找我的。” “他真的已经死了。” 似要戳破她的幻想,穆琰冷冷地,又陈述了一遍,却彻底激怒了容宁,容宁红着眼圈瞪向他,“你胡说!” “我没有胡说。”穆琰望着她,捉紧她作乱的手腕反剪在她背后,“林笙,三年前腊月初一于清溪村收编至固元军第三十八队,同年腊月十七前往赵国边境作战,死于腊月二十九的一场突围战。” “你......”容宁怔愣望着他,“你知道......” 穆琰面上无甚表情,坦然承认:“是,我知道,我派人去查了名册。” “你一早便知道了,”容宁悲恸哭嚎,“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为什么!” 穆琰抿唇,“我不想看见你像现在这样伤心。” “那你为什么又要告诉我?”容宁心中唯一一点执念倏然崩塌,身子一软,几乎失了浑身力气,几欲往下滑落。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49节 穆琰箍紧她腰肢捞起她,漆黑眸子隐没在黑暗中,看不清情绪。 “倘若这个消息能让你死了这条心......”他顿了一下,“我应该早些告诉你才是。” “你混蛋!” 容宁哭嚎,拼命挣扎着想要抽出手来甩他一巴掌,可他猿背蜂腰,高大强健,箍住她轻而易举,她再怎么拼力挣扎也只如蚍蜉撼树一般,丝毫动摇不了他。 容宁气极,一股惊怒自胸腔涌上喉头,呛咳一声,头痛欲裂,林笙的死讯彻底压垮了她,她心中绞痛至极,终是眼前一黑,身子软倒下去,轰然失去了意识。 穆琰叹息一声,手臂收紧箍牢她腰肢,松开她手腕,俯身抄起她膝弯将她横抱起来,转身阔步走向马车。 枭安枭宁大气都不敢出,垂着头赶紧打开了马车的门扇。 穆琰抱着她坐进马车,将她紧紧拥在怀里,俯首阖眸轻吻她发顶。 容宁紧闭着双眸,小脸儿上尽是斑驳泪痕,穆琰抬手,轻轻拭去她面上泪水,将她搂向自己,与她交颈相拥。 他埋首在她肩窝处,深吸一口气,馨甜气息充斥在他鼻息间,她身子软软的,身上融融暖意传递到他冷硬身躯上。 他抱了好一会儿,仿佛才渐渐活过来,情绪镇定了许多。 他叹息着,轻抚她柔顺的发丝,低声在她耳畔呢喃着:“你只想着他找不到你该怎么办。” “那么我呢......” “没有你的话,”他哽咽,“我又该怎么办呢......” 明月高悬,皎洁月光洒落在大地上,清冷极了。 王府里的后院中,王妃正躺在贵妃榻上,数落着垂首立在一旁的顾若兰。 “我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堂堂顾家怎么会出了你这么个蠢货。” 王妃气的脑仁儿生疼,小丫鬟立在她身后,轻轻替她揉着太阳穴。 揉了几下,王妃不耐烦地一挥手拂开她,“起开起开,你没吃饭啊,跟这儿挠痒痒呢?滚出去!” “是,奴婢该死。”小丫鬟骇地面色惨白,忙不迭地躬身退了出去。 顾若兰苦着脸,“姑母,兰儿当真尽力了,可那穆琰哥哥,实在是瞧不上我,我实在是没法子了。” 王妃一巴掌拍在小几上,“什么叫没法子?法子都是人想出来的。” 她瞪着顾若兰,恨铁不成钢,“你瞧瞧你,白生得这花容月貌,这娇软身段儿,怎么就拿不下个年轻小伙子呢?” 正说着,她忽然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王妃眯了眯眼睛,“既然他不识抬举,那便休怪我无情了。”说罢望向顾若兰,“是时候上些手段了。” 顾若兰不明所以,“什么手段?” 王妃眸光流转,冲她招了招手,“你过来。” 顾若兰贴过去,王妃殷红唇瓣儿凑近顾若兰耳畔,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 顾若兰听罢,登时皱起小脸儿,“啊?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王妃一把扯住她衣襟,“这是最好的安排,你明儿就回去,让你母亲给你开几副坐胎药来,至于合欢散嘛,我亲自去搞。” 王妃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你好好数着你的月信,务必要一击必中,生下个儿子来。” “那要是个女儿呢?”顾若兰瞠目,“这也不是我能控制的呀。” 王妃眸光乍寒,意味深长地盯着顾若兰,“我说是儿子,那便必定是儿子,既然他不配合,那就别怪我,去父留子了。” 第68章 戴孝 马车飞驰在街道上, 抵达王府时,已然是月上中天。 夜风微凉,拂动枭宁的衣摆, 他快步上前,恭谨拉开了车门, “世子爷, 到了。” 穆琰俯首抱起怀中的容宁,顺手拉过披风将她裹紧,缓步走下马车。 小姑娘蜷缩在他怀里, 猫儿似地, 阖着双眸毫无知觉, 只是那面颊上却泛着异样的红晕,并不似寻常娇羞绯红,更像是病态的潮红。 穆琰眸色一沉, 阔步径直往她厢房走去。 一路上, 她呼气微弱却急促, 脑袋在他怀里轻蹭着,似要寻个更暖和的所在。 穆琰垂眸,瞧见她脸上红得更厉害了些, 原本水润柔软的唇瓣儿也干涸了许多,他俯首,脸颊贴上她光洁额头, 滚烫一片。 他眉头蹙起, 脚步更快。 小月正候在房门口,一见两人这情状,登时慌了神色,急匆匆小跑过来, 福了福身,“世子爷。” 穆琰没有看他,一脚踢开门扇,抱紧容宁跨了进去,冷声吩咐:“找太医来。” 小月忙不迭应声去了。 太医匆匆赶到时,穆琰已替容宁褪了外裳,裹紧薄被,正守在榻边,眸色沉郁地替她换下额间湿敷的冷布巾。 太医面色一惊,赶紧低下头去不敢再看,眼前这位世子爷,一颗心显然全系在那女子身上,丝毫不见平日里杀伐果决的狠厉模样。 太医加快脚步,疾步上前,恭谨见礼,“世子。” 穆琰抬眸,“不必多礼,快过来看诊。” “是。” 太医应声上前,搭脉良久,才小心翼翼地回话:“这位小姐应当是受了惊吓,又悲伤过度,惊悲交加之下伤了心神,郁气横逆阻了心脉,这才致发热梦魇,难以醒转。” 他抬眸,见穆琰脸色不好,赶紧又说道:“臣这便开几副疏肝理气,解郁安神的方子来,小姐服下后,静养调理几日便无碍了。” 穆琰点头,“速去煎了药来。” 太医连声应下,不敢耽搁,转身去了,不消多时,小月便端了热腾腾的汤药回来。 小月搁下托盘,捧了汤药走到榻边,穆琰抬手直接端走她手中的药碗,小月愣了一下,赶紧说:“世子爷,这些微末小事,还是奴婢来做罢。” 穆琰没说话,只伸手握住容宁肩头,轻轻托起她身子,扶她靠躺在软垫上。 容宁一动作,登时小脸潮红,额际沁出薄汗,穆琰眸色更沉郁了几分,垂眸执起汤匙亲自舀了褐色汤药,吹温凉递至她唇边,试着喂她喝药。 小姑娘昏沉着,根本没有意识,药汁方一入口,便顺着唇角尽数淌下,洇进了衣襟里。 小月连忙抽出帕子要替她擦拭,穆琰冷声,“出去。” 小月身形一僵,愣在当场,犹豫了一下,终究不敢违逆主子的命令,只得垂首应了,一步三回头地转身往外走去。 走到门外回身关门时,她没忍住悄悄抬眸望了一眼,却远远瞧见穆琰仰头喝了碗中的药汁,随即俯身,轻柔覆上了怀中人儿的唇瓣。 屋内烛火摇曳,暖黄光晕映照着拥抱亲吻的两人,小月蓦地脸色一红,赶紧轻手轻脚地掩上门扉,屏声息气,退守到廊下。 容宁自晕厥后,一连沉疴数日,汤药日日换了又换,夜里仍梦魇哭泣不绝。 日渐醒转时,整个人已消瘦憔悴了许多,眉宇间的明媚尽数褪去,只余一片沉郁。 她不爱说话了,更不曾再笑过,成日昏睡时多,清醒时少,醒后多半也只是倚着枕头,神情木然。 小月小心翼翼地服侍着她,既不敢问她究竟怎么了,也不敢告诉她,每每世子爷来看她的时候,她都在昏睡,梦魇哭泣时,世子爷都抱着她低声轻哄。 小月收拾好洗漱用物,走到榻边小声劝她:“姑娘,您再这么躺下去,恐怕身子骨都躺酥了,奴婢扶您起身走动走动,活动活动筋骨吧?” 小月说着,上前搀扶她起身,容宁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就那么行尸走肉一般,任她摆弄。 哪怕是起床了,容宁也只是厌厌地移到窗下,抱膝坐着,静静望着窗外的枝影和天光,仿佛与世相隔一般,毫无生气。 那茫然眸光看似凝在庭院中的花枝上,实则空洞失焦,叫人瞧了心生酸楚。 小月在一旁,也不好过,她素来机灵伶俐,此刻却也不敢多嘴半句,只忧心忡忡地守着她。 眼见着容宁一日日消瘦下去,眼窝也日渐深陷,她心里急得不得了,却又说不出来。 难得今日天光晴好,春风送来花枝馨香,暖光照的庭院中枝繁叶茂,春意盎然,小月心下思量,犹豫开口:“许是姑娘日日幽居房中,心神才愈发萎靡的。” “天气这样好,想必花园里的花儿开得也极好,奴婢陪您去花园瞧瞧,见见阳光吧,出去走走,散一散病气也是好的。” 她说了一大堆,容宁似乎根本听不见她说话,仍木然望着窗外。 “姑娘......”小月心下难过,鼻尖一酸,忍不住哭了出来。 容宁茫然回首,抬眸望了她一眼,终于神情淡漠地站起身,慢吞吞地往外走去。 小月一喜,忙不迭跟上去搀扶住她,唯恐她身子虚弱走不稳。 小月看她一身素衣,雪白无色,恍若丧服,不禁抿了抿唇,低声劝道:“姑娘......要不换一身衣裳吧?这一身白,在府中有些忌讳的。” 容宁脚步顿住,什么也没说,只转过身来,复又缓缓坐回了窗下。 那神情,既不见恼怒,也无悲喜,只叫人更觉酸苦。 小月立时红了眼眶,咬着唇瓣不敢再劝,只得硬着心肠上前,半扶半拉地搀扶她起身来,哽咽道:“走吧走吧,姑娘还是见见太阳光要紧,咱们循着小路走,不一定会碰上人......” 她苦苦哀求着,眼眶中蓄满了泪花儿,容宁怔立半晌,终究未再拒绝,只由她搀扶拉拽着,往花园中去了。 许是阳光真能够驱散阴霾,容宁在花园中缓步慢行,繁花开遍,馨香浮动,气色比先前终究好了些。 小月一路殷勤相伴,变着花样说笑话儿逗她开心,她毕竟年纪小,见容宁气色好转,也跟着开心起来,语气都更欢快了。 小月笑着,一抬头,猛然瞧见远远一行人也进了花园,正快步穿行在青石板路上,前头领着的,正是府中管事的李嬷嬷,身后一队婢女,捧着各色锦缎布料。 小月愣了一下,赶紧拉着容宁往花丛中走,还没走两步,便听李嬷嬷尖声一喝: “站住!” 小月登时脚下一滞,应激了一般,再也迈不开半步。 李嬷嬷快步逼近,满脸阴沉,眉头紧皱,冷冷将容宁从头到脚打量了两遍,眸光愈发阴寒,乍然生怒,忽地反手一巴掌狠狠抽在小月面上。 “啪”地一声脆响,小月猝然倒地,半边脸颊迅速浮起红痕。 李嬷嬷尤不解气,抬手一把扯下容宁鬓边的白色小米珠珠花,狠狠砸在青石地砖上,咬牙喝骂:“满头白纷纷,你披麻戴孝吗?!” 珠花滚落散碎,零星洒落在石板上和泥土里,点点残雪般,一如容宁惨白的唇色。 容宁俯身去扶小月,李嬷嬷却愈发盛怒,转而指着小月怒骂:“府中岂容穿一身纯白!她不知道,难道你也不懂规矩?晦气死了!” 说着就要上来打小月,容宁抿唇,死死抱住哭泣的小月挡在她身前,李嬷嬷唇角一撇,不管不顾地劈头盖脸抽打下来,一连几巴掌都抽在了容宁身上。 忽地,一道黑影倏然闪至,一把扭了李嬷嬷的手腕,将她生生钳至一侧。 李嬷嬷痛呼出声,抬头定睛一看,竟是世子身边的枭宁。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50节 她仗着管事身份,厉声叫嚣:“你少管闲事!府中竟有人戴孝,犯了忌讳,我身为管事,合该教训管教!” “是我命她这么穿的。” 穆琰阔步走近,看见地上紧搂着小月的容宁,眸光骤冷,望向李嬷嬷,“我喜欢她穿白色,你有何怨言,冲我来。” 李嬷嬷瞳孔微颤,声线陡然发虚,“世子...世子的喜好,老身岂敢置喙。只是......王爷、王妃若瞧见了,怕是要动怒的,老身管理后宅规矩,总得尽心尽力替主子分忧才是......” “她的事,我自会理会,无需你插手。”穆琰冷声:“退下。” 李嬷嬷哑声,只得躬下身去,垂头退去。 花园中立时安静下来,穆琰回首望向容宁,她仍麻木地护着小月,仿佛根本未听见方才所发生的一切,眼神空寂,面色惨白。 穆琰抿唇,瞥了枭宁一眼。 枭宁立刻上前扶起小月,“走,带你去上点药去。” 小月不敢违抗,只得抹着眼泪跟着枭宁走了。 容宁没了小月,似失了依靠,茫然跌坐在地上,她垂首,一颗一颗捡拾散落一地的小米珠。 泥土污了她白皙指尖,她也浑不在意,动作执拗,似要将破碎的东西一一补全。 穆琰走过去,俯下身,握住她的手,眉头深锁,眸底尽是痛意。 “不要了。” 他拂去她手中沾了泥污的珠子,用自己的衣袖拭去她指尖碎土。 容宁却仍凝望着那支残破珠花,眼神空茫。 穆琰眸光一涩,伸手折了身畔白玉兰枝上一朵,洁白无瑕,轻轻簪入她鬓发间。 容宁纤长睫羽微微颤动,眸光震颤,终于抬眸望向他。 穆琰亦憔悴了许多,眼下淡淡乌青,他勉力笑了一下,“你若想戴白,便戴。不必理会谁。” 说罢,他从怀中取出一样物什,轻轻放入她掌心。 容宁垂眸看去,倏然浑身一颤,整个人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那竟是—— 林笙从军时佩戴的铭牌。 第69章 帮帮 容宁怔怔望着掌心那枚铭牌。 那是每个士兵必须随身佩戴的信物, 标志着他们的姓名籍贯和所属标号,为的就是万一战死沙场,尸首残缺, 尚能够籍此辨认身份。 此刻静静躺在她掌心中,遍布累累划痕的冷硬铭牌, 只可能是战后清理战场时, 从林笙尸首上取下的。 穆琰究竟如何得来,她不敢深想,只觉心口被豁然割开, 惊痛非常。 她指尖缓缓摩挲过铭牌上的累累划痕, 深浅不一的痕迹里洇着暗褐色的血渍, 那是战争的痕迹,也是生与死的分界线。 终是再也撑不住了似地,容宁猛地攥紧铭牌, 抵在心口, 整个人颤抖蜷缩成一团, 悲恸大哭。 嗓子早已嘶哑了,泪水决堤,她不管不顾地放声哭嚎, 积郁许久的满腔痛意,尽数撕裂。 她哭到力竭,喉咙最后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肩头起伏, 几乎摇摇欲坠。 穆琰始终沉默地守在一旁,眸中翻涌着压抑痛意。 他没有动,只静静地望着她,仿佛就是要让她痛快地哭尽这一场。 直到她浑身力气散尽, 再也支撑不住,即将要瘫软倒地时,他才伸出手臂,揽住她肩头,将她轻轻拉向自己。 容宁倏然跌进了他怀抱里,被牢牢拥紧。 “逝者已逝。” 他声音低哑,“你总得往前看,这是他的遗物,留给你做个念想。他若在天有灵,也不会想看见你为他如此伤心欲绝,折磨自己。” 他捧起她的脸,深深望着她泪眼朦胧的眼睛,“宁儿,往前看,好么?” 容宁阖眸,两行清泪自眼角滑落。 接下来的日子里,气温一日日和暖起来,枝头新芽抽出嫩叶,百花绽放,香气渐浓,鸟雀啼鸣伴着彩蝶纷飞,彻底入了春。 容宁似乎也随着这盎然春意,一点点从阴翳中走了出来。 小月每日依旧陪在她身畔,时常絮絮说着府中的趣事,容宁起初只是静静听着,眉目郁郁,并不回应,渐渐地,也会轻轻应上一两句,偶尔唇角甚至浮起些许浅淡笑意。 那枚林笙的铭牌,她并未收起,而是小心钻了孔,拿细链穿好,贴身戴在了心口上。 渐渐地,她仿佛恢复如初,言行举止同往昔并无二致,能同小月在花园里并肩而行,能在席间安然举箸。 只是偶尔在清冷的深夜里,小月推门而入来送安神汤时,总能瞧见她独自坐在窗畔,手中轻轻摩挲着那枚铭牌,神色怅然。 春意渐盛,庭院里原本含苞待放的花枝一夜之间开遍,芬芳极了。 这日,穆琰亲自来寻容宁。 他推开门扇,意气风发地走了进来,面上难得带了些笑意,春日阳光落在他颀长身姿上,映得那一身玄衣竟也添了几分潋滟。 “出去走走吧。”他语气轻快,轻声邀约。 坐在窗下翻书的容宁愣了一下,抬眸望去,正对上他漆黑双眸,那眸光温柔望着她,翻涌着藏不住的深意。 她心中一颤,虽犹豫,却到底拗不过他,还是随着他出了门。 枭宁早已备好骏马,穆琰一把将她揽至怀中,拥着她一齐翻身上马,他手臂收紧,稳稳箍住她腰身,“出发了。”言笑间劲腿一夹马肚催马飞驰,登时蹄声如雷,风声在她耳畔呼啸而过。 容宁骤然惊惶轻呼:“穆琰!” 他低笑,唇角微漾,搂紧了她,低沉嗓音在风中依旧清晰:“别怕,有我在。” 她的脸紧贴在他胸前,心跳几乎要同急促的马蹄声混成一处,又不敢乱动,只能紧紧伏在他怀里。 他怀抱宽阔坚实,任凭马儿如何飞奔,都稳极了。 纵马一路奔至京郊,原本萧索的山岭间已然是一片盎然生机,山花烂漫,轻风拂过,整个天地间似乎都柔和了几分。 山林渐开,穆琰径直驰入了皇家林场,春光透过枝叶碎金般散落,斑驳光影间,远处忽有一抹灰影闪过。 穆琰骤然拉住缰绳,覆在容宁耳畔缓声道:“是兔子。” 果然,一只小灰兔窜出草丛,蹦跳着四处窜逃。 穆琰弯了唇角,抬手去摸马鞍上带的弓箭。 容宁连忙伸手去拦:“不要射它!” 她声音急切,水盈盈的一双杏眸中尽是怜惜,倔强望着他。 穆琰动作微顿,继而低头看向她。 小姑娘秀眉紧拧,似乎很不乐意,他眸底笑意渐渐漾开,放下弓箭,“好,依你。” 小灰兔得以脱身,连蹦带跳着钻入林间,容宁长舒一口气,正要说话,半空忽传扑翅之声,一只巨大鹰隼自高空急掠而下,利爪疾如闪电,猛然抓起那只惊惶逃窜的小灰兔。 “啊!”容宁惊呼出声,指尖下意识攥住穆琰衣袖,苍白了脸色。 几乎同一瞬间,穆琰眸光一凛,抄起长弓,手法极其娴熟,拉弓搭箭,肩膀收张间筋骨绷紧,骤然放箭! “咻——” 箭矢破风而出,瞬间贯穿长空。 那鹰隼一声尖鸣,扑翅坠落,爪下的灰兔惊惶挣扎着,跟着一齐跌撞在草丛间。 容宁心口尚未平复,穆琰已一夹马腹,疾驰过去。 他飞身下马,几步上前拎起那小灰兔。 所幸小灰兔并没摔死,只受了些惊吓,毛发凌乱却并无大碍。 穆琰把小兔托在掌心,指尖轻抚过它颤抖的身子,替它顺了顺毛,转身望向容宁,眸光柔软的不像话。 容宁不敢同他对视,连忙别过脸去。 他阔步走回她身边,将小兔塞进她怀里。 “给你。” 容宁怔然低头,怀中小兔蜷缩颤抖着,软软的小身子热乎乎的,紧挨着她。 她眼眶微微一热,抬眸望向眼前的男人。 风吹动穆琰额前垂落的碎发,他迎光站在漫山鲜花里,眉眼凌厉,因着方才那一箭,整个人英姿勃发,令人心悸。 容宁睫毛微颤,垂下头移开视线。 穆琰唇角弯起些许弧度,“喜欢么?” 容宁唇瓣微张,半晌才低低应了声:“嗯。” 两人一路游玩至天色擦黑方才回府,容宁回房后将小兔子交给小月,小月欢喜的不得了,当下便在庭院里寻了处角落搭了小窝,又洗了新鲜的小萝卜来,两人一起蹲在小窝前喂它。 穆琰回府后,径直去了例行的家宴。 王爷今日入宫尚未回府,膳厅中只坐着王妃和顾若兰两人,早已等候他多时。 灯下二人衣饰华贵鲜亮,正笑谈着什么,不时遮面轻笑。 穆琰神色冷淡,入席后寥寥用了几筷,便欲起身告辞。 王妃拦住他,举起手中杯盏,笑得慈爱和善,“王爷今晨入宫前还同我说,近日你几件差事都办的极好,理当赏你一杯,王爷不在,便由我,代敬你一杯吧?” “多谢王妃。” 穆琰没有推拒,起身举起桌上的酒盏,仰头一饮而尽。 酒液入喉,竟似与平常不同,瞬间便觉浑身燥热起来,小腹似有火焰暗燃。 “穆琰告退。”他抿唇拱手。 王妃颔首,“去罢。” 穆琰转身往外走去,不想脚下竟虚浮踉跄了一步,立刻以手撑住桌沿,站稳脚步。 王妃眸光流转,瞥了顾若兰一眼。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51节 顾若兰心领神会,连忙起身款步趋前,伸手一把搀扶住他。 她今日分明是特地妆点过的,香肩微露,口脂嫣然,鬓畔珠坠轻摇,带着若有若无的馨香,偏又眉眼含春,笑意娇媚。 “穆琰哥哥醉了,”她指尖若有似无地抚上他胸膛,娇声道:“让兰儿扶你去歇息罢。” 穆琰脑中昏沉轰鸣,脚下虚浮,几欲不稳,被她半拥半扶,踉跄进了一处僻静厢房内。 门扇一阖,室内幽昏,顾若兰转身,眸光似火,步步逼近,指尖若无若有地拂过他胸膛,忽而猛地将他推倒在榻上,媚眼如丝,整个人欺身覆下。 “穆琰哥哥......” 她趁势上前,伸手去解他衣襟,殷红唇瓣儿贴近欲亲。 他浑身血脉翻涌,似要将理智烧成灰烬,眸底却死死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牙关紧咬,青筋毕现,猛地一抬臂,狠狠推开了她。 顾若兰一声惊呼,已然滚落在榻边,穆琰胸膛剧烈起伏,额角冷汗淋漓,几乎凭着意志支撑,站起身来,踉跄要往外走去。 顾若兰狼狈翻身,却仍不死心,衣襟半敞,急急扑上来抱住他,哽声哭着“穆琰哥哥...兰儿愿意,求你别强忍着了......你若这样强撑下去,会伤了身子的......” “滚开!” 穆琰狠狠推开她,任凭她跌扑在地,痛苦呻吟,径直踉跄着步伐,一路退离厢房。 夜风扑面,冷意袭骨,他却只觉体内烈焰翻腾,耳根脖颈滚烫欲焚。 踉跄间,他眼前一片昏沉迷蒙,却死死强撑着心底那一丝清明,只认定一个方向。 终于,他走到那扇朝思暮想的房门前,抬手奋力叩响门扇,在深夜中“砰砰”作响。 门扇“吱呀”一声被打开,廊下风灯微弱灯火映出容宁只着中衣的纤细身影。 她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被眼前高大的身躯扑抱进来。 穆琰满面通红,气息急促,胸膛烫的惊人,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一并焚尽。 他死死拥着她,似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额头抵在她颈侧,呼吸灼热,带着颤意。声音暗哑,几乎压抑到极限,带着炽热的渴望,恳求似地: “宁儿...帮帮我......” 话音未落,他终是失控垂首,滚烫薄唇覆上她雪白颈项。 第70章 打人 风灯摇曳, 暖黄光晕忽明忽暗。 门扇在风声里阖上,隔绝了外头的凉意,屋内幽暗一片, 却炽热无比。 容宁被他紧紧拥抱在怀里,几乎要被他压入骨血里, 他呼吸急促, 气息滚烫灼在她脖颈间。 似被烈火焚烧着,她颤抖着,汗珠儿浸湿了鬓发。 “宁儿...宁儿......”他哑声低喃着, 带着难以言喻的恳求, 重重砸在她心口, 裹挟着她,一步步退至绝境。 容宁慌乱得不知所措,一颗心轰然疯狂跳动起来, 只觉他如同暴风雨中濒临坠落的孤舟, 拼命抓住她不放。 她轻轻应了一声, 抬手去抚他背脊,精壮肌理线条在掌心下起伏,滚烫至极, 令她指尖也止不住地随之颤抖。 “穆......” 唇瓣被骤然覆住。 他的吻急切又凶狠,似沙漠落难的旅人终遇甘霖,不知收敛地一味渴求。 容宁根本招架不住, 登时便软得几乎要倒下去, 慌乱中去抓他衣襟,却触及到滚烫肌肤。 窗外风灯晃动,光影摇曳间,两人的影子在墙上相互交叠, 仿佛再也分不开。 容宁的心狂跳起来,她本能地想要逃,却根本无处可逃,唯有沉沦在这片炙热缱绻的抵死纠缠里。 穆琰一遍遍呢喃低唤着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压抑的颤抖。容宁眼眶微微泛红,长睫微颤,抬眸望见他眸底那深不见底的炽热爱意,猛然心口一松,泪意氤氲间,阖眸回抱住了他。 “宁儿?” 穆琰身形一滞,继而陷入狂喜,俯首紧紧拥抱住她,恨不能将自己的一切,都尽数奉献于她。 那一刻,天地俱寂,唯余彼此的心跳交缠,将对方刻入骨血,神魂交融。 夜风呼啸,拂落花瓣纷扬。 直至天明,穆琰也没有从厢房中出来。 不止一天,而是日月轮转了三回的天明,他都没有出来。 一连叫了不知多少回水了,容宁忍了又忍,最后实在捱不下去了,气得要将这不知道餍足的豺狼撵出去。 他笑着放过她,老实下来赖在她怀里,双眸微眯,软了嗓音撒娇似地,“这药劲太烈了,我总觉着还没解干净......好宁儿,你救救我嘛......” 容宁累极,累的她仿佛连夜修了万里长城似地,见他还不知好歹,实在忍无可忍,一脚狠狠踹在他身上,没好气地:“我又不是菩萨,救不了你!” 说罢翻过身去,“你去找别人吧,找谁都好,快别来烦我了。” 穆琰气笑了,咬牙俯身扒开她眼皮,非要她看着自己,说:“迟了,已经糊锅了,我就赖上你了。” “想把我推给旁人?”他摇摇她的脑袋,“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正说着,门扇被轻轻叩响,枭宁在门外低声请示:“世子爷,王爷让您过去一趟。” 穆琰皱眉,正要开口,枭宁又低声说:“皇上也在。” 穆琰神色一凛,冷声道:“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是。”枭宁声音明显松快下来。 天知道他这几天请示了多少事,都被世子爷充耳不闻,给无视打发了。 穆琰俯首,啄吻在容宁脸颊,贴近她耳畔,“累着你了,趁这会儿好好休息,我待会就来找你。” 容宁眼皮子都没睁,又一脚踹在他腿上。 穆琰也不恼,又一连啄吻了好几下,才起身披了衣裳,回自己房里自去洗漱更衣。 容宁酣沉一觉睡醒来,已然是暮色时分。 她浑身酸痛的几近散架,稍一翻身都倒抽一口凉气儿,动作略显困难。 小月听见动静,赶紧推门进来了,这几日,她一直都不得空隙进来。 见容宁想要起身,她忙快步走过去扶起她,拿过软垫塞到她背后,让她靠的舒服些,自己去端水来替她洗漱更衣。 小月刚替她解了衣裳,便骤然惊呼一声,指尖一颤,眼眶霎时起了泪雾。 容宁一怔,忍着浑身酸软,回头关切问她:“怎么了?” 小月眼泪扑簌簌往下掉,有些哽咽,“姑娘...奴婢终于知道,您从前为什么不愿意跟着世子爷了......” 容宁疑问更甚,望着她不明所以,“为什么?” “原来...原来他竟会打人呀?”小月心疼极了,“这......这下手多狠呐,您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到处都是红的......太可怜了!” 小月抹了一把眼泪,愤愤道:“奴婢在廊下都听见了,您叫的可惨可惨了,奴婢心都要碎了,要进来救您来着,可那枭大哥非死拽着不让我进来救您,太坏了!他跟世子爷是一伙儿的,就偏帮着世子爷,呜呜呜......” 容宁登时满面绯红,急急伸手去捂她的嘴,“快别说了,我没事的。” 小月哭得哽咽,颤声指着她胸前累累细碎红痕,“姑娘您别安慰我了,还说没事?都打成这样了!比李嬷嬷打我还狠......姑娘,您肯定痛死了吧?呜呜......” 容宁窘得恨不能立刻找个地缝儿钻进去,哑口半晌也说不出一句正经解释来,只能耐心柔声哄她,“真没事的......快别哭了。” 说着轻柔替她抹了小脸儿上的泪珠,笑了笑,“等你以后长大了,就会明白的。” 小月哭得更凶了,“我不用等长大,我现在就明白呀......” 容宁哭笑不得,又羞又无措,只好将她揽进怀里安抚。 “你又明白什么了?”两人正说着悄悄话,穆琰忽地推门进来了,春风得意地走过来,带着笑意,瞥向小月,“哟,怎么哭了?” 说着也不等小月回话,心情极好似地,直接一拎她的小辫儿,往门口方向一带,“快出去吧。” 小月撇嘴,趁着穆琰转身,吐舌头挤眼睛冲他背后做了鬼脸儿,气鼓鼓地跑出去了。 门扇一阖上,方才还人模人样的穆琰,立时软了筋骨牛皮糖似地粘了上来。 他挨着容宁,非要同她贴挤在一个圆凳上,容宁被他挤的不行,索性起身让给他,却被他一把捞进怀里摁坐在腿上。 “我想你了。” 他拥紧她,下巴搁在她发顶,笑了一下,“它也想你了。” 容宁登时羞恼交加,挣扎着要挣出他怀里,啐他,“你真是属狗的。” 穆琰哈哈大笑,箍紧了她,凑在她耳畔低低问她:“那你喜欢小狗么,嗯?” “不要脸!”容宁恼的面红耳赤,却怎么也推搡不开他,索性背过身去,不肯再看他。 穆琰赖皮似地又凑过来,笑得灿烂极了,“要脸做什么?要脸能拐着媳妇儿么?” 他笑眼如星,眸底闪着细碎的光,直勾勾地望着她,容宁被他眸光灼的直发软,抬手去捂他的眼睛。 穆琰轻易捉了,在她柔嫩掌心轻轻啄吻,忽地怅然说:“好舍不得你啊,皇上派我去剿匪,一连好几日都看不到你了,我想你怎么办?” 容宁愣了一下,忘了抽回自己的手,就那么任他抱着,垂下眼睫,“那你去啊,多去几日才好呢,省得烦人。” “小毒妇,”穆琰登时在她耳尖咬了一口,痛得她一声低呼,捂住耳朵,穆琰拉开她的手,又轻轻替她揉了揉,数落她:“怎得这样没良心?竟一点儿都没有舍不得我走么?” 说着狭长凤眸微眯,仿佛当真在盘算着什么,“亏我还想着要把你拴在腰带上一同带去,不过剿匪实在太危险了......”他摇摇头,怜惜看向容宁,“还是算了,你乖乖等我回来吧。”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容宁蹙眉,推他,“你快起开,好热。” “热就对了,”穆琰坏笑,忽然一把横抱起她,“快抓紧时间,戌时就得出发了,快快快......” “你,你真是属狗的!” “汪......” 夕阳渐斜,映红漫天晚霞,春风拂动庭院中的合欢花,摇曳轻扬。 戌时的北平王府大门前,黑甲军甲胄森冷,肃立列阵蓄势待发。 穆琰一身银鳞轻甲,气宇轩昂地准时跨出府门,利落翻身上马,意气风发,拔剑振臂高呼:“出发!” 一呼百应,似山呼海啸。 穆琰似乎心情极好,眼角眉梢都是不羁笑意,回首深深望了一眼府门内,狠狠一夹马腹,领兵飞驰而去。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52节 至于容宁,已然被“打”的起不来榻了。 那厮连哄带骗地,非要将之后几日的全给预支了。 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这样好精力,怎么也用不完似地,她已经散架了,他还能精神百倍地去剿匪。 她无奈阖眸,实在有些后悔允了他。 这硬骨头,她着实是有些啃不动。 甚至起了心思,要不干脆趁他出去的这几日,偷偷溜走算了。 望着帐顶,正胡思乱想着,忽地门扇被人猛然推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她赶紧拉过锦被掩住身子,正要出声询问,帘帐被人一把掀开来。 李嬷嬷阴狠的脸陡然显露出来,冷恻恻地睨着她,轻蔑一笑,“快起来,往王妃那里,走一遭吧。” 第71章 想你 李嬷嬷那架势, 显然是有备而来,根本不容推脱。 容宁抿唇,强撑着起身, 才刚穿了衣裳,鬓发尚乱, 李嬷嬷已然等不及, 上手拧了她的手腕将她扭送至王妃处。 李嬷嬷拉开门扇,一把将她推了进去。 屋内帘幔层层坠地,光线幽暗, 熏香缭绕, 甜腻香气浓重得直叫人透不过气。 王妃半倚在贵妃榻上, 阖目假寐,地下跪着一个小丫鬟,握着一对小金锤, 正轻轻替她捶着双腿。 容宁方一进门, 便被李嬷嬷按跪在地, 她只得伏地轻声请安。 “民女见过王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王妃并无什么反应,眼皮子都没掀一下, 也不开口唤她起身。 屋中一片幽暗寂静,唯有烟气缭绕,和那小金锤的一声声锤击声, 直压得人心头发紧。 容宁跪在地上, 地面上虽铺陈着名贵华丽的长绒地毯,柔软非常,可几日连遭劳顿,本就疲累虚弱, 此刻跪着,更似针扎火灼,愈发难以支撑。 双腿渐渐麻木,脊背颤抖,她咬紧牙关,只得硬撑着,勉力不让自己失态倒下去。 也不知跪了多久,直跪得额际泌出汗珠濡湿鬓角,膝盖早已失去知觉,王妃才似小憩醒转般,缓缓睁开双眸,睨了她一眼。 “起来罢。” “是。” 容宁双手撑地想要起身,才刚一动作,腿脚骤然麻如过电,酸痛交加,不由得一个踉跄,重又跌了回去。 王妃冷笑,施施然坐起身来,执起丫鬟新捧上的热茶,揭开盖子轻抿了一口,冷冷地,“贱人就是骨头轻,只配跪着。” 说罢,王妃随手搁下茶盏,莹白瓷盏轻磕在小几上,发出一声脆响,她眸光冷冷一转,落在李嬷嬷身上。 李嬷嬷心领神会,忙躬身点头,亲自去端了一碗褐色药汁过来,热气氤氲,带着股苦涩呛鼻的气味。 王妃眸光微沉,使了个眼色。李嬷嬷立刻招手,两个粗壮婆子立马抢上前来,齐齐捉住容宁双臂。 容宁猝不及防,登时被反扭了手臂捉住肩膀死死押跪在地。 “你们做什么!”她惊惶失声,拼力挣扎,“放开我!” 李嬷嬷狞笑一声,枯瘦大掌铁钳一般,猛地一把掐住容宁双颊,狠狠一捏,容宁脸颊登时酸麻一片,被迫撬开口齿,李嬷嬷手中药碗倾斜,滚烫药汁苦涩灌入她口鼻中,登时呛得她疯狂咳嗽起来,几乎窒息。 容宁竭力摇头,含混哭喊:“这是什么......我不喝!” 王妃斜靠在高座之上,唇畔浮起森冷笑意,闲闲地抬手看了看指尖新染的丹蔻,“也不是什么毒药,不过是碗避子汤罢了。” 她抬眸,轻蔑睨向容宁,有些好笑似地,“你该不会当真以为,凭你这般卑贱之躯,也能妄想生下王府的子嗣吧?” 话音刚落,李嬷嬷已然将一整碗药汁硬生生灌入容宁腹中。 苦涩汁液烧灼流过她喉咙,落入肚腹,容宁呛咳不止,泪水和唇角溢出的褐色药液混作一处,一齐滑落腮边。 两个婆子扔开她的手臂,容宁跌伏在地上,咳嗽不止,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片刻之后,那落肚的药汁烈火般翻涌在腹中,骤然剧痛,她登时抱腹蜷缩,浑身抽搐,冷汗顷刻湿透鬓角。 王妃站起身来,款款几步走到她跟前,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睨着她痛苦蜷缩的身子,眉梢挑起一抹讥诮,“这也怪不得旁人。” “狐媚东西,偏缠得世子恨不能死你肚皮上,既前几日误了时辰没喝药,如今自然得加重药量,放心,喝不死你。” 容宁泪流满面,浑身颤栗,整个人仿佛都被汹涌痛意撕碎,根本发不出声音。 王妃俯身,伸出手,涂着殷红丹蔻的尖锐长甲挑起容宁下巴,冷冷睨着她。 “别以为仗着得了几分宠爱,便真能飞上枝头了,世子不过一时新鲜罢了,认清楚你的身份,安分守己,还能苟延几日。” “若不懂事......”王妃声音一顿,唇边笑意更冷,“下次灌进你肚子里的,可就不止是避子汤了。” 容宁被丢回房里时,脸色惨白,浑身僵冷,只能痛苦蜷缩在榻上。 小月吓得登时哭出声来,慌忙扑到她身侧,紧紧握住她冰冷的手,手足无措地抹着眼泪,不知道该怎么办。 “姑娘,姑娘您怎么了?怎么成这样了?”她哭得哽咽,“怎么办,世子爷又不在府里,这下可怎么办啊......” 容宁艰难摇摇头,声音虚弱却极力出声安抚她:“没事...死不了的。” 话音未落,下腹骤然一阵绞痛,直绞得她双眼翻白,闷哼一声,小月吓得失声大呼:“姑娘,你流血了!” 好容易捱过这波痛意,容宁低头看去,果真是见红了。 鲜血涌出后,腹中那种揪扯之痛反倒稍稍缓解了些许。 小月到底年纪小,经不住事,早已吓白了脸色,泪眼模糊,“怎么办啊...好多血......姑娘,姑娘,我去找我爹娘,求他们出去找大夫来救你,你等我,你一定千万要等我啊!” 说着扭身就往外跑,容宁赶紧一把拉住她,强自镇定,苦笑了一下,“这深更半夜的,怎好再闹出事端来。” 她抬手,抹了抹小月脸上的泪水,“没事,不过是被人用药,硬生生强行催来了月信,好阻住遇喜罢了,虽伤身,但到底要不了性命的,你别慌。” “真的?”小月这才稍稍安定下来,继而茫然望着她,“姑娘,您怎么懂得这么多啊?” 容宁心头一颤,恍然惊觉自己失言,指尖一颤,忙低头敛去神色,含糊说道:“我...胡乱瞎猜的。”说着赶紧转移话题,哑声同小月说:“好渴,能不能帮我倒杯水来喝?” 小月急忙点头,哭也顾不上了,忙不迭跑去桌边倒了一盏茶水捧过来,小心翼翼地送到她唇边。 容宁实在无力支撑,就着她的手饮了两口,复又倒回榻上阖上眼眸。 小月放好茶盏,一刻也不敢怠慢,又赶紧忙前忙后地打来热水,替她洗漱更衣。 彻底收拾妥当时,已然是后半夜了,小月熄了灯烛,悄悄地阖上门扇退出去了。 容宁侧身蜷在榻上,小腹隐隐作痛。 枕被间尚残留着淡淡雪松冷香,容宁阖眸,轻轻叹息了一声。 她知道,本就不是她该妄想的。 接下来一连几日,府中都安静极了,似乎所有暗涌都不曾发生过。 王妃没有再找过容宁,可小月仍然不时一脸紧张,成日寸步不离地守着容宁。 小月尽心照顾着容宁,熬药炖汤,忙前忙后,总劝她多吃些,好生补一补。 血止住了,容宁身子恢复得很快,气色虽仍有些苍白,精神倒还算不错。 春日里阳光暖融,院儿里花儿开得一片明媚,容宁和小月一齐蹲在树底下喂小灰兔吃萝卜,聊着闲话。 小月愤愤地掰开萝卜,同容宁嘟囔着,“再过两日世子爷就回来了,到时候有他在,看谁还敢欺负您!” 容宁指尖轻抚过柔软的兔耳朵,闻言一笑,垂下眼帘,没有应声。 “欺负什么?” 院门外忽地传进一阵急切的脚步声。 人未至,低沉声音已传了进来,“宁儿!” 容宁怔然抬眸,却见穆琰竟阔步走了进来,他甲胄未除,风尘仆仆,身上还沾着血渍,眉宇间却炽热明媚。 他眸光灼灼,直直落在容宁身上,仿佛再也看不见旁物。 容宁还未来得及起身,已被他猝然拥入怀中,他力道极大,似要将她整个人都嵌进心口,忍不住直接啄吻在她唇瓣儿上。 小月登时睁大了眼睛,忙不迭转过身去,又想了想,扭过头来怯怯地,“世子爷,您刚才问的欺负......” 容宁连忙冲她轻轻摇头,眸中含着急意,小月被这一眼止住话头儿,嘴巴一撅,气呼呼扭过身去,跺着脚走远了。 穆琰一副心思全扑在容宁身上,哪里还听得到旁得,长臂一伸,径直将容宁横抱而起,惹得她惊呼一声,双臂下意识揽紧了他脖颈。 “宁儿.....”他唤得委屈,嗓音低哑,“快想死你了。” 容宁心尖一颤,睫羽扑闪,眸中染上薄雾。 穆琰步履不停,抱紧她往屋里去,俯首贴近她耳畔,“你都不知道,因着想你,我剿匪丝毫都没留情,直接把那匪巢连锅端了,这才提前赶回来。” “我好不好?”他贴上她脸颊,摩挲着问她:“你怎么赏我?” 容宁被他好一顿索取,自不在话下,待捱到他餍足罢休时,浑身力气早已被抽尽,连抬手都不能,只能阖眸沉沉睡去。 穆琰低下头,细细端详她一会儿,眸光柔的不像话,良久,俯身轻轻在她额间落下一吻,低低呢喃:“我得先入宫去覆命,晚些再回来找你。” 容宁眼皮子都睁不开,只轻轻“嗯”了一声。 穆琰拢了衣裳,放轻脚步,回房自去洗漱更衣。 收拾妥当,才发现腰牌似乎落在容宁榻上了,便快步折了回来。 他伸手欲推门,却见门扇半敞,眉头皱起,推开门扇阔步走了进去,眸光一扫,瞧见李嬷嬷冷脸守在榻前,容宁侧坐在榻沿,正垂首饮着手中的一碗褐色药汁。 穆琰眸光乍冷,陡然厉喝:“这是什么?” 第72章 孩子 李嬷嬷一惊, 显然没想到穆琰会折返,登时愣在当场。 她反应过来,慌忙伸手抽出容宁手中饮尽的药碗, 匆匆用袖子一遮,低声含糊道:“回世子的话, 这不过是些补药罢了, 补身子的。”说着一福身,转身就要疾步退下。 穆琰长臂一伸,拦住她, 眸光冷沉落在她脸上, 冷声逼问:“究竟是什么药?”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53节 李嬷嬷顿住, 心知根本瞒不过,索性咬了咬牙,仰起脸拿出管事嬷嬷的款儿来。 “世子, 您是男子, 事务繁忙, 自然无暇顾及后宅。” “王妃娘娘...王妃娘娘她有心替您着想,才命老身送些...避子汤来......以免府中尚未娶世子正妃却先诞下庶子,若传出去, 实在有损世子威名。” 话音未落,只听“哐啷”一声,手里药碗已被穆琰夺过, 一把狠狠砸在地上, 顿时药汁四溅,瓷片迸裂了一地。 他胸膛剧烈起伏,手背青筋暴起,半晌才深吸了一口气, “我自有分寸,无需王妃劳心。” 李嬷嬷被他极力压抑的暴怒气势压得浑身发抖,面色惨白,大气都不敢出,连忙垂首躬身:“是,是......老身告退。” 话落,她脚步虚浮,几乎是踉跄了一路,疾步小跑着退了出去,生怕稍慢一步,便会被穆琰当场处置。 容宁困倦至极,根本无瑕理会他们,身子一软,便虚虚伏在枕上,沉沉阖上眼皮。 穆琰眸色一沉,快步走到榻边,俯身伸手一捞,将她从榻上捞进怀里,急声唤她,“宁儿,宁儿?不能睡!” 他指尖强硬抵在她下颌,掰开她牙关,另一只手探去,修长指节顶住她软腭,欲要逼她将药汁吐出来。 容宁被迫张口,被搅弄得几欲作呕,难受至极,实在忍不住一把推开了他的手,又羞又恼,“你做什么?!” 穆琰眼尾微红,又执拗掰过她的脸,非要她吐出药汁,容宁忍无可忍,虽虚弱无力,仍拼力推开了他,“我不要!” 穆琰被推的身子一歪,转过脸来,眸中尽是痛意,望着容宁,“你那么倔的性子,怎得偏她给你什么你就喝?你不会一巴掌扇在她脸上,叫她滚么?” 容宁一怔,垂下眼眸,冷笑了一下。 “你以为,人人都是你么?” “你有权有势,想怎样就怎样。” 容宁抬起头,望向他,“我不喝,她就没法子灌进去了么?总是躲不过的......何苦多受一顿折磨。” 她眸光平静,却绵密细针似地,尽数扎进他心口。 穆琰怔然,喉结滚了几下,似是忽然意识到什么,眸光黯然一颤。 他不在的这几日里,定然发生过些什么。 他俯身将她拥入怀中,猛地收紧臂膀箍紧她,眸中尽是悔痛。 带着些许微不可查的颤意,他哑声:“宁儿别怕,我留枭宁给你,再没人能动你一根指头。” 容宁垂下眼睫,疲惫至极,厌厌地,“你又何必动这么大的气......无非几碗避子汤罢了,我腹中本就没有孩子。为了些子虚乌有的事,何必呢?” “子虚乌有?”穆琰浑身一震,眼眶泛红,陡然激动起来。 “那贱妇杀了我娘!” 竭力压抑的情绪终于失控,他呼吸紊乱,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 “如今,她还要杀我的孩子!” 他双目赤红,半跪在榻前紧紧抱着她,埋首抵在她平坦小腹上,似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痛苦,浑身都微微颤抖着。 容宁怔然,下意识伸手去扶他。 穆琰失了所有力气,闷闷地,“我恨极了,我恨那时尚年幼,没能够护住娘亲。如今,我绝不会让这种事再发生!” 他缓缓阖眸,气息滚烫,紧紧抱着她,“宁儿,我一定能护好你......护好我们的孩子。” 容宁眼眶一酸,终是忍不住俯下身去,伸手拥住了他。 她轻抚着他的头,一下一下,柔了语气,“你放心,我不会令你为难的......” “我若没有孩子,她也杀不了,不是么?” 穆琰怔住,缓缓抬起眸望向她,“怎么会没有孩子?我会努力的,我......” 话未尽,容宁慌忙伸手捂住了他的唇。 她勉力扯出些许笑意,“你日后,终究是要迎娶高门贵女的。” “我若当真生下了你的孩子,这孩子,定然不好过,何必带来这世上受苦呢。” 穆琰瞳孔骤缩,神色乍然冷了下来,猛然坐直身子,“什么叫我定然要娶高门贵女?我娶谁?娶和那贱妇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顾若兰么?” 容宁垂下头,没做声。 他盯着她,冷笑,“你凭什么替我决定我的人生?我绝不会让我的妻儿,重蹈我娘和我的覆辙!” 他一把拉过容宁,掐住她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眸中尽是翻涌痛意,“说白了,你就是不愿意同我在一起,替我生儿育女是么?还说什么若生下我的孩子,怎么,你还想替旁的什么人生孩子不成?” “你休想!” “我告诉你,容宁,往后余生,你都只能看着我一人!” 穆琰说罢,松手推开她,抄起枕畔的腰牌,转身怒气冲冲地疾步而出。 “哐!”的一声,雕花门扇被狠狠阖上。 容宁怔在榻上,面色惨白,指尖仍在轻轻颤抖,心口酸涩如针扎。 容宁咬唇,也气恼地背过身去,她实在太累了,根本无瑕他顾,一阖眸,已然沉沉睡去, 是夜,穆琰并没有再来找过她。 屋外风声寂寥,夜色静得出奇。 直到次日清晨,容宁才堪堪睡足了一觉,慵懒起身。 小月刚替她梳洗好,穆琰进门来了,冷着脸,眸光沉郁。 小月忙不迭福身见礼,见他脸色不好,赶紧识趣地退了出去。 屋内顿时静寂下来,只余对望的两人。 穆琰走近,容宁转身别过脸去,不看他。 穆琰抿唇,仍缓步走过来,缓缓蹲下身子,视线与她平齐,静静望着她。 容宁被他望得不自在,起身欲走,却被他猛地伸手扣住手腕,奋力一拽,拉进他怀中。 “穆琰!”她挣扎,他手臂内收,从身后拥紧了她。 “对不起......” 他沙哑开口。 容宁动作一顿,有些意外地抬头望向他。 一夜之间,原本意气风发的他竟憔悴了许多,眼下泛着淡淡乌青,显然是一夜未眠。 他拥紧她,埋首在她颈窝,闷闷地说:“对不起,昨日,是我的不是,我太冲动了。” 容宁心口一酸,垂下眼帘,不再挣扎,静静任他抱着。 穆琰沉默良久,忽然轻声说:“我知道,你不喜欢这里。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容宁懒得动弹,正要开口拒绝,穆琰却牵起她的手,拉着她径直出了王府大门。 门外早已备好骏马,蓄势待发。 容宁见状,有些为难,拉住他,“又要去打猎么?我实在累的很,腿还酸着呢,一点劲儿都没有,改日再去吧。” 穆琰安抚似地揽过她肩头,“去了你就知道了。” 说罢翻身将她揽上马背,勒紧缰绳,狠狠一夹马腹,策马疾驰。 这一程很远。 即便一路快马加鞭,中途换了好几匹马,仍旧赶了整整一日的路。 容宁本就疲累,颠簸之间实在支撑不住,渐渐昏昏欲睡。 穆琰箍紧她腰肢,扯过身后随风飞扬的披风,紧紧裹住她,将她牢牢护在怀里,不时俯首在她耳畔低低哄着:“再忍忍,就快到了。” 风声呼啸中,她意识迷蒙,只觉日光渐斜,耳畔心跳声始终沉稳轰鸣。 她实在搞不明白,这么远的路程,究竟是要去哪里,又为什么不坐马车,甚至,为什么要走的这样急迫仓促,连改日再去都不成。 她腹诽着,实在搞不懂他,胡思乱想间,实在捱不住了,终是眼皮子一阖,依偎在他怀中昏沉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夜幕降临,月上中天,皎洁月光落满大地。 “到了。” 他终于勒停马匹,低声说。 容宁如梦初醒,茫然抬手揉着眼睛,眼前一片迷蒙。 夜风带着山野特有的清冽,混着熟悉的草木气息拂过面颊,其中仿佛还有蔷薇花的香气,隐隐萦绕在她鼻息间。 她下意识吸了吸鼻子,昏沉意识被这缕气息勾得渐渐清醒,指尖轻轻攥紧了穆琰环在她腰间的手,掌心触到他冰凉手中紧攥的缰绳,才猛然惊觉自己仍在马背上。 她艰难睁开双眸,缓了一会儿,待视线渐渐清晰,却瞬间怔住,整个人愣在了当场。 眼前,竟是她阔别多日的小院。 熟悉的木门和低矮篱笆仍在,月光下,一切如旧。 容宁呼吸一滞,心口陡然酸楚翻涌起来,恍然以为,自己尚在梦中。 第73章 祖宗 轻轻推开院门, 容宁怔了怔。 她四下望去,只见许久未归的小院依旧收拾得极为干净妥当。 院中地面被扫的干干净净,窗纸换了新的, 窗棂明净,甚至角落里随手摆着的粗瓷花瓶里, 都插了新折的花枝, 点缀的很是清新。 她心头一颤,仿佛有一股暖意,自心口涌出来, 渐渐扩散至四肢百骸。 满院蔷薇花开的极盛, 层层叠叠的嫣红花苞傲然盛放着, 娇艳欲滴。 微风拂过,花影摇曳间,馨香浮动, 轻柔香气萦绕在她鼻息间, 容宁怔怔望着那满目绯红, 恍惚觉得这般光景恍若梦中一般。 穆琰忽而从身后拥住了她,滚烫体温隔着微凉的衣衫熨贴到她身上,顿时令她对此时此刻有了强烈的真实感。 这不是梦。 她真的, 回来了。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54节 穆琰俯首,将头搁在她肩头,眉宇间透出淡淡疲惫, 轻轻在她耳畔说:“此次剿匪, 实际是剿灭了宁王的一个重要据点,重创了宁王的势力,宁王...恐怕很得消停一阵子了。” 容宁不解,“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穆琰勾唇, 笑了笑,拥紧了她,“我已去求过皇上,允了我好一段休假。”说着握住容宁肩头,将她转向自己,低头望着她的眼睛。 “我难得有假期,往后这一段日子,我只想同你一处,你既然想回来,那我们,便一起在这小院儿里,好不好?” 容宁心尖儿微颤,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唇瓣儿张了张,却只觉喉头涩的发紧,终究是没能说出什么。 只能那么仰着头,怔怔地望着他。 穆琰低低笑了,俯下身去,在她唇上轻轻印下一吻。 “就这么说好了。”他贴着她的唇说。 那凉薄的薄唇贴着她的,初时极轻,若羽毛轻轻拂过,带着试探。 容宁整个人都僵住了,呼吸渐渐紊乱,却到底未曾退开。 她纤长睫羽微微颤动,缓缓阖眸。 唇齿交缠间,蔷薇花的芬芳隐隐渗入两人交融的气息。 穆琰一手捧住她面颊,掌心温热,带着薄茧,轻轻摩挲着,另一手缓缓收紧,将她牢牢拥进怀里。 容宁心口怦怦直跳,一颗心渐渐越跳越快,几欲失了分寸。 她身子渐软,整个人都没了力气,几欲滑落下去,穆琰微已俯身,轻易横抱起她,径直阔步走进屋里。 屋内没有点灯蜡,幽暗一片,唯有皎洁月色透过窗棂,映得洁白窗纸上一片柔光。 容宁偎在他怀里,心神恍惚,耳畔只听得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他汹涌有力的心跳。 她羞怯地别过脸去,耳尖烧红,想必早已红透。 “宁儿......”穆琰低低唤她,带着沙哑潮意。 容宁微微抬眸,幽暗中只能勉强看清他凌厉轮廓和眸底汹涌摇晃着的一片暗潮,既深且烈。 她望着他,想起他这一路奔袭,忽地鼻尖一酸,泪意涌了上来。 她还未说话,唇便再次被覆住。 不同于方才的轻试,这一次深长缠绵,带着几分几欲压抑不住的急切。 容宁只觉浑身都被他炽热气息包裹,羞怯地几乎要埋进他怀里去。 她指尖无措地揽着他肩头,微微发颤。 穆琰感受到她的颤抖,反而越发轻柔了些,温热呼吸拂洒在她颈侧,低低安抚:“别怕。” 容宁闭上眼,泪水悄然滑落,却不知是因羞怯,还是因旁的什么。 穆琰的唇一点点追随着她的泪痕,怜惜将其尽数吻尽。 “放松些......” 窗外风吹花动,蔷薇花影摇曳。 屋内呼吸声愈发绵长,光影迷离。 容宁心神沉沦,恍若漂泊许久的小舟终于寻到了依靠的岸。 容宁被他拥在怀里,脸颊贴着他心口,只听得那心跳声沉稳有力,仿佛渐渐与她的呼吸融为一体。 她轻声唤着他。 “穆琰......” 穆琰俯首,额头抵住她,低低应着:“我在。” 夜色如许,皎洁月光落满花枝,交缠在夜色深处。 次日清晨,天色渐亮,暖黄阳光透过窗棂,静静洒落在榻上。 容宁在一片暖融光晕中缓缓苏醒,身子被柔软薄被包裹着,舒服地似浸在一汪温泉里。 她深吸一口气,心底还带着昨夜余韵的酥软,鼻息间依稀闻到淡淡的雪松冷香。 然而伸手一探,身边却是空空的。 身侧位置冰凉,她睁开双眸望过去,却根本不见穆琰身影。 她心口微微一紧,连忙起身披衣。 及上绣鞋,她快步走出屋外,四下寂然,静得连院子里鸟雀轻鸣都显得格外清晰。 “穆琰?”她轻声唤了一句。 没有回应。 正疑惑间,院中不远处忽然“噼里啪啦”的响动起来,夹杂着轻微的咳嗽声和锅勺碰撞声。 容宁愣了一瞬,忙循声找了过去。 才刚一走到厨房门口,便瞧见里头烟雾缭绕,灶膛里火光明灭,浓烟从灶膛口里汹涌往外冲,呛得人眼泪直流。 穆琰高大的身躯挤在矮小灶台前,手指紧攥着寻常家用的勺子,费力翻搅着锅里那团早已糊底发黑,不成模样的粥,神情凝重的简直是如临大敌。 烟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焦糊味,他身上的湖蓝常服已被熏得满是灰痕,额头尽是细密汗珠儿,薄唇紧抿,眉目凌厉得活像在战场杀敌,只不过此刻这敌人,换作了一口即将烧穿底的大铁锅。 本该是极狼狈的一副模样,可偏偏他生得极矜贵俊美,眉目如画,这般灰头土脸的模样竟反倒为他添上了几分别样颜色,笨拙得可爱。 容宁愣在门外,怔怔望着他,心中不知是酸涩还是柔软,实在忍将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穆琰闻声回首,正巧与她目光对上。 她笑眼弯弯,似春水漾开,映得他心口一热,也跟着笑起来,下意识随口抹了抹脸,哪知脸上那点黑灰不仅没擦去,反倒被蹭得更花了些。 容宁忍俊不禁,抬手捂着唇瓣笑得更欢,眼角都沁出了亮晶晶的泪花儿,“我的祖宗哎,你...你怎么弄成这样了?” 穆琰难得一见地有些窘迫,以拳掩唇,低低咳嗽了一声,似想辩解,又瞧着这满室狼藉,实在无从开口,只能尴尬地丢开勺子,搓了搓手。 容宁笑得更厉害了,简直乐不可支,一手指着他,笑弯了腰。 虽明知她在看自己笑话儿,但见她笑的如此欢快,他唇角一勾,反而露出一抹坏笑,忽地悄然快步走到门口,伸手在她脸上轻轻抹了一把。 容宁没有防备,还未及闪避,白嫩脸颊上瞬间便添上了两个黑黑的巴掌印儿,滑稽极了。 她愣了愣,随即瞪圆了杏眼:“你!” 话音未落,穆琰已收回手,靠在门框上一脸得逞快意地笑容满面,“嗯,我怎么?” 容宁气恼地抓起他衣摆来擦灰,岂料他衣摆挨着灶台半晌,比她脸上的灰更多,一抹之下,彻底成了个大花脸。 穆琰哈哈大笑,乐不可支地抬手戳了戳她的脸蛋,“小花猫。” 容宁气极,揪着手里的衣摆就兜头抹了他一脸,穆琰也不甘示弱,两只黑手揪着她好一顿抹来抹去,两人你来我往,顷刻间都成了黑脸小花猫。 笑闹间,锅里的粥“咕嘟”一冒泡,带着焦糊气味,继而“砰”地一声,大铁锅彻底烧穿了锅底,焦糊黑粥漏进了灶膛,瞬间蒸起一室焦糊热气。 两人对视一眼,竟又忍不住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容宁笑的直不起腰,眼角泪珠晶亮。 穆琰也笑不可遏,容宁轻轻推他一把,嗔他,“你可放过我的厨房吧,那大铁锅,它罪不至此啊。” 说着挽起袖子,“还是我来吧,你啊,做不惯这些粗活儿的。” 穆琰却不肯退开,俯身凑近她,声音软了些,“我就是想亲手为你做些事,可我也没想到...竟会这么难。” 他叹了口气,“等会儿买口新锅回来我再试试。” 轻轻一句话,落在容宁耳中,似湖中漾起温柔涟漪,她抬眸望着一脸认真的他,心头忽然柔软得一塌糊涂。 她垂眸,嘴上却不肯让他,“你可别了,等你熬出粥来,咱俩恐怕早都饿死在这儿了。” 容宁说着便抬脚往外走,一颗心跳的极快,几乎要从嗓子眼儿蹦出来了,面上却不肯显露半分,语气故作镇定地说:“你且等着,我去买些吃食回来,顺便去集上买些菜。” 穆琰听了,哪里肯安分等她,立时跟了出来,唇角微扬,狡黠看着她,竟生出几分少年般的顽皮气息来,“我也去。” 容宁顿住脚步,回首望他,有些迟疑,“你......还是在家里等我吧,你这般容貌,在这乡野小集,实在太过惹人瞩目了,不如老实在屋里歇着。” 穆琰挑眉,作势板起脸来,语气也沉了几分,“怎的?我是什么见不得人的金丝雀不成?还得被关在这小院儿里,不能出门?” 容宁被他唬得一愣,正要解释,抬眸却瞧见他眸底暗藏的笑意,一时间又恼又笑,举起粉拳就要锤他,穆琰轻易捉了,凑过来,“还是说,我是你见不得人的外室?只许你出门,不许我见人,嗯?” 容宁被他这一句怼得面颊发烫,耳根发热,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你胡说什么!” 穆琰却故意不依不饶,非要她给个说法儿,眸底笑意亮晶晶的。 容宁被他缠的实在无法,只得抿唇,心一横,“罢了罢了,总归是要见人的。” 她抬眸无奈望着他,“那便一同去罢。” 第74章 梦回 晨光渐盛, 空气里尚带着浅浅薄雾。 村口的小道通往集市,暖融晨光散落在地面上,路旁开遍了不知名的粉色小野花, 花瓣儿上还沾染着些许晶莹露珠。 容宁挽着小竹篮,步子轻快, 穆琰却不紧不慢地, 两手背在身后,闲庭信步似地,闲散自在, 眼角带笑, 时不时地望向她。 市集上早已热闹起来, 叫卖声此起彼伏,刚出锅的炊饼香气混着肉包气息一起弥散开来,热气扑面, 熙攘人声和鸡鸭嘈杂争鸣混在一起, 唱戏似的, 喧闹极了。 穆琰自小甚少有机会这样在集市中行走,他随意逛着,睨着摊贩们举着红彤彤的柿子吆喝:“柿子, 柿子哎,新下的柿子,甜死人不偿命了哎, 快来买快来瞧, 小媳妇儿大姑娘吃了乐滋滋儿了哎......” 他嗤笑一声,忍不住驻足。 容宁见状,以为他想吃,走过来伸手挑了几个放进竹篮中, 刚要问他够不够,一回身却瞧见穆琰不知何时又往前走了几步,正不动声色地盯着卖糖人儿的摊位。 那摊上摆着串着各色糖人儿的小木架,糖人儿栩栩如生,晶莹剔透,在阳光下泛着亮光。 容宁失笑,“你还爱吃这个?” 穆琰一愣,一本正经地,“你才爱吃,看看不行么。” 说罢眸光一转,拔腿就往前走去。 容宁撇嘴,笑了笑,走过去买了一串骑着马的小糖人儿,付了钱,快步跑到他身边,伸手递到他唇边,“呐。” 穆琰登时红了耳尖,迅速看了一眼四下,压低了声音,“胡闹,当着这么多人呢!”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55节 话虽如此,终究还是轻轻咬下一口,甜意瞬间化开在唇齿间。 容宁笑着把小糖人往他手里一塞,“走吧。” 两人并肩而行,偶有路人目光投来,眸光好奇中带着几分揣测。 