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夺嫡文里开养猪场》 第1章 《我在夺嫡文里开养猪场》作者:吴钩霜月【完结+番外】 文案 在书中,前世主角嫁了权臣,郁郁而终,死后才知原来他是新帝的白月光,新帝认错了人,才让娇纵任性的堂兄做了君后。 重活一世,他决定夺回这一切,早早跟太子殿下相认,揭穿自小被内定为太子妃的花瓶堂兄,堂兄能做君后,他也可以! 编号1036不巧穿进这本重生换攻的狗血夺嫡文,穿的还是那个炮灰堂兄! 原主谈轻是镇北侯府遗孤,文不成武不就,却是公认的未来太子妃,战死双亲留给他的爵位食邑也足够他风光舒坦一辈子。 但不久前,原主刚被堂弟算计落水重病,婚事告吹,皇帝忌惮谈家外祖拥兵自重,又下旨命他嫁给病弱的七皇子隐王。 太子早将镇北侯府视为囊中之物,想让白月光取缔谈轻嫁入东宫,哪里肯将侯府让出去,闻讯赶来pua谈轻哄他做内鬼。 “阿轻,委屈你了,待孤登基,定将你从隐王府接出来,封为贵妃!” 一心退休养老结果刚来就碰上吃绝户的…… 谈1036轻:少废话,先还钱! * 七皇子裴折玉面如冠玉,神清骨秀,但因性情孤僻,自幼身患隐疾,生母常贵人出身卑微无外家助力,母子皆不得宠。 出宫建府多年,直到太子悔婚,圣上才终于想起他,随手封为隐王,再将声名狼藉的镇北侯府小公子谈轻指婚给他。 奉命成婚后,他便一头扎进故纸堆。 婚后数日,裴折玉召管家至书房,问及这位被他冷落多时的王妃。 管家欲言又止:王妃……王妃建了个养猪场,已经三天没回王府了! 裴折玉:……养什么场? 一个月后,派人查到谈轻什么都没干还开了个养猪场的太子:什么猪场? 本以为谈轻嫁给了皇帝厌弃的七皇子,绝无机会再成为君后,谈淇暗自窃喜,却听说谈轻嫁人后越过越嚣张,还没人管得了。 重生黑莲花主角谈淇气得半夜爬起来愤愤锤床:他怎么能过得好?!! 小剧场: 后来,太子和堂弟急了跑去养猪场催谈轻动手,反被猪拱进粪坑。 裴折玉:……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谈轻:是故意不小心的! 是日,谈轻嘴角流泪忍痛杀猪,就着杀猪菜干了两大碗饭:猪肉真香! 裴折玉:…… 一心退休养猪天然黑受 只对老婆温柔美强惨攻 阅读指南: 1.大美人攻,小美人受,男男可婚可生子架空,身心1v1he主角不生子! 2.受不是完美好人,会狠怼坏人,也会帮自己人和好人,攻有心理障碍 3.建议不带脑子阅读,有逻辑不通的地方,作者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_(:3ゝ∠)_ -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 异能 穿书 轻松 救赎 搜索关键字:主角:谈轻(编号1036),裴折玉 一句话简介:穿成替身嫁给渣攻的美人弟弟 立意:知足常乐 第1章 时值三月,乍暖还寒。 镇北侯府小公子院中,数名太医进进出出,而后聚在院中,相对一眼,俱是摇头叹息。 房中躺着一名极年轻的小公子,面色苍白,却长了一张极秀气精致的脸,今日太医局这么多太医,都是皇帝指派来为他医治的。 这镇北侯府小公子前段时间宫宴上把自家堂弟推下水,自幼病弱的谈二公子都已有好转,他却一直不肯吃药,就为了赌一口气—— 他曾是皇帝多年前给太子定下来的未来太子妃,但在推堂弟落水后,却丢了这个位子。 镇北侯夫妇曾在多年前为晋朝战死沙场,谈小公子又背靠曾是西北大将军的卫国公外祖,自小就被破格封为太子伴读,送到太子身边,乃是皇帝御口钦定的未来太子妃。 谁也没料到,小公子今年刚过十七岁生辰,本以为皇帝不会再拖要赐婚时出了这么一档子事,说起来还是小公子自己活该的,非要在皇后的宫宴上闹事,还怀疑他的亲堂弟和太子有私情,闹得极难看,皇后与太子一怒之下,命人将他赶出皇宫。 大抵因为谈小公子和皇后太子母子闹得太难看,皇帝不再强求这桩亲事,将多年前就定好了太子妃之位的谈轻赐给皇七子做正妃,封为隐王妃,可众所周知,太子的七弟病弱孤僻,又不得宠,绝非良配。 听闻小公子当时也落水了,出宫后也受了风寒,却闹着不肯吃药,要见太子,挽回亲事,结果责骂他怨毒蠢笨的太子没来,皇帝的赐婚旨意先来了,让他改嫁他人。 小公子当场便吐血昏厥过去。 众太医便是为此而来,互相一合计,便知这小公子是气急攻心,加上风寒未愈,身体本就虚弱,已有生机枯竭之相,怕是不好了。 可小公子和七皇子的婚事还没办,婚事就要变丧事,皇帝这边,他们定是要被责问的。 几个太医脸色都有些难看,沉默好一阵,年轻的赵太医说道:“也是谈小公子命不好。” 见几个太医商量半天都没个章程,守在小公子病榻前的灰衣小厮出来询问,正好听见这话,脸色当场白了,却又听另一个太医颇有些不屑地说:“论才华论品性,谈家二公子都远胜于他,若非出身好,太子也轮不到他肖想,如今没了也吧,不用去嫁不受宠的七皇子。金尊玉贵的镇北侯府小公子,又哪里受得了那种苦头?” 李太医与赵太医同年入太医局,赵太医想劝他少说点,别让人听见了招惹是非,然而已经迟了,门前的小厮已经捏紧拳头冲过来。 “你在胡说着什么!我家少爷好好的,你才快没了!” 几个太医面面相觑,赵太医机灵,连忙拉住李太医,笑着向这狼崽子似的护主小厮赔罪。 “小哥莫急,小公子的身体,我等已经尽力……” 小厮不愿就此作罢,摆手打断他的话,指向他身后的李太医,“我问他在说什么!我家少爷是镇北侯之子,卫国公亲外孙,未来的七皇子妃,你这太医不好好给我家少爷看病,还在背后嚼舌头根子,我家少爷要是出了什么事,砍了你的脑袋也赔不起!” 这话说得那李太医脸色涨红,又是气愤又是难堪,咬牙道:“这就是镇北侯府的规矩吗?不过只是镇北侯府小公子身边一个小厮,开口闭口就要砍人脑袋,口气倒是不小!” 小厮啐了一口,“我口气大怎么了,这里是镇北侯府,你再敢胡说八道,小爷我活撕了你!” 几个太医见状忙拦住小厮,正闹着呢,院外就有人来了,赵太医认出来人是镇北侯府的二房夫妇,忙唤道:“谈大人,谈夫人!” 二房的谈卓与其夫人乃是镇北侯的弟弟弟媳,在镇北侯夫妇战死,谈家二老也相继离世后,便是他们代为抚养谈家小公子,这些年来,镇北侯府多亏了二房代为掌管。 谈卓连忙叫家丁过来拉开两人,李太医被推搡得官袍都乱了几分,一边整理,一边冷笑。 “镇北侯府真是好家教,本官今日算是见识到了!有何等嚣张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小厮!” 谈卓连忙赔罪,“让李大人受惊了,这小厮往日便没规矩惯了,毕竟是大少爷院里的人,我也不好插手。今日他确实闹得太过,我这就让人带他下去,代大少爷好好管教!” 李太医脸色好了些,小厮却是一脸不屑,“这里是镇北侯府!我是少爷的人,你管教我?” 谈夫人孙氏掩唇哎呦一声,“也是,福生小哥你是卫国公府派来的人,我们哪儿敢动你?” “如今太医们正在为大少爷医治,没得让他胡来!” 谈卓低斥一声,“带下去。” 几个家丁闻言立马上前扣住福生,福生急得挣扎起来,却被强硬地往外拖走,“放开我!” 谈卓充耳不闻,转身向几位太医作揖,“府上的人没规矩,让大人们看笑话了,不知我家大少爷身体如何了?大少爷病了这些天,我与夫人实在担心,犬子也放心不下,但这段时间外头流言太多,怕大少爷见了他不喜,只好催我与夫人常来看看。” 几个太医拱手回礼,谈卓不仅是镇北侯的弟弟,同样也在朝为官,李太医瞥了眼被拖到院门口不愿走的福生,冷哼一声,朝谈卓拱手,“谈大人客气,万幸镇北侯府不仅有小公子,还有谈大人和谈二公子坐镇,但小公子……谈大人还是早做打算吧。” 孙氏拿手帕掩唇,似万分不舍,“大少爷已经……” 几个太医虽然没说话,但也都默默地摇了摇头。 福生能跟在谈小公子身边,也有一把子力气,这时已然挣开几个家丁,闻言怒道:“胡说!” 就在这时,管家带着一名老太医进来,福生一眼认出来人是卫国公府请来的陈御医,也顾不上怒骂李太医了,忙不迭迎上去。 第2章 “陈御医可算来了!我家少爷已昏睡了一天一夜,至今未醒,陈御医快随我进去看看吧!” 谈卓眼里闪过一丝暗色,面上扬起笑容上前,岂料还没跟陈御医说上话,房中便传来仆妇的一声惊呼,“大少爷……大少爷没气了!” “什么?” 福生面色骤然煞白,飞快跑进屋,几个太医和陈御医见状匆匆跟上,谈家二房夫妇对了一眼跟上去,交换了一个带笑的眼神。 房中安静躺着的少年依旧不声不响,陈御医跟随福生走到床前,先感受了少年的鼻息,而后扣住少年手腕,神情凝重良久不语。 福生紧张不已,“少爷他……” 几个太医相互对视,颇有几分早已料到的镇定。 陈御医太久没说话,直到松开少年的手,福生眼睛顿时红了,屈膝跪在床前,哭声悲恸。 “少爷!” 他眼里蓄起泪水,抬头看去,正欲说点什么,就见床上少年的手指动了动,一时惊得连哭也忘了,上前拉住陈御医说:“陈御医你再看看!我家少爷他的手刚刚动了!你们再救救他吧,他还能活着的!” 谈卓进来时正好看到福生近乎癫狂的模样,故作叹息,“福生,或许这就是大少爷的命,你又何苦为难国公爷请来的御医呢?” 福生没搭理他,而陈御医见福生这般护主,也是暗叹一声,如他所愿,伸手探向床上少年的脉象,这一探,陈御医眼睛便睁大了。 “小公子还活着!” 谈卓颇为惊讶,脱口而出,“他怎么可能还活着?” 可陈御医是御前钦定的太医,断不可能撒谎,听他这么说,几个太医纷纷凑上去,连福生都没空搭理他们,不错眼地盯着床上的人。 果然,床上的少年羽扇一般的眼睫毛颤了颤,干燥脱皮的唇微微张开,吐出沙哑字节。 “水……” “少爷还活着!” 福生惊喜不已,谈卓大惊,回头看向夫人孙氏,后者手帕掩唇,眼底同样是震惊不已,夫妇两对了一眼,谈卓捏了捏拳头,但看到陈御医时,他拧起眉头,暗自拂袖,转头同夫人孙氏耳语几句。房中众人都在尽力救治小公子,一时间也没能察觉,二房夫人孙氏带着仆妇匆匆离开了。 不一会儿,太医们给谈小公子轮流诊断,小公子一直昏昏沉沉,处于将醒未醒的状态,药被急匆匆煎好送来,福生接过正要喂药,门外便传来一声通报——“太子殿下到!” 福生下意识皱起眉,只好先放下药,随众人跪拜。 一抹黄色衣摆自门前进来,年轻俊美的当朝太子裴乾屏退太医,越过福生走到了床边。 床上的少年微微张着口,似乎在说什么,因在病中,少年面色惨白如金纸,并不好看。 太子看了他一眼,再看病床前跪着的小厮手里端着的药,眉头紧拧起来,显然很是不悦。 “他又不肯吃药,险死过一回了,还在闹什么?” 福生欲言又止,分明是太子殿下打断少爷喝药吧? 太子也无需他人回答,垂眸凝望床上少年,沉声道:“阿轻,你别再闹了,孤跟谈淇什么都没有,你不喝药也改变不了赐婚旨意,难受的也只会是你自己。你也莫怪谈淇,他病得比你重,还想进宫解释那日的误会,求父皇母后收回旨意成全你与孤,你推他落水,他也没怪过你这个大哥!” 福生眉头皱得紧紧,太子殿下真不是来气少爷的吗? 少爷现如今身体这么弱,万一又气得厥过去怎么办? 而床上的少年昏昏沉沉的,拧着眉心,毫无知觉。 太子看他如此虚弱,语气缓了几分,叹气道:“事到如今只能认命,先委屈你先嫁给七弟了,你且放心,待他日孤登基,会将你从隐王府中接出来,封你做孤的贵妃。” 福生万分庆幸留在屋里的只有他,太子这说的是人话吗?可惜少爷估计也不会拒绝的。 正当福生暗叹无奈之际,床上的少年睁开一双湿润泛红的眼睛,似是迷茫,声音极沙哑,“为什么是做贵妃,不应该是做皇后吗?” 福生瞠目结舌,垂头不语。 他为少爷终于清醒而高兴,也为少爷的大胆而惊悚。 连太子都沉默了下,语气又变回先前的冷漠,“你要嫁七弟,做皇后不适合……阿轻,圣旨已下,你就是不想嫁也必须要嫁,不嫁就是抗旨不遵,届时就是孤也护不住你!” 床上的少年也不知过没过脑子,嘴巴就快得很地说:“那谁当皇帝,我就做他的皇后呗。” 太子再次沉默。 福生额头几乎贴上地板,背后都吓出了一层冷汗。 而床上的少年毫无自觉,舔了舔唇,有气无力地说:“别叽叽歪歪了,快给我口水喝!” 福生颤抖着出声:“殿下……少爷他许是还没清醒!” 太子终于有了反应,面色阴沉,说话不再像先前那么和气,“阿轻,你病糊涂了。孤还有事,你好好休养吧,孤下次再来看你。” 他说完就走,脸色冷得有些吓人,像是极为不悦,福生还没来得及恭送太子,人就走了。 福生同时暗松口气,再抬头,便见床上的少年无力的手在被褥上找着什么,眼眸半阖着,双目无神,显然并不清醒,口中却哑声喊着要水。福生抹了一把冷汗,急忙忙端起汤药,一勺勺给少年喂进去。 所幸,这次少年很配合地把药喝完了,末了还砸吧嘴巴,又皱紧眉头,像是被苦到了。 福生这才真正放心下来,却见下一刻少年就一脸安详地闭上了眼睛,唇边带着了无遗憾的笑容,福生暗自心惊,小声唤起少爷。 “少爷,您睡着了吗?” 叫了好几声,人都没反应,福生又探了探他的鼻息,确定人还是活着的,便放心等待。 却不想这一等,就是七日。 少年再醒来时,看着上空的横梁,吓得猛然起身。 好安静。 天光昏沉,透过木质窗户和窗纸照进房间,少年一双黑沉沉的眼眸扫过屋中,而后看向身下做工繁复的架子床、柔软的缎面锦被…… 以及身上贴身的绸缎寝衣。 少年愣愣坐着,犹如宕机一般,过了一会儿,伸手摸了摸长到腰际的黑发,试探着掀开被子,赤脚踩在了铺着毯子的脚踏上,而后一步步走出这个房间,他的每一个动作看上去都像木偶僵硬,板正中又极轻盈,像猫儿一般,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绕过屏风出了外间,他才见到第一个活人,穿着灰衣的小厮趴在桌上打瞌睡,眼下还挂着两抹青黑,少年环顾四周,目光扫过紧闭的房门,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小厮脑门,人动了下就不动了,他又戳了戳。 小厮正做着美梦被打扰,没好气地扶着脑袋抬起头。 “谁啊!烦不烦啊!” 少年眨了眨眼睛,缩回自己的手,规规矩矩地交叠在小腹前,朝小厮露出温和的笑容。 “你好啊。” “好什么好……” 福生好几天没睡,脑袋嗡嗡叫,反应也很迟钝,等嘀咕完了才想起来什么,瞪眼看去。 少年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清澈而又莫名幽冷。 “不好意思,吵醒你了。” 福生又是一愣,反应过来忙起身跟少年行礼,“少爷,你醒了,福生该死,居然睡着了……” 少爷低头看了眼白白嫩嫩的双手和双脚,再抬头看向福生,歪头想了下,笑得十分真诚。 “你说的这些,我都听不懂,可能是因为我这几天生病烧坏了脑子,以前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所以……你是谁?我,又是谁?” 然而福生从他说出这句话后,整个人就愣住了,半晌才露出惊恐神情,转头就要往外跑。 “请太医回来!少爷又出事了!” 第2章 在福生准备跑出去找人前,少年将他拦了下来,心平气和地和福生说道:“我真的没什么事,只是忘记了过去的一些事情而已。” 被勒住后衣领拽回来的福生捂着脖子咳了半天,脸都涨红了,不得不冷静下来,震惊地看着少年,少爷力气什么时候这么大了? 而且少爷忘的只是一些事吗? 少年满目真诚,因为刚醒来身体虚弱,他脸色还很苍白,声音沙哑,本就长得显小的一张巴掌脸,看去可怜兮兮的,他摸了摸肚子,面上不好意思地冲福生笑出虎牙。 “请问有吃的吗,我饿了,能给我一点食物吗?” 自幼被内定为太子妃的谈小公子,何时这样跟小厮说过话?礼貌不说,还……很可爱。 福生当即红了脸。 片刻后,福生找来了一些点心和热水,送到少年面前,看着少年一脸珍惜地小口吃着点心喝着水,脸上竟露出几分享受的神情。 福生开始心疼少爷,简直是少年问什么就说什么。 少年小口啃着酥饼,眼底闪过一丝惊艳,而后认真地听着福生说话,原来他的身份,乃是勋贵之后,卫国公唯一的亲外孙,双亲也是为晋朝战死被追封的镇北侯和侯夫人。 第3章 而他是侯府唯一继承人。 但其实,如今在少年体内的魂魄,已经不是那位镇北侯遗孤谈轻,而是来自末世华夏g基地的一名改造人战士,编号为1036。 他生活的年代是末世后的一百年,极端的气候与各类凶狠的畸变生物让人类的生存空间被急剧压缩,人类只能在困境中团结求生,将种族的火种延续下去,等待末世结束。 幸存下来的人类为了在困境中进化出精神力和异能,没办法自主觉醒的战士也可以通过基因改造以及人体改造获得力量,编号1036正是属于改造人,但也不完全是—— 他是人体基因与畸变生物基因融合改造计划中的实验体之一,也是唯一成功的实验体。 末世降临,全球科技停摆,以人类的力量对付在末世这个天然猎场里所有以人类为食的畸变生物还是不足的,从而有一些疯狂而大胆的科学家提议融合畸变生物基因。 畸变生物因为某种未知元素而强大,那么人类是不是也可以通过融合基因变得更强大? 然而这个计划因为失败率太高,只启动一次就被喊停且永久禁止,更因为基地的首领也不确定他们创造出来的会是人类还是异兽。 所以融合了畸变生物基因,拥有暗黑属性木系异能的唯一成功实验体1036被着重培养为异兽杀器,却也是基地最危险的存在之一。 尤其是在末世结束后,这样的存在又该如何处理? 他从小就没有自己的名字,由研究生物学的专家叶博士接手教导,并严密管控他的行为。 最后1036壮烈牺牲,基地再也不用担心他将来会失控了,以后不用再做杀器,1036没什么不乐意,只是有些担心他的老师叶博士。 是的,他已经死在末世,在执行任务击杀进犯基地的超s级异兽时,他耗尽精神力死了。 他死前几个月,几大基地已经观测到极端气候的末世即将终结,蓝星将进入相对平稳的发展时期,到那时也是畸变生物的静寂期。 他这次出任务前偷听到老师跟上级通话,老师在申请他的所有监护权,要让他像正常人一样上学生活,这也是他一直以来的愿望。 他死了,老师和他那些共事多年的队友应该会难过吧,新世纪的太阳他还没机会见呢。 福生巴拉巴拉地说了许多,1036却在发呆,可一眨眼功夫,桌上的点心就全都消失了。 这也才不到半盏茶吧? 福生怀疑自己是看错了,揉了揉眼再看,两个点心盒子确实是空了,抬头再看1036。 1036正乖巧地捧着水杯喝水,看上去是那么无辜。 他这么无辜怎么可能这么眨眼就把这两盒点心吃完? 福生心想少爷该是坏了,很是心疼地暗叹一声,目光略过他手腕上一个暗粉圆点才放心,“少爷,您连自己叫什么名字都忘了吗?” 1036恍然回神,缓缓点头。 他本来就没有名字,只有编号,这是完全改造人和自然人的差别,其他基地也是这样。 福生再次露出担忧而恐惧的表情,欲言又止,“少爷,要不还是让小的去宫里请御医吧?” 闻言,1036不舍地放下水杯,从醒来时,他就知道自己已经不存在于末世,而这个新世界似乎远比末世安宁,连水都是干净没有异味的,不像基地里那些循环净化使用的污染水一样酸涩中透着一股腥味。 从对方话里听来,御医就是医生,谈轻不确定自己会不会被看出来,再次谨慎地婉拒了。 “不用,你说就行。” 福生无奈应是,看1036的眼神明显很担心,“老爷夫人在少爷三岁时便战死沙场,因此皇上也对少爷极为看重,五岁时便被破格钦定为太子伴读,入宫常住,若没有上月宫宴的意外,您本该是要做太子妃的!” 1036挑眉,“什么太子妃?” 之前寻找资源无意中被异兽逼进古墓时,队里研究古文化的同事科普过古代宫廷皇室。 可他不是男的吗? 福生反问:“对了,七天前少爷病重时怎么都不肯喝药,闹着不愿嫁给七皇子,太子殿下便亲自来看望过您,少爷可还记得殿下?” 1036哪里认识什么太子殿下,正要摇头,想起来自己好像做了个梦,迟疑地说:“梦里有个男的,唧唧歪歪非要我做他的贵妃。” 说起这人,他不赞同地摇头,“我说要做皇后他还生气了,连口水都不给我喝,我怀疑是想要渴死我。这世道,真是什么人都有。” 当时他应该是刚穿过来,头疼得厉害,精神力和异能用不了,喊了半天也没人给他喝水。 想起来那个气人的梦,1036按了按额角,可能是上辈子透支太多精神力和异能,他现在还是很头疼,这具身体也一样极其虚弱。 他能坐在这里跟福生说话,全靠他的毅力支撑。 最平静的语气,说出最大逆不道的话,福生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他,双腿一软,冷不丁跪了下来,颤声道:“少爷,您别说了!” 那扑通一声极清脆,1036很难不多看他的膝盖一眼。 “你怎么了?” “那可是太子殿下!您怎么能说这种胡话呢!”福生一脸惊慌,“难怪那日殿下走时不太高兴的样子,后来也没再来了……不过太子殿下与少爷多年情分,若要发落少爷也不会在少爷病重之时,少爷放心,想来殿下不会在意少爷病中的这些胡话!” 1036全程看着福生说服自己,一脸茫然,可福生看他那满脸无辜的表情,只觉得头疼。 “算了……” 福生自顾自爬起来,认命地叹着气给1036倒水,“少爷您病了,不知道这些事不要紧。” 正如福生方才所说,原主原本的身份可谓天家宠儿。 表面上是太子伴读,实则是皇帝看好的内定太子妃,起码宫中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但在半个月前皇后寿辰的宫宴时发生了一件事,让原主彻底无缘太子妃之位——据说原主妒性大发故意将堂弟谈淇推下水,连夜被皇后发落出宫。皇后更是亲口斥责原主不孝不悌,生性顽劣,难堪大任。 紧跟着翌日一早,同样落水后被送出宫还未醒来的原主就迎来了他等待多年的赐婚圣旨。 但要与原主成亲的不是太子,而是七皇子裴折玉。 众所周知,七皇子不得圣宠,与太子是天差地别。 从太子妃到七皇子妃的落差,是个人都很难接受。 等福生说完,1036已经喝了整整一紫砂壶的热水,他当着1036的面晃了晃茶壶,表示自己并没有哄他,“没了,少爷还要喝水吗?” 虽然干净而甘甜的水源对来自末世的1036来说弥足珍贵,比起这些他更好奇原主的过往,“为什么我要把我的堂弟谈淇推下水呢?” 福生说:“那是因为您怀疑二少爷勾引太子殿下。我相信您不会在皇后寿辰上推二少爷,毕竟那是太子的母后,而且分明您和二少爷都落水了,却有个宫女站出来说看见是您跟二少爷为了太子殿下争执,还故意将二少爷推下水,想要置二少爷于死地。后来二少爷醒来后,又说这是误会,可当大家问他时,他却不愿意说您那天跟他究竟说了什么,所以宫宴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不是很清楚。” 1036看着福生,福生飞快地摆手,“那天晚上我不在宫里,您带东升那白眼狼去的宫宴!” 福生花费了一些功夫跟1036解释,东升跟他都是原主身边的小厮,他叫福生,出自原主外公国公府,而东升是镇北侯府的家生子。 1036恍然大悟,可怎么听着,这原主的经历怪熟悉的,他忽然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 “我叫什么名字?” “少爷姓谈,单名一个轻字。” 福生神神叨叨地说:“您是不足月出生的,自小身体虚弱,见风就倒。实在没办法,谈老爷便找了先生来给您算八字,说您八字太贵重,需要压一压,便取了这个名,听闻起名后少爷的身体也慢慢好了起来。” 末世人必不能是迷信的人,可听着原主的名字是越来越熟悉,他失礼地打断福生的话。 “那我堂弟,是不是叫谈淇?” 福生大惊,“您还记得二少爷?” 不同于福生的惊喜,1036吐了一口气,“还真是。” 谈轻谈淇这对堂兄弟,为了嫁太子而争执落水…… 这情节,不就是他从队里最喜欢钻研旧时代娱乐产物的队友那收缴的认错替身小说吗? 小说里就有个叫谈轻的,也正好是原本的内定太子妃,然而他只是文里的一个炮灰替身。 真正的主角,是他堂弟谈淇。 在这本连版号都没有的小说里,主角前世嫁了个小进士,却被夫君辜负,郁郁而终,重活一世,才知道自己是当朝太子的幼时白月光,便早早借堂兄谈轻的关系搭上太子。 而太子知道自己认错人后,没有马上与自己的内定太子妃谈轻说开,反而是拿他当替身,反正他们兄弟俩长得也还算像,还借他做白月光的挡箭牌,常与谈淇私会。 第4章 原主发现后自然是气得不轻,但因为捉奸时太过激动与谈淇在宫宴上就吵了起来,二人双双落水,太子护着的自然是谈淇。原主在水里泡了太久,当夜就发起高热,等醒过来时又得知自己被赐婚要嫁给七皇子,多年来自视为太子妃的他哪里甘心? 岂料风寒高烧不退,本就是身体虚弱的时候又急火攻心,原主一口气没上来,就这么去了。 之后,太子趁机扶白月光上位。 镇北侯膝下只有谈轻一子,谈轻死后,镇北侯府自然而然就落到了谈轻二叔一家头上。 太子从中运作一番,竟叫二叔承袭了这本不该属于他的爵位,谈淇身份水涨船高,也能名正言顺嫁入东宫,十里红妆,羡煞旁人。 后来的剧情1036就不清楚了,因为他收缴了队友的小说看了没几章,就被老师没收了。 末世人不需要娱乐,老师认为这本书三观不正,不让1036看这种没意义的书,还把基地里学生的高中作业和各种试卷拿给他做。 要是当时的1036知道自己几个月后会穿越到这本小说里,怎么说也要把这本书看完! 福生看自家少爷安详闭目靠在椅背上,心中既担忧又期待,“少爷,你想起来什么了吗?” 1036双手交叠搭在小腹上,缓缓睁眼,“想起了亿点点。所以,现在,我要嫁七皇子了?” “是的。” 福生知道这件事于自家少爷无疑是个噩耗,遂安慰道:“少爷,皇命不可违,虽然您不愿意嫁给七皇子,可三日后该嫁还是要嫁的。” 福生的安慰太不走心,1036坐起来,“只剩下三天了?我没死,岂不是有人会很失望?” 尤其是太子跟谈淇,谈轻这个人没有死,那么之后谈淇岂不是也没办法让他爹承袭原主亲爹的爵位,也就不能顺利嫁入东宫了? 在书里,哪怕太子让谈淇他爹袭爵,爵位也降了一等,谈淇他爹官职本就只有从六品,哪怕有镇北侯府在,他嫁过去也只是侧妃。 1036记得队友跟他剧透过,这小说自从谈轻下线后,后面基本都是宫斗夺嫡剧情了。 宫斗,据说在旧时代很火的。 结局当然是斗赢所有皇子,太子登基,封白月光谈淇为皇后,夫夫二人携手共享江山。 福生自以为意会到了1036的意思,脸色露出几分阴狠,“二老爷和二夫人肯定没想到少爷还能醒过来,少爷,我这就去掀了那灵堂!” 1036有些吃惊,怎么感觉这个小厮比他还像个杀器?他赶紧说道:“掀灵堂太不礼貌了,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去找二叔他们吗?” 福生虚心受教,“也是,少爷才刚醒过来,还是得好好静养,那小的这就去请御医来?” “我都好了,请御医干什么?” 1036一口否决,低下头摸着肚子,肚子随之发出饥饿的声音,“还有没有吃的,我好饿。” 他穿过来时,原主已经断气了。 修复原主这具身体的生机耗费了不少异能,他现在体力严重不足,急需进食补充能量。 福生这才想起来少爷睡了这么久醒过来后也就吃了点点心,忙不迭应好,“少爷等着,我这就去让人送吃的来……”他跑到门前,想想又站住,气道:“今日二老爷他们要在灵堂做法事,让所有人都去前厅了,少爷的药都是小的自己熬的……二老爷他们太过分了,说连御医都说少爷没救了,前两天就把少爷的药给停了!” 没有吃的?1036皱起眉头,“那确实是太过分了!” 二人说话时,不知哪儿引来了一只蜜蜂,从敞开的门里钻进来,嗡嗡嗡地在屋中转悠着。 1036定定看着,朝那只迷路的蜜蜂伸出一根手指,异能诱惑着蜜蜂落到他手上,1036眨了眨眼,两眼发光,“没有被污染过的小虫子,闻起来还有花香,口感应该不错吧……” 福生也就一转眼的功夫,就见1036要捻起那只小蜜蜂就要往嘴里塞,吓得他以平生最快的速度飞扑过来,“不要乱吃东西啊少爷!” 1036手一抖,后知后觉危险的小蜜蜂就嗡嗡地飞走了。 到嘴的食物都飞走了,1036不大高兴,低头看福生。 “可是我饿了。” 福生被他盯得莫名心慌,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少爷吃虫子,咬牙说:“灵堂有吃的!” 1036眼眸亮起来,笑得天真无辜,“听说以前人死了都可以吃席的,我们也去吃席吗?” 福生愣了下,随即一脸震惊。 “少爷,可那是您自己的丧宴啊!呸呸,少爷你胡说什么呢,你不还好好的吗?二老爷这么做太晦气了,是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 “我吃我自己的席,要挨骂的也是给我办席的人吧。” 1036只知道他现在饿得很,昏睡这些天大概也只有福生会给他点吃的,但那也只是勉强维持身体机能,再不进食补充能量,他都要头疼得炸开了,他叹着气起身往外走去,“走吧,看看我的好二叔给我准备了什么好吃的!下次我给他办席时也备上。” 福生闻言嘴角抽搐,实在是分不清自家少爷是在内涵二老爷还是真的只是在未雨绸缪! 第3章 吃自己的丧宴这种事,福生闻所未闻,可怎么也比看着自家少爷吃虫子强,好说歹说,才让人多穿了件衣服再出门,别冻病了。 1036记挂着吃席,都听他的。 原主今年开春刚满十七岁,比1036小了两岁多,他的外公是三朝老将,但父辈却并非显贵,祖父寒门出身,科考十几年才入了翰林院修书,又是十几年没挪过位置,官职不高,侯府全靠大儿子自己挣来的。 奈何大儿子夫妇二人战死,祖父离世时侯府的独苗苗原主年纪尚小,临终前只得将已经分家出去的二儿子一家叫到侯府里照顾原主,多年来侯府便一直是二叔二婶管着。这次原主病重,二叔一家都无需过问他,就直接把待客的前厅布置成了灵堂。 一路过去,灵堂前高高挂着的丧幡成了地标,1036不用费劲就找到了灵堂。侯府的下人都聚在灵棚外,里头吹吹打打,好不热闹,还有些甚至不是侯府的客人来上香。 福生气得想揪住个下人暴揍一顿,再把灵堂给拆了。 1036拉住暴躁小厮,劝他做个文明人,转过头便往人群里头的灵堂张望,“好多人啊!” 灵堂里正在做法事,请来的法师摇着铜铃念念有词,好不热闹,时不时还唱上一段,一时间还真没人留意到灵棚外的1036和福生。 1036第一次来吃席,从人群里挤了进去,一直挤到里面,有人回头骂了一句,却在看清楚他的脸时,所有话都堵在了嗓子眼。 “少,少爷?” 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使劲揉了揉眼睛,瞪大眼睛再看,身边确实是穿着白衣的谈轻! 1036见他举止古怪看了他一眼,便往灵堂里走去。 灵堂里的人毫无察觉,披麻戴孝的听法师的在金丝楠木棺材旁哭哭,来客该上香上香该烧纸烧纸,法师正一手握桃枝,一手摇铜铃,跳着怪异舞步,口中唱着什么。 1036初来乍到,看什么都新鲜。 正好法师唱完经,桃枝一转,直直指向1036额头。 湿漉漉的桃枝点在额头,凉凉的。 1036眨了眨眼,握住桃枝,那法师扯了扯没扯回桃枝,睁眼一看,对上1036漆黑明亮的眼睛时吓了一跳,扔了桃枝惊叫出声。 “谁!” “我。”1036顺手接过那支桃枝,在手上转了一圈。 法师这一声惊呼,让灵堂内外都有些昏昏欲睡的人们陡然清醒,唢呐鼓声和哭声一停,正在上香的几位客人也都纷纷看了过来。 法师缓过气来,面容严肃地斥道:“不管你是谁,这里是侯府小公子的丧礼,速速离去!” 1036被说得一愣,拿桃枝指向自己,一脸迷茫,“我自己的丧事,我不可以来看看吗?” 他这么一说,先前被他挤开后就一直盯着他的人跟着走进来,确认他的身份后,当场吓得脸都白了,“少爷,你,你不是死了吗?” “你才死了!东升你这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敢咒少爷!” 福生刚刚从外头挤进来,赶紧跑到他家少爷身边。 来这里的人没有不知道这是在给谁做法事的,福生这一嗓子叫灵堂里里外外震惊不已。 那法师愣在当场,灵堂里披麻的中年男人闻声跑了出来,不可置信地看着站在灵堂前的1036,不一会儿,与他一般披着麻衣的妇人也走出来,惊叫道:“谈……谈轻!” “嗯。” 1036没有原主记忆不认得他们,只觉得唢呐停了就不热闹了,他环顾灵堂一周,朝众人点了点头,“我就是来看看,顺道找点吃的,你们接着唱,接着奏乐,接着舞。” 他很快找到自己的目标,舔了舔唇,快步越过惊呆的人群,直奔灵堂供着灵牌的香案。 里头的人不由自主给他这个本该躺在床上即将咽气的人让路,让他顺利走到了香案前。 第5章 1036找了半天没找到宴席,这供桌上就摆了桌吃食,中间是只色泽金黄油光锃亮的烧鸡,1036撕下一个鸡腿,试探着尝了一口。 已经放凉了的鸡肉滋味并不能算很好,可1036在末世从来没吃过纯天然无污染的肉。 对于他来说,入口是稍微有些柴的鸡肉已经十分鲜美,表皮甜脆,油脂喷香,配着腌入味的鸡肉,只一口,便香得他眼里迸出光。 他吃上了也没有忘记今天的丧礼是为了原主举办的,也算是正主的他负责地招呼了一声。 “不用照顾我,你们继续吧。” 众人不知所措,法师也立时惊慌地看向中年男人。 1036站得累了,一屁股坐在边上的棺材上接着吃。 福生追进来看到他这幅模样,看到灵堂里几位贵客,更是头疼地走到1036身旁伺候着。 中年男人此时才算回过神来,给脸色发白的东升使了个眼色,后者先是一愣,转头便往外跑去。中年男人这才摘下麻衣上的帽子走到1036跟前,脸上挂上不自然的笑容,“谈轻,你醒了,你的病果真大好了!” 他面露喜色,握住身后妇人的手使了个眼色,“看来我们这一场法事做对了,一定是大哥大嫂在天有灵,这才叫谈轻醒了过来!” 妇人也醒过神,捻起手帕抹眼泪,“我就说咱们大少爷福大命大,肯定能醒过来!这也不枉费你我明知会被人唾骂,也非要为大少爷做一场法事!若是大少爷再醒不过来,莫说是要你我代大哥大嫂为他守夜祈福三天三夜,便是三年五年我都愿意!” “大哥大嫂去得早,你我看着谈轻长大的,不必多说。” 谈卓抹了把脸,拉住那法师往1036身边引,过来时眼眶都红了,“谈轻,法师说了,你这次昏迷不醒是丢了魂,唯有办一场丧礼才能将你的魂叫回来,二叔一心盼着你醒来,现在看来,法师果然是道行高深!” 法师也是个机灵的,谦逊道:“谈大人过誉,小公子命格贵重,贫道不过是顺天而行。” 谈卓夫人孙氏红着眼道:“不管如何,法师辛苦了。” “正是!” 谈卓与孙氏一唱一和,余光看着诸位贵客脸色稍缓,暗松口气道:“谈轻,还不谢过法师!” 看几人演起来,知道真相的福生气得狠狠瞪他们。 被点到的1036啃着鸡腿,抽空看他们一眼,敷衍点头道:“你说的对,那你们继续哭吧。” 几人全都愣住,“什么?” 1036叹气,“分明还不到老年,怎么耳朵就坏了。我说,就跟刚才一样,不用停,丧事继续。” 见向来暴脾气的谈轻好像在阴阳怪气,谈卓不安地试探道:“都怪二叔,知道你不喜欢这些,还偷偷给你办丧事,你要是不高兴……” “我没有不高兴。”1036奇怪地看着他,“你们刚才又哭又唱的,好热闹啊,我还想再听。” 谈卓不知他是不是在说反话,寻思着赔了个笑脸。 “可……你已经醒了。” 1036面露了然,转头看那法师,“你们是说,要给我办一场丧事,我才能好起来是吗?” 法师还从没有碰到过这种丧事中途正主醒过来的怪事,3282看他,他下意识看向谈卓。 谈卓挤眉弄眼地说:“法师说你丢了一半魂,你命格贵重,普通法子没法将你那一半魂叫回来,只能装作假死一回,才好瞒天过海!” 法师收到谈卓眼里的暗示,跟着点点头,“是是!” 1036拍拍手站起来,然后手一撑跨进棺材,边躺下边说:“那我得是躺下才能继续了。” “……少爷!” 刚才还气得咬牙的福生一下子惊呆了,这是要干嘛! 1036真的躺了下来,还稍微仰起头问:“这样行吗?” 谈卓张着嘴,说不出话,哪有人自己往棺材里躺的! 孙氏也傻眼了,看看边上的几位贵客,手忙脚乱上前来,“大少爷,您这是做什么啊!” “我在让你们如愿。” 1036双手交叠在小腹上,眯眼感受了一下,赞叹道:“你们选的棺材,躺着十分舒服。” 灵堂霎时一片死寂,尤其那几位贵客,听到这意味深长的话,看谈卓夫妇的眼神都变了。 谈卓神色大变,上前作势要扶谈轻,这回是真的急了,“胡说什么呢!谈轻,二叔只是想替你招魂,让你早日醒来,没别的意思啊!” 孙氏反应过来也跟着哭,“大少爷这是要折煞我与夫君啊!我与夫君受公爹嘱托,战战兢兢将大少爷带大,是将大少爷当亲儿子看的!今日这么多贵客都在呢,大少爷这话说出去,叫人怎么看我们夫妇啊!” 谈卓急得满头大汗,既不敢碰1036,也不敢让他继续躺下去,只得转而吩咐灵堂外的下人,“快!大少爷醒了,这灵堂可以撤了!” 管事机灵地很,赶紧让下人们麻溜地拆起灵堂。 1036见状坐起来,“我觉得挺好的,你们撤什么?真的是,我来之前你们在这唢呐吹得挺响亮,我来之后就撤了,你们看不起谁呢?” 谈卓擦了一把汗,暗道谈轻这次醒来后油盐不进,也不知是疯了还是故意,竟然还想坏他们夫妇名声,在贵人面前诬陷他们害他! 他心里又气又急,在贵人面前也不敢说半点不好,赔笑说:“你都醒了,法事就完成了。” “这样吗?”1036摸摸下巴,若有所思,见法师都将唢呐铜锣收拾走了,眼神颇为遗憾。 看着众人反应,福生忽然悟了,少爷这是装疯卖傻以退为进,二老爷夫妇就自己主动将灵堂撤了,作为奖励,他给人递了个果盘。 1036受宠若惊,意思意思,捡了只他见过的苹果。 可他仍旧没有从棺材里起来,一位客人嘲讽出声。 “侯府这出戏可真热闹。” 谈卓显然认得那发话的人,更是急得不行,“谈轻,贵客还在,不可失礼!咱们自家的事回头二叔再跟你赔礼,你还是先出来吧!” 1036抬眼看向那几位客人,刚才说话的是站在前头穿着一身孔雀蓝的少年,看着比原主大一些,正嫌弃地看着他,被他撞见后,还不屑道:“怎么,还不肯从棺材里出来吗,莫不是要等太子殿下亲自请你出来?不过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太子殿下即使不忙,也不会再来见你,毕竟你很快就要嫁隐王府,成为太子殿下的弟妹了。” 1036看看谈卓,再看几人,见谈卓好像很怕这几人的样子,认真打量起这孔雀蓝少年。 对方腰间挂着一枚红玉蟠龙佩,足以证明他的身份定与皇家有关,而原文里恰好有这么一个成天穿得跟花孔雀似的配角,这两年正得宠的丽嫔所出的六皇子裴浩。 他的标志物,正是皇帝在他出宫建府时赐他的蟠龙玉佩。 同时,六皇子能成为这本书前期戏份不少的配角,还因为他是谈淇的迷弟。他对谈淇在诗会上写的一首诗一眼荡魂,从此沦陷,在谈淇嫁入东宫前后帮他解决了不少麻烦。 这些麻烦就包括原主。 1036只看了前十几章,书上说这人很讨厌原主,又知晓谈淇与太子的私情,觉得原主毁人姻缘,便处处与原主作对,还帮谈淇和太子屡次引开原主,好叫他们安心私会,可谓是谈淇和太子的最佳助攻。 因为卧床多日,1036这具身体显得过分憔悴,更衬得瞳仁又黑又大,颇有几分幽冷。 被他这么盯着,六皇子裴浩有些难受,“你在看什么你看我也没用,父皇圣旨已下,你就得嫁七弟。谁让你如此恶毒将谈淇推下水,这下太子妃是没你份了,太子殿下自有与他相配的新太子妃,你趁早死心吧!” 集谈淇迷弟以及太子狗腿于一身,1036不用想就可以确定他来者不善,“今天大家聚在这里,不都是来参加我的丧礼,吃我的席吗?” 六皇子嗤笑一声,姿态傲慢地扬起脸,“听闻你要死了,本皇子来送你最后一程,要不是父皇近日问起,本皇子才懒得跑这一趟。” “这样啊。” 1036若有所思,“上香了吗?” 六皇子顿了下,点头,他刚让人上了香谈轻就来了。 1036又问:“烧纸了吗?” 六皇子摇头,“没……” “那还不去烧些,好叫我的另一半魂在地底下能收到你的心意!”1036不满,又在六皇子见鬼了的眼神注视下问他,“你随礼了吗?” 吃席要随礼,这他还是知道的。 “没……” 六皇子怀疑自己听错了,谈轻话里每一个字他都认识,可谈轻说的话他怎么都听不懂! 哪有人催着别人给他烧纸的! 没随礼,1036就不再跟他客气了,认真道:“哪有去别人丧礼不随礼的,你礼貌吗?” 第4章 “那我现在补上?”六皇子被1036义正词严的态度训得整个人呆了,全无先前的嚣张气焰,支吾应着,匆忙给身后的小太监使眼色。 第6章 小太监立时取出一沓银票。 六皇子没数票额,接过来跟烫手山芋似的递给1036。 “这总行了吧?” 1036不知道那些纸是什么,只能回头看自家小厮。 福生早已经被他的操作吓傻了,见他看来,以为他是要收下,便木愣愣地上前,接过多年来与自家少爷不对付的六皇子的银票。 不对,这叫随礼…… 1036见福生收下银票便以为这份礼还可以,于是也点了头,“好,我原谅你的无礼了。” 六皇子没由来松了口气,猛地一顿,“不对!你又没死,我干嘛要给你银票随礼!而且什么叫你原谅我的无礼?谈轻,你耍我!” 原来那沓纸叫银票……1036斜睨着他,“你骂我?” 六皇子怒道:“还我银票!” 1036目光自上而下打量起六皇子,“银票还给你可以,可你不送我银票,还想送我什么?” 六皇子被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得浑身不舒服,忽然面色涨红,“谈轻,本皇子今日来,不过是听母妃说起父皇最近在忧心你跟七弟的婚事,想替父皇分忧,过来看看你死了没有,可父皇绝对没有收回旨意的意思,你也别再想那些有的没的,老老实实待在镇北侯府里等着出嫁吧!” 他气不过,看谁都不顺眼,包括边上的谈卓,哪管谈卓还是他偶像谈淇的父亲,当头斥道:“谈大人,这就是你们谈家的家教吗?” 分明被斥责,谈卓却作出一副惭愧受教的神情,当即认错,“六皇子息怒,是臣没教……” “你说的对!” 1036语气随意地打断他们,“你怎么会关心谈轻?都是皇上关心功臣遗孤,你想拍马屁罢了。” 他看六皇子的眼神很鄙视。 “放肆!谈轻,你竟敢……” 竟敢说他拍马屁! 六皇子气得浑身发抖,可1036说的还是他自己亲口说过的实话,他想不出来怎么辩驳,脸色青了又红,最后扔下狠话,拂袖而去。 “你给我等着!” “六皇子!” 谈卓生怕六皇子连带着他也一道恨上,忙追上送客。 看几人离开,1036一脸无辜,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直到一只手伸到眼前。 先前站在六皇子身后的那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棺材边上,1036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只知道他穿着一身黑,看去比刚才的六皇子衣着朴素很多,但当看清他的脸的第一眼时,1036眼里闪过一丝惊艳。 这人长得比六皇子俊俏多了,也很年轻,跟六皇子年纪相仿,长得文文弱弱的,阴柔秀美的容颜却被冷淡沉郁的丹凤眼压了下去。 1036观察对方时,黑衣少年也站在棺材外俯视他,连说话时,嗓音都像掺着阴气似的。 “不要在棺材里吃东西。” “为什么?” 1036看着他的手,对方的手比原主大一些,一样的白净纤细,平时应该没有怎么锻炼。 “会有虫子。”黑衣少年说:“下次,就不能再睡了。” “你说的对……” 1036想起来末世那些转瞬就能蛀空城市的变异虫子,又看看底下崭新舒适的棺材,登时警觉,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又盯着他看。 “上过香,没烧纸。”1036什么都没说,黑衣少年就已开口,“回去之后,会多给你烧纸。” “……你好懂!” 似乎是看他如此上道,1036满意地伸出干净的右手。 对方拉着他起身从棺材里出来之后便松开手,从腰上取下全身上下唯一的一件饰物—— 一块水头不错的双鱼青玉佩。 黑衣少年将玉佩交到1036还没收回的手上,“随礼。” 1036不认识这个时代的银票,玉石还是知道的。 末世的玉石普遍没有什么价值,他分不清六皇子的银票和黑衣少年的玉佩哪个更贵重,也连六皇子那块皇帝亲赐的蟠龙红玉佩都看不上,却一眼相中了这块双鱼玉佩。 这双鱼玉佩上,有着他能感知到的能量,虽然不多,但他一碰到这玉佩,就感觉很舒服。 再看少年时,他弯起眉眼,惨白的一张脸生动起来。 “谢谢!可惜今日只办丧礼,没有布置宴席,不过没关系,你的随礼我记下了,等我下次办席的时候你就不用随礼了,尽管放开吃。” 1036心情不错,还记得随礼是要给回礼的,他犹豫一阵,忍痛将手上的苹果塞给黑衣少年,“这是回礼,要吃完哦,不可以浪费。” 在末世基地里可以饱腹的食物本来就不多,肉类大多数都是合成的,天然水果更是稀罕。 黑衣少年接过苹果,丹凤眼中隐约泄露出一缕笑意,原本阴沉寡淡的脸上竟有几分明媚。 “好。” 福生看着二人欲言又止,暗地里拉了拉1036的衣袖。 1036以为他这是不高兴自己给的苹果让他送人了,回头冲他摇头,给了个安抚的眼神,心说有来有往,下回办席才好再收礼。 可惜今日客人都还没吃上。 他便同还留在前厅的孙氏反馈,“二叔今日的丧宴没办齐整,都摆席,不过今日的菜色我尝了,还可以,就是少了点,二婶,等下回你们办丧宴,我也给你们添上。” 孙氏脸色微变,看了眼黑衣少年,才期期艾艾点头。 见状,黑衣少年垂下丹凤眼轻哼一笑,声音像是从咽喉里发出的,很轻,听不出什么意味。 “三日后,我来娶你。” 1036始料未及,“啊?” 然而对方并没有多做停留,扔下这话,便带侍卫离开。 1036神情不解看他走远,又回头看自家小厮福生。 他刚才,在说什么? 福生没有说话,绝望闭眼。 1036:? 眼看黑衣少年离去,孙氏立时上前来,那是眉开眼笑,格外亲热地握住1036的手,“恭喜大少爷,咱们侯府今日可是双喜临门啊!” 1036看孙氏身上还披着麻衣,又看看自己被她抓住的左手,刚抓过鸡腿,正一手油污。 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也不妨碍他反扣住孙氏手臂,将对方的手挪开,“喜什么?” 孙氏笑得极开心,指向灵堂外,“大少爷怎么还害羞呢,你不都收了人家的玉佩了吗?” 1036挑眉举起双鱼玉佩。 孙氏啧了一声,暗嗤他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手伸向玉佩,“大少爷,您就别装了……” 福生看在眼里,立马警觉起来将孙氏挤开,扶着1036说:“我家少爷刚醒来,没精力跟二夫人废话,二夫人若是真心关心我家少爷,还是赶紧递帖子入宫请御医来府中给我家少爷看看,少爷累了,要回房了!” 1036便将玉佩收起来,但眼睛盯着供桌上那一桌吃的,不是很想回去,“我还没吃饱。” 福生头疼不已,只得哄他,“那是供桌上的供品,少爷尝个鲜就行了,得等撤下来再吃!”虽说供着的本就是写着谈轻名字的灵牌…… 福生狠狠瞪了始作俑者之一的孙氏,没好气道:“我家少爷饿了,二夫人闲着也是闲着,就去叫厨房给做些吃的来!那些下人心都野了,忘了谁才是这镇北侯府真正的主子!” 他懒得再跟孙氏多说,架起1036就走,力气意外的大,1036还算乖巧,满眼可惜地看着供桌上的东西,跟他回房再等人送吃的来。 二人一走,孙氏脸上的笑容瞬间拉下来,一脸晦气,“国公府的一条狗,也敢在我面前吆五喝六,待我儿入了东宫,定叫你好看!” 想到这对主仆三日后就要离开镇北侯府,孙氏心里才舒坦些,然而低头看到衣袖上一个油汪汪的手印,连手腕上的玉镯子也都被沾上了油渍时,脸上阴狠的笑容瞬间凝结。 “谈轻这死小子!” 大抵是被1036自己躺棺材那一幕惊到都以为他要疯了,回到院子时,原本空落落的院里几个下人全都回来了,战战兢兢洒扫做事。 记仇的福生看见这些白眼狼就烦,随手打发他们去厨房取吃食,便拉着1036回了房间。 卧房地上打翻的药碗碎片已经被人打扫干净,福生暗道还算他们机灵,左右张望,见没外人在了,才满脸疲惫地扶着额头叹气。 “少爷,我刚才提醒了您五次,您怎么还是接了玉佩!” 他都冲少爷眨了三次眼,扯了衣袖两次,就是在提醒少爷别跟那人多话,还不够明显吗? “不能收吗?”1036一脸茫然坐下,摸着肚子等吃的。 福生认命叹气,“方才那两位,送银票的是六皇子,与您从前关系不好,您随便跟他吵架都行,可送您玉佩那位是与您一同被指婚的七皇子!您先前一直不愿意嫁他,即便婚期将至,也不肯与他交换信物,谁知今日七皇子送的玉佩,您竟然……” 竟然收了! 而且还主动跟七皇子交换了信物,虽然只是个苹果…… 第7章 “信物?” 1036握紧玉佩,他不知道黑衣少年就是原主即将嫁的七皇子裴折玉,想到裴折玉那张漂亮但阴郁的脸,跟原文描述似乎也能对上。 书上说七皇子裴折玉,相貌出众,但阴郁孤僻,母妃身份低微,母子二人皆不得圣宠。 七皇子裴折玉的戏份极少,前期是与原主被赐婚,但原主被气死后婚事也只能作罢,再提到便是太子提及其他有竞争力的皇子时。 分明前头说了七皇子不受宠,皇帝才会把名声坏了的原主指给他,可是在主角攻太子眼里,竟然觉得这个不受宠的七皇子也会是他登基的威胁之一,一个都不能放过。 事已至此,福生只能改口安慰道:“没关系的少爷,有没有信物你都是要嫁的。毕竟那是皇上赐婚,抗旨不遵是要砍脑袋的!看来皇上还记着我们少爷,不然六皇子也不会来看您,再说了,嫁给太子殿下也好,嫁给七皇子也好,不都是皇家儿媳?” 福生想了想又说:“而且七皇子长得很好看是不是?” 1036也想了想,“可是他好像不太正常,我刚才装疯卖傻,他居然还主动跟我交换信物。” 福生先是一愣,再看谈轻的眼神百感交集,嘴角抽了抽,“少爷你当时也不太正常啊。” “我哪里不正常。” 1036定定看着他,幽黑眼瞳太过干净,透出几分无机质的游离感,看得福生心里不舒服。 福生受不了,立马改口:“我我我!只有我不正常!” 他这么说,1036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收了七皇子的玉佩这件事也就没什么负担了,勾着双鱼玉佩的挂绳轻轻一甩,将玉佩握在手心上,将玉佩上清润的能量慢慢吸收入体。 头疼竟有所缓解,这具身体的乏力不适也舒缓了几分,他微眯起眼,轻轻吐出一口气。 “没得商量,那就只能嫁了?” 福生有些诧异,“少爷不退婚了?” 1036反问他,“还能退吗?” 原主刚刚十七岁,1036所在的南方基地里相对来说婚配自由,十八岁成年就可以结婚,但同时为了人口增长率,基地也规定二十五周岁之前必须结婚,否则会强制分配。 1036穿来之前刚虚岁二十,不过基地大概不会强制要求他结婚,因为他的另一半基因。 十七岁就结婚对于1036来说太早了,他没有尝过结婚的滋味,其实心里没有什么抗拒。 要是能退,也无所谓。 福生回以一声叹息,默默出门。 “我去看看菜好了没有。” 1036懂了。 那就是不能退了。 福生走到门前,看看院里那株光秃秃的银杏树,还是回了头,眼神充满怜惜地看向1036。 “少爷别怕,就算是嫁去隐王府也没什么的,您背后可还有我们国公爷,拿捏七皇子还不容易吗?这棵银杏是老爷夫妇在出征前带着少爷亲手种下的,从前夫人最喜欢了,小的会请人来将它救活的!”福生欲言又止,到底没忍住,冲1036眨了眨眼,“少爷方才在两位皇子面前让二老爷和二夫人下不来台,是故意的吧?” 1036跟着眨眼,眼眸清澈,像只纯白的小绵羊。 “什么?” “小的明白了!” 福生握起拳头,眼里闪过一丝狠戾,“二老爷二夫人那样糟践少爷,我都记住了,少爷等着,我这就去盯着他们,免得他们再起幺蛾子!” 他一秒变脸,斗志昂扬地往外走,约摸出了门不到两个呼吸,他的脑袋出现在门框边。 1036睁大眼,“怎么啦?” 福生很认真,“少爷,在我回来前您别乱动,千万千万别捉虫子吃了,那东西真不能吃!” 1036心说还是能吃的吧。 像那只蜜蜂,拔了刺去掉头,吃起来应该嘎嘣脆。 但福生显然非常担心,又觉得院里趁自家少爷病重就往外跑的下人和二老爷夫妇一样不靠谱,等他们取饭食来少爷八成要饿坏了。 福生急得慌,又叮嘱了一声让1036等着就跑了。 看着福生一阵风似的跑出院子,1036眨眨眼,起身走向福生目光停驻过的那株银杏树。 他看过的书上主角不是原主,自然不会细写原主院里的一棵树是死是活。而这株银杏树枯死多日,树叶早就落了,又被下人扫了去,将院中其他枯死的花花草草也一并清理了出去,便更显得这枯树光秃秃的。 分明还是春日,院中却一片死寂。 也难怪原主二叔会认为他死定了。 1036想了想,伸出手。 雪白柔软的锦缎衣袖滑落,露出手腕青紫血管往上三寸处的一个黄豆大小的暗粉月牙。 1036试着催动跟随自己二十年的异能,这具虚弱的身体里无形的气息流转到苍白无力的手上,自掌心中钻出来一根暗紫色的藤苗。 这是他的精神体和异能。 光是放出来,脑子就跟被针似的,密密麻麻地疼。 1036想着自己不能白白挨疼,揉了揉额角,伸手按在树干上,很快便意外地睁大双眼。 这树上,还有一丝生机。 想到福生刚才说过的话,他没有犹豫,将修复这具身体后身上仅剩不多的异能输入树干。 直到耗尽先前昏睡时无意中吸收的最后一丝木系能量,他才收手,力竭地扶着树干喘气。 银杏树上依旧不见半点绿意,隐隐发黑,但一细看,1036刚才碰过的地方正缓缓钻出一根暗紫色小藤苗,到指甲盖长就停下来了。 看着小藤苗扎根,1036就放心了,“木系异能附生,只要藤苗扎根,这树应该也能活下去,只不过以后恐怕是要跟我的藤苗共生了。” 就如他现在这样,在原主谈轻因为急病死去的身体上复活,虽然他不知道原主会不会愿意让一个来自末世的孤魂替自己活下去…… 1036低咳一声。 不管如何,事已成定局,原主已经顺应剧情而死。 1036道:“你安心去吧,你的树我替你养,你的家人我来照顾。从今日起,我就是你。” 编号1036死在了末世,他以后就是这个时代的谈轻。 这七皇子,他代原主嫁了! 第5章 裴折玉走出镇北侯府大门时,六皇子的车马已经走远,谈卓收起讨好的笑容上前行礼。 “隐王殿下。” 裴折玉颔首,“谈大人。” 分明裴折玉日前已然封王,而六皇子裴浩还只是个皇子,谈卓对裴折玉的态度却不似先前对六皇子那般恭敬,行礼时只弯了半个身子,便起身笑问:“殿下这就要走了吗?谈轻才醒,殿下不多与他说说话,熟悉一下吗?毕竟三日后便是大婚了。” 裴折玉幽冷的丹凤眼望着他,“他刚醒,不可劳累,三日后大婚,应当还得麻烦谈大人。” 谈卓道:“殿下说的哪里话,都是自家人,应该的。” 他频频望向侯府门内,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不专心。 裴折玉道:“谈大人事务繁忙,不必送了,回去吧。” “那臣便失礼了。” 谈卓敷衍地拱了拱手,转身匆匆进了侯府,不顾客人还在,就命侯府下人将大门关上。 侍卫燕一面色霎时变得难看,“谈大人好大的架子。” 裴折玉静静看着侯府大门紧闭,没有说话,转身往门外算不得华贵的简朴马车走去,燕只好快步上前掀起车帘,本想接过裴折玉手上的苹果,裴折玉却侧身避开了。 “殿下,这……” 裴折玉上车坐下,垂眸看着手上的苹果,丹凤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好歹是信物,不是吗?” 燕一说起来更憋屈了,“那小公子未免太过敷衍了!” “我倒觉得有趣。” 即便谈卓夫妇并不上心,侯府的下人也不会让品相太差的东西上供桌,裴折玉手上这颗苹果还是新鲜的,红润饱满,果香馥郁。 想到镇北侯府的小公子将苹果交到他手上时郑重的神情,裴折玉低声冷笑,缓缓握紧苹果。 “毕竟父皇希望我与谈小公子琴瑟和鸣,不是吗?” 燕一沉默下来。 确实,自家王爷今日之所以会来,还是得宫中那位的口令,不得不往镇北侯府走一趟。 裴折玉按住眉心,半阖的眼底透着青黑,疲态明显。 “出来太久,乏了,回吧。” 燕一应是,将脸上的心疼与无奈藏起来,放下帘子。 马车随即驶离,往隐王府而去。 镇北侯府。 满桌菜肴在前,谈轻冷不丁打了个喷嚏,边上的福生见状比他本人还着急,忙将一份汤盅挪到谈轻面前,“我就说少爷身体虚弱,不能见风,还是得叫御医来看看,也不知道二夫人他们何时能把御医请来,少爷,先喝一口二夫人的补汤补一补!” 谈轻揉了揉鼻子,心说他现在的身体确实没病,但还没吃上就打起喷嚏,该是有人在骂他! 第8章 福生一打开汤盅,浓香的鸡汤味便飘出来,谈轻眼前一亮,耸着鼻子靠近闻了闻,福生看他馋成这样,无奈失笑,忙抄起勺子和筷子将里头的半只乌骨鸡夹到谈轻碗里。 “少爷快吃!这可是二夫人开的小灶,听说里头还放了野山参!平日她没少捞中公油水,可什么好吃的也没见她给少爷送一份来!” 他说着,又匆忙放下筷子给谈轻剥虾,十分上道。 谈轻正对着满桌菜无从下手,顺势接过勺子,试探着尝了一口汤,眼里的光顿时更亮了,这汤滋味确实不错,喝起来也很舒服。 汤里有种暖暖的能量,也许是出自福生说的野山参不多,但好像缓解了几分因为上辈子精神力过度使用留下的头痛欲裂的后遗症。 看来这个世界的纯天然生物药用价值也远比末世高。 谈轻碗里又多了几只虾仁,油焖过的大虾裹着椒盐,油光锃亮咸香扑鼻,他不大熟练地抄起筷子夹起大虾往嘴里送,闷声埋头吃。 福生没觉得哪里不对,擦干净手接着夹别的菜,“那少爷就多吃点,您这一病就是半个月,又在床上躺了那么多天,早该饿坏了!” 想到二夫人夫妇发现他们开小灶让厨房做的菜全被自己中途截走后气得跳脚的样子,福生就忍不住偷着乐,甩开膀子给谈轻夹菜。 “少爷快吃!吃饱了才有力气!” 这正合谈轻的心意,于是一个吃,一个喂,不过三刻钟,桌上的十几个菜盘子就空了。 刚被谈轻耗完异能后疲乏的身体经由这顿饭的热量补充,身上也有劲了,吃饱喝足,谈轻打着哈欠,挺着凸起的肚子瘫在椅子上。 看着桌上的一片狼藉,福生才察觉好像喂过头了。 这绝对不是少爷的错,少爷只是很久没吃饭饿坏了! “呃……”他心虚地放下筷子,给谈轻倒了杯茶水,试图补救,“少爷喝口参茶,消化一下。” 谈轻有些撑了,但这个世界的食物都十分美味,他是多多益善。他伸手接过参茶,抿了口送到嘴边的参茶,然后打了个饱嗝。 福生不敢再喂了,拉起谈轻手臂,在他身上几个地方轻轻揉按。揉了一阵,谈轻感觉肚子里没那么胀了,好奇地问:“你在做什么?” “我以前在国公府学过按摩推拿,给少爷按按这几个地方,可以帮少爷快些消食。”福生边按边说,都不带喘气的,“少爷,您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那您还记得,您从前最信任二老爷和二夫人,简直是将他们当做自己的亲生爹娘孝顺的吗?” 他按摩的力道恰到好处,舒服得谈轻眼皮子越来越沉,忽略掉时不时发作抽痛的头痛后遗症,懒洋洋地应道:“我把他们当亲爹娘,他们今日替我操办丧事,给我招魂,我知恩图报,等以后他们死了,给他们办席时多加几个菜,够孝顺了吧?” “少爷,你怎么阴阳怪气的?” 福生迟疑道:“那我把二老爷和二夫人他们的晚饭给截来给少爷用,少爷不会责罚我吧?” “听起来你比较阴阳怪气。”谈轻掀开眼皮,“你对我二叔二婶意见很大,你跟他们有仇吗?” “不是我跟他们有仇,是他们平日总是骗少爷!”福生理直气壮地反驳,“以前少爷什么都听他们的,让他们管着侯府,可他们却哄着少爷把侯府里的东西都外搬!少爷还记得前年你生辰时收到的那对青釉梅瓶吗?去岁年底,管事说东西被二夫人不小心打碎了,您也就没过问,可上个月小的就在如意坊见着这对青釉梅瓶了,这一打听才知道,是二夫人的弟弟卖给他们的。可想而知,咱们库房里那么多宝贝,会有多少经由二老爷和二夫人他们之手流到外头去,被他们变卖掉?” 谈轻困乏得很,语气越发随意,“那个什么瓶很贵吗?” 福生道:“对于少爷来说不过区区两千两,方才六皇子随礼的银票都有一万两,不值一提。不过少爷将他们当做一家人,他们却将您的东西偷出去卖,您说小的该不该气?” 谈轻稍微打起点精神,“一万两,够今天这顿饭吗?” 福生铺垫半天,愣是没想到自家少爷如此油盐不进。 “这样一桌菜一天三顿,一万两够少爷吃上两三年了!” 谈轻认真起来,“那他们岂不是私吞了我半年的伙食?我病重时,还断了我的粮和药?” 也就是说,这些人动了他在这个世界养老的本金? 福生图穷匕见,取出一本烫金绘云纹的红贴塞给他。 “少爷,您再看看这个吧!” 谈轻打开帖子,一看上面满是蝇虫大的小字,当场合上帖子,看向福生,“这是什么?” 他一个字都不认识。 福生愤愤道:“您多看一眼,这是二老爷和二夫人前些时候趁您卧床不起时给您准备的嫁妆清单,看着满满当当的十几抬,其实全是些库房里垫桌脚的东西,都是大物件,也都不值钱!您是侯府唯一的小公子,要嫁入皇室,竟然只有这么点嫁妆?” 他是越说越气,越说越激动,“这侯府是老爷和夫人用军功换的,当年谈老爷叫他们夫妇过来时说的也是等他们照顾少爷及冠后便将谈老爷原本留给老爷和少爷的那份谈家家产给他们,可没说把侯府给他们!” “侯府上下全是少爷的,他们凭什么拿捏少爷的嫁妆!” 看他这么暴躁,谈轻睡虫都吓跑了。 “嫁妆?” 对了,他想起来了,书上说谈淇嫁入东宫时,是几乎把镇北侯府的库房都带去了,书上描写便是十里红妆,不亚于嫡公主下嫁。 福生见他终于跟上自己的话题了,险些喜极而泣,趁热打铁道:“对啊少爷!谈老爷临终前说了,镇北侯府都是留给少爷您一个人的,不属于谈家,二老爷他们只是代为掌管,无权挪用您的家产。您这一次病重,他们的狐狸尾巴总算露出来了,不说二少爷跟太子有私情是不是真的,二老爷和二夫人此举实在是叫人心寒!” 谈轻心说可不是,原主把他们当家人,他们却把原主当作冤大头,只想侵占他的家产。 但他有个很在意的事情。 谈轻又问:“那我的镇北侯府可以保我吃多少年饭?” 福生正在那满腔愤懑地挑拨离间呢,闻言差点岔气了,“少爷,那是吃饭的问题吗?” 谈轻道:“这对我很重要。” 福生比划半天说不出话,郁闷地扶住心口,“老爷年纪轻轻便战功累累,先帝与皇上赏赐下来的金银足以让少爷一辈子衣食无忧,而且夫人是国公爷唯一的孩子,嫁妆也不少,所以即使老爷夫人都走了,少爷本来也是有资格可以嫁入东宫的。” 谈轻皱起眉头,“这么说来,二叔二婶不仅想趁我病要我命,还想让我后半辈子都没饭吃……” 他恍然大悟,神色钦佩。 “这就是传说中的吃绝户吧,想不到他们比我还狠!” 他也就是打架的时候狠一点就被叫凶器了,那二房一家吃绝户的,岂不是比他还大凶? “少爷明白了?” 福生大喜,很快又收敛笑容,作出为主分忧的忠诚姿态,“少爷,那我们要不要动手,将他们赶出去?”他跃跃欲试,握起双拳,“我可以帮少爷动手,一拳一个狗腿子!” “你可真是武德充沛。” 谈轻摸摸肚子,眯眼窝在靠椅上,“什么一拳一个,我只想吃饱了睡,睡饱了吃,像我这种有钱有闲的文明人,是最热爱和平的。” 福生:“?” 那您说起被断粮时表情那么恐怖? 好在这时外头有人来了,救福生于水火当中,但听到外面的人喊起二少爷时,他的脸色一下紧绷起来,滑到谈轻身后按住椅背。 “少爷,二少爷这么快就来了,您可千万得小心!” “小心什么?” 谈轻看他跟做贼似的。 