穆琰虽刻意换了素净常服,却仍难掩周身雍容气度,举手投足间矜贵非常,皆不同于常人。 容宁察觉到几道视线落在他们身上,心下有些担心他会不自在,抬眸偷偷望向他,却见他吃着糖人儿,偏过脸来冲她粲然一笑,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这光天化日之下,容宁登时涨红了脸,急得想抽回,他却根本不容她退缩,在她掌心里轻轻探入指尖,与她十指相扣。 她心头一颤,指尖顿时有些发僵,却终究,没有再抽开。 两人就这么,一路在喧嚣集市中并肩而行,吃吃逛逛。 待走到卖青菜的摊子前,容宁抽开手来弯腰挑选,穆琰忽地伸出手来拿起一把青翠欲滴的芹菜,递到她面前,故意板起脸说:“买它。” 容宁抬头白了他一眼,有些好笑,“你又不认识菜,还来掺合。” 穆琰笑了笑,“这菜跟你一样嫩,肯定好吃,怎么不能买?”说罢直接将菜丢进她竹篮里,直惹的卖菜大娘笑不可遏。 容宁一整个大无语,卖菜大娘笑着说:“唉哟,小娘子嘛,好福气的呀,夫君面皮这么俊的哦,这大个子,啧啧啧,好帅的嘞,有这样好的夫君,他要吃什么就买买嘛,我给你算便宜点的啦。” 容宁被她说得耳根通红,正要出声辩驳,穆琰忽地将一块大银锭拍在菜摊上,指着大娘的菜摊,“全买了。” “哎哎哎!好好好好好好......” 大娘喜不自胜,容宁登时捡起那银锭子拉起他袖子就往前走,气恼啐他,“买那么多你要去喂猪啊?吃的完吗?” 穆琰笑着,从怀里又掏出一锭来,回首抛在那菜摊上,“赏你了。” 容宁一扯他衣袖,“你是散财童子啊?财不露白不知道么?” 穆琰回过头来,笑嘻嘻地看着她,欠兮兮地,“我乐意。” 容宁恼得狠狠拧了他胳膊一下,他胳膊坚实极了,她拧也拧不动,更气了,气的愤愤剜了他一眼,径直往前走去,不理他。 集市口那家面摊上飘着诱人油香,锅里热气蒸腾,汤汁翻腾,夹杂着胡椒的辛香味,勾得人胃口大开。 “饿了。”穆琰拉住她,拽着她走上前去,朝大锅后的老板喊着:“来个馄饨。” “好嘞。”老板抬眼,又瞧见他手里拽着的容宁,笑呵呵地问:“那你娘子吃点儿什么?咱们这儿有面条,饺子,胡饼......” 容宁正低头怄气,闻言倏然一怔,扭头来又要解释,一抬眸却与穆琰对上,又忙不迭别开视线,假装看向其他摊位。 穆琰眸底笑意漫开,带着几分戏谑,慢悠悠地转过身,低头望着她,“娘子啊......老板他问你想吃点儿什么呢?” 那“娘子”二字咬的极重,却又偏偏说的极自然,好似本就该如此。 容宁恨不得拿袖子遮住脸面,周围几个等面条的食客听到“娘子”二字,也忍不住扭头多看了她一眼,眸光揶揄又艳羡。 “娘子?”穆琰笑吟吟地,催她,“你吃什么呀?” “随便随便。”容宁撇开他的手,逃也似地坐到最角落的一张桌前,低头摆弄着桌上的筷子。 “两碗馄饨。”穆琰笑笑,瞥了老板一眼。 穆琰端着两碗馄饨径直走来,坐到她身侧,将其中一碗推到她跟前,嘱咐她:“小心烫,慢些吃。” 容宁轻轻“嗯”了一声,执起勺子舀了一颗馄饨送入口中。 皮薄馅儿嫩,汤头清爽鲜香,带着家常烟火气,叫她心头莫名一暖。 穆琰吃的尤其不专心,一边吃馄饨,一边盯着她看,目光灼灼,仿佛这碗鲜香馄饨丝毫不及她半分可口。 容宁被他盯得面红耳赤,低头假装专心吃馄饨,吃着吃着,实在忍将不住,伸手把他的脸推到另一侧去。 直到最后一口汤汁都见了底,两人才心满意足地起身结账,拎着方才买下的几样青菜和瓜果,晃悠着闲逛回了小院儿。 推开院儿门,两人直接去了厨房,容宁刚放下篮子,忽然猛地僵住。 她四下一望,柴米油盐,瓜果肉菜俱全,可偏偏却少了最最要紧的一件。 “......” 两人面面相觑。 兜了这一大圈,什么都买了。 就是没买锅...... 穆琰挑眉,先发制人,一指她,“你忘买锅了。” 容宁耳尖发烫,忍不住伸手拧在他身上,“还不是你一路在那絮絮叨叨的,吵的人分了心!” “笨死了,”穆琰笑得肩膀一抖,伸手将她拉进怀里,给小猫咪顺毛似地,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她背脊,“那只好明日再去一趟了,无妨,正好再陪你走一遭。” 那得意模样,十足十地得了便宜还卖乖。 容宁啐了他一口,终究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清风微拂,送来阵阵蔷薇花香。 “可今日也得吃饭呐,”容宁蹙眉,望着灶上那口漏底的大铁锅,思索片刻,抿了抿唇,“要不我把这口锅送去铁匠铺,看夏大哥能不能先帮我修一修。” “兴许修修还能用呢。”她一拍手,转身就往外走。 穆琰眸色骤然一沉,长臂一展稳稳拦在她身前。 容宁来不及反应被他截住,只觉他周身气息瞬间冷了下来,一抬眸,便撞入他沉郁的眼眸中。 容宁心口一颤,刚要开口,穆琰抬手打了个响指,倏然间一道鬼魅般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自屋脊飞掠而至,恭谨拱手跪地。 “世子爷。” 容宁骇地浑身一颤,几乎要惊呼出声,幸而有穆琰扶住她才不至于失态,她定睛一看,才认出是随侍穆琰左右的双生子之一。 枭宁跪地,神色冷肃。 穆琰冷声吩咐:“去买口锅来。” “是。” 枭宁领命,应声去了。 容宁怔立半晌才回过神来,一口气堵在心口,说不出的憋闷。 她瞥了穆琰一眼,“你,你真是小气。” 穆琰闻言,眉宇间泛起些许讥诮,冷哼一声,转而俯身,将她拥了个满怀。 他抬手,修长指尖忽而捻住她脸颊,不轻不重地微微一掐。 容宁猝不及防,面上一热,登时羞恼交加。 “以后不许再找什么这大哥那大哥的。”他声音低缓,深深望着她,“我什么都能给你,你要的,只要我有,尽可给你,若我没有,也必会替你去寻来。” 他指尖停留在她脸颊边,缓缓摩挲着被他捻过的那抹薄红,眸光渐黯,“你无需再去找任何人,懂了么?” 容宁怔然望着他,心下一时间百转千回,不知该说些什么,索性偏过头去,不愿让他看见自己眼底的慌乱,只轻轻哼了一声,算作回应。 夜色深沉,小院中馨香四溢,清风徐徐。 两人晚间高兴,容宁炒了两个小菜,两人一时兴起,就着小菜对饮了几杯。 酒后的余酣尚在,星河漫天铺展,美极了。 两人挤在蔷薇花架下的躺椅上看星星,容宁轻靠在穆琰怀里,鼻息间满是他清冷的气息。她的睫毛轻颤,终究抵不过倦意,缓缓垂下。 微风吹散了白日的喧闹,穆琰低头,看她睡颜恬然,眉宇间的凌厉尽数隐去,眸底温柔一片。 他抬手,替她将散落鬓边的发丝轻轻掠至耳后,不忍惊扰这难得的安睡。 夜风渐凉,他起身横抱起她,稳步往屋内走去。 推门入房,昏黄灯火映照出屋内的陈设。 容宁在怀里动了动,似是被灯影晃了眼,迷蒙间睁开一隅眼帘。 那一瞬,她隐约看见屋内熟悉的陈设,她脑子昏沉得厉害,半梦半醒间竟分不清眼前是现实,还是又梦回到了从前。 她只觉得这怀抱温暖又熟悉,酸涩一瞬间涌上心头。 又梦到他了么...... 她雾了眸子,双臂下意识忽然收紧,圈住他脖颈,低低溢出梦呓般的呢喃:“林笙...我好想你......” 那声音很轻很轻。 似一根羽毛悄然飘落在风中。 穆琰脚步微微一顿。 第75章 蔷薇 穆琰抱着她, 枯立良久。 夜风轻轻自馥郁蔷薇花丛中拂过,透过窗棂细细吹进来,带着若有似无的暗香。 暖黄烛光映在她鬓发间的小米珠花上, 泛着淡淡温柔光泽。 他垂眸望去,怀中人儿轻得像片羽毛, 呼吸匀细绵长, 睡意正浓,仿佛方才那声隐约的呢喃,只是他一个人的错觉。 如此凝望了她半晌, 他终于继续往前走去, 俯身轻柔将她安置在榻上。 穆琰弯腰替她掖好被角, 指尖拂过她颈侧青丝,轻轻一理,忽见她颈窝处微微露出一线银光。 那枚薄薄的银色铭牌, 因着她翻身的动作, 自衣领间滑脱出来, 在烛光的映照下,泛着冷白光晕。 穆琰伸手,指尖刚触碰到那牌子, 寒意便顺着指尖直逼心口,他抿唇,似要扯下, 指尖一顿, 又生生忍住,只抬手将链子轻轻拨回衣衫里,替她拢好薄被。 他坐在榻沿,就那么长久地望着她, 静看着她的眉眼。 直到烛泪滴尽,烛光湮灭,也不曾挪动。 屋内没了灯火,月华如水。 他忽地低笑一声,笑意里尽是苦涩。 原来情之一字,便是这般不由人。 哪怕你为她抛出真心一片,哪怕她切切实实地依偎在你身边。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56节 即便在梦里,她也只唤那一声“林笙”。 他俯身,轻轻覆上她的唇,又不忍惊扰她,缓缓掠至她颈侧,阖眸埋首在她肩窝。 “宁儿......” 他轻唤,呢喃似地,“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忘了他?” 次日清晨,天光才刚透进窗棂,容宁就被一缕饭香给唤醒了。 她揉了揉眼,翻身起榻,很是诧异。 她这小院儿在村里最为偏僻,素日几乎闻不到别人家的炊烟气息,怎么会有饭食的香味。 她摸不着头脑,干脆拢了衣裳,循着香气走出房门。 才刚一撩门帘,便瞧见堂屋中的八仙桌上竟摆着几碟小菜,一笼热气未散的炊饼,一壶淡茶,香气氤氲。 容宁心下纳闷,还没走到桌前,便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回头望去,穆琰端着两碗滚热的白粥走了进来,一瞧见她就催促:“快去洗漱,吃早饭了。” 容宁眸光流转,在桌上粥饼和他手中瓷碗之间转了两转,“你一大早出去买的啊?” “瞧不起谁呢?”穆琰挑眉,唇角一勾,“这都我亲手做的。” 容宁心下猛然一跳,顾不得同他多说,疾步往厨房奔去。 她那可怜的厨房,定然又被他祸害得不成样子了。 怎知一推门,却见灶火熄得干净,锅灶碗碟皆安稳如常,竟无半点狼藉痕迹。 她怔在当地,又疑又奇。 正犹疑转过身,远远瞧见穆琰负手倚在廊下,暖黄晨光映在他眉眼间,慵懒得意地望着她。 “我这个人,没什么别的长处,就是学东西快。况且,我从不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容宁失笑,半真半假地竖起大拇指,“服了。” 穆琰笑得开怀,走过来揽住她肩头,“走吧,尝尝我的手艺。” 两人回到堂屋坐了,容宁执起勺子,先舀了一口粥。 方一入口,不由得微微皱眉。 穆琰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怎么样?” 容宁低头,又夹了一块饼,细嚼慢咽。 穆琰又问:“到底如何?” 容宁尴尬一笑,含糊道:“嗯,很好很好,粥不算太糊,饼也不算太生,都还能吃,真是......棒!” 穆琰唇畔得意的笑意被她这一番话生生吹散,登时垮了脸,伸手将她手中的粥碗和饼一并抽走。 容宁见状,急得赶紧上手去抢,“干嘛呀?我还吃呢!” 说着夺回他手里的饼,大咬了一口,笑得谄媚,“好吃好吃,真的好吃!” 穆琰见她这样识相,面色稍霁,瞧了她一会儿,仍皱起眉头抽走她手中夹生的炊饼。 “别吃了,仔细肚子疼。” 容宁眼角余光瞟见他冷着脸,又怕他真恼,连忙哄他,“俗话说术业有专攻嘛,你擅长的是领兵打仗,这些微末小事你从未做过,今日能做成这样,已然是极好了。” “要不以后,还是我来做吧?”她瞧着他的脸色,试探问着。 “怎么就做不好了?多试几回,总能精进。”穆琰眸光微黯,转过头来凝望她半晌,忽而话锋一转,“从前你同林笙在一起时,也是你天天给他做饭么?” 容宁正低头舀粥,木勺在碗里轻轻搅动着,心不在焉地随口应道:“我俩都做啊,他做饭可好吃了......” 话音刚落,她便觉周身空气骤然一冷,手里的勺子猛地顿住。 她登时反应过来,忙抬眸去瞄他,果然瞧见穆琰面色黑沉,眸色黯然了几分。 她登时闭眼咬牙,无助的像个男人,催自己赶紧说点儿什么哄哄他。 可还未及开口,穆琰忽然站起身来,直接将她手里的粥碗连同筷子一并夺下,冷着脸全数收走。 容宁登时哭丧着脸,连忙拉住他的手,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我还没吃饱呢,我就爱吃你这糊粥,香得很呢!” 穆琰眼皮子一掀,抽出袖子端着碗碟转身就走,冷冷地,“合该饿死你得了!” 容宁撇嘴,这家伙,实在忒小气了些。 蔷薇开得正盛。 院子里石阶旁的那一丛,攀得极高,层层叠叠,带着些明媚的软意,开得热烈。 饭后风和日暖,蝉声未起,空气里尽是蔷薇馨香浮动。 穆琰似乎还有些不快,独自去了院中,半躺在那张藤制躺椅上,阖目不语。 阳光从花叶缝隙里洒下,碎金似地,映得他眉目清峻,神情却甚为冷淡,似乎仍在郁闷较劲。 容宁望着他,心下既好笑,又无奈。 这人心思重,动起气来又像个孩子似地,幼稚的紧。 分明不算什么大事,偏要把冷脸摆出来,好似全天下都欠他似的。 她转身回屋,从针线筐里挑了一方湛蓝色缎子出来,裁成小片,心里早有了主意。 想哄人,自然得用点心思才成。 她耐着性子,慢慢绣起来,针线翻飞,半晌功夫,一个小香囊渐渐有了模样。 她往里头塞了丁香,艾叶,又挑了几缕干得极好的蔷薇花瓣,缝合时整个小香囊都透着淡淡花香。 收好最后一针,她看着手中小香囊,计上心来,忍不住勾唇笑了一下。 她早瞧出来了,那厮素日里惯是高冷模样,其实最是嘴硬心软罢了。 容宁眼珠微转,出去在院中闲逛似地转了一圈,最后偏偏在躺椅前停了下来。 穆琰睁眼瞟了她一眼,复又阖上,“怎么,不在屋里歇着,出来干嘛?” “出来瞧瞧你呀。” 她笑吟吟地,将那香囊藏在袖中,佯装若无其事地靠近他身边。 春光暖融,风也和软,她微微俯身看他,只见他额前碎发随意散落在鬓边,鼻梁挺直,薄唇轻抿,姿态慵懒至极。 她缓缓伸出手,轻轻将袖中的小香囊抖落在他眼前,晃了晃。 果然,穆琰眉心微动,睁眼看她,眸光一转,落在那枚小巧香囊上。 “这是什么?” “香囊呀,”容宁眨眨眼,故意不说是绣给他的,“我自己做的,好看么?” 那小香囊精巧玲珑,湛蓝缎面上绣着一枝绽放的蔷薇,花朵盈盈,散发着阵阵清香。 穆琰盯了两眼,唇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嗯,还成。” “什么叫还成?”容宁撇嘴,“我可是特意绣的。” “特意绣的?” 穆琰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容宁白了他一眼,作势把香囊往身后一藏,“我说错了,不是特意,是随手.....哎!” 她话还没说完,手腕忽被一股力道握住,下一瞬,那小香囊已被夺了去。 “穆琰!”她伸手要去抢,“还我!” “不给。” 他坐起身来,眼角眉梢尽是笑意,修长指节摩挲着小香囊,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既是你绣的,自然该是我的。” “谁说是给你的了?” 容宁急得伸手去夺,却被他轻轻扣住手腕,一把扯了过去。 容宁猝不及防,跌扑进他怀里,腰肢轻易被他箍紧。 蔷薇花瓣随风飘落,纷纷扬扬,落在他们的肩头。 “你不是有顾若兰的香囊了么?” 容宁忍不住酸了一句,“我这个,可不给你。” 穆琰怔了一瞬,旋即失笑,“你还记着这事?” “怎么不记得?” 容宁冷哼,“我瞧你收的可痛快了,怎么样,她那香囊,可香不香?” 他忽而将她肩膀轻轻一带,掰过她面向自己。 两人倏然额头相抵,呼吸交织。 心跳声骤然清晰。 “怎么,”穆琰低低笑了一声,“你不想我收她的?” 容宁没作声。 “她那个。”穆琰抬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我早就还回去了。” “还回去了?”她抬眸。 “嗯。” 他眸光灼灼,落在她脸上,“我就要你这个...你的香......” 容宁心尖儿一颤,整个人都烧热了起来。 她偏过脸,“油嘴滑舌。” 穆琰笑意更浓,忽而俯身,贴在她耳畔,“我不止要这香囊......” 温凉薄唇覆上她耳尖,“还想要你。”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57节 容宁登时面颊烧得慌,伸手要去推他,偏偏这人还更凑近些,呼吸紧紧缠绕着她。 “你放开.....”她声音细微地几乎听不见。 “好啊。” 他抬眸笑望着她,带着几分无赖劲儿,“那你先说,这香囊是不是特意绣给我的?” 容宁垂眸,咬着殷红唇瓣,偏不肯告诉她。 温柔的吻纷扬花瓣般,细密落下来。 穆琰耐心极了,低低哄诱她,“你说一声,我便给你......” 风渐起,花枝摇曳,蔷薇花瓣簌簌落下,铺落一地绯红。 容宁心乱如麻,被他撩拨的情难自禁,终是低低应了一声: “是......” 话音未落,穆琰已笑得眉眼温柔,拥她入怀,将她揉进骨血里。 那一日,春光下的蔷薇花开得极盛,风过时花香盈满小院儿。 后来每每想起,容宁都觉得,那是她与他最温柔的一段时光。 第76章 回来 两人的小日子过的蜜里调油, 竟似与世隔绝一般。 院中花木扶疏,风过处花影摇曳,晨昏交替间, 常见一双身影,或并肩而坐, 或交颈细语, 甜蜜的仿佛这世间所有喧嚣争逐都与他们无关。 清晨的微风里隐约漾着蔷薇馨甜气息,细碎晨光漏进窗棂,洒落在容宁面上, 令她悠悠转醒。 她尚未睁眼, 只觉浑身暖意熨帖, 鼻息间尽是淡淡雪松气息。 她侧首一看,却见穆琰并未安然酣睡在身畔,反而神色凝重, 眉心微蹙, 整个人伏在她身侧, 俯首侧耳,贴在她平坦的小腹上,好似在专注聆听着什么。 容宁微愣, 忍不住问他:“你...做什么呢?” 穆琰见她醒了,被她一问,眸中郁色微敛, 却依旧不肯挪开耳朵, 宽厚大掌在她小腹上轻缓摩挲,“我自小骑射极佳,百发百中,行军打仗时, 也从未失过手。” “怎地偏在你这里,却久久没有动静?”他尤不信似地,听了又听。 容宁愣了一会儿,忽然明白过来他话中的弦外之音,霎时满面飞霞,羞意涌上来。 她抿唇,急急踹了他一脚,咬唇啐他:“你......不正经!” 穆琰被踹得身子一歪,非但没恼,反倒笑嘻嘻地又翻身凑了上来,毫不气馁,一伸手,将人牢牢圈进怀里。 胸膛贴近,炙热呼吸洒在她颈侧,痒痒的。 “我没胡说,”他不似方才嬉闹,埋首在她颈窝,看不清神色,闷闷地,“只是想着......若是这里有了我们的孩子,你或许才能真正安心,跟我好好过日子,守着我们的家,守着我......们的孩子。” 容宁怔然。 心弦似被人轻轻拨了一下,微微颤动,久久难息。 心底忽然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温热酸楚,眼眶一酸,竟雾了眼眸。 她原本欲啐他两句,但见他这般委屈郁郁,语气里尽是渴望,竟有些不忍。 唇齿微启,拒绝的话尚未出口,心头一时间百转千回,终是不知该如何应答。 穆琰似感受到她的沉默,更似怕她说出拒绝的话来,忽地鼓起干劲,翻身拥紧了她,俯首望着她的眼睛,眸中泛着细碎的光,驰骋沙场的那股劲儿又隐隐透了出来。 他勾唇,语气里带着几分倔强认真,半开玩笑似地,“看来,我还得更努力些才行。” 容宁尚未反应过来,他已俯身覆上,眸光狡黠,话里带笑,“来吧,咱们得痛快生上十个八个,才算不枉此生。” 容宁心口一颤,羞赧极了,急急抬手去推他,“谁家下猪崽儿么,我可生不了那么多!” 他却不依不饶,紧紧圈着她,气息炽热,伏在她耳畔,“宁儿,给我......” “哪怕只有一个,也好。” 庭院中清晨的风卷过蔷薇花,花瓣簌簌坠下,落了满地,一地绯红。 屋内旖旎一片,帘帐低垂,将军在帐中拼力厮杀,势必要立下战功,方肯罢休。 花瓣纷扬而落,仿佛隔绝了世间纷扰,只余一室温存。 自此之后,穆琰似乎当真生出了执念。 白日里寻隙便要甜蜜温存,夜里更是精神百倍,誓要 “建功立业”。 容宁羞怯不堪,每每推拒,都拗不过他温言软语,或顽固赖缠,几番下来,竟也渐渐无奈,不再推拒,甚至心下暗想,若如他所愿,或许也算圆满。 只是容宁未曾言明,穆琰亦未逼问。 两人心中各怀思绪,却在这一来一往间,日子过的蜜里调油,温馨安稳。 正值深春,蔷薇花开的极盛,馥郁香气溢满庭院。 穆琰时常携她散步,也时常拥着她在花枝下闲坐,皆是软语轻笑。 只是容宁心下隐隐知晓,他纵是笑得开怀无忧,眸底深处,却始终藏着些许不易察觉的不安。 每每察觉到那一闪而过的惶然,容宁心中都泛起酸涩,于心不忍。 若孩子当真能令他安心...... 如此想着,容宁忽然心头微动,竟也生出几分希翼来。 这日晌午阳光正好,斜照在院中,蔷薇花影摇曳落在石板地上,馨香浮动。 院角一处菜畦里郁郁葱葱,容宁闲暇种着玩儿的小白菜长起来了,菜叶翠绿欲滴,正是鲜嫩好吃的时候。 容宁挽起袖子,露出白皙藕臂,蹲在菜畦前,将一株株嫩菜芯摘下来,放入竹篮。 她柔嫩肌肤教那翠绿菜叶一衬,白的晃眼,斜倚在一旁的穆琰看得眼热,也跟过来俯下身同她一起摘菜,摘着摘着,就摘到她身上去了。 容宁羞恼抹了他一脸泥,啐他,“不好好干活儿就起开。” 穆琰笑的赖皮,两人挨在一处,说说笑笑,闲聊些无关紧要的家常。 忽然,一道鬼魅般的身影未经召唤,自屋脊飞掠下来。 “世子爷。” 枭宁神情冷肃,拱手跪地,“宫中传信,宁王有大动作,皇上下了旨意,召您即刻入宫。” 院中气氛瞬然冷寂下来。 穆琰手中正掐着一把青菜,唇畔笑意逐渐敛去。 他抿唇,垂眸凝着那娇嫩欲滴的青菜,似在思量着什么,指节不自觉地收紧,骨节渐白,菜汁缓缓沁出,滴落在泥土里。 容宁见状,心头一紧,忙抬眸去看他。 见他默然半晌,心口微酸,却勉力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手,柔了嗓音,“有急事你快去吧,别耽搁了。” 穆琰抬眸望向她,漆黑凤眸中如墨色翻涌,似要开口,容宁抢先一步笑了,清澈杏眸中尽是笃定,“左右我又不去哪里,就在这里等你。” 穆琰眸光微颤。 半晌,“我尽快回来。” 说着,他忽然抬手一指早上刚收拾好的肥鸭子,睨着她,“我晚上要吃酿鸭子,好久没吃了,你今日做这个。” 容宁愣了一下,旋即失笑,“下次吧,京城离这里甚远,一日来回不了的。” 穆琰执拗拉着她的手,“我说回来,就一定回来。” 容宁心中微酸,知道他根本回不来,却又不忍心拒他,终究只能轻声答应他,“那好吧,今儿就做酿鸭子。” “说好了。”穆琰蹙起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眸底浮起笑意,忽而不顾枭宁尚立在一旁,伸手拉过容宁箍进怀里,俯首吻在她唇瓣儿上。 枭宁登时睁大了眼睛,赶紧转过身去,灰溜溜逃也似地识趣小跑出了院门。 容宁望着枭宁逃走的背影,羞赧极了,睫毛轻颤推开他,“别耽误了事儿。” 穆琰却只是含笑望着她,像个不愿意松手的孩子,良久,终是俯首又啄吻了她一下,“等我。” 得了她点头答应,这才眷恋放开了她,转身进屋去换了衣裳,重新穿了蟒袍束上金冠,再走出门来时,玄色织金蟒袍行动间华光流转,他神情冷肃,又赫然成了那贵不可攀的北平王世子,锋芒毕露。 枭宁候在门口,不敢多言,只牵着马垂眸静立。 穆琰阔步走出院门,利落翻身上马,策马扬鞭,狠狠一夹马腹,飞驰而去。 容宁立在院中,目送二人身影渐远。 风拂花枝,拂动她散落腮边的几缕发丝。 她回眸,望向院中的那只肥鸭,心底却不知怎得,隐隐涌上一股说不清的酸楚和不安,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午后,天光正浓,蝉声聒噪,院子却里静得出奇。 容宁一整日心头都空落落的,仿佛有只小兽在心口乱抓,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她本想绣个帕子,奈何针尖一再刺错,连线都缠得乱七八糟。 好容易忍着性子拆了又拆,指尖却被细针挑破,渗出一点殷红。 她盯着那点血迹发怔,半晌才厌厌地丢开绣活。 屋里静得厉害,风过纱帐,卷起淡淡蔷薇香,惹人心底更添空寂。 她索性躺在榻上,小憩一会儿。 可这一觉并不安稳,梦里也是乱七八糟的画面,醒来时,鬓边已沁出薄汗。 她抬眸往窗外望去,已然是日影偏西,暮色将至。 容宁缓缓起身,去院中拎起那只鸭子。 容宁去了厨房,将鸭子细细收拾了,去毛去腥,温水泡透,再仔细调味。 葱姜切得极细,佐料下得极轻,唯恐味道过重压了鸭肉本香。 她动作并不快,几乎是带着心事在一点点做着。 锅里油滚,热浪扑面,她被呛得眼眶泛酸,小心翼翼地将鸭子放入油锅中,鲜香乍起。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58节 等她忙完一切,天色已渐渐暗下。 庭院里的蔷薇被夜风吹得轻颤,月牙才刚露头。 她捧着那盘酿鸭子,心口忽然涌上一阵空茫。 她明知一日往返几乎不可能,却仍然做了酿鸭子。 热腾腾的酿鸭子躺在盘子里,渐渐凉下去,没了热气儿。 她又将鸭子放回锅里热了一遍。 一遍又一遍,火灭了又点,点了又灭。 热气蒸腾,油香萦绕,整个小院都被那股甜甜的酒酿味道浸得甜丝丝儿的。 可她却一口也吃不下,只觉喉间堵得慌。 夜色渐深,天上繁星一颗颗亮起。 院子静寂极了,偶有几声虫鸣。 容宁抱膝坐在蔷薇花下,衣裙铺散,茫然望着小几上已然不知热了几回的酿鸭发呆。 蔷薇花枝在夜风里轻摇,落下一瓣花,恰好落在她肩头,她却浑然未觉。 不知过了多久,院门忽然一声轻响。 那一声极轻,却引得容宁猛地一怔,心口陡然狂跳起来,整个人如被什么推着般站了起来。 下一瞬,脚步比脑子先一步跑了出去。 她几乎是冲到院门口,伸手一把拉开门扇,“你真的回来啦?!” 话音未落,眼前忽然一暗,一个高大的身影倏然扑抱进来,将她整个人紧紧箍进怀抱里。 那怀抱微凉,却带着强烈执念似地,用力得令她几乎欲窒息。 他身上带着夜露风尘的味道,却又熟悉得直教她鼻尖一酸。 “宁娘......我回来了。” 第77章 林笙 那一声“宁娘”, 直教容宁浑身血液骤冷。 心口似被人骤然攫紧,呼吸几乎断绝。 她整个人僵在原地,瞬间石化了一般, 动也不能动,仿佛连三魂七魄都已被黑白无常勾了去。 那人察觉到她的僵硬, 缓缓抬起头来。 皎洁月光轻轻洒落。 银白清辉流水般倾泻下来, 他的脸,在月色中一点一点显露出来。 容宁瞳孔骤缩,呼吸倏然窒住。 眼前人的脸, 与梦魇中日夜思念的面庞渐渐重叠, 真真切切地, 出现在她眼前。 林笙! 容宁怔怔望着他。 一瞬间,有千言万语一齐涌上心头,却倏然又凝成死寂的沉默。 她张了张嘴, 唇瓣张合, 却根本发不出丝毫声音。 她心口翻江倒海, 手脚僵硬,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着。 林笙一袭月白锦缎长衫,衣摆随风轻晃, 似裹着皎月清辉,衬得他仿若天人下临,清雅得不可方物。 他本就生的极俊美, 似清减了许多, 更添几分清冷气质,温润如玉。 林笙眸中隐有泪光,深深凝望着她,缓缓伸出手, 微凉指尖颤抖着,捉起容宁的手,轻轻贴在自己脸上。 “宁娘......” 他的声音低哑,“你摸啊,我是热的......” “我没死,我真的回来了。” 触手温热,容宁被烫着似地抽回了手,指尖颤抖不已。 她心口似被无形大掌狠狠拧捏了一下,骤然生疼。 眼泪不受控制地盈上眼眶,顷刻溃堤。 她浑身僵硬,喉咙像被死死堵住,细不可闻地呜咽着。 月色清冷,夜风掠过蔷薇花,撩起暗香阵阵。 院中小几上的烛火在风里轻轻摇曳,忽明忽灭,映得二人轮廓若真若幻。 “阿...笙?” 她泪眼朦胧,终于颤抖着唤了一声,几近哽咽。 “是我。”林笙猛然收紧手臂,将她整个人紧紧拥入怀中,“是我......” 容宁浑身战栗。 明知眼前的他,是自己日夜所求。 可真到了眼前,她却根本不知所措。 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如今的她...... 又该怎么面对他呢。 除了磅礴坠落的泪水,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宁娘,我以为......”林笙胸膛剧烈起伏,拥紧了她,垂首额头抵在她发顶,亦有些哽咽,“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天可怜见......我...我终于......” 他几度哽咽,再难说下去,只紧紧拥紧了她,垂首在她肩头。 容宁木偶一般,忘了挣扎,就那么失魂落魄地被他紧紧拥抱着,良久再未发一言。 林笙抬起头,一双星眸已然红透,他眼尾熏红,在清隽面皮上显得姝丽非常,他垂眸望着怀中的容宁,眸中尽是怜惜。 他抬手,用袖口轻轻去擦她面颊上簌簌滚落的泪珠。 那泪珠儿擦不完似地,擦了一颗,又接连滚落许多颗。 他抿唇,眸中尽是痛意,俯首欲吻去那些泪珠,他的唇缓缓靠近,即将触碰到容宁面颊时,容宁倏然惊醒了似地,猛然一扭头,别开脸避开了他的唇。 “宁娘?” 他颤声,惊痛望着她。 容宁垂眸,长睫微微颤动着,唇瓣紧咬,泪如雨下。 “你怨我......”他苦笑,深吸了一口气,凝望着她,“我知道,这几年,你定然过的很不容易,你心里怨我,也是有的。” 他拉起她的手,握了握,“我被抓去边境当炮灰,实非我所愿,若我当时能够有的选,我绝不会离开你,抛下你一个人。” “宁娘......”他躬下身子,好看的眉眼与她视线平齐,深深望着她,“你知道么,多少次我都想一死了之,可我总想着,你还在等着我,盼着我回来,我不能抛下你。” “这几年,我全靠想着你,才一次次又活了过来。” “宁娘,”他叹息,握紧了她的手,“我向你发誓,我绝不会再抛下你。” 夜凉如水,林笙牵着她的手,“走,我们回家。” 说着,拉着容宁的手转身往院门内走去。 容宁没有动。 林笙脚步一滞,回眸望向她。 容宁低垂着头,茫然望着自己的鞋尖儿,木偶似地僵在原地。 “宁娘?” 林笙唤她。 容宁缓缓抬眸,决然望向林笙,眸中尽是泪水。 “阿笙哥。” 她哽咽,“我们,和离罢。” 林笙骤然怔住,皱起眉头,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和离?” 他白了脸色,嘴唇微微颤抖起来,勉强笑了一下,“我知道,你心里怨我,我会好生补偿你的,我,我现在已经好起来了,我受了赏识,已然有了官职了。” 他攥住容宁的手腕,将她拉向自己,怕她不信似地,从怀中取出一枚印信给她看,“真的,我做了赵国的官,此番专程寻机回来接你,宁娘,这几年未能陪伴你身边,是我欠你的,我千百倍弥补你,好么?你......” “你不欠我什么。” 容宁泪如雨下,“只是,只是我没法儿再同你在一起了。” 她哽咽哭着,奋力抽出自己的手,“你平步青云,我替你高兴,真的,阿笙哥,你那么好,会有更好的人喜欢你,陪伴在你身边的,我们和离,你忘了我吧。” “你胡说些什么!” 林笙清隽眉眼染上薄怒,微微泛红,“我有妻子,为何要其她人陪伴?” “宁娘,你究竟怎么了?”他皱眉不解,眸中尽是惊痛,揽过她肩头将她箍进怀里,望着她的眼睛,“你为什么这样推开我?为什么要同我和离?我知道你心里有气,可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容宁说不出话来,只是哭。 “你说啊。”林笙清澈星眸渐红,几乎雾了眼眸,“究竟为什么?你究竟,为什么不要我了?” 容宁实在无法启齿。 难道要同他说,他的妻子,已然同别的男人无媒野合了么? 不,她绝不能告诉他。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59节 她的林笙,是那样好的一个人,清风霁月,温柔至极,似天上皎月,不可亵渎。 她实在不忍他受此折辱。 “是,”容宁狠下心,决然望着他,“我不要你了。” 林笙瞳孔震颤,怔然望着她。 “你走的太久,我已经不爱你了。” 容宁狠狠推开他,“你若不肯和离,一封休书休了我也罢。” 说罢,她垂首捂唇,逃也似地往院中跑去。 林笙被她推了个踉跄,抿唇一把攥住她手腕将她扯了回来,长臂一揽,一手轻易捉了她双腕扣在她身后,一手箍紧她纤细腰肢,将她身子压向自己。 “容宁!” 他一向待她极温柔,从未如此疾言厉色,他眸中盈满的泪水再也忍将不住,溢出眼眶。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他哽咽,清瘦面庞映着清冷月光,凄清憔悴极了,“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因着想你,我多少次死里逃生。” “我早死了,”滚烫泪水滑过他面庞,滴落在她脸颊上,“因着想你,我才一次一次又活了过来,你怎么能...不爱我了呢......” 容宁痛哭失声。 “你走。” 容宁推他,“你走,你走吧,只当你从没回来过,只当你死了,你既在赵国当了官,便在赵国另娶娇妻美妾,生儿育女,美满此生吧。” “没有你!我怎么美满此生?!”林笙低喝。 他从未同她红过脸,从不曾对她说过半句重话,此刻却实在忍无可忍,涨红了脸,胸腔剧烈起伏着,“我不要什么娇妻美妾,我只要你,我只要我的妻!” “我苟延残喘地活着,全都是为了你。”他呼吸急促,“教我如何能够没有你?!” “和离休妻?”他深吸一口气,沉沉望着她,“你想都不要想!”说着,箍紧了她,带着她就要往院中走去。 “阿笙......”她几欲无泪,拼力抵住院门,“我求你了,你走吧。” “休想。” 林笙抿唇,手臂收紧,几乎是裹挟着她往院中走去,容宁奋力挣扎,非阻着他不让他进去,两人推搡拉扯间勾开了容宁的衣襟,一线银光微闪,从襟口滑落出一枚小牌子来。 那抹银光被林笙看见,他垂眸细看过去,眸中陡然一惊,继而生出狂喜,伸手捉住那枚铭牌,举到容宁眼前,“这个,你从何得来的?” 不等容宁开口,他又说,“你心里,分明是有我的,你为什么说不爱我,又为什么要赶我走?” “......” 容宁哑口无言。 林笙不再犹豫,俯身抄起她膝弯将她横抱而起,径直阔步跨进了院门。 容宁绝望闭眼,两行清泪自眼尾缓缓滑落。 清冷月色洒落大地,夜风寒凉,呼啸在山野间。 穆琰策马飞驰在山涧中,手上缠着的绷带早已被血浸透,殷红的血珠随风滴落,砸在地面的草叶上。 他重创了宁王的死士营。 自然,他也受了伤,但不要紧,一想到回去后容宁会嘘寒问暖地替他包扎,就感觉也不那么疼了。 他狠狠一夹马腹,不顾枭宁劝阻,抄近道飞驰在山野间,山野里没有修好的宽阔道路,沿途枝桠划破了他的衣摆和露在衣衫外的皮肤。 他浑然不顾,这些都是微末小事,他答应了他的小姑娘,今晚会回去,总不能食言拖到天亮去。 他飞驰到村口时,面上倦色尽数敛去,漾起笑意,扬臂痛抽一鞭。 骏马吃痛嘶鸣,四蹄翻飞跨过拐角,他几乎探起身子,极目往拐角尽头心心念念的小院门望去。 恰见一抹粉色身影被打横抱起,迈入了院门。 第78章 成全 夜静谧, 风也无声,唯有蔷薇花枝微颤,落花纷纷, 泄了一地残红。 林笙抱着蜷缩在怀中哭泣的容宁,一步步碾在绯红花瓣上, 踏入小院中。 蔷薇芬芳绽放, 他忍不住驻足,望着那铺了满架的娇艳花朵,感慨似地, 怔了好一会儿。 “宁娘, ”他轻唤, 轻轻放下她,揽过她肩头,“这些蔷薇, 竟开得这样好。” 容宁哽咽, 泪水迷蒙了双眸。 那是两人初搬来这简陋小院时, 林笙亲手为她种下的。 那时他握着她的手,同她说,即便清贫如许, 他也会拼尽全力,让她过上好日子的。 先赠她满院芬芳,再许她金玉满堂。 容宁并不需要什么金玉满堂。 彼时她家破人亡, 为躲避追杀逃出南昭, 落难他乡。 奄奄一息绝望被摁在暗巷的时候,林笙恍若神祇,似一束光,倏然照进了那片黑暗恶臭的地狱。 他那么斯文的一个人, 明明不会武功,却仍义无反顾地跨了进来。 她不知道他是如何凭一己之力赶走那些流氓的,可她永远记得,意识消散的最后一瞬,拂过她身上的,是他染了血的月白长衫。 是他,死死护在了她身前。 她再醒来时,已然躺在一处干净的小床上。 一张脸出现在她眼前。 他的脸肿了,眼眶乌青着,眉骨也破了,看上去狼狈极了,可容宁还是认出了他。 是那个在小巷里救下自己的男人。 是那个,将她拽出地狱的神祇。 她怔怔望着他,努力想要记住他的模样。 男人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耳尖微微泛红,轻轻别过脸去,赧然说自己这模样破了相,有碍观瞻,还请她见谅。 容宁轻轻摇头,只觉得这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男人,哪怕眉眼带伤,也远比旁人温柔干净。 男人说因着不知道她家在何处,无奈之下才先将她带回自己住处照顾,待她醒转再送她回家去。 他问容宁,家在哪里。 容宁茫然,泪湿枕巾。 家在哪里...... 她已经,没有家了啊。 她蜷紧了指尖,只说家乡匪患,父母俱亡,她,无处可去。 男人望着她,默然良久,告诉她,自己姓林名笙,笙歌的笙,绝非什么鸡鸣狗盗之辈,如若姑娘不嫌弃,林笙愿意将卧室让给她,让她安心休养,待痊愈后再做打算。 林笙收留了她,自己搬去了书院借住,却每日都会回来,熬汤做饭端到她手上。 她流浪日久,身子羸弱,几度伤情恶化,夜半发热呕吐,皆是他寻医问药,彻夜照拂不休。 他在书院替稚童开蒙,他文采极好,待孩子们又耐心,从不打手心,孩子们都极喜爱他,时常送各种瓜果小玩意儿给他。 每每这时,他都会带回来,送给她。 有时是两个新鲜桃儿,有时是一张剪纸小画,有时是一副写的歪歪扭扭的字。 直到有一天,是一支精巧的蔷薇花样式小绒花。 那朵小绒花红艳艳的,配着两片娇嫩绿叶,花蕊缀着几粒小米珠,被他握在掌心里久了,微微有些变形。 他抿唇,向她摊开掌心,一如往常,说送给她的。 容宁拈起那枚小小绒花,心中微动,抬眸望向他,“这个,也是孩子们送你的么?” 林笙身上的伤早已好透了,面上的淤青也已然散尽,清冷俊美的玉色面皮上倏然泛起淡淡薄红,抿唇别开了视线,“不是。” “是你自己送我的?” 他喉结滚动,“嗯。” 容宁垂眸,抬手将小绒花簪入鬓边,抬头望他,笑了一下,“好看么?” 林笙痴望着她,忘记了点头。 容宁笑意更甚,伸手戳了他脑门一下,“呆子。” 林笙怔然一瞬,心中汹涌再也压抑不住,一把捉住了她的手,“......” 他望着她,眸中是翻涌的情意,却涨红了脸,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如今大好了,”容宁抿唇,垂下眼睫,“你再不说话,我可走了。” 说罢抽出手来作势要走。 “别。”林笙再也忍将不住,一把攥紧了她手腕拽回自己面前。 容宁任他握着自己手腕,悄悄压下唇角笑意。 “你既不说话,又不让我走。”她斜斜瞥了他一眼,“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林笙满面通红,忽然放开她的手,后退两步,对她深鞠一躬。 “容,容宁。”他有些语无伦次,“我父母早亡,只余这一间陋室,碎银几两,若,若你不嫌弃,我,我......” 容宁明媚杏眼弯弯,望着他,“我不嫌弃。” 林笙一愣,继而大受鼓舞似地,鼓起勇气,对她说,“自与你相识,我方知心悦二字真意。” “我虽无万贯家财,却有一身勤谨,若你不嫌弃,愿倾我所有筑一间暖屋,以正妻之礼相迎,不负此生,晨炊暮食,岁岁相伴。” 容宁望着他,半晌没说话。 林笙抿唇,眸中的渴求渐渐湮灭成失落,垂下头,“没关系,若你不愿意,也没关系的。”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60节 他抬起头来,勉力笑了一下,“你有自己的人生,你若想走,尽可离去。”他说着,转身走到斗柜前拉开抽屉,取出一个小布包来,走回来塞进她手里。 “些许积蓄,留给你做盘缠傍身。”他深深凝望着容宁,“我一直在这里,若你万一再遇上难处,尽可来找我,我一定尽力帮你。” 容宁低头,翻开手中的小布包看了看,蹙眉道:“就这么些,恐怕也不够啊。” 林笙白了脸色,忙安慰她,“那你且等一等,我去书院借一些回来给你。” 容宁拽住他,笑睨着他说:“不够就省着点花嘛,咱们又没有亲人朋友,就甭办酒席了,做两套红衣裳,再买对喜烛就成了,房子嘛两个人确实小了些,买不起咱们先租一个小院儿好了,不然往后有了孩子也跑不开,嗯,还有,还得养些小鸡,长大了能下蛋,你每日吃两个,补身子,再......” “......容宁。”林笙怔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容宁白了他一眼,“怎么,想反悔啊,迟了。”她扬了扬手中的小布包,“给了我就是我的了,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林笙愣住,继而眸中生出狂喜,忽然伸手紧紧拥抱住她,喜极而泣,“你答应了,你愿意。” 容宁鼻尖一酸,也跟着雾了眸子,抬手去抹他眼角的泪花,嗔他,“明知故问。” 两人扯了红绸,请书院山长做见证,结为夫妻。 成亲后,两人搬来了清溪村的小院儿,林笙一边在书院中教书,一边挑灯夜读,势要考取功名,带容宁过上好日子。 那是容宁最幸福安宁的一段时光,没有了仇家的追杀,没有了街头的饥寒,再也不用担惊受怕,蜷缩在街角。 林笙待她极好。 她终于又有了一个温暖的家,有了可以依靠的爱人。 风渐起,夜风裹挟着寒意吹拂在两人身上,唤醒陷入回忆的林笙和容宁。 容宁心如刀绞。 满院蔷薇犹在,爱人也在身边,却已然换了天地,物是人非。 林笙拥她入怀,余光瞥见小几上冷掉的酿鸭子。 “你做了酿鸭?”他笑了笑,“是因为想我么?” 他低头看她,“我最爱吃酿鸭,你还记得?” 容宁登时泪如泉涌,泣不成声,几乎要躬下腰去。 林笙忙伸手箍紧她腰肢,将她捞起来,难过望着她哭到红肿的眸子,“宁娘,我不明白,我们终于团聚了,这不好么?你究竟为什么哭?你究竟......” 话音未落,他指尖一颤,继而不可抑制地竭力收紧,力道之大,几乎要折断她纤细腰肢。 “那便是......”他颤声,“你要赶我走的理由么?” 容宁吃痛,手紧紧捉住他手臂,抬头去看他,却见他眸光惊痛望着不远处晾晒的男人衣衫上。 那是白日里穆琰临走前换下的,容宁顺手洗了晾晒在院中,她一整日心神恍惚忘了收,就那么摊在院中的晒架上。 林笙深吸一口气,猛地放开她,脚步踉跄着快步冲进房中,刚踏进门内便瞬间僵住。 目之所及,皆有男子的痕迹。 桌上成对的杯盏,榻上成双的枕头,他惊怒拉开衣柜,里头整整齐齐叠放着男人的衣裳。 他目眦欲裂,又一连去了厨房和柴房,角角落落都寻了一遍,再疾步走到院中时,容宁已然瘫坐在地,哭干了眼泪。 “他在哪?!” 林笙俯身,捉住容宁衣襟,原本清冷的眸早已失了冷静端方,“他是谁?你说啊!” “那是我们的喜床,是我林笙,同你容宁的喜床,你知道吗?!” 林笙嘶哑了嗓音,“你为何要这样对我,为什么?!” “我以为......”容宁木然盯着前方的地面,哽咽到几乎说不出话来,“我以为...我真的以为,你已经死了。” “你究竟以为我死了,”林笙眸中的泪水滑落,“还是盼着我死了?!” 他绝望大笑,捉着容宁的肩膀,质问她:“是不是只有我当真死了,才能如了你的愿?你们才能在我的家里!双宿双飞?” 容宁失声痛哭。 “好啊。” 容宁忽然被林笙一把推开。 林笙站起身来,灰白了脸色,从袖中抽出方才从厨房带出来的尖刀,俯视着地上的容宁,凄然笑了笑。 “我成全你。” “我早该死了,我早该死在那埋尸堆里,我不该爬出来,不该回来找你碍你的眼!” 他嘶声力竭,猛然举起尖刀就往自己心口扎去!容宁骇极惊呼,再也顾不得什么,爬起身扑过去夺开他的刀,一争之下刀锋一偏,狠狠划破他腰际,鲜血倏然迸出染红了白衣。 “林笙!”容宁慌乱去摁他腰际伤口,林笙咬牙,推开她,捡起尖刀又往自己心口扎去,“你还管我做什么?!左右你不要我,我也独活不成,死了干净!” “林笙!!” 容宁扑抱进他怀里,纤细肉身挡住刀尖,哑声嘶喊:“我要你!我要你!!不要这样!” 林笙刺得力道极大,陡生变故他骤然撤回力道不及,只能竭力转向,锋利刀锋划过容宁耳畔,削落一缕青丝。 青丝坠地,林笙猛然惊醒过来似地,丢了尖刀,赶紧来检视容宁有没有伤到。 见她无碍,颓然跌坐在地,腰际伤口痛得他面若金纸,冷汗淋漓,他伸手去推容宁,“你起来,别管我。” 容宁泣不成声,摇头死死抱住他的腰,不让他再去碰那把刀,只哽咽哭着一遍遍地说:“我要你,我要你林笙,我只要你......” 她抬头,要去看检他伤口,抬眸间,眼角余光却赫然瞥见院门口的阴影里,不知何时竟立着一道阴郁的身影。 第79章 爱我 月光寂寥洒落, 拢在那人身上。 那人逆着清冷月光,整张脸隐没在阴影中,看不清神情。 萧瑟夜风拂起他袍角, 衬得他高大身型分外阴翳。 容宁瞳孔震颤,忽然失了全身力气, 跌坐在地, 什么都做不了似地,只能就那么,直勾勾地望着他。 似感受到她的目光, 那人低垂的头缓缓抬起来, 眸色幽暗, 看不清眸底情绪。 他望着地上相拥的两人,忽地嗤笑了一下,缓缓抬步, 跨进了院门。 容宁浑身一颤, 下意识拥紧了林笙。 穆琰脚步一滞。 他垂眸, 盯着地上的容宁,眸中如墨色翻涌,阴鸷至极。 “你护着他?” 他笑了一下, 唇角却尽是苦涩。 林笙听见动静,惨白着脸色抬头望过来,看见穆琰阴翳盯着容宁, 下意识伸手将容宁护到身后, 冷汗淋漓,颤声低喝:“你是谁?怎么进来的?出去!” 穆琰眸光缓缓流转,落在林笙面上,眸底杀意毕现。 他看了林笙一会儿, 从头到脚打量着他。 良久,他转头,仍看向容宁,笑了。 他蹲下身来,与容宁视线平齐,放柔了语气,轻轻地,“宁儿,你告诉他。” “我是谁?” 容宁别开脸,紧紧摁住林笙血流如注的伤口,鲜血染红了她白皙指尖,她泪如雨下。 穆琰就那么凝望着她,眸中温度渐渐寒凉下去。 他伸手,骤然攉住她肩头,低声冷喝:“你告诉他啊。” 林笙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骤然会意过来,登时奋力坐起身来一把拂开他的手,“别碰她!” 穆琰被推的身子一歪,眸光乍然冷戾,咬牙霍然起身拔出佩剑,寒光一闪,染血长剑架在林笙脖颈上。 “不要!” 容宁骇然尖叫,扑跪过去,死死拉住穆琰握着剑柄的手,仰头望着他,无助极了,浑身颤抖着,泪眼朦胧地望着他,“求你,求你了,不要!” 穆琰死死握着剑柄,手背青筋绷起,锋利剑尖陷在林笙颈侧皮肉里,割出一线血痕,泌出殷红血珠儿,蜿蜒流淌进雪白衣襟内,浸开一片猩红。 “穆琰!”容宁目眦欲裂,挣扎着站起身来,苦苦哀求,“穆琰,不,世子爷,求您,求您了,求求您放过他吧,求您……” 穆琰凉薄的唇线紧抿,微微颤着,盯着地上林笙的视线缓缓转过来,望向容宁。 “你为了他,求我?” 他眸中墨色翻涌,尽是惊痛。 “你就那么爱他?” 他笑了,望着容宁,“那我呢?”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我算什么?” 容宁双眸早已红肿的烂桃儿一般,泪水模糊了视线,她咬唇,望着眼前的穆琰,竭力冷了声音,“我们本就不该在一起,也不能在一起,从前种种,譬如朝露,就随风逝了吧,求世子爷饶过我们夫妻,放我们一条生路……” “夫妻?”穆琰嗤笑,“好一个夫妻。” “你们是恩爱夫妻,”穆琰望着她,“那我是什么?” 容宁哑声,无言以对。 月色渐暗,皎月被漫天乌云遮蔽。 春末一声惊雷,唤来了初夏的骤雨。 狂风起,豆大的雨滴一滴两滴地砸落下来,渐渐地,越下越密。 穆琰浑身湿透,却没有丝毫要躲避的意思,任大雨磅礴落下,湮湿他肩臂上的累累伤痕。 鲜血混着雨水自他指尖滴落在地,同林笙腰际伤口流出的血迹混为一摊,泛着腥甜气息。 他红了眼尾,眸光冷极,雨水挂在他睫毛上,落进眼眸中,他似浑然不知,只那么死死地望着她。 “你捡我回来,说我是你夫君。” “你碰过我,亲过我,唤我相公,现在想丢了我?”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61节 “你混蛋!”林笙骤然暴起,赤手拨开利刃,不顾一切地挥拳砸向穆琰,穆琰头都没回,仍紧紧望着容宁,咬牙抬腿狠狠一蹬,瞬间将虚弱的林笙踹翻在地,踩在脚下。 “阿笙!”容宁放开穆琰的手扑跪下去,骇然抱住林笙,拼命去掰穆琰踏在林笙胸膛的脚,回眸嘶声竭力地喊:“你放开他!” 穆琰不为所动,居高临下地,冷冷睨着两人。 “宁儿。” 他深吸一口气,极力稳住气息。 “过来我身边,我们回王府。” “否则,”他碾动靴子,林笙顿时闷哼出声,呕出一口鲜血来,“我杀了他。” “阿笙……”容宁哭干了眼泪,眼见林笙呕血不止,仓皇扯过自己的衣袖去擦拭他唇边的鲜血,却怎么都擦不干净,急的不知所措。 林笙眸光涣散,显然已痛到极处,他拉过容宁的手,口中尽是鲜血,仍安慰似地握了握她的手,“宁娘,我知道了,你并非情愿,我…不怪你……” “林笙……”容宁眼看他瞳孔渐散,意识弥留,显然快不行了,急的赶紧俯身抱紧他,“林笙,别睡,别睡,别丢下我,林笙!” 穆琰抿唇,伸手攥紧容宁衣领,将她生生拎起,扣进自己怀里,挪开腿,箍紧了裹挟着她往外走。 “你放开我!放开!”容宁哭嚎,拼力挣扎踢打着他,生生锤在他胸口的刀伤上,他闷哼一声,仍拥紧了她,阔步往外走。 “你放开!”容宁狠狠一脚踩在他脚上,拼力推在他胸膛上推开他。 “穆琰!”她吼着,雨水浇湿了她单薄衣衫,粉红细布贴在她美好身形上,显得她愈发纤细脆弱。 “你放手吧!我从来没爱过你,我捡你回来,不过权宜之计,你别当真!” “你天潢贵胄,要什么女人没有,何苦这般作践我们,我们只想活着罢了!” 穆琰望着几近崩溃的她,抿紧薄唇,“可你分明,也很爱我啊。” “我们的那些日日夜夜,也是真的啊。” “陪你演戏罢了!”容宁哭嚎,“你醒醒吧!” 穆琰站在磅礴雨幕里,浑身湿透,眸光冷极。 “演戏?” 他伸手,抚过她面颊雨水和泪水混为一体的滚烫热泪,“那你为何哭?” 容宁闭眼,颓然哑声,“我真的,不爱你。” 穆琰抿唇,默然良久,“无妨,我爱你即可。” “你听不懂人话么?”容宁崩溃,抬手狠狠锤在他胸膛,“你滚啊!” 穆琰皱眉,抬手一把攉住她的脖颈,“你为什么这样待我?” 他扭头,眸光冷冷落在躺在地上生死未卜的林笙身上。 “就因为他么?” “因为他回来了?” 穆琰松开她,握紧了剑柄,阔步走向瘫在地上的林笙。 “你做什么?”容宁惊呼,惶然追上去一把拉住他胳膊,嘶声质问他:“你到底要做什么?!” 穆琰没有回头,手臂一抬拂开她,“我这一生,只想娶你。” 他举剑,狠狠扎了下去,咬牙道:“不管要杀多少人!” 容宁绝望嘶声,双眸一阖,决然扑抱了下去。 “宁儿!” 穆琰爆喝!手臂骤偏,剑尖乍然偏出寸许,穿透两人的衣裳狠狠扎入了地面一尺之深。 “宁儿!”穆琰俯身下来去探她伤处,她狠狠一把拂开他的手,矫捷拾起林笙落在地上的尖刀,一把抵住自己脖颈,母兽般死死护在林笙身前,冷冷盯着穆琰,眸中尽是恨意。 “你再过来,我就杀了自己。” 穆琰怔然踉跄后退一步,终是失了冷静,上手去夺她的刀,“危险!你不要命了!” 容宁咬唇,狠狠往自己脖颈一压,白皙细嫩的皮肉登时绽开一条血线,穆琰瞳孔震颤,当即僵住动作,未再靠近,“你疯了?” 容宁冷笑,“我是疯了。” “我被你逼疯了!” 她竭力嘶喝:“我一介女流,身如浮萍,不过苟且偷生罢了,你何苦逼我至此!” “你若再强逼!”她凄然一笑,“我大不了一死了之,同我夫君,共赴黄泉。” “你!”穆琰咬牙,伸手欲再去夺刀,容宁登时奋力一割!穆琰眸中划过惊痛,呼吸一窒,死死捉住她的手臂。 “你不过就是仗着我爱你……”他眸中隐现泪光。 容宁麻木了似地,红肿双眸早已哭干,再泌不出泪来,就那么面如死灰地望着他,“那你爱我么?” 穆琰深深望着她。 容宁嗤笑了一下,“爱我就滚啊。” 雷雨渐歇,满院蔷薇被暴雨打落一地残红。 满院娇艳盛放的蔷薇花瓣儿被打落在血水里,碾落成泥。 穆琰眸中的颜色一点点灰败下来。 他浑身冷的可怕,止不住地微微颤抖着,身上最后一丝生气,也渐渐湮灭殆尽。 他沉沉凝望了容宁许久许久,容宁只是撇过脸去,紧紧护着林笙,替他按着血流不止的伤口,整副心神都扑在他身上。 再也未曾回眸看过穆琰一眼。 良久,穆琰终是自嘲似地,嗤笑了一下,站起身来。 容宁没有回头,俯身轻轻抱紧了林笙。 穆琰垂首,颓然转身。 凉薄的薄唇紧抿,几乎绷直成一道线。 水滴自他额前碎发滴落在面颊,湿漉一片,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他就那么站在一地残花中,枯立良久。 他回眸,望了容宁一眼,终是转过头来,失魂落魄地往外走去。 第80章 绝色 穆琰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院门口。 一声骏马嘶鸣后, 一切终于归于平静。 小山村的夜,寂静的可怕,刚下过骤雨, 花枝上的残花还在滴滴答答的往下滴水珠儿。 一下一下,砸在容宁心尖儿上似地。 她终是再也忍将不住, 颓然卸去所有强撑出来的冷硬, 伏倒在地,嚎啕痛哭了出来。 也不知哭了多久,隐约天际已泛起了鱼肚白。 她早已失声哑嗓, 再发不出丝毫声音来。 像终于回过神来似地, 她抬起头来, 望向林笙。 他仍旧歪躺在那里,面色灰白,几乎感觉不到气息, 也不知死了没。 容宁骤然惊醒, 颤抖着指尖去探他鼻息。 一息尚存。 容宁心下稍安, 又去探他身上,早已是冰凉一片。 她抿唇,强打起精神爬起来, 双手去拽他双肩。 可他本就生的身材颀长,即便清瘦斯文,可到底也是个男人, 容宁根本拽不动他。 她实在无法, 只得快步回屋去拽下那块粉色门帘,跑出来铺在地上,拼力将他翻身过去躺在门帘上,再抓住门帘一头拼命往廊下拖拽。 她哭了这一夜, 也早已没了力气,就这么拼力拖一下歇一下地,硬拽到天际泛白,才将他搬进了房间里。 容宁拉开衣柜欲找一套干衣裳给他换上,她随手抓了一套中衣,指尖触及那柔软衣料才猛然意识到,这是穆琰贴身的衣裳。 她怔了一下,终是缓缓松开指尖,转身去箱笼最低下翻出了林笙从前的衣裳。 她打来热水,替林笙解了衣襟替他擦拭。 他清瘦了许多,显然这几年,他并不好过,两肋瘦可见骨。 容宁拧了热布巾替他拭去冰凉雨水和血渍,小心避开腰际伤口处。 她拭去血痂仔细查看了他的伤口,好在只割开了皮肉,并未深及脏腑。 擦完上身,容宁欲解他中裤,手指探上他腰带,犹豫一下,又收了回来。 她自然知道自己与他本就是夫妻,并无男女大防,可不知怎得,却实在有些下不了手。 或许是分开这几年,两人间到底生疏了不少。 林笙了无生气的躺在地上,消瘦苍白,看上去可怜极了。 到底是她的夫君,容宁终究是不忍心他这样。 她叹息一声,解了他中裤,替他擦洗换上了干净衣裳,拽到了床榻上躺好。 容宁替他掖好被角,又去找了金疮药来替他上药包扎妥帖,这才自去洗漱换了衣裳,搬起靠在廊下的门板,在堂屋里又搭起从前的小床,疲惫躺了上去。 她一侧躺下,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掉。 她赶紧翻了个身,平躺着。 可平躺着,眼泪就从两侧的眼尾往下滑落。 她烦闷地一抹眼睛,闭上眼,索性扯过薄被蒙住头。 可蒙住头,也止不住簌簌往下掉落的泪珠儿。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62节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 她分明不想哭的。 是她自己非要他走的。 她有什么好哭的。 不哭不哭,不哭了…… 风,带着雨后的气息,轻轻卷动院中残花。 容宁再醒转时,已然是暮色时分。 她恍然昏睡了整整一日。 容宁坐起身来,只觉得眼前迷蒙一片,视物模糊。 她抬手一摸,眼睛肿的更厉害了。 征然枯坐了半晌,才渐渐缓过来一些,能看清些东西了。 她起身,先去房里查看林笙的伤口。 林笙仍躺在榻上,面色苍白,清隽的眉眼紧闭着,紧抿的唇略显干燥,毫无血色。 容宁走上前去,俯身揭开薄被,他伤处裹着的纱布已然被鲜血浸透,鲜红一片。 她赶紧起身去拿来金疮药和新的纱布,撩开他衣摆,替他重新换药。 她低着头,细细解了脏污的纱布,拭去伤口周遭的血痂,揭开瓷罐的小盖子轻轻撒上药粉,再重新裹上洁净的纱布。 做完这一切,她收拾了用物,起身欲走, 抬眸间,骤然撞上了一道幽深眸光。 林笙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静静地凝望着她,琥珀色的眼眸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容宁心头一颤,赶紧垂下头去,起身欲走。 林笙骤然抬手,狠狠攥住了她的手腕。 脏污的纱布和金疮药小瓷罐跌落一地,容宁被扯的脚步一顿,滞在了原地。 “你没跟他走。”林笙开口,声音嘶哑。 容宁垂着头,没作声。 林笙望着她,握紧他的手腕将她拉向自己。 容宁被他拉得转过身来,垂眸面对着他。 “宁娘。” 他轻唤,长久凝望着她。 他手臂一收,将容宁拉着坐在自己身侧榻沿。 他抬起头,侧身过来,双臂拦住容宁腰肢,伏在她腿上,轻轻将她圈在自己怀里。 容宁紧咬着唇瓣,浑身微微颤抖着。 “我知道,”林笙咬牙,红了眼尾,颤声闷闷地,“是他霸占了你。” 他手臂收紧,紧紧拥抱住她。 “是我不好,”他仰头望着她,冷玉般白皙的脸上,眼尾一抹姝丽的红,看上去脆弱的几近破碎。 “是我没在你身边护着你,你一个人,一定过的很艰难。” 容宁雾了眼眸,眼角滑落一滴晶莹泪珠。 林笙伸手,温凉指尖轻轻抚去那滴泪珠,叹息似地,“你若生得容貌丑陋,倒也罢了……” “偏你生得这样绝色……” “令人心生觊觎。” 他抚上她背脊,将她压向自己,拥紧她,“生逢乱世,你自身难保,实非你的过错。” 容宁心头一酸,倏然生出无限委屈来,伏在他肩头呜咽出声。 林笙轻拍她背脊,安抚似地,低低哄她。 他转过头来,清冷的唇缓缓挨近容宁唇瓣,仰头欲吻,容宁惊觉,下意识推开他站起身来。 屋内气氛倏然冷寂下来。 林笙被她骤然推倒在榻上,腰际伤口乍然扯裂,他痛楚皱眉,额际立时泌出冷汗来。 容宁征然愣了一瞬,无措站在榻前,指尖紧紧蜷着衣角。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她分明不该推开他的。 他是她的夫君,想要同她亲近,她理当应允。 可是…… 她心乱如麻,脑子里乱糟糟的,瞥见林笙痛楚伏在榻上,赶紧俯下身去搀扶他。 “阿笙…我……” 林笙咬牙,好容易忍过一波痛意,握住她的手,抬眸望向她,“没事,是我唐突了,我久不在你身边,你一时无法接受也是有的,别往心里去。” 容宁垂眸,半晌没说话。 她心底隐约察觉,好像并不似他说得那样。 可究竟是因为什么,她一时也想不出来,只得默默垂下头,一言不发。 见林笙疼痛难忍,她扶他躺下,检查了他伤口处暂无大碍,替他拢好薄被,“我去做些吃食来……” 说着,不待林笙回应,垂下头逃也似地小跑出了房门。 她带上堂屋门扇,转身往厨房走去。 还未及走出两步,院门口忽地一声响动,有人轻轻叩响了院门。 第81章 嫉妒 容宁听见那敲门声, 心头骤然一紧。 似有一只无形大手,霍然攥住了她怦怦直跳的一颗心。 她倏然屏住呼吸,怕惊动外头那人。 她不敢应声, 只死死盯着那扇薄薄的木门。 木门在反复轻叩中轻轻颤动。 一声一声,不紧不慢。 却似敲在她心尖儿上一般, 催得她心下酸涩如绞。 容宁生怕那人失了耐心, 会骤然破门而入。 可那敲门声断续良久,却渐渐停息了下来。 容宁额上沁出冷汗,轻轻长舒了一口气, 手指仍攥着衣袖不敢松开。 她定定望着那门扇, 又等了良久, 却再没了动静。 她终是忍不住放轻脚步走到门边,轻轻俯身,透过两扇门板中间那一线缝隙往外望去。 昏暗小道上, 一个女子的背影出现在门缝里, 正匆匆往小巷里走去。 她衣衫素净, 身段单薄,那模样她一眼便认了出来,是小春。 容宁心尖一颤, 眼眶微酸。 她唇瓣微启,几乎要脱口唤她,手也下意识地去拉门闩。 手刚一碰到木闩, 指尖却骤然僵住。 如今她自身难保, 怎能再把小春牵连进来? 她若瞧见自己狼狈模样,难免替她忧心,若因此再惹出祸事来,岂不连累小春平白受难? 念及此处, 容宁心口顿时压了块重石似地,闷得紧。 既盼她转身回眸,又祈她快快离去。 她咬紧唇瓣,眼眶泛热,却只能怔怔望着小春在微光中踟蹰片刻,终是转身离去。 那背影渐渐远了,终于消失在转角。 容宁凝望她良久,双手始终僵在门闩处,终究是没能推开那扇门。 她心头酸楚,似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无处能诉说。 容宁低下头,透过门缝瞧见小春在门口留下了一个小篮子。 她心头一颤,忙拉开些许门缝,伸手轻轻把篮子拽了进来。 她揭开篮子上头盖着的布巾,细细翻看了一遍,是用油纸妥帖包裹好的新鲜筒骨和猪蹄,分明是小春特意给她送过来的。 容宁怔怔望着那包筒骨和猪蹄,酸了眼眶。 她伸手抚过那布巾,心下又暖又怕,暖的是人心未凉,还有人真心记挂着她;怕的是自己眼下处境艰难,若稍有不慎,只怕会牵连小春。 她默默良久,终是把篮子提到厨房去了。 炉灶上昨夜余火尚存,她添了些柴火,舀了大锅水,先将骨头飞了水,再下葱姜,任那热气氤氲升腾,白雾蒙了她半边面庞。 锅中“咕嘟”冒着气泡,她垂眸静静守在灶前,厨房里渐渐充满浓郁香气。 她又新蒸了米饭,雪白软糯,盛在大碗里,旁边摆了两碟新腌制的小酱菜,一碟是翠绿的莴苣叶子,微微泛着辣意,一碟是黄澄澄的萝卜片,清爽脆口。 她把饭菜先添好摆进托盘里,又小心翼翼盛好热气翻腾的筒骨汤。 她捧着托盘回房中时,屋内仍静悄悄的。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63节 窗纸上映着雨后天光。 林笙阖眸躺在枕上,形容消瘦,神色憔悴。 容宁缓步走到榻前,轻声唤他:“阿笙,醒一醒,吃些东西吧。” 林笙微微蹙眉,缓缓睁开双眸,似还未从昏沉中完全醒来。 容宁伸手去搀他,动作极小心,生怕牵动他身上伤口。 好容易将他扶坐起来,她又把小几挪到他身边,摆好饭菜,将汤匙递到他手里,轻声劝他:“多少吃一些吧,喝些热汤,伤口能好得更快些。” 林笙抬手接过汤匙,低头舀了一勺汤,慢慢送入口中。 他紧皱的眉心缓缓舒展了几分,抬眸望向容宁,哑声道:“又能喝到你炖的汤了……回家真好。” 容宁一怔,心口被轻轻拧捏了一下似地,说不出的涩然。 家? 她好像早就没有家了。 从前那个温暖安定的家,在一场场风波里,已然支离破碎了。 此刻听林笙说起这话来,竟好似梦中噫语一般。 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当真还能够再重新拼凑起来么? 她勉强笑了笑,按下心底翻涌涩意,低声说:“你喜欢就多喝一些,锅里还有,我一会儿再去给你添。” 林笙点头,又夹了一筷小菜,慢慢嚼着。 他抬眸望向容宁,眸中中透出些许期盼,“你也一起吃些罢。” 容宁摇了摇头,“我去厨房吃。”说着便要转身离开。 她才刚起身走到门边,背后却传来林笙的声音,带着难得的坚定:“宁娘,等我身子稍好些,就带你回赵国去。” 他声音略冷沉,似乎正极力压抑着什么,“我在那边置了宅院,你随我一同去罢。我会照顾好你,再不会叫你受人欺凌。” 容宁身子一僵,脚步也随之顿住,愣在原地。 她默然良久,张了张嘴,喉中却堵了棉花似地,说不出话来。 林笙长久得不到回答,指尖攥紧了筷子,复又催问:“你可愿意?” 容宁呼吸陡然滞重一瞬,良久,终于低低“嗯”了一声。 那声音极轻,几不可闻。 话音甫落,她没有再停留,快步出了屋门。 院中凉风渐起,天光渐渐昏沉下去。 她站在残败的蔷薇花枝下,胸口起伏。 那一声“嗯”出口,她却根本不知自己究竟答应了什么。 到底是对林笙的承诺,还是对自己心中那份逃避的妥协? 她闭了闭眼,缓缓蜷起指尖,紧紧攥着衣袖。 初夏的天气,孩儿面一般,方才还晴好,乍然便风声呼啸,雷雨交加。 穆琰房中烛火摇曳,酒气弥漫。 他一身玄色常服,枯坐在案前,面前一堆酒壶,皆是空的。 桌上零乱散落着喝空的杯盏,杯盏倾倒,里头残留的酒液蜿蜒淌落在锦布上,湮开一片。 他丢开手中的空酒壶,随手抓过一瓶新的,拔开盖子扔到一旁,猛然一仰头,辛辣酒液自喉咙滚下,直烧到五脏六腑,偏偏心口那刺骨寒意却半分都驱不散。 他抬起眼来,眸光黯淡沉郁,燃尽的灰烬一般,晦涩无光。 枭宁和枭安对望一眼,眸中皆满是担忧,枭宁大着胆子躬身上前劝他:“世子爷,别再喝了,再这样喝下去,实在伤身啊。” “伤身?” 穆琰冷笑,唇角勾起讥诮。 他骤然挥手,酒盏猛然砸落在地! 怦然一声,碎片乍然飞溅起来,险些割破他掌心。 他浑然不觉似地,只怔怔望着那一地残片,“我即便是死了……” 他嗤笑,“又有谁会在意呢?” 他仰头又灌。 枭宁急忙上前一步,正欲再劝,穆琰一把推开他。 “都给我滚!” 枭安忙伸手拉过他,低声道:“走吧,世子爷烦闷,我们在旁只会惹他心烦。”二人只得无奈退下,远远候在廊下。 屋内顿时寂寥无声,只余烛火明灭,映得穆琰一张阴沉面庞忽明忽暗。 他眉头紧皱,手指紧紧扣住酒壶边缘,眸底血丝密布,喉头滚动,几欲呕血。 他脑子很乱。 乱的他脑仁儿生疼。 无论喝多少酒都根本压不下去。 总是不可抑制地想象着,他的宁儿,现下正在做什么呢? 是陪在林笙身畔,为他烹汤煮茶,还是轻声细语地劝他保重身子,早些歇息? 是不是也像曾经照顾他那般,正温柔替林笙换药疗伤,替他端茶送水? 那双曾温柔抚摸过他的手,此刻是不是正落在林笙身上? 他简直要疯了! 一想到林笙可能正搂着容宁,揽她入怀,他胸口就闷痛至极,几乎要炸开似地。 那厮会不会正俯身亲吻着她?甚至…更多…… 一念及此,穆琰骤然浑身血液逆流,心中疯狂生出恨意。 他猛然一掌掀翻案几,酒壶玉盏尽数摔落,碎裂一地。 他踉跄站起身来,双眸血丝密布,赤红一片,额上青筋直跳,胸口剧烈起伏,几欲窒息。 “容宁……” 他哑声低喃。 那一声低唤,仿佛用尽了全身最后的气力。 他阖眸,甩了甩头,可她的身影却愈发清晰。 她偎依在林笙怀中,浅笑低语。 那画面尖刀似地,生生剜割着他的心。 他踉跄往前走,伸手去拿架上的酒。 烛火摇曳间,他忽地顿住。 眸光倏然直直落在架上的一柄佩剑上。 剑鞘乌沉,寒芒暗隐。 他征然半晌,忽地一步一步踉跄走了过去。 他伸手,指尖渐握成拳,紧紧攥住了那柄剑,骤然一抽,寒光乍现,煞气逼人,瞬间驱散了满室酒气。 他双眸赤红,整个人隐没在阴影中,阴鸷至极。 他再也无法忍受这折磨。 她怎么能同林笙共度一夜? 怎么能将那柔情蜜意,倾注他人? 他咬牙,浑身血脉翻涌,猛然踢开房门,握紧剑柄,脚步虚浮踉跄着往外走去。 侯在殿外的枭安、枭宁二人骤见此景,皆大惊失色,“世子爷!” 穆琰充耳不闻,锋利剑尖拖在地上,跌跌撞撞地往外扑去。 枭宁赶紧快步冲上来搀扶住他,疾声问他,“世子爷这是要往哪里去?” “滚开!” 穆琰低喝,一把拂开枭宁,继续往外走。 “世子爷!” 枭宁跪地,抱住他的腿,恳求他:“世子爷醉了,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们兄弟去做,您千万别冲动伤了自己啊。” 第82章 小兔 穆琰举剑, 酒意催动下,他动作略颤抖,可剑锋所指之处, 仍杀意十足。 枭宁连忙上前阻拦,却被他一把猛然推开。 酒意翻涌, 眼前的花树、回廊、摇晃的风灯, 俱在他眸中晃动不止,讥笑似地,影影绰绰。 他只觉胸中火烧一般, 挽了个剑花, 骤然挥剑朝前劈砍过去。 寒光一闪, 宛若惊电划过天际,他低喘着,奋力劈砍着, 似要将挡在身前的所有阻碍尽数斩尽! 庭院中的花枝树木全都遭了殃。 只听“簌簌”之声不断, 花瓣枝叶漫天溅落, 似一场不期而至的暴风雪,将院中青石板砸得斑驳零乱。 他踉跄而行,眸中血丝密布, 赤红一片。 眼前的花枝嘲笑他似地,撕扯着融成了幻象。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64节 那娇媚的粉色合欢花枝,仿佛倏然映出容宁温柔的眉眼。 她笑吟吟地, 同林笙并肩而坐。 林笙清隽文雅, 轻轻揽着容宁,两人交颈细语,不时相视一笑。 熏然酒意让这一切更加真切,仿佛近在眼前, 他恍然望见她羞怯倚在林笙怀里,柔情蜜意地低声唤着“阿笙”。 他心口猛然一紧,几近窒息。 “宁儿……”他征然低语,扬手狠狠劈斩向“林笙”。 忽地,“咔嚓”一声脆响,像是劈碎了什么。 四下骤然静寂,合欢花枝旁边的一株樟树应声倒地,连带着压垮了些什么。 紧接着,自断裂一地的废墟处忽地窜出一抹灰影,慌不择路似地,急急窜向院角一隅。 穆琰浑身一震,几乎未及分辨,手中长剑已反手一举,带着酒后的狠戾,一剑斩下。 然而剑锋未落,那抹灰影却倏然凝住,哆哆嗦嗦吓呆了一般,蜷缩僵在那里。 是一只小灰兔。 它毛色顺滑,眼珠乌亮,显然被养的极好,却被惊吓得浑身打颤,耳朵竖得笔直,蜷缩成一团动都不敢动。 方才他一剑,正好劈倒樟树砸碎了它的窝,那些零落的木片溅散一地,骇地它仓皇逃命。 穆琰手中剑悬空半晌。 他眸底猩红缓缓褪去,沉沉垂下手臂。 忽地,他指尖微一松动,长剑“铛”一声坠地,激起一声金鸣。 他怔怔望着眼前那只小兔子。 它本就小小一只,惊惶之下更显可怜,缩在瓦砾草屑之间,四肢蜷得极紧,缩成小小一团。 穆琰心口倏然生痛,酸涩不已。 许是酒意作祟,他喉间发涩,眸底一片空茫。 他缓缓俯下身,伸手去捉那小兔。 小兔子想逃,然四下皆是碎屑,根本无处藏身,只得任由那只大掌揪起耳朵,惊惶蹬腿。 穆琰拎起它抱入怀里,缓缓跌坐在地。 他背脊倚着石阶,垂下眼睫,额前碎发散落下来,憔悴极了。 他怔怔望着掌中毛绒绒的小兔。 兔子动了动耳朵,温顺伏在他掌心里。 他伸手戳了戳它脑袋。 “连你也不要我了么……” 说罢,眸底失落一点点漫开,只压得他心神俱碎。 四下静极,只有夜风掠过一地断枝,簌簌作响。 穆琰将兔子紧紧攥在怀中。 他木讷望着远处黯淡灯火,失魂落魄。 穆琰一连数日酩酊大醉。 烛火长明,他房中却似永无天明。 几案上杯盏横陈,洒落的酒液弥散出一股呛人的味道。 他素来清冷自持,极少有如此放纵之举,如今却什么都不顾了似地,只要酒,还要醉。 众人谁也不敢劝。 枭安枭宁侍立一旁,数度欲言又止,终究皆化作了沉默。 纵是近身伺候的小厮们,也全然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远远候在檐下,生怕稍稍行差踏错触怒了这位世子爷。 他不与人言,独独只捉着那只毛团般的小兔,低声同它说话。 醉眼迷离里,仿佛那团颤巍巍的小兔便是世间唯一能解他孤寂的寄托。 “你怎么这般狠心……”他下颌抵在兔耳上,声音低哑,酒气萦绕,眼尾泛红。 小兔哪里听得懂,只在他怀里轻微挣动。 穆琰眸光却愈发温柔,俯首轻轻吻在小兔脑袋上,似要将心底所有未出口的柔情,都倾泻在这一点点温暖之上。 他疯得愈发厉害。 或许连那小兔也受不了了。 某日,正值黄昏,送酒的小厮被酒盏砸了,骇地急着离去,匆忙间竟未将门掩紧。 小兔趁隙一窜,灰影一闪,竟倏然消失在回廊尽头。 穆琰伏案昏沈,醉意朦胧间依稀仍喃喃低唤着谁的名字。 直至夜风卷入窗棂,烛火明灭,他被冷风一吹,骤然惊醒过来,下意识伸手去摸怀中,竟空空如也。 他征然一瞬,旋即猛地站起身来,动作之大登时带翻几案,酒盏碎裂,他慌了神,四处翻看不见,走到门前一把拉开门扇低喝:“我兔子呢?!” 屋外廊下候着的一众人登时噤若寒蝉。 枭安心下一沉,忙遣人去寻。 穆琰却已走出门来,他醉意未褪,脚步虚浮,却执意要亲自去找。 “世子爷,属下等自会寻回,不必亲劳……” 穆琰眼神骤冷,“滚开!” 话音一落,竟似疯魔了一般,披散着墨发,踉跄闯入夜色中。 枭宁不敢怠慢,立刻召集暗卫下令翻遍王府。 庭院深深,灯火次第点亮,一众暗卫齐齐出动,悄无声息地搜捕了起来。 月上中天,清辉如水。 终于,在西苑一处花园假山旁,暗卫发现了小灰兔的踪迹。 地上散落着染血的银灰色皮毛,碎骨参差,血肉模糊,早已不成样子。 那是小兔残骸,显然是被潜入的野狗啃噬殆尽了。 枭安俯身一看,面色霎时难看至极。 他不敢迟疑,立刻沉声下令:“搜查全府!一条野狗也不得留!一经寻见,即刻绞杀!” 众暗卫领命,迅疾散去。 夜风冷烈吹动树影,簌簌如泣。 穆琰枯立在假山前,长身玉立,衣衫却凌乱不堪。 他眸光空洞,被抽了魂魄似地。 他垂眸盯着地上的残骸,良久沉默,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酒意仿佛已尽数散去,只余死一般的冷寂。 月色映在他冷峻侧脸,隐没在阴影中的眉宇间阴鸷至极。 他薄唇紧抿,始终未俯身去碰那摊血色。 枭宁小心翼翼低声唤:“世子爷……” 穆琰骤然转身,冷声喝令:“备马!” 枭安枭宁面面相觑。 世子爷近几日沉溺醉酒已近失常,如今忽然要备马,也不知要往哪里去,又要去做什么。 可见他神色决然,终是无人敢再上前劝阻。 月色如洗,映出他阔步离去的背影。 他步伐很大,凌厉决绝,墨靴踏在青石板上铿然作响。 马厩灯火乍燃,枭宁牵出骏马,利落套上马鞍。 穆琰翻身上马,既未回房束发,亦未更衣,就这么披着一身酒气狠狠一夹马腹,策马飞驰出去。 “世子爷!” 枭宁惊呼,急忙拉过旁边一匹马翻身追上去,他痛抽马鞭,渐渐追到他近处,却终究不敢伸手阻拦,只得紧随在侧。 马蹄声骤烈,急鼓般击打在众人心头。 枭安枭宁心中惶惧,只得携卫一路护随,唯恐他猝然坠马。 夜色冷寂,寒凉夜风猎猎掠过耳畔,王府的烛火远远被抛在身后。 穆琰不顾劝阻,策马狂奔。 他肩上伤口尚未痊愈,此刻狂奔之下痛抽马鞭,伤口骤然再次撕裂,渗出鲜血,他却似全然不觉,只一次又一次地扬手抽鞭,直抽的骏马悲鸣,撒开四蹄疯狂奔驰起来。 一路奔袭山涧间,繁星渐隐。 风卷残月,夜色被一点点挤退,远方天际隐约泛起鱼肚白。 待奔至清溪村口时,炊烟尚未升起,天地间只有晨曦微茫,田野寂静。 穆琰骤然勒马,铁蹄重重顿地,扬起尘沙弥散在空气中。 他翻身下马,喘息着,指尖微不可察地颤抖不已。 他垂下手臂,将指尖掩进袖中,抬步往前走去。 循着记忆中的小路,一步步踏向那个熟悉的小院。 昨夜一路奔袭间,他心头翻覆过无数情景,可当真到了这一刻,反倒脑中一片空白起来。 他停在院门前,伸手欲推。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65节 然而一推之下,那木门却纹丝未动。 穆琰低头看去。 门头赫然悬着一把铁锁,在晨光的映照下,泛着冷硬的寒光。 心口仿佛被人猛地攥住,骤然一缩。 “……” 片刻死寂,他忽地抬起头,红着眼眸,沉声下令: “破门!” 枭安枭宁不敢迟疑,齐声应诺。 枭宁凌厉一剑生生斩落那铁锁。 枭安随即蓄力,乍然一脚重踹,闩木轰然断裂,怦然巨响。 院门猛然洞开。 穆琰抬步,踏入门槛。 甫一迈入,他整个人却猛然僵在原地。 脚步被钉死了似地,他鸦黑睫羽微颤,眸底赤红渐渐扩散,茫然望着院中。 第83章 疑窦 院中空空如也。 那满架开得热烈的蔷薇花, 枝蔓折断,花瓣儿零乱一地,碾作尘泥。 院角那一处他陪着容宁日日浇水照顾的青菜, 也许久没有浇水了似地,焦黄了原本翠绿鲜嫩的叶片, 蔫成一片, 东倒西歪地歪倒在泥地里。 花架下那把躺椅,也凄凉的歪倒在地上,积了浮灰。 他缓步走过去, 眸光掠过之处, 皆是满目疮痍。 他抬眸, 望向容宁的房间。 那扇他再熟悉不过的窗扇半掩着,窗纸破裂凌乱,随风轻轻晃荡着, 发出幽幽呜咽般的轻响。 他从前, 最喜欢坐在蔷薇花下的躺椅上, 闲闲透过这扇窗,闲睨着屋中的容宁。 多数时候,她开着窗扇, 他能瞧见她坐在窗下绣花的模样,微微低着头,很是娴静柔美, 偶尔抬起头来, 瞥见他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总会娇嗔似地浅浅白他一眼。 即便偶尔晚上她关了窗扇,灯火也会将她的身影映在窗纸上,皮影戏似地, 有趣极了,他常常一看就是半晌,眼角眉梢尽漾起笑意,其他什么事都不想再理会。 眼前明明是同一扇窗,却枯败一片,毫无生机。 仿佛那些曾经的美好时光,都只是他的一场梦罢了。 终是大梦一场空。 他仿佛瞬间被抽尽了力气。 来时满腔翻涌不息的情绪骤然沉落,化作无边死寂。 他怔然僵立片刻,眸底血色翻涌,忽地迈开脚步,踉跄往房中走去。 堂屋的门扇半掩着,推开时发出粗嘎的门轴转动声。 屋内陈设如旧,八仙桌还靠墙边放着,只是上头依然积了一层薄灰,显然已经好几日无人打理了。 穆琰穿过堂屋走进容宁卧房,房里清冷极了,几只箱笼盖子大开,里头原本叠得整齐的衣裳已被取走大半,只余些零散破损的旧物,孤零零散落在四处。 床榻上空荡荡的,原来齐整叠放的粉色小碎花薄被已不见踪影,帘帐也撤了,只余几缕断线,被挂落在木格上,随风轻摇。 穆琰怔在门口,抬手狠狠一拍,指尖蜷起死死攥着门框,青筋暴起,掌心却一片冰凉。 他无数次设想过重逢时的情景。 她是会怯生生拦在院门口,不肯理他,或者干脆连门都不开,见都不肯见他。 哪怕是嘶声力竭地赶他走,他都能咬牙受下。 可他万没想到,竟会这样决绝。 人去楼空。 竟恨他至此么…… 她走了。 她竟然真的走了。 彻底,不要他了…… 心底那根弦倏然绷断。 他呼吸骤然急促起来,绞痛似地,捂住心口闷哼一声,颓然往后靠在墙壁上。 枭宁闻声立刻赶进来,关切扶住他,“世子爷……” 穆琰抬手拒了,哑声低喝:“出去。” 枭宁一怔,欲言又止,终是垂首退了下去。 屋内只余穆琰一人。 他缓缓走到床前,伸手抚过那空荡荡的床榻,指尖触到的,只有一片冰凉。 空气中仿佛还能嗅到淡淡的蔷薇花气息,却虚无飘渺,若风中残香,一触即散。 他忽地笑了,笑声嘶哑低沉,带着些许自嘲。 那笑意尚未及唇角,已然冻结成彻骨寒意。 穆琰枯坐良久,眉眼冷峻。 他指尖微动,从怀中缓缓取出一枚小小的香囊。 那小香囊精巧玲珑,湛蓝料子丝滑柔软,针脚细密,上头绣着一朵殷红蔷薇,瓣瓣舒展,在他掌心静静绽放。 穆琰指腹轻轻摩挲过小香囊,似在轻抚着珍贵宝物,眸中渐生柔情。 然这份温柔,转瞬即逝。 他倏然低垂了眼睫,唇角牵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那是她亲手绣给他的。 她素来恬淡矜持,若不是心中有他,又岂会在这香囊上费心。 她分明,是对他有感觉的。 可如今,这小香囊尚留在他怀中,她却消失无踪了。 他指尖微颤,蓦地猛然一攥! 小香囊在他掌中被攥得生生折皱,殷红的蔷薇花瓣被拧压得扭曲,仿佛骤然凋残。 他眸底骤然划过一抹狠厉。 “来人!” 枭安、枭宁二人候在门外,立刻齐齐疾步而入,拱手跪地,“世子爷。” 穆琰缓缓抬眸。 那双眸冷得骇人,阴郁至极。 他攥紧香囊,眸光冷冷落在二人身上,冷声下令:“即刻去查容宁去向。” 他咬牙。 “查到,立刻来报!” “是!” 二人齐声应下,立刻起身疾步去了。 天色渐渐亮起来,阳光洒落大地。 容宁所乘坐的小马车正一路向北,行驶在不甚宽敞的乡道上,车轮转动的声音伴着路上的鸟鸣,单调又枯燥。 容宁厌厌靠在车壁上,帘外风尘扑面,远山一线线退去,天色灰沉,仿佛没有尽头。 她已记不清走了多少天,只知这条路漫长得似能将人一点点磨碎。 林笙坐在她身侧,替她把风吹起的车帘压下,又伸手把她肩上的薄披风重新理好。 他从身后拿起火漆封缄的水囊递到她手边,轻声劝她:“再喝些水,会稍微舒服一些。” 容宁看着那只水囊,唇瓣轻抿,犹豫了一下,终是接了过来。 水囊里的水是先前停车休整时,林笙去小溪边打来的,带着淡淡的青草气息,她轻轻抿了一小口,清凉润过喉间。 “还好么?” 林笙眸中满是担忧地望着她。 容宁怔了一瞬,低低应了一声:“还好。” 其实并不好。 这一路上颠簸不已,她早已疲惫至极,还有心底那怎么都挥之不去的酸楚,令她总是恹恹地,不爱说话,做什么都没有兴趣。 只是,她不愿意让他看出来。 林笙似是明白,却并不追问,只默默替她拨开车内散落的杂物,又把随身带着的干粮掰下一块递给她。 容宁抬眸望向他,心头微酸。 从出城至今,这几日几乎都是他在事无巨细地照顾着她。 天凉了替她添衣,天热了替她遮阳打扇,行路乏累时,他宁可自己少睡,也要让她在车内多躺着歇一歇。 他待她分明是极好的。 可不知怎得,容宁实在是无法再同从前那般,同他亲近些许。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66节 每每被拒,林笙都没说什么。 只是从他失落的眼眸里,容宁也知道他心里很不舒服。 可她,实在不知该怎么说。 只得别开脸去,不敢再看他。 车外风声呼啸,远处的荒草在风中起伏不休。 林笙忽然开口:“前方再走七八日,便能到赵国境内。” “到了那里,咱们便可以安稳下来了。” 容宁心口微颤。 安稳…… 这两个字她早已不敢再奢望。 此刻从林笙口中听来,倒更像是个虚无缥缈的梦一般。 她忍了忍,轻声问他:“阿笙,你怎么会成了赵国的官,还在赵国住下呢……” 话未尽,便噎住。 林笙唇畔笑意倏然僵住,静静望着她,“我不想说这个。” 容宁心里更乱了。 回来的这些日子里,林笙什么都好,温柔体贴,理解包容,仿佛真是可托付一生的良人。 唯独有一处,总像隔着层纱,叫容宁心头不安。 他对自己在赵国的境遇只字不提,只淡淡一句“受人赏识在都城当了个文职小官”,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 可容宁心里清楚,林笙当年被抓壮丁充军远征,分明战死疆场,自己为此甚至几度哭得昏厥过去。 可如今他却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岂是寥寥“受人赏识”四个字能解释得通的? 她曾忍不住追问他究竟是如何死里逃生,又是因何得赏识,才得以在赵国立身安家的。 可他每每他只是垂下眼睫,唇角仍挂着笑意,温和又似敷衍地轻声道:“往事已矣,不必再提了。” 说完,总话锋一转,又絮絮叨叨问她许多旁的话题,转移她的注意力。 若不奏效,就会拉起她的手,一遍遍地倾诉着他有多么想她,全是因着想她,才一次次咬牙苟活了下来。 容宁被他绕得心软,话到唇边终究没能再追问下去。 可夜里独自辗转时,心中疑窦却似冷水一般,一点点沁入心底,愈积愈深。 两人都久久没再说话。 容宁有些晕车,连日颠簸下来已是疲惫至极,胸口闷得紧,似有风浪在胸腔里横冲直撞,眼前阵阵发昏。 她索性阖上双眸,靠在角落里,呼吸浅浅。 林笙见她神色倦怠,眸中泛起怜惜,伸手拉过薄被轻轻展开,轻柔披盖在她身上。 马车辘辘前行,不知过了多久,骤然一滞。 马蹄声与车轱辘的碾压声齐齐顿住,容宁身子微微一晃,险些惊醒。 林笙眉头一蹙,掀开车帘,沉声问他:“怎么回事?” 车夫回头,好声好气地解释:“前头好像有官兵在设卡搜查,似乎是在找什么人。” 话音未落,远处已有吆喝声随风传来。 两个官兵瞥见马车,阔步走过来,腰间佩刀叮当作响。 走到车前,其中一人面目黝黑,生得膀大腰圆,目光一转,鹰隼般扫过整辆马车。 他抬手一指,厉声喝道:“你们从哪里来的?要去何处?车里都坐着些什么人?” 话音刚落,竟不待车夫答话,已伸手去掀车帘。 第84章 内疚 官兵厉声喝问, 容宁心口倏然一紧,手心不觉攥紧了薄被,呼吸都滞了几分。 林笙轻轻握住她的手, 安抚似地冲她笑了一下,“没事的。” 车帘一角被攥住, 眼看就要被掀开, 林笙立刻伸手摁住掀帘子那只手,起身迅速下车去。 他站稳身子,唇角漾起和气笑意, 对两个官兵道:“两位官爷辛苦, 车内是家中女眷, 长途奔波受了风寒,身子虚,见不得风, 实在不便见人。若是要问话, 问我便是。” 官兵一挑眉, 语气更硬:“规矩就是规矩!奉了上头的令,哪能容你遮掩?谁知道车里藏的是什么人!” 林笙神色不动,仍旧温声:“二位爷尽忠职守, 自是本分。但这般无由惊扰闺中妇人,实在于礼不合。” 官兵哼了一声,显然不耐, 又要上前去扯帘子。 林笙一个侧身, 挡在二人身前,从袖中取出随身的通关文碟,递过去,“身份有凭, 我劝两位且先看看再做定夺吧。” 二人低头一瞧,神色都微微一滞。 其中一人压低嗓音同另一人说:“他这身份确实不能动,可眼下风声紧,不得不细查。” 林笙笑意不改,稍稍俯身,靠近二人耳畔低声说了几句。 官兵听罢,神色登时一变,彼此交换了个眼色,忙收敛了方才的横厉,连声赔笑:“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差点冲撞了贵人,实在该死,还望贵人恕罪。” 林笙只是含笑一拱手,“两位不过尽职,谈何有罪。执勤不易,辛苦了。” 官兵连忙侧身让路,弯腰行礼,“不敢当不敢当,您请过。” 林笙颔首,一拱手,转身上了马车,吩咐车夫继续赶路。 两个官兵分立两侧,目送马车缓缓驶过。 容宁终于松了口气,却满腹疑窦,忍不住问他:“你同他们说什么了?他们怎地转眼就这样客气起来?” 林笙笑而不答,只抬手替她掖了掖被角,柔声安慰她,“没说什么,你只管安心歇息,余下的自有我来应对。” 容宁望了他半晌,心下越发奇怪,却也知道即便再追问下去,他也不会告诉她什么,只得闷闷地别过头去。 进城的路比想象中要安稳许多。 一路上没有再遇到盘查,城门的守军只是例行公事般扫了马车外观几眼,便放他们顺利入内。 林笙略舒了口气,却又在抬眸间,瞧见身旁的容宁神色极不对劲。 奔波至今,她脸色越发苍白,额角沁出细汗,指尖也因力气不济微微颤抖着。 纵是她惯常隐忍,从不喜诉苦,此刻却连唇瓣的血色都褪得干净,苍白一片,显然是难受得紧。 林笙心里一紧,暗自盘算路途尚远,再行催赶,实在有些怕她支撑不住。 这座城池是出境前会途径的最后一处城镇。 若要稍作休整,只能在此。 林笙心中已有决定,低声同她说:“宁娘,咱们先寻个客栈歇一夜吧,明日再启程不迟。” 容宁抬眸望他,欲言又止。 她迟疑片刻,却终究是没有反驳。 她也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若再强撑下去病倒了,只怕会更拖累行程。 林笙寻了一处不甚起眼的客栈。 他先下车去订了客房,小二也不多问,只利落地带路,安置了一间临街的上房。 容宁靠在车壁等待,待他妥帖办好入住来接她,林笙快步走过来,掀开车帘,对她伸出手,“宁娘,好了。” 容宁欲要起身下去。 林笙忽然伸手拦住她的动作,“且慢。” 说罢,他上车来弯下身子,拉开车中那只沉甸甸的箱笼,翻找片刻,摸出一顶素色风帽来。 容宁怔了怔,抬眼看他。 未及开口,风帽已被他轻轻举起,戴在了她发顶。 “你生得实在太过娇美了些,”林笙眸光温柔,半开玩笑似地,“行走在外,难免引人侧目,那些人未必都是善意。暂且委屈你遮一遮,免生祸端。” 他语气很平和,听起来仿佛只是在陈述事实罢了。 容宁动作一滞。 她并非不晓得此中利害,可心底仍生出几分异样滋味。 自小到大,她素来少在外人面前刻意遮掩容颜。 今日忽然戴上这样一顶风帽,似被生生与人世间隔开了一道屏障。 她抬眸望向林笙,眼波微颤,似欲辩驳,却见他神色认真郑重,温柔替她系着绑带。 或许,她实在伤他太深。 又或许他实在怕了,怕再出现穆琰那样的人。 半晌,她终究是没有出声,只轻轻点了点头。 风帽覆下,浅纱轻垂,将她一张小脸尽数掩去。 她伸手理了理下颌的系带,隐有些许不习惯。 林笙立在她面前,目光静静落在她身上。 因着风帽的遮掩,容宁眉眼间的光华被柔和成一抹淡影,模糊不清。 即便如此,他的目光仍久久未曾移开,眼底漾起深不可测的幽色。 那一瞬,他好似在看她,又仿佛透过她看向更远处,神色渐渐沉凝。 容宁觉察到那道视线,心口微紧,轻轻偏过头去。 好在垂纱轻晃,挡住了外界窥探的视线,也让她不必直面那双过于幽深的眼眸。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67节 她缓缓下车,裙摆扫过车阶,发丝从风帽下散落,随风轻轻拂动。 林笙紧随其后,始终跟在她身后半步,手悬在身侧,指节微曲,像是随时准备伸出手来护着她。 夜色中,两人一同走向客栈,门前灯笼摇曳。 风帽下的容宁神情半隐半现,林笙的目光始终凝视在那抹隐匿不住的清丽轮廓上。 两人回了客房,各自略作洗漱。 林笙吩咐店小二送来几样清淡饭食,摆上桌后,亲手夹了菜往容宁碗里添。 容宁本就身子不舒服,勉强吃了两筷后,唇色微白,便再难下咽,只轻声道:“吃不下了。” 林笙没有催逼,只温柔执起帕子替她擦了手,搁在一旁,温和同她说,“无妨,没胃口的话,早些歇息吧。” 容宁点头,转身走到榻边。 她褪去外裳躺到榻上,神思怠倦极了,没了马车的颠簸,她阖眸养神,昏昏欲睡。 客房里只设了一张床榻,略显逼仄。 林笙将碗碟收拾停当,唤来伙计取走,复又关了房门。 他熄了烛火,静立片刻,才解了外裳,缓缓躺上榻去。 榻窄,容不得两人各自安寝。 他侧身挨近,身上的暖意随之覆来,带着淡淡沐浴后的皂角清香。 容宁呼吸一窒,心口骤紧,下意识闭紧了眼眸,轻轻翻过身去,将背脊对向他。 林笙的手在半空顿了一瞬,却终还是落下,覆在她纤细腰间。 掌心传来热意,她极力屏息忍耐着,浑身微颤。 良久,林笙低低叹息一声,声色里隐隐蕴着难以言说的怅然,掌心轻拍了拍她腰侧,安抚似地,“睡吧。” 榻上气息交织,屋外风声不歇,窗外偶有细雨滴落,敲在瓦片上,声声入耳,愈发显得两人之间的沉默,压抑极了。 林笙怜惜她身子不适,并未冒犯,只轻轻替她掖了掖被角,静静守在床榻外侧。 屋外风声渐紧,窗外些许天光映出两人影子,半虚半实地重叠着,他却始终未曾在伸手触碰她,只任由时光缓缓静默流淌。 就这样相安无事地睡到天明。 容宁醒转时,身畔已空。 指尖触到被褥,还有一丝余温。 她缓了好一会儿才起身,自行洗漱更衣。 衣带方系好,门口忽地传来动静。 林笙推门而入,怀里抱着许多吃食,几乎快要抱不下了。 他用肩膀抵上门扇,快步走过来,将各色吃食一一摆在桌上,回首招呼她,“宁娘,快些过来,趁热吃。” 容宁依言走过去,他已取过一张葱油饼,熟门熟路地撕成两半,挑出焦脆的一角递到她手里,“你爱吃焦一些的,这块给你。” 容宁点头,接了那半块饼,心口微微一涩。 林笙又提壶斟了一杯早已晾好的茶,放在她手边,“慢点吃,喝些茶水,好入口些。” 她抿唇应下,低头咬下一口,齿间尽是香脆,心下有些不是滋味。 林笙待她极好,这一路殷切照拂,衣食住行无一不细致周全。 可她却觉察到两人之间,似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始终无法穿透。 她默然良久,目光落在桌上热气腾腾的包子上。 这样热乎,显然是他一直揣在怀里温着的。 她心下陡生酸涩,觉得自己应该待他好一些。 毕竟,他并未做错什么。 她伸手拈起一只包子,递到他面前,“你也吃罢。” 林笙怔了一瞬,旋即眸中泛出喜色,连忙接过咬下一口。 唇角笑意止不住漾开,“好。吃,咱们都吃。” 吃过早饭,两人商议一同上街去采买一些路上的补给,林笙替她整了整衣衫,又亲手将风帽替她戴好,遮住大半容颜,才牵着她的手出了门。 街市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常,林笙始终温柔守在容宁身边,寸步不离,生怕她在人群里被挤散。 她偶尔停下,目光但凡稍稍多停留在某样物件上,尚未来得及开口,林笙已然付了银钱买下。 无论是小巧的珠花,还是路边摊贩的蜜饯,他都不容她推辞,买了一大堆。 容宁劝阻他,“我只是看个稀罕罢了,何必买这么多?” 林笙却笑道:“往日我不在你身边,没能替你打点,如今既回来了,自当尽力满足你。” 那语气既歉疚又坚定,根本不容她拒绝。 容宁心中微一动,也替他挑了几样衣物,“你也该添置些。” 林笙眼底溢出笑意,点头应下。 两人采买了一阵,满载而归。 正行至街口时,远远瞧见前头有几名衙役模样的人,正将一张张告示贴上墙面。 林笙神色倏地一变,伸手拉住容宁,低声道:“走!” 容宁被他拉得踉跄,几乎跌入他怀里。 她忍不住回头望去,却见那告示上的人影似乎勾勒着一名女子的模样,虽然隔得老远看不分明,但那画像上女子的五官轮廓,似乎隐隐有些眼熟。 她心口猛然一跳,想走近细看,林笙却攥紧了她的手,带着她快步往人群深处挤去。 第85章 林府 容宁被他拽得踉跄前行, 几欲跌倒,不禁惊呼出声。 林笙立刻伸手捞起她腰肢,裹挟着她继续往前走去。 容宁手中还提着许多糕饼果点, 实在走得艰难,好不容易挤出熙攘人流, 离那些贴告示的人远了, 终是忍不住一跺脚,停住不肯走了。 “为何走得这样急,咱们又不赶时间。”容宁皱眉, 抬头望向他, 水盈盈的杏眸中蕴着恼意。 林笙笑了一下, 眸光温和,安抚似地轻抚她背脊,好声好气地同她说:“这里不似京城附近, 靠近边境, 如今外头纷乱, 不甚太平。” “况且......”他压低声音,凑近她耳畔,“我如今又是赵国的官员, 如今两国边境时常交战纷争,我在这里终究身份尴尬,若再惹出事端, 恐怕还会连累你, 还是早些回去为好。” 容宁微微一怔,倒是她疏忽了,竟没有想到这一层。 她环顾四下,心下也跟着有些忐忑起来。 林笙似看出了她的不安, 重新牵起她的手,轻轻握了握,“没事的,待过了边关,到了赵国就好了,到时便不用再如此委屈你。” 容宁抿唇,终是点点头,任由他握紧自己的手,一齐往回走去。 两人一同回到客栈,略做休整后,细细打点安置好买来的东西,便不再耽搁,立刻启程了。 林笙没有再走官道,而是另寻了一条人迹罕至的野道,虽更为颠簸难行一些,但到底没有再遇上过盘查的关卡。 临近关口处时,林笙给了车夫一笔钱,让他自行回家。 他出手阔绰,给的很多,车夫千恩万谢地去了。 林笙亲自驾车,他坐在车头,神情极为专注,紧紧握着缰绳,时刻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容宁心中虽有些疑惑,却终是没有再问出口。 林笙曾经历过怎样的杀戮她不知道,但他如今这样草木皆兵,心神紧绷,定然同从前受过的伤害有很大关系。 两国边境确实征战不休,倘若他当真不愿暴露行踪,另择小路也在情理之中。 她轻轻垂下眼睫,没有多言,只安静随行。 天色渐暗,边关的城门马上就要闭关了。 边塞的风沙呼啸着,车轮碾过荒草丛生的小径,终于,远远望见了边关高耸的城楼。 林笙靠近城门,勒住缰绳,转身略微掀开车帘,神色郑重,“宁娘,你在车里等候,不要露面。” 容宁乖顺点头,望着他下车,清隽的身影被夕阳拉得极长。 林笙径直走到关口,与守卫的官兵低声交涉。 他神情淡然从容,丝毫不害怕自己的敌国身份似地。 容宁却紧张极了,生怕他一句话说错,被当成奸细给抓起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容宁屏息凝神,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袖口。 又过了许久,林笙转身走了回来,冲她笑了笑,“成了,咱们走。” 说着,他坐上马车,握紧缰绳用力一扯,催动马匹缓缓朝城门外走去。 马蹄踏响,车轮碾过关口的青石。 随着“轰隆”一声沉重的闷响,巨大的城门在身后缓缓阖上。 容宁心下又惊又疑,也不知林笙同他们说了些什么,那些士兵竟然根本没有掀开车帘细细检查,就这么放他们出关去了。 不过她虽讶异,却也并不十分吃惊,她很早就知道,林笙那一张嘴,很是能说会道。 从前他便巧舌如簧,接触过的人里,下至懵懂孩童,上至白发老叟,都被他聊的服服帖帖,以他为知己。 细想下来,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每每她同林笙产生分歧,他都能够轻易三言两语地说服她,令她心悦诚服地听从他的想法。 清风撩动车帘,打断了容宁的思绪。 她忍不住掀开帘子往回望去,忽然生出一阵说不出的惆怅。 那高墙之内,是她的故土。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68节 此一去,恐怕今生再难回来。 高墙里的那些人和事,终究会随风散去,渐渐湮灭。 容宁怔然望了许久,直到一滴温热水珠砸在她手背上,她才恍然惊觉自己竟然早已雾湿了双眸。 日升月落,轮转了好几次。 入境赵国时,赵国边境的官员似早早得了信儿,早已守候在关口。 望见林笙的马车驶来时,连忙迎了上来,神情恭谨,拱手行礼,一口一个“林大人”。 官员身后早已备下马车,那马车甚为豪华宽敞,车身鎏金描漆,锦缎车帘随风微晃,一看便知规格极高。 马车旁垂首候着一个车夫,亦是衣冠整肃,面色恭谨。 林笙并未理会他们的恭维,只转身轻轻掀开车帘,向容宁伸出了手。 容宁一怔,下意识地去拿风帽,林笙握住她的手,轻声说:“不必戴了。” 容宁回眸,却见林笙眉眼温柔,含笑望着她,“来。” 容宁起身,缓缓下车,原本还有些羞怯局促,可一出车门来才赫然发现,在场众人皆垂下头去,回避视线,并无一人抬头来看她。 林笙牵着她上了那辆华贵马车,扶她坐在马车里的软榻上,轻声吩咐车夫出发。 车夫得令,扬鞭催动马匹,马车立刻向前驶去,平稳极了。 马车一路驶入了赵国都城,容宁好奇撩开车帘,只见街巷渐宽,楼宇层叠,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两旁,商贾往来,车马喧嚣,繁华热闹极了。 容宁抿唇,习惯性地攥紧衣角,林笙坐在她身畔,见状轻轻握紧她的手,拇指轻柔摩挲她手背,侧首过来,在她耳畔轻柔细语:“别怕,我带你回家。” 马蹄渐缓,稳稳停在了一座大宅前。 朱漆高门,兽首铜环,气势恢宏。 大门早已大开,管事已候在阶下,身后奴仆分列两侧,齐声恭谨高喊:“恭迎老爷夫人回府。” 容宁身子一颤,“夫人”二字直震得她耳膜微响。 林笙只温柔笑着,伸手搀扶起她,揽着她一同走下马车。 林笙握着她的手踏入林府大门,径直往正院儿去了。 “一路劳顿,你也累了,先洗漱稍作歇息,待会儿我有话同你说。” 林笙一招手,侯在一旁的婢女立刻迎了上来,轻声请她前去净室沐浴。 净室内热气氤氲,浴桶中早已备好了温水,水面上轻轻浮动着片片玫瑰花瓣,随波荡漾,散发着幽香。 几个婢女一齐动手,轻柔解了她风尘仆仆的衣裳,扶她坐进温水中,又以软布巾细细擦洗每一处娇嫩肌肤。 温柔暖意缓缓划过肩颈,容宁垂下头去,忍不住面颊泛红,有些不习惯。 沐浴过后,婢女为她拭干如瀑青丝,又细致给她浑身都敷上香粉,真真儿是肤若凝脂,清淡芬芳萦绕周身。 婢女取来锦缎裙衫替她换上,那件淡粉色的衫裙漂亮极了,是最时兴的样式,疏密绣着层层叠叠的合欢花,柔软料子泛着柔和光泽,柔滑如水,贴肤极了。 容宁被搀扶到妆台前坐了,有巧手婢女替她挽起发髻,簪上赤金嵌宝的各色钗环,又戴了精美首饰。 若不是她实在忍不住出声拒绝说不要了,只怕不止是脖颈和手腕,就连脚踝她们都恨不得替她也套上几个金镯子。 容宁对镜一照,几乎认不出镜中的自己了。 林笙也洗漱更衣完了,正巧推门进来,抬头瞧见装扮一新的容宁,骤然呼吸一滞,愣在了那里。 若说从前的容宁是一枝清新素雅的茉莉,那此刻华服珠翠映衬之下的她,就似那娇美绽放的牡丹,顾盼生姿,恍若神妃。 林笙猛地回过神来,他怀里抱着只半旧的梨花木小箱,缓步跨进门,目光越过妆台,直直落在容宁身上。 他走到她身畔,深深凝望了她良久,轻轻拉起她的手。 容宁指尖微颤,被他牵着穿过雕花隔扇,在里间的榻上坐了。 林笙把小箱子放在两人中间。 “打开看看。” 他眸底泛起笑意,盛着细碎的光。 容宁依言掀起黄铜锁扣,箱盖“吱呀”一声被打开。 里头是码得整整齐齐的一大叠纸,黄的是宣纸,白的是绵纸,边缘都用细麻绳捆着。 她秀眉轻蹙,抬眸疑惑望向林笙。 林笙望着她,忽然低笑出声,伸手替她理了理鬓边碎发,轻声解释:“这里是我这几年所攒下的积蓄。” 他指尖点过最上面那叠盖着朱印的纸,“还有这座宅院的地契,东边巷子里那处带花园的宅子,城南的三进院,城郊那片水田和几处田庄,西街的七间铺子,地契都在这儿了。” 他说着,手指往下按了按:“底下是府里所有仆婢的身契,从门房到灶上的婆子,连后院养马的小厮都在这里。” 容宁更糊涂了,心头发紧。 “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林笙握紧她的手,放在自己膝上,掌心温度熨帖着她微凉的指尖。 “你是我林笙明媒正娶的妻子,” 他一字一顿,目光郑重,“是这林府名正言顺的主母。” “从前你不在,这些琐事我暂且理会着,如今你回来了,中馈自然该交到你手里。” 他抬手,轻轻覆在那叠纸页上,“往后,这些都是你的了。” 第86章 夫妻 容宁一时间, 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指尖轻轻绞着衣角,声音低低的,“我并没有打理过田宅和铺子, 恐怕只会平添累赘。” 林笙却似早已料到她会这般推辞。 他唇角微勾,语气极轻, 温和却坚定地同她说:“你不必忧心, 我自会教你安排打理。” 他轻轻拍了拍容宁手背,“你只管安心收下便是。” 容宁唇瓣轻动,似还欲说些什么, 却终究没能开口, 只垂下眼睫, 长睫微颤,掩去眸底的情绪。 林笙凝望着她,神色温柔, 不容她再推辞, “就这么定了。” 说罢, 他阖上小箱子,放在她身侧,轻唤了一声:“来人。” 立时便有婢女轻轻推开门扇走进来听命。 他抬手, 吩咐传膳,片刻之间便有婢女们端着食盘鱼贯而入。 她们动作娴熟麻利,一桌精致丰盛的菜肴渐次铺陈开来, 色泽诱人, 满室俱是诱人暖香。 林笙携容宁落座后,伸手先替她盛了一碗鲜香鸡汤,搁到她手边,“先喝些汤暖暖身子。” 说着, 他自己筷子一探,先挑了一块鲜嫩的鱼肉,放在自己碗中,却并不急着吃,只低着头,神情专注,执筷细细挑去里面的鱼刺。 他动作轻缓,极尽耐心,直到确认再无一根细小鱼刺,这才将那一小块鱼肉轻轻放进容宁碗里。 “你爱吃鱼,又不会吐刺,总懒得吃。我替你去了鱼刺,放心吃吧。” 容宁心头微颤,她抿了抿唇,心底忽然生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意。 半晌,才点了点头,轻轻应了一句,低头夹了一小块送入口中。 鲜美滋味在舌尖化开,她却几乎尝不出味道,只觉心间微热。 林笙静静望着她小口吃着鱼肉,眉眼间尽是柔和笑意,眸底泛起细碎的光,仿佛满室灯火都落进了他的眼眸。 他看了她一会儿,低头又夹起一块鱼肉,耐心剔刺,仿佛这世间再无可以让他挂心的事,所有心神都凝在这件小事之上。 用完膳后,天色已深,初夏起了风,眼看着似乎又要下骤雨了,烛火明灭在风中,轻轻摇曳。 二人漱了口,回到内室。 容宁抬眸望去,瞧见房中只摆着一张雕花床榻,雕工精美,榻上铺着锦被,幽幽暗香随夜风轻柔散开。 她心中一阵怔忡,脚步生了根似地,唇瓣紧抿,迟迟没有上前。 林笙看在眼底,眸底一黯,眸色幽暗望了她一会儿,终是佯作不见,自己先解了外裳,动作自然,仿佛礼应如此。 脱罢衣袍,他缓缓转身,神色仍旧温和,伸手覆上她前襟的纽扣,“不早了,咱们也安置吧。” 他指尖温凉,带着暖意,落在她襟口盘扣上,似烙在她心口。 容宁心头一震,眼睫颤了颤,垂下头去避开他灼灼视线,却终是没有动。 林笙低垂着眼,目光落在那精致的纽扣上,耐心又克制地,一颗一颗解下。 衣襟松开,雪色肌肤在烛影里映得格外耀眼。 他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指尖微颤,眸色更暗。 容宁垂首,不敢看他,手却忽然紧紧捏住衣襟,声音轻而急:“我……我自己来。” 短短几字,带着隐隐颤意。 林笙指尖顿住,深深望着她,目光仿佛要穿透她的心,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只缓缓收回手。 他转身坐到榻边,背脊笔直,姿态安静又克制,抬眸凝望着她的背影。 那眸光幽沉若海,却又灼热滚烫。 容宁被他注视得心慌,唇瓣抿得更紧,背过身,缓缓褪下外裳,光洁肩头在烛光里一寸寸显露,细若瓷雪。 她不敢抬眼,只俯首要去吹熄那盏摇曳的灯火。 唇瓣才刚靠近烛台,背后忽而传来低沉的声音:“别熄灯。” 容宁微微一愣,身子一僵。 林笙嗓音沉缓,带着克制的压抑,却清晰坚定: “我想看。” 容宁耳尖倏然红透。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69节 她没有听他的,低头轻轻吹了一下。 烛火被她一吹,倏然熄灭。 屋内顷刻陷入黑暗,只余窗纸上映着微微月色。 容宁心口无法抑制地跳动起来,本想让自己安稳些,却不料黑暗更令人无处可逃。 忽然,一只灼热的手紧紧攥住她的手腕,她身子一颤,还未来得及惊呼,整个人便被扯入炽热怀抱里。 林笙自背后环拥住她,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揉进他身体里。 他气息急促低沉,带着些许雨后青草的清润气息,胸膛滚烫。 他额头搁在她肩窝,呼吸扫过她的颈侧,低低唤了一声:“宁娘……” 叹息似地,沉甸甸压在她心口。 容宁浑身僵住,手足无措,心中乱作一团。 她想要推开他。 可理智告诉她,这是她名正言顺的夫君,是他唯一的丈夫,她不应该拒绝他。 可他抱得实在太紧了,她忍了又忍,终是实在忍将不住去推他,可他看着清隽消瘦,手臂却仍铁钳一般,她根本挣扎不动,只能紧紧攥着他衣袖,声音微颤,“阿笙…我好痛……你能不能…… 她听见自己心跳声急促到近乎要破胸而出,呼吸急促,仿佛连空气都被他的拥抱压迫得稀薄起来。 他俯首在她耳畔,喃喃低语,带着难以掩抑的炽热颤抖:“我好想你……想得要疯了。” 容宁耳根瞬间发烫,脸颊烧得滚烫。 她想开口拒绝,却唇齿发颤,只能吐出支离破碎的呜咽,“不……不要这样……” 林笙抱的愈发紧了,生怕她一挣脱,便会再度失去她似地。 他的呼吸越来越炽烈。 胸口一下一下起伏,灼人气息扑在她的颈间,令她浑身战栗。 容宁觉察到那股无可忽视的异样。 自心口往下,一层层染上火意。 她慌乱想要偏开脸去,却偏偏被他侧首紧贴着,脸颊炙烫得几欲被灼伤。 黑暗中,她紧咬着唇瓣儿,心中数度翻涌挣扎。 既想推开他,又被那声声低诉和炙热气息撕扯着,无法作为。 她觉得自己像被困入了一张无形的大网里。 呼吸急促到几乎要窒息,手指一点点收紧,却终究没能将他推开。 林笙终于松开片刻,只为将她转过身来。 容宁措手不及,被他逼视着。 微弱月光映照下,他眸光炽烈得近乎狂乱,深情渴望交织着,令她心头骤然一颤。 “宁娘,” 他喉头滚动,声音低哑,“我再也忍不住了。” 容宁眼眶一热,呼吸急乱,心中最后一丝理智似乎也被这句话击碎。 她还没来得及说出“不要”,已被他炽热呼吸笼罩,他重重拥住纤细腰肢,将她整个人覆向枕褥。 今夜,终究是逃不过了。 窗外骤然炸开一声惊雷。 整个屋子都被白光映得一瞬通亮,随即又沉入阴沉的黑暗。 雨点像万千声鼓点,密匝匝拍打着窗棂,似要将这整座宅院都吞没殆尽。 容宁心跳急促,林笙俯身覆下,炽热呼吸几乎要将她彻底吞没。 门外骤然响起急促的敲击声,沉闷有力,被雨声裹挟着,清晰迫人。 “主子,宫里来人传信,请您即刻入宫去一趟!” 管事的声音透过风雨,略带惊慌,急迫传进来。 林笙动作瞬间僵住。 那只覆在容宁鬓侧的手尚未收回,却骤然失去了力道似地,仿佛被突然夺去了心神。 他胸膛起伏剧烈,却压抑着不出声,只紧紧将容宁拥在怀中。 容宁怔住,能清晰感觉到他心口急促鼓动。 甚至比方才更重更乱。 夜雨的腥湿气息混杂着廊下风灯烛火将尽的残烟气味,缭绕在二人间,空气沉郁得令人几欲透不过气。 良久,他才低声吐出一口气。 像是用尽力气克制住什么,只在她耳侧低喃:“我得进宫一趟。” 容宁被他紧抱着,未及思索,脱口而出:“这都……后半夜了,还要进宫?” 林笙没应声。 他下颌轻轻抵在她发间,眷恋停留片刻,似乎还想多汲取一分安慰,才缓缓松开怀抱。 廊下风灯摇曳,昏黄光晕照出他脸色,难看得出奇,阴影将原本清隽的眉眼勾勒得愈发沉郁。 “乖,你先睡吧。”他声音压得极低,似要将一切暗涌都掩藏在自己身后,不教她窥见半分。 说罢,他起身拢好衣裳,衣袍擦过桌角时,带落残烛,烛台倾倒声混入雷鸣,更显仓促狼狈。 容宁望着他的背影,只见他垂着头,肩线塌陷,几乎未再回头看她一眼,疾步往外而去。 门扉被风雨灌开,寒气瞬间扑入。 门外管事手中的烛火猛然一颤,焰心晃动明灭,将屋中孤身伫立的容宁映得愈发孤清。 容宁虽觉奇怪,却还是长长舒出一口气。 胸中那股濒临窒息的紧绷,终于稍稍松开些许。 她终究还做好同林笙坦然相对的准备。 倘若今夜他执意非要,她实在不知还能怎样去拒绝。 思及此处,她垂下眼帘,眸底泛起细碎凉意。 她缓缓躺回榻上,侧过身,蜷缩成一团。 耳畔风雨声声,仿佛连夜色都被压得愈发沉冷。 窗外檐角雨珠簌簌滴落,溅出急促碎响,好似在提醒她,纵使暂时捱过了今日,那明日呢?后日呢? 还能捱得过么? 她与林笙毕竟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朝夕相对,日夜相处,躲得了一时,终究躲不过一世。 容宁指尖紧扣在被角上,心口一片萧索凉意。 夜渐深,廊下风灯中的烛火渐次熄灭,只余一缕残焰在风口摇曳,时暗时明,照得屋中影子虚浮不定。 容宁阖眸躺在这幽暗雨夜里,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她听着漫天风雨,直至天色隐隐泛白,林笙却再未归来。 直到日上三竿,他仍未出现。 容宁终是忍不住,唤来府中管事。 那管事显然也心神不宁,被问及林笙去向时,只是支支吾吾,讳莫如深,眼神闪烁,不敢与她对视。 “林笙究竟去了何处?”容宁问他。 管事拱手低头,“……老奴也不知道。” “只晓得,昨夜宫里传来急信,主子便进宫去了,余下的,老奴实在不敢妄言。” 说完这话,他头垂得更低了些,神色窘迫,显然心中另有隐秘,不便吐露。 第87章 新郎 林笙第三日夜里才回。 月色阴沉, 夜雨未歇。 檐角的水滴声淅淅沥沥,似在敲打着容宁心中的焦灼。 那焦灼如藤蔓疯长,缠得她几乎要透不过气来。 府中灯火寥落, 只剩几处残烛,将光影摇得支离破碎, 凄清一片, 更添几分孤寂。 容宁正枯坐在房里,派去府门口守着的婢女急急来报,说主子回府了, 已然醉得不省人事。 容宁心头一紧, 未及思索, 便裹了披风起身匆匆迎出去。 院中湿气沉沉,夜风吹过,混着酒气和泥土气息, 呛得人鼻尖发涩。 林笙被人搀扶着, 踉跄而行。 他长衣湿透, 鬓发凌乱,面色酡红却又苍白交错,全然失了平日里的清冷端方, 多了几分颓唐不堪。 他脚步一顿。 眸光蓦地撞见她,恍若梦中忽然照见光影一般,呆呆立在那处, 半晌动弹不得。 “宁娘……” 他痴痴唤着。 他眼神空茫, 却执拗地伸出手来,像要攫住什么虚无缥缈的幻象。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70节 话未落,胸口忽地一阵翻涌似地,弯下腰又剧烈呕吐起来。 似乎早已吐尽胃中残酒, 只剩几滴苦涩胆汁从唇齿间溢下,呛得他面色更苍白,整个人虚脱着跌扑进花丛里。 湿泥溅起,花枝折落,凄迷之态愈显狼狈。 “阿笙!” 容宁急忙跑上前伸手去扶他。 他身子滚烫,却带着酒意的寒。 容宁的手触摸到他手臂的那一瞬,他蓦然猛回过头来。 他眸底的迷离一瞬被烛光映亮。 他伸手覆上她面颊,掌心带着凉意,轻轻摩挲着,低低喃喃:“这梦……好真啊。” “好像……你真在我面前一样。” 烛火在婢女提着的灯笼中摇曳,烟气缭绕。 他的声音被夜雨压得低沉破碎,几欲听不真切。 容宁望着他这副模样,心口一酸,有些难受,终是轻声回道:“是真的啊……” 容宁扶好他,“怎么喝成这样?很难受吧?” 她搀扶着他,正欲回房,林笙却骤然惊醒了一般,醉眼朦胧中死死攥住她的手,力道之大,指尖几欲嵌入她掌心,低低急切问她:“真的是你?你是……宁娘?” 容宁一时不明所以,抬眸怔怔望向他,喉间的话被堵住了似地,不知该如何答他。 管事忙不迭上前扶住他,声音压得极低:“主子,您醉了。” 说着望了一眼容宁,“您仔细瞧瞧,这就是夫人啊。” 林笙目光在她脸上凝滞良久。 迷离中似终于辨认出她。 忽然,他触电般猛地撒开她的手,慌乱抓住管事的衣袖,急切道:“快……快去偏院,我要沐浴……” “不能……不能让宁娘看见,不行……” 管事神色猛地一变,眼底惶急,忙捂住主子溢出的言语,慌声掩饰:“主子醉了,说的醉话罢了。” “老奴送您去洗漱安歇。” 管事安抚好林笙,随即转向容宁,恭声道:“夫人,主子醉得厉害,若回正院安歇,恐扰您歇息,不如……” 容宁静默半晌,胸口起伏。 她忽而上前一步,扶住林笙,望向管事,声音虽轻,却很是坚决:“他是我夫君,自当由我亲手照料。” 说罢,她吩咐管事:“你去备水吧,我来照顾他。” 林笙醉得厉害,满面绯红,意识迷蒙,伏倒在容宁身上,呼吸沉重,几乎人事不知,全然失却了知觉。 管事极力阻拦,又恳切好一番劝阻,奈何容宁执意要亲自照料夫君,他实在拗不过她,只得长叹一声,心下一横,仿佛豁出去了似的,躬身应声而退,命人去净室内备好热水。 夜风寒凉,骤雨未歇,打落一地残叶。 净室内灯火微明,烛焰摇曳不定,昏黄光线勉强映照着室内的浴桶。 浴桶中已然灌好了热水,容宁伸手探入水中试了试,又舀了两瓢冷水进去,她搅到水温适宜,才转身去扶林笙。 