福生刚才说了二少爷父母那么多坏话,或许是心虚的,这下说话也小声不少,“自从上回宫宴之后,二少爷病着的第二天就进宫求见皇后要替少爷求情,宫中却不让再提这件事。可京师里有头有脸的人家都多少知道点内情,外头就开始传少爷您对堂弟不好,自小就欺负他,叫他吃不好睡不好,不少人替二少爷抱不平呢!” 谈轻更不明白了,“要是这样,该是他小心我才对吧?” 福生嘴角抽搐,“都是侯府里的人,谁不知道您从前是真心拿二少爷当亲弟弟的?但凡您得了什么新物件,必定也留了他一份,可那些谣言外头传得沸沸扬扬,用脚趾头都能想到是有人在坏少爷名声,二少爷却从中得利,这几日总收到那些权贵宴请。今日他本该出门赴宴,少爷您前脚刚醒他就回来,定是有人通风报信,我这不是担心少爷您又被泼脏水吗?” 谈轻懂了。 直白来说,福生这是觉得谈淇段位太高,他斗不过。 第9章 这小厮是不是太不给主子面子了?难怪原主不用他! 两人说话间,刚进院的人也到了房门前,一声轻咳伴着虚弱温润的少年嗓音传了进来。 “听闻大哥醒了,我特意请了太医来,方便进来吗?” 对话说完,又是几声压抑的轻咳,果然如书上所言,还没看到人,谈轻就能想象出自己这位堂弟是如何一位病弱温柔少年郎的形象。 谈轻回头看福生。 福生飞快摇头,“您来!” 谈轻:“……” 刚才还一拳一个,恨不得直接开干,人来了就怂了? 谈轻撇嘴,“进来吧。” 门外沉寂了须臾,才响起脚步声,不似福生那样轻到几乎听不见的,而是有些虚浮的。 很快,一位穿着月白直裰、外罩天青纱衣的少年出现在谈轻的视线里,正是主角谈淇。 谈淇与谈轻是堂兄弟,二人五官相似,自然不会丑。 因自小体弱,他的面色苍白,好在并没有难看的病容,五官虽不如谈轻精致,也是唇红齿白、眉清目秀,且他身段羸弱,长发如瀑,腰肢细软,气质沉静,整个人轻灵得好似一束月光,打眼望去颇为亮眼。 谈淇身后果然带了一名年轻太医,背着一个药箱。 一进门就被谈轻黑幽幽的眼睛盯着,沉静如谈淇也愣了,眼眸一转,三分惭愧三分欣喜和四分对谈轻的担忧便巧妙地展现在脸上,多一丝显得虚假,少一丝又叫人看不透。 “大哥可算是醒了,醒了就好……我还以为,自从那件事之后,大哥不会再愿意见我了。” 不料他才迈了两步,谈轻就伸出手阻止他,“别动!” 谈淇吓了一跳,“大哥……” “也别说话!” 谈轻飞快打断谈淇的话,才放心打量起这位主角。 不动还好,能当壁画看。 一动,尤其是一张嘴,心机就透露出来了,蔫坏。 他最不喜欢跟这种人说话了。 谈淇哪知道他的想法,见他当着外人的面一脸严肃斥责自己,谈淇顿了顿,紧跟着眼圈悄然红透,眸中涌上水光,看去委屈极了。 身后跟着进来的王御医对这对堂兄弟的传闻也略知一二,如今亲眼看着镇北侯府小公子欺负堂弟,才知这传闻不假。看到这一路上对他敬重恭维、恳求他帮谈轻看诊的谈淇这般柔弱可怜,他于心不忍,再看谈轻,对比下觉得此子乖张无礼,忍不住替谈淇出头,“听闻侯府小公子大病醒来,二公子专程入宫请御医,可依臣看来,小公子好得很,根本无需御医!” 谈淇适时露出无措之色,“王大人,大哥他只是……” 他话还没说完,谈轻再次制止他,顺道也朝他身后的年轻御医摆了摆手,“都别说话!” 王御医是太医院正的徒弟,在太医院内向来是被捧着的存在,闻言惊愕之余不由恼火。 “这就是侯府的礼仪……” “你们吵得我头疼。” 谈轻黑白分明的双眼仍盯着谈淇,看着他泫然若泣,轻咬下唇,泪珠要落不落的,谈轻支起下巴往后一靠,脸上神情好奇又真诚。 “传闻说你长得比我好看,我见犹怜,我就想仔细看看,可是眼神太好有时候好像也是罪过。你脸上卡粉了,堂弟,你抹了好多粉。” 第6章 谈淇面色僵了一阵,露出黯然神色,对王御医说:“大哥跟我开玩笑呢,不过……” 他看向谈轻,担忧道:“大哥昏睡多日,可算醒来,还是先让王大人给大哥看看吧。” “王大人,有劳您了。” 王冀这才回神,看谈轻的眼神颇为不满,果然跟传闻一样,谈轻总爱欺辱堂弟谈淇!可是他看着谈轻这会儿的样子,双眼清澈,眉目俊秀,好像跟传闻有点不太一样。 其实他长得不丑,还挺好看的,但传言总说谈淇比他好,如今近看,谈淇好像不如他…… 王冀一个激灵回神,就算他长得好,他也是个草包废物,哪里比得上良善有才华的谈淇!听谈淇催促,便沉下脸提着药箱上前。 福生一看急了,手指穿过椅背镂空雕花的小洞戳谈轻后背。谈轻被戳得一抖,鸡皮疙瘩霎时出来了,赶紧坐起来躲开,回头盯他。 福生挤眉弄眼地看王冀。 谈轻后知后觉他这是在提醒自己,这时王冀已然近前,面色仍有些难看,“小公子,手。” 中医把脉这套基地也有,谈轻知道,他就是不伸手,还很记仇地问:“你刚才骂我了吧。” 王冀愣了下。 谈轻撇嘴,“我不用你。你连他脸上卡粉都看不出来,眼神这么差,我不信任你的医术。” 连跟别人说话也要阴阳怪气他卡粉,谈淇暗暗咬牙,但也下意识抬手暗暗擦了擦脸颊。 “对对!”福生狗腿地附和道:“先前常给我家少爷诊脉的也不是王大人,少爷不习惯!” 王冀有些后悔自己刚进门时冲动了,被对方揪着这点不放,他脸上隐隐露出怒容,“莫非小公子看不上我这太医院院正徒弟的医术?” 谈轻抱起胳膊拒绝伸手,“反正你骂我了,我不用你。” 见状,谈淇眸光微闪,温声劝道:“大哥,王大人医术了得,不比先前常来的陈御医差。” 听说先前给谈轻看病的是与院正不对付的副院一脉的人,王冀脸色铁青,“小公子看不上臣,臣便不在这碍事了,另寻陈御医吧!” 谁不知七皇子不得宠,失去内定太子妃头衔的侯府小公子,还以为自己跟以前一样尊贵吗? 王冀冷哼一声,拎起药箱就走。 “王大人!” 谈淇面露诧异,紧跟着追出去,但没走两步就突然咳起来,身侧的小厮忙扶住他顺气。 谈轻和福生却齐齐松了口气,相视一眼,偷偷击掌。 虽然没有默契,但配合很好。 听到动静,缓过气的谈淇回过头,只咳了一会儿,他脸上便没了血色,看去愈发的柔弱可怜,他眉头轻蹙道:“大哥,你又任性了。” 不用检查身体,安全感满满的谈轻全身都洋溢着高兴的气息,并不想听人说自己的不是。 “我哪里任性了?” 谈淇见他这么高兴,自是不理解的,随即无奈叹息,“大哥很快就要嫁去隐王府,七皇子不得圣宠,大哥日后只怕不易,王大人不仅是太医院院正的徒弟,还背靠皇后娘娘的势力,大哥实在不该得罪他的。” 福生闻言眉心一跳,担忧之余狐疑地看着谈淇。 谈轻也在打量谈淇那张抹了脂粉的脸,对方看着他时,眼神真诚好像是真心替他着想的。 书上的主角谈淇并非柔弱小白花,而是心机深沉、佛口蛇心的黑莲花,有谈卓夫妇那样的父母在前,谈轻仍旧觉得对方一肚子坏水。 但如果对方还想继续装下去,谈轻也乐得装傻,毕竟他初来乍到,很多事情都不清楚。 “那你怎么没提醒我?” 谈淇神色委屈,“大哥也没有给我提醒你的机会。” 谈轻笑了,“我的好堂弟,他刚来就骂我,你们是一起来的,你不知道他看我不顺眼吗?” 而且王冀刚才是为谁出头? 谈轻看着谈淇,实在没忍住摇头叹气,打心底里给原主这个堂弟打上一个标签——假。 太假了。 这一声好堂弟听得神色微微一僵,推开扶着他的小厮,“你先下去,我和大哥有话要说。” 小厮躬身退下,谈淇接着看向屋中的第三个人,分明默不作声,身上那股柔弱无辜的气质消失得无影无踪,叫福生莫名毛骨悚然。 即便如此,福生还是紧紧抓住椅背,“我要陪着少爷!” 对福生的忠心,谈轻眨了眨眼,决定成全他的心愿。 “弟弟有话就直说吧,我身体虚弱,得有人看着才行,弟弟你比我矮那么多,人又瘦弱,万一我躺下了,你也没力气扶我起来吧?” 不是他说,主角跟原主同岁,却比原主矮了半个头,怎么看都是原主外形更完美一些。 而且为了保持这个羸弱的状态,主角一直控制自己的饮食,吃的少,身上哪里会有力气? 谈淇顿了顿,眼神幽怨,“大哥从不会这样喊我弟弟,也罢,大哥信任他,那便留他下来吧。” 他看着谈轻须臾,谈轻都没反应,便泄气地取出一个锦囊,“我知道大哥一定很生气,不过太子殿下给的锦囊,大哥就不想看看吗?” 谈轻却兴致缺缺,掩唇打了个哈欠,姿态随意,“看了又有什么用,太子不是早就已经背着我跟弟弟你私会了八百回了吗?我也快要嫁给他七弟了,弟弟现在把太子的锦囊送过来又有什么意义?万一叫人知道了,还以为是我贼心不死纠缠太子。” 谈淇拿着锦囊的手指微微收紧,“大哥变了许多。” 谈轻笑起来,芯子里的魂都变了能不变吗?他挑眉看着谈淇,“你也变了,我的好弟弟。” 第10章 谈淇拿着锦囊的手缓缓垂落,“大哥,我与太子殿下情不由衷,确实对不起你,可太子是一国储君,身边必不会只有一个人,既然如此,不如让我来帮大哥和殿下。只要你我兄弟二人齐心协力,便不必担心殿下的心会被他人夺走,而我身份卑微不如大哥,身体也远不如大哥康健,将来这皇后的位置,不还是大哥你的吗?” 谈轻不认为这朵黑莲花是认真的,也很遗憾地告诉他,“可是我的好弟弟,拜你所赐,三日后我就要嫁入隐王府,做七皇子的正妃了。” 谈淇沉默须臾,将手中锦囊放到桌上,余光瞥见满桌的空盘子没有在意,只道:“但大哥的心里还是有殿下的,殿下心里也有大哥的一席之地,我也不能取代。可惜皇命难违,太子殿下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哥嫁人,但若有朝一日,殿下顺利登基……” 谈淇微低下头,将锦囊慢慢推到谈轻面前,“大哥,有我在殿下身边,我不会叫殿下忘记你的。你安心去隐王府,看着七皇子,殿下承诺过我,待他来日登基,会将大哥接出来,彼时即便不能再做皇后,大哥也会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 他贴得太近,压着嗓子,语调好似诱哄,那双眼里可谓十分真诚,谈轻却像在看傻子。 “他要封我做贵妃?” “锦囊就在这里,殿下的心意也皆在里面,太子殿下不便前来,但大哥还信不过殿下吗?” 谈淇细白指尖轻点两下桌上的锦囊便起身,余光瞥了眼福生,福生吓得立时缩回脑袋。 谈轻没看锦囊,只看谈淇,“弟弟,你对我可真好。” 谈淇仍旧笑着,温和而包容,“有我在,大哥无需忧心,我会在太子殿下身边等大哥回来。” 谈轻啧了一声,这才拿起锦囊,“我可真有福气。” 谈淇惭愧道:“我知道大哥心里有气,只要大哥原谅太子殿下,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不愧是主角,知道现在不能动他,就先低头认错,然后再利用他,让他监视七皇子吗? 谈轻看谈淇的眼神充满佩服,“我要你做什么都可以?” 谈淇眸光坚定,“是。” 能伸能缩,好一个主角,可惜了主角攻没在场! 谈轻忍不住在心底给他竖了个大拇指,背后冷不丁又被戳了一下,不疼,就是痒,难受。 谈轻幽幽望向身后。 福生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然后拼命给他做口型。 嫁妆! 谈轻拧起眉头,看不懂。 谈淇看在眼里,微微笑道:“大哥好好考虑,我便不打扰了。”他转身欲走,末了回首道:“今日的白事,是爹娘背着我办的,他们年纪大了,行事总是容易糊涂,受人蒙骗,我实在愧对大哥……但听闻今日大哥与隐王殿下已经交换了信物。” 谈轻假装听不出他话里的试探,“你想要那信物?弟弟,太子你都抢了,可别得寸进尺。” 谈淇又是一声叹息,“大哥误会了,我只是觉得大哥能想开也好,如此,陛下也该放心了。” 他冲谈轻颔首,这才真的走了。 福生下意识抹了把汗,“二少爷最后那话什么意思?” 谈轻悠悠窝在靠椅上,晃着杯子里的参茶,本着不浪费的原则小口喝着,闻言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我怎么知道,你追上去问问?” 福生忙不迭摇头,“我哪儿敢?二少爷看起来柔弱无害,可我总感觉他比他爹娘还难应付!” “那你很敏感啊。” 喝完最后一口参茶,谈轻起身伸了个懒腰,披散的长发随之滑落肩后,说了这么会话,他早已经是哈欠连天,转身就往床走去。 “困了,睡觉。” 福生急忙跟上,“可是少爷,嫁妆那事不解决吗?刚才二少爷那么说,你就该问他要的!” 谈轻当听不到,趁现在头疼没那么厉害,他要把握时机睡觉。一头扎到松软被褥上,踢掉鞋子上床,裹被子捂住耳朵,一气呵成。 “少爷,咱们说的嫁妆可关乎你嫁去隐王府的颜面啊!” 福生眼睁睁看着将自己卷成一个茧,连根头发丝都没有露出来的谈轻,差点气到跳脚。 这么重要的大事都还没解决,少爷怎么能睡得着? 还有太子那锦囊! 福生好奇得抓心挠肺,少爷怎么都不看看锦囊就睡! 事实上,谈轻不仅睡得着,还睡得相当香,再醒来时已经是落日时分,天上飘满红霞。 吃饱睡足,这具身体的疲乏感已经消失大半,只是头颅深处还时不时针扎似的痛。 那是精神力使用过度的后遗症,这个时代没有医疗仓,只能慢慢修养,谈轻急也没用,而且头疼太影响生活了,他心态要是差点能把自己给崩了,还是得先养好身体。 睡了半天,谈轻是饿醒的,听到院里有动静,他扶着额角起身,打开门就看到福生。 福生搬了张凳子坐在门前,下人都在做事,但有一个跟福生差不多大的灰衣小厮正耷拉着脑袋跪在院里,听福生吧嗒吧嗒的数落。 谈轻走了出来,“开会呢?” 福生一个激灵站起来,见到谈轻时眼睛都亮起来了,紧跟着板起脸指着跪地的小厮说:“少爷,小的在教训东升呢,前些天少爷病重,他不说照顾少爷,还跑到二少爷那院里,现如今见少爷醒了,又屁颠屁颠跑了回来,小的怎么赶他都赶不走!” 那小厮正是今早在灵堂看到谈轻被吓到的东升,他看见谈轻就心虚,小声喊人,“少爷。” 福生看见他就来气,“哟,知道喊少爷了,你不是跑二少爷院里了吗?还回来干什么?” 东升跪行上前,一脸讨好地看着谈轻,“少爷,小的那也是迫不得已,您前些天病得那么严重,宫里的贵人不闻不问,太子也是来过一次就走,小的实在害怕,想着您往日跟二少爷那么亲,二少爷又能接触到宫中贵人,这是去求二少爷帮忙去了!” 谈轻对他根本没有一点印象,敷衍地点点头示意了解了,便无所谓地冲他摆摆手,“回来就回来了,谁先去厨房找点吃的,我饿了。” “小的这就去!”东升如蒙大赦,抢了活计一骨碌爬起来,走前还给了福生一个得意的眼神。 气得福生差点没当场揪住人给他一拳,可见谈轻转身回房,他只好闷闷不乐地跟上去。 “少爷,东升那白眼狼吃里扒外,而且他还是从二少爷那里回来的,您还留着他做什么?” 听他好像不高兴了,谈轻掀开衣摆坐下说:“要是把他赶走了,回头你还怎么找他算账?” 福生愣了愣,之后转怒为喜,“是啊,他在院里我才好收拾他,他出去了我还得费劲找人!” 他想通后机灵地给谈轻倒了杯热茶,双手奉上,“那少爷,你回头可别又信他不信我啊!” 谈轻嘴角一抽,心虚的别开眼,他其实是不知情随口哄的福生,谁知福生是要搞宅斗。 他接过茶杯,看向院里。 经过半日打扫,原本有些荒芜的院子被下人们收拾得整整齐齐,角落枯死的花草被换上新的,难怪他睡醒时感觉到院子里的草木气息浓郁了不少,连头疼也舒缓了许多。 要不是这么多人在,他肯定要过去蹭一蹭木系能量。 不过唯独院墙边那株银杏树,看着还是黑漆漆的。 福生说:“少爷放心,我已经在找擅长养花种树的人了,最迟明日就能到侯府,您睡下后我又去看了看,院里的银杏树应该还能活。” 被木系异能附生,不能活也得活。谈轻嗯了一声,回头正想喝水,不料对上福生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他手一抖,差点洒了半杯茶。 福生眼疾手快,飞快伸手扶了一把他手里的杯子。 “对了,晌午陈御医来过一趟,我看少爷睡得香就没吵醒您,陈御医说少爷已经大好了,只是有些虚弱,慢慢调理就好。要我说,咱们还是得用自己熟悉的御医,那个王御医太傲气,我怎么看都觉得他不行。” 已经见过医生了? 谈轻顿时喝不下茶了,神色僵硬,“只是有些虚弱?” 没看出来他和原主不同? “对!少爷福大命大,这一劫是熬过去了。”福生笑着点头,又冲他眨眼,“少爷,那锦囊……” 看来这世界的医生看不出异能的存在,自然也不会知道他是在吸收木系异能疗伤…… 谈轻松了口气,看福生眨眼睛眨了半天,几乎怀疑他眼皮抽筋时才反应过来,从怀里拿出先前谈淇给他的宝蓝色锦囊,“这个?” “嗯嗯!” 福生的好奇溢于言表,“少爷还没有打开看过吗?” 拿都拿出来了,谈轻顺手给拆了,倒出来一块白玉麒麟吊坠,水头比裴折玉给的双鱼玉佩好,只不过徒有其表,没有一丝异能。 谈轻只看一眼就没了兴趣,指腹摩挲着麒麟的纹路,翻过一面,后面好像刻了一个字。 第11章 幸好福生是识字的,一眼就认出来,“乾……这不是太子殿下随身佩戴的那块玉坠吗?” 他跟了谈轻那么久,就算不得信重也能常见到太子。 福生不由感慨,“太子殿下让二少爷将随身之物送给少爷,这是……还对少爷余情未了?” 他可没忘记谈淇劝谈轻那些话,顿感皇家人真复杂。 回应他的,是谈轻的笑声。 “噗!” 福生刚酝酿起来的几分警觉被他笑没了,“少爷怎么了?” 谈轻摆手,“没事,我想起来一件高兴的事,噗哈哈……”他实在没忍住,笑趴在桌上。 刚才福生念出那个乾字,他才想起来自己先前一直不太能看下去那本小说的一个原因—— 主角攻,太子,名叫裴乾。 这个吃绝户攻叫赔钱哈哈哈! 第7章 谈轻笑得肚子疼,扯到脑神经开始头疼,只得迫使自己先停下来,趴在桌上先缓一缓。 末世带来的后遗症就是不好,让他三不五时头疼。 福生呆呆看着他笑,显然不能理解他的笑点,但不妨碍他看着太子送的随身玉坠发散思维,他琢磨道:“少爷是想起了以前和太子殿下的什么事了吧?也是,少爷五岁就入东宫做伴读,太子也算是照顾了少爷十多年,少爷忘不了也正常,不过……” 谈轻缓过气,给自己倒茶,也大方地分给福生一杯。 福生这才敢问:“少爷,你不会真的相信二少爷说的话,打算要帮太子监视七皇子吧?” 谈轻斜睨着他,唇边还挂着先前的笑,“你好奇心怎么这么重,这也要问,那也要问。” 福生轻咳一声,“我这不是担心少爷吗?少爷可还记得七皇子的出身?七皇子不得圣宠,是众人皆知的事实,听说他的母妃常嫔,在他被封王之前,可是做了近二十年的贵人,一直没挪过位,因为她出身不好,是乐籍的歌妓,这得是多大的运气才能叫她遇上皇上,入了后宫?可能是因为这个,陛下不大喜欢他们母子,皇子们都是十五岁出宫建府,七皇子出宫那年才十四,是因为内务府为满十五岁的六皇子择皇子府时才被顺道想起来,一起送出宫,那七皇子府也选得敷衍。” “小的以前路过过七皇子府,到底是皇子府,也不能说落魄,可跟不远的六皇子府是完全没得比,而且据说七皇子府以前的主人还是前朝一个被幽禁早逝的王爷,那府里几十年没人住,常有闹鬼的事传出来,可以看出来七皇子确实是不得宠!” 福生压着声,煞有其事地说着,“而且这七皇子名声也不好,传闻都说他性情阴郁孤僻,不好说话,身体还弱,宫中宴会,十有八次他都缺席!这样一个又穷又不得宠的皇子,全是靠着跟少爷您结亲才被封了王,要知道,赐婚圣旨是先下来的,赐婚的是少爷您跟隐王,正式封王和晋常贵人为嫔的旨意第二天才到,可见他们之所以有这些,是陛下经过考量,看在侯府和国公爷的份上为少爷您恩赐的。” 谈轻笑说:“按你这么说,他还是因为娶我才能封王的?可他这封号听着也不怎么好啊。” 福生说:“那就只说明陛下依旧不是很喜欢七皇子,要我看来,他们肯定是因为少爷才被封赏的,咱们国公爷是三朝老将,就算如今身体不好,交了兵符回京休养,西北大将军的名号还是在的,国公爷一句话西北军都得抖三抖。”福生小声道:“少爷,所以于情于理,陛下都不会亏待您,只要您不犯太大的错误,陛下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您也无需担心嫁去隐王府之后会难过,二少爷那都是唬你的话,何况嫁给七皇子也不是没有好处。” 谈轻让他说来听听。 福生分析道:“七皇子不得宠,其实不算坏事,如此一来,少爷就可以轻松拿捏他了!可要是嫁给太子,皇后更看中承恩公的娘家侄女,以后肯定是要把她那侄女塞进东宫的,少爷您又没长什么心眼,皇后又不喜欢你,进东宫哪有嫁七皇子舒坦?” 没长什么心眼的谈轻撇了撇嘴,“你知道的可真不少。” 福生嘿嘿一笑,“咱也是有人脉的,为少爷打听点事不算什么,少爷要想打赏我也行。” 谈轻低头喝茶。 福生不由气馁,“那咱们不说别的,少爷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还是先把嫁妆拿回来吧。” 谈轻摇头,三句话不离嫁妆,这小厮跟嫁妆杠上了吧? 福生急了,“少爷您可别不在意!从原本能嫁太子都如今要嫁七皇子,这落差可不小,您从前可没少为了太子殿下跟人掐架,这会儿可有不少人等着看您笑话呢!要我说,您就得拿出咱们侯府该有的体面,嫁妆越多,越能让那些人看到咱的底气!” 谈轻按住抽痛的额角,“你们京城人怎么那么多心眼。” 福生也很赞同,“可不是!那些人自家事没闹明白就盯着咱们少爷,烦不烦呐?不过二少爷既然将太子殿下的随身玉坠送来了,背后想来也有殿下撑腰,少爷名声已经很差,不便在这关头再将他们赶出去,可侯府也不能再让二夫人管着了,咱们文的不成来武的,索性把库房钥匙抢回来,到时想带什么嫁妆就带什么嫁妆!” “嗯嗯。” 谈轻点头,“那你的人脉可以用上了,你都有什么人?” 福生顿时卡壳,“呃,自从少爷去年执意要嫁太子殿下跟国公爷吵了一架后,国公爷派来侯府的人就都被少爷赶走了,国公爷也气得没再来过。现在小的能信的,只有门房老张马夫老王,还有后厨的刘妈一家……其他人,都是二老爷他们的人。” “全是老弱妇孺啊……” 谈轻若有所思,“我把外公的人赶走了?难怪,我醒来后外公好像都没派人来看过我。” 福生迟疑道:“那少爷要不要……” 他正想问谈轻要不要跟国公爷认错,找国公府帮忙。 可话还没来得及出口,东升就屁颠屁颠地提着食盒回来了,但屁股后面还跟了个孙氏。 一进院,东升就乖觉喊道:“少爷,二夫人来看您来了!” 孙氏换下了一身麻衣,穿着倒是挺像富太太的,珠翠满头,看着显年轻许多,一进来就晃得福生眼晕,不大乐意地走到谈轻身后。 孙氏一点也不见外,捏着帕子笑眯眯地进了谈轻的屋子,“听说大少爷醒了,我专程过来看看,那陈御医怎么说,大少爷可好些了?” 她身后还跟着两个仆妇和两个丫鬟,抬着两个箱笼。 福生没好气道:“劳二夫人关心,我家少爷已大好了。” 孙氏没将他放在眼里,晃着满头流苏走向谈轻,“大少爷没事就好,你二叔和我也就放心了。夫君见少爷醒来,便先去工部上值了,走前是千叮咛万嘱咐地叫我好生照顾大少爷,其实他就是不说我也会的,我炖了补汤,少爷快尝尝合不合口味!” 说起来谈卓文不成武不就的,全靠父兄的关系,在工部混个闲职,做个不大不小的员外郎。 东升殷勤地打开食盒,取出几个小菜,一份粥一份汤。 “少爷身体还没好,福生急着给少爷补身子小的也能理解,不过大鱼大肉不利于少爷的病体,还是少吃点好,小的便想着少爷应当先吃些清淡的。正好二夫人亲手炖了补汤,在灶上温了几个时辰,小的听说少爷早上喝过觉得不错,便给少爷端过来了。” 他手脚麻利,比福生机灵,说话时笑眯眯挺讨喜的。 汤盅送到面前来,谈轻却端着茶碗后仰,轻叹一声。 “好茶。” 东升俨然不能意会,将清粥小菜摆上,愣了愣道:“少爷这茶自然是不错的,毕竟是二老爷特意给少爷寻摸来的白茶,少爷尝尝这汤,这可是二夫人亲自炖了一晌午的。” 他刚掀开汤盅,边上听出他踩自己的福生就一把夺过汤勺,一脸防备,“陈御医说少爷身体虚弱,不宜大补,二夫人这汤还是自己喝吧。” 孙氏笑容收了收,见谈轻果然没动,只好给东升使了个眼色,后者意会退开,她才又挤出笑容坐下来说:“没事,还是大少爷身体要紧,二婶这次来,其实还有些事要跟大少爷商量。这不是还有三天,大少爷就要跟隐王大婚了吗?你前头躺着,可眼看陛下这赐婚的日子太近,二叔二婶只就能帮你办起来,大少爷成亲那天穿的行头二婶都置办好了,大少爷先试试衣裳合不合身,不合适咱们还能再改。” 她一甩帕子,两个仆妇丫头便抬着那两个箱笼上前。 毕竟成亲那天要用的,福生没出声,回头询问谈轻。 谈轻点头,“放下吧。” “哎。”孙氏朝几人摆手示意,犹豫了会儿,说道:“还有大少爷的嫁妆,我寻思着大少爷不大喜欢那位隐王殿下,可嫁妆若少了,外头人总是要说的,就给大少爷拟了一张单子,让人送了过来,既能不失侯府颜面,叫隐王殿下轻看了去,也不至于大少爷您不高兴。那单子不知道大少爷看过了没有,若大少爷今日见过隐王殿下之后改变主意了,那嫁妆便再添。” 第12章 她话说得大方,一心为谈轻着想,桌子下的手却用力绞着手帕,生怕谈轻真的要添嫁妆。 她不说还好,一提到那份嫁妆单子,福生脸都黑了。 谈轻哦了一声,朝福生伸手,福生便取出那张红贴。 谈轻接过来问:“这本?” 孙氏眨了眨眼,笑应,“大少爷看过了?可还满意。” 她心知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能看出来不对劲,谈轻又是自小金尊玉贵的,不傻,都想好从库房里拿出几件值钱的哄着谈轻添上了。 反正谈轻也不可能把整个侯府都带去隐王府陪嫁吧?留下来的,不就是他们一家的了吗? 可谈轻一开口,却叫想到要多出几件嫁妆就肉痛的孙氏愣住——“不是很满意,太多了。” 孙氏:“……什么?” 她想过谈轻会嫌不够,唯独没想过谈轻会嫌太多! 那些不值钱的东西,多吗? 福生也是一脸不可置信,他刚刚明明跟少爷说过的! 然而谈轻确实这么说了,他将帖子放在孙氏面前,语气还很认真,“太多了,这么多嫁妆是不是有些不合规矩?至少得去一半吧。” 孙氏看他这么真诚,差点就想抄起那帖子翻看一下对方是不是把帖子换了,事实上她也这么做了,可是打开一看,还是她自己拟的单子,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她恍惚了。 “这,还去一半?” 原本想着谈轻不一定能活到嫁入隐王府那一天,孙氏也舍不得出太多嫁妆,所以单子上的都是些大件但不值钱的,勉强够上以往皇子妃嫁妆的规格,可到底还是不值钱啊! 莫非…… 孙氏看向谈轻,“大少爷……对隐王殿下不是很满意?” 谈轻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说:“二婶,你是懂我的。” 孙氏当即松了口气,笑容也多了几分真心,嗔怪地看了谈轻一眼,“大少爷真是……可那到底是嫁进皇家的,这么做会不会不合适?” 谈轻反倒奇怪地看着她,“我这么做,哪里不合适?” 孙氏喜笑颜开,“大少爷觉得合适,那就再合适不过了!大少爷也别怪我多话,你父母不在了,剩下咱们几人支撑侯府,咱们一家人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跟淇儿谁嫁太子不是嫁?你们兄弟互相帮衬,淇儿自然也念着你的好,将来回报你!” 福生气得直瞪她,二夫人说话怎么比二少爷还无耻? 谈轻挑起眉看她,“二婶来得正好,谈淇先前找过我,我也在考虑准备他的婚事,二叔二婶照顾我十多年,谈淇的嫁妆就从侯府出吧。” 孙氏笑容一顿,捏紧帕子,“大少爷要给淇儿出嫁妆?” 福生瞪着的眼睛慢慢转向谈轻。 谈轻点头,“谈淇想进东宫,没有侯府支持不易,这些年都是二婶替我管家,我都不知道库房里有什么好东西,二婶忙都忙了,顺道帮我清理下库房,我才好挑些好的。” 孙氏瞬间感觉天上还真会掉馅饼,当即喜不胜收,随即又有些不安,“那库房的钥匙……” 她管家,库房钥匙自然也在她手里,她就不想交还。 谈轻略略思索了下,“我三天后就要出嫁,这些天还要劳烦二婶打理嫁妆,钥匙还是二婶拿吧,等我出嫁的前一天再还给我也不迟。” 孙氏笑容越发灿烂,在看谈轻时简直如同散财童子,忙不迭应下,“成!大少爷放心,这府里二婶定给你看得好好的,绝不叫你忧心!” 谈轻看她笑得那么开心,嘴角微微扬起,也笑了笑。 “二婶行事我放心,我想在我出嫁前拟好谈淇的嫁妆。” 孙氏想着不久后就正式属于她的侯府家底,二话不说拍着胸口应承下来,“大少爷放心,二婶这就回去清点库房,等你过来挑选!” 这还是给她自己儿子挑的嫁妆,孙氏哪里还坐得住? 她这就起身,带着一行人匆匆过来,又匆匆走了。 谈轻微微笑着,从头到尾屁股都没挪一下,福生却急得不行,指派东升去送人,等房间里只剩他们二人,福生便憋不住要问谈轻。 “少爷,咱们不是在要嫁妆吗?你怎么还嫌嫁妆多啊?” 谈轻见人走了,这才抄起汤盅,自己给自己舀汤,清粥小菜虽然不如先前那顿大鱼大肉,可在他心里也是有滋有味的,不能浪费了。 相比福生的跳脚,谈轻按着抽痛的额角说:“别急,总生气对身体不好,很容易生病的。” 福生抹了把脸,“那我这些天一定少了不少寿数。可是少爷,您刚才在干什么?明明二少爷都向你低头了,咱们干嘛不顺势问他要嫁妆?还有二夫人,您真要把侯府给她吗?” 谈轻一口白粥一口腌菜,感觉滋味确实不如先前那顿,才抽空回了句,“那你说该怎么做?” 福生还是那句话,“抢钥匙!” 谈轻现在跟人多说几句话都头疼,但见福生这么冲动,还是冲他勾勾手指,让他近前,“别那么粗鲁。现在拿了钥匙,没有人也看不住,再说了,她拿了钥匙那么多年,有心的话手里会只有一把钥匙吗?嫁妆是敷衍她的,你得空就帮我去办件事吧。” 福生只好闭嘴上前,“什么事?” 谈轻捧着碗喝了口补汤,轻呼出一口鸡肉味的热气。 “侯府里我们自己人没几个,外公又不管我,你想跟他们抢,抢得过吗?得多找些人来。” 福生先是一愣,而后面露惊喜,狞笑着挥了个手刀。 “少爷,要会玩刀的不?” 谈轻捞着鸡肉的手一顿,忍不住问出自己早就想问的问题,“福生,你以前是杀猪的吧?” 不然怎么老是杀气腾腾的? 第8章 被说成是杀猪的对福生的心理伤害很大,可毕竟是少爷少有给他办事的机会,他是憋屈又兴奋,带着六皇子随礼那一万两出门了。 不过他也不放心留一个刚醒过来的病人独自在侯府里,走前喊来了厨房的刘妈照顾谈轻。 晚饭的量相对比白天有点少,谈轻吃得一干二净,洗漱过后,便懒洋洋地窝到软榻上。 福生一走,东升找着机会就凑上来,谄媚地伺候在谈轻身侧,捧着喜服上前,“少爷不试试喜服吗?这可是二夫人亲自盯着人做的。” 谈轻掀开眼皮子看他一眼,没说话,黑黝黝的眼瞳看得东升心下一颤,露出满脸委屈。 “福生是不是又说小的的坏话,说小的对少爷不忠了?少爷,小的没有福生聪明,也没有福生那国公府大管家义子的好出身,可小的不像福生,心里还向着国公府,小的只是一心为少爷好,为谈家好!都说家和万事兴,二老爷二少爷是谈家人,跟少爷您才是一家人,哪能害您不成?” 谈轻正想再歇歇,被他打扰心情好才怪,“那你是说外公跟我不是一家人,想害我的命?” 东升面色僵硬,忙道:“少爷,小的冤枉啊!小的只是觉得福生不老实,少爷您以前不也这么说的吗?国公爷自然是为少爷好的,可国公府不还有那个钟惠吗?国公府可是块香饽饽,那钟惠是国公爷的养子,可毕竟不像少爷您那样跟国公爷是血脉相连的亲爷孙,您不是怀疑福生是他的人,故意派来挑拨您跟国公爷的吗?” 他一脸打抱不平的样子,“国公爷年纪也大了,这些年越发偏心钟惠,不然少爷您先前也不能跟国公爷吵起来,此事都怪钟惠!” 谈轻听得一头雾水,钟惠这人,他没在书上看到过,听起来,好像跟原主有利益冲突。 不过在书上倒是提到过原主的外公,毕竟是连主角攻都想拉拢的卫国公,但自原主死后,尸骨还未寒,太子就让谈卓袭爵,让谈淇从镇北侯府出嫁,卫国公是一力反对的。 跟主角对着干,结局可想而知,本就没了孩子女婿又连唯一的亲外孙都早逝了的老国公被太子党参了一本,又揪出他手下的西北军将士一些问题,搞得老国公焦头烂额。 后来再提到老国公,便是谈淇入东宫后没多久,说是听闻老国公因为痛失外孙,伤心过度,又为手下奔波多日太过操劳,病逝了。 而继承国公府的老国公养子得知太子暗中针对老国公的事后便记恨上了太子和太子侧妃谈淇,从而选择支持其他皇子与太子作对。 由此可见,老国公心里是有原主这个外孙的,他那养子也是个知恩图报有情有义的人。 究竟是谁在挑拨离间,瞎子都能看出来,因为原主要是跟国公府关系好了,那主角一家还怎么霸占镇北侯府,怎么顺利吃绝户? 谈轻笑了一声,冷不丁说:“前些天昏睡时,我浑浑噩噩的,梦见了我那死了十几年的爹。” 正想方设法给福生上眼药的东升闻言心下一悚,他比谈轻大两岁,是见过侯府老爷谈显的,虽然那是他五岁时所见,可因为印象太深刻,每次说起侯爷时他脑海里都会想起这位威风凛凛的将军,顿时心虚起来。 第13章 “那,侯爷说什么了吗?” “他骂我。” 谈轻坐起来,看向躬身站在床边的东升,眼珠子定定地看他,“他怪我没有收好他们夫妇当年留下来的旧物,尤其是他媳妇的嫁妆,说因为这个,在下头一直挨打呢。” 东升啊了一声,心虚变作诧异,“夫人还打侯爷呢?” 谈轻哪里知道,只说:“他还怪我年纪轻轻瞎了眼,被人骗了都不知道,让我小心提防身边的人。东升你说,我爹是让我提防谁啊?” “这……” 东升紧张得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谈轻身边的人,除了侯府里的人,还能有谁?莫非侯爷真的泉下有知,看到了二老爷打的算盘? 可他不敢说,只能僵笑着打哈哈,“侯爷说的或许正是福生吧,侯爷是怕少爷因为福生挑拨,跟国公爷生分了吧。侯爷还说什么了?” “真的吗?” 谈轻看着他说:“没说什么了,他骂完后又叫我平日要多照顾自家人,光耀门楣,就把我踹回来了。我醒来后,身边也就只有福生。” 东升擦了把汗,“侯爷也知道二老爷他们是对少爷好的,福生却不一定,少爷要小心他啊!” 谈轻看他紧张得满头大汗,笑笑没应,“我爹也没说是他,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把我爹他们的旧物找回来,省得他下回再入梦来骂我,还有我娘当年的嫁妆,我可不想他在下头挨打了,又跑上来找我算账。” 东升一听到要夫人当年的嫁妆,额头的汗更是哗哗下,“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夫人的嫁妆都有些什么,估计也没几个人记得住了。” 谈轻摆手,“那没事,福生说了今晚回国公府帮我问。他还有用处,我就先留着他几天。” “什么!” 东升急得瞪大双眼,“福生他,他已经回国公府了!” 不行,要是老国公知道自家唯一的孩子嫁妆被私吞,二老爷和二夫人岂不是要掉一层皮? 东升彻底站不住了,忙道:“我想起来仓库里好像有夫人当年留下的旧物,少爷别怕,我这就去给你寻来,定叫您今晚睡个安生觉!” 谈轻也不为难他,随意拍拍他肩头,“行,那我等着。” “哎!” 东升应着,也没看到肩上钻进了一缕紫黑色,看着像是藤苗的东西,便急匆匆往外跑去。 谈轻看着他走远,勾唇一笑,将手上的异能收起来。 “真好骗。” 说完一阵剧烈头痛袭来,使用异能的后遗症出来了。 谈轻哪里还笑得出来,按着额角倒抽口气,快步走到窗前,挨着新换上的绿色盆栽蹭木系异能,蹭了一阵,盆栽变得蔫黄,他才舒坦些,一脸难受地摸了摸枯黄叶子。 “才过来几天就那么多事,还能不能让人好好养老了?” 他今晚要是睡不了好觉,二房一家也肯定是不能了。 正如谈轻所料,东升出了门脚步一拐,就去了二房。 说是回工部上值,实际上是刚处理好假法师众人的谈卓刚忙完回来,就听他夫人孙氏跟他说起今日谈轻主动要给谈淇出嫁妆的事。 谈卓到底也在官场混迹十几年,一听察觉到这事不对,按住要把从库房里偷偷取出放在老宅的珍宝物件先送回去装个样子的孙氏。 以谈轻对任何觊觎太子的人都容不下的小心眼,怎么可能轻易原谅谈淇,还给他撑腰? 孙氏听他一说,也冷静下来了,怕谈轻这是在哄她把库房东西还回来的把戏,转头就想把刚被叫出去到娘家取东西的奶娘喊回来。 东升来的正是时候,他是真怕老国公会亲自过来找谈家人算账,到时顺道把他这个吃里扒外的小厮给解决了。要知道老国公可是征战沙场几十年,刀下是真的见过血的。 莫说是他,谈卓也怕,否则也不能觊觎侯府家底那么多年都不敢动谈轻一根手指头,所以听到这消息,谈卓夫妇也是一番心惊肉跳。 尤其是叫来门房问清楚福生当真连夜出了门后,孙氏腿都软了,“相公,这可怎么办?” 她是贪财,可不想丢命啊。 她急中生智,“我找淇儿来,他一定有法子,再说了,太子殿下现下跟淇儿情投意合,一定不会让谈轻那小子跟他外公欺负咱们!” 谈卓到底比她稳重,立马制止了她,“为这点小事去找殿下,还是你理亏的事,你也好意思?太子殿下的恩宠,不该用在这上头。” 孙氏不满道:“那怎么办?库房里的大件还好,那宫里赐的东西咱拿出去也没处卖,谈轻现在要他爹的旧物,咱们哪里拿得出来?” 那些东西,他们不是早就搬去老宅,就是已经卖了! 谈卓这些年能坐稳从六品的位子,靠的也是侯府里的银子跟那些宝贝,可这事他也不能惊动太子,还怕耽误了儿子的好事。他总觉得谈轻这事不对,沉下脸说:“那就不给。” 孙氏都打算给了,闻言愣住,“那,大少爷那怎么办?” “大少爷都快嫁去隐王府了,以后这侯府做主的不就只有你我了?何况我儿谈淇已经入了太子殿下眼,太子殿下看中我儿,先前还与我谈及想借谈轻重病这机会让谈淇代他嫁入东宫,可惜这次谈轻居然没死……” 谈卓越说底气越足,“而且我是抚养了谈轻十几年的叔父,养恩是有的,谈轻若想名声再差点,那就尽管跟我们撕破脸,可他敢吗?” 他冷笑道:“如今太子殿下,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孙氏听他这么说,定了定心,“这样不会出事吧?” 东升也是不安。 谈卓不认为谈轻有什么可怕的,从前他们可以拿捏谈轻,以后自然也可以,他出去忙了一天,累得腰酸背痛,便不耐烦地摆摆手。 “不过是秋后的蚂蚱,日后还要看我儿脸色才能好过,不用管他,该做什么,还做什么。” 听他这么说,孙氏跟东升也就不再多问了,孙氏起身伺候谈卓,东升也识趣告退,不过要走时突然脚崴了一下,直往谈卓身上倒。 好在谈卓躲得快,东升也只堪堪扶了他小腿一下,便爬起来认错,谈卓还要用他监视谈轻,没跟他计较,抓了下耳朵便让他走了。 天色黑沉,屋里烛光也不亮,夫妇二人都没看到谈卓耳边的一抹黑紫,就熄灯就寝了。 可没过半个时辰,孙氏就被身旁的谈卓吵醒了,她睁眼一看,谈卓分明还闭着眼,却满头大汗,不停扭动挣扎,口中还喊着大哥。 孙氏被他吓了一跳,用力推他一把,“相公,相公!” 谈卓惊呼一声,猛地挣扎起来,可算是睁开了眼睛。 孙氏拿手帕给他擦汗,担忧道:“相公,你这是魇着了?怎么梦里一直喊着大哥的名字?” 谈卓大哥还能是谁,不就是谈轻那个死鬼老爹吗? 谈卓显然还没有回神,神情恍惚地靠坐在床头,双眼没有焦距地看着前方。孙氏越发不放心,就要下床叫人,却被谈卓攥住手腕。 孙氏惊道:“相公,你怎么了?” 谈卓还在喘气,脸色惨白惨白的,煞是难看,好半晌,才从嘴里吐出两个字,“给他。” 孙氏迷茫,“什么?” 谈卓闭了闭眼,试图淡忘梦里追着他跑,阴恻恻笑着要将当年大嫂嫁过来时带的那些嫁妆塞他嘴里喂他吃的大哥,语气变得暴躁。 “给他!把谈轻要的东西都给他,尤其是大嫂当年带来的嫁妆!我就看看他吃不吃得下!” “能找回来的都先给他,稳住国公府再说。”谈卓面色阴沉,咬牙道:“他不是说了要给淇儿出嫁妆吗?你把他爹的东西还给他之后再想法从库房那些以前不敢动的宝贝找补回来,再过几天他就嫁入隐王府了,府里这么多东西,他能全带走吗?” 二房半夜忙活起来,谈轻却是顺利地睡到自然醒。 翌日一大早,福生也回来了,带回来几名壮汉,据说是以前在赌场看过场子的,能打! 几名壮汉各个牛高马大,身材魁梧,一看就不好惹。 福生还是没明白谈轻找人要干什么,还没来得及问,谈卓夫妇就来了,眼底都挂着青黑。 听说福生一大早带回来几名壮汉,夫妇二人吓得饭都吃不下,怕是国公府的人,赶紧拿上还没完全收回来宝贝的库房清单过来了。 结果过来一看,人好像不是国公府的,可也是一个个壮得跟头牛似的,谈卓暗暗抹了把汗,便拿上帖子进院,挤出笑脸招呼谈轻。 “谈轻,这么早就醒了,你还病着,怎么不多睡会儿。” 他上来就是一通问候,谈轻还没反应,福生一看见他跟孙氏,立马警觉地挡在谈轻面前。 谈卓暗瞪他一眼,便将手上的帖子递过去,神情无奈又惭愧,“谈轻啊,昨天二叔听你二婶说,你不想带太多嫁妆去隐王府,还要给淇儿出嫁妆,你二婶没想太多,还真想依着你,可你得听二叔说,这可不行!” 第14章 他一把推开福生,将帖子往谈轻手里塞,苦口婆心道:“你毕竟是要嫁入皇家的,将来是隐王正妃,嫁妆少了会被人笑话的!你听二叔一句劝,这是你父母当年成亲时的嫁妆单子,你别的都不带,这些东西也是必须要带的,听二叔的,别任性啊!” 他这般说着,孙氏再不乐意,也跟着应声,“是啊大少爷,你二叔昨个儿可是提醒我了,可不能让外头的人小瞧了咱们侯府,你父母留给你的东西,你尽管带去!不过这些年咱们侯府的铺子也不知道怎么了,生意一直不大好,二婶也不是那块料子,就将你父母留下的一些东西拿去抵了……大少爷,二婶实在对不住你啊。” 她说着垂下眼,一脸羞愧。 谈卓是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神情,训斥她道:“你这妇人真是不懂事,家里铺子生意不好关了就是,怎么能拿大哥大嫂的东西抵债?” 孙氏也委屈,“那不就是大哥大嫂的铺子吗,我想着这是要留给大少爷的,怎么能关?” 谈卓说她不过,便跟谈轻说:“是二叔对不住你,看着你二婶办了不少错事,不过谈轻,你就是再不喜欢隐王,嫁妆也不能少了去。你过会儿就去库房挑,喜欢什么都挑上,到时都送去隐王府,至于那些还没收回来的,二叔这两日就给你收回来!” 他给了孙氏一个眼神,孙氏僵持一会儿,才从袖中取出一把钥匙,依依不舍地递给谈卓。 谈卓看着她叹了口气,便将钥匙一同塞到谈轻手里,“二叔还要去上值,就先走了,谈轻啊,你在家好好养身体,两天后安心出嫁。” 他没等谈轻说话,扮完慈祥叔父后就拉着孙氏走了,若不是孙氏一步三回头看着钥匙的模样,还真的让人信了他是真心为谈轻好。 他们来得急,走的也急,匆匆来了一趟,留下的是被他们必行震惊到大跌一把的福生。 “少爷……我是不是在做梦?” 昨晚他还盘算着出去码人回来抢库房钥匙,今天一早,谈卓夫妇主动就将钥匙送上门了? 谈轻手指勾着钥匙转圈,虚弱地笑了笑,“不是梦。” 福生愣愣地用力掐了自己胳膊一把,疼得龇牙咧嘴,总算回过神来,不可思议地看谈轻。 “少爷,我昨晚走后你做了什么,他们怎么会这样?” 二老爷他们太不正常了吧? 谈轻能干什么,就是耗费一点异能,给他们下点毒让他们做噩梦,还害得自己头疼犯了。 但其实应该也有福生去国公府,让二房感觉到压力了吧。谈轻想了想,只说:“大概,是二叔昨天晚上梦见跟我爹一起吃饭了吧。” 他的异能源自畸变生物基因,释放时是可以致幻的,让人做个噩梦并不难,谈卓现在最怕的,大概就是原主他爹回来找他算账吧。 福生嘴角抽搐,“少爷,认真点。” 谈轻无奈改口,按着额角看向窗台边的枯黄盆栽。 “我饿了,整点吃的。” 第9章 福生让人找来擅长种树养花的园丁在第二天一早就来了,谈轻吃过早饭,便跟着园丁在院里转,看着园丁给院里的枯树修剪树枝。 园丁受宠若惊,就没见过哪家少爷喜欢看人种树的! 东升过来时已经快中午了,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少爷……我昨晚找夫人的旧物很晚没睡,忘记时间起来伺候少爷了,少爷用过早饭了没?” 东升惴惴不安地说着,看谈轻的眼神闪烁着几分莫名的恐惧。他昨晚回去后早就睡了,可一晚上都在做梦,也不知道是不是做贼心虚,他梦到了侯府早就战死的老爷谈显! 大老爷提着刀在他面前砍人脑袋,一刀一个,砍萝卜似的,一颗颗脑袋血淋淋地堆成山,大老爷光顾着砍也不说话,但看那架势显然是要砍到过年,东升吓尿了都没醒来。 这显然是鬼压床了! 这会儿东升还有些恍惚,见到大老爷的儿子也怕。 谈轻无所谓地应了声,觉得他来得晚才好,早上福生给他开了小灶,才叫他吃了顿满意的肉菜,要比东升昨晚拿来的清粥小菜好多了,转头继续看园丁浇水,“找到了吗?” 东升一愣,才想起来谈轻说的是他昨晚说要去找的夫人旧物,可他根本就没去找过…… “这,小的想起来,东西都在仓库里,小的没钥匙,就是想帮忙找夫人的旧物也没办法啊。” “等你找回来少爷都成王妃了。”福生幽幽说着,从院外进来,手上捧着高高一摞账本,没好气道:“你还真把自己当少爷了,起的比少爷还晚,去,把少爷的衣裳给洗了。” 东升理亏,可又不甘心,“那不是陈婆子做的事吗……” 福生睨着他,“院子也扫了。” 东升看看谈轻,见谈轻没有帮他出头的意思,又不敢跟福生明面吵,才撇着嘴走了。 福生前脚赶走他,立马变脸,笑得那是见牙不见眼,“少爷,咱们这回不用愁嫁妆了!” 他是刚揣着钥匙带人去账房盘账回来的,谈轻闻言便不再盯着园丁,转身回房,福生抱着账本跟上,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兴奋劲。 “小的让人清理了一下库房,发现了不少之前二房给的那张嫁妆单子上都没有的好东西,还有二老爷送来的这张夫人当年的嫁妆单子,东西确实也有一半还在。此外,还有夫人陪嫁的铺子和咱们老爷这些年的食邑跟名下的庄子收成等等,这么多年的账不好算,小的先让以前做过账房的老李先算着,先过来跟少爷说一声。” 他嘚吧嘚吧说着,等进了屋,避开院里的下人,才压着声说:“但府里现在能挪用的只有两三万两现银,小的虽然没有当年夫人出嫁时的嫁妆单子,也听干爹说过,单单夫人的嫁妆也不下于六万两价值,还有陪嫁的铺子都在京师里最好的地段,不可能这些年一文钱不赚还倒贴一半的。” “虽然库房里的东西回来了大半,但丢的也有不少,二老爷还不知道何时能收回来,而且这些都不算是大头,关键是那些现银,一定被二房贪墨了至少一半!”福生冷笑道:“难怪二老爷这么舍得把钥匙还给少爷,还那么大方让少爷尽管挑,他早就将府里能用的银钱掏空大半,剩下那些不好处理的才给少爷做个样子罢了!” 二房把控侯府十几年,足以他们掏空侯府,谈轻并不意外,在窗边坐下,“差多少没理清?” 福生将账本放在桌上,拿起最上面的单子送到谈轻面前,“东西好理清,账本却难,老李估摸着今晚不睡也能把库房里的东西都清点完,这十几年的账本若要盘清楚却得至少十天半个月。方才我们在账房交接时大概算了算,不算已经砸在之后婚事上的银钱,府上能给少爷带去隐王府的还有两万六千两现银……不对,是三万五千多,加上六皇子先前给少爷的随礼,小的用了一些请人后还剩下不少!” 至于其他物件,那自然是值钱的,可侯府也没掉价到需要典当东西才能过活,福生默认那些东西都不会动,接着问:“不过那些东西确实不少,肯定没法全部带去隐王府的,如果硬要搬,估计得搬一两天,还得再找一些人来,少爷打算怎么处理?” 谈轻啧了一声,“是我错怪六皇子了,没想到他那么大方,随手给的随礼就是侯府一半家产……既然搬不来,就还放在库房里吧。” 福生不放心,“可是三天后少爷出嫁后,咱们留在府里的东西不就便宜二老爷他们了吗?” 谈轻不以为意,“你不是请了人回来吗,让他们看着。” 福生心想暂时也只能这样了,打开帖子给谈轻看,“我在上头做了记号的,都是我看过可以陪嫁的东西,少爷看看,不够咱们再加。” 反正不能便宜二房! 福生叹气道:“可惜被二房吞掉的银钱和物件,后天少爷就要嫁去隐王府,没时间算了。” 毕竟二房蚕食侯府十几年,哪是那么容易算清楚的? 谈轻倒是不急,只问:“我让你买的那些东西呢?” 福生略微迟疑,“少爷,您买纸钱跟纸扎人干嘛呢?” “烧纸啊。” 谈轻理直气壮,“我不是答应过六皇子会帮他烧纸吗?” “……您还真是信守承诺。”福生艰难道:“可您是替六皇子给自己烧纸,咱们非烧不可吗?” 给原主烧纸,谈轻是认真的,他点下头,“非烧不可。” 福生拗不过他,商量着说:“那,咱们烧一点点?” 一点点哪里够?谈轻摇头,“那一万两不是还剩不少吗?我要包下京师里所有香烛店!” 闻言,福生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包,包什么?” 黄昏时,侯府门前人进进出出,运着许多盖着黑绸的东西进了主院,不一会儿,主院里就升腾起一缕青烟,香烛的味道飘了出来。 大少爷包了全京城的香烛店,要替六皇子烧纸的消息传出去,府里的人很快都知道了。 第15章 东升洗完衣服回来,满院子都是人,可定眼一看,全都是等身的纸扎人,顿时吓一跳。 与此同时,门前响起一声惊呼,东升白着脸回头一看,正是听到消息过来的二夫人孙氏。 孙氏吓得脸都白了,让丫鬟扶着缓了好一会儿。 期间不停有下人抬着盖着黑绸的箩筐往主院进,风一吹,露出彩绘的纸扎人的一只手。 孙氏这哪里还不明白,今日一车车送来的黑绸下盖着的都是这些纸扎人,满院子栩栩如生的纸扎人堆在一块,乍一看,煞是吓人。 她才睡了个回笼觉,听到外面吵吵闹闹的,不知道大少爷在干什么,这才过来看一眼。 也就一眼,她感觉自己要折寿十年,气冲冲地进了主院,“大少爷,你这是在干什么?” 谈轻正在欣赏着满院的纸扎人,这,就是他给原主包下的全京师所有香烛店的纸扎人。 瞥见柳眉倒竖的孙氏,他心情不错地问:“我在替六皇子烧纸啊,二婶,你也是来陪我一起烧纸的吗?正好,我买了不少纸钱。” 他说着将刻着原主名字的灵牌捧到院里收拾出来的香案上,小心扶正。福生先前还不让他拿这个,这是二房给他办丧事时做的,可谈轻执意要,他就只能去找管家要。 去时他还安慰自己,没事,还有人专门供长生牌呢。 孙氏当然知道大房要烧纸,可用得着这么大阵仗吗? 她多看一眼满院的纸扎人,都觉得眼睛疼脑仁疼。 正好在院门前帮忙卸货的福生抱着一箩筐纸扎童子进来,“二夫人让让,你挡到路了。” “你这刁奴——” 孙氏正想指桑骂槐一番,谁知一回头就差点怼上纸扎童子的脸,她吓得当场一个倒仰。 “啊!” 仆妇急忙扶住孙氏。 福生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抱着两个纸人送到谈轻面前,“少爷,东西都送齐了,您要请的专门办白事的人也来了,什么时候开始?” 孙氏吓得不轻,闻言警觉起来,“开始什么?什么开始?” “既然要替六皇子给我烧纸,那就办得热闹点啊,我请了丧乐队伍,晚上我们就闹起来!” 这样才能弥补他上回在灵堂没能继续的遗憾。 孙氏昨晚一宿没睡好,补觉也不踏实,一听说他还要闹一晚上,更不乐意了,“大少爷,您后天就嫁人了,这种晦气事做不得啊!” 谈轻好似没听见她的话,轻轻接过福生手里的纸扎红衣童子,看着红彤彤的脸颊和写满高兴的笑脸,赞道:“这个像我,我爹会喜欢。” 他说完才偏头看孙氏一眼,“二婶说什么事做不得?” 孙氏突然卡壳,提到谈轻的死鬼老爹,她哪敢乱说话,顿时感觉这院子里阴恻恻的,而且再看谈轻的脸,恍惚看到会动的纸扎人。 谈轻见她不说话,便说:“二婶没意见就好。对了,上次二叔给我办的白事,六皇子七皇子都给随礼了,大家都是一家人,自家人哪能连这点礼数都不懂,所以二婶,你跟二叔的随礼,要不今晚就一块给了吧?” 孙氏惊得瞪大双眼,差点就要指着谈轻骂他想钱想疯了,而且今天才把库房钥匙跟账房上那两万两给了他,这死小子怎么还不知足? 她二话不说,转身就走,“哎,我想起来你二叔找我有事呢,大少爷,那二婶就先走了!” 她生怕谈轻追上来问她要银子,飞快带着丫鬟跑了。 谈轻看她走远,摇了摇头,“看来二婶还是不够懂我。” 福生看着他,心中冒出一个荒谬的想法,“少爷,你该不会是想逼二房把吞掉的银子交出来吧?” 谈轻看他一眼,将他手边的纸扎人给扶正了,没说话。 绕是福生自己运回来的纸扎人,瞧见谈轻这么认真珍重的态度还是被瘆得慌,抖了抖胳膊不敢问了,转头跑出去,“我去叫人进来!” 他本来寻思着今天拿回库房钥匙高兴,让少爷胡闹一下也无妨,但也没想敷衍谈轻,不多时,主院里就响起了穿透力极强的唢呐声。 镇北侯府虽大,可主院离二房也不算远,唢呐一响,二房是听得清清楚楚,刚下值回来倒头就睡了半盏茶的谈卓被吵醒,几乎一天一夜没睡好的他气得将桌子都掀了。 “谁在外面吵吵嚷嚷,不要命了!” 孙氏听见动静忙进来,添油加醋地跟谈卓说了谈轻今晚要整宿替六皇子烧纸的事,末了总结说:“他肯定是发现账房上的银钱不对,可咱们做的账他少说也得查个十天半个月,他都要嫁人了,哪儿还有时间等?估计就是想闹着咱们把银钱还给他!” 谈卓也觉得是这样,冷哼道:“天真,以为这样我就会妥协了吗?谈轻,你还是太嫩了!” 孙氏轻轻按了按眼底的青黑,颇有些得意地说:“还好今天儿子出去见太子殿下了,我特意叮嘱他晚上去我娘家看看我爹娘,我让人给爹娘传了口信,他今晚应该就不回来了,谈轻想闹就让他闹,咱们都别管!” 她说完,隔壁院紧跟着响起一段幽怨凄凉的二胡。 困乏不已的谈卓脸都绿了,可他偏不低头,一拍桌,狠狠道:“今晚谁都别管谈轻!反正他也要嫁出去了,我就看看他还能闹多久?” 没人阻止,镇北侯府里的热闹自然也就继续下去,可最近看镇北侯府笑话的人太多了,谈轻替六皇子烧纸的消息根本就瞒不住。 消息传到即将与镇北侯府结亲的隐王府时,裴折玉正在书房里提笔作画。天色已晚,书房里却只点了一盏烛火,昏暗的光线衬得纸上交错凌乱的线条像血一样,猩红刺眼。 燕一回禀完镇北侯府的消息,等了许久没等到一家主子发话,忍不住抬头偷偷看一眼。 黑衣少年散着长发坐在书桌前,面色苍白,一双丹凤眼黑幽幽的,骨子里透着一股阴冷。 他慢慢搁下沾满朱砂的画笔,看向桌上摆着的苹果。 书房里什么吃的都没有,除了这只格格不入的苹果。 燕一还记得这是那天主子去镇北侯府时侯府小公子送的,思索着说道:“想来是六皇子给的随礼太多了,小公子才如此兴师动众吧。” 裴折玉没说话,面无表情地拿起涂满朱砂的宣纸,细白的手指用力将其攥紧,再团成球。 燕一神色一凛,恭敬垂头。 裴折玉将纸团扔下桌,让它落到角落的纸团堆里,一双丹凤眼微眯起来,颇有些寒凉。 “谈小公子这次醒来变化如此大,莫非是为了讨好我?” 燕一谨慎道:“在谈小公子病重时,太子确实去看过他,听说这几天还让人给他送了东西。” 裴折玉轻声一笑,“随他去吧,等入了王府,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了解我这位新王妃。” 第10章 一夜唢呐二胡不停,直到天亮,镇北侯府的热闹才停下来,谈卓夫妇顶着比昨天还大还明显的两个黑眼圈相视一笑,终于安心躺下。 昨晚两人都难以入睡,不是被隔壁的丧乐吵醒,就是被谈卓吵醒——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贪了侯府近九万两银子,昨晚的梦里他大哥追着喂他吃的也成了一箱箱金银,他拼命挣扎,闹得孙氏也睡不好。 醒来后他也不敢睡了,就裹着被子听着隔壁的动静,他打算跟隔壁熬,看谁熬得过谁! 熬到这时,鸡都该叫了,谈卓早已经困得睁不开眼,可这次躺下后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两天没睡好,额角开始隐隐抽痛,谈卓却没了睡意,翻来覆去一阵,最后烦躁地坐起来。 孙氏刚想睡,听见动静掀开眼皮子,有气无力地问:“相公,都消停了,你怎么还不睡?” 谈卓听她这么问更气了,因为他现在根本睡不着了! 谈卓掀了被子下床,面色阴狠,“不睡了,那死小子不让我睡觉,他今天也休想安心睡觉?” 可他睡不着,孙氏睡得着,孙氏见他还拉上自己,气得悄悄锤了几下床,暗骂谈卓有病,才头昏脑涨地扶着额角起身伺候他穿衣。 夫妇俩穿戴整齐,脚步虚浮地顶着怎么也掩饰不下的憔悴面容到谈轻院里时,福生正送忙活了一晚上的丧葬队伍出门,院里已经收拾整齐。谈轻坐在屋檐下喝着茶吃着早点,好不惬意,边上伺候的东升却是脸色苍白,眼眶黑得像被人打了一圈。 跟谈卓夫妇不同,昨晚谈轻院里吹吹打打好不热闹,但谈轻烧纸烧到半夜就停了,看院里唱经看了一会儿,就和福生各自回房睡了。 东升被留下看着,他也偷偷靠着柱子睡了,可他又做噩梦了,这次大老爷不当着他的面砍人脑袋了,是提着刀追着他要砍他脑袋。 吓死人了! 他怕今天也起晚了让福生揪他错处,特意让人早早把他叫醒,去厨房端了早茶过来伺候。 谈轻昨晚睡得不错,这些天蹭木系异能让他的后遗症缓和了一些,起来时没有再头疼,早上早茶滋味不错,吃得很开心,正好吃得七七八八,福生才领着谈卓夫妇进来。 第16章 一进院,谈卓就开始阴阳怪气,“哟,大少爷都吃上了。” 谈轻看他们夫妇一眼,迅速低头将盘子里剩下的几块枣糕跟虾饺一个咬了一口,全部留下一个牙印,这才边吃着边抽空回他,“二叔二婶来得好早,你们也是来烧纸的吗?” 他将最后一只虾饺塞进嘴里,撑得腮帮子鼓起小小一块,回头冲他们露出纯良的笑容。 “不过你们来晚了,我都烧完了,你们给钱我也没办法了,二叔二婶想烧的话自己买吧。” 孙氏困得人还迷糊着,敷了厚厚的粉都遮不住,却对银钱这方面格外敏感,闻言脱口而出,“谁说要给你钱了?你真掉钱眼里了吧!” 谈轻端着茶碗喝了一口,叹气道:“谁让我没有钱呢。” 他还真敢认? 孙氏瞠目结舌,感情昨天给那两万多两不是钱吧? 谈卓不是来听他们吵架的,赶紧拉开孙氏,皮笑肉不笑地说:“大侄子好兴致,正好,你今日不忙,二叔我也不上值了,你明日就要成亲,咱们侯府里也要准备起来。” 孙氏被他这么一提醒也想起来来意,忙挤出笑容来,捏着手帕指挥后头抬着箱笼的仆妇们上前,“相公说的是,大少爷,下人们该准备起来,你看,二婶请来了专门给你开脸的人来,虽说咱们大少爷打小就长得机灵,可嫁人那天还是得收拾起来的。” 谈轻眨眼,“开脸?” 福生一听当场炸了,“二夫人这是什么意思?我家少爷又不是女子,哪用得着开脸那一套?” 孙氏心里正窝着火,“大少爷没了爹娘,出嫁的事还不是我们这些叔叔婶婶帮衬?你一个国公府的下人哪有资格置喙?边上去!”她说着拉下脸,吩咐谈轻,“大少爷,今日你可不能偷懒了,先去洗漱一下开了脸,之后二婶会让人带你干别的。你那喜服试过没有?不合适也没时间改了,凑合着用吧,一会儿二婶去库房那边看看,再给你挑挑明天装扮用的凤冠。” 她每说一句,福生的火气就往上冒一丈,“二夫人这是什么意思?我家少爷分明是男子,你这是要少爷做女子打扮嫁进隐王府吗?” 孙氏不以为意,“他是男子,可也是要嫁人的那个。隐王是不得宠,可人家也是个王爷。” 福生看她的眼神越发不善,默默抄起边上的扫帚。 谈轻站起来,笑眯眯看着谈卓夫妇,“二叔二婶今日都有空是吧,正好,时间差不多了,我有事要做,二叔二婶不介意来帮个忙吧。” 谈卓轻嗤一声,“大少爷还有什么事情要做,有什么事情能比你嫁入隐王府的事重要?” “重要,比这还重要。” 谈轻按住福生手臂,随手将他手里的扫帚丢给东升,端起桌上剩下的糕点盘子换到福生手上,拍拍手就往院外走去,“走,去门口。” 福生愣住,“哪个门口?” 谈卓夫妇看谈轻还真要出门,夫妇俩对了一眼,也跟上去,想着看看他还要怎么应付。 不一会儿,福生就知道是哪个门口了,他端着糕点盘跟在谈轻身后,谈轻边走边吃,最后让下人打开大门,站在镇北侯府的大门口前,指着上头御赐的镇北侯府匾额。 “叫几个人来,拆了。” 福生瞪大眼睛,“什么?” 这从门前台阶上慢悠悠出来的谈卓夫妇也都愣了。 谈轻捡起最后一块枣糕,扔进嘴里,笑得漫不经心。 “我爹都死这么多年了,我明日又要出嫁,怕是没机会等到承袭爵位了,那我爹也只有我这一个儿子啊,我都嫁了,这追封的侯爵位子也没人继承,我寻思着拆了算了。” “二叔你说是吧?” 早上的阳光暖融融的,照在几人身上,谈卓那心却像是一下砸进了冰窟里,凉嗖嗖的。 谈轻就是随口问问,又不是征求他的意见,转脸就吩咐福生,“拆了吧,我带去隐王府。” 福生目瞪口呆,从未听过有人带着自家门匾嫁人的…… 可他昨天请来的打手不是侯府的人,见谈轻这做少爷的都开口了,几人抄起袖子就去搬梯子,到了这会儿,谈卓可算清醒过来了—— “不能拆啊!不能拆!” 他远远伸出手,一边拎着衣摆跑过来,因为太过着急,还摔了一跤,差点扑倒在台阶上。 孙氏也终于意识不妙,忙不跌扶起谈卓,顾不上贵妇人的矜持喊道:“大少爷,这不能拆啊!您嫁人就嫁人,怎么能拆自家门面呢?” 而且这不止是门面,拆了会让他们一家成为整个京城里的笑话,丢的还是她相公的爵位! 谈卓官职太低,一家人都靠着镇北侯府的颜面才能跟那些权贵说上话,太子也应承过她儿子谈淇,会让谈卓承袭镇北侯府的爵位! 可看着谈轻要拆门匾,谈卓夫妇如梦初醒,谈轻若死了还好,他只要活着一天,承袭侯府爵位的人选也就是他开口一句话的事! 作为谈显唯一的儿子,他就算嫁人了不能袭爵,却可以上折子让陛下断了镇北侯府爵位的承袭,只要他不想,谈卓就没可能承袭! 想到那泼天的富贵将随着这门匾而去,孙氏看着谈轻的眼睛都红了,语气却软和下来,哀求道:“大少爷,您这么做了,以后别人怎么看我们?你这是不想让我们二房活啊!” 谈卓也急道:“谈轻,你想想你爹娘?大哥大嫂用命换来的侯府颜面,你不能把它丢了啊!” 两人都不敢碰谈轻,生怕他一气之下真要拆自家门面,你一言我一语,苦口婆心劝起来。 这会儿正是人开始多起来的时候,附近住着的也都是脸熟的达官贵人,见着镇北侯府一家人都聚在门口,不少人凑近过来看热闹。 谈卓感觉他那老脸都被谈轻踩在脚下践踏,可偏生他拿谈轻完全没办法,他咬咬牙,说道:“别拆了,咱们回去,我给你随礼好吗?而且你这么做,丢的不仅仅是咱们自家人的脸面,太子殿下也不会开心!” 孙氏心疼钱也不敢出声,甚至开始后悔昨晚就不该嘴硬,早把谈轻要的随礼给了哪有这事? 谁知谈轻看着他们,却是悠悠叹息一声,“二叔不懂我。” 孙氏心下一咯噔,谈轻这话,听着怎么那么熟悉呢? 她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紧接着,下一刻,谈轻看向门匾,笑得坚定又无奈。 “随礼应该在办事的时候给的,现在,还是先拆吧。” 很快,打手们搬了梯子出来,架在门前准备拆匾额,几人壮硕如牛,下人都不敢阻止。 看热闹的人看了一阵也明白怎么回事了,跑回去给自家主子传消息的有,冲着谈卓夫妇指指点点的也有,人群中还闪过几张熟悉的脸,谈卓夫妇一眼认出,脸都绿了。 那不是他的同僚/哪家夫人吗? 夫妇俩脸是丢定了,眼见打手开始爬梯子,脸面都不要了,扑过去就要抓谈轻的手,福生这才反应过来,毫不犹豫挡在谈轻面前。 谈卓扑了个空,众目睽睽下,他只能小声哀求谈轻,“谈轻,二叔跟你认错,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别拆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谈轻笑了,“这是我家,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二叔,你说你要回家,你是要回哪个家?” 是了! 镇北侯府不是二房的侯府,是镇北侯自己打拼下来,留给唯一的儿子谈轻的镇北侯府! 