窗外雨点淅淅沥沥,风声呼啸着,偶有一阵凉气袭入,裹挟着湿冷气息,容宁怕他酒后见风着了风寒,又过去关上了窗扇。 她做完这些,才缓步走到林笙跟前。 林笙歪躺在椅上,头歪在一侧,冷白的脸上透出绯红,已然醉过去了。 容宁叹息一声,伸手亲自替林笙宽解衣衫。 那衣襟刚解开一角,不过才微微露出胸膛,她的手忽然一僵。 只见那衣衫下的玉色肌肤,竟无一寸是完好的。 鞭痕交错,紫红新旧参半,掌痕淤痕错落相叠,更有几道狰狞血口未愈,她凝眸细看,竟全是近日方才落下的。 她越往下揭,心口越是揪紧,呼吸也急促起来,胸口闷的慌,几近窒息。 更令她惊诧的是,那些交错密布的伤痕之间,竟还夹杂着女子的抓痕。 她绝不会看错,那分明是女子的长甲抓入皮肉,痕迹清晰极了,带着说不出的屈辱挑衅意味。 容宁骤然心口一震,整个人僵立当场。 她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那些伤痕,手指颤抖着覆住唇瓣,眼眸圆睁,踉跄后退了半步。 管事捧着沐浴用物推门而入,正巧撞见容宁怔在林笙跟前的模样。 他眼角一瞥,便已了然。 他沉沉叹息一声,快步走上前去,放下手中的用物,轻声同容宁说:“夫人,还是老奴来吧。” 容宁唇齿紧咬,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眸中隐隐泪光闪烁。 她怔怔望着昏睡在椅上人事不知的林笙,心口像被什么生生撕裂开,根本说不出话来。 眼泪自她面庞滑落,一滴滴砸落在地砖上,洇开不见。 管事叹息声更重,没有再请示她,径自上前去解林笙的衣裳。 他驾轻就熟似地,麻利替林笙除去余衣,缓缓抬起他,将他架入浴桶中。 热雾蒸腾而起,氤氲缭绕,然而那雾气却更衬得他遍体鳞伤,青红交错,狼狈极了。 容宁立在旁侧,泪水滚滚而下,几乎模糊了她的眼眸。 她看得真切,那些伤痕几乎遍布全身,竟无一处幸免。 她的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唇瓣也跟着颤抖。 胸腔内骤然涌起一股撕裂般的痛意,刀割似地。 她再不愿多看一眼。 她猛然转身,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跑出净室,直冲入内间。 她扑倒在榻上,衣袖掩面,终是再也压抑不住,痛哭出声。 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似地,淋漓不尽,胸中万般滋味翻涌着,绞痛不已。 她只觉一颗心似被生生绞碎,痛不欲生。 窗外风雨不休,夜风呼啸,烛火摇曳。 净室内热雾升腾,浴桶里的人却依旧昏睡不醒,仿佛全然不知,心上人正在隔壁榻上哭得肝肠寸断。 容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捱过这一夜的。 只觉得心中似有一块巨石沉沉压下,甚至连每一次呼吸,都骤然生痛。 她就那样枯坐在榻边,死水一般。 手指一点点摩挲过衣角,衣料被捏得褶皱发紧,心神却早已麻木了似地,任凭风雨呼啸,也察觉不到分毫。 坐着坐着,天色一点点亮了起来。 些许晨光从窗纸透进来,她才怔怔回过神来,浑身都灌了铅似地,沉重酸痛极了。 她一夜未阖眼。 恍惚间,门轴轻响。 直到那人脚步声缓缓走近,她都没有反应,即没有回头,也没有挪动半分。 林笙停在她背后,静静望着她的背影,眸光戚然。 他的呼吸浅而急,胸口起伏着,似有千言万语欲出口,几度张了张嘴,却终是压抑着,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就那么静静地凝望着她。 半晌,他哽咽低低唤了她一声。 “宁娘……” 容宁缓缓回首。 她眸中一片空寂,仿佛死水蒙着一层寒霜,不复半分昔日温柔。 她望向林笙,看见他已然换了一身素白长衫。 雪白衣料将昨夜的狼藉不堪隔开来,仿佛他也竭力地想要洗净些什么,想要将那满身污秽尽数遮去。 她久久凝望着他,眸光冷极了,没有说话。 眸光疏离,带着决绝。 林笙走近她,在她眼底一点点看见自己的影子,从无措,到颓唐,再到绝望。 心底那一丝希冀被生生碾碎。 他忽地几步走上来,紧紧扑捉住她的手,指节泛白,颤声哀恳着:“宁娘,别……别这样望着我。” 容宁仍然静静地望着他。 她唇角忽而牵起一丝冷笑。 那笑意里没有半分暖意,自嘲似地。 良久,她漠然启唇道:“那我该怎么看你呢?” 她声音低缓,带着极轻极淡的讥讽,似冰冷尖刀轻轻碾在他心口。 “你在赵国究竟当得什么官?” 她轻笑,望着他。 “新郎官儿么?” 第88章 强迫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71节 林笙骤然听到她这一句话, 当头一棒似地,神色骤然一震,抬眸不可置信地望向容宁。 他怔怔望着她, 浓长睫羽颤动不已。 “宁娘......” 他唇瓣翕动,微微张合, 眸中的震惊渐渐转为伤心, 却久久说不出话来。 容宁亦冷冷望着他。 她早已红了双眸,就那么静静地,盯着他的眼睛。 林笙深吸了一口气, 良久, 方才哽咽出声:“你怎么会这样说?” 他抿唇, 红了眼眸,“你难道当真不知道我的心么?” “这些年来,我只有你一个妻子, 往后, 也只会有你这一个妻子, 我林笙一颗真心,早已全交付与你,断无再娶之理。” 容宁却只是勾唇淡淡冷笑了一下。 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眸光冰冷,讥讽望着他,“你说只有我一人。” 她眸光转动, 凉凉落在他身上。 “那你背上那些抓痕, 又作何解释?” 林笙面色骤然一变,垂下头去,哑口无言。 容宁冷笑,笑着笑着, 眼角竟落下泪来。 她站起身来,缓步走到林笙身边,忽然伸手猛地扯开林笙衣襟。 领口骤然敞开,露出不堪入目的斑驳痕迹。 “别!” 林笙一把攥住衣襟,拢好衣裳咬紧牙关,恳求似地,“别......” 容宁泪如雨下。 她攥紧拳头,狠狠砸在他胸膛,哭喝:“既然如此,你何苦又来找我?!” 她哭着,一拳接着一拳,劈头盖脸地狠狠胡乱砸在他身上。 “你还找我做什么?!” 林笙咬紧牙关,生生受着,没有动弹分毫。 “你接我过来......”容宁揪住他衣襟,仰头望着他,嘶声力竭,“难道就是为了如此羞辱我的吗?!” “我只当你死了!”她狠狠揪打他,“也好过如此被你作践!” “宁娘!” 林笙低喝,捉紧了她的手。 容宁怔了一瞬,望着他盈满泪水的琥珀色眼睛,忽然自嘲似地,笑了一下。 “怎么?”她笑得凄然,“是因着我做了初一,你便要做下十五么?” “我没有!”林笙大声喊道,握紧了她的手腕,整个人都微微颤抖着。 “宁娘,你听我说好么?” 他眸中盈满的泪水终于滑落下来,滴落在她仰起的脸上,滚烫极了。 “我不想听。” 容宁冷冷地,别开脸去,手臂狠狠一挣,抽出手来。 “你做的很好。”她咬唇,忽而嗤笑了一下“确实报复到我了。” 泪水滑落脸庞,她垂下头,转身往屋外走去,“只当我们扯平了,从此一别两宽,再不相见。” “不要!” 林笙伸手,骤然拽住她手臂将她拉向自己,另一手紧紧箍住她腰肢,俯身紧紧拥抱住她。 “宁娘,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好不容易...才回到你身边......” “我不能没有你!” 他哽咽落泪,再不顾其他,紧紧拥住她。 容宁冷脸,狠狠挣扎推拒他,“你别碰我,你让我觉着恶心。” “我没有对不起你!”林笙低喝,低头望着她,“我从没有,碰过其他女人!” 容宁抬眸,眸中尽是痛意,“你都被她抓成那般模样了,还说没碰?” “那你告诉我......” “什么才叫碰?!” 林笙眸中惊痛不已,几度哽咽,终是没能够说出话来。 容宁望着他,半晌,终是狠狠推开他,决然往外走去。 “容宁!” 林笙疾步冲上去,俯身死死拥住她,哑声恳求,“你信我,你信我好么,我真的没有碰过其他人,只是...我实在无法同你说这其中的事。” “本来也犯不着同我说。” 容宁望着前方,僵硬着身子,并不看他,“按律,你大可三妻四妾,想娶几个都是你的自由,何苦理会我。” “又何苦...巴巴儿地找了我来,扰得你不尽兴。” 她抿唇,抬手抹了一下眼睛,决然道:“既如此,也别委屈外边的了,我自请下堂,给她腾位置便是!” 说罢,挣开林笙就往外跑,林笙眉头狠狠一皱,快步冲到门前,转身抵住门扇,冷了脸色。 容宁蹙眉,“你让开。” 林笙没动,也没作声。 “你让开!”容宁伸手去拉他。 “够了!” 林笙骤然冷喝。 容宁一怔,僵住动作。 林笙缓缓抬眸,眸中阴鸷幽暗极了,深深凝望着容宁的双眸。 “你心底,究竟是想腾什么劳什子位置......”他眼睛微眯了一下,缓缓地,“还是想,趁机回去找他啊?” 容宁皱眉,“你说什么?” “我说......” 他垂下手,低头望着容宁,缓步向她靠近。 天光透过窗棂,打在他背脊上,他面容隐没在阴影里,看不清情绪。 “你这么着急要走,”他俯身,伸手扣住容宁单薄肩头,“急着去找他啊?” 容宁望着他,也沉了脸色,“莫名其妙。” 她推开他,要走,林笙霍然攥紧她的手,将她拉向自己,眸光愈发阴翳。 “是我待你太好了么?” 他冷声靠近容宁耳畔,“才让你觉得,随时能够这样抛弃我?” “你在说什么啊?”容宁挣扎,“你弄痛我了,你放开我!” 林笙没有放开她,一咬牙,将她狠狠向内室拽去,长臂一挥,将她狠狠推在榻上。 “你做什么?!” 林笙不答,压了过去。 “你做什么!你放开我!!” 容宁哭着,踢打不止,林笙轻易钳制住她,登时令她动弹不得。 容宁这才骇然发现,男女之间的力气悬殊竟如此之大,即便他斯文清瘦,也全然压倒性地胜过她数倍不止。 原来从前,她总能轻易推开他,只不过都是他在刻意让着她罢了。 可不知怎得,他此刻却丝毫不再退让她半分,几乎使出全力,轻易将她折成了迎合的姿态。 “我不要!” 泪水不可抑制地划过脸庞,她徒劳挣扎哭喊着。 “就这么不愿意啊。” 林笙眸光黯了一瞬,贴近她。 “我是你的夫君,”他说。 他抬手,掐住她双颊将她的脸掰过来,迫使她望着自己。 “看清楚了,”他咬牙,“我才是你的夫君啊。” 容宁泪流满面,呜咽哭泣。 林笙眸中晃过一抹茫然,掐住她双颊的手稍稍卸了些力道,拇指轻轻抚过她脸颊滑落的泪珠儿。 “你哭什么呢?” 他笑了一下,眸光缱绻游移在她姣好面容上。 “夫君疼爱你,你应该感到高兴才是。” 他俯身,容宁挣扎不过,阖上双眸,泪水自眼角滑落,呜咽哭着。 “我不要!” 林笙松开她双颊,抵住她,双手扒开她眼皮,“不许闭眼睛。” “好好看着,”他沉声,“好好看着夫君是如何疼爱你的。” 容宁再也忍将不住,狠狠踢了他命门一脚,他骤然痛不欲生,容宁趁机推开他,爬起身就要往外跑。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72节 林笙闷哼,低低咒骂一声,一把捉住她后颈狠狠掐住将她扯向自己。 容宁惊呼出声,一阵天旋地转间再次被他钳制住。 他眉头紧皱,抬眸望向她,眸中翻涌的情欲褪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满目惊痛和愤怒。 他死死掐住她脖颈,将她摁在榻上,任她如何哭泣挣扎都不肯放手丝毫。 “怎么?”他俯身,厉声质问她:“你同他就可以!同我就不肯?!” 容宁浑身一震,倏然僵在那里。 林笙感受到她的颤抖,冷笑了一下。 “说到你心坎儿里了是吧?” 他抓住她脖颈将她拎起来抓到自己怀里,他从身后紧紧拥住她,唇落在她耳畔,“我告诉你,容宁,你是我林笙的妻子。” “我爱你,我真的很爱你。” “你甚至不知道我这些年都经历了些什么!” “每每我都是心里想着你才熬过来的,若是没有你,我早自尽了!你根本想像不到,我究竟有多爱你!!” 容宁惊骇至极。 她浑身颤抖着,手脚冰冷一片。 林笙低头,脸颊贴上她的,痛苦闭上眼眸,低低唤了一声:“宁娘......” 他深吸了一口气,“别离开我。” “好么?”他紧紧拥抱住她,哽咽着:“别离开我,我只有你了......” “我可以不在乎你和他发生了什么,真的,我可以当做不知道,当做没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们还像从前那样,好么?”他眸中的泪水滑落眼尾,洇在她脸颊上,“我们还像从前那样,我会对你好的,不,我加倍对你好,比从前还要好,好上千倍万倍,行吗?” 他陡然卸了全身力气,颓然垂下脑袋,深埋在她肩窝里,声音闷闷地,“若是没有你......” “我也活不成了。” 容宁早已泣不成声,她被他钳制地根本动弹不得,茫然无措地望着眼前脚下的地砖。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她那温柔斯文的夫君,怎么竟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令她觉得,陌生的可怕。 “宁娘......” 久久得不到回应,林笙抬起脸来,又轻轻唤了她一声。 容宁还是没有说话,只泥胎木偶一般,散了视焦,茫然望着前方。 林笙见她这般模样,眸中痛意翻涌,泛起悔色,抬手轻轻去抚她黏腻在雪白腮边的发丝,想要替她掠至耳后。 微凉指尖才刚一触碰到她耳廓,她狠狠一偏头,避过了他的手。 林笙指尖一僵,悬停在半空,眸色幽黯,深深凝望着她。 他抿唇,正要开口,门口忽然响起叩门声。 门扇被轻轻叩动,管事略急促的声音低低传了进来。 “主子,不好了,元昭长公主闯进来,已经进府门了。” 第89章 公主 林笙听见管事的通报, 浑身一僵。 他脸色骤然煞白,眸底肉眼可见地惊惶起来,慌得几乎失魂落魄。 那声“公主来了”, 惊雷似地,慌得他额际立时沁出冷汗来。 他不假思索, 下意识去拉容宁, 近乎狼狈地握紧她手腕,将她拉到房中的衣柜前。 “快进去!”他焦急低声催促她,仿佛那闯入府门来的是什么恶鬼一般, 但凡她稍慢一步, 便会招来灭顶之灾。 容宁尚未反应过来, 他已拉开柜门,半推半拽地将她往衣柜里塞。 他攥住她手腕的力道极大,几欲将她腕骨捏碎。 容宁蹙眉, 被迫往后退了两步, 心底却屈辱不安极了, 正要张口问他到底怎么回事,门口忽地“吱呀”一声。 雕花门扇被人自外头猛然推开,那人力道极大, 撞得门轴直发颤。 “笙郎。” 一声低唤。 容宁和林笙两人骤然滞住动作,齐齐抬眸望去。 撞门的侍卫拱手退开,显露出傲然站在他身后的赵国元昭长公主, 赵夕妍。 她生的娇美非常, 带着与生俱来的华贵冷傲,一袭淡金华服,头戴九凤紫金冠,珠环翠绕, 贵不可言。 她缓缓抬眸,眸中尽是不屑讥讽,殷红唇瓣一勾,步履轻移间衣袂生风,缓步踏进屋中。 赵夕妍的脚步很缓,脚步声也很轻,却极具迫人威压,一步一步,似碾踏在众人的心口上似地,令人不自觉地,望而生畏。 她站定,眉眼间皆是贵气天成,唇角噙着似笑非笑的冷意。 她睨着不远处的林笙。 “见了本宫,还不迎接,躲什么呢?” 林笙浑身一颤,猛然僵住,仿佛整个人被生生定在那里。 他僵硬地松开握在容宁手腕上的指尖,缓缓转过身来。 容宁望见他背影,竟觉得他倏然生出了几分可怜的卑微之态。 “微臣......参见公主。” 他声音低沉沙哑,尾音似乎还带着颤意,拱手垂首,整个人微微躬着,丝毫不复往昔翩然之姿。 赵夕妍睨了他一眼,唇边笑意更冷。 她缓步上前,步步生威,近至他跟前,才抬眸盯着他。 她盯着他那一眼,似嗔似怨,似笑似怒,任人根本无从知晓她内心真正的想法。 她的目光并未在林笙身上停留多久,只淡淡盯了他一会儿,便越过他冷冷落在了容宁身上。 容宁心头一颤。 被那双眸子紧紧盯住时,她恍然错觉,自己似乎是被毒舌盯住的猎物,那条冰冷的毒蛇,正一瞬不瞬地死死盯着她,冲她吐着信子。 她几乎要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 赵夕妍的眼神带着长久浸淫在诡谲宫廷中的压迫感,似能骤然剖开一切虚饰的尖刀,从头到脚将她看了个通透。 沉默良久,赵夕妍才微微挑眉,漫不经心地看向林笙。 她轻笑了一下,嗓音里带着几分凉意,“这就是你妻子?” 林笙喉结滚动,声音艰涩,沉声应道:“是。” 话音落下,屋里反倒沉寂了下来。 赵夕妍又转过头来,盯着容宁,眸光来回打量着,仿佛在端详一件新得的古玩,从容貌至衣衫,不放过一丝一毫。 “倒也挺漂亮的。” 她忽而轻笑,声音里却带着若有若无的讥诮,云淡风轻似地,却又似无形重锤,狠狠压捶在众人心口。 说罢,她缓缓转眸,重新看向林笙。 “不过......”她话音一顿,笑意更深,眸光却锐利得叫人不敢直视,“比起我,又如何呢?” 林笙喉咙似被狠狠掐住了一般,呼吸都滞在胸膛里,有些喘不过气来,倏然涨红了脸。 他一双手微不可查地蜷紧,手背青筋暴起,垂着的眼睫却始终不肯抬起。 赵夕妍却不打算放过他,就那么静静望着他,等着他说出答案。 容宁看着眼前情状,只觉心口闷痛,酸涩难言。 赵夕妍轻轻地一句话,绵密细针似地,明明是冲着林笙,却偏偏扎进了她心口。 她忽然觉得好可笑。 可她还未扬起唇角笑出来,那笑意已化作眸底的湿意,模糊了视线。 三人对峙着,各怀心思,谁也不肯先打破这份沉寂似地。 屋内寂静极了,天光漏进雕花窗棂,恰好拢在容宁身上,可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温暖。 明明是初夏的时节,她却恍然如坠冰窟,寒意直逼心口。 几人都长久不说话,寂静地隐约能听见垂首候在房门口宫人们屏息的些微气音。 赵夕妍久久等不到回答,眉头一点点拧紧,眸中陡然生出恼意。 “怎么。”她望着林笙,骤然喝道:“说不出来吗?” 惊雷似地,震得林笙身子一晃。 他指尖蜷得极紧,甲缘几乎嵌进掌心。 片刻迟疑后,他艰难启唇,拱手垂首,字字都似从喉咙中艰涩碾出来似地。 “公主天人之姿,国色天香。拙荆......”他咬牙,“不过蒲柳之姿,岂敢同明月争辉。” 似有凉风透过窗棂吹了进来,掠过容宁心口,她胸腔起伏,攥紧衣袖。 赵夕妍听了这话,眸光一转,冷笑自殷红饱满的唇瓣间逸出。 带着些许不屑讥讽,“是么?” “既然如此,你为何执意不肯休弃了她,做本宫的驸马?”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73节 惊雷似地,轰然炸响在众人耳膜里。 林笙骤然倒抽一口凉气,呼吸一窒,猛地转头望向容宁。 她正怔怔望着他,瞳孔震颤,眸中尽是不可置信。 那一眼,直刺得林笙心口骤痛,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慌乱收回视线,胸腔几乎要炸开似地,他赶紧上前一步,拱手急切道:“微臣已有妻室,微臣的妻子并无过错,岂能休妻?” 他缓缓抬眸望向赵夕妍,眸光决绝,“公主金尊玉贵,乃千金之躯,微臣实在不堪匹配,不可高攀。” 气氛瞬间凝固。 赵夕妍眸中寒意骤盛,唇角勾起一抹凌厉弧度,“你说的如此冠冕堂皇,一堆大道理,满口仁义道德。” 她嗤笑一声,清脆刺耳。 “若不是本宫,你早死在万人坑里了!” 她倏然走近他,衣袂翻飞间凤钗轻颤,一声声逼问着他:“你这条命,是本宫的,你懂么?” “是本宫,给了你第二条命,给了你尊荣地位,荣华富贵!” “本宫如此爱重你,甚至想让皇弟赐婚,封你做驸马,你却屡屡推脱!” 她说到这里,眸光猛地转向容宁。 那一瞬,她眸中泛起森冷杀意,几乎要凝为实质,直刺容宁面门。 “所以......” 她字字缓慢低沉,毒蛇吐信般阴寒。 “都是因为她么......” “是她,阻碍了我们!” 容宁心头猛然一震,林笙骇然色变,骤然回身上前,毫不犹豫地挡在容宁身前,伸手将她扯到自己身后。 “不关宁娘的事!” “是微臣一人的决定。微臣此生,绝不负她!” 赵夕妍怔了一瞬,旋即仰头大笑,渐渐笑不可遏,笑声尖锐又张狂,回荡在屋内,令人头皮发麻,心生寒意。 “绝不...负她?哈哈哈哈......” 她大笑许久,笑声忽然戛然而止,冷冷盯着他,眸光淬了毒似地,森冷幽暗极了。 “林笙,你莫不是失心疯了?你,也配说这话?” 她勾唇,盯着他的眼睛,缓缓逼近,红唇轻启,“你都负了她多少回了,你可还记得?” 赵夕妍缓缓踱近,华美裙摆曳地摩擦轻响,眼角眉梢俱是带笑。 然而那笑意似春水泛波,表面温柔,内里却寒凉至极。 她微微仰起精致脸庞,柔了嗓音,软软地似一缕丝绦绕在人心尖儿上,软中带钩,“若是笙郎的记性不大好了,本宫也不妨提醒提醒你,我们当初,是如何共度那些漫漫长夜的。” 林笙指节骤然一紧,却并不作声。 容宁立在一旁,心神轰然一震,眼前一黑,恍若置身于梦魇之中。 她尚未来得及细想这话中的深意,赵夕妍又笑了。 她纤纤玉指轻扬,若柳絮般轻轻落下,缓缓搭上了林笙肩头。 “要不然......”她声音愈发暧昧缠绵,仿佛故意压得极轻,带着几分醉人的娇媚和狎昵,“示范一下?” 她媚眼如丝,眸光流转,忽地落在容宁身上,故意似地,斜睨了她良久,才轻轻一笑,“兴许,连你的妻子,都还未曾见过你那风情万种,惹人怜惜的模样呢。” 容宁唇瓣紧咬,蜷紧了手指,再也忍将不住,抬起头来就要张口,林笙骤然攥住她的手,狠狠握了一下,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林笙浑身紧绷,肩头那一点温香软玉,恍若千钧重负。 他垂下头,隐忍至极,耳尖脖颈俱是通红一片,也不知是羞耻,还是惶惧。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应道:“公主......请自重。” 这几个字一说出口,屋中暧昧气息陡然凝结成霜。 赵夕妍原本微扬的朱唇顿时僵住,眼尾的笑意湮灭,面上血色褪尽。 她缓缓收回那只搭在林笙肩头的手,凝眸望着他,似毒蛇被踩了七寸,眸中登时泛起凛然杀意。 “自重?” 她忽地笑了,笑声尖锐,叫人心头发颤,“你竟敢叫本宫自重?” “林笙,你如今,倒是学会了护着旁人了?” 林笙沉声道:“公主若有气,冲我便是,与她无关。” 赵夕妍眼尾猛地一挑,冷笑声更盛。 “与她无关?” “若不是她,你会拒我?会在本宫面前,说出自重二字?” 她眸光骤冷,猛然扬起衣袖,“来人!” 门外侍卫登时闻声而入,拱手躬身,“末将听令。” 赵夕妍指向容宁。 “拖出去,杖毙。” 第90章 取悦 赵夕妍话音一落, 侍卫齐声应“是”。 两人铁塔般逼近,一把扣住容宁双腕。 容宁只觉腕骨几乎要被捏碎,指尖血液瞬间冰凉, 面上血色尽褪。 她心口狂跳,一颗心仿佛随时会从胸腔中蹦出去。 林笙神色骤变, 眼底血色瞬时涌漫, “公主!” 赵夕妍缓缓转过身来。 她衣袂曳地,步伐极缓,眸色却如浸了烈火, 赤红一片。 殷红唇瓣轻勾, 神色带着几分癫狂狰狞。 “林笙, 本宫为你,也算是付出了甚多心力,你今日, 竟在一个无名妇人面前, 弃本宫颜面。” 她冷笑。 “好啊。” “既如此, 本宫偏要叫你亲眼看着她死。” “看着她在你面前,人头落地。” 她笑意乍盛,眸光愈发癫狂, 似笑似泣,指尖无意识绞着袖间金线,那金线在她掌心勒出红痕, “你以为护着她便是情深?” “今日本宫便叫你尝尝, 什么是求而不得的剜心之痛!” 容宁浑身一震,几欲窒息。 她望着眼前金玉满身的长公主,却只觉得这奢华之下皆是森冷毒蝎。 权势之可怖,竟能在一念之间草菅人命。 林笙指节绷紧, 青筋暴起,眸底冷意深沉。 赵夕妍盯着他,笑意凉薄至极:“你这般护着她,本宫倒要看看,你究竟能不能够护住她。” 话音未落,她轻轻一挥衣袖,声脆而寒,“拖出去,杖毙!” 侍卫应声而动,铁钳似的手死死扣住容宁臂膀,生生扯拽间,她腕间那只林笙亲手为她戴上的翡翠玉镯“当啷”坠地,登时碎溅一地。 容宁被扯得踉跄,腕骨传来钻心剧痛,几乎惊呼出声,却生生咽了回去。 她心底惶惧如潮,喉间却像被滚烫的烙铁堵住,半句求饶也吐不出。 她望着林笙跪在地上的背影,忽然明白,此刻的沉默,是她仅存的尊严。 林笙肝胆俱裂。 “住手!” 他整个人扑至赵夕妍身前,双膝重重跪倒在地,砰然一声,震得地砖微颤。 “殿下!” 他额头抵地,声声急切哀恳,几乎将自尊碾碎在泥尘里。 “容宁无辜!” “若是微臣有罪,理当一人担之。” “臣愿以身,侍奉殿下!”他嘶吼出声,“只求殿下开恩,饶她性命!” 言至此处,他全身抑制不住地抖若筛糠,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舌尖尝到一丝血腥味。 那是他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自己崩溃哭喊,羞辱像冰水从头顶浇下,冻得他指尖发紫,却仍死死盯着容宁的方向。 望见容宁被人粗暴拖拽,那双惊惶眼眸中尽是无助,他便只觉一切都不值一顾,宁堕地狱,也要护住她! 赵夕妍低首睨着他。 凤眸阴鸷,眸底幽暗,既似被刺痛了一瞬,又似泛起快意。 “哦?”她轻嗤,冷意沁骨,“笙郎,你这话,可是当真?” “为了她,你终于情愿,伏在本宫裙下?” 容宁颤然望着他,心中翻涌难言。 她全然不曾料想,他竟然在公主面前,弃尽尊严,只为护她。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74节 林笙咬牙,额头死死抵在冰凉地砖上。 他哑声,却坚决至极:“是!” “只要殿下饶过她,臣……甘愿侍奉。” 赵夕妍闻言,胸口骤然翻涌起伏。 她双颊殷红,眼尾颤抖,忽而冷笑,“好极了!” “本宫待你如何,你心知肚明。” “本宫何曾亏待过你?你却宁死不肯从了本宫!” “今日倒好……” “为了这贱人,你一口便答应了?” 她声线陡然拔高,似心中积蓄已久的怨怼决堤而出。 流苏摇曳,紫金凤钗轻颤,她双眼渐渐盈泪,既似痛极,又似愤极。 “林笙……” 她凄然一笑,“原来在你心里,我赵夕妍,竟不值她一分?!” 顷刻,她冷笑转眸,笑中带泪,“好啊!你既愿侍奉,那此时此地,本宫便要你证明!” “来呀,给本宫看看你的真心!” 她纤指一挑,指向锦榻。 她眸中尽是折辱和狠厉,“现在就立刻向本宫证明。” “你侍奉好本宫,取悦本宫,本宫便成全你,饶过她一命。” 屋中骤然死寂。 容宁面色惨白,唇瓣颤抖。 林笙如遭雷击,整个人一瞬僵住,神情说不尽的羞辱绝望。 赵夕妍眸光凌厉,既有屈辱的恣意,也有报复的狠决。 她故意压低声调,刀尖似地剜在林笙心口,“来呀,既然你愿意,那便现在就来!” “本宫倒要看看,你为了她,究竟能够做到哪一步。” 两个侍卫屏息立于两侧,死死押着容宁。 容宁面色惨白,被钳制的根本动弹不得。 她心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狠狠拧捏着,心底恐惧和屈辱交织着,己欲令她痛不欲生。 她低垂眼眸,面上灼热,血色涌至耳根,羞辱如潮水般漫上心头。 赵夕妍伸手,缓缓搭上林笙的衣襟,指尖带着蔻丹的艳红,轻轻一挑便挑开系扣,眸光扫过他紧绷的胸膛,带着猫捉老鼠般的玩味。 她缓缓侧过头,眸光缓缓落在容宁脸上。 挑衅似地,又挑开一颗。 林笙面色黯然,浑身紧绷。 他骤然抬手,紧紧攥住赵夕妍那只莹白如玉的手,声音低沉压抑:“微臣愿意侍奉殿下,但……可否不要在此处?” 赵夕妍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眸中划过一抹意外之色,又斜瞥向容宁,唇角的笑意冰凉又残酷,“好啊。” 她笑得得意,睨着容宁,“我也不愿意叫旁人看了去。” 说罢,她伸手一把扯住林笙衣襟,拽着他缓步走向隔壁厢房。 容宁心口一震,目眦欲裂,挣扎着想要上前,“阿笙!不要……”却立时被两名侍卫捂了嘴死死押住肩臂,连挣扎都无从施展。 门扇轻响一声,不消片刻,隔着薄壁便传来了轻微动静。 窗外的风不知何时停了,廊下的风灯也哑了声,只有那些不堪入耳的声音毒蛇般钻进容宁耳朵,同她急促的心跳撞在一起,震得她心口突突直跳。 每一声,都尖刀般扎进了容宁心口。 她胸口仿佛被烈火灼烧着,又似刀尖一下下割裂着,耳边每一声动静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浑身痉挛,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呼吸变得艰难至极。 泪水悄然滑落。 浸湿了她衣襟,她肩膀颤抖不已,想要伸手掩住耳朵,却被那两人死死抓住双腕,根本动弹不得,只能任那些羞辱的孟浪声音,尽数落入她耳中。 时间仿佛凝滞。 她万念俱灰,痛不欲生。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夜幕初临,隔壁厢房内传出来的声音才逐渐止歇。 房门轻响,赵夕妍缓缓步出。 她衣袂飘然,眉梢眼角俱带着得意春色,唇畔笑意盈盈,如同受尽雨露滋润的鲜花,娇嫩欲滴。 她走过容宁大敞的房门前时,故意顿住脚步,抬手慢条斯理地理了理鬓边的碎发,特意垂眸瞥向了她。 “笙郎待你再好,终究还不是要匍匐在本宫裙下。”她勾起唇角,“你这滋味,是不是比死更难受?呵......” 那眸光中的轻蔑畅快,直直刺入容宁心底,令她脊背生寒。 待赵夕妍餍足的身影远去消失在尽头,林笙才踉踉跄跄地从厢房走出。 他身上的衣衫虽已重新披好,却歪歪扭扭系不上腰带,领口敞着,根本无法掩尽那些暴露在外的痕迹,每走一步都踉跄着,似被抽去了骨头。 锁骨处青紫斑驳,暧昧的红印纵横延至修长颈际,甚至冷玉般的面颊上,还残留着恣意的齿痕。 他抬眸,望向容宁,踉跄着朝她走过来,每一步,都似在容宁心上重重碾过。 容宁早已哭得肝肠寸断。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垂下头,不肯去看他。 林笙踉踉跄跄上前,伸手去拉容宁,低声哽咽:“宁娘……” 才刚触到她衣袖,容宁猛然一震,狠狠推开他。 “别碰我!” 她声音嘶哑,带着绝望的决绝。 林笙被推得踉跄,却仍未退开,只是怔怔望着她。 林笙眼眶通红,泪水顺着他满是齿痕的面颊滑落。 他鬓发散乱,狼狈不堪,却执拗得不愿后退半步。 “宁娘……” 他声音颤抖,眸中尽是痛楚,“我若不这样做,我们……我们都会死的。” 他渐渐靠近容宁,哀声道:“公主要杀你,我也活不成。” “若你死了,我立时随你而去!没有你,我活不下去啊!” “只要你还活着,不管你如何看我,不管你如何厌我……都好。为了你,哪怕万劫不复,我也愿意。” 容宁心痛至极。 她望向林笙,泪眼模糊,“若是要你出卖自己来换我活着,我宁愿不要这条命!” 话音甫落,她颤抖着爬起身,决然一头撞向墙壁。 林笙眼底骤缩,几乎是本能般扑上前,将她一把抱紧,“宁娘!你不能这样!” 容宁挣扎,泪水打湿他肩头,“你放开我!” 他用尽全力箍紧她,整个人颤抖不已,生怕一松手,她下一瞬就会做傻事。 “你别这样!” 林笙声嘶力竭,泪水滚烫,落在容宁鬓边,“我们都不要死,好不好?只要你还在我身边,我才有活着的感觉。没有你,我什么都不是!” 林笙嘶声,绝望祈求似地,“我知道我脏了,我不该…不该这样……可我若不这样,你真的会死啊!” “宁娘,我情愿背负一切,我只要你活着!只要你不离开我,留在我身边,我什么都可以去做!” 容宁被他紧紧困在怀中。 泪水在两人相贴的脸颊上汹涌流淌。 林笙哭得痛不欲生,双眸通红,额头抵在她颤抖的肩头,不断重复着:“不要死……我们都要好好活着……好不好,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去做……宁娘,求你,别离开我……” 第91章 抛弃 容宁被他死死锁在怀里。 浑身力气被抽去了一般, 软得立不住,直往下滑。 似庙里那尊被人弃了香火的木偶,任凭风雨侵蚀, 灰尘蚕食,眼珠子就那么呆定着, 半晌也不会转一转。 心口那点残余的温火, 早被无情的冷风吹透了。 她整个人凉得像是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她连哭的力气也无,只从齿缝里轻轻挤出几个音, 气若游丝。 “咱们这样活着......与那檐下挂着的残灯有什么分别?” “风一吹, 便晃荡, 雨一打,就灭了,到底图了个什么?” 她声音极轻, 似夜半风里一缕将尽的烛烟, 弱到几不可闻。 偏又刀子似地, 直直戳进林笙心里。 林笙听得这话,臂弯收得更紧,几乎要将她整个揉碎。 他下颌紧紧抵在她的发顶。 那一缕缕青丝, 早被冷汗浸得湿透,潮漉漉地贴在他下颌上。 他眼底发红,声音发颤, 急赤白脸的辩解着:“不是的!”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75节 说罢, 又茫然呢喃着,哄自己似地,“不是的...宁娘......不是这样的......” 他气息急促滚烫,喷洒在她鬓角。 “咱们还有彼此啊。” 他紧紧贴着她, “你抬头看一看,我这不是在你跟前么?你还有我啊。” 说着,他强自腾出一只手,死死攥住她的手,那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腕骨,指尖烫得惊人。 那一股力道,分明是在哀求。 又仿佛想要以此证明,他们尚且还活着。 容宁没有反应,就那么木然散了视焦。 “你当我愿意受这折辱?!” 林笙忽然低吼了出来。 他声音里带着难以遏制的颤抖,“你在清溪村被强人占了去,我的心都要裂了!” 他喉间滚过一声哽咽。 似被什么堵住了,声音又低了下去,黯然望着她。 “原是咱们手里没那东西,才被人视作路边的草芥,想拔便拔,想踩便踩,捏在掌心里恣意玩弄,连挣扎的能力也没有。” 窗外骤然落起雨来。 风卷着雨丝,拍打在窗纸上,簌簌地响。 清冷天光映在窗纸上,照亮这对苦命鸳鸯。 “你在村里受的苦,我在这府里受的难,根子上原都是一处的。” 他说到这儿,猛地凑近容宁耳畔,声音压得极低,字字都带着咬牙切齿的狠劲,“都是被那东西逼的,是权力,是那能压死人的权力!” 说着,他的手不觉摸到容宁腕间,那道尚未散去的紫红印痕触手冰凉。 那是白日里侍卫留下的。 他指腹缓缓摩挲过去,力道越来越重,像是要把那痕迹抹去,却徒劳无功。 “你放心。” 他忽然抬起头来,眸中翻涌着恨意,亮得吓人,“我一定会爬上去的,我一定要把那东西攥在自己手里!” “等我有了权力,”他一字一顿,神情认真的仿佛在起誓,唇角微微抽搐着,急促鼻息拂过她面上,“再没人敢动你一根头发丝。” “那些欺辱过咱们的,我定要他们千百倍还回来!” 林笙拥紧她,咬紧牙关。 “往后,我护着你,再不会让你受丝毫伤害。” 容宁闻言,眼睫轻轻颤了颤,却并未抬眸。 泪珠在她眼角打转,却迟迟不肯落下。 她望着他眼底那团火。 那火太烈,仿佛要把黑暗尽皆烧穿,然而那烈火之势过于猛烈,近乎癫狂,又似要将他俩一并焚化殆尽才能罢休。 这样的火光,究竟是庇护,还是灾难? 她没力气问,只任由他抱着。 像两片随波飘零的残叶,抱作一团。 在这无边无际的苦海里,彼此做个可怜的依傍。 一阵狂风骤起。 窗纸几乎要被掀开,雨点打得更急。 林笙浑身颤抖着抱紧她,仿佛抱住了这世间唯一的浮木。 他肩膀止不住地颤抖,泪水一滴滴落在她的鬓发和脸颊,同她的泪水一道交缠不清。 他忽然喃喃起来,声音低哑,“宁娘,咱们不能死……” “死了,便再无翻身的日子。” “咱们得活下去啊,活着,才有机会……” 容宁绝望闭眼。 她一颗心几乎快要裂开两半。 一瓣是彻骨的羞辱绝望,叫她恨不得立时自行了断了干净。 一股却是眼前人哭得这般无助,她心里明白,若她此刻撒手人寰,他绝对立时便会随她而去。 “咱们都好好活着……” 林笙仍在低声喃喃,固执恳求着:“我什么都愿意,什么都不怕。” “宁娘,你别丢下我,别不要我……” 容宁只觉这话极苦,也极重。 胸口似被生生撕裂开一道豁口,双膝一软,几欲伏地。 林笙慌了神,一把揽住她,死死抱住。 两人肩头相抵,泪水交杂。 容宁终于忍不住,哽声哭了出来,低低啜泣着,渐渐竟哭到声嘶力竭。 她双手攀紧林笙的衣襟,指节掐得直发白。 林笙额发凌乱,泪痕纵横,“宁娘,别丢下我,求你……” 两人哭得几近失声。 似两只被世道弃入泥淖的小兽,拼命抱在一处。 接下来一连几日,林笙都被长公主召入宫中。 容宁没再问起,只当他是去办寻常差事,白日里枯坐在窗前绣些没用的花样,指尖几度被绣花儿针扎破了也浑然不觉。 林笙每每回来,总在夜色里踉跄着钻进净室,哗啦啦的水声要响上许久,换出来的衣袍总带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 那香气不是府里惯用的熏香味,直刺得容宁鼻头发酸。 她半句也不问。 两人碰面时,只说些天气冷热、膳食好坏的闲话。 像隔着层糊了纸的窗,谁也不肯先捅破。 只是每每夜里,林笙想挨近榻沿,容宁便往榻里缩半尺,他的手刚碰到被角,她就惊得像被针扎似的坐起身来。 林笙见状,也只得落寞地垂下头,替她掖好被角,温声说句“夜里凉,盖紧些”,便转身去了隔壁厢房。 直到这日晨起。 天刚蒙蒙亮,林笙就已候在桌边。 青花瓷碗里盛着红枣粥,熬得绵密香甜,枣香漫了满室。 容宁坐下时,眉头还蹙着,扒拉了两下碟子里的小菜,便说吃不下。 “多少吃些。” 林笙舀了一小碗粥递到她面前,瓷勺碰着碗沿,叮得一声轻响,“这粥熬了两个多时辰,今年的新红枣去核炖的,你近日面色愈发苍白,吃了补补气血。” 容宁刚要接,鼻尖萦绕的甜香忽然翻涌上来,像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口了似地,恶心的紧。 她猛地捂住嘴,转身就往院外跑,推开门扇跑出去扶着廊下的柱子躬身干呕起来。 她什么都还没吃,胃里空空的,干呕了半晌,却只吐出些酸水来,直呛得眼眶通红。 好不容易缓过劲,丫鬟连忙递上帕子。 她擦了擦嘴,转身回屋,一抬眸,正撞见赶出来要替她拍背的林笙。 他还举着手,悬在半空中,维持着想要替她拍背顺气儿的姿势。 可那悬着的手,却始终没有拍下来,就那么直勾勾地望着眼前的容宁。 他望着她的眼神沉郁至极。 似积了几日的雨,乌云沉沉地压在眸底,藏着些她看不懂的情绪。 第92章 抉择 容宁心下倏然一惊, 指尖攥紧了帕子。 帕角被绞得发皱,她垂着眼睫,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淡淡浅影。 她别开脸, 垂下头匆匆往屋里走去,仿佛多待一刻, 都被那幽深眸光盯得难捱至极。 还未及走出一步, 她手腕骤然被紧紧攥住,力道不重,却根本不容她挣脱。 她抬眸, 撞进林笙深不见底的幽暗眼眸里。 他望着她, 嘴角牵起个极浅的笑, 那笑意却没到眼底,只在唇边打了个转就散了。 他声音哑得像蒙了层灰,“怎么......哪里不舒服么?” 容宁避开他的视线, 眸光落在廊下阶前的青苔上, 含糊道:“许是夜里贪凉, 开了半扇窗,想来多半是凉着胃了。” 林笙垂眸,长睫掩去眸底的情绪, 指尖却微微收紧。 容宁话音刚落,喉头忽地又是一阵翻涌,那股恶心劲来得又急又猛, 她猛地抽回手, 转身就往廊下跑去,扶着栏杆止不住地干呕,单薄肩头剧烈起伏着。 林笙的手僵在半空,掌心还残留着她腕间的微凉, 转瞬却空落落的,连风都懒得钻进去。 他就那么悬着手,站在原地,静静望着她的背影,眸底的光一点点暗下去,被风吹灭的烛火似地,只余下些许将烬未烬的火星,在幽沉眸底里明灭。 容宁干呕得厉害,身子几乎躬成了虾米,喉头一阵紧似一阵的痒意勾得她猛然呛咳起来。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76节 眼泪水顺着她眼角往下淌过白皙脸颊,滴在青石板上,洇出一朵朵小小的湿痕。 林笙抿着唇,唇线绷得紧紧的,上前一步,手轻轻覆上她的背脊。 他一下下缓缓拍着,掌心灼热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渗进来,却暖不了她半分。 “宁娘,”他眸色渐黯,在她发顶盯了许久,忽然开口,轻声问她,“你的葵水,是不是迟了?” 容宁浑身猛地一僵。 被施了定身咒似地,连呛咳都骤然顿住了。 背脊上他的手还在轻轻拍着,她却觉得那力道虽轻,却重得像千斤重锤,一下下狠砸在她心上。 她没有作声。 只将头垂得更低了些,梗着脖颈,一阵阵地恶心欲呕。 林笙从她颤抖不已的指间抽出那方被攥得发皱的帕子。 他抬手,指尖微顿,随即温柔地替她擦去唇角的些许水渍。 指腹轻缓擦过她微凉的唇瓣。 他动作温柔极了,声音却陡然凉了下来,一字一字落在空气里:“我请个大夫过来,替你瞧瞧罢。” 容宁心头一紧。 “不用了。” 许是拒绝的太快了些,她抿了抿唇,又说了一句:“真的不用……” “只是受了些微风寒罢了,捱一捱便过去了,不碍事的。” 林笙没接话,只扶着她的胳膊往屋里走去。 他眼角余光往廊下一扫。 管事立时会意,躬身退了出去。 桌上的红枣粥还冒着氤氲热气,枣香混着晨露的湿气漫在屋里。 林笙什么都没有说,重新舀了一碗热粥放在她跟前,陪她慢慢用着早膳。 容宁一碗粥还没喝完,院外已传来管事的脚步声。 不消片刻,大夫便被领了进来,背着个旧药箱,花白的胡子沾着点晨霜。 容宁愕然抬眸看向来人,继而转头望向林笙。 林笙神色无波,搁下手中的筷子。 “替夫人把把脉。”林笙开口,声音平得听不出情绪,只往桌边稍让了让。 容宁愣在椅上,不自觉地绞着衣角,指尖冰凉。 她无可奈何,只得将手搁在脉枕上,眼帘垂得低低的,纤长睫羽微颤。 丫鬟取了方素帕来,轻轻覆在她皓腕上。 大夫拱手行了礼,坐下时药箱磕在地上,发出轻微声响。 他伸出三根手指,轻轻搭在帕子上,闭目凝神片刻,眉头先是微蹙,随即渐渐舒展,最后竟漾开些许笑意。 片刻后他收回手,站起身来,对着林笙深深一揖,脸上堆起真切喜意:“恭喜大人,恭喜夫人!” “夫人这并非是生病了,而是有喜了啊。” 林笙握着茶盏的手猛地一顿,茶水晃出来溅落在袖口。 “你说...什么......” 大夫笑得恭谨,又重复了一遍,语气里满是笃定:“老夫行医多年,对妇科也颇有建树,夫人的脉象,滑而有力,脉如走珠,的确是遇喜之象,约莫已经一月有余了。” 容宁咬紧了唇瓣儿,垂下眸去,指尖的帕子倏然被攥得发皱。 忽听“哐当”一声脆响,众人皆惊得抬眼望去。 林笙手中的白瓷杯盏,竟被他生生捏碎。 碎片混着残茶从他指缝间漏下来。 有碎瓷片尖角划破了他的掌心,渗出鲜红血珠来,一滴滴溅落在青釉桌布上,刺眼极了。 他垂着眼,睫毛在眼下投出浓重阴影,原本漂亮的琥珀色眼眸暗得似泼了墨,叫人看不清眸底的情绪。 他缓缓张开手。 染血的碎瓷片哗啦啦落在桌上,又滚到地上,脆响在寂静一片的屋里骤然荡开,众人心中皆是一紧。 他抬眸缓缓望向容宁。 那目光沉黯的像要将她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半晌,唇边却扯出个极淡的笑,声音平得没有丝毫起伏。 “那还真是......喜事啊。” 容宁低垂着头,下巴几乎抵着领口,半张脸掩映在天光的阴影里,一声不吭。 腕上的素帕还没取下,脉枕的凉意透过帕子渗进来,却烫得她指尖微微发颤似地。 大夫被这林笙这动静惊得愣了愣,手还搭在药箱把手上,嗫嚅着补了句:“是......是大喜事,恭喜大人,贺喜大人......” 林笙没看他,眸光仍定定落在容宁身上。 那眸光里藏着些说不清的翻涌情绪,似冰下暗流。 他忽然抬手挥了挥,带着些不耐烦,“下去领赏罢。” 大夫如蒙大赦,连连作揖称谢,忙转身跟着管事匆匆退了出去。 临到门口时,还回头瞥了眼屋里,见林笙仍死死盯着那位夫人,眸光阴鸷极了,那模样实在有些吓人,大夫不敢再看,忙低下头加快步走了。 屋内倏然寂静下来,静得几乎能听见窗外风卷过花叶的声音。 阳光透过窗棂斜照进来,拢在两人身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中间却似隔着一道无形的鸿沟。 良久,林笙深吸了一口气。 那口气吸得太急,他胸口微微起伏着。 他望着容宁低垂的眼睫。 “宁娘,你有喜了呢。” 容宁垂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既没有回答,也没有抬头再看他一眼。 林笙望着她这副漠然模样,眸光一点点沉下去。 他下颌线绷得死紧,指腹无意识摩挲着掌心的伤口,忽然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干巴巴的,像风吹过破锣,带着些呜咽。 他笑着笑着,竟渐渐收不住,笑声越来越响,渐渐笑不可遏,笑意里却没有半分喜气,反倒浸着些绝望癫狂。 忽地,他猛地收声,一拳狠狠砸在桌上! “哐当”一声! 桌上的空碗被震得猛然一跳,侧翻滚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抬手,指着容宁,胸口剧烈起伏,眸底血丝漫开来,声音嘶哑:“我都没有碰过你啊。” “你这喜......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 震得他指尖颤抖不已。 他死死盯着容宁,似要从她脸上剜出个答案来。 容宁身子猛地瑟缩了一下。 被什么蛰了似的,下意识抬手捂住了小腹,冰凉指尖按在那片薄薄的衣料上,好似这样就能护住些什么了。 林笙看在眼里,眸中惊痛一闪而过,随即眸光一戾,猛然捉住她的手。 他掌心滚烫得吓人,“宁娘,别怕,还来得及!” “那大夫肯定还没走远,我这就叫他回来,让他开一副落胎药给你,你喝了药,就……就没事了。” 他说着便急急起身,拽着容宁的手腕往外走去。 可他一拽之下,容宁却生了根似的,纹丝未动。 林笙回眸,眸底满是不可置信。 那点希冀倏然碎得七零八落,他颤声:“你......” 容宁始终垂着头。 额前垂落的碎发遮住了她的眉眼,看不清神色,只露出紧抿的唇瓣,原本殷红的唇瓣儿早已失了血色,苍白一片。 林笙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喘息着狠狠又拽了她一下,几乎是低吼:“走啊!” 容宁被他拽得身子一晃,却死死咬住唇,另一只手猛地扣住桌沿,指节泛白,连带着肩膀都绷得紧直,硬是不肯起身跟他走半步。 林笙霍然转过身来,双手死死攥着她的手腕,指尖几乎要嵌进她的皮肉里,拽着她哑声质问:“你到底......什么意思?!” 容宁抿唇,缓缓抬眸,眸光直直望进林笙眼底。 她眸底没有泪,也没有惧,只有一片执拗倔强,像极了深冬里不肯被寒风卷落的残梅。 “这是我的孩子。” 她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坚定清晰。 林笙瞳孔骤然收缩,眸底的不可置信几乎要溢出来。 良久,那点震惊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痛色,像被揉碎的月光,散在他眸底。 “宁娘......” 他喉结滚了滚,苦涩道唤她。 “我们......我们以后还会再有孩子的,会有属于我们的孩子。”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77节 容宁望着他,眸光没有动摇分毫。 她摇了摇头,重复道: “我要我的孩子。” 短短三个字,羽毛般轻飘飘地,却重重砸在林笙心口上,让他瞬间失了所有力气。 攥着她手腕的手,缓缓松了一瞬,又骤然死死握紧! “你非要如此么?”他望着她,眸中尽是惊痛。 容宁点头。 “是。” 第93章 食言 林笙望着她眸底决绝神色, 一颗心倏然似被无形大掌狠狠攥住,反复拧捏揉搓着,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往前凑了半步, 嘶哑着嗓音,哀求似地, “宁娘, 你知道留下这个孩子,意味着什么吗?” 他抿了抿唇。 “赵夕妍若以为这个孩子是我的,绝不会放过你, 连我......连我也护不住你啊。” 容宁抬起头, 眸光定定地望着他, 睫毛上沾着点未干的湿意,笑了笑,却笑得极淡, “我不知道, 也不想知道。” 她抬手轻轻覆在尚且平坦的小腹上, 动作温柔得似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我只知道,此时此刻, 我想要这个孩子。” 她声音低了下去,神色有些怅然:“我爹娘早没了,在这世上, 我再没有一个亲人了。” 她垂眸望着自己的小腹。 “如今, 只有这腹中的小生命,跟我血脉相连,是我的至亲骨肉,是我唯一能够抓住的亲人了。” 林笙听着这话, 胸口像被重锤猛砸了一下,酸涩翻涌上来,瞬间红了眼眶。 他伸出手,想去碰她的肩膀,却又停在半空,有些哽咽:“宁娘,我......我也是你的亲人啊。” “我是你夫君,我会护着你的,我......” 容宁抬眸,深深望进他眼底,那眼神里没有恨,也没有怨,只有一片凉薄的空。 她忽然嗤笑了一下,那笑声很轻,却像一根细针,狠狠扎进林笙心里。 他的手僵在半空,整个人像被抽走了力气,往后踉跄了半步,心口骤然生疼,那痛意,铺天盖地的翻涌上来。 那痛意...... 比被赵夕妍折辱时更疼。 比捏碎瓷杯时更疼。 他的宁娘,他深爱的宁娘,甚至都不屑将他视为家人。 容宁没再看他,也没再说话,只垂着眼,指尖轻轻摩挲着尚且平坦的小腹。 一遍又一遍,像在跟肚子里的孩子说着只有彼此能够听懂的悄悄话。 屋里静得只剩下她浅浅的呼吸声,还有林笙压抑的喘息。 良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从前在南昭,兵荒马乱,我没能护住我的爹娘。” 她顿了顿,指尖微微收紧,“如今,这孩子是我唯一的亲人,我只想护好他,再也不想失去任何一个亲人了。” 林笙就那么愣愣地望着她。 望着她垂眸护着小腹的模样。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似的,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终是颓然起身,肩膀垮得厉害,似被抽去了全身力气。 他垂着头,一步一步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内室,寂寥背影落寞至极。 这日之后,容宁便把自己关在房里,再不肯踏出去半步。 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连窗扇都拉上了厚厚的帘幔,密不透风。 屋里昏沉沉的,只有她一个人枯坐着,要么绣些小衣小鞋,要么就摸着小腹发呆。 林笙每日都来敲门,温声问她想吃什么、要不要开窗透透气或出去走一走,晒晒太阳,她也只让丫鬟传话“不必了”,连他的面都不肯见。 林笙也不恼,只每日亲自盯着厨房炖汤,看着丫鬟端进去,又巴巴儿地守在廊下,等丫鬟出来问一句“夫人喝了吗”。 见丫鬟点头,他才松口气,若丫鬟摇头,他便皱起眉,再去叮嘱厨房换个花样熬。 这般过了五六日,林笙终是耐不住,在门外枯立了整整一日后,哑声恳求:“宁娘,你开开门,听我说句话好么?” 他顿了顿,听见屋里没动静,又接着说,“我输了,我熬不过你,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好好护住你,护住你腹中的孩子。” “往后无论出什么事,我都挡在你们前头,绝不让你们受半分伤害,你别这样待我,别不理我,好么?” 门内静了片刻,终于传来容宁若有似无的声音:“你当真肯么?” “是真的!”林笙忙应声,声音都亮了些。 “我若食言,天打雷劈!” 又过了一会儿,门扇终于“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容宁站在门后,眸底还有些红,却终究没了之前的冷硬。 她看了林笙一眼,没说话,侧身让他进了屋。 林笙心头一松,赶紧跟着进去了,见桌上那碗他早上让丫鬟送来的莲子羹,竟丝毫未动,看着她愈发消瘦的脸颊,心疼极了,连忙唤来婢女,让去重新炖了滋补的肉汤来,亲自守着容宁吃了一碗。 自那之后,容宁对他总算有了些好脸色。 他替她舀汤,她不再推拒,他坐在一旁陪她说话,她也会偶尔应上一两句,虽仍不肯让他碰,却也不再像从前那般,连眼神都不肯与他交汇了。 两人就这么相敬如宾的过了一阵子。 那日,林笙从宫里回来时,天都擦黑了。 他披着件沾了夜露的披风,头发有些乱,往日里还算挺拔的脊背,此刻竟弯了大半,脚步虚浮,整个人失魂落魄,连管事上前去接他手中解下的披风,都没反应过来。 进了府,他没去看容宁,只在书房里枯坐了半个时辰,最后召来贴身婢女,指着桌上一碗熬得浓稠的汤,哑声吩咐:“把这个给夫人送去,让她趁热喝了,说是......就说是补身子的。” 婢女见他脸色难看至极,不敢多问,赶紧端着汤便往容宁屋里去了。 汤碗是细白的瓷,盛着琥珀色的汤汁,飘着两片当归叶,闻着倒也鲜香。 容宁正坐在窗边绣小虎头鞋,见婢女端汤进来,抬眸瞥了一眼。 “夫人,大人让您趁热喝了这汤,说是给您补身子的。” 婢女把汤放在桌上,躬身退到一旁。 容宁放下针线,伸手端起汤碗,送到鼻尖轻嗅了嗅。 那股当归香里,似乎还掺着一丝极淡的、说不清的苦涩味。 她眉头几不可查地轻蹙了一下,随即把汤碗放回桌上,声音平静:“太烫了,放这儿吧,待会我自己喝。你先出去。” 婢女应了声“是”,又看了眼那碗汤,才轻手轻脚地退出去带上了房门。 屋里瞬间静了下来。 容宁坐在椅上,眸光死死盯在那碗汤上,一动不动。 烛火跳动明灭。 她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那碗汤,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直盯得那碗汤从冒着氤氲热气,到热气渐渐消散,再到碗壁凝上一层细密的水珠,最后彻底凉透。 良久,她才缓缓起身,走到桌边,端起那碗凉透的汤。 指尖触到瓷碗的凉意。 她没犹豫,转身快步走到窗边的花盆前。 那是她亲手栽的兰花,叶片翠嫩。 她抬手,将碗里的汤汁尽数倒了进去。 琥珀色的液体顺着花盆边缘淌下来,浸湿了盆土,淡淡的苦涩味登时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倒完后,她把空碗搁在窗台上,望着那盆被汤浇透的兰草,眼底没什么情绪,只轻轻摸了摸小腹,喃喃自语似地,“别怕,娘护着你。” 林笙一连几日都没踏足容宁的院子,连往日里每日必问的“夫人今日吃了什么”,都只传丫鬟到他跟前来回话。 容宁倒也平静,每日依旧按时起身、刺绣、散步,三餐吃得不多,却也不少,除了晨起偶尔的干呕,瞧着竟与寻常时日无甚两样,半点异样也无。 这般又过了三日,林笙终究是按捺不住,竟又让丫鬟送了碗汤来,还是上次那般细白瓷碗,汤里依旧飘着当归叶,只是气息似乎更浓了些。 容宁瞥了一眼,便让丫鬟放在了桌角,直到汤彻底凉透,仍是一口未动,尽数浇进了那盆兰花里。 又隔了两日,天刚擦黑,林笙便从宫里回来了。 他没去书房,径直就进了容宁屋里。 容宁正坐在灯下绣花,见他进来,手顿了顿,却没抬头,只继续飞针走线。 林笙站在原地,看了她半晌,才艰涩开口,“近日......身子可有什么不适么?” 容宁手上的针没停,语气平淡,“没有,都挺好的,晨起也不怎么吐了。” 林笙喉结滚了滚,目光落在她尚未隆起的小腹,又移开,终是问出了口,“我前几日让丫鬟给你送的汤......你喝了么?” 容宁这才停下手里的绣活,缓缓抬起头来。 她眸光直直撞进他眼底,没有怒,也没有怨,只带看透一切的凉意,笑了一下。 “你那汤里放了红花,我怎么喝?” 林笙浑身猛地一僵,脸色瞬间白了,张了张嘴,竟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林笙整个人都僵住了,眸中尽是难以置信的诧异,瞠目结舌地盯着容宁看了半晌,嘴唇动了好几下,才勉强挤出一句:“你......你怎么知道?” 他自信那些红花掺在了当归和红枣里,气味早被盖得严实,根本无法辨认出来。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78节 容宁望着他,忽而轻轻笑了一下。 那笑意很淡,自嘲似地,有些怅然,“我还不曾对你说过我的身世吧?” 