福生眼前一亮,跟着说道:“大老爷这话说的不对吧,整个侯府都是少爷的,少爷才是侯府真正的主子,少爷想要什么,什么没有?” 谈卓脊背生寒,汗毛竖起,谈轻居然跟他玩这套! 把养大他的叔父叔母一家赶走,他不要名声了吗?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停在人群外,看到谈淇下车,谈卓夫妇跟见着救命稻草似的迎上去。 “淇儿来得正好,快,快来劝劝你大哥,他要疯了!” 福生让人搬了张凳子出来给谈轻坐,看到谈淇现身,谈轻瞥他们一眼,谈淇面上仍是十分淡然沉稳,他拍了拍孙氏手臂,“我在路上听说了,爹娘别急,我先跟大哥说说。” 他说着上前来,面色沉稳,清秀眉眼间有些无奈。 “这就是大哥对我的报复吗?” 谈轻面露不解,“弟弟在说什么,我爹留给我的爵位,我不想要了而已,这都不行吗?” 福生忍了许久,没忍住说:“二少爷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你爹娘这些年在府里拿了多少东西?还有二夫人管着账,为何这么多年下来能交给我家少爷的银钱只有两万?当年夫人嫁妆里的铺子都在京城最好的地段,怎么可能年年亏损?还有这几日二房给的嫁妆单子有多敷衍,你爹娘方才还想折辱我家少爷让他做女子打扮出嫁,这些事,二少爷当真不知吗?” 他这话一出,人群里指指点点谈卓夫妇的更多了。 谈淇微微变了脸色,回头看向谈卓夫妇,二人纷纷低头,俨然是默认。谈淇抿了抿唇,微微低头,“这些事,我们回去再查,若大哥不满意二房插足你的婚事,我代二房给大哥道歉,账上缺的所有银钱,我补。” 第17章 孙氏瞪大眼睛,那可是差不多九万两,怎么补? 谈卓毕竟比她稳重,一把攥住她手臂,冲她摇头。 福生顿了顿,“二少爷说补就能补?” “最迟今夜,我会补上。”谈淇一口应下,垂眸问谈轻,“这样,大哥可满意?镇北侯府的门面是大伯大伯母挣的,二房无权置喙,但大哥当真想要拆掉大伯大伯母的心血吗?” 他稍微压低声音,凝望谈轻,“还有太子殿下那里,大哥忘了,太子殿下对侯府的看重吗?” 谈轻还是一脸无辜,“你都跟他好上了,还想着劝我继续当他的狗?弟弟,你对我真好。” 谈淇脸色微变,“看来大哥这次气得不轻,不会轻易原谅我和太子殿下。大哥还是以前的大哥,从小到大,都叫太子殿下放心不下。” 谈轻笑出声,但也确实站了起来,打着哈欠说:“到这个时候了,他还没有出面,看来他对你也不怎么样。好吧,我该回去补觉了。” 谈淇几不可查地松了口气,“我送大哥回房。”他给谈卓夫妇使了个颜色,便快步跟上谈轻。 谈轻笑着看看他们,没有阻止,转身往大门里走去。 谈淇微微低着头跟在他身侧,作出伏低做小姿态。 谈轻踏进府门,见状勾唇一笑,“还是弟弟比较懂我。” 谈淇顿了顿,看着谈轻,“大哥怨我。但我也有句话,一直想问问大哥,大哥明知五岁那年在侯府给太子殿下包扎的人是我而不是你,为何一直瞒着太子殿下和我?” 书上说过,太子七岁时随皇帝来过镇北侯府看望镇北侯夫妇的遗孤,独自一人时无意中擦伤手臂,不想声张,便是谈淇替他包扎。 太子以为这是谈轻。 因为他们兄弟小时候长得像,所以后来皇帝抚恤功臣遗孤,问他要不要多添一个侯府的伴读时同意了。等伴读真正进宫已经是一年后,一年过去长得好看了好像也不奇怪,太子认错了人,也听从皇帝安排,为了不失恩宠认下自己这个内定太子妃。 上辈子,谈淇是快病死的时候无意中听人提起过帝后还有这桩往事,这才知道了真相。 可是,谈轻看的书哪怕谈淇是主角也没有一个字说谈轻知道,还以为太子真心喜欢他。 谈轻想起书上内容,只是笑笑,“你又怎么知道那赔钱货是怎么跟我说的?他有跟我提过那件事吗?他眼睛有问题,你该让他去看看御医,找我干什么?而且我的弟弟啊……” 谈轻啧了一声,看他的眼神有些怜悯,“你说你哄了他三年,他也就私下给你点打赏,他真喜欢你,敢跟皇帝说他不娶我娶你吗?” 谈淇眼睛突然睁大,因为三年。他是三年前重生的。 可谈轻摇摇头,便从他身边走过,笑声听着有些嘲讽。 “他是不敢,还是不想呢?” 谈淇脸色僵住,没有再跟上。 “别忘了,镇北侯府的主人是我,你们都只是借住的亲戚。脸上的粉敷多了,也不要忘记自己的本分,不该你们惦记的就别惦记了。” 扔下这话,谈轻头也不回走了,便不知身后的谈淇脸色极难看,看他的眼神也极怨毒。 谈轻打着哈欠回房后,福生才真正回过神,拍着胸口松了口气,“还好没拆,吓死我了!” 谈轻看他余惊未定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除下外袍说:“有什么好怕的,不都是人嘛。镇北侯府是属于谈轻的,跟二房可没关系。” 福生心说少爷不懂,侯府可是侯爷跟夫人的心血,他是真的怕少爷一个冲动真给拆了。 福生殷勤地接过外袍,笑嘻嘻说:“不过二房都低头了,少爷为什么不拿着那些假账本直接去告御状,又或者把二房赶出侯府呢?” 刚刚在外面吹风,谈轻又开始有点头疼了,只想蹭着院里绿植的木系异能先睡一觉,闻言斜了福生一眼,“你猜皇帝为什么让我嫁给不得宠的七皇子?我在宫宴上丢了脸,现在快成亲了,还拿这些家丑去他跟前告御状?就算我在宫宴是被算计了,你觉得皇帝是会帮皇后太子还是帮我们?赌这个没意思。而且我们现在还没查清楚账本,状告二房只会让我的名声越来越差,太子要是护着他们,是可以越过我让二房袭爵的,我一个人斗不过他,见好就收吧,我只是出嫁了又不是死了,稳住,总能把他们赶出去的。” 他对这个世界还不是很清楚,但谈卓是官,谈轻猜道:“谈卓贪了已故兄长的遗产,今天这事传出去,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参他一本。” 福生听不得谈轻说死,冷静下来也知道着急没用,“明天少爷就要嫁人了,现在闹事,陛下肯定不会开心,不过说不定二老爷真的会被参上一本,刚才围观的人就有当官的。” 谈轻笑了笑,想了想,又问福生:“你从哪里找来的打手,今天挺听话的,国公府来的?” 福生瞪大眼睛,一脸心虚地摆手说:“少爷,没有的事!” 如今二房背靠着太子,不清楚太子的态度和自身境况之前,还不到和二房撕破脸的时候。 而且镇北侯府本就是原主的,不想撕破脸面也能理直气壮收拾吸血鬼一样的二房一家。 谁是主谁是客大家心里都有数,他就当穿到这里是退休来养老的,二房还想在他兜里掏钱? 做梦! 他替原主夺的不是嫁妆,是整个镇北侯府的主权。 原以为福生背后有国公府帮忙,现在看应该差不远,不过可能是因为老国公气还没消,所以一直没有现身,明面也没有派人来帮忙。 谈轻啧了一声,奈何头疼得厉害,他也不多问了,自顾自往榻上躺,拉过被子盖过小肚子,“随便吧,困,我先睡了,结婚再叫我。” 后遗症犯了,他得躺会儿了。 福生一听差点崴了脚,您还想睡到明天再起来啊! 可看谈轻脸色有些苍白,他也就没说这才是大早上的不能睡,放轻脚步出去了,可是没过一会儿,他就匆匆回来了,摇醒谈轻。 “少爷,隐王府的侍卫送东西来了,是明日要穿戴的吉服,内务府做的,咱们用不着二房给的破烂货了!不过少爷,隐王殿下让人带了话来,那燕侍卫还在外头等着回话呢!” 谈轻脑袋昏昏沉沉,听他说了一大串,才回了一句。 “什么话?” 福生迟疑了下,“殿下说恭喜少爷,问少爷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让人递话。他是不是知道今天少爷闹着要拆门匾的事了?那他会不会以为少爷很凶?少爷,你要回什么话?” 谈轻眼看着又要睡着,福生赶紧摇他,他困得眼皮子直往下掉,含含糊糊说了一句话。 福生听完愣了,可谈轻又睡着了,他只好出门回话。 等燕一回隐王府时,裴折玉正在紫竹林前浇水,还是穿着一身黑,手里拿着个葫芦瓢。 “送到了?” 燕一应道:“送到了,小的把殿下的话带到了,小公子还让人给殿下回了话,不过……” 裴折玉问:“什么?” 燕一神色古怪,“他说,同喜?” 裴折玉沉吟须臾,点点头。 “挺好,给了他机会,却没来找我,又是在讨好我吗?” 他说着弯唇一笑,“我越来越期待他嫁入王府了,不知他是真的变了,还是做出这么多改变的假象只为了让我相信他与太子再无瓜葛。他如今这样若是真的,倒也很有趣。” 第11章 谈轻和福生回去之后,自觉丢尽脸面的谈卓夫妇一直看着福生请来那些打手们扛着梯子回去才放心,灰溜溜地躲回了自己的院里。 可惜没一会儿,谈淇就回来了,将二人堵在房中。 谈卓瞥孙氏一眼,孙氏才不情不愿地抱着自己装银票的匣子,取出几张面额五千两的。 “儿,爹娘这也没什么银子……” 他们知道谈淇是来拿银子的,难得谈淇跟谈轻谈好条件哄好谈轻,这事他们也只能破财消灾,但现在真要拿钱,他们还是舍不得。 谈淇面色平静,没有接这两万银票,只是看着他们,“爹,娘,你们动了侯府多少银子。” 谈卓眼神闪躲,孙氏也耷拉下脑袋,两人都不敢说。 谈淇面色越平静,衣袖下的手就攥得越紧,孙氏被他看得不自在,只好老实交待,“也就是拿了每年侯府铺子的七成银两,还有庄子上那些零零碎碎的收成,再加上从库房里挪出来换做银票的……大概,快九万?” 她自己也说不清了,只知道诉苦,“儿啊,爹娘也不容易,你爹那位子十几年没动过,要往上挪一挪得花费不少,娘要跟那些达官贵人的夫人来往,光是人情也得砸上几千两,还有其他琐碎的支出……娘也是为了咱们一家人好,你平时吃的用的,还有书房里最好的笔墨纸砚,你想要的名家书画,哪个不是爹娘给你省下来的?” 第18章 谈淇面无表情,“爹娘跟我说这些没用,你们这里还有多少银钱,大哥现在气得不轻,若今夜之前拿不出九万两,怕是不能善了。” “死过一回,倒是越来越硬气了。”谈卓嘀咕了一句,咬咬牙还是夺过银钱匣子放到桌上。 “这是我们夫妇这些年的积蓄,零零碎碎加起来大概有五万两,再多的我们真拿不出了。” 谈淇眉头紧蹙起来,看着二人,眼神狐疑,“四万两你们都花完了?爹,娘,我跟你们说过的,若想将来富贵荣华,就要洁身自好。” 谈卓被他训得有些不耐烦,“我知道,为了让你顺利入东宫,我跟你娘都老老实实的,不敢招惹是非,也就是托你外祖家做些丝绸买卖,银子给出去了,现在收不回来。” 孙氏跟着点头,“对啊,今晚就要把银钱给谈轻,我们也来不及再去你外公那收银子了。” 谈淇闭了闭眼,敛去眼底的厌烦,到底没再多问,偏头给了身后小厮一个眼神,“去我房中取四万两,带上这里的一起给大哥送去。” 小厮抱着匣子走时,孙氏还一脸不舍,谈卓更是别过脸不看,按着额角,显然不高兴。 谈淇道:“日后关于大哥的事,还望爹娘不要瞒着我,大哥学聪明了,你们斗不过他的。” 看谈卓面色不虞,谈淇又道:“这也是太子殿下的意思,殿下需要谈轻安分嫁进隐王府。” 他这么说,谈卓便没二话了,只是孙氏有些不放心。 “那谈轻毕竟是要嫁给皇子的,七皇子怎么说也是皇子,陛下做皇子时也不是受宠的那个呢,万一谈轻不听话转头帮七皇子怎么办?” 她没敢说得太清楚,谈淇也明白她是怕有谈轻跟国公府相助,七皇子会是太子的劲敌。 谈淇神色微变,语态从容,“七皇子,并非长寿之人。” 他重活一世,知道的比谈卓夫妇多太多了,但对着父母,谈淇俨然不想告诉他们这些。 他不再多话,最后重申一遍,“明日谈轻必须顺利出嫁,这也是太子殿下想要看到的。” 他转身便想走,却被孙氏拉住,孙氏一脸讨好地笑着,“儿,你哪儿来那么多银子?太子给的吧?你看,爹娘的银子都被你拿走了……” 她冲谈淇眨了眨眼,没再说下去,谈淇却一眼看出她眼底的贪婪,谈卓虽然没说话,却也在看着他们,脸上的渴望之色呼之欲出。 谈淇的眼神冷了几分,慢慢挣开孙氏,“以前大哥和太子送了我不少东西,我本想加印诗集,就典当了一些,如今正好填这个窟窿。” 他说着眸色暗了暗,想起谈轻方才那句太子给他打赏的话,昔日太子的温柔以待似乎都跟着那些礼物变得一文不值,而谈轻…… 不过是嘴上说着有他一份就有谈淇一份,背地里却假冒幼时的他哄骗太子的骗子罢了。 谈淇眼底闪过一丝阴鸷,“听说昨日大哥与六皇子有过争执,一会儿让人将我新印的诗集送一份过去,我们二房受大哥恩惠多年,该替他赔礼,顺便……说说今日的事。” 六皇子之后会不会跟以前一样针对谈轻,那应该已是谈轻出嫁后的事,他们可管不了。 而他上辈子被谈轻夺走的君后之位,以及今日失去的所有,他早晚会将一切都夺回来。 不管二房如何不情愿,那九万两终究还是在入夜前被送到了谈轻院里,不过等谈轻知道时已经是第二天,天蒙蒙亮,他就被福生从被窝里挖出来,催着赶着去沐浴更衣。 从头到脚被洗刷一遍,坐在一桌丰盛菜肴桌前的谈轻才从福生口中听说了这件事,福生将匣子放在他手边,一边给他碗里夹菜,一边絮絮叨叨的,脸上的笑容十分灿烂。 “二房私吞的银钱都在这里了,比我们估算的还多一些,不过那些被二房从库房偷出去的东西还没回来,多出来的银钱勉强算是回来了,少爷的嫁妆我也亲自改了一下,凑满王妃的规格,还带上了夫人以前陪嫁的铺子和侯府的田庄,少爷带着这么多银票和嫁妆去隐王府,以后就算什么都不做,下半辈子也能过得舒舒服服的。” 谈轻埋头吃菜,睡了一天一夜,他前两天耗点那些异能算是补充回来了,而且美食在前,他心情不错地应了一声,“你高兴就好。” 福生每次给他准备的饭菜量都不少,足够三四个人吃,但这才是谈轻的真实胃口,他现在身体虚弱,正需要补充能量,得多吃些。 福生顿了顿,突然冒出来一个念头,少爷不会是为他去讨的银钱吧?说起来,好像少爷这次醒来后每次从二房那里收回什么之前,他都有跟少爷说过关于那些东西的话…… 他把自己雷得外酥里嫩,搓了搓胳膊,接着夹菜。 也许少爷只是忘记了,经过他提醒,才想到要出手。 福生虽然还是跟不上自家少爷的脑子,也不妨碍他用充满欣慰的热切眼神看谈轻,看他吃得又香又斯文,甚至差点上手摸他脑袋。 吃得差不多了,看谈轻放下筷子,福生才跟他说起今天的安排,“今天少爷就要成亲了,隐王殿下怕我们不懂,昨夜少爷睡着时就派了宫里的人过来引导我们,一会儿少爷先换上吉服,就会有谈家族里的五福老人过来给少爷梳头束发,待到时辰差不多了,隐王殿下便会亲自来接少爷。” 毕竟是王爷成亲,宫里是派了礼官来的,虽然不喜欢二房一家,这会儿还是谈卓出去迎礼官的。出嫁一方的侯府其实并不用做太多准备,宴请客人主要还是在隐王府,侯府这边,则是昨天夜里,京城外不远的谈家村族里的老人和跟谈轻爷爷是亲兄弟叔公一家来了,专门送嫁来的,谈轻还可以请一些自己玩得好的朋友添妆。 不过原主为了主角攻受总跟人争执,基本没朋友。 福生将自己记下来的步骤都说了一遍,最后又给谈轻用锦囊装了一些方便带的糕点,“今日是少爷的大日子,小的特意叮嘱院里的人不让二房他们接近,尤其是二少爷。今天还有的忙,估计少爷也顾不上吃午膳了,这会儿多吃些,要是一会儿还饿,就先吃着点心垫垫肚子。”他将鼓囊囊的小锦囊塞到谈轻手里,安慰道:“少爷别慌,我会全程跟着你,你跟着我和喜婆,成个亲而已,一下就完事了。” 谈轻没慌,只是听福生尾声发颤,感觉他挺慌的。 桌上碗筷收下去,天才开始亮了,侯府上下灯火通明,四处可见双喜窗纸,一片红火。 东升从噩梦中被叫醒,依旧被福生使唤得团团转。 待过了片刻,族里的老人跟谈轻的叔婆便被孙氏领过来了,孙氏没敢再招惹谈轻,加上族里的老人哪怕没有官身也都是长辈,为了谈淇和谈卓的名声,她也不敢嚣张。 梳头束发很是顺利,族里老人都知道谁才是侯府真正的主人,人又慈祥,对着谈轻是满口夸赞,边上的孙氏悄悄翻了好几次白眼。 可她也不可否认,谈轻就是长得像谈显那个夫人,就是好看,还比自己儿子谈淇好看。 哪怕谈轻刚病愈,气色不好,也是格外精致俊俏的,穿上繁重华贵的吉服金冠,即便不敷粉抹唇,看着也是个贵气漂亮的小公子。 福生一直看着,没让孙氏近身,后头添妆时孙氏不大高兴地意思一下给了个镯子,谈轻跟几个婆婆聊得正开心,一个眼神也没给她。 熬了大概两个时辰,日头快挂到天幕正中了,外面才开始陆续来宾客,侯府女眷长辈都不多,几个族里来的长辈便出去帮忙了。 福生陪着谈轻在收拾得一片红的屋里剥花生吃,谈轻感觉煮过的咸香花生比红曲染过的生花生滋味更好,偷偷往锦囊里也塞了几颗。 没有人告诉过他,在这个时代成亲是一件无聊的事。 从天没亮等到晌午,隐王府的人终于来接亲了,队伍靠近侯府外的街道,吹吹打打的唢呐声就先传来,侯府闻声也跟着准备起来。 这里最紧张的还是福生,男子嫁人为妻不兴盖头,他绕着谈轻转了三圈检查华贵的金冠歪没歪,绣着金线的黑红色吉服挣不挣钱。 “好,王爷已经到门口了,少爷,一会儿会有人背着你出门上花轿,你记住,出了府门到上花轿这段路脚不能着地,不然不吉利!” 谈轻纳闷,“那我倒立出门?” 正好,这时谈卓夫妇带着谈家的族亲们过来了,谈卓闻言故意清了清嗓子,想让谈轻留意到他的存在,心里忍不住憋起坏主意。 谈淇说太子希望谈轻顺利嫁去隐王府,没说谈轻出门时脚能不能沾地,就是再不吉利,那他也没办法,他年纪大了,背不动谈轻。 这么想着,谈卓咳得更大声了,挺直脊背让自己在人群里更突出一点,每天晚上做噩梦,还挂着青黑疲态的眼睛眼神却很得意,然而余光瞥见院门前的谈淇便蔫了。 谈淇静静看着他,见他老实垂下头,这才转身离开。 第19章 被安排背新人的一般是新人的父亲或是兄长,而谈轻父亲早死又没有兄长,唯一的人选可不就是跟他血缘最近的长辈叔父谈卓吗? 福生不知道谈卓憋着坏,可也没想让他来背谈轻,闻声瞪他一眼,见谈家叔公来了就想上前跟他商量,让谈叔公家的孙子背谈轻。 那孩子比谈轻大一些,谈轻也是能叫他一声堂兄的。 可就在这时,院外有人高声唱道:“卫国公来了!” 谈轻知道这是原主的外公,跟着往外看,就见一名手持拐杖却健步如飞的白发老人跨进院门,看着约摸六七十了,高高瘦瘦,精神矍铄,苍老的面容能明显看出年轻时定是一位俊郎而又威武的将军。 他的身板挺拔硬朗,比谈轻基地的年轻战士也不差。 谈轻眼睛一下亮了。 老国公带着人过来,谈卓登时什么坏心思都不敢有了,紧跟在谈家族老后面行礼,老国公看着面容严肃,但也亲自扶了族老起来,寒暄两句,愣是没给谈卓一个眼神。 谈卓全程不敢吭声。 老国公忙完才有空看谈轻,见谈轻正呆呆看着他,冷着脸道:“今日你成亲,没请国公府这事我就先不跟你小子计较,你成哑巴了?” 谈轻根本没过问过婚事,哪里知道侯府请没请老国公,闻言眨眨眼,乖乖喊人,“外公。” 其实侯府不是没请国公府,可谈卓只是派个管家过来打发他们,老国公这是气不过谈轻没有亲自来。等谈轻一开口,他脸上严肃的神情僵了僵,闷哼一声,便转过身。 “行了,隐王已经在门外等着了,上来,我背你出门。” 谈轻看向他手里的拐杖。 老国公将拐杖递给边上的养子钟惠,没好气道:“我就是中风了上不了战场,背你个不长脑子的小崽子还是绰绰有余的,赶紧上来。” 他微微沉下腰,露出宽厚的脊背。 据说老国公老来得子,当年中风是因为得知谈显夫妇的死讯,如今休养多年,底子也好,平日还会练练拳活动活动,行动还是方便的。 谈轻肉眼就能看出他这外公身体还硬朗着,便点了头,听话往他背上爬去,登时吓坏了福生跟谈家等人,谈卓急道:“这于理不合!” 哪有人出嫁是外祖家背着出门的? 可老国公凌厉的眼风扫过来,谈卓便像被掐了脖子的鸭子一样,嗫嚅道:“国公爷年纪大了,这些年身体一直不好,还是让我来吧。”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我好得很。” 老国公对他态度十分冷漠,等谈轻爬上来后就背着人直起身,看着轻松极了,福生却满脸不放心地护在他们身旁,主要是从房门到府门距离太远了,他怕老国公体力不支。 可老国公执意如此,福生也只好给喜婆使个眼色,喜婆机灵得很,跟着唱起吉祥的贺词。 谈家族老们都是白身,也都不敢劝,眼睁睁看着老国公背着谈轻出门,还得陪着笑脸。 谈轻第一次嫁人,伏在老国公温热宽厚的后背上,难掩兴奋,老国公步伐稳健得很,单手就能托起他,一口气走到二门没见喘气。 两人一路都没说话,听着喜婆的贺词,走出府门。 谈轻一眼就见到门外的迎亲队伍,换上与他相似吉服的裴折玉站在系着红绸的骏马前,一片大红衬得人如美玉,往日阴郁被压了下来。 这位七皇子别的不说,确确实实是长得极好看的。 老国公面容严肃,将谈轻送到花轿里,才看向裴折玉,裴折玉微微躬身向他行晚辈礼。 “辛苦国公。” 老国公接过钟惠递来的拐杖,只道:“今日辛苦的不是老臣,是隐王殿下,他就交给殿下了。” 裴折玉颔首,“国公放心。” 老国公眉头一皱,到底没有再说什么,侧身让开来。 接到谈轻,裴折玉上了马,迎亲队伍便往隐王府方向走去,谈轻老老实实窝在轿子里,透过窗帘还能看到福生跟喜婆跟在轿子边。 一行人吹吹打打地走了,镇北侯府门前点燃炮竹,好不热闹,迎亲队伍带着长长的送嫁队伍抬着嫁妆跟上,本该在侯府里的谈淇,此刻却在街上茶寮里,目送他们远去。 身旁的年轻男子穿着一身绣金龙的锦衣,足以昭显他贵不可言的身份,当朝太子裴乾。 太子看着花轿,谈淇看着太子,“殿下这下放心了吧,大哥还好好的,顺利嫁给七皇子了。” 