她放下手中绣了一半的小衣裳,“我父亲原是南昭极负盛名的杏林圣手,当年宫里的许多太医,都曾是他的门生。” “我自小跟在他身边,磨药、识草、记药方,耳濡目染了十几年。” 她指尖摩挲着绣绷上的丝线,语气平静得仿佛在说别人的事,“虽不敢说能与父亲比肩,可这辨药识性的本事,至少也继承了七八成。” 她抬眸,直直望向林笙,“红花性温,味辛,虽能活血调经,可也是堕胎的猛药,孕妇不得沾染半分。” “那汤里的红花气味,纵是被当归盖了大半,却终究是加了极猛的量,如此虎狼之药,我岂会不认得?” 林笙目瞪口呆,一双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容宁望着他,眸中无甚悲喜,只淡淡开口:“所以,你便是这样护着我们母子的么?” 第94章 讥讽 林笙立在当地, 半晌没言语。 烛火跳了两跳。 他喉间滚了滚,终是拣了句无关痛痒的话来岔开话题,“我竟不知……你还懂医理。” 容宁垂着眼, 指尖捻着绣绷上的丝线。 “你不知道的,原还有很多。” 她轻轻叹了口气, 竟凄然笑了一下。 “我爹娘走后, 我原以为这世上再无牵挂,直到遇见了你。” “如今......又有了这孩子。” 她抬手摸了摸小腹,“我本想着, 若你能容下我们母子, 我便把之前的那些烂事儿, 都藏了,只做你后院里一个安分的夫人,替你料理家务, 好生同你过日子......” 说到最后几个字,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 带着些自嘲似地怅然:“如今看来,是我痴心妄想了。” “不是的!宁娘,不是这样的!” 林笙猛地回神, 追悔莫及地几步跨到她面前,伸手就去拉她的衣袖,“我是真的想同你好好过日子的, 那汤里的红花, 是赵夕妍逼我放的!” “我怕她对你下毒手,才一时糊涂,我……” 容宁不等他说完,猛地抽回自己的衣袖, 动作快得像避开什么脏东西。 她冷着脸,眸光疏离,“你不必解释。” “孩子在我的腹中,你容不下他,便是容不下我。” “那日你命人端来汤时,心里可有半分念着我?可有半分顾及这孩子?” 她顿了顿,胸口微微起伏,显然是动了气:“你让我,往后如何面对你?” “一看到你,我就想起那碗掺了红花的汤,今日你说为了护我,才送来了那碗汤,难保哪天再为了别的,又把我们母子抛出去。” 林笙张了张嘴,想辩解,却发现所有话都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容宁深吸一口气,下定了某种决心似地。 她抬起脸,直直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既然今日把话都说开了,也没什么好瞒的了。” “林笙,我们和离吧。” “和离”二字轻飘飘地,落在林笙耳里,却像两块巨石砸进深潭,震得他浑身发麻。 他怔怔地望着容宁。 见她眸底没有半分犹豫,才惊觉自己一时的过错,竟把这世上唯一肯真心待他的人,推到了这般田地。 林笙脸色霎时变得铁青。 “不行!”他低喝。 他上前一步,死死攥住容宁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纤细腕骨给捏碎。 “我那般做,全是为了护着你!” 他急得额角青筋突突直跳,眼底翻涌着惊怒,“你当赵夕妍是什么善类?” “她若知道你不肯服软,定会用最狠的法子折辱你!她要剥你的衣裳,送你去教坊司,让你生不如死!若没有我在中间周旋,她一早便要了你的命啊!” 容宁被他攥得手腕生疼,却只是冷冷看着他,忽然“嗤”地笑了出来。 那笑声里,满是凉薄的嘲讽,“没有想清楚的,我看是你才对。” 她用力挣了挣,没挣开,便索性不再动,只定定地望着他,“你以为我离了你,就只能任人宰割?” “若我亲自去见赵夕妍,说我愿意自请下堂,从此回国避世,与你此生再不相见,你猜......她会不会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她顿了顿,见林笙脸色发白,又接着说:“赵夕妍想要的,从来不是我的命......而是你的顺从啊。” “这样的好事,她怎会不答应?” 林笙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住了。 紧攥着她手腕的手陡然松了力道。 他怔怔地望着容宁,仿佛第一次认识她一般,眸底的震惊慌乱交织在一起,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忽然,他像是反应过来什么,猛地暴怒起来,他一把将容宁拽进怀里,死死扣住她纤细腰身,声音嘶哑得几乎破音: “你休想!” “你是我的妻子,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 他将脸埋在她颈间,呼吸粗重,困兽一般,“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这辈子都别想离开我!” “就算是死,你也得死在我身边!” 容宁被他勒得喘不过气,胸口的钝痛一阵阵传来,她挣脱不开,愤懑阖眸,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滑落,浸湿了他前襟。 窗外的夜风卷着落叶不断拍打在窗纸上,簌簌地响。 林笙眼底的温情彻底褪尽,只剩下一片阴鸷森冷。 他转头对着门外厉喝一声:“把东西端进来!”一个膀大腰圆的仆妇立刻便端着个乌木托盘进来,上面放着只青花瓷碗,碗里暗红色的汤汁冒着热气,一股浓烈的红花气味直冲鼻腔,呛得人喉咙头发紧。 林笙亲自上前,端起那碗红花汤。 他转身,一步步朝容宁走过来。 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了她心尖上。 他眸光阴鸷得如同鬼魅,缓步走到她面前。 他俯下身,声音压得极低,哄诱似地,“乖,喝了这碗汤。” “喝完了,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好不好?” 他抬手,想去抚摸她的脸颊,容宁却猛地偏头躲开。 他眼底的温柔僵了僵,又接着说:“我们还像从前那样,我每日陪你用膳,听你说绣活上的琐事,我会好好疼你爱你,再不让你受半分委屈。” 他晃了晃碗里的汤,暗红色的液体顺着碗壁打转,浓稠的像极了快要凝固的鲜血。 “赵夕妍已经答应我了,”他的声音里透着难掩的野心,连带着眼神都亮了几分,“她会去向皇上提议,不出三月,我便是赵国的丞相。你不知道,那赵国皇帝就是个没骨头的,根本就是赵夕妍手里的傀儡,搓圆捏扁都由着她。” “等她怀上我的孩子,”他凑近容宁耳边,语气里满是志在必得的狠厉,“那孩子便会是未来的太子,将来,就是赵国的皇帝。” “到那时,我便是太上皇,整个赵国都是我的,还有谁能左右我?还有谁能欺辱我们?” 他把碗缓缓递到容宁唇边,那股腥甜的气味逼得她几乎窒息。 “所以宁娘,你肚子里这个孩子,不能出生啊。”他声音陡然冷了下来,没了半分哄劝的意味,“你明白吗?这孩子甚至……甚至都不是我的骨肉。” “就算退一万步来说,这当真是我的骨肉,那也不能留啊。赵夕妍绝不会允许,她的孩子将来登基,世上竟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啊!” 容宁望着他眼底那疯狂的野心,又看了看他手中的那碗红花汤,唇瓣紧咬。 她忽然就明白了,眼前的这个人,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在暗巷里救她于水火的林笙了。 他的心,早就被权力和欲望啃噬得面目全非。 容宁望着他扭曲的脸色,浑身血液都凉透了,唇瓣颤抖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林笙,你从前......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从前在清溪村,他会为了护她挡下恶犬,会省下口粮给她买糖糕,他眸底永远是干净的温柔,而不是如今这满眼疯狂的野心。 林笙忽然笑了,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笑出来,那笑声破锣般刺耳,癫狂极了。 “我从前的确不是这样!” 他猛地收住笑,抓住容宁的肩膀,指缘狠狠掐进她皮肉,“我甚至抛下了赵国的一切,孤身一人回清溪村去找你!” “那时我什么都不想要了,什么官位、权势,全是狗屁!” “我一心只想找到你,宁娘,我想带你去找个没人的地方,种两亩薄田,再生个胖娃娃,守着你们过我们自己的小日子!” 他声音陡然哽咽,眼底翻涌着痛苦的怨毒:“可我得到了什么?” “我得到了什么!!” “我的心都要碎了,宁娘你知道吗?” “我在村里根本斗不过他,只能带你逃到赵国!” “我也没想到赵夕妍会拿你逼我就范,”他声嘶力竭,“可事已至此,我不能白白被她折辱啊!我总得从她身上得到些什么,权力!只有权力才能让我不再任人宰割!” 他晃着容宁的肩膀,语气里满是志在必得的狂热:“我很快就会是丞相了,甚至是太上皇!” “你知道太上皇是什么吗?是皇帝的爹,是整个赵国最尊贵的人!” 容宁被他摇得头晕,却猛地嗤笑出声,看他的眸光里尽是鄙夷:“我还真不知道,原来还有以色侍人的太上皇。” 林笙的脸瞬间涨红,牙齿咬得咯咯响,胸口剧烈起伏。 可他终究没发作。 他深吸一口气,极力压下怒火,语气又软下来,蛊惑似地,“你放心,赵夕妍现在对我言听计从。等她生下孩子,扶孩子登上皇位后,我就设法毒杀了她,再把你接进宫,扶你做皇太后。”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79节 “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再生自己的孩子,甚至......甚至可以用我们的孩子换了赵夕妍的孩子,那赵国岂不成了我们的天下?” “哈哈哈……”容宁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直不起腰,眼泪都笑了出来,“你真是疯了,太想当然了!” 她好不容易止住笑,眸光骤冷,“你当赵国皇室的宗亲都是死人?” “你当那些手握兵权的权臣都是摆设?赵夕妍能掌权,靠的可不是你这张脸,你以为杀了她,那些人会认你这个‘太上皇’?” 林笙的脸色一点点白下去,却仍不死心,“所以你得给我时间啊!” “我先当上丞相,再慢慢筹谋,把朝堂里的臣子都换成我的门生子弟,一点点架空那些老东西......” “痴心妄想。” 容宁不等他说完,便冷冷打断,讥讽道:“你连一碗红花都藏不住,还想扳倒赵国的权臣?” “林笙,你不是想掌权,你是被权力迷了心窍,连自己几斤几两都忘了。” 第95章 疯子 林笙被容宁那句“痴心妄想”刺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方才还带着几分哀求的眼神,瞬间被怒火烧得干干净净。 他猛地松开扣在容宁肩膀上的手,容宁登时踉跄着往后退了半步, 险些撞在身后的圆凳上。 “敬酒不吃吃罚酒!” 林笙咬牙,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随即冲门外扬声喝道:“来人!” 话音刚落, 门外立刻便走进来两个仆妇,皆是膀大腰圆的模样,穿着府里统一的青布衣裳, 垂着手立在门边, 眼神怯生生地瞟了容宁一眼, 又迅速低下头去。 她们是林笙特意从外院调来的粗使仆妇,最是彪悍泼辣。 林笙抬手一指容宁,“把夫人按住了, 别让她乱动, 省得伤着了她自己。” 两个仆妇不敢迟疑, 连忙上前一左一右架住容宁的胳膊。 容宁登时挣扎起来,双手乱挥,指甲在左边仆妇的手背上掐出几道红痕, 那仆妇吃痛,却不敢出声,只把力道收得更紧了些。 “林笙!你这个疯子!放开我!” 容宁嘶哑了嗓音, 眼眶虽红, 眼泪却硬是没掉下来。 林笙端起那碗红花汤,一步一步走到容宁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眸底再没有半分怜悯。 他伸出左手, 捏住容宁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指腹用力按压着她的下颌。 “宁娘,别逼我。”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阴狠威胁,“你乖乖喝了这碗汤,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往后我依旧待你好。” "你若是不肯喝......”他笑了一下,“我也有的是法子让你喝下去。” 他望着她,柔了语气,好声好气同她商量似地。 “你是乖乖自己喝,还是让她们撬开你的嘴灌下去?” “我不喝!”容宁梗着脖子,狠狠瞪着林笙。 “这是我肚子里的孩子,你凭什么杀他!”她说着,猛地偏过头,想躲开凑到唇边的碗沿,却被林笙死死扣住脸颊,动弹不得。 “由不得你!” 林笙眸光一厉,将碗沿又往容宁唇边送了送,暗红色的汤液几乎要沾到她嘴唇。 容宁闭紧牙关,拼命摇头,汤液洒在她的脸颊和粉红色衣襟上,一股浓烈的腥甜气味直冲鼻腔,呛得她不住咳嗽,眼角的泪水终于被逼了出来,顺着脸颊滑落,混着汤渍,狼狈不堪。 “夫人,您就喝了吧。” 左边的仆妇低声劝着,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容宁的胳膊被勒得生疼。 容宁咳得肺都要炸开,胸口剧烈起伏着,齿间渗出血腥气,唇瓣早已被自己咬出深深血痕,却依旧死抿着不肯松开。 她望着林笙那张愤怒扭曲的脸,只觉得浑身发冷。 这个曾为她遮风挡雨的男人,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她极力攒起力气,猛地抬腿狠狠踹在林笙的小腹上。 林笙没防备她会突然动手,登时被踹得踉跄着后退了三四步,碗里的红花汤洒了大半,只剩下碗底浅浅一层。 他捂着小腹,疼得额头冷汗淋漓,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眸光狠厉一变,转头冲仆妇们吼道:“给我灌!把汤给我灌进去!” 仆妇们不敢再犹豫,左边的仆妇死死按住容宁的头,不让她动弹,右边的仆妇伸出手去掰她的嘴。 容宁拼力反抗,喉咙里发出绝望呜咽,手指在桌上抓出浅浅痕迹。 她指尖摸索着,几乎就快要触到桌上那把平日里剪线头用的小银剪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管事的惊呼声:“主子!长公主派人来了!” 管事的声音带着些许惊惶急切,打破了屋里的混乱。 林笙正捂着小腹直起身,腰间的玉带歪歪斜斜,衣襟上还沾着暗红的汤渍,看上去十分狼狈。 闻听长公主三个字,他的脸色“唰”一下惨白起来,方才逼容宁喝药时的狠厉煞气,顷刻被慌惶取代。 赵夕妍的性子他最清楚不过,向来说一不二,若让她等得不耐烦了,别说那唾手可得的丞相之位,恐怕连他这条小命都难保。 他狠狠剜了容宁一眼,随即转头吼两个仆妇:“把她看好了!锁在屋里,不许她出房门半步,若她出了半分差池,我要你们的贱命!” 说罢,也顾不上抚平肩头的褶皱,深深望了容宁一眼,转身就往外冲,靴底踩过地上散落的绣绷碎屑,发出“咯吱”轻响,他却浑不在意,只一心想着快点去见赵夕妍。 容宁被仆妇松开时,浑身的力气都泄了去,踉跄着跌坐在冰凉地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起伏得几欲要炸开。 她抬手抹了把脸。 指尖沾着的红花汤黏腻腻的,混着泪水滑进嘴角,又苦又涩,像极了这些日子在林府中的光景。 望着林笙仓促离去的背影,她嘴角勾起一抹凄凉笑意。 原来在他心里,自己终究抵不过赵夕妍许给他的权势富贵,抵不过那虚无缥缈的权力大梦。 “夫人,您......您没事吧?” 左边的仆妇见林笙已经走远,语气软了些,试探着上前半步。 她们虽是府里的下人,奉命行事,却也瞧得出这位夫人的委屈,只是身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容宁摇了摇头,拾起地上的绣绷,撑着桌沿慢慢站起身。 那绣绷上绷着块杏色软缎,上面绣了一半的虎头鞋样子,丝线都被方才溅出的汤渍浸得发暗,好好的一件活计,算是毁了。 她走到窗边,轻轻撩开一角素色的纱帘,往外望去。 只见院门口的石榴树落了满地残花,林笙就站在花影里,对着穿宫装的侍女笑得眉眼弯弯,方才沾在袖口上的暗红汤渍被他悄悄掖进袖管,眼角眉梢都透着斯文儒雅,清隽极了,与方才在屋里逼她喝药时的阴鸷模样,判若两人。 那侍女蹙着眉,似乎有些不耐烦,说道:“公主还在马车上候着呢,林大人快些吧,别让公主等急了。” 林笙欠身应着“有劳姑娘稍候,容我更衣束发便来。” 话音刚落,便提着衣摆匆匆往厢房去了,路过容宁窗前时,脚步连顿都没顿,倒是抬手理了理歪斜的玉带,仿佛方才逼妻灌药的暴戾,全是旁人的幻觉。 “以色侍人的太上皇。”容宁嗤笑,指尖却紧紧攥起,甲尖深深嵌进掌心。 她心里明镜似的。 林笙这一去,不过是给了她片刻喘息的功夫,这平静终究是镜花水月。 只要赵夕妍还握着赵国的权柄,只要林笙的野心不灭,她和这孩子就永远没有安稳日子过,迟早要成了他权力路上的垫脚石。 她低头,轻轻抚上尚且平坦的小腹,暗下决心。 她绝能不,让任何人伤这孩子分毫。 院外传来马车驶动的辘辘声,由近及远,渐渐隐没在夜色里。 容宁放下纱帘,眸底划过一抹决绝。 她决不能坐以待毙,必须趁这个空隙,为自己和孩子谋一条生路。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北平王府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书房内,烛火高烧,铜烛台上燃着两支胳膊粗的灯蜡,映得满室的书卷都泛着暖黄的光晕。 穆琰一袭玄色常服,正俯首在桌案前批阅公务。 他握着狼毫笔在卷宗上圈点批注,神情沉静,几近无波。 案头放着盏碧螺春,茶盏是上好的白瓷,袅袅茶烟已经散尽,杯盏中的茶水早已凉透。 自容宁失踪后,他便常常这样,批阅起公文便忘了时辰,几乎彻夜不休,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够暂且忘却些什么。 忽而“吱呀”一声,书房门扇被轻轻推开,枭宁一身黑色劲装,快步走了进来。 他面上难掩急切神色,脚步却放得很轻,生怕惊扰了穆琰。 走到书桌前,他躬身行礼,“世子爷,有消息了。” 穆琰握着笔的手一顿。 他抬眸望向枭宁,眼底的沉静瞬间溃散,“找到容宁了?在哪里?”他的声音很稳,却微微暗哑。 “是。” 枭宁点头,语气有些愧疚,“前阵子属下派人四处追查容娘子的下落,却始终没有头绪,原来是林笙那厮动了手脚,被他钻了个空子。” “他竟隐藏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冒用了赵国使臣的名义,带着容娘子离开了京城。” 穆琰眉头猛地蹙起,“赵国使臣?” “正是。” 枭宁接着说道:“按照两国商定的条例,赵国使臣的车驾享有外交豁免权,沿途的关卡虽有盘查,却无人敢仔细搜查使臣的马车,更不敢阻拦。” “所以,林笙便借着这层便利,一路畅通无阻,将容娘子悄悄带去了赵国。”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属下的暗卫近日在边境追查时,发现了林笙所雇佣的车夫,顺着这条线索一路查下去,才追查到他已经带着容娘子进了赵国都城,如今似乎在林府暂住。” “只是赵国都城戒备森严,两国边境又正值交战,关系紧张,暗卫们不敢贸然靠近,只能先将消息传回来,请世子爷示下。” 枭宁单膝跪地,语气铿锵:“世子爷!属下已备妥快马干粮,暗卫队也已整装待命!只要您一声令下,属下立刻带队潜入赵国都城,就是闯龙潭虎穴,也要把容娘子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穆琰猛地将狼毫笔掼进笔洗,墨汁“唰”地溅上案头的卷宗,在素白纸面上晕开黑团。 他起身时带倒了案边的凉茶杯,瓷杯落地砸出脆响。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80节 他快步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夜风灌进领口,却吹不散他眸底翻涌的暗潮。 庭院里的花木在月光下映出斑驳的影子,一片寂静。 他背影萧索,微微颤着,良久,才缓缓开口,“她在那里,过得开心么?” 枭宁一怔,显然没料到世子爷最先问的竟是这个。 他愣了愣,斟酌了好一番,才拱手恭谨回道:“回世子爷,暗卫只查到容娘子目前身在林府,并未能靠近细看,但观林府周遭守卫森严,且跟踪林笙的暗卫回报,林笙似乎与赵国长公主关系匪浅,是长公主的入幕之宾。” “所以......属下以为...容娘子只怕是......过得并不自在。” 第96章 惊魂 “你说什么?” 穆琰转过脸来盯着枭宁, 眸光骤然凌厉起来,“当真?” “回世子的话,属下所言, 句句属实,绝无半字虚言。”枭宁躬身应道。 穆琰眸中最后一抹迟疑瞬间散去。 他猛地一拍窗框, “传我的令, 命暗卫营精锐即刻集结,随我出发去赵国!” 他转身往门外走去,步履匆匆, 显然是要亲自前往。 “世子爷不可!” 枭宁急忙上前一步, 拦住他的去路, “赵国是敌国,赵国都城更是虎狼之地,且宁王叛乱在即, 世子爷千金之躯, 怎可轻易涉险?”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啊!” 穆琰脚步未停, 只侧头问道:“若日夜兼程,多久能抵达赵国都城?” 枭宁一愣,正欲回话, 院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恰逢北平王回府,正由王妃陪着,沿着步道往正院走, 远远瞧见穆琰疾色匆匆的身影, 身后还跟着一脸焦急的枭宁。 北平王皱起眉头,沉声道:“站住!这么晚了,慌慌张张要到哪里去?” 穆琰脚步一顿,没应声。 北平王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目光扫向枭宁:“你说。” 枭宁浑身一颤,赶紧跪伏在地,额上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滚落。 他心里暗自盘算,若是隐瞒,王爷必定震怒。 可若说出了世子要为容娘子孤身去往赵国,只怕更是要出大事。 他犹豫了一瞬,终是斟酌着低声道:“回王爷的话,世子爷他......是要去一趟赵国。” 话音刚落,北平王脸色倏然冷下来,厉声斥责:“荒唐!宁王那边眼看着就要反了,朝廷正是多事之秋,你身负擒拿宁王之责,突然去赵国做什么?” 穆琰缓缓抬起头,眸光平静地目视前方。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回父王的话,儿臣并非无故前往赵国。” “儿臣的人查到宁王暗中与赵国有所勾连,想要借赵国的兵力在边境挑事,以此来要挟朝廷。” “儿臣此去,正是为了查清楚这件事的底细。” 北平王怒极反笑,“查底细你孤身一人去那虎狼之地,跟送死有什么两样?” 穆琰抬眸,迎视北平王凌厉的眸光,沉声道:“既如此,儿臣明日一早便入宫求见皇上,请旨亲率大军,征伐赵国。” “儿臣有把握,此去必定能打下赵国,为朝廷立功!” 影壁前的空气像凝了冰,连掠过墙头的夜风都似顿住了。 北平王的袍角纹丝不动,就那么冷冷地盯着穆琰。 穆琰指尖在袖中渐渐蜷起攥紧,父子二人目光相撞,随侍的众人皆屏住了呼吸,垂下头去化作了泥胎木偶一般。 气氛紧绷得似满弦之箭,几欲随时崩断。 穆琰立在那里,面色冷峻,背脊挺直,偏生一句话也不肯多言。 枭宁额角渗着冷汗,垂首伏在地砖上,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王妃见状,快步上前伸手挽住王爷手臂,柔声道:“王爷,男儿志在四方。世子有这份建功立业的心思,也是好事,您又何苦拦阻呢?” “那赵国近来挑衅不断,在边境屡屡生事,倘若他们真与宁王勾连,趁宁王造反之机大举压境,岂不更难收拾?” “如今世子若能先发制人,请命出征,想来皇上多半也会允的。” 穆琰闻言,抬眸望向王妃。 王妃嘴角噙着宽和笑意,抬手理了理鬓边的珠花,举止端庄得挑不出半分错处,全然是当家主母的气度。 可她抬眸时,眼底的慈爱骤然淡去,意味深长地扫了穆琰一眼。 穆琰神色不改,只拱手低声道:“父王,儿臣绝非逞一时意气,实在是受形势所逼。若能先发制人,必可稳住边境不受宁王唆使而动乱。” 北平王冷笑一下,正要发作,王妃却又赶紧轻声续道:“王爷,世子自幼随军历练,历来临阵不乱,领军征战也大多大胜而归。” “您纵然心疼,何必疑他不济?再说了,我们顾家世代忠烈,世子有心为国出力,妾身母家自当竭力支持。” 她一席话,声调温柔,话虽说得轻巧,字字却似千斤,既替世子求情,又暗把家国大义推至王爷面前。 北平王听着,面色渐渐松动,终究只是抬手在半空虚点了两下,“你要去皇上面前请兵,以为凭你一张嘴,能说动?” 穆琰抿唇,眸光沉郁,半晌没作声。 “罢了......”北平王沉沉叹息了一声,“本王亲自入宫一趟,看皇上如何定夺。” 说罢,拂袖一振,转身大步出了院门,复又往宫里去了。 穆琰目送北平王背影远去,眸底暗潮翻涌。 “王妃,何故帮我?”他忽然开口。 王妃垂眸,笑了一下,再望向穆琰时,眸中先前的那些温柔早已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淡淡地讥讽。 “我也不是白帮你的。” “你想要什么?” 王妃睨着他,“你若能活着回来......再说罢。”话落冷笑一瞬,转头施施然往后院走去。 待王妃走远,身影渐渐消失在转角后,枭宁才起身回到穆琰身侧,轻声问道:“世子爷,您这是要借攻打赵国之名,去找容娘子?” 穆琰点头,“若直说去救宁儿,父王定然不允,更不会亲自入宫去向皇上请兵。” 他看向枭宁,“你即刻安排精锐暗卫乔装成士兵,混入大军。” “暗卫抵达赵国都城后,先摸清林府布防,随时准备接应。另外,派出使者先行出发,以和谈边境纷争为名,拖住赵国和宁王勾结,为我们争取时间。” “属下明白!”枭宁躬身应着,转身快步离去。 一切布置妥当。 穆琰枯立在影壁前,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香囊来,那小小湛蓝色香囊静静躺在他掌心里,散发着淡淡蔷薇花香。 他眸光渐黯,骤然攥紧了手指,将小香囊紧紧握在掌心里。 另一边,林笙自昨夜被长公主召走后,直到鸡鸣时分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 他刚跨进宅院大门,就觉得院里静得有些反常。 往常这个时候,总有婢女在院里洒扫,或在廊下做些针线,今日却连半点人声都没有。 廊檐下挂着的一盏风灯竟然都没及时灭去,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他才一夜没回来,这些个奴仆便这样懒怠了? 他眉头紧蹙,加快了脚步。 一个婢女听见动静,连忙出门迎了上来,见林笙面色困倦,眼下带着青黑,迟疑了半晌才小声道:“主子......自您走后,夫人的身子就不大好了。” “昨夜里,连喝口水都吐了出来,现下已经卧床不起了,还咳得很厉害,您快去瞧瞧吧。” 林笙心里“咯噔”一下,顿时忘了一身疲惫,连外袍都来不及脱,快步就往容宁的房间走去,一把掀开了帐子上的纱帘。 只见容宁侧卧在枕上,脸色苍白极了,发丝散落在鬓边,都被冷汗浸湿了,衣襟前也连带着潮了一大片。 她整个人蜷缩在榻上,身子单薄得像只病鹤,仿佛被风雨生生打折了翅膀,虚虚伏在那里,双眸紧阖,气息细弱得几乎听不见。 林笙急忙俯下身,捉起她的手,“宁娘!宁娘你这是怎么了?” 他咬牙,回头厉声呵斥婢女,“昨儿我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一夜之间就成了这样?你们是怎么伺候的?!” 屋中一众婢女仆妇登时皆骇地跪伏在地,瑟瑟发抖,连大气都不敢喘,并无一人敢出声。 林笙攥紧了容宁的手,有些不知所措,“那碗红花汤,你分明没喝进去啊,怎么会忽然病成这样?” 容宁唇瓣迷蒙间微微动了动,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没力气。 下一瞬,她胸口猛地一震,身子骤然弯成了一团,剧烈的咳嗽声从喉咙里滚出来,是有刀子在割似的,眼泪都从眼角渗了出来。 她被呛咳逼醒一瞬,双眸骤然睁开,又迷蒙阖上,意识根本清醒不过来,林笙赶紧用帕子去捂住她的嘴,想要替她止咳,可那帕子上很快就渗出了点点殷红的血迹。 林笙一颗心骤然被人狠狠揪住了似地,拧疼得厉害,眼前倏然一阵发黑,险些都站不稳了。 他慌得手指都在抖,一把揽住容宁的后背,指腹触到她衣料下的脊背,才惊觉这些时日里她竟消瘦了这样多。 他赶紧箍紧她单薄的肩头,将人死死按在怀里,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宁娘,你别吓我!别吓我啊!宁娘,宁娘......快来人!快去请大夫!快!!” 第97章 深情 林府后院中, 帘影深深,灯火通明,烛火摇曳, 照得屋里的气息愈发沉重。 林笙自见容宁吐血后,便几乎未曾在挪半步。 听见大夫已被请到, 他立时迎上去, 将大夫拉进房内,又几乎是半拖半抱,将容宁搀起在榻上靠坐好。 可无论他如何摆弄, 容宁都始终无法坐起身来, 只得让她躺在榻上看诊。 那大夫是赵国京城颇有名望的大医, 鬓发斑白,面色沉稳。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81节 他跨进屋来,抬眸一瞧看见榻上人儿脸色惨白如雪, 面若金纸, 胸口起伏颤抖, 喘息微弱,神情便已然凝重起来。 “快,快替夫人看看!”林笙疾声催促。 大夫行至榻前, 俯身拱手,伸出三指搭在容宁手腕上。 容宁闭着眼,指尖在锦被下悄然蜷缩。 她自小跟着父亲辨脉识药, 早已通晓调息控脉之法。 此刻她暗自屏气凝神, 将内息压得极浅,连脉搏都刻意放缓,每一次跳动都微弱得好似风中即将被吹灭的残烛,时断时续, 微弱至极。 大夫指尖搭在她腕上,能清晰感受到那股濒死的虚浮。 大夫凝神片刻,眉头愈锁愈紧,手指微微一颤,竟抬眼望了林笙一眼,又低头继续把脉。 林笙屏息凝望,眸色焦灼,恨不得从他眼中先探出个结果。 良久,大夫终于收回手,面色凝重,低叹一声。 “大人,夫人脉象极是虚弱,气血两竭,恐怕......” 林笙心口猛地一缩,急急极追问,“恐怕什么?你快说!” 大夫欲言又止,终是摇了摇头,长叹道:“恐怕已是沉疴日久,药石难回。大人,还是早些做准备,免得临时慌乱。” “什么?!” 林笙只觉心口被重锤狠狠砸中,一口气没上来,胸口剧烈起伏着,踉跄着后退两步,后背重重撞在雕花床柱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猛地抬头瞪向大夫,声音嘶哑带颤,“你胡说!她昨日还能同我说话!不过才一夜......怎么就药石难回了?!” 大夫长叹一声,低头避开他的目光,“大人,老朽行医术数十载,岂敢妄言?” “夫人此病,时非一日所成,恐怕是体质羸弱,心气久郁,早已沉疴日久,只不过平日里都隐忍不发,近日可是受过什么强烈刺激?才至今日一并发作了出来。” 屋中顷刻死寂。 林笙僵立在原地,只觉胸口空空如也,像是被人生生剜走了心脏。 他缓缓回过头,望向上那一小团虚弱的人影。 容宁静静地躺靠在软枕上,脸色白的如同一张宣纸。她缓缓睁开眼睛,眼神迷茫中,却带着清冷。 她伸出一只纤细的手,指尖微颤,轻轻拉住了林笙的衣袖。 “阿笙......” 她的声音细弱得几不可闻,却直直撞进林笙心底。 林笙猛地俯下身,攥住他的手,颤声道:“宁娘,你别怕,我会救你,一定会救你的!” 容宁轻轻摇了摇头,唇角浮起一丝苦涩的笑。 她气息断断续续,声音轻而发颤,“阿笙......若我去了,也好。” “宁娘!”林笙死死攥着她的手。 容宁凄然一笑,艰难抬眸望向他,“若我去了,你便再无后顾之忧。反正你......也不想要这个孩子活着。我们母子一道走了,便不累着你了。” 林笙浑身一震,眼眶猝然湿透。 “别说了,你别说了!”他几乎是嘶吼出声,泪水夺眶而出,落在她冰凉的手背上。 容宁仍旧虚弱地望着他,眸底是极深极深的悲凉决绝。 她气若游丝,拉着他的衣袖,“阿笙,你我今生......缘尽于此。好好保重。”说罢,缓缓阖眸就要别过脸去。 “住口!!”林笙喉咙里发出近乎撕裂的悲吼声,胸口剧烈起伏,仿佛一瞬间碎掉了所有的伪装。 他猛地将她紧紧搂进怀里,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哑声哽咽:“宁娘!你不能死!你要活着!你若不在,我要权势做什么?要这天下做什么?我什么都不要了!只要你!我只要你!” 他哽咽的声音都破碎了,恨不能把自己的心都掏出来给她看一看。 “你不是想要这个孩子吗?”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抱紧她颤声低喝:“你若想要这孩子,就要,就生!他就是我的骨肉,我一定视若己出!宁娘,求你...我求求你......别丢下我......” 容宁眼眸微颤,泪光在眼里一点点氤氲。 她睁开双眸,怔怔望着眼前近在咫尺的林笙,不敢相信这一切似地。 林笙捉住她冰凉的手,覆在自己面颊上,诚恳望着她,“我发誓,再不会动这孩子一分一毫,我会给他所有最好的一切,宁娘......” 容宁唇角微微弯起,带着一丝极淡的笑意,那笑意里,有释然,也有悲凉。 “阿笙,我......”话未尽,尾音轻轻散去,她双眸一阖,身子倏然软塌,彻底昏厥过去。 “宁娘!!!” 林笙几乎疯魔,失声大喊,双臂死死抱着她,泪水浸湿了她鬓边发丝。 屋中一众仆妇无不跪倒在地,战战兢兢,噤若寒蝉。 自那日后,林笙竟似活脱脱换了一个人,整日整夜守在容宁榻前,衣不解带,亲自端汤喂药,连眉间素来的一点傲气,也都敛尽了。 赵夕妍几度遣人来传他,他皆推说妻子重病,无法离身,任凭那些人劝说再三,他也只一句,“若我夫人有半分闪失,我也绝不独活。” 奇怪的是,赵夕妍近日也不知为何,竟像是被什么国事牵缠住,分身乏术,倒也来不及寻他的麻烦。 偶有风声传来,说赵国来了贵客谈判边境纷争,皇上为此心力交瘁,公主也不得不为国事奔波,林府因此少了许多惊扰。 自林笙性情大变后,府中几乎成了一方净土。 他昼夜不离,衣不解带地守着自己,容宁看在眼里,心底却无半点安然,反倒愈发沉重。 她冷眼看着他为自己熬红了双眼,看着他一勺一勺地喂药,又看着他轻轻擦去自己额头上的虚汗,神情那么专注虔诚,仿佛天地间除了她,便再无旁人。 可这一切来的太迟,也太沉了。 若不是他亲手将自己逼入困境,她又何必令自己变得这般病骨支离? 他的柔情蜜意于她而言,不亚于利刃覆上旧伤,越是温柔,便越刺痛她的心。 或许是天可怜见他这片赤诚,亦或是容宁心底自有算计,原本被大夫断言需准备后事的身子,竟一日日好转起来。 初时只能坐起半个时辰,再过些日子,竟能自己抬手饮茶,面色也渐渐红润起来,眼神也不复先前黯淡。 林笙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几乎要谢遍漫天神佛。 林笙几乎从来不去上朝,成日陪着容宁,见她身子终于好转,忍不住同她说,“今日天气甚好,我陪你去花园走走罢,多晒晒太阳,对你,对孩子都好。” 林笙伸手要去扶她,容宁冷淡摇了摇头,侧身避开他的手,恹恹地,“我不想动。” 林笙执拗拉着她,放柔了语气,“哪怕不为了你自己,为了咱们的孩子,也该出去走一走,透透气才是。” 容宁心口一紧,眸光冷冷望向他。 她心底清楚,这个孩子在他眼里,是障碍和负累,如今却忽然成了他口中的“咱们的孩子”。这转变,她实在摸不清他的心思。 仿佛根本没察觉到她的冷漠似地,林笙自顾自地从自己怀中取出一枚平安符。 那枚小巧的平安符上盖着鲜红朱砂印,红绳边缘还沾着些未掸净的尘土,他小心翼翼拉开绳结,郑重挂在她脖颈间。 伸手轻轻抚平了那枚平安符,他轻声说:“这是我今日一早去老君庙替你求来的。” 他笑了笑,深深望着容宁,抬手轻轻将她散落鬓边的发丝掠至耳后。 “听说老君庙很灵,有求必应,我诚心求过了,必能保你长命百岁。” 容宁心尖微颤。 她知道那老君庙,丫鬟陪她说话解闷的时候,曾同她说起过这老君庙。 那座庙传说灵验极了,香火极旺,但位置实在过于险峻陡峭,修建在赵国京郊的断崖上,要生生爬上九百九十九级险峻台阶以示诚心,才能到老君跟前求拜。 她垂眸,看向那道小巧的平安符。 还没待她开口,林笙又从怀里摸出一枚小巧的负坠,小心轻柔系在她腰间,“这是给宝宝的,宝宝也会一生平安。” 容宁默然,盯着那两枚符咒,眸光静得出奇。 良久,她才轻声问他:“那你的呢?你没为自己求一个么?” 林笙俯身拥住她,头埋进她怀里,将耳朵贴在她小腹上,阖眸,似在静静倾听着些什么。 他笑了一下,声音低沉,“有你们在,我才能长命百岁......” 容宁心口猛地一颤,眼眶瞬间泛起热意,她赶紧抿紧唇,将那股酸涩硬生生压了回去。 望着他埋在自己小腹前的发顶,发丝间竟已掺了两根白丝,她心底五味杂陈。 那一瞬,她几乎要信了这份迟来的温情,可随之而来的却是更深的惶然。若当真沉溺,只会让自己再无退路。 她清楚,自己与他,已经再也回不去了。 若当真沉溺其中,只会令自己万劫不复。 他若是虚情假意,她心里只怕还好过一些。 他的情意若是真的,那她只会被困得更深。 她冷眼旁观,将所有情绪压入心底,既不推开也不接受,只任由他沉溺在自己虚假的爱意里。 她知道,总有一日,她要借着他这份情谊寻得生路。 而那时,她的冷漠和决绝,也许才是她唯一的护身符。 眼前的这个男人,终究是靠不住的,她叹息了一声,伸手将他拉起些许,柔声说:“我们去花园走走吧。” 第98章 重逢 林笙见容宁神色渐缓, 心下大喜,忙不迭扶她起身,唯恐她有半分不妥。 他搀扶容宁起身穿好衣裳, 又亲手替她披上一件织锦披风,轻轻牵起她的手, 柔声道:“这会外头日头正好, 花园里的花也开的甚好,我陪你一起去瞧一瞧。” 容宁本不欲理会他,实在拗不过他的殷勤, 只得点点头, 被他牵起手缓步而行。 林笙始终走在她身前一步, 替她开道,不时提醒她小心足下。 方才转过曲廊,眼前景致陡然一变, 容宁骤然怔在了原地。 但见满院蔷薇泼泼洒洒, 开成了一片汹涌的花海。 粉的似霞, 白的如霜,深红的像燃着的火,层层叠叠压弯了枝头, 馥郁的香气裹着暖风扑面而来,连衣角都染了甜香。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82节 容宁忽然想起从前在清溪村时,他曾种了一院蔷薇给她遮阴纳凉。 她脚步一滞, 浑身止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眼眸里顿时氤氲起一层雾气。 那一瞬,仿佛连风都停止了,天地间,好似只余下这满目花影, 将她的一颗心一点点包围。 林笙凝望着她,观察着她的反应。 “这些都是我亲手刨土栽的,每日清晨都来浇一遍水,就盼着它们早点开。” 他指尖摩挲着蔷薇花瓣,指腹沾了些花粉,语气里满是歉然,“原早想带你来看的,偏偏总是错过......好在还不算太晚,今日终于看着了。” 他眸底划过一抹惶然,别开视线,有些不敢再看容宁,只定定地望着旁边的一朵娇艳蔷薇,仿佛只等她一句话来安抚他心中的惶惶不安。 容宁心中百味杂陈,酸涩翻涌,似被什么轻轻搅动着一般。 她自然明白这一园花海,的确是他曾经的用心良苦。 却也清楚,这迟来的深情纵然再盛再美,于她而言,都已是覆水难收。 林笙久等不到她的回答,回过头来望向她,试探问着:“宁娘,你......不喜欢么?” 容宁的眸光自满园盛放的蔷薇花上缓缓转向林笙,望见他眸光灼灼,终究是轻轻点了点头,轻声道:“喜欢的。” 林笙眸底顿时亮起光来,像阴雨连绵后终于出现了一线晴天。 容宁缓缓伸手,指尖落在一簇蔷薇花上。 花瓣柔软细腻,散发着香甜的气息,美好的似乎随时都会融化在她掌心里。 她眸底蓄起泪光,心下酸楚难当。 “多好的花儿啊。”她低低叹息,苦涩一笑。 只可惜,太迟了。 一阵微风自花影间吹来,满园蔷薇摇曳生姿,花瓣纷纷飘零,似一场无声倾落的花雨。 容宁倚在花枝边,一身素衣衬得肤色近乎透明,整个人像蒙着雾的月,清冷又易碎。 轻柔的花瓣带着馥郁香气,悠悠然落在容宁的发上,肩上,衬得她愈发清瘦憔悴,仿佛那花艳人憔悴的一幅绝美画卷。 林笙怔怔看着,心口忽然一紧,伸手替她拂去肩头的落花。 他指尖微微颤抖,好似生怕她也像那脆弱的落花一般,会随风飘远去。 容宁却只是静立在花海中,任花瓣一片片落在她鬓发间,眸中雾光久久未散,唇畔挂着浅淡笑意,却笑得冷淡疏离,仿佛与这满园繁华生生隔了层看不见也摸不着的阻隔。 风过花落,香影重重,眼前盛景专门为她而绽放,她却在繁花深处生出了几分难以言说的孤寂。 容宁的身子一日比一日见好,脸上渐渐添了些血色,举手投足间也不似先前那般羸弱。 林笙原是日日守在她榻前,后来府外的风声渐紧,边境又传来战事不息,赵国都城中也因此多有骚动。 他虽强自按耐,终究也被牵连了进去。 赵夕妍几次三番传召,头两回林笙坚不肯去,推托夫人病重要守着容宁。 可人情世事,终非他一己之力能够抵挡。 至第五次,终究是悄悄披衣,趁着夜色出了府门。 此后也仍旧如此,明里沉稳如常,暗里却往长公主处走了几遭。 府中上下,皆奉林笙严令,不许在容宁跟前多言半句。 可容宁心里,自是明镜般透亮。她却不拆穿,只在林笙回来时静静看他。 他一如既往的对她殷勤小意,加倍嘘寒问暖,仿佛只要这样,便能掩去那些不欲人知的行迹。 这一日,容宁倚窗闲坐,望见庭院中蔷薇花开的正盛,忽而淡淡开口:“整日闷在屋里,总觉得气闷,我想出去转转。” 林笙闻言一喜,忙不迭道:“我陪你,咱们去园子里走走,透透气。” 容宁却摇了摇头,声音极轻,“不是花园。我想出府,去外头逛逛。” 林笙愣住,眉头微微一蹙。 他思索半晌,柔了语气,“宁娘,你怀着身孕,身子重,正该静养。” “况且......”他有些为难,“外头如今局势不稳,街市上也不似往常太平,倘若遇着什么不测,岂不是......” 容宁抬眸凝了他一眼,“我就想出去转转。” 声音轻的几不可闻,去执拗的很。 林深为难极了,却终究不忍拂了她的意,只得低声叹息道:“好罢,那我陪你出去一趟。” 话犹未尽,管事却慌慌张张走进来了,脚步欲上前又瞻前顾后,神色很不自然,支支吾吾地,似有什么话极难启齿。 林笙瞥了他一眼,心下早已了然,十有八九是长公主传召。 他眉宇间闪过一抹不耐,旋即收敛神色,沉声问:“何事。” 管事低着头不敢答。 林笙眸色暗了暗,终是一挥手,“知道了。” 他转头看向容宁,脸上仍带着温柔笑意,仿佛方才的凌厉全然不存在,好声好气地同她说:“宁娘,今日有些要紧的事,我得赶紧去一趟,暂时不能陪你出去了。” 他抿了抿唇,“等我回来,再陪你出府去逛,好不好?” 容宁静静望着他,眸中无甚情绪,就么凝望着他,仿佛要将他看穿。 良久,她缓缓摇了摇头,淡淡地,“不必等你,我今日就想去。” 林笙一怔,心口一阵酸涩,半晌无言。 他心里也明白,容宁冰雪聪明,多半早已知晓了他的行踪。 他于她,终归是歉疚的。 他终究拗不过她,只得点头,“好。既如此,那你便多带几个丫鬟婆子随行。若有丝毫不对劲,立刻回府,好么?” 容宁颔首应了。 林笙眸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欲言又止,终是只轻抚了抚她的肩头,匆匆披上外袍,转身急急离去。 容宁望着他背影渐渐远去,眸光渐黯,指尖悄悄攥紧了衣袖。 容宁要出府,管事自然是唯唯诺诺,遵从林笙的吩咐,唤来了一大堆婆子,丫鬟,护院簇拥着。 容宁一见,眉心微蹙,“这样浩浩荡荡,岂不打草惊蛇?” 管事赔笑,心下惶然,只道:“这是主子吩咐的,老奴岂敢擅自更改?夫人有身孕在身,若有半点差池,咱们都难交差呀。” 容宁眼睫低垂,笑了一下,“我不过一个病秧子,何须如此铺张,你们若真是为我好,便依我一言,我只要一个丫鬟,足矣。” 管事额头沁出薄汗,不敢应承。 容宁虽看上去纤弱,心里却有主意的很,她认定的事情,旁人绝难改变。 两人你来我往推让了好一阵子,终究还是管事败下阵来,一众随从缩减到只带一个婆子,两个丫鬟。 容宁回房,换了一件淡粉襦裙,外头搭一件月白褙子,未簪珠翠,也未施脂粉,素面朝天,只将鬓角挽得清清爽爽。 若非她那眉目生来极清丽,容颜光华自不可掩,这番装扮,同小户人家的女儿几无二致。 几人出了府,沿街而行。 市井里吆喝声杂沓,货摊上果蔬新鲜,香气四溢。 容宁缓步行走在街市上,眸光不动声色地四处流转,好似在逛街,其实在暗暗观察四下。 她一边随意挑看,一边心思飞转,恰在街口望见一座医馆,门面极大,药香扑鼻,心头一动,便生了计较。 容宁抬眸扫过街口,绸缎铺在东,香料行在西,针线铺在北街,三处方向分散,正好能将人支开。 她淡声吩咐,“你去东头绸缎铺,挑些软和的婴孩布料,你去西头香料行,买茉莉花安神香,要最细的那种,你去北街针线铺,选几支银针和彩色丝线。” 两个小丫鬟年纪尚小,心思单纯,乖乖应声,转身便走。 那婆子却皱眉迟疑了一瞬,步子未动,满面堆笑,“夫人身子要紧,老身还是留在您身边伺候着罢,等丫鬟们回来,再去也不迟。” 容宁唇角弯出一抹笑意,却不及眼底,眸光淡漠得很。 她唇瓣轻启,冷冷地,“我现在就要。” 婆子面色一变,仍硬着头皮,赔笑道:“夫人,外头人多眼杂,您独自一人......” 话音未尽,容宁神情已冷了几分,打断她,“我说,我现在就要。” 冷清语气中隐有威势,竟逼得那婆子心底发慌。 她唯唯诺诺,不敢再辩,只得低声犹豫应下,一步三回头地快步走开。 两个丫鬟和婆子各领一项,散开而去,眼见几人身影消散在人群中,容宁这才收回目光,趁着几人背影渐远,脚下立刻一紧,疾步向那间医馆奔去。 岂料尚未走出几步,一只大手骤然扣住她手腕,力道之大,令她吃痛惊呼。 容宁心头骇然至极,尚未及呼喊,整个人已被生生拽入一旁的暗巷。 一阵天旋地转间,她猛然被人紧紧抵在了墙角,她后背尚未贴稳墙壁,便被一股凌厉的气息骤然逼近。 眼前高大人影遮天蔽日,将她牢牢困在墙壁与他胸膛之间。 容宁瞳孔骤缩,呼吸凝住,正要尖叫出声,那人猛然俯首,毫无预兆地覆上了她的唇。 第99章 决绝 容宁心头猛地一震, 险些窒息,本能地抬手去推,可铺天盖地压过来的冷冽雪松香气太过熟悉。 那是穆琰身上的气息, 自唇齿间直沁心底。 她身子骤然僵住,瞳孔里映出他近在咫尺的脸, 心口似被重锤击中, 甚至连呼吸都忘了。 穆琰...... 她心头倏地乱了,先前的惊惧化作羞愤,酸涩迅速涌上眼眶。 她拼力推拒着他, 偏生被他钳制在墙角, 动弹不得。 街市的喧闹声隔着巷口远远传来, 偏这暗处静的出奇,唯有他灼热急促的气息扑面而来,似要她整个人都生生吞没。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83节 容宁指尖紧紧攥着衣袖, 心底霎时翻涌起千言万语, 却只能被迫呜咽着, 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穆琰的吻凶极了。 仿佛压抑许久的汹涌情潮,一旦决堤,便是根本无法遏制的强取豪夺。 他宽厚大掌紧扣着容宁后颈, 将她压向自己。 唇齿间的气息炽烈狂乱,将她一寸寸吞没,似要将这世间所有怨怼和渴求尽数倾注其上。 容宁的气息被尽数掠夺。 心头荒如骤雨倾盆, 浑身力气全都被擭去, 双腿软的再难支撑,只能靠着墙壁无力往下滑去。 穆琰一双凤眸一瞬不瞬地紧紧盯着她,眸底血色翻涌,一把将她捞入怀中, 紧紧箍住,恨不得将她生生揉进他身体里,低头又是疯魔一般的亲吻着,反复碾磨,理智尽失。 那急切,那虔诚,仿佛要在这一刻,把所有思念和折磨都尽数吞补回去。 直到容宁胸脯剧烈起伏,几欲窒息昏厥,他才稍稍放过她,微微俯首,额角抵在她鬓边,死死将她困在怀中,呼吸仍旧炙热,压得她逃无可逃。 “想我么?” 他喘息着,低沉嗓音从胸腔深处碾出来似地,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意。 容大口大口喘息着,垂眸别开脸,迫切呼吸着新鲜空气。 穆琰却自顾自低下头,脸埋在她颈窝,耳鬓厮磨间,气息灼热滚烫,在她耳边低低呢喃,叹息似地,“我想你。” 容宁心下骤然酸涩难当,瞬间雾湿了眸子。 她被困在他怀中,大口喘息着,胸脯起伏如浪潮,良久才稍稍平复了些许。 她抬眸望去,只见眼前人一袭玄衣,风尘仆仆,肩头还沾着些许细灰,显然是星夜兼程而来。 他整个人清瘦了许多,下颌生出些许尚未来得及剃去的青须,却非但未添半分潦倒,反倒更添几分凌厉英气。 他五官深峻,眉宇间似覆着淡淡风霜疲惫,却依旧熠熠逼人,鼻梁高挺,凉薄的唇轻抿着,唇色略淡,眸底却燃着一团炽热的火焰,似要将她整个人焚噬殆尽。 容宁喉头一紧,不由自主咽了下口水,心下惶然,颤声问他:“你......你怎么来了?” 穆琰静静凝望着她,眸中似墨色翻涌,涌动着汹涌情潮。 “我来找你。” 他唇瓣紧抿,良久,才低声道:“带你回去。” 容宁浑身一震,继而微微颤抖起来,眼前一阵模糊,雾气氤氲了双眸,像是隔了重重水雾才能看得清他的模样。 穆琰紧盯着她的反应,眸底忽然漾开一抹决绝,骤然收紧手臂,箍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紧紧拥抱着她,“你若不肯,我就抢,把你抢回去。” “你恨我也罢,讨厌我也罢......”他阖眸俯首在她耳畔,低低地,“我都认了。” “我不能......没有你......” 容宁怔在那里,心中的防线一点点崩塌,柔软一片,再也止不住泪意。 泪水自眼眸中汹涌而下,骤雨般落在她衣襟,她身子微微颤,整个人几乎泣不成声。 穆琰看着她这般模样,心如刀绞。 他抬手,指腹轻柔拭去她眼角的泪水,掌心覆上她微凉的面颊,俯首在他腮边落下一个极轻柔的吻,轻轻吮去她滚落腮边的泪珠儿。 温凉薄唇与泪珠相触,带着淡淡咸意,缓缓移至她殷红唇瓣。 似要将她的哭泣悉数封缄在这个吻中。 “宁儿......”他轻唤,“别哭......”他哑声,轻轻地,似风中掠过的呢喃,“我会......” 话音未落,巷子外忽然喧哗大作。 “夫人!夫人——” 一声声呼喊破空传来,正是容宁身边的丫鬟和婆子急切的高呼声。 那三人寻不见她,心下惶然,早已顾不得礼数,径直在街市间高声呼喊起来。 那声音惶恐极了,活似丢了魂魄一般,一声厉过一声。 容宁浑身一颤,泪水顿时僵在了眼眶里。 她下意识转身要往外走,还未转身便觉腰间一紧,穆琰已将她牢牢扣在怀里,气息急促,决绝低喝:“别过去,我带你走!” 然而那几人的呼喊声愈发急切,已然惊扰了街上巡逻的士兵。 近来赵国都城风声鹤唳,局势本就不稳,禁军巡逻比往日更严,在四处抓捕细作。 果然,不多时,只听得铠甲铮然,马蹄沉重,巷口已聚拢了好几队禁军,刀戟森然,寒光逼人,呼喝着问几人在吵什么? 容宁所带出来的那个婆子,赶紧上前回话,神色惶惧,却强制镇定着,连连躬身施礼,颤声道:“几位官爷莫怪,咱们乃是林笙大人的家仆,今日我家夫人一时兴起出来逛街,不想一转眼,竟走散了,这才惊惶呼喊寻找。” 说话间,那婆子急得眼泪都在眼眶中打转,竟呜咽哭了起来,“我们夫人素日体弱,若有个闪失,我等的实在万死难辞其咎。还请几位官爷们大发慈悲,快些帮我们寻回夫人!” 禁军头目一听林笙大人四字,神色立刻一变。 林笙大人他岂会不知道? 那可正是当朝长公主的宠臣,身居高位,前途不可限量。 若当真是他家夫人失散在外,倘若有丁点意外,岂是他能担待的起的? 心念电转间,他不敢怠慢,立刻收敛了傲慢神色,面上神情陡然一厉,厉喝道:“快!快!四散开来,分头去找!沿街寻人!” “不论店铺巷弄,一个个都搜仔细了,务必要将林夫人找到!” “得令!” 一众禁军齐声应诺,铠甲齐响,顿时分散开去,有的直入酒肆,有的闯入药铺茶楼,挨家挨户搜查清点。 宇者则循着巷弄四处穿插搜寻,脚步迅疾,呼喝连连,惊的市井间行人纷纷避让不及。 一时间,街市喧然大乱,原本闲适的午后光景,瞬间化作肃杀的战场,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容宁听见外头禁军的脚步声渐渐逼近,纷乱如潮,森冷铠甲摩擦的声音令她心口骤然一紧,几近窒息。 她抬头望向穆琰。 穆琰眸中尽是冷厉决绝,咬紧牙关,紧紧扣住她手腕,低声催促道:“跟我走!” 他指尖几乎要嵌进她腕骨,力道之大,仿佛只要她稍有挣扎,他便会立刻将她生生拖走。 容宁心下酸楚难当,却也清明无比。 此刻若随他一同闯出去,必然会立刻惊动禁军。 穆琰孤身潜入赵国都城,身边顶多几个暗卫,若此刻跟着他冲出去,必定会被禁军围堵,他纵是有三头六臂的本事,也绝然无法带着她全身而退。 禁军的呼喝声越来越近,眼看就要转进巷口,容宁心下一狠,蓦地深吸一口气。 “宁儿!”穆琰没有防备,被她全力一挣。 容宁猛地抬手,狠狠推开他。 她知道这一推,会令他心如刀割。 可若不如此,便会连累他一同陷入死局。 穆琰被她推的一个踉跄,眸中骤然翻涌起慌乱惶然,低声厉喝:“你做什么?!” 她抬头望了他一眼,一瞬间眼眶盈满雾气,却极清浅地笑了一下,仿佛将心头所有柔情都倾注在这最后的一瞥里。 “来日方长......”她轻声道,语气柔婉却决绝,“你先走。” 说罢,她用尽全身力气挣脱了他的手,决然转身,径直朝巷口跑去。 巷外刀戟森森,喝令之声已近在耳畔。 容宁背影纤细,风吹过她如瀑青丝,裙摆轻扬间若轻盈彩蝶翻飞在暗巷,每一步都似踏在刀刃之上,却无半分迟疑。 “宁儿!” 那声呼唤暗哑至极,几欲破碎,却终究没能唤回她的脚步。 暗巷里,风声猎猎,残叶满地,幽暗中只余他一人伫立,死死盯着她远去的背影,眸中尽是痛意。 容宁疾步跑到巷口,猛然正撞上一队寻来的禁军。 她脸色苍白,额头沁着薄汗,极力稳住气息,急急开口,“我......我没事。” 禁军还未开口询问,那婆子眼尖,远远瞧见她身影,登时大喊着奔过来,一把拉住她胳膊,前后左右查看她身上,慌乱问道:“夫人!夫人可吓死老身了,您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容宁垂下眼睫,声音虚弱:“方才......头忽然晕得厉害,实在站不住了,便在这儿寻了一处想略坐坐,缓一缓,不曾想竟晕了过去,现下才清醒过来,听见你们在寻我。” 她说得平缓,带着病中本就虚弱的气息,话音未落,面颊已泛起几分病态的潮红,仿佛真是因病体力不支昏厥刚醒转来。 婆子忙不迭点头,“是,是,夫人近日身子羸弱,又陡然出门走了这许多路,怕是真撑不住了,都是老身的不是,老身没伺候好您。” 她说着,又转头对那几名禁军连声道谢:“多谢诸位官爷费心,夫人已找到了,实在是辛苦诸位官爷了。” 禁军见容宁确是虚弱病态,又有婆子解释,倒也没有过多为难几人。 为首一人拱手客气道:“既如此,便请夫人早些回府歇养,切莫再独自外出,以免再出岔子。” 婆子一边扶着容宁,一边口中不住应着“是是是”,再三谢过。 容宁半靠在婆子身上,神色恹恹,仿佛被风一吹便能倒下。 她缓缓回首,目光掠过幽暗深巷,只见那天光照不到的地方,穆琰一身玄衣隐在阴影里,眸光灼烈,正死死盯着她。 容宁心口一颤,却不敢多留,只低垂下眼帘,任由婆子和两个丫鬟簇拥着她,缓缓往回走去。 穆琰指节渐渐紧攥,胸膛剧烈起伏,长久望着她渐行渐远,被人簇拥护送着,一步步消失在尽头的背影。 第100章 难受 容宁被婆子和丫鬟簇拥着回了林府, 刚进后院便扶着廊柱轻咳起来,脸色惨白得像窗纸上的清冷月光。 “扶我回房去罢。” 她声音虚弱,连眼皮子都懒得抬, 任由婆子半搀半扶着往卧房去,身后的丫鬟们也赶紧快步跟着, 大气也不敢出, 生怕她有什么闪失。 到了房门口,容宁挣开婆子的手,扶着门框低声道:“我想歇歇, 你们都下去, 不用伺候了。”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84节 婆子还想再说些什么, 见她眉眼间尽是倦怠,终究把话咽了回去,只殷勤叮嘱道:“夫人若是有什么吩咐, 随时唤老身, 老身就在外头候着。” 容宁没应声, 反手关上了房门。 她甫一关上门,后背便重重抵在门扇上,顺着冰凉木板缓缓滑坐在地。 衣襟早已被冷汗浸湿, 她胸口剧烈起伏着,每一次喘息都带着哽咽,死死咬着唇不肯哭出声来, 只任由眼泪无声滑过脸颊, 一滴滴砸落在地砖上。 方才在暗巷里同穆琰对视的画面仍在眼前挥之不去。 她心尖儿又酸又颤,像被猫爪轻轻挠着,难受极了。 她在地上坐了半晌,才撑着地砖站起身来, 缓步走进内室,褪去身上外衫,换上一件素色的寝衣,躺倒在榻上却毫无睡意。 窗外的石榴树影投在帐子上,随风轻轻晃动着。 她盯着那晃动的影子,耳畔仿佛还能听到穆琰那句坚定的“跟我走!”,眼眶一酸,不由自主地红了。 她就那么躺在榻上发愣,也不知过了多久,院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丫鬟的问候:“大人回来了。”容宁心头一紧,连忙闭上眼,装作熟睡模样。 林笙进了后院,第一时间便往容宁的卧房走去,脚步急切。 他今日在赵夕妍的别院陪到深夜,心里却始终记挂着容宁,生怕她还在为白日里没陪她出去逛街的事生气。 到了房门口,他轻轻敲了敲门,“宁娘,你睡了吗?我回来了。” 房内没有动静。 林笙又敲了敲,声音放柔了些,“宁娘,我知道你还在怪我,我给你赔不是,你开开门,让我看看你好不好?” 良久,房内才传来容宁虚弱的声音:“我身子难受,乏得很,想歇了。” 那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和些许不易察觉的冷淡疏离。 林笙的手僵在门环上,眼底隐隐泛起失落。 他还想再劝,却欲言又止,半晌只能叹了口气,“那你好好休息,若是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说罢,他在她门口枯立半晌,才落寞地转身,去了隔壁的厢房。 进了厢房,林笙在椅上坐了,心里堵得慌。 他总觉得容宁今日的态度着实有些反常,似乎并不只是气恼他那么简单。 他抬眸唤道:“来人。” 管事连忙进来躬身行礼:“主子有何吩咐?” “去把今日跟着夫人出去的丫鬟和婆子都叫来。”林笙沉声道。 不多时,那婆子和丫鬟便战战兢兢地来了,垂首站在屋中,不敢看林笙。 林笙端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才缓缓开口:“今日夫人出去,都去了哪里?又发生了些什么?为何回来后便身子难受,连门都不肯开?” 婆子连忙上前一步,躬身回道:“回主子的话,今日夫人出去逛街,原本一切都好好的,可走到东街的巷子口时,夫人要我们分头去买东西,她独自在巷口等着。” “老奴原本是不肯的,想等丫鬟们回来好有个照应再去采买,夫人不依,非让立刻去买,可等咱们买完东西回来时,却不见了夫人的身影。” 林笙骤然挑眉,重重搁下茶盏,磕在桌案上,“夫人呢?她去哪儿了?!” 婆子额角冷汗淋漓,“老奴也不知,老奴在原地等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还不见夫人出来,便四处去找,这才发现夫人不见了。老奴和丫鬟们吓得不行,赶紧在街上呼喊寻找,还惊动了巡逻的禁军,后来才在巷子口找到了夫人,她说自己头晕,晕倒在巷子里了。” 林笙的眉头紧皱,眸中划过一抹狐疑。 “夫人独自进了巷子?”他眯起眼睛,紧紧盯着婆子问她:“你们怎么不跟着她?” 丫鬟吓得身子一颤,连忙回道:“是......是夫人让我们去买东西的。” “放肆!” 林笙猛地一拍桌子,茶水登时溅了出来,“我不是早就说过,夫人出去,一定要多带人跟着,寸步不离吗?你们是怎么伺候的?!” 婆子和丫鬟“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主子饶命!奴婢知错了,再不敢了!” 管事也赶紧上前躬身劝道:“主子息怒,今日的确是夫人执意不让带人跟着,老奴也劝过,可夫人不肯听,老奴也不敢违逆。” “不敢违逆?” 林笙冷笑一声,眸光陡然变得凌厉起来,“我看你们是根本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夫人身子弱,又不熟悉都城的路况,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你们全都活不成!” “再说了,她不让带,你就不会派人暗中跟着吗?我让你管事,你便是这样管的?!” “老奴愚钝,”管事垂下头去,“老奴该死。” 林笙顿了顿,语气愈发严厉,“从今日起,但凡夫人出门,必须派人暗中跟着,寸步不离,她的一举一动都要如实禀报给我,不许有半点隐瞒!” “若是再出半点差错,我定不饶你们!” “是是是......”一众仆从连忙磕头应是,额头都磕出了红印。 林笙烦躁挥挥手,“下去吧!” 一众仆从如蒙大赦,顿时作鸟兽散。 林笙重新坐回椅上,眸光幽暗,眼珠微转。 他总觉得容宁今日的失踪有些蹊跷,绝不会只是头晕那么简单。 他想起容宁方才待他那般冷淡疏离的态度,心里愈发不安。 莫是在外面遇到了什么人?还是发现了什么? 清冷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散落在地上,映出一片寂寥光影。 林笙望着那光影,眉心紧锁。 他咬牙,绝不能让容宁离开他身边。 容宁在房里闷了整整三日,任凭林笙在门外如何软语哄劝,都只说“身子乏”,闭门不见。 这日晨起,林笙又在她门外徘徊半晌,终究没再敲门,只唤来管事,沉声吩咐他“去请城里最有名的张大夫来,就说夫人病体缠绵,务必请他亲自来诊治。” 不多时,张大夫便跟着管事来了。 林笙亲自引着他到房门口,又敲了敲房门,“宁娘,我请张大夫来了,让他给你把脉瞧瞧,开几副补药调理调理身子,总闷着不是办法。” 房内静了片刻,“我没病,不用看大夫。” “怎么没病?你都闷了三天了,饭也吃得少,再这样下去,身子怎么撑得住?” “宁娘,别闹脾气了,”林笙声音急切,“快让大夫看看,我也好放心。” 良久,门扇终究是轻轻被拉开了。 容宁披着件素色披风,站在门内,脸色依旧苍白,眼下泛着淡淡乌青,显然没怎么睡好。 她垂眸避开林笙的目光,“进来吧。” 林笙赶紧抬步跨了进去,生怕她反悔似地。 张大夫也跟着进了房,在桌边坐下。 容宁伸出手,搭在脉枕上,指尖冰凉。 张大夫闭目凝神,细细诊脉,片刻后才睁开眼,对着林笙拱手道:“大人放心,夫人并无大碍。” “只是夫人本就体质羸弱,如今怀有身孕,腹中胎儿需汲取母体养分,夫人气血被分走大半,自然神思倦怠、精神不济,只需好生休养,多吃些滋补的食物,便无大碍。” 林笙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那就好,那就好。” 他送走张大夫,坐回到容宁身边,声音放柔了些,“宁娘,我知道前几日是我不好,可你也别总闷在屋里不见我,我见不着你,心里实在担心得很。” 容宁拢了拢身上的披风,低声道:“我知道了。”顿了顿,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又轻声道,“我有些想吃酸枣糕。” 林笙一听,眼睛瞬间亮了亮,立刻站起身来,连椅凳被带倒都没顾上扶,“我这就去给你买!” “西街那家福记的酸枣糕最好吃,你且等着,我去去就回!” 说着,也顾不上唤小厮备马,抬步就往外走,脚步快得像是怕稍晚一步她就会反悔。 容宁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脸上的神情渐渐淡了下去。 她躺回榻上,拉过锦被盖在身上,阖眸小憩,翻来覆去却没有丝毫睡意,心里乱麻一般。 正恍惚间,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夫人,奴婢给您送茶来了。” 容宁皱眉,“我不渴,不用了。” “夫人还是喝些吧,刚沏好的菊花茶,清热解乏,对身子好。” 那丫鬟轻声说着便推门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个青花瓷茶盏,茶烟袅袅,散发着淡淡的菊花清香。 容宁睁开双眸,有些诧异地看向她。 往日里丫鬟送东西来,只要她说不用,便会立刻退下,从没像这样坚持。 那丫鬟却似没察觉她的异样,径直走到榻边,将茶盏捧了过来,“夫人,请用茶。” 容宁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去接了。 就在指尖碰到茶盏的瞬间,那丫鬟忽然飞快地眨了眨眼,又不着痕迹地侧了侧身,挡住了门外其他仆从的视线。 容宁心中一动,接过茶盏,刚要开口问,她却已经躬身行礼,“夫人请慢用,奴婢告退了。”说罢,便转身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顺手带上了房门。 容宁端着温热的茶盏,盯着那丫鬟离去的方向看了半晌,忽觉茶盏底部似乎有些异样,像是粘着什么东西。 她垂眸,指尖触到盏底时,果然摸到一片薄薄的,带着潮气的异物。 她飞快地抬眸扫了一眼门窗,确认无人窥探后,才小心翼翼地抠下那片纸片,纸片被茶渍浸得发皱,上面的字迹却依旧清晰。 第101章 夜袭 林笙出府后, 径直去了西街的福记糕点铺,好在还没打烊,昏黄灯光透过门扇洒出来, 混着糕点的甜香飘在街上。 他掀帘进去时,伙计正忙着收拾案台, 掌柜的抬头一见是他, 连忙丢下手里的账本堆笑迎上来。 “林大人怎么这时候来了?可是夫人想吃点心了?” 林笙点头,“要刚蒸的酸枣糕,多放些蜜, 越软越好, 她怀着身孕, 牙口浅。” 说着眸光又扫过案上的桂花糕,“再包两盒这个,也拣软的。” 掌柜的赶紧吩咐伙计立刻现蒸两笼, 又亲自去挑了品相最好的, 麻利用油纸包好, 捧到他手里,“刚出锅的,还热乎着呢, 林大人您慢走。” 林笙拎起食盒上了马车往回赶,神色比来时更急了些。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85节 路过街角的糖水铺,又停下来专程去买了碗黄糖雪梨, 容宁近日总咳嗽, 这糖水最是润喉。 他赶回府里时,院中静悄悄的,唯有廊下风灯在夜色中轻轻晃着。 林笙屏退一众守在门口的丫鬟婆子,轻轻敲了敲容宁的房门, 柔声问她,“宁娘,我回来了,你睡了吗?” 容宁轻轻应了一句,“还没。” 林笙唇角弯了弯,伸手轻轻地推开门扇,抬眸望见她正坐在窗边绣着什么,一盏黄豆大的灯蜡散发出暖黄光晕,拢在她身上,似给她整个都镀上了层柔光,连眼下的青影都淡了些。 “怎么不多点几盏灯,仔细费眼睛。”林笙眸光一柔,走过去,从她手里抽出绣了一半的绣绷。 他将绣绷和食盒一并放在桌上,笑了笑,“看我给你买什么了。” 林笙打开食盒,里面的酸枣糕还冒着热气,切成小巧的菱形,上面撒着层细细的白糖霜。 他拈起一块,递到容宁嘴边:“刚出锅的,你快尝尝,还是不是你喜欢的那个味道。” 容宁抬眸,犹豫了一下,还是微微张口,轻轻咬了一小块。 酸枣的酸甜混着蜜糖的甜香瞬间在舌尖散开,确实还是她从前爱吃的味道。 她慢慢咀嚼着,点点头:“很好吃。” 林笙笑意更盛,又打开夹层端起那碗黄糖雪梨,取了汤匙一并搁在她跟前。 “这是黄糖雪梨,最是润喉,你近日总咳嗽,喝了会舒服些。” 容宁没有拒绝,执起汤匙小口喝着,糖水甘甜温热,顺着喉咙滑下去,确实舒服了许多。 两人就这么坐着,一个吃,一个看,月光透过窗棂光静静洒落一地,竟显出了几分难得的温情。 吃了两块酸枣糕,容宁摇了摇头,“不吃了,有些腻。” “那便不吃了,明日我再给你买别的。”林笙拿起帕子,轻轻替她擦了擦嘴角。 他随手搁下帕子,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就那么静静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开口,随意闲聊似地,“你前几日出府去的时候,有没有遇见什么新鲜事,或是......什么人?” 容宁心头猛然一跳,抬眸望向他,见他看似随口一聊,阴翳眸底却藏着几分探究。 她不动声色,“倒也没什么新鲜的,只是我体力不济,还没逛多久竟晕过去了,白白出去了一趟,什么也没买着。” 林笙盯着她的眼睛看了片刻。 他笑了笑,伸手将她散落鬓边的碎发轻轻掠至耳后,“无妨,下次你若觉着闷了直接同我说,我陪你出去,一定让你逛尽兴。” 容宁垂下眼睫,“嗯。” 疏离冷淡的模样落在林笙眼里,他微微抿唇,却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拿起桌上的绣绷看了看,瞧着上头绣了一半的小老虎,“这虎头绣得真精神,等绣好了,给咱们宝宝做双小鞋子。” 容宁没应声,只默默执起针线,抽过绣绷垂眸继续绣起来,月光皎洁散落一地,却始终照不进两人之间那层无形的隔阂。 挨到三更天,院外传来梆子声“咚咚咚”,沉闷敲过三响。 不知不觉间,已然是月上中天,廊下风灯里的烛火燃尽,守夜的丫鬟又依次燃了新蜡。 暖黄光晕透过窗纸映进屋里,给陈设都镀上了暖影。 林笙陪着容宁坐了许久,就那么静静望着她低头刺绣的模样,指尖轻捻着针线,神情专注绣着手中宝宝的虎头鞋,一时间,竟生出了几分岁月静好的错觉。 曾几何时,这便是他午夜梦回多少次所渴望的画面。 他伸手,轻抚容宁垂在肩后的如瀑青丝,心下动容。 这不是梦,他的宁娘,如今当真就在他身边, 他抬眸望向一侧的床榻,被褥叠得整整齐齐,枕头上绣着几枝缠枝莲。 犹豫片刻,他试探着开口,“宁娘,夜深了,我今日就宿在这里,若你夜里有什么不适,我也好听见。” 容宁手中针线顿了顿,没有抬头,淡淡地,“不必了,外头有丫鬟守夜,不必劳烦你了。” 林笙面色僵了僵,又往前凑了些,“我知道你还在怪我,可我是真担心你。” “你怀着身孕,身子弱,我就只睡在外侧陪着你,绝不做什么,就只是陪着,好么?” 容宁终于抬起头,眸光平静得像一潭深水,落在他脸上片刻,才缓缓开口,“你身上的芍药香粉味太重了。” 她微微蹙眉,声音很轻,“我闻着恶心,心里发闷。” 林笙猛地一怔,下意识地抬手闻了闻自己的衣袖,鼻尖立刻萦绕着一股若有似无的的脂粉香气。 那是赵夕妍宫里用的芍药香粉,今日别苑陪了她一下午,身上自然沾了不少,回来时只顾着给容去宁买酸枣糕,竟忘了更衣沐浴。 他瞬间恍然大悟,面上血色褪去大半。 容宁怀着身孕,嗅觉本就比寻常人灵敏,定是一早就闻出了他身上这脂粉味,只是一直隐忍不发罢了。 他眸色难掩愧疚,还有几分被戳穿的难堪,垂下头,再也说不出半句要留宿的的话。 屋里骤然静了下来,只有窗外隐约透来庭院中花枝被风吹动的簌簌声,还有林笙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豆大的烛火明灭跳跃,烛光在他脸上晃着,映得他眸底满是落寞。 过了半晌,他才缓缓站起身,拿起桌上的食盒,“别熬坏了眼睛,早点歇息,若是夜里身子不舒服,就让丫鬟去叫我。” 容宁没有应声,只是点了点头,依旧低头刺绣,目光没有落在他身上半分。 林笙望着她侧脸,灯光下,她轮廓柔和,却隐隐蕴着疏离。 他张了张嘴,似想要说些什么来弥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只能叹了口气,拎起食盒,转身离去。 木门“吱呀”一声被轻轻带上。 容宁手里的绣针停在半空中,抬眸望向紧闭的房门,平静的眸底终于起了波澜。 那脂粉香气她一早便闻见了,只是懒得戳穿他,如今林笙主动离去,她心里竟没有半分快意,只觉得空落落的。 她放下绣绷,撩开一角窗幔,看着林笙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落寞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夜风透过窗棂吹进来,带着几分凉意,容宁拢紧衣襟,轻轻叹息一声,转身吹灭了桌上的烛火,褪了外裳回榻上去睡了。 许是白日里绣活费了心神,又或是心里压着事,她很快便昏沉睡去,呼吸轻浅,眉头却依旧微蹙,似乎睡得并不安稳。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蒙中,她忽然隐约听见“嗒”的一声轻响,像是瓦片被什么东西轻轻碰了一下。 容宁心下猛地一跳,登时清醒了大半,她屏住呼吸,侧耳细听,周遭却再无其他动静。 她翻了个身,刚要阖眼,忽觉榻尾的锦帐轻轻晃了一下,不是风,似被什么拨动了一下。 容宁后背瞬间激起了一层冷汗。 她猛地睁开双眸,黑暗中,一道高大身影掀开帐子扑了进来,身手矫健无声,不等她反应过来,便倾身压下来,将她牢牢困在床榻与身躯之间,动弹不得。 她一颗心登时狂跳起来,刚要张口惊呼,一只温热大掌立刻捂住了她的唇,熟悉的冷冽雪松气息瞬间萦满鼻息,紧接着,低沉沙哑的嗓音覆在耳畔,微微喘息着:“别叫,是我。” 是穆琰! 容宁僵硬的身子终于渐渐放松下来。 黑暗中她只能勉强看见穆琰模糊的轮廓,却能感觉到他的呼吸灼热地拂在她脸上。 “夫人,您怎么了?”门扇外传来守夜婢女的声音,轻柔嗓音里蕴着惺忪睡意,“可是口渴要喝水,还是哪里不舒服么?” 容宁心头一紧,连忙望着穆琰摇了摇头,去扒他捂在自己唇上的手指。 穆琰缓缓松开了手,温凉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柔软唇瓣,带着些安抚的意味。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悸动,稳住声线对外头扬声道:“没事,刚做了个噩梦,惊醒了而已。” “那夫人要不要点灯?” 婢女又问。 “不必了,我再睡会儿,你也歇着吧。” 门外的婢女应了声“是”,便没了动静,想来是又打瞌睡去了。 容宁刚松了口气,话音还未落下,炽热的吻便狠狠落了下来,将她剩下的尾音尽数吞没。 这个吻带着压抑的急切,霸道极了,根本不容她退却躲避。 他大掌紧紧箍着她腰身,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捏碎,另一手抚上她面颊,带着灼热的温度,狠狠掐开她双颊,想要掠夺更多。 容宁被吻得晕头转向,手脚都发起软来,原本紧绷的身体彻底放松,不由自主地环住了穆琰的脖颈,纤细手指深深陷进他墨发间。 黑暗中,她虽看不见,可所有感官都似被骤然放大。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心跳,强劲有力,贴着她的,与她的心跳交织在一起,汹涌如潮。 第102章 牢笼 容宁被他急切汹涌地掠夺着, 胸口犹自起伏不定,气息乱成一团。 指尖紧攥在他宽阔肩头,手心几乎要攥出汗来。 她心底翻涌不休。 明明在暗巷里推开他时就告诫过自己, 不要再陷进去,穆琰是北平王世子, 他们之间隔着云泥之别。 可此刻被他灼热的气息包裹着, 指尖触到他坚实的臂膀,那点理智竟瞬间崩塌,只剩下本能的贪恋, 连推拒的力气都消失殆尽。 只能任他拥抱着逼近, 任由他予取予求, 甚至......贪恋着那久违的炽热。 她暗恨自己不争气,恨自己竟依然还会为他颤抖落泪。 可在这绵软无力的恨意里,却又悄然贪心地生出一丝依恋, 蛛丝般缠绕上她心口, 怎么也挣不脱。 眼前那人清瘦憔悴了许多, 眉宇间却依旧凌厉俊朗。 汹涌情意倾覆到她身上,令她心头一颤,酸楚不已。 容宁咬唇移开眸光, 唯恐再看下去,便会彻底溃败。 容宁被压得喘不上气,稍稍推开他稍许, “你怎么突然来了?” 穆琰低低一笑, 炙热眸底掩不住的得意,“什么叫突然?我不是早就送信给你,说我要来么?” 容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可你也没写, 你是要半夜翻屋顶进来啊。” 她伸手去推他,奈何那人铁塔一般,根本推不开。 她一时间羞恼交加,口不择言,“我是有夫君的人,你就不怕被抓个正着,浸了猪笼么?” 穆琰嗤笑一声,指腹狠狠捏了捏她的腰侧,带着几分惩罚的意味,“什么劳什子夫君?”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86节 他俯首贴近她,气息灼热,“我早让人去查过了,户籍司根本没有你们的婚契备案,林笙不过是找了个人当证婚人,跟你拜了个堂就敢称夫妻?” “依我看......”他顿了一下,贴近她耳畔,低低地,“你们才是无媒野合,我的宁儿......你心里没点数么?” 容宁登时难堪起来,胸口剧烈起伏,羞怒交加,猛地抬起腿便要踹他。 穆琰哪里舍得真惹恼她?连忙搂紧她,软了语气哄她,“好了好了,是我不好,不该这样说,不过......”他哑声贴紧她耳廓,气声似地,温热鼻息拂在她颈侧,“我好不容易才见到你,别这样待我,嗯?” 容宁一颗心被他搅得乱如麻团,“你真是不怕死?这里到处都是眼线,外头的守卫好多都是赵国长公主的人,你怎的也敢胡来?” 穆琰嗤笑出声,“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再说了,”他眉眼间尽是漫不经心的狂意,“我想去哪里,谁又能拦得住?” “上次若不是你一意孤行,我早带你闯出去了,还用做这等偷摸勾当么?” “不过......”他眉梢一挑,唇角忽地漾起一抹坏笑,俯近她耳畔低低呢喃:“偶尔做做采花大盗,也挺刺激。” 话音未落,容宁便羞恼得涨红了脸,抬手便要去打他,手腕却被他探手一捉,轻易压下,牢牢困在枕侧。 她气得唇瓣紧咬,眼眶微红,偏偏他眼角眉梢俱是暧昧笑意,眸光深得似要把她生生拆吞入腹,既放肆,又缠绵。 不待她啐他,又覆了上来,如玉山倾颓,春光无限。 容宁几近窒息,胸口急促起伏,他几乎将她所有心神搅乱。 穆琰却并未就此罢休,唇舌一路掠向她颈侧,带着几近放肆的炽热贪恋,要将她整个人都吞没。 她肩头微颤,气息凌乱,终于再也忍将不住,手忙脚乱地捉住了他的手,声音颤抖,“不行......” 穆琰动作一滞,眸光凌厉,骤然抬起头来,压抑盯着她的眼睛,“怎么,不喜欢么?你从前,可是很喜欢它的。” 容宁呼吸一窒,面颊上登时飞起一抹红霞,虽隐没在暗夜里根本看不见,却仍羞窘得几乎无地自容,恨恨伸手在他腰际狠狠掐了一把,“我有了......不能这样。” 穆琰一愣,眉头蹙起,眸中翻涌不息的欲色稍稍清明些许,“有什么?” 容宁心乱如麻,不愿与他对视,只生生别过脸去,没作声。 穆琰俯身更近,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逼进怀里去。 “你说啊,有什么了?” 容宁耳根烧热的几欲滴血,心口扑腾得厉害,咬唇轻骂了一声:“呆子。” 穆琰怔住,漆黑星眸盯着她半晌,蹙眉不解。 穆琰盯着她别过去的侧脸,足足愣了三息,才猛地如遭雷击。 他浑身一震,呼吸瞬间急促得几乎要喘不过气,错愕神情在脸上凝固了一瞬,随即被狂喜彻底取代,整个人都兴奋地微微颤抖起来。 他激动得几乎失了分寸,一把将她紧紧箍进怀里。 “果真么?”他难以置信似地,颤声急切问她,下一瞬,整个人笑得狂妄又欢喜,唇角根本压不住,“我就说嘛,我百发百中!” 说着,他竟毫不顾忌地笑出声来,那笑声在漆黑帘帐中低低回荡开来,孩子气十足,得意欢欣极了。 容宁赶紧去捂他的嘴,急急啐他,“你要害死我们么?” 他笑不可遏,好容易才收敛好笑意,放开容宁,低下头,手掌颤抖着覆上她小腹,眸光炽热,“你是说,这里......有我们的孩子了,是吧?” 容宁撇嘴,“傻子。” 穆琰欣喜若狂,扑过来,紧紧熊抱住她,压得她登时有些喘不过起来,只能抬起手臂,徒劳捶打着他肩头。 “太好了!” 他垂首,深深埋在她肩窝里,几近哽咽,闷闷地,“太好了,宁儿...太好了......” 容宁被他这般紧紧拥抱,心头倏然又酸又涩,既羞且怒,偏偏又被他满腔的狂喜冲得心软不已。 她鼻尖一酸,眼眶渐渐雾意弥漫,一时间,竟不知自己究竟是要哭,还是要笑了。 容宁伸手去推他的肩头,指尖微颤,却终究是没有推开他。 穆琰久久不肯松手,肩膀都在微微颤抖,似是怕稍一松开些许,眼前的一切,便会瞬间化作虚无。 容宁纤细指尖轻轻按在他肩背,安抚似地,轻轻摩挲着。 “宁儿。”他低低唤着,嗓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哽咽颤意,“跟我走吧......好不好?” 容宁呼吸一窒,指尖下意识收紧。 感受到她的变化,穆琰将她拥得更紧了些,安抚似地,低低哄着:“别怕。” “我一定能带你走,无论是谁拦着,我都要带你走。” 容宁怔在那里,怔然仰头望着帐顶,心下茫然一片。 她应该跟他走么? 她不知道。 林笙已然负了她。 难道他穆琰,就堪当良配了么? 林笙从前,也是真心爱着她,恨不能给她所有的一切。 可如今呢? 终究是兰因絮果,大梦一场空。 她不想与穆琰也走到这般地步。 他是矜贵的北平王世子,日后便会成为北平王。 若真跟他回去,她算什么? 通房?侍妾?还是见不得光的外室? 北平王府规矩森严,他迟早要娶门当户对的正妃,到时候她和孩子,不过是从林府的金丝笼,换到王府的铜雀台,从一个牢笼,换到另一个牢笼里罢了。 不得不承认,她确实对眼前的这个男人动过心。 却不知为何,亲耳听见林笙和赵夕妍苟且时,她心中虽羞辱愤闷至极,却并未感到有多么伤心欲绝。 可若将林笙换做穆琰,她光是想一想,心中便登时酸涩的翻涌如潮,钝刀割肉一般,几欲伤心的晕厥过去。 她就是这么小气。 要她装作大度地亲眼看着他娶正妃,纳小妾,宠幸通房丫鬟,她是决然做不到的。 男人一时的情爱,终究是靠不住的。 若当真同林笙一样,与他也走到兰因絮果那一日,那她,和她的孩子,又当如何自处呢。 她又想起,在暗巷里救起她那日的林笙,心下骤然酸涩难当。 若人生只如初见,该多好啊。 所以,那些根本没有结果的事,干脆就不要开始了。 毕竟,没有期望,就不会失望。 留在彼此心中的,永远都是最美好的模样。 “宁儿......”穆琰低低唤她,“在想什么呢?愣了这么久,我同你说的话,你都听见了么?” 容宁睫毛轻颤,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穆琰无奈,宠溺点了点她秀挺的鼻尖,“我说,你赶紧起来换衣服,我带你走。” 容宁咬唇,没有作声。 她原该立刻拒绝他,该冷声斥责他,断了他的念想。 可此刻被他抱在怀里,感受到他话音里激动炽热的颤意,却偏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沉默中,漆黑的帐子里寂静一片,唯余两人轻浅的呼吸声。 她殷红唇瓣儿紧咬,指尖下意识收紧,心底的拒意和动摇交织成乱麻,越缠越紧。 “穆琰......” 她终究还是开口了,嗓音轻的像掠过湖面的微风,“你别再说这种话......” 穆琰骤然抬起头来望着她,漆黑眸子在暗夜里灼灼盯着她的眼睛。 “你什么意思?”他问,顿了顿,他蹙起眉头,有些不可置信似地,“你不愿意?” 容宁眼眶一热,胸口起伏不定,倔强望着他,“我跟你回去做什么?你终究还会有娇妻美妾的,我不愿与人共侍一夫......” 说到这儿,她喉咙被什么堵住了似地,气息颤抖,“我不想,不想看见你搂着别的女人,不想看到你和别的女人亲嘴,更不想你们......” 她羞恼地说不下去,眼眶泛红,猛地别开脸去,泪光在眸底晃动欲坠不坠。 穆琰怔了一瞬,唇角忽而漾出一抹浅笑,眸光灼灼,俯首逼近她耳畔,哑声催促她,“继续说啊,不想什么......” 第103章 哎哟 穆琰凝视着她别过去的侧颜。 小姑娘瘪着小嘴儿, 清澈杏眸中泪光点点,肩头微微颤着,看上去可怜极了。 心口仿佛突然被什么生生撕扯开, 酸楚和怜惜纠缠着涌上心头,他却偏要压下情绪, 仍带着几分轻佻笑意, 非要逼她说出来似地。 “说啊,怎么不说了。” 容宁唇瓣紧咬,索性拉过锦被蒙住自己的脑袋, 不肯看他。 他伸手捉住锦被, 小姑娘顿时攥得紧紧的, 但她哪里是他的对手,他轻轻一拽,根本还没用力, 便拉开了锦被。 容宁登时闭上双眸, 整个人侧过身去, 把脸埋进枕头里,死活不肯理会他。 穆琰失笑,凑过去附在她耳畔, 低低地,“宁儿,我从前倒没瞧出来, 你竟是个小醋坛子。” 他俯身更近, 薄唇几乎擦过她鬓发,声音却忽然沉下来,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可我穆琰一生, 不要什么娇妻美妾。自你入我心里,旁人再如何,皆是无物。” 他深深凝望着容宁,“你以为,我容得下别的女人?笑话。” 容宁心口一颤,指尖紧紧攥住衣袖,呼吸急促,却不敢回头。 穆琰轻笑,伸手覆上她单薄的肩头,低压嗓音里尽是压抑颤意,似誓言,又像命令:“容宁,你给我听好了,今生今世我只要你一人。”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87节 “你哭也罢,闹也罢,恨也罢,我都认了,”他指节收紧,紧紧扣住她肩头,强势将她捞进自己怀里,“但你绝不能...离开我......” 他俯首又要去亲她,容宁偏过脸去避开他炽热的薄唇,冷声道:“那你打算让我做什么呢?侍妾?侧妃?还是你那见不得人的外室?” 穆琰怔了一瞬,眸光深深看她一眼,忽而弯起唇角,似笑非笑,“你若当真想做这些,我倒也可以成全你,不过......” 容宁蹙眉,气恼转过脸来瞪着他,“不过什么,难道这些也很为难你么?” 他粲然一笑,眸光却渐渐沉凝了下来,认真问她:“做世子妃不行吗?非要做这些,你就这么不想给我一个名分,不想站在我身侧么?” 容宁心口一紧,顿时慌乱起来,下意识想推开他,却被他骤然拥抱紧紧困住。 “你也不瞧瞧眼下这情况,我才是你见不得人的外室吧?”穆琰垂首,下颌埋进她肩窝里,声音沙哑,闷闷地,仿佛还带了几分委屈似地,“连你的房门都不能光明正大的踏进去,还得偷偷摸摸的半夜里翻屋顶。” 说着,他蹭了蹭她颈侧,唇瓣不安分地寻着,带了点撒娇的意味,那小模样,着实竟有些可怜。 “我不管,”他吮吻她纤柔颈侧,忽地低低笑起来,执拗掰过她的脸,迫使她看着自己,“你既占了我的身子,就得嫁我,给我一个名分,否则......” 容宁心慌气急,几乎要坐起身来,冷声打断,“否则怎样?” 他狡黠一笑,眸光灼灼,猛然把她扑倒在锦被之上,“否则,我就把你彻底吃了!一天吃三回,把你吃的渣都不剩,看你还能惦记谁!” 话音未落,已是饿虎扑食般覆了上去。 容宁惊呼一声,又不敢惊动外头,急急自己捂了嘴巴,穆琰趁机狠狠欺负她,直急得容宁又羞又恼,手忙脚乱推拒着,偏偏力气哪里及得过他,瞬间两人便在被褥间翻滚笑闹成一团。 窗外花影摇曳,廊下风灯随风轻晃,室内春意翻涌,缱绻无边。 天色渐渐发白,窗棂外渐渐已有鸟雀啁啾。 容宁迷蒙睁开眼,心口一紧,猛地意识到已然天光大亮。 她急忙一脚踹醒枕畔酣睡的那人。 “快走!”她气急败坏,一把拖开他沉重的手臂,丢在一旁。 穆琰被踢得微微一震,却只反手一捞将她圈回怀里,懒懒地,“不急......” “还说不急!”容宁又羞又恼,伸手狠狠掐他腰侧,“天都亮了!你真要我跟你一同浸猪笼不成?” 她那几下子,于穆琰不过小猫儿挠痒痒似地,根本撼动不了他分毫。 他懒懒睁开眼,见她气得脸颊泛红,眼角眉梢俱是急色,眸底反倒涌上了笑意,凑过去在她唇边啄了一下,喟叹似地,“好可爱。” 容宁险些被他气懵,忙欲推开,他唇瓣却又更深地覆下去。 门外丫鬟似听见了动静,轻声问:“夫人,可醒了么?” 容宁登时满面飞红,又惊又羞,慌得手脚并用去推打他,“快走!” 穆琰被她慌张模样逗笑,索性随意捉了她双手,压在自己胸膛前,柔声低斥,“轻一些,小心孩子。” 她一愣,动静登时小了许多,却仍咬牙瞪他。 穆琰笑吟吟望着她,眸底是宠溺,忽然收敛笑意,将她整个紧紧揽在怀里,低声贴近她耳畔,“走吧,咱们一起走。” 容宁睁大眼睛,先低头看了眼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又仰头望了望头顶的屋梁,满是不可置信。 “你要我跟着你翻屋顶走么?” 穆琰闻言,也望向她小腹,神色郑重,似是认真权衡了一会,“啧......” 他望向她,“对你来说,好像确实有些困难。” 容宁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正要啐他胡诌,他却忽而神色自若地一笑,“要不,咱们还是从大门口走算了,免得颠着孩子。” 容宁登时瞠目结舌,瞪圆了眼看他,只觉得这人疯得彻底。 穆琰似早就料到她反应,伸手安抚性似地扣住她肩头,低声哄她“别怕别怕,我的暗卫已经在府外蛰伏。一声令下,他们就能攻进来,绝不会伤到你分毫。” 容宁脸色微变,连忙摇头,“攻进来容易,再杀出都城去......太难了。” 林笙前几日闲聊时曾同她提起过,如今边境吃紧,赵国大军集结,都城中巡防之兵数倍于往日,几乎满城都是甲胄森森。若真强行突围,非但难以全身而退,只怕连性命都要赔上。 鼻尖一酸,她指尖轻轻覆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那里还很平坦,却似能感受到些许若有似无的微弱悸动。 她声音低得像蚊蚋,抑制不住哽咽,“我不怕死......可这孩子才刚扎根,我不想让孩子跟着我遭罪。” 穆琰看着她的动作,眼底黯得似要吞没天地,伸手将她环进怀里,额头抵近她鬓边,极力紧抿着薄唇。 良久,他才沉声道:“好。听你的。” 两人遂低声商议,几番推敲,最终约定过几日容宁出城赏花,与候在城外的穆琰会合后,再周全护她离去。 两人商议妥当后,容宁心底仍是一团乱麻,心口扑腾个不停。 她怕门外天光渐亮,更怕丫鬟婆子伺候盯得紧,见她这么晚还不醒,生出疑心。便伸手推了推穆琰,催促他,“你该走了。” 穆琰没听见似地,反而将她揽得更紧,整个人半赖半压在她身上,灼热鼻息扑在她颈侧,蕴着说不尽的缠绵不舍。 “我舍不得走......”他低低地,带着些许孩子气的执拗,眸底满是热切。 容宁瞧见他眸底欲色翻涌又起,登时又急又窘,赶紧抬手去推他,却哪里推得动。那双手臂铁钳一般,她越挣越紧。 “你再赖着不走,天就要大亮了。”容宁咬唇,急切压低了声音。 穆琰眸光黯了一瞬,忽然抬头望住她,眸底隐约翻涌着些许不易察觉的酸涩,“除非你先答应我一件事。” 容宁一怔,心口登时又紧起来。 “什么事?”她试探着问。 穆琰盯着她,眸光灼灼,几乎要将她看透似的。半晌,他才压低声音,几乎咬牙切齿般:“你不许再亲近林笙。” 容宁心头一颤,忙移开了眸光,没说话,唇瓣抿紧,指尖下意识攥住了衣角。 穆琰见她不作声,微微眯了一下眼,眸底的不安和嫉妒也不掩饰了,如墨色翻涌如潮,就那么凝望着她。 半晌,他忽地涩然笑一声,根本掩不住醋意,酸溜溜地,“那林笙都跟了公主,你不知道么?他哪里配得上你?” 容宁睫羽轻颤,却仍旧不言。 穆琰瞧她一言不发,一把扣紧她肩头将她带向自己,俯首抵在她耳畔,声音低得近乎哀求,“宁儿,你别跟他亲昵,好不好?答应我嘛...好不好......” 容宁被他泼皮无赖般连哄带闹地缠了好久,又急又恼,一颗心却终究还是软了下来。 她本想推拒,可望见他那双炙热到近乎脆弱的眸子,心头忽然酸楚满涨得厉害,几欲生疼。 半晌,她低低应了一声,“好。” 穆琰登时如释重负般,整个人松了一口气,笑意乍然自眸底漾开来。 他欢喜得几乎难以自抑,又是亲她,又是哄她,直闹得容宁又羞又恼,却也只能任由他一番胡闹。 “够了......”好容易才喘息均匀,她抬手去推他,“你还不快走?” 穆琰哪里肯听,偏偏又俯身在她唇角连亲了好几下,意犹未尽,最后更是极轻极虔诚地在她小腹上落下一吻,也不知是对谁在低声喃喃:“乖乖等我。” 容宁只觉得面上热得厉害,羞得几乎要无地自容,抬手去推他,却被他一把握住,十指相扣。 她又好一阵催促,他才终于不情不愿地松开她,缓缓起身。 他身形高大,衣衫虽凌乱,举手投足间却仍带着一股凌厉的压迫感。 穆琰低头穿衣裳,手指却故意放慢了动作。 系带时,指尖几次都没对准带扣,好容易扣上了,又觉得松了,重新解开再系,整理衣襟时,又反复抚平不存在的褶皱,哪里是在穿衣裳,分明是舍不得走,想多赖一刻是一刻。 他眼角余光偷偷瞟着容宁,见她没催,动作更慢了,活像个故意拖延功课的孩子。 容宁侧卧在榻上,睨着他,心口又酸又乱,几乎忍不住要开口再挽留一句,可话到唇边,终究咽了回去。 穆琰终于穿戴齐整,凑近她又啄吻了一下她唇瓣,“等我,晚些我还来。”容宁羞恼捶他,他笑着转身下榻,身量太过高大,动作间不慎膝头磕到了容宁。 容宁闷哼一声,低低“哎哟”出口。 门口守候的丫鬟听见声响,立刻慌了,门扇“咔哒”响了一下,似要推门进来,急切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进来:“夫人,您怎么了?可是摔着了?” 容宁心瞬间提到嗓子眼,忙撑起身子要起身去应付。 穆琰却比她更快一步,猛然俯下身去,将她整个人压入被褥中,宽厚掌心覆在她唇上,眸光凌厉,示意她不要作声。 第104章 凝滞 “吱呀”一声, 门扇被推开,随即帐外脚步急促,帘影晃动。 丫鬟小心翼翼地撩起帘幔, 探身进内室来,只瞧见床榻上帘帐低垂, 掩得紧紧的, 显然容宁还未起身。 她不敢靠近打扰,只得低声问道:“夫人,方才听见您喊了一声, 可是哪里撞着了么?身子可有不适?” 容宁躺在榻上, 心口还被方才的闷撞震得发疼, 脸颊上因帐中某人的不安分而泛起薄红。 她强自稳住气息,勉强挤出一丝笑音来,“无妨, 不过是方才梦魇惊了一下, 胡乱喊出声来, 不必担心。” 小丫鬟听她这般解释,尤是不放心,正要走上前掀起帐子察看, 容宁心中一紧,忙伸手按住那帘帐帷幔,声音急切, “没事了, 你退下吧。” 她话音未落,身上的穆琰忽然凑近,俯首在她颈侧辗转吮吻了一下。那灼热呼吸刮过颈畔,登时惹得她浑身一颤, 险些没绷住尾音。 “夫人?”小丫鬟讶然抬头,以为她哪里真不妥,欲再上前一步。 容宁心里又急又窘,偏偏穆琰却得寸进尺,唇舌似有意无意在她颈畔流连,手臂又箍得她死死的,不准她动弹。 她几乎要咬破唇瓣才能勉强忍住颤抖的气息,攥紧指尖勉强镇定,“真没事......你先下去吧,我再睡一会儿。” 小丫鬟迟疑在榻前,不敢退,“可是...夫人您......” 话未说完,容宁猛地攥紧帷幔,斜睨着帐内那个罪魁祸首,恨不能将他踹下榻去。可穆琰却偏偏眉眼含笑,低低贴在她耳边呢喃,“抖什么,别叫人看出来。” 声音虽笑着,一双手却分明在作怪。 容宁心下又羞又气,心口怦怦似要跳出喉咙。 她深吸一口气,强自压下慌乱,才对小丫鬟说道:“梦魇罢了,我无事,再歇会儿就起来,你先去吩咐厨房准备早膳罢。” 小丫鬟见她坚持,也不好强求,只得应声,“是。”轻轻退了出去,顺手阖上门扇。 小丫鬟脚步渐远,院落间只余一片静谧。 容宁心头却仍悬着,屏息听了一会儿,帐中终于静下,容宁满面通红,又羞又气,气息乱如风中残烛,心口怦怦跳得厉害。 方才那一番遮掩周旋,几乎令她魂魄都飞了出去。 她猛地推了推怀里那人,压低声音急急啐他,“你疯了不成?险些被她瞧出来!”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88节 穆琰却毫无愧色,反倒凑到她耳边低笑,热气拂过她的耳廓,“我偏要这样,才好看你又羞又慌的模样,怎么,不喜欢?”说着,手臂又紧了紧,将她往怀里带,笑意里的痞气藏着掩不住的温柔。 容宁被他说得又羞又恼,狠狠掐了他一下,“你再胡闹,我真不理你了!” 穆琰却低头去吻她,将她尚未来得及说出口的威胁都堵了回去。 他动作不似方才那般急切,缱绻温柔极了。 容宁双手撑抵在他胸前,根本无半分力气将他推开。 容宁被他的气息裹缠不休,心底又气又乱,却又实在推不开他,最终只得偏过脸去,避开他的亲吻,低低喘息着,“你再这样,我可真恼了。” 穆琰笑意更深,宠溺啄吻她脸颊,“好,不闹了。” 可手臂却抱得更紧了些,几乎箍得她喘不上气来。 容宁闭上眼,心底暗暗叹息。明知此刻再多说无益,却仍忍不住心头发酸。她的手悄悄覆在小腹上,似要借此来稳住心神。 穆琰垂眸看见这一幕,眸光忽然柔软下来,俯首轻吻在她发顶,“宁儿,信我一回,好么?” 容宁没答,只闭着眼,假意要睡。可那被牢牢环着的怀抱,却一点也未曾松开。 良久,穆琰俯首在她唇上落下一吻,声音带笑,“好好歇着,我晚些再来。” 说罢,他终是起身下榻,容宁睁开眼睛偷瞄他时,他已然如猎豹般跃上屋脊。 他衣袂翻飞,利落翻了出去,容宁怔怔望着他轻巧无声地掀开瓦片,又将之扣回原位,根本不留痕迹。 待穆琰高大身影终于消失在屋顶,她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浑身汗意淋漓。 她起身下榻,赤足踩在地砖上,快步走到窗前伸手去推开窗扇。 初夏晨风裹着露气扑面而来,渐渐吹散帐中残留的热意和若有似无的石楠花气息。 那气味缱绻暧昧,仿佛仍萦绕在她鼻息间,教人心慌意乱。 容宁站在窗前,望着天色渐明,心头微微有些不安。 方才那小丫鬟,不知可曾嗅出些什么端倪没有。 一想到这,她浑身忍不住微微一颤。 “罢了罢了。” 她心里低低叹息,随手合上窗扇。 听见动静,外头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接着一阵脚步声,几名丫鬟捧着铜盆、布巾、漱盂鱼贯而入。 为首的丫鬟笑盈盈福身,“夫人醒了,奴婢们伺候您梳洗更衣。” 容宁点头,看着她们将铜盆置在架上,提桶倒进温水。 雾气袅袅升起,氤氲间菱花镜中映出她的面庞,竟比平日里更显红润光泽。 她心下暗惊,垂眸掩去一瞬心虚。 小丫鬟们麻利地伺候着,拧湿布巾净面,递漱口茶汤,又取来衣裙替她更衣。 她随口问道:“林笙呢?怎么不见他?” 正替她梳头挽发的小丫鬟手指尖微顿,随即低声答道:“主子昨儿夜里有急事出府去了。这会子,还没回来呢。” 容宁眸底微光一闪,睫毛轻颤。 她心下何尝不知,林笙哪里有什么急事,恐怕是那位长公主有急事罢。 她唇角淡淡勾起,神情却看不出喜怒,只轻声道:“是么,那便罢了。” 那丫鬟见她神色如常,不敢再说话,转而专注替她理鬓。 丫鬟望着菱花镜中的容宁。 如瀑青丝被层层理顺,挽成合宜的鬟式,插上点翠珠花。 眉心那点殷红花钿映着清晨微光,衬得她容色愈加柔美。只是,她眸底深处的神思,却似被风吹散的烟雾般,聚不得半分,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夫人,您要用哪支簪子?”丫鬟捧了匣子过来。 容宁垂眸看了看,随意指了一支素雅的白玉簪,“这支罢。” 小丫鬟应下,小心取出来稳稳簪入她鬓边,笑了笑,“夫人今日气色极好,想来是昨夜歇得安稳。” 容宁微微一笑,没再多言。 她想起帐中那百般缱绻,面上不敢露出分毫,只低下眼帘,待发髻收拾妥当,她才淡淡吩咐,“都下去吧,我想自己坐一会儿。” 庭院中渐渐喧闹起来,丫鬟们一边做着针线,一边低声笑语,谈些坊间趣闻。 容宁在窗下闲坐,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心思却早已飘远。 至晌午时分,天光渐盛,庭院里石榴花开得正艳,风一吹,从枝头簌簌落下,洒落满地绯红。 林笙这才回府。 他神色淡淡,眉宇间隐隐透出些许疲惫,径直去了厢房,吩咐备水,沐浴更衣。 他洗去一身风尘,再换上一袭月白长衫,鬓角湿意未干,神色却已恢复如常,仿佛昨夜那一场来去,根本不曾存在。 收拾妥当后,他径直往容宁房里来。 正是用午膳的时辰,几名小丫鬟已将菜肴用食盒提进来,摆了满满一桌子,色香俱佳。 容宁抬眼望去,几乎尽是她平日爱吃的菜色,连酸梅蒸鱼,槐花蒸蛋也未曾落下。 更有几碟小巧清淡的小腌菜,酸酸咸咸的味道,专为孕妇调养口味所做。 林笙从容落座,执起筷子为她夹菜,神色温柔得无可挑剔。 “你这些日子口味淡了许多,怕你没胃口,我叫人照着方子特意做了几样小菜,你尝尝合不合口味?” 容宁低声应了一句,夹起来轻轻咬了一口。 桌前氛围一派和气温馨,两人各怀心事,垂眸缓缓用膳。 林笙自始至终都未提起昨夜去了哪里。 容宁也不问。 两人就这般安安静静地用着膳食。在外人看来,十足是一对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夫妻,气氛融洽极了。 只有容宁自己心里明白,她手里轻轻攥着那双象牙筷,掌心都沁出了薄汗。 末了,她似是不经意地开口,“听闻城郊的花儿开得极好,我想去看看。” 林笙动作微微一顿,抬起头来,眸光在她脸上停了一瞬,眉头渐渐皱起。 他沉吟半晌,终是摇了摇头,“不妥。” 容宁垂下眼帘,语气仍轻,“我很想去。” 林笙仍不肯松口,“近日局势不稳。边境大军压境,战事频起,城中也不太平。” “这几日,已有敌军潜入都城,禁军抓了好些奸细刺客。你又是女子,还怀着身子,这时候出城,实在太危险了。” 容宁指尖攥紧了罗帕。 林笙见她神色不快,语气稍稍缓和,“我虽不能答应你出城去,但你若真喜欢花,我立刻派人去城郊,每日替你采新鲜的回来,置满庭院让你赏玩,好么?” 容宁抬眸,眸底泛起冷意。 “花儿摘下来,就枯了,哪还有什么意思?” 林笙眉头微蹙,唇线抿直,沉声道:“我这也是为你好。” “若是旁人,你想去,我未必拦你。可你如今怀着身子,我怎能让你冒此风险?” 容宁垂眸。 “不用你为我好。” 话未尽,已冷了尾音。 林笙一愣,面色顿时沉了几分。 他性子素来温和,此刻却也被这句冷言激怒。 “容宁,我凡事皆是为你着想,你却句句都要与我唱反调?你可知自己如今担着的不止是你一人,还有我们的孩子!” 容宁抿唇,不再言语,只将手中象牙筷轻轻放下。 声音轻脆,却比任何言辞都要清楚。 两人对坐,气氛骤然凝滞。 林笙望着她,眼底那抹温柔逐渐被冷意取代,终是缓缓起身,袖袍一拂,声音淡淡:“罢了,你既不愿听,那就各自静一静。” 说罢,转身扬长而去。 容宁望着他背影渐行渐远,心口似被什么生生勒紧,酸涩冰冷。 她缓缓收回视线。 桌上菜肴还在冒着热气,偏偏对坐之人早已不在。 她指尖收紧,良久,吩咐身侧的丫鬟,“替我更衣,我要出去。” 第105章 准备 婢女不敢违逆, 连忙取了衣裳来替容宁更衣。 才刚收拾整齐,容宁便垂眸冷着脸起身往外走。 她粉色裙摆轻轻拂过门槛,步子虽不甚快, 却干脆利落,毫不迟疑。 庭院中, 林笙站在石榴树下, 衣袖微敛,正吩咐派人去都城郊外采摘鲜花。 “去请最好的花匠,将那些鲜花连根挖起, 移栽到庭院里来, 要……”他正说着, 听见脚步声,侧过身来,恰好望见她走出房门。 阳光映照在他身上, 他眸底泛起一抹难言的情绪, 随即轻声唤她, “宁娘,你这是要去花园赏花么?” 容宁不作声,眼帘低垂, 径直从他身边走过。 林笙一愣,心口的烦闷顷刻翻涌上来。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89节 他咬牙,几步上前, 伸手拉住她胳膊, 声音压抑,“你到底要如何?我难道还不够迁就你吗?” 容宁唇角泛起冷笑,缓缓抬眼看他,“难道我如今, 连出门去哪里,都需要经过你的同意么?” “林笙,你究竟把我当什么?”她凄然笑了一下。 “我难道是你豢养的金丝雀么?” “难道往后我的一言一行,都得仰仗你的鼻息,看你的脸色过活?” 这一番话,夹枪带棒,直戳林笙心口。 林笙呼吸一滞,攥紧的手指微微颤抖,眉目间掺杂着无奈愠怒,“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只是担心你,宁娘,我……” “担心?” 容宁打断他,语声愈发冷淡,“我无需你担心。” “你若当真有这份心,不如多想想如何讨你长公主的欢心。” 这一句,如同生锈的钝刀子狠狠剜进了林笙心里。 他面色蓦地沉下去,指节泛白,一把攥住了容宁的手,“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做的这些,难道不都是为了你么?!” 容宁也不惧他,就那么静静地凝视着他,唇角却依旧挂着淡淡的冷笑,“或许最初,是为了我。” “但如今呢?” “林笙,”她深深望着他,“你扪心自问,你如今所做的,当真还只是为了我么?” 话音落下,庭院中登时静得可怕,连枝头的蝉鸣都似乎骤然停顿了片刻。 林笙怔怔望着她,唇动了几次,却终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眸底闪过慌乱,却又被极力压制下去,喉结微微滚动,生生堵住了所有的解释。 容宁眼眶骤然酸涩不已,却仍拼力忍住,并未让眼底的湿意泄露分毫。 她只深深望了林笙一眼,眸光冷极,仿佛将两人之间所有纠缠的过往,统统斩断了似地。 她转身,裙摆轻晃,缓步往外走去。 林笙枯立在原地,指尖还残留着她手腕的温度,却再也无法往前迈出一步。 他眸底细碎的光芒一点点暗下去,终于渐渐泯灭。良久,才低声吩咐管事,“多派些人,跟着她。” 那声音压抑疲惫,无力极了,仿佛连他自己都无法确定,这份执着,究竟还能维系多久。 庭院中微风拂过,花枝摇曳簌簌作响,仿佛也在为他轻声叹息。 管事得了林笙的吩咐,不敢怠慢,立刻召来十数名丫鬟婆子,又叫了几名护院,簇拥着容宁往外头去。 那阵仗极大,行至街上,引得行人纷纷驻足观望。 容宁却神色淡淡,不曾表现出半分不耐。 她素手拢在袖中,神情安静,眸底却冷冷地。 这般看似周全的照拂,也不过是另一重无形的枷锁罢了。 她没有拒绝,反倒任由人群簇拥着,出府去了喧闹的市井。 正值午市,街市间人流熙攘,叫卖声此起彼伏,香气、尘土、吆喝、笑闹混杂在一起热闹极了。 容宁心底冷若冰霜,嘴角却浮起若有若无的笑意,好似当真心情舒展了许多,很有兴致出来逛街采买似地。 她先是进了家绸缎庄。 掌柜殷勤迎上来,搬出最新到的缎料、织锦,一水儿的柔软亲肤,色彩鲜亮。 容宁漫不经心地随手挑挑拣拣,仔细打量过每一匹布料,选中的多是些素净颜色,淡青、月白、藕荷、浅紫。 婆子笑着奉承,“夫人果然好眼光,夫人天生丽质,生的花容月貌,这些颜色穿在夫人身上肯定都漂亮极了。” 容宁微微一笑,并不多言。 挑完布料,又去了几家食铺,买了各色蜜饯、糕点、腌菜、果干。 丫鬟们忙前忙后,替她采买打点,容宁将买来的果子蜜饯分了她们好些,小丫鬟们极少能上街来,都看的新鲜热闹,吃得开心。 容宁兴致盎然,偶尔还会指点几句,嘱咐哪样糕点要软糯的,哪样果干要甜润的。 众人都当她是孕妇口味挑剔,谁也未觉有异。 一行人行至街角,前头赫立着一座医馆,门楣上悬着济安堂三个大字,大门口的熏炉中药香缭绕,气派极了。 容宁目光在那匾额上停了片刻,眼底微光一动。 “进去瞧瞧。”她淡淡开口。 婆子愣了一下,忙问:“夫人可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赶紧回府休息,请大夫上门来诊治?” 容宁摇摇头,唇角含笑,“无妨。只是难得出来,既瞧见了医馆,想着顺道请个平安脉,看看腹中孩儿是否安好。” 婆子闻言,神情稍松,连声应下,“还是夫人想得周到,那咱们进去看看吧。” 一行人簇拥着容宁进了医馆。小医童赶紧迎了出来,连声请夫人落座。 容宁伸手轻抚了抚额头,轻声对婆子道:“你们先出去,在外头等我吧。人太多,这么大阵仗,没得倒叫大夫紧张,诊不准脉了,我自己进去便是。” 婆子迟疑:“夫人,这......” 容宁轻笑,“只是请个平安脉罢了,这么多人挤在屋里,闷得很。我若真有什么不妥,自会唤你们,你们在门外等候即可。” 她声音虽轻,却已隐有迫人威压。 婆子不好拒绝太过,只得点头,带着丫鬟护院退到廊下守候着。 屋中只剩容宁与大夫二人。 那大夫年近六旬,须发皆白,见她气度不凡,不敢怠慢。 细细替她诊过脉后,正要说几句安胎调养的话,容宁却悄然取出一个小荷包,轻轻放在了桌上。 里面叮当几声,显然装满碎银。 “大夫,我另有事相求。”她低声道。 大夫愣了下,抬眸对上她那双清冷的眸子,面色微变。 只听她低声吩咐,“我想请你替我备些药材,需磨成粉末,包好备用。” “药方在此。”她从袖口抽出一张纸递给他。 大夫展开低头仔细一看,神色顿时变了变。 那张方子上的药材每一味都极寻常,沉香、白芷、苏合、薄荷、藿香、丁香......皆是医馆常见之物。 可蹊跷的是,若当真照着这张药方,将所有药材混合在一处,却恰巧能制出气味清淡的迷香,轻则令人昏睡,重则神智恍惚。 大夫心下一凛,迟疑道:“夫人,这......这些药材若合在一处,怕是不妥......” 容宁却神色自若,眸光静静落在他脸上。 她又取出几锭银子,缓缓推到他面前。 “大夫不必多问,照方抓药便好。” “还有......”她笑了笑,望着大夫,“今日之事,烦请你莫要声张。” 淡淡天光透过窗帘散落进来,映了一地斑驳。 大夫额头沁出细汗,犹豫片刻,终还是伸手收下。低声应道:“夫人放心,老夫明白。” 不多时,药材便磨好包成了小小一包,塞进了容宁手中。 容宁接过,顺手又递了两锭银子过去,“今日之事,只当没有发生过。” 大夫连连点头,“老夫明白,绝不敢泄露半句。” 这时,婆子脚步声渐渐靠近,显然已等候了许久,有些不放心。 容宁镇定自若,将小药包收进袖中,淡淡起身,“辛苦大夫了。” 大夫拱手恭送她出门。 婆子见容宁无恙,显然松了一口气,赶紧走上前来搀扶她。 容宁重新被簇拥在丫鬟婆子之中,神色恬淡自若,仿佛方才当真不过是例行诊了个平安脉罢了。 她又带着众人逛了几处铺子,买了胭脂香粉、珠钗耳饰,皆是寻常妇人喜爱的物件,任丫鬟婆子们自行挑选,若有喜欢的,尽皆可拿去。 婆子丫鬟们喜不自胜,连连称谢,不由得对容宁分外殷勤讨好。 丫鬟们提着大包小包,脚步都有些踉跄,却压根儿没人抱怨。 日头偏西时,容宁才抚了抚鬓发,轻声道:“有些逛累了,回府吧。” 车驾缓缓驶回府门。 容宁甫一踏进门槛,便掩唇轻咳,笑说:“今日走得多了,身子有些乏。”转身吩咐丫鬟,“我先回房歇息,我睡觉轻,若我没召唤,不得进来打扰。” 众人连声应是。 她回到房中,屏退婢仆,才终于将袖中药包小心取出,藏入床榻底下的暗缝里。 仔细藏稳后,她心头暗舒一口气,躺回榻上闭目小憩。 林笙见容宁回府,照例唤丫鬟婆子前来问询。 丫鬟婆子战战兢兢,事无巨细地将今日的行程一一说了,“买布、买食、买首饰,又去医馆请平安脉,大夫说胎相安稳,夫人心里放心,才继续又逛了几处便回府了。” 林笙静静听完,面色未见异样,只淡淡点头。 半晌,他开口,“若夫人近日还想出去逛街,便随她去吧。” “记得多派些人跟着。”他想了想,补充道:“若有丝毫异样,及时来报我知道。” 婆子们齐声应是,退了下去。 屋内重归寂静。 林笙抬眸望向容宁房间的窗扇,眸色深沉,凝望良久。 而容宁则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就那么直勾勾的望着屋顶上的瓦片。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90节 第106章 夫君 后半夜, 月色渐渐沉了。 廊下风灯里的烛火即将燃尽,摇曳风灯中只剩下豆大的火苗,微微跳动着。 室内愈发静谧, 只能微微听得见些许风吹过花枝的簌簌声和偶尔几声墙角虫鸣。 容宁根本睡不着,心里装着事儿似地, 一会儿躺着阖眸小憩, 一会儿靠在榻上发呆,总觉得有些忐忑不安,心里发虚, 就这么来来回回折腾了许久, 终是眼皮渐渐沉重迷蒙睡去, 却始终未能沉眠。 她知道自己在怕些什么,她既怕那浑人翻瓦而入,搅得她心神难安, 又怕他自此不来, 再无音讯。 这焦灼心思, 简直令她恍如置身于两股水流之间,左一冲、右一激,直搅得她心口发紧。 她根本睡不安稳, 几乎是梦魇连连,几度在迷蒙清醒间辗转反侧,半梦半醒间总忍不住凝神去听屋顶是否有动静, 仿佛总觉得有黑影探入。 可偏偏, 那屋顶瓦片,半点都未曾挪动过。 漆黑夜色中,帘帐似一只大罩子,将她困在其中。 她心下暗暗怨着那浑人, 竟真有耐性让她空等。 又莫名生出几分酸楚,他若真不来,是不是已然忘了她?抑或只是说得好听,转头便一走了之? 一颗心似被丝线缠绕着,抽扯得紧紧的,酸胀难言。 正心乱如麻,忽听院中喧哗脚步声骤然大作。 容宁陡然惊醒,背脊一凉,几乎立刻从榻上坐起身来。 她凝神细听,只见窗外映入一抹明亮的光,光芒摇曳,不似月色。 紧接着,呵斥声、甲胄撞击声齐齐响起,院中顿时乱作一团。 她心口陡然一沉,难道,他闯进来被发现了? 容宁连忙朝门外喊:“外头出了什么事?” 廊下守夜的丫鬟赶紧推开门扇小跑进来,神色略显慌张,脸色也有些发白,却强自镇定,连声安慰她,“夫人莫怕,是管事亲自领着禁军进来的,应当是无事的。” 她快步走上前来,替容宁拢好滑落的被角,“听说是在附近抓到了敌国奸细,怕是要进府搜查。” 说着,丫鬟声音低了下去,又补了一句:“不过咱们主子与他们相熟,大概只是走个过场,不会真惊扰夫人的。” 容宁攥紧了被角,半信半疑。 此时窗外透进来的光线更亮了,原是有人举着火把,将庭院照得雪亮。 她透过窗纱,隐约望见黑压压的一片人影,长戟高举,甲叶反射出森冷寒光,肃杀一片。那气势,绝非寻常府邸的护院可比。 院中一片喧哗,脚步声、呵斥声、喝令声杂陈,连石榴树上的鸟雀都被惊得扑簌簌飞起,四散逃去。 容宁心下骇然。 丫鬟口中所说的敌国奸细,难道是穆琰他们么? 念及此处,她背脊倏然冷汗涔涔而下,手心冰凉。 丫鬟见状,只当她胆子小,忙在旁安慰,“夫人莫怕,您怀着身子,他们也不敢来冲撞您。再说了,咱们主子如今颇得圣眷,禁军中谁人不晓,即便进来搜查,也必是浅浅一巡,走个过场便会退去的。” 果然,片刻后,院外的喧闹逐渐消停下来。 只听管事陪着禁军统领低声交涉几句,那统领语声冷厉,旋即一声喝令,领走了大半禁军。 容宁心头稍稍松动些许,指尖刚松开被角,怎知紧接着,外头又传来铁靴声咚咚踏动,显然仍有一队禁军没有退走。 丫鬟忙到窗边探身去望,回来禀道:“夫人,他们撤去了大半,可还留了一队,分散在庭院各处守卫。大概是奉命留下驻守的。” “驻守?”容宁蹙眉。 这意味着,禁军不走,她屋外,时时都会有禁军把守着。 她心下一紧,若那人此时真要过来,岂不是自投罗网? 她咬唇,复又转念一想,那人脖子上又不是只顶了个西瓜,若见此情状还往里莽冲,岂不是个大傻子。 可若他不来,她心里,又仿佛瞬间被人掐了些什么去了,有些空落落的。 烛影摇晃,映出她面上神色郁郁寡欢。 容宁唇瓣紧抿,半晌不语,思绪翻涌如潮,也不知怎得,她总觉得,这局势,已然愈发紧张了。 屋外火光如昼,禁军身影巡回在庭院里,甲叶铿锵,声声震人心魄。 容宁静坐在榻上,只觉那火光似重重枷锁,将她与外头牢牢阻隔住。 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阖上双眸,强自镇定心神,强迫自己不要去胡思乱想。 渐渐地,那些禁军分散守卫各处后,皆垂眸敛目,似化作了雕塑一般,院落中倏然安静下来,几乎落针可闻。 偶有夜风吹过花枝,掀起花叶簌簌作响,倒反衬得屋内愈发寂静压抑。 一阵脚步声忽然响起,渐渐走近,门扇在夜风中被“吱呀”一声轻轻推开。 容宁正裹着薄被偎在榻上,本就惊惶未定,闻声抬眸望去,却见是林笙一袭月白长衫踏了进来,他眉目冷峻,神色间带着些许倦色,眉头压得极低,似藏着翻涌不平的情绪。 她微微怔了怔,随即下意识问他:“你怎么来了?” 林笙却并不看她,只抬了抬下颌,冷声吩咐:“都下去。” 丫鬟们面面相觑,显然也觉着不对劲,但不敢违拗,忙躬身应下,快步退出去,轻轻掩上了房门。 屋里复又安静下来。 烛火在烛台上噼啪炸响,散发着些微暖意,却根本驱不散空气里凝滞的压抑。 屋里陡然只剩下她和林笙两人,容宁唇瓣紧抿,朝榻里缩了缩身子,忍不住轻声问他,“这么晚了......有事吗?” 她声音不大,带着些小心翼翼的探询。 林笙并未回答。只径直走到榻前,自己解了衣裳随手丢在一旁,又踢了靴子。下一瞬,已坐到榻上来,动作理所当然,毫不迟疑。 容宁下意识又往里侧躲了躲,心头慌乱起来,“你......你怎么了?” 男人的气息近在咫尺,身上烘着热气,透过薄薄的衣衫挨过来,却叫她遍体生寒。 林笙不语,只往后一仰,直接躺了下来,大手握住她手中攥着的被角,轻轻一扯,锦被便落在两人身上。 他顺势伸手揽过她腰肢,强行将她拉近,几乎将她整个人笼进怀里。 容宁呼吸一窒,浑身被男人的热气充斥,慌得一颗心几乎要跳出来。 “你做什么!”她忍不住伸手去推。 然而她的手腕很快被他轻而易举捉住,力道不大,却根本不容她挣脱。 他低沉声音自她耳畔响起,“乖乖睡觉。” 他顿了顿,仿佛正极力压抑着即将爆发而出的怒意,“否则......我也不知道,我会做什么。” 容宁顿时怔住了。 他的话不是威胁,却比威胁更叫她胆寒。 容宁下意识挣扎,想要挣开他怀抱,却愈挣愈紧。他虽看起来斯文儒雅,臂膀却仍旧铁箍一般,将她牢牢扣在怀里,容不得她再逃脱分毫。 “林笙......”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像被掐住脖子的小猫,连气都喘不匀,“你放开我......太紧了,我喘不过气......孩子......孩子会出事的......” 林笙眉头一皱,忽地猛然睁开了眼睛。烛火明灭间,他眸光灼黯凌厉,几乎要灼穿她的心口。 下一瞬,他骤然翻身压上来,半个身子覆住她,大掌牢牢掐住她纤细腰肢。 “宁娘。”他咬紧牙关,声音低哑,近乎偏执,“你别忘了,我才是你的夫君。” 容宁瞳孔骤缩,双眸瞬间睁大。 林笙死死盯着她,眸中情绪翻涌,仿佛在痛苦和疯狂间摇摆不定。 “我应当睡在这里。” 他一字一句。 容宁心口陡然一颤,愤怒、惶恐、委屈一齐涌上来。 她殷红唇瓣微颤,张口刚想要反驳,他伸手,覆上她面颊,阻了她的话。 他掌心缓缓抚上她面颊,指腹眷恋摩挲过她细嫩肌肤。力道并不粗暴,甚至堪称得上温柔,仿佛抚摸着他视若珍宝的心爱之物。 可那股温柔并未停留太久。 他指尖渐渐下移,轻抚过秀气下颌,缓缓落在她修长柔美的脖颈处。 容宁只觉身子僵直,整个人如坠冰窖。 林笙的掌心轻轻扣在她颈上,先是摩挲,似在留恋,忽而,五指骤然收紧! 那一瞬,她几乎倏然窒息,呼吸骤断,心口凶涌上一股骇人的惊惧。 “别逼我......”他说。 男人的声音低沉,带着隐忍的狠戾,几乎要咬碎牙关。 他盯着她的眼睛,目光幽黯,情绪翻涌如潮,似乎下一瞬就会失控。 容宁的一颗心疯狂跳动起来,眸中瞬间泛起泪意。 屋内静得可怕,只余烛火不时噼啪作响。 两人的呼吸在这死寂中交缠着,沉重、急促,压抑得几乎要将彼此间的稀薄空气都抽尽。 掐在容宁脖颈上的力道忽紧忽松,仿佛林笙也正在与自己的心魔搏斗不休。 她盯着他,眼泪终于溢出眼眶,却倔强地没有哭出声。 这一瞬,两人之间的沉默,比任何话语都更加残忍。 第107章 凝视 最后一点烛芯燃尽, 烛火悄无声息的熄灭了,只剩余一缕青烟在黑暗中袅袅升起,最终消散殆尽。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91节 屋内寂静极了, 唯独只听得见彼此间的心跳和呼吸声。 容宁仰着脸,被迫迎向他, 他浓长睫毛微微颤动着, 甚至轻轻刮在她眼睑上,直惹得她呼吸艰难,眼眶中的酸意终是再也克制不住, 一滴泪静静滑落。 那泪珠儿顺着脸颊蜿蜒而下, 温凉滑落雪色腮边, 滴落在林笙收紧的指节上。 那一点凉意,却星火似地,灼在他指尖。 林笙指尖一颤, 眸光倏然黯了一瞬。 他凝望她眉眼, 久久没有移开视线。 她微微颤抖着, 眸中盛着晃动的泪光,殷红唇瓣儿倔强紧咬着,却偏偏显得脆弱极了, 有些茫然无措的可怜。 良久,他终是缓缓松开指节,温凉指腹沿着她柔嫩脖颈一点点往下滑。 压抑不住渴望似地, 他掌心灼热, 缓缓抚过她肩头。容宁身子僵直,呼吸急促,浑身颤栗。 略带薄茧的灼热大掌最终滑落至她纤细腰际,力道渐渐放松。 他不再钳制她, 而是轻轻地环抱住她,爱怜地缓缓收紧了臂弯。 容宁身子仍绷着,却听见自身后传出一声低沉的叹息。 林笙埋首在她鬓边。 容宁一头如瀑青丝倾泻如墨,散满枕榻,蜿蜒落在两人身上。 他脸颊滚烫,紧挨着她肩窝锁骨,直灼得她心口发颤。 良久,他才低声开口。 “宁娘,我们好好的......好么?” 短短一句话,却似是将他数日以来极力压抑住的所有渴望和不安,尽数倾泻了出来。 容宁浑身一颤,心底倏然很不是滋味。 她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觉鼻尖骤然酸涩不已,心口一紧,一颗心似这句话生生拽住,拧捏生疼,既愤恨,又怜悯。 夜色无声,两人都没有再说话,长久沉默着。 林笙没有再为难她。 他只是安安静静地抱着她,仿佛这样便能抵御一切心底的不安。 容宁身上有淡淡馨甜的蔷薇花香,若有若无地萦绕在林笙鼻尖。 像个久旱的行人,他贪婪又克制地汲取着,好似仅这样静静拥着她,便已能填补心中千疮百孔的空落。 他的气息逐渐沉缓,呼吸均匀,臂弯不再收紧,眉目间褪去白日里的锐利和淡淡愁绪,竟显出几份恬淡安宁。 这一夜,他睡得极沉,像是许久未曾如此安睡过。 可容宁却并不是。 她眼睛阖了又睁,几度迷迷蒙蒙,却终究是被心底的惶惑惊醒。 耳畔林笙呼吸清浅均匀,她却只觉这呼吸声像山岳般压在心头,沉甸甸的,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阖眸不语,眼角止不住地泌出泪珠儿,一滴滴滑落面颊,再砸到枕上,湿意渐渐被夜风轻轻吹凉。 这一夜,静谧如水,昏晨更替,她却始终未能真正安眠。 直至窗外天色渐白,天光渐渐透进窗棂,院中响起鸟雀清脆的啼鸣,雾色和微光交融成一片祥和,似要洗尽昨夜所有阴翳。 林笙这才渐渐醒转。 他睡得极好,眼底的青黑褪去几分,眉宇间亦舒展不少。翻身而起时,神情难得显出几分久违的轻松,似是心底某种荒凉终于得到抚慰。 他唤了丫鬟进来,难得有了好脸色,轻声吩咐伺候洗漱更衣。 容宁起身时,神情淡淡,动作如常,并不见什么异常。 林笙与她并肩而立,俨然是寻常夫妇模样。 林笙事事以她为先,陪着她一同洗漱,一同更衣。 丫鬟们眼中,这般光景几近完美,目光交汇间甚至带了几分羡慕。 可容宁心底,却知晓这份看似寻常的平静,只是是表象罢了,若湖面倒影,镜花水月一般,风一吹,便会破碎成波光粼粼。 待更衣毕,林笙伸手牵过她的手。 他掌心灼热,指节收紧,牢牢将她的手握在自己掌心里。 他笑了一下,心情不错似的,柔声同她说:“随我来,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他声音虽低沉,却掩不住语气中的隐隐期待。 容宁心下微颤,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紧紧的,他指节轻旋,与她十指相扣,就那么牵着她一同往门外走去。 容宁无法,只得垂下头去,顺势与他并肩而行。 丫鬟们赶紧快步走过去替二人推开门扇,扑面而来的,竟是一片瑰丽盛景。 庭院中,万紫千红,芬芳扑鼻。 容宁抬眸,目之所及竟皆是都城郊外所特有的各色花卉,竟在一夜之间,被人移栽至容宁所居住的庭院中。 桃李争妍,杏花带露,杜鹃、海棠、木香,次第而开。花团锦簇,层层叠叠,仿佛一夜之间,春色都被搬进了这深宅院落。 花影映照下,青石小径曲折蜿蜒,纤弱花枝在晨风里轻颤摇曳,娇嫩花瓣上,偶尔坠落下几点清新的露珠儿。 容宁怔然望着眼前的一切。 她实在难以想象,这般瑰丽花海,竟当真骤然出现在她眼前。 昨日她才说过想去郊外看花,而今不过一夜工夫,林笙竟已命人将那些鲜花连根拔起,尽数移入府中。 可她心中涌起的,却并非欢喜。 她震惊至极,甚至在震惊之余,心底隐隐生出些许难以言喻的森冷寒意。 林笙放开她的手,揽过她腰肢将她紧紧搂入怀中。 “好看么?”他俯首贴近她耳畔,声音柔得像裹了蜜,指尖轻轻揉了揉她腰侧,那是他昨夜曾掐过的地方,“喜欢么?只要你乖乖的,我每日都去给你摘最新鲜的回来。” 他语气温柔至极,眉眼含情,那模样,任谁看了都会认定他便是这天下最体贴的良人。 他眸底泛起的柔情真切炽热,令人望一眼都会忍不住动情。 可容宁只是怔怔望着眼前那片花海,唇瓣微启,却终究没有说出话来。 四下望去,皆是热烈绽放的鲜花,可花儿开得再热烈,却终究不是真正的春天。 那些花儿虽开得灿烂,花瓣边缘却已泛出极淡的蔫色,连最艳的杜鹃都垂着花头,好似被强行拽离故土后,连绽放都透着委屈。 青石小径旁的土还松着,新翻的泥土气息混着花香,反倒更显生硬。 这哪是搬来了春色,分明是囚住她的‘花笼’。 让她心底发凉的不仅仅是这些花儿,更是院中的另一番景象。 与这些柔软花儿格格不入的,是在那庭院四角,走廊转折处,假山阴影间,皆有甲胄森冷的禁军伫立。 他们手中长戟森然,神情冷峻,目光扫视如鹰隼,整齐分布守卫在各处,严肃静默如山石。 馥郁芬芳的灿烂花海,伴随着森冷甲胄的寒光,分外诡谲。 容宁心下酸涩难言,很不是滋味。 倏然,一道冷冽的目光打在她身上。 那目光锐利阴鸷至极,仿若一只利刃,狠狠贯穿她心口。 容宁心口骤然一紧,下意识抬头望去。 远处屋檐一角,一抹黑影像融在瓦色里的墨,若非那道目光太沉,根本无人能察觉。 风吹过,些微带动那抹身影的衣角,容宁分明瞥见那熟悉的玄色劲装,似是穆琰素日里常穿的样式。 那种熟悉的、沉沉灼热的目光,令她实在无法忽视。 是穆琰。 她心下一沉。 她紧盯着那儿,几乎可以完全确定他就在在那暗处,正静静地紧盯着她。 那眸光沉郁至极,似山雨欲来,又似烈焰般狠狠灼烧着她。 纵使相隔着花枝和一众禁军,他眸光仍灼灼落在她身上,仿佛要将她整个人生生望穿。 容宁呼吸一窒,庭院中的花海再美,也如同罩上了浓重的阴翳。 容宁整个人仿佛站在了悬崖边,前一步是深渊,后一步亦无退路。 第108章 追捕 容宁眸光震颤, 心口擂鼓一般,死死盯住那屋檐暗处的黑影。 她唇瓣微启,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呼吸轻浅急促,胸口起伏不已。 林笙揽着她, 觉出她神色有异, 垂眸看向她。 他眉心缓缓蹙紧,又顺着她的视线抬眸望去。 晨雾未散,檐角处静默一片, 瓦色暗沉, 与天光相融, 并未见有什么异样。 林笙眸光一沉,琥珀色的眼眸深深盯在那片屋檐,凝神良久, 却依旧一无所获。 却不知怎得, 他心底却泛起些许隐秘不安, 似有根绵密细针扎进心口般,令他隐隐烦躁不爽。 忽地,他低下头, 盯向容宁,似乎想要捕捉她眸底的情绪。 容宁垂着纤长睫羽,双手紧攥衣袖, 肩头微微颤抖。 林笙心头一紧, 猛然一收手臂,将她整个人箍进自己怀里。 他另一只手抬起,指尖冷硬捏住她秀气下巴,猛地抬高, 逼她与自己对视。 容宁心中大骇,还未及挣脱,便望见他幽暗双眸,似隐隐压抑着森冷怒意。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92节 她心头蓦然一凉。 “宁娘......”他轻唤,问她:“看什么呢,这样入神?” 下一瞬,他毫无预兆地,俯首狠狠吻了下去。 容宁瞳孔骤然一缩,呼吸几乎断绝。 就在此时! “咻——!”一声。 金器破风之声骤起,一抹寒光自檐角暗处激射而来,快若奔雷,直取林笙咽喉! 电光火石之间,只听一声低喝,“林大人当心!” 林笙身侧的禁军反应如电,猛地扑上来,肩膀狠狠一撞,骤然将林笙推开。 林笙被推得一个踉跄,怀中容宁差点跌倒在地。 他骇然惊呼“宁娘!”下意识箍紧她,反身将她紧紧护在怀里,避向一侧。 “锵——!” 一把森冷匕首呼啸着划过,狠狠钉入廊柱,震得木屑飞溅,发出沉闷声响。 容宁心口骇然剧烈起伏,几乎喘不上气来,瞳孔紧缩,死死抱住小腹,腿脚发软,被林笙捞住腰肢拥在怀里才不至于跌坐在地。 院中禁军骤然大乱。 “有刺客!!” 禁军头领一声大喝,数十禁军齐齐抽刀,甲胄铿然,杀气腾腾! 禁军潮水般扑向屋檐。 庭院中的花枝登时被踩踏得东倒西歪,落花纷纷,泥土腥味与花香混合着,几欲令人窒息。 林笙低眸,急急查看怀中人。 “宁娘,可伤着了?” 容宁被他护得极紧,气息急促,衣襟凌乱,并无什么大碍,只一双眼眸蓄满泪花,怔怔望着那柄钉在廊柱上的匕首,浑身发颤。 林笙眉头紧蹙,他俯身,轻轻将容宁安置在廊下坐了,动作轻柔,似是生怕伤着她孕肚。待她安稳坐好,旋即起身,阔步走到廊柱前。 那柄匕首还在,刀身寒光凛凛,插得极深。 林笙伸手去拔,五指紧攥刀柄。指节用力,手背青筋毕现。 “呲啦”一声,木屑纷飞,匕首被生生拔出。 他将匕首举到眼前细看,森然冷光映在他面上,眸光骤然黯了一瞬。 那匕首上,赫然阴刻着两个字。 北平。 林笙眸底瞬间冷冽如霜,周身气息骤然森寒下来。 他死死盯着那刀身,唇角紧抿成一线。 “北平......” 他一字一顿。 容宁在他身后看着,顿觉背脊生寒。 林笙咬牙,骤然抬头往檐角方向阔步走去,厉声喝令:“给我搜仔细了!抓住他!” 他要亲自去抓人。 容宁望向他杀气凛然的背影,刚想开口阻止他,却哽住了喉头即将脱口而出的话,一把伸手攥住了林笙的袖口,颤声唤他:“阿笙......别去...别追了,我......” 她眼波潋滟,眸中泪光闪烁,惶然无措地仰头望着他。 林笙眸光一颤,就那么望了她良久,喉结滚动,眸光阴翳。 林笙缓缓阖眸,咬紧牙关,终于没动。 可再睁眸,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已然幽暗如深潭,阴郁得几欲滴出水来。 花影婆娑倾倒,泥泞一片,风声低吟。禁军还在奋力追捕,喊杀声渐远。 院中寂寂,唯有林笙手中那柄匕首,反射出冷厉天光。 他忽然低低笑了一下。 那笑声,却比哭还难听,“好啊,很好......” 那笑声落在容宁耳中,只觉比寒风更刺骨,搅得她心底更是纷乱一片。 林笙抬手,轻轻摸过她的面颊,温凉指尖微微颤抖着,泛着森冷寒意。 容宁倏然觉得,自己好似被冰冷的毒蛇缠绕住,被那股阴鸷气息层层缠绕,动弹不得。 “他竟然真的追过来了......” 林笙缓声开口,似笑非笑,“竟敢孤身潜入赵国都城。”他目光幽深,缓缓俯下身来,盯着容宁,薄唇紧抿,眸光游移在她脸上,“看来......他真的很爱你啊。” 容宁唇瓣微抿,眼睫不住颤动,胸腔翻涌起伏,却极力克制着,不敢在林笙面前表露半分。 林笙指腹在她雪色腮边缓缓摩挲,眸光爱怜,叹息似地,“是啊......这般绝色,任谁见了,能不爱呢?” 他语气极轻缓,唇角还带着笑意,可那笑意却并未达眼底,眸光冷若冰霜,隐隐翻涌着令人胆寒的阴鸷。 容宁呼吸艰涩,垂下眼睫,整个人被抽去力气般缓缓跌坐在椅上,鬓边青丝散落,映得她绝美面庞愈显清冷憔悴。 她想开口辩解,却什么也说不出,唇齿间泛起淡淡血腥味。 林笙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神情森冷幽暗。 忽而,他薄唇轻勾,笑了一下,却如毒蛇吐信般,森冷阴鸷。 “你说......” 他低低开口,字字冷冽,“他还会来找你么?” 容宁浑身颤抖起来,眼角终是溢出泪来。 泪水蜿蜒而下,落在她衣襟之上,晕开一片湿痕。 林笙盯着她,掐紧她双颊,“说啊!” 她只是哭,死死咬紧唇瓣,偏不肯开口。 林笙眸底骤然迸出一抹狠戾之色,勃然大怒,厉声喝道:“来人!” 婢女婆子们不敢怠慢,立刻上前来垂首站了一大排。 林笙冷脸,深吸了一口气,抬手一指容宁,“把夫人关进房里!没我的命令,不准踏出房门半步!” 容宁木然坐在那里,眼眶中的泪水簌簌而下,耳畔嗡鸣一片。 她缓缓抬眸望向林笙,忽然竟觉得有些不认得他了。 林笙咬牙,并不看她,呵斥婆子:“快点!” 众人登时齐声应下,几名婆子小心翼翼上前,将她搀起。 容宁没有挣扎,泪眼朦胧中,只见林笙缓缓直起身来,目光森冷,神色阴鸷,分明不再肯容她半分。 他拂袖阔步往外行去,边走边吩咐管事:“备马,我要去公主府。” 管事正候在廊下,闻言愕然抬头望了他一眼,旋即视线一转,落到被婆子丫鬟们簇拥着的容宁身上,不免神色一滞,似是惊诧于他竟毫不掩饰地说出此话。 管事怔愣一瞬,终究低下头去,恭声应道:“是。” 容宁垂眸,心知多说无益,任由婆子搀扶着往房中走去,耳边只余林笙沉沉远去的脚步声。 他背影高大冷峻,却未曾再看她一眼,径直跨出了院门。 门扇“砰”的一声阖上,铁锁咬合,天光倏然断绝,容宁眸中的泪水终于如决堤落下。 她双手无力垂落在身侧,心口一点点被压迫至窒息似地生疼不已。 这一整日里,时辰缓慢得令人煎熬难捱。 午膳、晚膳皆由丫鬟默默送进来,她也曾几次试着询问消息,可那些丫鬟们皆只是垂着头,不敢与她多说一句话,仿佛都化作了泥胎木偶一般,只匆匆放下食盒,摇摇头,便急急退下。 天色渐暗,房中愈发寂静孤清,唯有偶尔自窗缝里钻进来的夜风,带着些许寒意拂动她衣袖。 容宁枯坐在榻前,指尖轻抚食盒上的雕花纹路,心底压着巨石似地,根本吃不下东西。 白日里林笙冷厉的神色犹在眼前,他阴鸷狠戾的眸光,总教她心下隐隐不安,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也不知道穆琰到底顺利逃脱了没有,她胡思乱想着,几度连呼吸都觉艰涩。 她心下惶然难安,穆琰此刻身在何处?会不会受伤?会不会已经被禁军捉住了?若真是那般…… 容宁心口骤然一紧,不敢再往下想。 天色一点点暗下去,直至夜幕沉沉,月上中天,林笙都没有回来。 冷清月光透过窗棂洒落在榻前,似一层清霜拢在她身上。 门外骤然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动在青石板上,沉闷极了。 她心里一紧,忙走到窗边,撩起纱帘一角往外看去。 只见清冷月光下,一列列身着黑色甲胄的禁军正列队入院,甲叶碰撞发出“叮叮”脆响,手中长枪的枪尖在月色下泛着森冷寒光。 先前移栽的那些花苗,根系没能扎稳,如今全被踩蔫了,花叶倒伏在湿土里,青黄的茎秆泡得发腐,连带着周围的草叶都枯烂了半截。 风掠过庭院,只剩一片萧瑟,满院生机都熬成了泥里的败絮。 为首的头目面色严肃,挥手喝令间,禁军便分散开来,有的守在院门,有的沿着院墙站立,连院角的老槐树旁都站了两人。 她又往院外望去,隐约能看见外头也有禁军走动,火把的光映红了半边天,显然是将整个林府都围了起来。 这阵仗令她心下惶然,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纱帘。 她不敢再多看,慌忙转身回到榻边,吹熄了桌案上的烛火。 屋里瞬间陷入黑暗,只有月光透过窗棂,浅浅映进来些许天光。 她抱膝蜷缩在榻沿,浑身微颤,紧紧咬住嘴唇,不敢出声,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想着禁军为何突然来围府,一会儿又担心穆琰被抓住折磨,怎么也无法平静。 外头渐渐安静下来,屋内也寂静无声,唯有她自己心跳声在黑暗中放得极大。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93节 她蜷缩在榻上,捂着锦被辗转反侧,睁眼是黑,闭眼仍是黑,呼吸间冷意森然,似乎连被褥都无法暖和她冰凉的身子。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夜色的寂静里,传来极轻微的一声“嗒”。 屋顶的瓦片,似被人踩动,发出一声细不可闻的轻响。 容宁浑身一震,呼吸骤然屏住,指尖死死攥住被角,整颗心脏倏地提了起来。 她竭力竖耳倾听,四下仍是死寂一片,可那一声响却分明真实极了,绝非是她幻听。 仿佛有谁潜伏在夜色之中,正自屋脊缓缓逼近。 月光下,她的眼睛骤然睁大,一颗心不可抑制地,疯狂跳动起来。 第109章 疯魔 容宁一颗心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她屏住呼吸, 全神贯注地静静侧耳倾听,漆黑的夜里,似乎连风声都凝住了, 什么都听不到。 忽然,帐帘猛地被人掀开, 微凉夜风扑卷而入, 一道高大黑影随之倾压而下,死死钳制住她。 她甚至来不及出声,那一声惊呼还堵在喉咙里, 便被那人粗暴封住。 唇齿间骤然侵入炽热气息, 骤然如暴风雨般狠厉狂乱。 他吻得极凶狠, 掠夺般要将她彻底吞尽,毫无半点怜惜,仿佛要夺走她所有气息。 容宁眼眶骤然一酸, 胸腔憋闷到几乎窒息, 整个人慌乱挣扎踢打, 指尖蜷缩握成拳头死死捶在他宽厚肩背,却根本无法撼动他分毫。 空气几乎瞬间被尽数夺去,她喉咙里发出压抑呜咽, 浑身都在无力地挣动。 终于,在她即将要断气的那一瞬,他似是骤然清明了些, 身子一僵, 继而霍然松开,猛地翻身躺在她身侧,胸膛起伏不休,喘息声急促得仿若被烈焰焚烧着似地。 容宁全身力气几乎都被抽尽, 她泪水滚烫,蜿蜒滑过眼角,根本顾不上拭去,只能大口大口喘气,似溺水者终于浮出水面,拼命呼吸那点来之不易的空气。 可她才刚喘匀几口,还没缓过劲来,他忽然又猛地翻身覆上来。 大掌骤然攫住她的下颌,指节狠狠一捏她双颊,将她檀口生生逼开,她双颊顿时酸涩难忍,牙关失守,整张小脸被迫仰起。 下一瞬,他又俯身覆下,唇舌带着狂烈火焰般,狠狠侵入。 容宁喉咙里闷声呜咽,心底酸涩欲裂,眼泪滚滚而下。 她拼命想要推拒,可她的力气在他怀里显得如此微不足道,根本就是徒劳。 他像是疯了,根本不肯给她丝毫喘息的空隙。 羞恼屈辱在胸口翻涌不休,她实在忍无可忍,猛地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腥甜的血腥味道瞬间弥漫在唇齿之间。 男人的动作顿了顿,身体僵硬一瞬,低沉喘息中夹杂一声压抑闷哼。 容宁趁机用尽全力猛地一推,将他从身上推开,泪眼模糊,颤声羞愤低喝:“你疯了!” 屋内一瞬间静得可怕,两人急促的喘息交错。 穆琰唇角渗出一丝血迹,他眸光却愈发黯沉,仿佛那点痛意根本不足以将他拉回清明。 他咬紧牙关,喉结滚动,似要再次俯下,容宁眼泪涌出,猛地别过脸,拼力翻过身去,背对着他。 她肩膀颤抖着,再不肯看他一眼。 寂静黑暗中,他沉默半晌。 忽然,榻沿猛地一沉,他长臂横伸,竟一把将她从被褥中捞起。 “你做什么?!”容宁惊惧失声,“放开我!”双手拼命抵着他,可男人铁臂似地,牢牢锁住她纤细腰肢,力道狠厉得令她两肋生疼。 他没有回答,呼吸急促,似乎正隐隐压抑着怒意。 他忽地探出手,径直从床榻旁捞起她那双小巧的绣鞋。 容宁尚未反应过来,他已低头捉住她白皙小脚,另一只手快速替她将鞋穿上。 那动作极快极狠,几乎没有多少温柔,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根本不容她有半点拒绝的机会。 “你到底要做什么啊!”容宁急的直抹泪,颤声问他,骇然失措。 穆琰垂眸专心替她提鞋,一言不发,俊脸隐在夜色里,一双眸子沉郁似漆黑深潭,里头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穿好绣鞋,他猛地伸出手,将她整个人横抱入怀。 容宁心下骇然,慌乱挣扎,“你到底要干什么?你放开我!” 他充耳不闻,手臂紧紧拥牢她,阔步往屋中央走去。 下一瞬,穆琰长臂一伸,指尖扣住屋顶垂落的一根结实绳索,猛地往下一拽。 “唰!” 绳索骤然收紧,发出簌簌摩擦声,他身形随之猛然拔高,怀中容宁惊呼未出喉便被惊骇得噎住哽咽不已。 两人身影在黑暗中迅疾升起,似是即将要被夜色彻底吞没,凌厉决绝地直直掠向屋顶深处。 容宁心头狂跳,浑身战栗,这人彻底疯魔了!竟敢闯入被禁军围得如铁桶般的林府,将她生生掳走 忽然,外头守卫的禁军似察觉了什么。 门外打杀声如骤雨横倾,铁甲碰撞,厉喝震天。 伴着一声轰然巨响,容宁屋中的门扇猛地被一脚踹开,霎时木屑飞溅,门扉横裂。 容宁心口猛跳一瞬,尚未来得及回头去看,整个人便被穆琰猛然一揽,紧紧箍在怀中,被他抱拽着破顶而起,身子疾掠上屋檐,脚下瓦片碎裂,溅起一众瓦砾碎片。 转瞬间,她回眸望去,只见屋门处,踹开门扇奔进来的林笙目眦尽裂,跨入破碎门扉之内,看到空荡的床榻和她被挟持远去的身影,喉间骤然扯出一声嘶吼:“容宁!容宁回来!!” 他哑声嘶吼,扑向容宁。 穆琰森冷眸光掠过他身上,手臂收紧,紧紧拥抱住容宁,扔开绳索,裹挟着她迅速撤离。 林笙骤然转身疾奔出房门,一个身披银甲将领正步履匆匆地迎面撞上来,急声拱手:“林大人!” 林笙眼底血丝横布,一把揪住那人,抬手一指屋檐上裹挟着一道纤细身影奔走的高大身影,声嘶力竭地吼道:“快!就是他!他就是敌军主帅,他就是北平王世子!抓住他!杀了他!!” 那将领闻言,猛地扭过头去,眸光陡然一厉,厉声高喝:“放箭!” 霎时,院墙四角、回廊暗处,无数弓弩齐齐显形,弓弦绷紧,箭锋森然寒光如雨,皆直直对准屋檐上携着容宁疾行的穆琰。 “不!”千钧一发之际,林笙骤然大喊,“不能放箭!” 他猛地拽住那将领的手臂,几乎要将他生生扯退,双眼血红,咆哮着:“那狗贼挟持的是我夫人!不可伤我夫人分毫!谁敢放箭伤她,我要谁的人头!” 将领面露为难,额头冷汗涔涔。 眼见那黑衣男子骁勇非常,竟以一人之力横冲直突,剑锋所至,禁军连连倒地,血光飞溅,竟能以一敌十。 若再不放箭,只怕他顷刻便要突围而去。 可林大人死死拦着,他又不敢违令,只得怒喝一声,“追!抓活的!” 喝令如雷,一众禁军齐声应诺,立刻抽出佩刀,刹那间喊杀声振聋发聩,潮水般扑向前去。 然而,就在禁军暴起的同时,一阵冷风陡然自后方掠起。 夜色深沉处,忽有数十名黑衣人疾若鬼魅,骤然自屋檐翻跃而下。 那些黑衣人个个杀伐凌厉,刀锋森然,眨眼间便同那些禁军绞杀在一处,拼死阻拦他们追杀穆琰。 霎时,血光横飞,惨叫声迭起。 刀剑相击间,溅起一片火光点点,铁甲碎裂声和血肉撕裂声交织一片,惨烈非常。 容宁被穆琰紧拥在怀中,耳边尽是惨烈搏杀,她眼见刀光剑影映照长夜,目之所及皆是血肉四溅的景象,整个人被骇得浑身发抖,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滚落,哽咽失声。 “不要......不要杀人了......”她泪眼模糊,声音颤抖,骇地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她双腿早已发软,胸口绞痛不止,腹中一阵阵抽搐般的痛意,冷汗浸湿鬓发。 她几乎连站立都做不到,何谈奔逃。 穆琰目光冷厉,神色肃杀,步伐坚定果决,可容宁实在跑不动了,脚下踉跄,阻的他脚步一滞。 他俯身一把抄起她的膝弯,将她横抱进怀,衣袂翻飞间,臂弯收紧,将她整个人压进自己滚烫的胸膛。 他肩膀宽厚,硬生生遮挡住她的视线。沙哑低沉的嗓音极力压下冷厉杀意,贴近她耳畔,“别看。” 容宁泣不成声,泪水滴落他肩头,打湿他衣襟,忍不住哽声捶打他,“这么多守卫禁军......你看不见么?你还闯进来干什么?!” 她声音里满是绝望,泪珠滚落,砸在他心口。 穆琰牙关紧咬,胸腔震动间,他压着声音,几乎是嘶吼出声:“我再不来,就真的要疯了!” 第110章 逃亡 瓦片翻飞, 夜风呼啸。 穆琰裹挟着容宁在暗夜中疾行,脚下几乎无一瞬停歇。 可无论他如何竭力劈杀,四面八方的禁军仍似潮水一般, 一浪接一浪地涌来,层层叠叠, 森冷刀锋闪烁逼近。 他一手横剑格挡, 另一手牢牢箍着容宁后腰,肩背微弓,将她紧紧护在自己心口。 容宁只觉眼前血影纷飞, 耳边厮杀声震耳欲聋, 自己被紧紧压在他怀中, 根本喘不过气来,几近要窒息。 她双手攥着他衣襟,眼泪模糊了视线, 心下一阵阵悸痛。 墨色夜空下, 血光溅在青石板上, 转瞬被夜风卷成细碎血雾。 穆琰剑锋所至,必有铁甲崩裂、血肉四溅。 他面色苍白,呼吸急促, 肩头早已被刀锋划破,鲜血自衣袖淌下,却似浑然未觉。 他只死死抱住她, 纵使自己伤痕累累, 也未让容宁沾染半点血污。 禁军的合围愈发紧密,喊杀震天。 几十杆长枪同时刺来,寒光凌厉,几乎封死了所有退路。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94节 容宁在怀中绝望惊呼:“穆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夜风骤然呼啸,一道破空的厉喝掷地有声:“护驾!” 两道黑影自屋脊飞掠而下,刀锋疾若流星,瞬息间便将数名禁军挑翻在地。正是枭安和枭宁率残部赶至。 霎时,暗卫同禁军厮杀成一片,血光映照半边长街,喊杀声冲天。 枭宁双刀齐出,杀伐凌厉,硬生生撕开合围。 枭安则护在穆琰侧翼,低声急道:“世子,先走!” 穆琰目光冷厉,面色却越发惨白。 他胸膛剧烈起伏,眸光仍是死死盯着前方出路,脚步飞旋。 他怀中人儿颤抖,泪水濡湿了他衣襟,那一声声低低呜咽啜泣,都似一把把刀尖扎进他心底。 “撑住,宁儿,再撑一会儿。”他压低嗓音,喉头血腥翻涌,低声安慰她。 容宁早已哭得不能自已,双手死死攥着他,声音颤抖:“我们会不会出不去......” 穆琰咬牙,眸底翻涌着勃然杀意,“只要我还在,就一定杀得出去,别怕。” 烈焰一般,烧灼得容宁心头酸痛不已。 街道另一侧,林笙带人疾奔而至。 眼见夜色中厮杀惨烈,他目眦欲裂。 “容宁!”他声嘶力竭地喊。 可他望见的,只有容宁被穆琰紧抱在怀中,泪眼婆娑的身影。 林笙眸光震颤,痛不欲生。 他恨不能立刻下令万箭齐发,将掳走容宁的穆琰千刀万剐。 可穆琰怀中挟持着的,分明是他的宁娘!若万箭穿心,哪能保证绝没有一支箭头会射向她? 林笙双手紧紧攥拳,浑身颤抖,喉咙里几乎迸出血腥的咆哮:“给我抓住他们!放......” 声音出口,却又戛然而止。 他浑身僵硬,面色惨白如纸,眸底翻涌起无法言说的痛楚之色。 禁军将领急切道:“林大人!别犹豫了!若再不下令,他就真要突围出去了!” 林笙牙关几乎咬碎,眸底泪光乍现,却仍只嘶声大吼:“不许放箭!抓活的!给我抓活的!!” 将领面露绝望,只得咬牙挥刀:“围上去!困住他们!” 喊声震天,刀光翻涌。 禁军数以百计,潮水般逼近,立时将巷道堵死。 穆琰面色愈发苍白,气息急促。 他怀中的容宁早已虚弱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泪水涟涟。 他的脚步愈渐虚浮,略一踉跄,却在下一瞬又硬生生稳住,死死抱着她,仿佛要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才肯罢休。 枭安怒喝一声,双刀横扫,血光迸溅:“世子快走!我断后!” “不准!”穆琰厉声喝止,眸光冷若寒星,“你们同我一道杀出去!” 枭宁应声,刀锋带起一阵森冷罡风,生生在血海中劈开一条血路。 夜色中,火把摇曳,喊杀声不绝。 容宁泪眼模糊间,只觉得世界化作血海,她宛若置身修罗场中。 “没事的,别怕。”穆琰俯首抵在她耳畔,声音极轻,却是死生不改的坚定。 拼死血战间,他肩背连遭数刀,血流不止,衣襟骤然被染透,却仍牢牢抱着她,从不肯松手分毫。 终于,在枭宁、枭安的拼死护卫下,他们硬生生撕开了禁军的最后一层合围。 林笙疾奔上前,眼睁睁望着那一袭黑衣拥抱着容宁,脚步踉跄,却仍执拗坚定地消失在夜色深处。 他双眸赤红,胸腔翻涌,骤然一口鲜血喷吐而出。 “容宁!!!” 他的嘶吼声震彻长街。 可回应他的,只有无边黑夜和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林笙足下踉跄追赶许久,终是脱力扑倒在地,双拳死死攥紧,狠狠砸落在地,血色瞬间沿着指缝渗落下去。 他喉咙里艰涩溢出沙哑低喃,痴痴地,“容宁...容宁......” 夜风呼啸,火把摇曳,整条长街血迹斑斑。 黑衣人早已退尽,禁军尸横遍野。 漫漫漆黑暗夜里,唯余林笙一人,目眦欲裂,枯坐在地,怔怔望着远处无尽的黑暗,心如死灰。 夜风猎猎,长街血光早已被穆琰等人抛在了身后。 城外,早有接应的暗卫备好了战马。 穆琰拥抱着容宁翻身上马,扯过身后的披风紧紧将她裹住,小心护在怀里。 他狠狠一抽马鞭,战马登时嘶鸣扬蹄,飞奔起来溅起一路尘沙。 容宁被穆琰牢牢锁在怀里,耳边只余呼啸风声和他胸膛急促的心跳。 天地茫茫,城门渐远,夜幕愈深,火光和喊杀声俱都被甩在了身后。 她双眸模糊,心神恍惚,只觉自己像被卷入一场无休无止的恶梦。 直到一声长啸划破天际,前方暗影翻涌,一众黑衣精锐早已候在塞外。 那一刻,容宁才明白,他果真早已筹谋好一切,并非一时起意的逞强莽行。 战马嘶嘶,铁甲铿锵。 容宁整个人蜷缩在他怀中,冷风裹挟着沙尘,刮得她面庞生疼,穆琰以肩背牢牢护住她,不让风霜再侵蚀她分毫。 一路狂奔,山野沉沉。数百里夜路顷刻而过,直至边塞大营渐渐在眼前显现。 远远望去,旌旗猎猎,火把森然,大军静伏如蛰兽。 鼓角声骤然而起,守军认出将旗,立刻迎出来,火把排开一条光道。 穆琰抱着容宁下马,衣衫血迹斑斑,却步履沉稳。 他怀中的小姑娘面若金纸,显然终是受不住这般惶惧颠簸,早已彻底晕厥了过去,眉心紧蹙,似连梦中都未得安宁。 穆琰阔步入主帐,低声吩咐随侍退守在外。 帐中火盆熊熊燃烧,暖意融融,与外头苦寒风沙隔绝开来。 他低头望向怀中紧闭双眸的小姑娘,眸底渐生暖意,浮动点点柔光。 榻上铺着厚实毡褥,他轻缓将她小心安放下来。 小姑娘蜷着身子,长睫颤动,原本红润的脸颊在火光下白得几近透明。 穆琰俯下身,为她掖好毡毯,动作轻柔极了,生怕惊醒她似地。 他温凉指尖轻抚过她冰冷面颊,静静凝视着她,眸中翻涌的怜惜几乎要漫出眼底。 帐外夜风呼啸,帐中却静极了。 火光摇曳间,容宁微微蹙眉,嘤咛一声渐渐醒转,缓缓睁开了眼。 迷蒙泪光氤氲了她双眸,眸底哭过的红意尚未褪去。 她眸光流转间一触及穆琰,眼泪倏然又止不住地簌簌涌落。 “你......” 她喉头哽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穆琰深深凝望着她,忽而笑了一下,轻声唤她:“宁儿。” 她再也忍将不住,泪水滚滚而下,扑簌簌落在他血迹斑斑的衣袖上。 他肩头,脖颈,脸侧,全是触目惊心的伤口。 她颤抖伸出手,想要去查看他伤势,指尖才刚一触碰到他脸颊便瑟缩起来,她哭得哽咽,“好多血...你身上,流了好多血......” 她手抖得厉害,却仍一点点探过去,拼力替他摁着肩头一处流血不止的伤处。 穆琰伸手,捉住她的手,握紧,抬起来摁在自己脸颊上。他喉结上下起伏,眸中如墨色翻涌,深不见底。 “不疼的。”他轻声说。 “我不疼的,”他把她指尖紧紧覆在自己脸上,微微阖眸,笑了笑,“宁儿,别哭。” 容宁眼泪模糊,泪水滚落腮边,怎么也止不住。 她哭得肩头一抽一抽,泪珠子一颗颗打在他掌心。 他身上血腥气味极重,显然失血颇多,却偏若无其事似地,温声安慰着她。 “你骗我。” 她泣声哽咽,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你都这样了,还说不疼......” 穆琰弯了弯唇,笑意极浅淡。 他抬手替她抹去腮边泪水,指腹尚带着血渍,沾湿了她眼角,掌心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那你亲亲我。” 他深深凝望着她,笑了,“你亲亲我,我就不疼了。” 第111章 狠心 容宁望着他, 心底酸楚得几欲滴血。 他分明浑身浴血,连呼吸都不甚稳,却偏这般强撑着, 不肯在她面前露半分脆弱。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95节 她抚上他脸颊的指尖,忍不住轻轻摸了摸他的脸。 指尖触及之处, 尽是混着沙尘的血迹和冷汗, 冰凉一片,却又烫得令她惊心。 她喉头哽咽,泪水模糊了双眸。 她轻轻咬了咬唇瓣, 似下了极大决心, 慢慢撑起身子, 仰起脸来,纤长眼睫低垂,微微颤抖着。 她阖眸, 缓缓靠近, 将唇瓣轻轻贴上他的。 蜻蜓点水般, 浅浅一触。 穆琰瞳孔微微震颤。 他僵了片刻,旋即猛地伸手一把扣紧她的后脑,俯首加深这个吻。 他力道之大, 根本令她无法退避。 “宁儿......” 他低哑唤着她的名字,不可置信地颤栗着,下一瞬, 整个人已倾身压下, 将她死死困在自己怀里,霸道又急切。 他的唇重重覆上来,炽热疯狂地燃烧着彼此。 那根本不是温柔的亲吻,而是几乎要将她整个纳入自己灵魂的疯狂汲取。 他似被压抑到极致的猛兽, 终于挣脱枷锁,再无法克制。 容宁浑身微颤,细碎的呜咽声刚溢出唇瓣,便被他滚烫的吻彻底吞没。 她本能地想去推拒,却被他紧紧禁锢在怀中,根本挣扎不开。 他炽热的手掌扣得她动弹不得,胸膛剧烈起伏着,心跳轰鸣。 她眼角溢出泪水,顺着白皙的面颊滚落。偏生他额角血迹淋漓,殷红血珠滴答坠在她脸上,与她的泪水混在一处,绯红一片。 那触感冰凉又灼热,直叫她心痛如绞。 “宁儿......”他沙哑低喃,唇舌交缠间,断断续续吐出几个字,几尽哀求似地,“我想你...我......想得......快要疯了。” 模糊呢喃似地,仿佛从胸腔里艰涩碾磨出来的声音,痛苦低沉,似尖刀般一下一下割在她心口。 容宁眼泪越发簌簌而落,却尽数被他温柔吻去,含在唇齿间,混着血腥咸涩,苦涩又炽烈。 穆琰紧紧抱着她,生怕稍一松手,她便会消失不见似地。 他吻她,啃咬她,动作轻柔的怜惜至极,却又偏偏缠绵的几乎要将她揉碎在怀中,仿佛要把她深深镌刻进自己的灵魂里。 容宁被他狂烈的情意震慑,心下惶惑羞怯,偏又止不住怦然狂跳的一颗心。 炽热的吻纠缠不休,令她几欲窒息。她轻轻挣了一下,却反而被他抱得更紧。他的唇沿着她眉眼、唇角、下颌一路辗转,“别离开我......宁儿,别再丢下我一个人......” 她一颗心被攥得生疼,胸口一阵阵酸楚。 火盆中的光映得帐中一片昏暖。 她被压在榻上,气息凌乱,唇齿皆是他炽热的气息和血腥的味道,忍不住伸手轻轻回抱住他。 两人紧紧相拥着,似在深渊中彼此救赎。 外头北风呼号,帐中却燃烧着几欲吞噬灵魂的烈焰。 在事态彻底不可收拾前,容宁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将他抵住。 穆琰的血流得太快,气息一阵急过一阵,若再任由他胡闹下去,只怕根本撑不到天明,他就得耗尽心神,去阎王爷那里报道了。 她拼力别开脸,极为坚定,“你先沐浴包扎。” 穆琰眸光幽暗至极,沉沉盯着她,有口难言,只能像只困兽般被逼低头。 他伏在她身上,深吸了几口气,才极力平复下去。 他极少在她面前露出脆弱模样,此刻却受了天大委屈似地,侧脸不住地磨蹭着她颈侧,半晌才哑声低笑,“你好狠的心......怎么忍心这样待它......” 容宁心口发颤,却不与他多辩,只起身扶着他坐起来,亲手将他推去榻边,“先去止血上药。” 穆琰无法,幽怨瞥了她一眼,冲帐外喊了一声,吩咐抬水进来。 帐外立时有侍从抬了热水和浴桶进来,待浴桶倒满温热水,备好沐浴用物,穆琰竟忽然转了口风,抬眼看她:“你先洗吧。” 容宁怔住,诧异望向他。 穆琰神色看似平静,唇角却有些泛白。 他脊背挺得笔直,不愿在她面前显出虚弱似地,笑了笑,抬手抹了抹她脸上沾的尘灰,“小花猫似地,你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肯定很难受吧?你先洗,我去军医帐里处理了伤口再来。” 容宁抿唇。 他伤得那样重,却还事事以她为先。 她鼻尖一酸,不敢再多言,生怕一开口便露了怯,只默默应下,待穆琰出去后,才退至屏风后轻解衣衫。 温热水气从木桶里袅袅升腾,氤氲的雾气漫过屏风,将她的身影晕染得朦胧又柔软。 她静静阖眸躺靠在浴桶中,浑身寒意被渐渐驱散。 容宁洗净更衣出来时,恰巧掀帘声响起,穆琰从军医处包扎回来了。 他随意披着衣裳,肩膀与侧肋皆缠着雪白纱布,步伐沉稳,面色也比先前少了几分冷峻。 他伤口处暂时不能浸水,并未像她一样入浴,只吩咐人打来一盆热水,自己宽了衣,欲简单擦洗一番了事。 帐中静极,火光跳跃,映照着他解开腰封的利落动作。 外袍、里衣一件件褪下,落在地毯上。 容宁心尖儿微微一颤。 他毫不避讳,精壮胸膛在火光下尽数显露。 玉色肌肤上纵横着旧痕新伤,肌理分明,随着呼吸起伏,晶莹水珠沿着锁骨蜿蜒而下,没入腰际。 容宁面上一热,别开眼,却还是忍不住余光去瞥。 穆琰动作不甚方便似地,自己拧了布巾擦洗,水花四溅,溅落在铜盆边缘。 他伤在肩头,手臂抬起便牵动血口,后背根本擦不到。 试了几次,他索性无奈丢开布巾,懒得折腾了。 容宁手指微蜷。 胸腔里某种难言的情绪一点点涨开,终是再也压不下心中的念头。 她静静走到他身后,探手入盆,拧了湿布巾。 动作轻缓,温柔至极。 温热湿意覆上他结实后背时,穆琰浑身一震。 肩背上肌肉本能收紧,眸底闪过几不可察的颤意。 他缓缓回头,眸光黯了一瞬。 容宁仅着单薄的粉色中衣,发丝半湿,素颜柔美非常,她垂眸敛目,并不去看他,只专心替他擦拭。 她手法极轻,湿热布巾从颈项缓缓而下,沿着他背脊擦过脊柱骨节,带起细微的水痕。 暖黄火光映着她专注的神情,温柔静谧,比方才她沐浴过的水气更让人心乱。 穆琰眸底的爱意一点点被燃烧的火焰替代。 他沉沉盯着她,喉结上下滚动,呼吸渐沉。 容宁却全然不觉,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压着布巾,顺着他背肌来回擦拭,似要抹去他身上所有的血痕和疲惫。 帐中的气息逐渐炽热起来。 忽然,布巾还未收回,容宁眼前倏然一暗。 穆琰猛地转身将她扣入怀中,翻身压下。 柔软的长绒羊毛地毯托住了她娇软的身子,火盆里的红光映得她面颊绯红微烫。 容宁愣了一下,心口猛地乱撞,双眸睁大,却根本来不及挣扎。 穆琰俯视着她,黑眸沉黯一片,紧紧盯着她,呼吸灼热拂在她颈侧,几乎要将她整个吞没。 “宁儿......” 他声音低哑,字句几乎要碾碎在喉中,其中蕴含的情意,似濒临溃堤的洪流。 容宁唇瓣微颤,眼底水光浮动,终究是,没有再推开他。 塞外北风呼号,尘沙漫天,天地间唯余这一方暖帐中,火焰噼啪,空气里都是灼人的动情春色。 第112章 杀神 晨光微曦, 夜昼交界处的天际线被染成一片渐变的灰蓝,似覆上了一层薄如蝉翼的灰白轻纱,连营地的轮廓都变得朦胧不清。 帐外的风裹挟着粗粝沙尘掠过营地, 卷动旌旗,猎猎作响。 火盆里的炭火烧了一夜, 只余下些许白灰, 偶尔一声轻响,迸起微弱火星。 容宁蜷缩在穆琰怀抱中,盖着毡毯, 身上仍残留着昨夜欢愉的余热。 她早已没了力气, 一滩春水般酣沉睡去, 穆琰却才将将餍足阖目,拥紧了怀中娇软,正欲补眠, 帐外忽地轻声传来通报:“世子爷, 枭宁求见。” 穆琰睁开眼, 眸光乍然冷锐。 若非紧急之事,枭宁断不会在此时打扰。 他抬手轻轻将毡毯扯过来,仔细裹紧怀中的容宁, 才低声吩咐: “进。” 枭宁疾步跨入帐内,在屏风外停下,单膝跪伏在地, 声音压得极低, 透着凝重:“世子爷,探子回报,赵国昨夜连夜调动五万兵马,已在八十里外集结, 今晨恐怕就要压境。” 这句话落下,帐中气息倏然肃杀起来。 穆琰唇线紧抿,周身骤然生出冷厉煞气。 “传令整军,全军列阵迎敌。”他沉声下令。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96节 “是。” 枭宁应声领命而去。 他缓缓坐起身,掀开毡毯披衣而起。 宽阔肩背在暗淡天光下投下一片冷峻的剪影,骤生肃杀之气。 帐中重归寂静,只余穆琰穿衣披甲的些许衣料摩擦声响,容宁微微蹙眉,缓缓睁开双眸。 她转头,望见他正低头系带,神情肃冷,眉目间再无昨夜温存时的温柔缱绻,好似彻底换了一个人。 她极少见过他这般凝重肃杀的模样,锋芒逼人,仿佛天地间所有煞气都聚于他一身。 方才枭宁进来禀报时,已然扰醒了她,她知道他这是要出去打仗了,心口不由地猛然收紧,本能地探出指尖,还未反应过来,已然轻轻揪住了他的衣摆。 穆琰动作一滞,回眸望过来。 小姑娘缩在毡毯中,微微探起身来,褐色毡毯自白皙肩头不经意滑落大半,身前密密麻麻的暧昧红痕,若隐若现,皆是昨夜缱绻缠绵的佐证。 她一手紧紧揪着他玄色衣摆,另一手却下意识轻轻覆在小腹上,指尖微微发颤,眸光里尽是惶然。 穆琰心口瞬然被什么猛地击中了似地,柔软的一塌糊涂。 她仰脸望着他,眸中水盈盈地,像极了无助小兽,偏生那双眼眸里装着的,却尽是满满的担忧。 他所有的冷戾在此刻,尽数溃散。 他俯下身,轻柔在她额头印下一吻,“宁儿辛苦了,累坏了吧......” 容宁眼眶倏地一热,泪意涌上来,却哽咽着摇了摇头。 穆琰抬手,抚顺她鬓角散落的发丝,声音更轻柔了些,“快抓紧时间再睡一会儿。待会儿我派人送你先回后方城池去。” “不要。”容宁摇摇头,指尖紧紧攥着他。 “我不要自己先走。”她哽咽着,泪水滚落。 穆琰眼底浮起痛意,轻叹一声,蹲下身来,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他双臂拥得极紧,轻拍着她颤抖的脊背。 她伏在他怀里,听见他心跳急促有力,擂鼓般撞在她耳畔。 “乖。” 他声音低哑,温声安慰她,“我不会有事的。” 容宁哽咽“可是......” “宁儿,听我说,”他额头抵着她,深深望着她的眼睛,“我有你,有孩子。我一定会回来。” “相信我,好么?” 泪水模糊了容宁的视线。 她张了张口,可话到了唇边,却又被急促的战鼓声掩去。 帐外的战鼓声骤然响起,闷沉又急促,如惊雷滚滚,一声紧接着一声,几乎要令整个天地都震颤不已。 远处传来将士们整队的声音,甲胄摩挲,刀枪交击,马嘶声震耳,战旗猎猎作响。 那是死战前最令人心悸的动静。 容宁被那声声战鼓震得心尖发颤,泪水滚落腮边。 穆琰听着外头急促的战鼓声,深吸一口气,紧紧抱住她。 “宁儿,去城里等我回来。” 他替她将毡毯重新掖紧,眸光柔得似冰消雪融。 外头枭宁急声催促:“世子爷!敌军压境,请速速决断!” 穆琰俯身,郑重吻在她发顶,怜惜抱了抱她,随即直起身,转身阔步出了大帐。 帐帘被掀起,外边呼号的北风猎猎作响。 冷风裹挟着杀气涌进来,瞬间驱散帐中仅存的些许温度。 容宁缩回毡毯里,怔然望着那道挺拔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帐外。 眼泪终是再也止不住了,顺着鬓角一串串滚落,濡湿了枕巾。 她捂紧小腹,整个人蜷缩起来,喉间溢出压抑呜咽。 外头战鼓声越来越凶,越来越急,似天穹塌下,压的她胸口发闷,直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闭上眼,泪水如决堤般涌出,耳边全是那震天动地的鼓声和将士们的呼嚎,仿佛都为这一战做好了搏命的准备。 大军启程后,营中空落落的,喧嚣尽散。 鼓角之声渐行渐远,北风吹的旌旗猎猎作响。 方才还人声鼎沸的军营,此刻竟安静的出奇。 容宁蜷在暖和的毡毯中,疲累至极,终于支撑不住,阖眸沉沉睡去。 梦里战马嘶鸣,厮杀震天,她根本分不清究竟是真是幻。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畔忽然传来细微声响。 有人低声呼唤着她,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 容宁在迷蒙间皱了皱眉,尚未彻底清醒,只当是侍从前来伺候。 “姑娘,快起来,随我们走吧。” 耳边的声音急促,却压得极低,像是怕惊动什么人。 容宁的心口猛地一跳,半梦半醒间,下意识将毡毯拉紧了些。 她艰难睁开眼睛,抬眸望去,火盆中的余烬早已熄灭,帐中只映入些许天光,昏暗一片。 面前站着的,是两名青衣的女子,眉目寻常,神色却隐约显出些许急切。 她心下慌了一瞬,又很快安定下来。 想必是穆琰临行前吩咐来带她撤离的人。 她缓缓坐起身,披上外裳,手掌却忍不住覆上小腹。 那里依旧平坦,可她清晰能感受到一股莫名的悸动,仿佛腹中的孩子已与她血脉相连。 无论如何,她得护住这个孩子。 “姑娘,快走吧,时辰紧了。”那女子又催促。 容宁咬了咬唇,终于起身。 那女子一连声催促,语气急切。 容宁来不及细想更多,穆琰临行前说会派亲信护送,她心下虽觉异样,仍只当是大军开拔后营中空虚,穆琰怕她出意外,才提前安排了撤离。 她心下仍乱得很,衣裳穿得急,襟口有些歪斜,那女子见状赶紧伸手替她整理好,带着她往外走。 帐外的空气清冷极了,沙尘弥漫。 她随着两人跨出营帐,顿时觉察到有些异常。 昨夜还满营火光、刀枪如林,此刻却一个守军都不见,周遭寂静极了,甚至连巡逻兵的脚步声都没有。 夜色尚未散尽,天边只泛着一抹浅浅灰白,天地俱静。 容宁心中微微一颤,仿佛嗅到了浓重的血腥气味。 这营中安静的,实在有些太过诡异了,她皱起眉头,忍不住询问那两个女子,“这大营中的人呢?怎么连一个守卫都没看见?” 其中一个青衣女子笑了笑,上来搀扶着她,耐心解释说:“已经全部撤离了,世子爷心疼您,特意嘱咐让您多睡一会儿,所以才最后唤醒您撤离。” 另一个青衣女子赶紧说:“是啊,您快些吧,若耽搁了时辰,怕是不安全呢。” 容宁抿唇,只得加快脚步,随着她们走出大营上了马车。 她走在前头,并未察觉身后那两名青衣女子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眸中划过一瞬冷意。 战鼓如雷,旌旗猎猎。 漫天沙尘卷着杀伐之气扑面而来,大军铁骑踏过大漠,山川为之震动。 穆琰身披银鳞玄甲,胯下战马通体乌黑,马蹄飞驰,鼻息间喷吐白雾。 他一手执长枪,锋芒逼人,另一手紧握缰绳,盔缨飞扬,眉目如削,神色冷峻至极,整个人宛若从古战图中杀出来的英武战神。 他策马昂首立于阵前,银鳞玄甲在晨光下泛着冷光,身后万骑肃然,黑甲铁戟的寒光连成一片,战意如潮般汹涌而出。 他身影修长挺拔,一骑当先,尚未开战,那骁勇气势已然压得敌军屏息。 赵国边关的城楼上,战旗猎猎,一声号角骤响,众军齐齐肃立。 倏然一道纤影缓步踏上高台,众将士甲叶森冷寒光映衬出她潇洒身姿。 那是赵国长公主。 赵夕妍。 她一袭赤色战袍,乌发高束,面容绝丽,眸光阴狠锐利,竟丝毫不似闺阁女子,更像一位铁血将帅。 她手持长剑,锋利刃光映得她眉眼冷如寒霜。 她一现身,赵国城下的士气顿时一振。 她稳稳站定,身侧缓缓跟上一道月白身影,在她身畔站稳脚步。 那人一袭长衫胜雪,眉目温润,赫然正是林笙。 穆琰眸色骤然沉冷,勒停战马,扬臂持枪一指赵国城楼,沉声喝令: “攻城!” 霎时间,杀声震天,铁蹄轰鸣。 穆琰策马当先,首当其冲,如一支利箭直直冲入敌军之中。 他长枪翻飞,寒光似雷电交织,敌兵一触即溃,登时血光四溅。 他双眸赤红,如杀神临凡,根本无人能挡。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97节 他调度战阵精妙非常,旗令交替如行云流水。 左翼骑军猛然冲锋,右侧步卒稳固推进,中军万箭齐发,战势犹如巨浪,层层逼压上去。 赵国士兵连连败退,尸横遍野。 赵夕妍眸色一凝,抬剑亲自指挥,但她纵有谋略,也被穆琰步步算死。 她终于意识到,这个男人不仅武勇绝伦,更是用兵如神杀伐果断,心机城府之深,绝非寻常敌手可比。 战势惨烈非常。 城楼下,穆琰一枪挑翻敌将,溅血三丈,势如破竹,直逼赵军主帅所在。 他银甲上溅满鲜血,连盔缨都被染成了暗红色,整个人却愈发狠戾,长枪所过之处无人能挡,仿若嗜杀修罗,连前排的敌兵都开始往后缩,心胆俱裂。 眼见赵国主帅即将落马,穆琰长枪破空,直直刺向对方心口。 高台上骤然传来一声厉喝! “穆琰!放下你的枪,否则,我立刻杀了你心爱的女人!” 第113章 杀戮 战鼓余音尚在沙尘中震颤, 赵夕妍那裹挟着狠戾的高喝声,骤然回荡在沙场上。 穆琰心神一震,猛地抬头, 他持枪的手臂骤然僵住,银枪尖端距赵国主帅心口不过半寸, 寒芒映着敌将惊惶的眉眼。 他抬眸, 望见赵国城楼的高台上,两名青衣女子如鹰隼般钳制住容宁的臂膀。 左边那名女子手持利刃抵在容宁白皙细腻的脖颈上,那女子见穆琰望过来, 手中的匕首立刻朝下压了压, 刃口割裂她细腻肌肤, 登时显出一线血痕。 容宁发髻散乱,鬓边青丝黏着未干的泪痕,原本清澈的杏眸盛满了惊恐, 纤柔脖颈在刀刃下微微颤抖着。 风声猎猎中, 她眸光绝望, 死死望着穆琰,堵着布巾的口中低低呜咽。 “穆琰,你可看清楚了?” 赵夕妍站在高台边缘, 赤色战袍被北风猎猎吹动,“穆琰,你若不顾她生死, 便继续斩我的主帅。” “我倒要看看, 你的枪快,还是我的剑更快。”她红唇勾起,笑意森冷。 林笙站在她身旁,眸光复杂, 似想说什么,却终究沉默不语。 战场上的打杀声戛然而止。 无数双眼睛望向穆琰,望向那一人一马,一枪在握的孤绝身影。 他眸色幽深如海,寒光沉沉,指尖攥得枪杆微微颤动。胸腔剧烈起伏,眸底杀意翻涌。 前方是敌军主帅,刀下是他心爱之人。 风声猎猎,旌旗烈烈。 此刻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他、她,还有那柄冰冷的匕首。 鼓角声犹未停歇,天地间杀气弥漫,血腥硝烟交错在漫天沙尘中。 “穆琰!” 赵国边关城楼上,旌旗烈烈飘舞,女声清冷凌厉,如九天霜雪自天边飘落而下。 “若你再不撤军过来投降,本宫立刻杀了她,还有她肚子里的孽种!” 那声音森寒入骨,竟压过了城下万千将士的厮杀声。 “撤军!”赵夕妍高喊:“即刻束手就擒,否则,我让你亲眼看着她们母子变成肉泥喂鹰!” 赵夕妍一个眼神,容宁立刻被推搡至高台边缘,手脚被死死制住,青衣女子手中匕首紧紧抵在她颈侧,寒刃闪光,缓缓一割,鲜血立时顺着白皙脖颈流淌下来,殷殷滴在她衣襟上,洇出一朵朵触目惊心的血花。 “住手!”穆琰暴喝! 容宁痛苦蜷起身子,颤抖不已,指尖用力攥紧衣角,泪水滚落,口中被塞了布帛,喉咙里只能发出低低呜咽。 她想呼唤他的名字,想劝他千万不可因她动摇军心,可喉口被堵,呜咽声音尽数闷在胸腔里,只能急的眼泪一颗颗滚落。 城门下,穆琰双眸骤然猩红,心口绞痛至极,手中长枪攥得吱嘎作响。 “撤军!”他低声喃喃,喉音似刀割般震颤不已。 左右将领闻言齐齐变色,纷纷跪下高呼:“世子不可!若此时撤军,便是弃国投敌,叛军之罪,万世骂名啊!” 穆琰浑身紧绷,仿佛被万钧之力压在心头,佝偻下肩膀。 他眸底的光一点点黯下去。 他素来杀伐果断,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可如今,唯有她和她腹中的血脉,是他心头唯一无法割舍的软处。 高台之上,赵夕妍冷笑,眼角眉梢都透着轻蔑,“世子果然是重情之人,只可惜啊,这情意,终究成了你的软肋。” “怎么,还不撤军?”她说着,冲青衣女子使了个眼色,“让北平王世子看看,怠慢本公主的下场。” 那青衣女子得令,手腕猛地一沉,匕首再次狠狠划过容宁肌肤,血痕更深,鲜血瞬间涌了出来,沿着锁骨蜿蜒而下。 容宁喉间闷声痛吟,整个人险些软倒,却仍望着他死死摇头,泪水盈眶,极力示意穆琰莫要屈服。 穆琰目眦欲裂,血气上涌,猛然一声低吼,手中长枪“当啷”坠地,枪锋没入泥土,震起一片尘沙。 他抬手,声嘶力竭:“撤军!退——” 这一声吼出,城下众军轰然一片哗然。 无数双眼睛望向那一骑战神,目光或痛或怒或不解。 那是叛国之令,是生平耻辱,可他面色冷厉,眸中再无一丝迟疑。 将士们虽满心不甘,终究不敢违抗军令。 黑甲士兵们缓缓收起兵器,有序地往后撤离,铁蹄踏过沙地的声音,此刻听来,竟满是悲凉。 容宁泪眼模糊,摇头如拨浪鼓,胸腔里闷出呜咽,几乎要声嘶力竭,可无论她如何拼力发声,她的声音都传不到他耳中。 赵夕妍看着撤军的队伍,笑的花枝乱颤,“呵,英雄末路!你这个天纵英雄,也不过徒有虚名,竟会为一个女子,葬送你满门军魂,哈哈哈哈哈......” 她一挥手,“来人,去将北平王世子‘请’上来,记住,不许伤他分毫,本公主还要留着他好好‘款待’呢。” 数名赵军士兵一拥而上,将他团团围住,却皆不敢贸然下手。 赵夕妍冷冽吩咐:“带上来!” 赵国士兵领命,手持长戈,小心翼翼地朝他走去。 穆琰没有反抗。 他抬眸,定定望向容宁,眸底血丝密布,一步一步,沉重却坚决,缓缓向那高台之上走去。 北风猎猎,吹来的风沙,很快覆盖了他踏过沙地留下的脚印。 容宁望着他孤寂的身影,心如刀割。 她疯了般挣扎,指甲深深掐进青衣女子的手臂,却被她们反扣住手腕,死死按在高台边缘,连动一下都做不到。 她望着穆琰一步步走向自己,越来越近,看到他银甲上的血迹在天光下泛着凄清冷光,她眸中的眼泪愈发汹涌。 她泣不成声,都是她的错,若不是她,穆琰怎会落到这般境地? 城楼之巅,赵夕妍在血色天光下,森冷如一朵凄艳的彼岸花,冷冷望着穆琰从无数兵戈间孤绝坚定地走来,慨然赴死。 终于,穆琰踏上了高台。 赵夕妍眸光微闪,声音冷厉又嘲弄,“哈哈哈哈!穆世子,本宫先前还敬你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欣赏你用兵如神,杀伐果断,没想到啊,没想到......” 她忽然放声大笑,笑声尖锐刺耳,满是嘲讽,“可你竟然当真弃枪缴械,舍军投敌,你还算什么英雄?!” “不过是个为情所困,被儿女情长绊住脚的痴人罢了!真是可笑至极,哈哈哈哈哈哈......” 穆琰没有理会她的嘲讽,目光越过她,定定落在容宁身上,声音沙哑:“放了她。” “放了她?”赵夕妍陡然收住笑,美艳面容上的神情倏然变得狠戾,“你现在有什么资格同本宫谈条件?” 她说着,突然扬起手中长剑,锋利剑尖直指容宁心口,“今日,本宫便教你知晓何为妇人之仁,什么叫做因情败尽江山!” “不可!”立于她身侧的林笙骤然色变,脸色煞白,猛地冲上前,一把抓住赵夕妍的手腕,失声喝道:“你答应过我的,绝不伤她!” 赵夕妍冷笑,抬腿猛然一脚踹在他小腹上。 林笙踉跄后退几步,紧捂着小腹,霎时汗珠滚落额际,脸色惨白。 赵夕妍冷笑,眸若寒霜,“林笙,你别忘了,你如今已是我的驸马,你何以认为,我会留下你妻子的性命?难道要让她活生生地提醒我,你心里还装着别的女人,提醒我在与她共侍一夫么?” 她顿了顿,满是不屑,“真是可笑!你以为我赵夕妍是什么人?!” 她执剑,双手蓄力,狠狠刺向容宁心口! “住手——!”穆琰目眦欲裂,猛地暴喝一声。 他被两名赵国士兵押着双臂,捆了铁链,他惊怒之下,竟生生挣断桎梏,反手一掌震碎一人胸骨,另一人喉咙被他硬生生扭断!鲜血迸溅,两名士兵当场气绝身亡。 他挣脱束缚,不顾一切地朝容宁扑去,可他离容宁还有数步之遥,长剑已近在咫尺。 他根本赶不及! 剑光森寒,转瞬已触上容宁心口。 容宁绝望闭上双眸,泪水自眼角滑落。 就在剑尖即将洞穿她胸膛之际! 赵夕妍突然闷哼一声,浑身一颤,红唇呕出一口鲜血,溅落在身前的台阶上,染红一片。 她握着剑的手无力的垂下,剑身“哐当”一声跌落在地。 她不可置信地缓缓回眸,眸光落在身后的林笙身上。 只见林笙手中握着一把匕首,匕首的刀刃已尽数自背后没入她心口。 林笙双目猩红,手中紧握的匕首刀柄上,还刻着一朵绽放的夕颜花。 那是她送给林笙的定情信物。 “为...为什么?”赵夕妍的声音微弱的如同蚊蚋,眸底尽是震惊不解。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98节 林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睛猩红得几欲滴出血来,握着匕首的手微微颤抖,声音似从胸腔里碾磨出来般,字字泣血:“你不该动她。” 他猛地拔出匕首。 赵夕妍满目震惊,口中连连呕出鲜血,身子软软倒了下去,眸光死死盯着林笙,满是不甘怨毒。 城楼上下,瞬间哗然! “公主!” 高台上的赵国侍卫们纷纷惊呼出声,疯了般朝着林笙扑去,“杀了他!为公主报仇!” 无数赵国士兵大喊,声震云霄,纷纷抽刀。 下一瞬,数十柄刀光齐齐落向林笙! 林笙没有反抗,只是在侍卫们的刀砍下来之前,他猛地伸出手,竭尽全力,将容宁猛然推向扑来的穆琰。 鲜血瞬间染红了林笙的月白长衫。 鲜血喷洒间,他胸膛和肩背登时被乱刀砍穿,血雨飘飞,身子骤然摇摇欲坠。 容宁跌入穆琰怀抱,心中一瞬剧痛,几乎失声尖叫,“林笙!” 容宁凄厉哭喊,想要挣脱穆琰的怀抱,却被穆琰死死摁住。 林笙倒在地上,口吐鲜血,面容苍白,双眼死死盯着容宁。 他嘴唇微微嗡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容宁望着他,泪水模糊了视线。 他唇角颤抖,终究无力言声,只唇瓣微启,喉音涌动,做出一个无声口型: “我爱你。” 容宁浑身猛然一震,泪水汹涌滚落,彻底崩溃,胸口撕裂般狞痛,心魂俱碎。 下一瞬,穆琰猛然一声暴喝,双臂抱紧容宁,毫不犹豫地箍紧她纵身跃下城楼! 风声猎猎,血色天幕之下,两人如坠深渊。 危急间,数道黑影自城下飞身而起,枭安、枭宁率一众暗卫以血肉之躯拦在二人之前,硬生生挡下无数刀戟,护着他们平安落地。 穆琰猛然落地,怀中容宁哭得声嘶力竭,泪水打湿他盔甲。 她呜咽颤抖,目光呆滞地望着城楼上那已被乱刀分尸的林笙。 高台血光滔天,林笙身首异处,眸光却仍死死追随着她,至死不闭。 穆琰浑身杀气迸发,眸色彻底血红,抱紧容宁,声若雷霆,震裂天地: “给我杀!!” 这一声暴喝直透云霄,震的敌军心胆俱裂。 大军轰然齐应,杀声山呼海啸,疯了般冲撞向赵国城门! 战场,彻底沦为血色炼狱。 第114章 守护 容宁再醒转时, 已然是三日之后。 她皱眉,头痛欲裂,隐约还记得昏迷前的一切, 犹如风雨乱石,几乎要将她身心都碾压得支离破碎。 城楼上的血光。 赵夕妍的咆哮和笑声。 林笙至死不肯闭眼的目光。 都似烈火焚刀, 在她心口灼烫剜绞。 那一瞬间, 她只觉天地一齐倾压翻倒下来,压的她终于支撑不住,整个人轰然沉入无尽黑暗, 再无知觉。 她艰难睁开双眸, 眼前光线幽暗一片, 却仍刺得她一阵心悸。 她缓缓眨动眼睫,才看清自己正躺在一张宽榻之上。 榻帐垂着靛蓝色帘帐,隔绝了外头的喧嚣, 空气里泛着淡淡的苦艾药香, 与未散的血腥气混在一处, 连帐帘缝隙钻进来的风,都带着塞外沙尘的粗粝,仿佛还残留着战场的肃杀气息。 她眸光转动, 朦胧间见榻边垂首坐着个妇人,青布衣裙,鬓边簪着支素银簪子, 正垂着眼阖眸养神, 手边还放着个温着汤药的锡壶。 那妇人耳力灵,听见榻上有细微动静,倏地睁开眼。 她一瞥见容宁醒了,顿时喜得眉梢都颤了, 忙不迭爬起身来,连声合掌作揖,口中念着:“谢天谢地!谢天谢地唷!您总算是醒过来了!” 她手忙脚乱,激动的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直搓手,“世子爷急得跟什么似地,这几日里几乎片刻都不曾合眼,一直守着您。我得赶紧去报信儿,世子爷他一定欢喜坏了。” 话音未落,她转身就要往外跑。容宁心口一紧,下意识出声唤住她,“哎!” 妇人脚步一顿,回头望她。 容宁挣扎着撑起身子,声音微哑,“......穆琰他......如今在何处?” 妇人见她身子虚弱欲坠,赶紧趋前扶了她一把,“您晕了这几日,有所不知,世子爷他骁勇非常,那日率军破关斩将,攻破城门直杀入赵国都城,竟一路攻至皇宫之中。” 她越说越激动,难掩钦佩敬服之色,“赵国皇帝吓得没了主意,亲自开了宫门出来投降,又是割了三座城池,又是许了年年上供,甘愿做咱们的属国,再不敢作乱了。世子爷这回,可是立下了不世之功啊!” 她顿了顿,复又笑道:“您有所不知,您昏睡这三日里,世子爷衣不解带在帐里守了您两日两夜,眼都熬红了,连口整觉都没睡过。” “还是今早赵国使臣一再求见,听说是有什么最后的降书手续要办,他是主帅,有些事非他不可,几位大人好一阵劝,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去了,世子爷临走前还千叮万嘱,命我们一定要守紧您,再不能出半点差池。” 说到这,妇人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忙不迭搓了搓手,“嗐,瞧我,又平白嚼了这好一阵儿,您等着,我这便去禀报世子爷,说您醒了。他必然是极欢喜的。” 说罢,再不肯留,转身便急匆匆跑了出去。 大帐内霎时静寂了下来。 容宁靠坐在软枕上,胸口起伏微乱,掌心无意识地抚向小腹。 那里分明很平静,可她却总觉得有些隐隐作痛。 她想起那青衣女子手中冷刃划破她肌肤时,她真切感受到,自己同腹中的小生命血脉相连的悸动。 她轻轻蜷起手指,眸中浮起一层雾意。 三日光阴,在她这里仿佛只是一瞬,好似只做了一场噩梦。 可她真切的知道,这一切都不是梦,林笙死前那一句“我爱你”,深深镌刻在她心底。 她垂下头,双臂紧紧环住膝头,指甲深深掐进布料里。 林笙那句无声的“我爱你”,还有他至死未闭的双眼,一遍遍在脑海里回放,心下闷痛得她浑身颤抖不已。 容宁怔怔出神,忽听得帐外脚步急促,一只大手骤然掀开了帐帘。 “宁儿!” 穆琰疾步跑进来,盔甲尚未卸下,眉宇间疲惫至极,带着尚未褪尽的杀伐之气,却在望见她的那一瞬,乍然收敛,眸光急切炽烈,紧紧盯着她。 他几乎是奔到榻前,俯身一把将她拥进怀里,胸膛剧烈起伏,呼吸急促,生怕她会忽然化作虚幻泡影,从自己眼前消失一般。 “宁儿......”他颤声,低低唤她,宽厚大掌在她肩背手臂上一一抚过,似要确认她全身上下每一寸都安好无恙。 “可有哪里痛?哪里难受么?......饿不饿?想吃点什么?我让人立刻去做来。” 他眸光灼灼,紧紧攥住她的手,眼底怜惜几乎要满溢出来。 容宁怔怔望着他,唇瓣动了动,摇了摇头。 她心神恍惚,望着他眼下青黑、胡茬冒出的憔悴模样,有心想出声安抚几句,腹中骤然传来一阵尖锐揪痛,似有无数细针扎进来,痛得她呼吸陡滞。 她眉心一皱,低头看去,衣裙下殷红一片,鲜血正缓缓渗出。 容宁瞳孔猛地收紧,手忙脚乱捂住小腹,唇上血色瞬间褪尽。 穆琰的目光也跟着落在那抹刺目的血色上,关切面色瞬间惨白,先前的沉稳全然消失,他甚至忘了抬手扶她,只猛地转头朝帐外颤声暴喝:“传军医!快传军医!” 外头侍从闻声,立刻应声飞奔而去。 穆琰双手微颤,慌了神,乱了手脚,伸手想要将她扶正,自己反而险些跪倒。 他额头青筋鼓起,眸中血丝密布,却仍温声极力稳住她:“别怕!宁儿别怕,不会有事的!” 片刻间,军医气喘吁吁赶至,顾不得多行礼,立即上前,搭脉察看。 帐内静得可怕,静得仿佛能清晰听见容宁急促的呼吸和穆琰那沉重又汹涌的心跳声。 良久,军医放下手,躬身道:“世子请放心,胎息尚稳,并无大碍。” “那怎么会流血?”穆琰焦急发问。 “夫人是因连日惊惧奔波,心绪起伏又大,惊惧忧思过重,气血虚亏,引得胎气不稳,故而见红。” 军医拱手,“还请夫人静心安养,忌忧思劳累,调养一段时日,再用些安胎汤药,方可无恙。” 穆琰神色稍缓,安抚似地握了握容宁肩头,盯着那军医,“当真么?” 军医垂首笃定道:“下官敢以性命担保。” 穆琰点头,“速去开方煎药来,若短什么药材,让枭宁即刻快马加鞭去买。”说着,他挥手让军医退下,又吩咐妇人替容宁洗漱更衣。 那妇人赶紧上前,脚步放得极轻,一边温声安慰“夫人莫怕,有世子爷在呢”,一边小心翼翼避开小腹搀扶起容宁,伺候她用温水简单洗漱一番,换了件宽松柔软的素色衣裙,再轻轻扶她躺回铺着厚毡的榻上。 穆琰也自去卸了冷硬甲胄,换了一袭深青便服。 他亲自端着一碗热气袅袅的安胎药走过来,在榻沿坐定后,他执起汤匙轻轻舀了一勺,先低头用唇碰了碰药汁,轻轻吹凉些,再耐心一口口喂到她唇边。 容宁轻抿了一口,唇齿间登时苦涩难当,忍不住别开脸去。 “乖,多少喝一些。”他低声哄她,又舀了一勺送到她唇畔。 容宁望着他低垂轻颤的睫毛,他眸光专注,望着她的眼神中尽是疼惜。 她望着他,心口堵得厉害,半晌,终是低头就着他的手勉力喝下,眉头紧蹙。 穆琰见她神情怅然,伸出手,温凉指腹轻轻抹去她唇角药渍,低声宽慰她,“没事的,我穆琰的儿子,自然随我,身体强健,不过些许风霜罢了,岂能伤他?” 容宁抬眸凝他,忽而轻轻道:“......就不能是女儿吗?” 她声音极轻,却令穆琰蓦然微怔。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99节 他愣了片刻,“我是看他这样调皮,还没出生就如此折腾你,总觉得是个皮小子。” 他眸光亮了一瞬,随即勾唇一笑,憨拙又真挚,“若真有这样的好福气,是女儿更好!” “女儿像你,那我不就有两个小宁儿了,岂不妙极?”说罢还笑了两声,试图逗她宽心。 可那笑声落在容宁耳里,却似空谷回响,反倒更添几分酸楚。 她双眸失神,面上无甚表情,心绪却早已飘远。 穆琰唇畔笑意渐渐隐去,深深凝望着她,久久不语,良久,终于搁下药碗,伸臂将她揽过来,轻轻拥入怀中。 他下颌搁在她发顶,呼吸沉缓,轻声同她说:“宁儿......我已派人护送林笙回归故土厚葬,他的牌位入林氏宗祠,享林氏香火,长久供奉。” 容宁浑身一震,猛地抬眸,泪珠倏然砸落在他圈着她的手背上,颤声溢出口:“你......” 她的话未尽,已泣不成声,浑身颤抖着,泪如决堤。 穆琰抿唇,双臂箍紧她,将她牢牢拥在怀里,似要将碎裂的她一点点拼合完整。 他轻柔吻在她发顶,“起码......你见了他最后一面。” “他也不似三年前那般,孤魂埋骨荒野。如今落叶归根,回归故土,受后人祭祀供奉......宁儿,这样,你能稍稍宽心些么?” 容宁泪眼模糊,张口却说不出话来,胸口堵塞得近乎窒息。 她低头深深埋入他怀中,双肩抽搐,放声大哭。 穆琰不再多言,只静静抱紧她,任由她伏在自己怀里悲恸哭嚎,衣襟顷刻被泪水洇湿。 他眸光沉静,却隐隐泛红,眉宇间尽是隐忍的怜惜。 帐外风声渐紧,远处传来战马嘶鸣,残存的杀伐之气依稀犹在。 他俯身将她紧紧拥在怀里,手掌轻拍着她背脊,末了低低叹息一声,声音裹着暖意,“宁儿,你还有我啊。” 他抬眸望着她,郑重万分。 “我会永远,守在你身边。” 第115章 等我 容宁静养了数日, 身子总算安稳些。 待到班师之期,军营里号角声声,大军浩荡而归。 容宁未同旁人一道颠簸马背, 被穆琰安置在一辆宽敞沉稳的马车中。 车厢内铺着厚厚长绒毯,四壁垂了绛纱帷幕, 遮了风沙, 也隔去尘嚣。 穆琰在外一贯冷厉严肃,领兵时铁面无私,可每每一到了她跟前, 却立时卸了全身冷肃, 眉目间尽是温存。 他轻柔将她扶上车榻, 低声嘱咐,“安心歇着,若有不适, 一定要立刻告诉我, 不许忍着。” 容宁素来体弱, 又怀着身孕,长途劳顿之下,身子难免越发倦怠。 马车辘辘而行, 颠簸间催得她昏昏沉沉,大半时间里,总在迷蒙昏睡。 她每每睡去, 再醒来时, 总靠着一个温暖坚实的胸膛。 她睁眼一看,果然又是穆琰不知何时又将她护进了怀里。 他惯是坐得笔直,一手稳稳托着她的肩头,护得妥帖, 另一手极轻缓地覆在她小腹上,掌心暖意透过薄衫渗进去,细细摩挲着那尚不明显、却令他珍视无比的微微隆起。 她心口微酸,往旁边挪开些身位,轻声唤他:“你也累得很,快歇会儿罢。” 穆琰却摇头,唇角微勾,眸光柔和,“你安心睡。” 途中行军,一日风雨骤急,雷声隐隐。 马车虽稳,却仍随风作响。 容宁被惊醒,心口微乱,刚要起身,便觉外头的风雨声似骤然被隔绝。 她抬眼,才见穆琰亲自出去取了油毡加固车窗,为她遮住拍打窗扇的疾雨。 马车外风雨飘摇,雷声滚滚,倾盆暴雨铺天盖地,却被他尽数遮去,全然未溅她一分。 他掀帘回到马车里,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肩头,浸湿了大半衣襟,连睫毛上都挂着细小的雨珠。 她怔怔望着他狼狈的模样,心口像被什么轻轻揪了一下,酸楚混着暖意,漫得满满当当。 穆琰却只笑了一下,随手捉起帕子擦了把脸,问她饿不饿,可有什么想吃的没有。 每当行至傍晚,歇脚时,他总会亲自为她热一壶马奶,兑了温水,吹温凉后递到她唇边。 马奶微腥,容宁一时皱眉。 穆琰看在眼里,便俯身在她耳畔低笑,“你若不喝,咱闺女可要饿着了。”说罢,又亲自尝一口,夸张皱眉咂吧咂吧嘴,“美滋滋儿,咱闺女肯定爱喝。”逗得她忍不住失笑,方肯勉力咽下。 夜间宿营,车外篝火连天,兵士交替巡防。 容宁战后时常梦惊惧魇。 每每惊醒,穆琰便会立刻拥她入怀,手掌覆在她背心,轻轻拍抚,呢喃安抚。 “宁儿,别怕,都过去了。” 他声音低沉温柔,似春夜里最柔软的风,轻轻吹拂在她心尖儿上。 容宁泪湿衣襟,再度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如此数日,容宁虽身子困顿,心绪却在他一路的体贴温柔中,渐渐安定。 直至京城在晨曦中显出轮廓,远远城楼高耸,鼓角齐鸣,她才如梦初醒,切实感受到,自己真的回来了。 一夜好眠,她缓缓睁开眼,仍旧依偎在穆琰怀里。 他低头一笑,眸底泛着掩不住的淡淡疲惫,更多的却是宠溺之色。 他伸手,替她掖了掖薄毯,“到了,宁儿,我们回家。” 京城鼓声远远传来,沿途百姓早已闻讯,扶老携幼,拥挤在官道两侧。 鼓角齐鸣,旌旗猎猎,铁甲映日,漫天飞扬的尘土都被肃然气势压了下去。 穆琰更衣,一身戎装,率领精锐部队班师回朝。 百姓们眼望着那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主帅,纷纷称颂赞叹不已。 穆琰一身银白盔甲,红缨随风飞扬,面如冠玉,神情冷峻,眉宇间英姿逼人。 黑甲军铁蹄齐落,声若雷霆。 他骑战马行走在最前,背脊挺拔如松柏,刀枪森列簇拥在他周身,却仿佛都成了他锋芒的陪衬。 城门下,早已设了香案,文武百官衣冠济济,肃然整列。 一众官员皆执笏俯首,高声齐呼:“恭迎世子凯旋!” 又有太监奉旨前来,宣读圣恩浩荡,命穆琰稍后入宫受赏。 百姓们呼喊着,叠声赞颂,尤以闺中少女们的目光最为炽热。 青衫小姑娘眸泛春色,艳羡不已,“这北平王世子爷年纪轻轻,便大胜归来,真乃人中龙凤啊。” “可不是嘛,”有人附和,“听闻世子爷至今未娶呢,若能得他青眼,这满京城的女郎们,只怕是做梦都要笑醒了。”话声轻柔,同伴们都掩唇偷笑,一众小姐妹们眼角余光皆痴痴望向那英姿勃发的身影。 不止是市井女郎,就连街旁车辇中探首而望的世家女眷们,也无不春心萌动,暗送秋波。 素纱轻掩的面纱后,是一双双含情的眼,或暗暗传情,或痴望不已。 容宁静坐在车内,听得车外的喧嚣赞叹,心下忽然一阵阵酸涩不已。 自入营以来,她见过他铁血冷厉,也见过他眉目间独有的柔情。 可当他被这般万众瞩目时,她却忽而心生惶然。 他这样的人。 耀眼若天上星。 怎么可能只属于她一人? 她默默垂下眼睫,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襟,心绪翻涌,半是酸楚,半是惶然。 忽地车帘微动,穆琰自外伸手进来,探入她掌心,牢牢握住。 容宁浑身一震,抬眼对上他那双幽深的眸子。 “宁儿。”他游街完毕,掀帘走了进来,坐在她身畔,低头望着她,“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容宁咬了咬唇,想要抽回手,却被他牢牢扣住。 他蹙眉,沉沉凝望着她,“究竟怎么了?” 她垂眸,呐呐地,“外头那些人......都在说你未娶,你是她们的春闺梦里人......” 穆琰一愣,旋即轻笑出声,望着她的眼眸里泛起些许无奈和心疼。 他俯身,凑近她耳畔,语声压得极低,“她们所见的,不过是一身盔甲、几场胜仗。可我眼中,只有你。” 容宁心头微颤,仍不敢置信,垂首避开他的目光。 穆琰凝望她,眸光灼烈,执意要将她心底惶惑尽数融化。 他伸手覆上她的面颊,低声道:“你不信也罢,我自会证明给你看。” 自此一路入京,他始终陪在她身侧。 车马喧阗,万人瞩目,他始终只看着她一人。 容宁心绪翻涌,在那温柔又笃定的眸光中渐渐沉沦。 世人敬仰他的锋芒,他却甘愿将唯一的柔情,尽数倾付于她一人。 马蹄声声,车马缓缓停在北平王府门前。 府门高阔巍峨,朱漆铜钉,今日却大开着,红毡自门槛铺展而下,直通至石阶。 鼓乐齐鸣,声震巷陌,围观的百姓早已挤满两侧,伸长脖颈,只为一睹世子凯旋的风采。 容宁自车帘缝隙望出去,见那门前列着整整两行甲士,刀枪森然,气势如山。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100节 最前头并立的,正是北平王与王妃。 王爷身着紫色蟒袍,傲然站立在台阶之上,面色威严,神情凝重。 王妃一袭大红缂丝,珠翠满头,面上虽笑意盈盈,眼角眉梢却隐约有冷意溢出。 报信的呼喊声如潮水涌来:“世子爷!” “世子爷平安回京了!” 容宁心口怦怦乱跳,手指不由自主地攥紧衣袖。 一想到自己将暴露于众目睽睽之下,她便觉呼吸局促,几欲缩回车厢,不愿迈出半步。 就在她心神惶惧之际,一只温暖有力的大掌伸了过来,温柔握住她的手。 “宁儿。” 穆琰微微俯身,声音沉稳低柔,似一阵暖风拂过她的耳畔。 “你终究要站在我身侧,别怕,跟我来。” 容宁心中一震,下意识抬眸与他对视。 他深深凝望着她,和暖一笑,“相信我。” 她指尖微颤,却终究未曾抽回,任他将握牢自己的手。 门扇被缓缓拉开,穆琰率先走下马车,旋即回身伸手揽住她纤细的腰肢,几乎将她半抱出车厢。 外头万千目光齐齐投来,他却仿佛浑然不觉,只护紧她。 容宁脚尖落地的瞬间,仿佛站在风口浪尖,浑身紧绷如弦。 她的手被他握得极紧,腰间的臂弯亦坚实有力,令她即便颤抖,也不至于脚步踉跄。 二人并肩往府门口走去。 百姓们顿时哗然,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不少人踮着脚窃窃私语:“咦?世子爷身边那女子是谁?模样是真俊,气度也稳,可咱没听说世子在京城有相好啊!” “莫不是世子在塞外认识的?竟这么护着!” “怕不是随军的女子吧?” 穆琰毫不理会,只牵着容宁径直登上王府石阶。 北平王原本面上带笑,目光落在容宁身上时,笑意瞬间淡去,眉眼间阴沉下来。 王妃却是唇角弯起,笑意愈发玩味,眸光冷冷地盯着容宁,从头至脚地打量着她。 容宁心中一颤,垂下眼睫,身子微微僵硬。 穆琰安抚似地握紧她的手,神情如常,带着她一齐行礼,恭声道:“父王,王妃,儿臣归来,向父王,王妃请安。” 容宁也只得随着他福身见礼,低声请安。 北平王面无表情,目光避开她,只对穆琰道:“平安归来便好,你须得进宫复命。快些去更衣,随我入宫去。” 穆琰神情沉稳,不卑不亢,应声道:“是。” 随即,他回身揽过容宁,带她入府。 一路走过,仆役家将皆俯首行礼,目光却不免暗暗打量容宁,或惊讶,或艳羡。 容宁垂下头,脚步愈发虚浮轻飘。 穆琰始终护在她身侧,亲自将她送入自己卧房。 房内焚着淡淡沉香,恰好压下塞外归来的沙尘气息。 靛蓝色帘帐轻垂,案上摆着新鲜的合欢花,被褥是刚晒过的,带着阳光的暖意,显然虽久未启用,却在他归来前被精心打理收拾过。 容宁被安顿在榻上,抬眸望向穆琰,欲言又止。 他俯身,指尖轻轻拨开她颊边散落的发丝,“乖乖在这里歇会儿,我得先进宫复命,不会耽搁太久,很快就回来。” 容宁点了点头,虽心下惴惴,仍轻声应了,“嗯。” 穆琰眼底漾起温柔笑意,凝望着她不安的眼眸片刻,忽地俯身,温热的呼吸先落在她唇角,随即印下一个极轻浅的吻,似羽毛拂过。 “等我。” 第116章 赐婚 傍晚, 金銮殿上灯火辉煌,宫人执灯如昼,御阶前列着数十名御前侍卫, 戎装肃立,寒光森森。 穆琰随北平王一同入宫觐见, 父子俩并肩而行, 靴声踏在御阶上,声声铿然。 北平王步履沉稳,眉宇间一如往昔的冷肃, 并未见半分喜色。 穆琰心下了然, 此回进宫复命, 并非单纯报捷,而是步步试探,暗藏杀机。 他垂眸, 神情恭谨, 风浪不显。 二人甫一踏入大殿中, 御座高悬,身着明黄龙袍的皇帝端坐于龙椅之上。 群臣分列,肃穆而立, 目光齐齐投过来。 穆琰跟在北平王身后一步,缓步走到皇帝面前,恭谨跪地问安, 声音震彻殿宇。 皇帝微抬手虚托了一下, 目光掠过二人,笑道:“平身。” 穆琰低声应了,起身立于北平王身侧。 未及多言,北平王已先一步出声, 沉声奏道:“启禀陛下,世子领兵临阵,原已逼得赵军溃不成军,却因赵国长公主胁持一名女子,世子竟欲弃军救人,几近酿成大错!若非机缘巧合促成他反杀了赵国公主,此番征战,险些因他坏了全局。” 北平王躬身,“臣请陛下,严惩世子,以儆效尤!” 此言一出,殿中群臣皆是惊谔非常,纷纷低声议论。 穆琰闻言,神色未动,垂首静立,并无反驳之意。 皇帝却微微眯了眯眼,慢悠悠笑了一声,道:“北平王此言差矣。” “朕素知琰儿心性沉稳,断非妇人之仁之辈。” 皇帝看向穆琰,“此番能在敌军重围之下,斩杀赵国长公主,拿下赵都,逼得赵帝亲自投降,若非早有谋划,焉能如此一击即溃?” 他顿了顿,语气一转,“此等大功,开国以来罕有,理当重重封赏。琰儿,你想要什么赏赐?朕,意欲封你为亲王如何?” 殿中瞬间鸦雀无声。 群臣面面相觑,皆暗自心惊。 皇帝竟直言欲重赏,甚至隐隐透出抬举之意。 亲王爵位历来只封皇帝成年皇子,如今北平王尚在,圣上竟要破格加封世子,这不仅是殊荣,更是对北平王府权势的微妙制衡,实在非同寻常。 更有机敏之臣,已然心念电转,若此时封王,穆琰立即便逾越了北平王的地位,此乃何等殊荣! 北平王目光一冷,却按下未言。 皇帝只盯着穆琰,缓缓道:“若你愿意,朕便即刻封你为亲王,可好?” 满殿哗然。 “王爷尚在,世子封王之礼,前所未有!” “陛下此意......只怕别有深意啊......” 殿中窃窃私语不休,气氛骤然冷厉肃杀起来。 穆琰垂眸,神情如常,心底洞若观火。 他心如明镜,皇帝此举,非单纯赐恩,分明是在试探他。 若应声领受,立时便锋芒毕露于朝廷众目睽睽之下,生生被拱上风口浪尖,稍有不慎,便会被污蔑有不臣之心。 他静默片刻,缓缓俯身,恭声道:“陛下隆恩,臣自当感激涕零。” “然臣心中,确有一桩宿愿,望陛下能够成全。” 皇帝凝眸,眸光深沉,似已断定他要顺势请封,语气沉凝,徐徐道:“你说。” 穆琰抬首,目光澄澈,声音却低沉有力,“臣不敢妄求爵位。臣此生所愿,不过一桩婚事。” “臣欲请陛下为臣和容宁赐婚,册封她为正妃。” 此言一出,殿中再度哗然。 “竟是为一个女子请旨?” 皇帝怔了怔,似有些意外。旋即目光一转,似笑非笑道:“是上次朕见过的那个舞姬么?” 穆琰朗声道:“正是。” 殿内群臣目色各异,或嗤笑,或摇头,或暗暗松气。 “此等功勋在身,他哪怕愿娶公主,何愁不得?竟舍权臣之女,偏偏要取个民女......” 若他真要封王,势必牵动天下大局,而今不过想要娶个女子,儿女私情罢了,反倒成无关紧要之事。 皇帝沉吟片刻,忽地仰头大笑,声震殿宇:“好!痴情种子!世间男儿,能如此钟情者,难能可贵。” 他笑的慈爱和善,眸中尽是欣赏之色,“既是你的心愿,朕自当成全。” 旋即一挥手,朗声道:“命钦天监择取吉日,由内务府全力操办,赐婚容宁为穆琰正配!” 穆琰拜伏在地,“臣谢万岁恩典。” 皇帝笑意盎然,目光亦是一松,似卸下心头一块大石。 此子身怀战功,若又封王再联姻权臣之女,哪怕帝位不旁落,也终有动摇之日。 如今他执意娶个舞姬出身的女子,既彰其痴情,又断了世家依附的可能,实在是皆大欢喜。 皇帝龙心大悦,又命人赐下黄金万两、良田千顷、锦缎财宝无数,连连夸赞北平王父子忠勇为国,功高无二。 北平王抿紧了唇,指腹摩挲着朝珠,面上虽恭顺地躬身谢恩,眸底却掠过些许不易察觉的沉郁。 局势至此,他纵有不甘,也只能咽下。 穆琰领旨告退,缓步退出殿门。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101节 宫阶之外夜风凛凛,他抬眸望天,唇角漾起些许笑意,加快了脚步往宫门走去。 皇帝留北平王暂留叙话,穆琰车也不乘,独自快马加鞭回了王府。 夜幕渐沉,王府的灯火次第亮起,似繁星簇簇,将府邸映得辉煌寂静。 宫中折返的骏马稳稳停在廊下,穆琰一袭玄色蟒袍,利落翻身下马,随手将马鞭抛给小厮,阔步往自己院中走去。 他脚步坚定,眉宇间蕴着压不住的喜色,步伐越来越快。 门扇忽地被推开,微凉夜风随着开合卷入,穆琰的身影逆着灯火走进来,肩头带着夜色中沾染的些许寒意,在看见她的瞬间,眼底倏然柔了下来,仿佛满身冷冽都为她尽数褪去。 “宁儿。”他低声唤她。 容宁正怔怔坐在窗畔,不知在想着些什么,桌案上灯火温柔,映得她眉眼柔美至极。 容宁闻声抬头望过来,正要开口,却见他抬手扬了扬手中握着的一卷明黄圣旨,明黄绫锦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她心口猛然一颤。 “皇上已经下旨了,”穆琰快步走过来,俯身笑吟吟地望着她,“赐婚予我与容宁,择日完婚。” 容宁心中轰然一声,唇瓣微颤,指尖紧紧绞住帕子,望着他,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穆琰凝望着她,轻轻将圣旨放到一旁的桌案上,缓缓蹲下身,伏在她膝上。 “宁儿。” 他仰望着她,眸光清澈又炙热,“这赐婚圣旨,是我为你求来的保障,你将会是我穆琰唯一的正妃。” “但我不愿你只是因为圣旨才被迫留在我身边......” “所以,容宁......”他握住她的手,认真问她:“你愿意嫁与我,成为我穆琰的正妻么?” 他语气郑重,眸光灼灼,仿佛这一生所有的执念,都系在了这一句话上。 容宁怔住了。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穆琰。 他素来强势冷肃,行事果决狠厉,此刻却如此低姿态地伏在她面前。 他薄唇紧抿,仰面沉沉凝望着她的眼睛,似生怕她拒绝,这一问,仿佛剥去了他所有冷硬外壳,露出骄傲心底唯一的一抹柔软。 容宁垂眸,呼吸急促,喉间发紧。 “你既已拿了圣旨,又何必再来问我......” 她低声开口,嗓音微颤,眼神飘忽,“既是圣上赐婚,我又岂能抗旨?” “不。”穆琰摇头,急切伸手覆上她紧绞的手,“圣旨是圣旨,我的心意是我的心意。” “我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只问你,你......愿不愿意?” 他语气急切执拗,似非要问出个究竟来。 容宁抬眸对上他的眼,那双眼眸里没了往日的凌厉,只有炽烈爱意和迫切的渴望,仿佛他这一生求,都系在她的答案上。 容宁心下一酸,柔软的一塌糊涂。 她从未被这样凝视过,从未被一个人近乎孤注一掷地逼问着心意。 她下意识想要逃开,却被他牢牢握住双手,箍在原地。 长久的沉默里,烛火摇曳,她看见自己微微颤抖的影子映在他漆黑的眼眸中,坚定不移。 她喉间哽咽,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忽而,她微微俯身,缓缓贴近他。 她双唇颤抖着,一点点挨近,终于,在他薄唇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蜻蜓点水般,却胜过万语千言。 穆琰愣住,瞳孔一震,胸膛剧烈起伏。 下一瞬,他蓦地抬手,一把揽住她的腰,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宁儿......”他低声呢喃,喉间尽是压抑颤意,似终于得到了他渴求已久的答案。 容宁还未来得及退开,已被他炽热薄唇覆上。 不似她方才的轻触,他的吻狂烈又汹涌,占有和深情交织不休,似要将她整个人都吞噬殆尽,融进自己灵魂深处。 她惊慌轻挣了下,却被他箍得更紧,根本不容她挣脱分毫,两人呼吸与心跳交缠着,气息缠绵交融 容宁心跳急促得几乎要冲破胸腔,手无措地抵在他胸膛,却终究渐渐软了身子,被抽尽了力气。 她被他吻得头晕目眩,意识迷蒙,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这场抵死纠缠的缠绵里颤抖不休。 终于,穆琰稍稍放开她,额头紧紧抵着她的,灼热的气息混着他身上淡淡的雪松冷香,喷洒在她泛红的脸颊上,声音低哑“宁儿,这可是你自己选的,”他顿了顿,指尖轻捧着她的脸,眸底尽是笑意,“再想反悔,绝无可能了。” 容宁脸颊烧得通红,眼神飘忽迷蒙,根本无力再否认。 她知道,方才那个轻吻,已是她心底最真切的心意。 穆琰盯着她,眸光灼烈,仿佛要将她生生烙进心底,缓缓又吻了下去。 这一次不再急切,极尽爱怜,温柔缠绵。 烛火摇曳,两人相拥的影子交叠,仿佛定格在这漫漫长夜里,凝成永不磨灭的誓言。 第117章 很美 自赐婚圣旨下达起, 整个王府都随之忙碌了起来。 内务府的人日日进出往来,流水般地送来绫罗绸缎、金银珠翠和一应成婚用物,王府中成日人员熙攘, 热闹非凡。 穆琰作为北平王世子,又是这场婚事的新郎官, 自然更是事务缠身, 既要筹备婚礼,又要料理朝中繁冗之事,一连数日几乎都从清晨忙碌到深夜, 丝毫不得闲。 容宁也未能清净。 内务府专门派遣了女官们轮番来量体裁衣, 为她制作凤冠霞帔, 每一寸布料、每一根丝线都不容马虎。 她虽也曾亲自替人缝制过几件嫁衣,却从未见过这样隆重的阵仗,一时间实在有些疲于应付。 好在小月又被调回来贴身伺候她了, 这几日多亏她里里外外地忙前忙后, 才替容宁省了好些事儿。 容宁好容易试完了几十件霞帔, 同女官定下霞帔的花色,刚送走女官,院中传来亲切笑声, 容宁回首,瞧见小月笑吟吟地提着食盒快步进来。 小月笑得格外开心,快步走过来, 把食盒放在桌上打开, 献宝似地,“姑娘,快来瞧瞧,刚蒸得的桂花儿糕, 您最爱吃了,快尝尝。” 容宁拈了一块儿,轻轻咬了一口,果然香甜可口。 最近她怀着身子,胃口大改,尤其喜爱吃这清甜可口的桂花糕,一天能吃好几碟。 她嘴里吃着一块儿,又拈起一块儿塞进小月手里,笑睨着她,“你也吃。” “哎。”小月乖巧应了一声,挨着她旁边坐了,也吃起手里的桂花糕。 容宁待她,像自己的小妹妹似的,两个人坐在一处吃糕,说着闲话解闷儿。 小月替她斟了一杯茶水,搁在她跟前,絮絮叨叨地说着这段时日的往事,“姑娘不在的时候,世子爷整个人都疯了。” “您是不知道,那几日,这院儿里一个花木都没保住,全被世子爷给砍杀了......奴婢那时害怕极了,世子爷那会儿,成天喝的醉醺醺的抱着只兔子说话,只怕真是要疯魔了。” 容宁心头一颤,骤然酸涩难当。 她虽不知那段日子里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但这几日从小月的只字片语中,她也能大概想象到穆琰那时的心境。 小月又笑,眸底却闪着泪光,“后来,世子爷叫人把院子重新整过,又亲自去开了一处园子,挑了花卉栽种,日日待在那花园里,一坐就是一整天。” “奴婢猜,他是想等姑娘回来时,好让你看见。” 容宁微愣,眸底泛起些许波澜。 小月见状,仿佛心中实在憋不住了,悄悄拉了她的手,低声问道:“姑娘,要不要去瞧瞧?” 容宁抿唇,终是点了点头。 那处花园藏在府邸深处,循着青石板铺就的蜿蜒石径往里走,空气里先飘来一缕若有似无的甜香,越往里走,香气越浓,到了园门口时,已化作馨甜馥郁的芬芳,混着午后阳光的暖意,令人闻之欲醉。 小月轻轻推开院门的瞬间,容宁脚步倏然顿住。 她放眼望去,目之所及,皆是灿烂绽放的蔷薇花。 粉白、殷红、浅紫、鹅黄...... 各色蔷薇花缠绕藤架,攀延墙角,枝枝蔓蔓,如云似霞。 整座园子仿佛都化作了炽热的花海。 缤纷花瓣随风簌簌飘落,轻柔洒落在青石小径上,似细碎彩霞,美轮美奂。 容宁怔怔地望着那片花海,眼眸瞬间湿润。 鼻尖萦绕着馥郁清甜的花香,心下却更酸更胀。 泪水模糊了双眸,她伸手,去触碰那娇嫩蔷薇花瓣儿,纤细指尖微微颤抖着,轻柔拂过瑰丽花枝。 有脚步声自身后传来。 容宁回眸,望见穆琰正缓步向自己走过来。 他身着一袭玄色蟒袍,胸前金莽狰狞,束着金冠,眉目间的肃厉在望见她的一瞬化作无限柔情,直直凝望着她。 她还未来得及说话,腰间忽然一紧,被他自身后环抱入怀。 穆琰下颌抵在她肩头,气息炽热拂在她颈侧,低低地,“被发现了,”他轻笑,“原想大婚那日,再带你来看。” 他声音微哑,难掩柔情,“没想到竟被你先瞧见了。” 容宁心头一颤,泪意更盛。 穆琰垂眸,望见她颤抖的睫羽和浅浅泪光,抬起手,温凉指腹轻轻拭去她眼角湿意,“喜欢吗?” 容宁哽咽,点了点头,泪珠无声滑落。 他笑了,转过她肩头,将她紧紧拥入怀里。 两人相拥在灿烂花海中,交颈低语,温存了好一阵子,才相携回房去午歇。 午后的日头渐盛,氤氲着轻烟似的暖气。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102节 穆琰午歇后被召进宫去了,容宁又歇了许久才悠悠醒转,鬓边的发丝被他蹭的些许凌乱。 小月正捧了帕子替她拭面,门外忽地传来丫鬟的通报声:“顾小姐来了。” 小月手中动作一顿,揪紧了帕子,显然有些紧张了起来。 容宁抬眼,神色未变,轻轻握了握小月的手,只吩咐:“请进来罢。” 顷刻,顾若兰领着个小丫鬟,提着一只乌木描金的食盒进来。 她一身浅碧衣衫,鬓上珠花轻颤,眉眼间压不住地略显慌张,仿佛有些心事重重。 她难得没有了往日的骄纵傲慢,竟然还上前盈盈一礼,“你有身孕了,想来辛苦得很,我送些补品给你。” 说着她一扬脸,身后的小丫鬟赶紧提了食盒上前来。 “这都是用府里最好的食材熬炖的,滋补安胎,你尝尝。” 小月有些犹豫,但终究不敢违逆她的意思,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接过食盒放在桌上,打开盖子取出一盅瓷白汤盅来。 她揭开汤盅的盖子,汤面泛着微红,鲜美汤汁中夹杂着些许淡淡药味。 容宁低眸看了一眼,眸光微沉,唇角似笑非笑,“有劳顾小姐费心了。” 她双手接过,举止安然,仿佛半分疑心也无,指尖扶着瓷盅,微一倾身,便要送至唇边。 忽然,“啪”的一声脆响。 顾若兰猛然伸手,一把将那汤盅推落在地。 瓷器登时碎裂四散,热汤溅在冰凉地砖上,霎时散发出刺鼻气味。 小月吓得花容失色,急急跑过去护住容宁,口中连连叫唤着:“姑娘小心!” 容宁却未动,仿佛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她静静地望着顾若兰,声音平稳,“顾小姐,你专程送汤过来,却又不让我喝,这是何道理?” 顾若兰脸色惨白,唇瓣颤抖着,眸光躲闪,支支吾吾地半晌说不出话来,索性垮下脸来,“总之......总之就是不能喝......” 说着,她转身便要走。 容宁却伸手,轻轻一拦,纤指握住她手臂,唇畔浮起淡淡笑意,“顾小姐请留步。” 顾若兰回眸,眸中尽是防备恼怒,“怎么?难道你还要去穆琰哥哥那里,告我的状不成?” 容宁摇头,目光清澈,“不。我是要谢你。” 顾若兰怔住,眉心皱紧,听不懂似地。 容宁轻柔缓声道:“顾小姐,其实你,并没有那么坏。” “倘若你真是狠心之人,又怎会决意推开这盅汤?” 她望着顾若兰的眼睛,“这红花汤,是王妃命你送来的吧?” 顾若兰浑身一震,眸中划过慌乱,旋即硬声道:“你......你既知道那是红花汤,你还敢喝?” 容宁淡淡垂眸,指尖轻抚袖口,声音轻柔:“我知道。” “只是,我也知道,你并不会让我喝下去。” 顾若兰哑口,半晌,冷笑一声,“你太天真了。” 容宁却忽然抬眸,眸光清澈如水,直直望向她,“不,是你心里尚存一丝怜悯。” “若你当真是无情狠毒之人,你便该盯着我喝完才是。” 顾若兰面色一变,抬手欲掩,却又无处可遮。 容宁笑了笑,声音低婉:“顾小姐,你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喜欢穆琰。你只是被王妃逼迫着,才不得不接近他。” “所以,你心里,可曾有真正心仪之人?” 顾若兰怔住,神情有些恍惚。 半晌,她垂下眼,嗤笑,“我身为顾家嫡女,自然要与王府联姻。天命如此,我能有什么异议?” 容宁凝视她,“做妾,你也肯么?” 顾若兰呼吸猛然一滞,唇色微白。 她抬眸,却撞上容宁含笑的目光。 容宁眸光淡淡地,却似已全然看穿了她,“顾小姐,看在你良心未泯的份上,我愿帮你一回。” “我再问你一次,你可有真正心仪之人?” 顾若兰伫立不语,神色怔然。 深埋心底的一抹身影浮起,却又被她硬生生压下。 良久,她才低声问:“你为何要帮我?” 容宁轻笑,“我何尝不是在帮自己?” 她伸手,轻轻握住顾若兰的手,“顾小姐,与其指望那或许根本不存在的妾室之位,不如真正地,为自己活一回。” 顾若兰呆呆望着她,眸中情绪翻涌如潮。 次日,宫中传下旨意。 皇上将顾家嫡女顾若兰,指婚与新科状元郎。 那状元郎年纪不过二十三,才貌双全,官拜翰林院编修,前途无量,京中皆艳羡不已。 顾家原本门第清贵,近几代却再无入仕之才子,如今一朝攀上了状元郎,自然喜不自胜,连夜接顾若兰回府,备妥嫁妆待嫁。 满京轰动,皆说顾家女儿命好。 容宁得知消息时,正凭窗而坐。 风吹过蔷薇花枝,拂动她鬓边散落的青丝,她却只是低低一笑。 夜深时分,穆琰自宫中归来。 她窝在他怀里,指尖轻轻勾着他的衣襟,声音软软的,“谢谢你。” 穆琰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指的是顾若兰的事,低头望着她眸底的笑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该我谢你才对。” 容宁含笑抬眸,眼波微转,难得娇俏睨着他,“好啊,那你拿什么来谢我?” 穆琰看得眼热,紧紧盯着她,眸色渐黯,缓缓俯身。 容宁浑身一颤,骤然花容失色,连忙伸手去推他的头,“别......” 穆琰轻易捉了她的手,眸光炽热迷离,轻笑,“别遮...很美......” 嗓音低沉,如醇酒绕心。 容宁耳畔“轰”的一声,像有烟花炸开,意识瞬间飘远,却被他牢牢困住,再无退路。 第118章 大婚 时维仲秋, 金风送爽。 京中北平王府内外张灯结彩,朱红绸缎自府门一路蜿蜒至街尾,与两侧悬挂的鎏金喜灯交相辉映, 连空气中都飘着金桂花开遍的香甜气息。 府外早摆好了迎客的长案,小厮们捧着红纸请柬, 笑着引宾客入府, 热闹得像要把整条街都掀起来。 今日是北平王世子穆琰与容宁姑娘大婚之期,自破晓时分起,王府外便车水马龙, 百官亲眷身着锦袍华服, 捧着珍稀贺礼接踵而至。 连宫中内侍都捧着皇帝亲赐的紫金双喜如意、赤金镶红宝同心佩, 在禁军护送下浩荡而来。 这般荣宠至极,京中已有数十年未曾得见。 王府内更是热闹非凡,雕梁画栋间红绸高挂, 缠绕着五彩流苏, 庭院里搭起的戏台正唱着《长生殿》的“乞巧”一折, 丝竹之声同宾客的欢声笑语交织在一起。 北平王身着亲王蟒袍,平日里威严的脸上难得带了笑意,前来道贺的丞相拱手笑道:“世子骁勇善战, 容宁姑娘温婉贤淑,二人实乃天作之合,王爷今日合该多饮几杯才是。” 北平王亦拱手应和:“犬子能得陛下看重, 又能娶到容宁姑娘这般贤良之人, 是他的福气。” 正说着,忽闻府外传来震天响的鞭炮和锣鼓声,正是迎亲的队伍回来了。 因着容宁无父无母、没有娘家可依,皇上特意下旨, 将她接入太后宫中暂住三日,以太后义女的名义从宫中送亲。 这可是天大的荣宠,京中世家女眷们听闻,无不羡慕容宁的福气。 穆琰身着大红织金喜服,腰束玉带,衬得他面如冠玉,英武非凡,他身披红绸稳稳骑在高头大马上,身后跟着数十名手持宫灯的侍从,宫灯上“囍”字映着日光,一路浩浩荡荡,引得街边百姓踮脚观望。 不多时,花轿行至府门停下,穆琰利落翻身下马,缓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掀起轿帘,伸出骨节分明的手,将头戴凤冠、身着霞帔的容宁扶了出来。 容宁垂首,大红绣金霞帔的珍珠流苏随着脚步轻轻晃动,轻柔伸出纤手,放进穆琰掌心中,露出的一截皓腕上戴着穆琰送的羊脂玉镯,温润如玉。 穆琰唇角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目光牢牢锁在她身上,连眸底都泛着细碎的光,他轻轻握紧她的手,揽过她纤细腰身,护着她一齐往王府走去。 拜堂仪式在王府正厅举行,厅内红绸铺地,香案上摆着龙凤烛,皇帝身着明黄常服,端坐于主位,亲自为二人证婚。 赞礼官清了清嗓子,高声唱喏:“一拜天地——!”声音洪亮,震得厅内烛火都晃了晃。 穆琰与容宁并肩而立,他悄悄扶着容宁的胳膊,两人缓缓躬身,身后的宾客们当即起身,掌声“啪”地一下响起来,登时盖过了外头的丝竹声。 “二拜高堂——” 北平王与王妃端坐于皇帝下首两侧,王妃看着容宁,眼中虽仍有几分复杂,却也终究无可奈何,只能慈爱笑望着两人。 自那日穆琰请求皇帝为二人赐婚,她便知再难阻挠,这几日,王爷又多次敲打暗示于她,命她莫要再为难容宁。 顾若兰那边,也早已断了念想,没了指望,王妃如今隐居在后院,再不过问容宁之事。 “夫妻对拜——” 穆琰抬眸看向容宁,眼中满是温柔,容宁亦轻抬眼睫,透过薄纱盖头凝望着他,四目相对,皆是情意缠绵。 拜堂之后,便是喜筵。 王府内摆了上百桌宴席,山珍海味琳琅满目,琼浆玉液香气四溢。 百官纷纷向穆琰敬酒,穆琰来者不拒,一杯接一杯地饮着,脸上始终带着笑意,春风得意极了。 北平王看着儿子这般模样,也忍不住笑道:“这孩子,今日倒是高兴得忘了形。”一旁的内侍也笑着附和:“世子与容宁姑娘情投意合,陛下又亲自赐婚,这般喜事,自然要多饮几杯才是。” 宴席一直持续到月上中天,宾客们才渐渐散去。穆琰被几个好友灌得酩酊大醉,脚步踉跄着,在侍从的搀扶下回到新房。 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103节 新房内大红喜帐低垂,桌上摆放着合卺酒和龙凤呈祥的糕点,烛火摇曳,映得满室熏红。 穆琰挥了挥手,让侍从们都退下,随后拿起桌上的喜秤,有些笨拙地挑开盖头。 盖头落下,露出容宁绝美面容。 她难得描眉画唇,薄施脂粉,眉如远黛,眸若秋水,唇上涂着殷红欲滴的口脂,更显娇美动人。 穆琰怔怔地看着她,眸光渐渐痴迷,喃喃道:“宁儿,你今日真美。” 容宁看见满面通红,便知他定是被人灌了不少,眸中尽是心疼,赶紧伸手想要去扶他坐下:“你醉了,快坐下歇歇。” 穆琰却一把攥住她的手,将她扯入自己怀中箍紧,身上的酒气混杂着淡淡的雪松冷香,萦绕在容宁鼻尖。 “我没醉,” 穆琰埋首在她的肩头,声音有些含糊,却无比认真,“我还能喝,我高兴!我终于娶到你了。” 他收紧手臂,将容宁抱得更紧了些,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身体里。 容宁轻轻拍着他肩背,柔声安慰:“我知道你高兴,可再高兴也不能喝这么多,伤了身子可怎么好。” 穆琰抬起头,眼神迷离却又无比灼热地痴望着容宁。 他眸光流连在她姣美面容上,缓缓下移,痴痴盯着她一张一合的殷红唇瓣,忽地俯身狠狠吻了下去。 他的吻带着酒气的浓烈,却又不失温柔,吮吻着她的唇瓣,辗转厮磨。 容宁被他吻得有些喘不过气,脸颊绯红,却也没有推开他,只是轻轻闭上眼,感受着他的爱意。 情到浓时,穆琰将容宁扑倒在榻上,双手撑在她的身侧,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一遍遍地问她,“宁儿,你的夫君是谁?” 容宁轻喘,望着他眼中的认真与执着,心中满是暖意,轻声答他,“我的夫君,是穆琰。” 穆琰亲耳听到答案,笑得像个孩子,又俯身吻了吻她的唇,“没错,你的夫君是穆琰,这辈子是,下辈子也是,下下辈子也是......” 他说着,又紧紧抱住容宁,将头埋在她的颈窝,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宁儿,我一定会好好待你,护好你和孩子,再也不让你受半点委屈,你乖乖留在我身边,不要再丢下我,好不好......” 容宁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眸底泛起泪光。 她知道,从今往后,她不再是孤身一人,有穆琰在身边,无论前路有多少风雨,她都不再畏惧。 新房内红烛高照,映着交颈相拥的两人。 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洒落在喜帐上,为这对新人镀上了一层皎洁光晕。 这一夜,没有朝堂的纷争,没有过往的伤痛,只有两颗紧紧相依的心,在这温柔缠绵的夜晚,诉说着无尽的爱意。 一夜好眠,次日晨光漏进雕花窗棂,铺陈在新房的锦被上,暖意融融。 容宁悠悠转醒时,身侧的穆琰早已起身,正在更衣,见她睁眼,嘴角当即漾开笑意,走过来俯身握住她的手,“醒了?再躺会儿,待会儿入宫去谢恩,可不能累着你。” 容宁揉了揉眼睫,望见他眸底满溢的温柔,心头泛起甜意,轻轻点头。 两人洗漱更衣后,丫鬟捧进来精致早膳,穆琰亲自夹了块芙蓉糕放进她碗里,“多吃点,入宫来回很要些时候,别饿着。”说着又去替她舀粥。 容宁小口咬着糕点,看着他忙碌模样,忍不住笑道:“你如今倒像个管家的婆子似地,絮絮叨叨的。” 穆琰闻言,伸手宠溺刮了下她的鼻尖,“还不是舍不得你受委屈?我的娘子,自然得我好好疼着。” 待两人收拾妥当,便一同乘车入宫。 马车行驶平稳,车内熏着清雅的兰香,容宁懒懒靠在穆琰肩头,听他说着昨日宴席上的趣事,偶尔插一两句话。 马车稳稳停在宫门前,两人下车,由内侍引路,缓步走向养心殿。 养心殿内,皇帝正批阅奏折,见两人进来,当即放下朱笔,笑着一扬手“平身,近上前来。” 穆琰携容宁行礼谢恩后,皇帝赞许道:“朕瞧着你们郎才女貌,实乃天作之合。” 说着,命内侍取来赏赐,分赏给两人。 给容宁的赏赐皆是女子喜爱的珍品,一支赤金凤尾步摇,凤尾缀着细小的珍珠,一动便簌簌作响,一对满绿翡翠手镯,水头足得能映出人影,还有数匹上好的织金云锦,皆是宫中独有的花色。 给穆琰的则是两把物件,一把他年轻时亲自用过的玄铁佩剑,剑鞘上刻着“忠勇”二字,一幅先帝御笔的《江山图》,寓意守土有责。 “这是朕的心意,望你们往后夫妻和睦,白头偕老。” 皇帝笑看着二人,眼中满是期许。 穆琰携容宁再次行礼谢恩,容宁轻声道:“臣妇谢陛下恩典,必不辜负陛下厚望。” 皇帝闻言,满意点头,又与二人闲谈了许久,才让他们退下。 走出养心殿,宫道两旁的树木郁郁葱葱,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碎金般斑驳散落一地。 容宁与穆琰并肩走着,正说着闲话,忽然,容宁眸光被远处宫道上的一道身影吸引住。 那人一袭墨蓝色武官服制,身姿挺拔,步态沉稳,侧脸轮廓竟同夏大哥一模一样。 容宁面上一喜,下意识往前一步要开口唤他,手腕却忽然被穆琰紧紧攥住。 她回头望去,却见穆琰眉头紧蹙,眸底翻涌着根本压抑不住醋意,“你都成婚了,还盯着别的男子看?” 容宁被他这没来由的醋意扰得有些无奈,白了他一眼,“那是夏大哥,我与他相识多年,不过是想同他打个招呼罢了,你想到哪里去了?” 说着,便要挣开他的手,再次呼喊,可抬头望去时,那道身影已然走进了拐角,消失不见。 容宁眸底涌上些许失落,轻轻叹了口气。 穆琰将她眸底的失落看得一清二楚,眸中醋意瞬间翻涌上来,连语气都沉了几分,伸手轻轻捏住她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怎么,见不到他,不开心了?” 容宁刚要反驳,穆琰却忽然俯身,低头就要吻她。容宁大惊失色,连忙伸手去推他:“这里是宫道,好多人呢!” 穆琰却不管不顾,手臂一收,箍紧她腰肢,将她拉到一旁宫墙下的暗角阴影里。 角落里栽着几棵茂密的金桂,枝叶层层叠叠,将墙面遮得严严实实,恰好把两人的身影藏在阴影里。 风吹过枝叶,落下几片细碎的花瓣,落在容宁的发间。 “这里没人。” 穆琰声音低哑,话音还没散尽,已俯身狠狠吻了下去,淡淡雪松气息瞬间将她包裹。 他的吻灼热霸道,似要将她整个人吞噬殆尽,容宁被吻得喘不过气,双手抵在他的胸前,却丝毫推不开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她彻底喘不上气来,穆琰才稍稍松开她些许,温凉指腹轻轻摩挲过她泛红的唇瓣,眸光灼热望着她,“宁儿,你只能看着我一个人,明白了么?” 容宁的脸颊绯红,心如擂鼓,微微轻喘着,望见他眸中毫不掩饰的占有和爱意。 她还未开口,穆琰已再次俯身吻上了她的唇。 这一次的吻,少了几分霸道,多了几分温柔,细细密密地落在她唇上。 容宁背抵着冰凉的宫墙,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暖意,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雪松冷香,阳光透过金桂枝叶的缝隙洒在两人身上。 她缓缓阖眸,不再抗拒,任由自己沉沦在他无尽的爱意中。 阳光正好,微风拂过,吹动容宁鬓边的碎发,也吹动了穆琰眸底的温柔。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