太子不知在想什么,心不在焉,脸色也不大好,闻言才回神,握住谈淇的手,“谈轻虽然骗了你我,可他这些年也帮我们解决了不少麻烦,淇儿,这阵子委屈你了,以后,孤会再找机会让你名正言顺入东宫。 有他这句话,谈淇就放心了,抿唇微笑,“多谢殿下。” 京里权贵住的地方基本都在一片,隐王府跟镇北侯府隔得不算太远,这几条街硬是让迎亲队伍转了好几圈,足足转了一个多时辰。 谈轻在花轿里颠簸一路,等到了吉时,裴折玉扶他下花轿时,他果然已经饿了,可见福生之前的担忧没错,还好他在路上吃了点心。 有礼官在,即便皇帝皇后和裴折玉的生母常嫔都没来,婚礼也井然有序地进行着,拜堂之后,大半天没吃饭的谈轻已经饿得不行。 裴折玉问过谈轻要不要一起去前厅宴客,谈轻拒绝了,他谁也不认识,裴折玉便送他回了房间,二人说了两句话裴折玉就又走了。 跟谈轻的房间一样,裴折玉的卧房里也是一片红。 拜完堂进了洞房,福生总算是放心,让喜婆先去吃点东西,便陪着谈轻在屋里等王府下人送饭菜来,关键是侯府没有个正经长辈,有些事只能福生私下跟谈轻交代。 “少爷,今晚就要洞房了,你知道怎么应付殿下的吧?” 谈轻坐在床上摸着红枣桂圆吃,嗯嗯应着。原主才十七岁,裴折玉就比他大一岁,洞房什么的能干什么,一会儿吃完饭睡觉就是了。 福生左右张望,看看屋里屋外,这才鬼鬼祟祟地给谈轻递了一个本子,“少爷,不管你喜不喜欢七皇子,这避火图你还是看看吧。” 谈轻:“什么图?” 结婚第一天就看消防宣传书? 没等谈轻打开书,福生又一脸严肃地按住谈轻手臂。 “还有那件事,一会儿府里要是有人要看少爷手上的月牙,少爷千万别叫他近身,把我早上涂的朱砂给抹去了,就是殿下碰也不行。” 福生煞有其事道:“起码先别让殿下知道,少爷你的月牙孕纹色泽暗沉,恐怕不能生养。” 谈轻拉开衣袖露出福生早上特意用朱砂描过的月牙印记,一脸迷茫,“我怎么不能生?” 他这才知道,这具身体原来还有这方面的问题吗? 福生一拍脑门,露出个懊恼的神情,“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他赶紧跟谈轻解释,“少爷,您十五岁时为了嫁给太子殿下偷偷吃了孕子丹,差点没熬过去,身体也差了很多,而且这孕纹还特别暗淡,别人吃了药月牙都是鲜红鲜红的才好生养,大夫说你以后怕是不好生养了。国公爷正是为了这个跟你吵了一架,怪你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你却怪国公爷管得太多,还把国公爷派来照顾你的人都赶走了……” 他说完,心虚地看着谈轻。 “这事少爷以前都瞒着,怕太子殿下知道,谁都没说。” 谈轻:“?” 他怀疑自己幻听了。 “你们这……男人能生孩子?” “可以吃药。”福生道:“但孕子丹是宫廷所出,普通百姓基本接触不到,少爷怕宫里人知道,吃的是自己不知道上哪儿寻摸来的。” 谈轻开始感到离谱,“吃了药,就能生?而且我吃的恐怕还是假药……那你怎么不阻止我?” 福生理直气壮,“那我也不是打小就跟着少爷的呀,国公爷为了这事发落了少爷跟前伺候不少人,后来少爷好了些,国公爷才派小的来侯府,小的才伺候少爷一年多。” 谈轻沉默下来,一言难尽地看着福生,末了灵机一闪,突然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那我,也是我爹生的?” 福生还真点了头,“对啊,夫人就是国公爷的老来子。” 谈轻:“……” 这些离奇的设定书上没说啊! 第12章 谈轻用了十分钟听福生解释,认识到了这个时代比他们末世基地为了生育率推行的机械体外孕育舱也差不到哪里的晋朝孕子丹—— 它能让男人生孩子! 这个孕子丹据说是前朝一位名医炼制的,一直是宫廷秘方,男子服下孕子丹后有可能受孕生子,身上的孕纹色泽越深生育能力越强,不过毕竟是改造身体的丹药,还是有些风险的,服药后会有一段时间不适,最后孕纹出来是什么样谁也说不准。 而生下原主的亲爹钟思衡,是老国公迈进四十门槛才有的孩子,也是唯一一个孩子,他自小身体不好,十七岁嫁给谈显,到生原主时也已经成年了。而原主偷服的孕子丹不知道是真是假,服药时年纪太小,服药后的不适也比旁人严重不少。 第20章 福生听说老国公亲自过侯府守了原主一段时间,又大动肝火与原主争执,想来原主那时一定病得不轻,之后身体底子也变差了。 这也就难怪原主这次落水后感染风寒,却去得那么急。 而书上并没有提到孕子丹这件事,又或者是谈轻看到的前十几章还没有写到,谈轻便问福生,“那我二房的好弟弟也吃过孕子丹吗?” 福生摇头,“没吃过吧,那药得问宫里的贵人要,二少爷以前跟着少爷才有资格进宫,而且他自小身体弱,应该不敢乱吃孕子丹吧。” 这就不得不说,原主是个大胆的。 “那我为什么会吃孕子丹?” “听说那会儿皇后娘家侄女跟着她外放定州的爹回京,国公爷又打算让少爷早早袭爵,袭爵后只怕不便出嫁,少爷是怕有意外吧。” 福生不便评价,只能说:“少爷以前太容易被人哄骗了,二房又一直暗搓搓挑拨少爷跟国公爷。干爹以前常来侯府送东西,也说国公爷性子太直,对少爷期望大,却太严厉,少爷以前更喜欢做个闲散人,听人说了几句便越发不愿听国公爷说话了。” 叛逆期嘛,可以理解。 谈轻举起胳膊看手上被描得红艳艳的月牙,“可是我跟七皇子不是第一次见面,这印记就在手上,说不定他早就知道我很难生育了。” 福生一听紧张起来,将谈轻还没来得及看的避火图夺回去,“有可能,那少爷先别看这个了,你身体不好,养好再洞房也不急,你实在不喜欢隐王殿下,咱就偷偷找别人。至于孩子,他应该不会跟少爷计较的。” 他突然松了口气,笑说:“少爷在花轿里没看见,少爷的嫁妆我本就是往多了定的,国公爷今日来时又叫人抬了不少添妆来,统共二十四抬,今日搬来给足了隐王面子!就算他不在意排场,国公爷亲自将少爷送上轿子,摆明是要给少爷做脸,只要隐王不是个傻子,就不敢乱动少爷。” 谈轻看着他将避火图收回怀里,有些许于心不忍,“我们这么做,好像在欺负裴折玉啊。” 福生摸了摸鼻子,“呃,那少爷今夜,就对王爷好点?” 谈轻其实没把这场婚事当真,原主跟裴折玉都是被赐婚绑在一起的,他只当是多个室友,去室友家里住,那怎么要对新室友好? 房门就在这时被敲响,裴折玉如冷玉般的嗓音响起。 “我可以进来吗?” 福生心虚捂嘴,见谈轻点了头,屁颠颠跑去开门。 门外果然是裴折玉。 天色渐渐昏沉,裴折玉身上还穿着那身绣着金线麒麟的黑红吉服,将他身上那股子冷淡的气质完全衬托出来,满屋朱红映得他唇色殷红,俨然一位清冷惊艳的少年郎。 谈轻再看到裴折玉这张脸还是会暗叹好看,见裴折玉带着侍卫进来,他悄悄将刚刚吃过的桂圆核踢到床底下,这才拢着袖子起身。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裴折玉示意燕一将食盒放下,亲自将饭菜取出,就像谈轻与他说话的语气一般,他们的交流一直不算陌生,但是也没有太热络。 “除了几位皇兄皇弟,基本没有什么客人来我这里。听说你饿了,我顺手把晚膳取来了。” 见他没细说那几位皇兄皇弟,自打入了隐王府后也确实冷清不少,谈轻便没问,闻到香气,舔了舔唇,拎着厚重的衣摆上前来。 裴折玉只取出一盘小菜,燕一和福生便上前接过食盒将里面的菜取出摆放,而他接过燕一斟满的两杯酒水,将其中一杯递给谈轻。 “还要喝交杯酒。” 谈轻接过那金杯盏,看看杯子里一口的量,再看裴折玉,裴折玉跟他相视须臾,才主动举着酒杯绕过他的手臂,谈轻有样学样,他比裴折玉矮半个头,还是坚持用这个不便的姿势,踮着脚尖一口干了那杯酒。 酒水的滋味不大好,有股淡淡的桂花香,入喉却颇为辛辣,谈轻皱起脸,退开将酒杯倒转过来,示意他自己喝完了,也不想喝了。 裴折玉看着他弯唇一笑,侧首吩咐燕一,“告诉礼官,交杯酒喝过了,让他可以回去了。” 燕一应声出门,屋里只剩下谈轻三人,福生不敢作声,又不放心谈轻,便低着头布菜。 谈轻缓过那股辛辣,跟着裴折玉坐下,还不忘问裴折玉一句,“我现在可以吃饭了吗?” 裴折玉轻轻点头。 谈轻脸上露出笑容,这才放心抄起筷子吃饭。 福生赶紧给他布菜,不时偷看对面的裴折玉一眼。 谈轻留意到他的小动作,筷子顿了顿,给裴折玉面前的空碗里夹了一块红烧鱼肉,“你也吃,今天忙了一天,你肯定也饿了吧。” 裴折玉端着酒杯轻轻摇头,“我不是很饿,你吃吧。” 谈轻便不再管他,自己想吃什么就夹什么,他都饿了大半天,就指着这一口回血了。 于是到隐王府的第一顿饭就在这诡异的沉默中过去了,期间福生几次给谈轻使眼色让他跟裴折玉说说话,奈何与他并无默契的谈轻根本看不懂,而裴折玉始终没有动筷,自己添上的那杯酒基本也就只抿了一口,便支着下颌安安静静地看着谈轻吃饭。 他全程都没问过孕子丹的事,福生却更不安了。 喜婆一直没来,等王府丫鬟撤下饭菜,燕一也没回来,估计人都被他打发了,等到谈轻沐浴时裴折玉才起身离开,福生暗松口气。 但谈轻沐浴回来时,裴折玉也已经换上黑色的寝衣,裹得严严实实,衣领盖过锁骨,显露出少年人高瘦的身条,正坐在榻上看书。 福生刚松的那口气又憋了回去,差点把谈轻绊倒了。 好在谈轻眼力不错,绕过他走进卧房,见到裴折玉还跟他摆了摆手,“你也洗完了吗?” 裴折玉放下书,点了点头,这才说出自打谈轻来到隐王府后的第五句话,“按照规矩,今夜是你我的洞房之夜,恐怕我们还得挤一挤。” “可以啊。” 谈轻看看铺着大红锦被的架子床,桂圆红枣这些已经被取下来,这床不说他们两个人睡,就是三四个人在上头打滚也是没问题的。 裴折玉似乎有些意外,偏头看他一眼,才望向福生。 福生只好躬身退下。 他是担心自家少爷,可这是人家正经的洞房花烛夜。 而且看隐王这文弱的样子,少爷应该还是很安全的。 也许是酒量不好,谈轻有些犯困,晃晃脑袋,踢掉鞋子爬上床,“我晚上不起夜,我睡里面吧。你放心,我睡相很好,从不梦游。” 若是福生还在屋里,闻言肯定要反驳一句,少爷你睡相确实好,一睡着就跟死了一样。 裴折玉垂眸望着他坐在朱红被褥上露出来的一截纤白小腿,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头。 或许是因为刚泡过澡,又或许是被褥太红了,他的肌肤透着一层淡粉,似乎还有股热气。 谈轻将自己钻进被子下面,回头见他还直直站着,才想起来问:“你不喜欢睡在外面?” “不是。” 裴折玉道:“我还不困。” 谈轻忽然笑了一声,“你很紧张吗?”他想了想,抱着被角坐起来,一脸真诚地问:“我们都已经成亲了,以后我能叫你裴折玉吗?” 烛光映在裴折玉的丹凤眼里,似乎比平时亮了几分。 “随你。” 谈轻心道他可真好说话,便接着说:“你放心,我是不会欺负你的,你要是跟我住得不习惯,明天可以给我随便安排一个房间。” 裴折玉消化了一会儿他的说辞,神色有些许古怪,“我并非担忧你会……欺负我,只是有些不习惯,从前见面时,你并不愿理会我。” 原主眼里大概只有太子裴乾,看不到其他人,更别提皇子里跟透明人一样的裴折玉。 谈轻便说:“那以后只要你不惹我生气,我肯定不会不理你。现在我们都成亲了,以后住在一起,肯定要先互相了解一下的。裴折玉,我问你一个问题,你有喜欢的人吗?” 裴折玉顿了下,“没有。” 谈轻也松了口气,“那就好,我们可以先将就一下,以后你有喜欢的人了我们就分开。我也不占你便宜,我在隐王府住的吃穿都走我自己的帐,也会每月给王府一笔银子,就当做我麻烦你们的费用,怎么样?” 裴折玉神色微变,“什么?” 谈轻眼神无辜,“就当是租金?” 裴折玉微扬下颌,俯视谈轻,“小公子并非真心嫁我。” 谈轻摸了摸鼻尖,眨着眼说:“我还小嘛,刚被人骗过感情,短时间内不想跟人谈感情。” 他说着刻意露出手腕内侧,恰好让裴折玉能看到他手上的月牙,朱砂被他洗掉了,眼下手上月牙形状的孕纹是暗粉色的,十分黯淡。 “我应该还挺让人省心的,只要没人惹我,王府只管我的吃住,我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第21章 裴折玉看着他,忽然弯唇笑了,在床沿坐下,“既然是小公子的心愿,我也不会勉强你。” 谈轻面露喜色,提醒道:“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的。” 裴折玉点头,“好,谈轻。” “哎!”谈轻应声,不知为何,听裴折玉喊自己继承原主的这个名字,感觉既新奇又开心。 “那我们就算谈妥了?” 裴折玉看他又开始打哈欠,眸底闪过一丝趣味,微微笑着道:“如你所愿,我并无异议。明日一早还要进宫见父皇,早些歇下吧。” “好!” 谈轻满意地躺下,想了想,他这个室友还挺好,他跟裴折玉多说了一句话,“那晚安?” 少年躺着柔软红绸上,眼珠乌黑明亮,漂亮又乖巧。 被他凝视着的裴折玉唇角不自觉上扬几分,点头。 谈轻这才合眼,他睡着一向很快,呼吸便变得规律又清浅。裴折玉静静看了许久,丹凤眼里始终兴味盎然,才终于掀开被子躺下。 望着朱红的床帐,裴折玉缓缓合上双眼,他与谈轻一样,睡姿都是端正的,双手交叠腹部,不同的是谈轻入睡快,他向来睡眠差。 原身酒量实在是差,不过是喝交杯酒时的一小口桂花酒,谈轻就一觉睡到第二天,天没亮就被福生摇醒,忙催着他起来穿衣服梳头。 谈轻笼着被子坐起来,裴折玉正在屏风前穿衣裳,他不用下人,依旧把衣领拉到脖子上。 今日要进宫,自然要穿得规规矩矩的,内务府新制的亲王妃朝服都送到了隐王府,因为谈轻是男子,穿的朝服里三层外三层,跟裴折玉的样式差不多,内衬朱红,外袍墨蓝,只是绣纹从蟒变成了青鸟,裴折玉的朝服重在威严,他的主在端庄。 天还没亮,谈轻就跟着裴折玉上了进宫的马车。 他戴着玉冠,不敢多动,怕甩掉了,可衣服太厚了,他有些不舒服,在座位上挪了挪。 裴折玉原本捧着一本书在看,见谈轻动了,便将马车暗格打开,“饿了?这里有些点心。” 谈轻见他取出一包云片糕打开,便被吸引了注意力。 “谢谢!” 他接过云片糕,手边接着多了一杯温茶,他不由顺着那只白皙漂亮的手往上看,裴折玉正按着额角,冷厉的丹凤眼下略有些青黑。 “你昨晚没睡好?” 裴折玉顿了顿,缓缓点头,“想到今日要进宫,睡不着。”他说着隐晦地看向谈轻—— 尤其是床榻之侧多了一个人,他怎么可能放心入睡? 谈轻的精神力和异能都没办法给人治疗,思索着将糕点扔进嘴里,拍拍手也给他倒茶,“那进宫还要一会儿,你先在马车上眯会儿眼吧。” 裴折玉弯唇笑笑,接过他送来的茶水,“不必,我不困了。进宫见过父皇和皇后娘娘之后应当还要去我母妃那里一趟,你可愿去?” 裴折玉的母妃就是宫里新晋位的常嫔,按理来说,她是裴折玉生母,也是谈轻的婆母。 谈轻无可无不可地点了头。 裴折玉却说:“多谢。” 谈轻听不明白,“什么?” 裴折玉丹凤眼里含着几分极淡的笑意,“你以前进宫,一般只去东宫,恐怕不知道,我母妃在后宫分位不高,很少有人会去她那里。” 谈轻还是听不太懂,含着云片糕云里雾里地点了点头。 进宫的路比他想象的还要长,到宫门时天已经大亮。 宫中有规矩,入了宫,即便是皇子也得下车自己走。 这晋朝的宫廷也比谈轻想象的要大许多,他迈着两条腿跟着裴折玉走了半个多小时,这具身体还很虚弱,还好有福生在一侧扶着,不然早就倒下了,总算走到皇帝的金銮殿外时,路上碰到许多散朝后离开的朝臣。 谈轻在其中看到原主外公的身影,远远冲他招招手。 老国公今日穿着朝服,很是威武严肃,就算七十多岁了,也比一众文武官都出挑,见到谈轻冲他招手,倒也停驻下来片刻才离开。 谈轻注意到他最后特意看了裴折玉一眼,心知原主外公这是在提醒自己赶快跟上裴折玉,便只好笼着宽大碍事的袖袍快步追上去。 还好裴折玉也弱,步伐不快,他很快就追了上去。 裴折玉回头看他一眼,谈轻不好意思地冲他笑了笑,便喘着气抓住他的手臂,“好累。” 裴折玉看着文文弱弱,走这么远的路都没见喘气。 不过感觉到手腕上贴着的温热,裴折玉先是一怔,后知后觉嗅到谈轻身上有种淡淡的青草香,望着谈轻低头喘气时露出的一截白皙后颈,他眸光一暗,指尖骤然僵住。 谈轻冷不丁察觉到一丝杀气,迷茫地抬起头来张望。 乌亮明润的清澈黑眸看着裴折玉,像含着一泓清泉。 裴折玉无端心头一静,攥紧的手放松下来,伸手扶住谈轻,牵起谈轻比他小一些的手。 “累了就抓紧我。” 第13章 到养心殿时,福生趁着等待的间隙给谈轻擦汗,顺道整理衣襟碎发,跟他交待了几句,很快皇帝便命跟前的李总管传令召见他们。 侍卫和小厮是不能跟进去的,谈轻记着福生交待的话,裴折玉怎么做他就怎么做,进去后见裴折玉行礼拜见皇帝,他也跟着照做。 虽然福生说过不能平视皇帝,他躬身行礼时,还是没忍住,好奇地抬头偷看了一眼。 皇帝约莫四五十岁,慈眉善目,有些微胖,跟裴折玉是一样的丹凤眼,眼角已有了细纹。 不过裴折玉的丹凤眼显得人冷淡,皇帝眼睛却笑着,看着颇为随和,“你们倒是来得早。” 裴折玉一丝不苟地行了大礼才敢起身,规矩地垂着双眸,恭敬回道:“不敢让父皇久等。” 谈轻跟着起身,静静听着。 “好。”皇帝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转头就问起谈轻,“谈轻,入了隐王府,可还习惯?” 谈轻愣了下,眨着眼说:“还好,裴折玉很照顾我。” 他这话一出,裴折玉便跪下来,结结实实地磕了个响头,“谈轻大病初愈,昨日又太过操劳,才在殿前失了礼仪,还望父皇息怒!” 谈轻顿时懵了。 怎么好端端地就请罪了? 福生让他如果有什么不懂地就学裴折玉,他便也跟着裴折玉跪下,上半身还直挺挺的,看看裴折玉,再看皇帝,拔剑四顾心茫然。 皇帝看着他这般无辜迷茫的模样,不由得摇头失笑。 “看来你们夫夫相处得很好。你双亲去得早,是朕心中的一大遗憾,原本想着你与太子一同长大,日后也能给谈爱卿一个交待,未成想最后……如今这样,倒也不错。” 谈轻看向裴折玉,不知道回怎么。 皇帝便道:“都起来吧,自家人,在朕面前无需多礼,你们以后好好过,朕就放心了。” “谢父皇。” 裴折玉这才起身拉起谈轻,谈轻站起来后就没敢动。 皇宫规矩果然多,他怕一不小心,裴折玉又要磕头。 分明他浑身僵硬得像块木头,皇帝却是越看他越好笑,“既然嫁进了皇家,日后就是朕的儿媳了,眼下不是在朝堂上,谈轻,你想自称什么,怎么叫老七都没关系。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你就忘了吧,以后跟着老七好好过,侯府定不会就此没落的。” 谈轻才明白原来是自称出了问题,皇帝这话他也听懂了,这是在为了这桩婚事安抚他,他不大熟练地复刻起裴折玉先前的稽首礼。 “谢陛下恩典。” 皇帝没叫起,似乎有些不满,板起脸来,“还叫陛下?” 谈轻试探道:“谢父皇?” “好!” 皇帝看着很高兴,到跟裴折玉说话时却很严肃,“老七,谈轻是朕看中的儿媳,你得照顾好他,才对得起卫国公和他为国捐躯的父母。” 裴折玉垂头,“儿臣遵命。” 谈轻看他见了皇帝就一板一眼的,心里也跟着紧张。 万幸,皇帝只跟他们说了这么几句就忙国事去了,还给了恩典,让裴折玉带着谈轻去常嫔的毓秀宫走一趟,只要天黑前出宫就可以。 出宫建府的皇子不能频繁入宫,只能每月择日子,比如初一十五进宫看望生母,再多的不合规矩,只能等到逢年过节时宫中宴会。 从养心殿出来,福生跟燕一迎上来,谈轻才松了口气。 裴折玉问:“吓到了?” 谈轻幽幽看他,“你吓到我了。” 裴折玉眨了下眼,那张漂亮的脸上好像写满了无辜。 谈轻摆手谢绝福生要扶他的手,跟裴折玉往外走去,才小声说道:“你刚才好像很害怕?” 二人在前头走,谈轻不认识路,只能跟着裴折玉,福生和燕一则紧跟在二人身后几步。 裴折玉跟着他压低声音,神色如往常一样平静,“父皇是皇帝,天下没有人不敬畏他的。” 第22章 可是裴折玉现在的样子,跟刚才在皇帝面前时唯诺敬畏不敢抬头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谈轻见他不想说,就没再问这事,改口说:“那我们现在去哪里?去见皇后还是你母妃?” 裴折玉道:“我们本该先拜见太后再拜见皇后娘娘,不过太后如今在行宫养病,我们只能先去拜见皇后娘娘,之后才能去见母妃。” 谈轻点点头表示明白。 皇子大婚次日是要入宫见帝后的,昨晚沐浴时,福生就特意跟谈轻交代过宫里的状况。 皇帝的子嗣众多,皇子公主们加起来足足有十几位,其中嫡皇子就占了三位,不过其中有两位并非都是如今中宫这位孙皇后所出,而是皇帝在潜邸时的原配王妃所出。 皇帝还只是皇子时,原配王妃有过两名嫡子一名嫡女,可惜嫡长子出生没多久就染上天花,没救回来。而生下二皇子时王妃难产离世,二皇子也因为先天不足自小跛脚。 登基后,皇帝顾念旧情,追封发妻为孝纯皇后,随即给二皇子封王,便是如今的宁亲王。 发妻所出的嫡长女也被封为荣安长公主,嫁给京中庆国公府的孙儿时是真正的十里红妆。 至于现今的孙皇后,她非但不是皇帝发妻,甚至还不是皇帝的正妻——她当年嫁给皇帝时是侧妃,后来熬没了原配发妻,皇帝登基立她为后,同年,坐了好些年冷板凳的孙皇后生下如今的太子,五皇子裴乾。 孙皇后娘家父亲被封了承恩公,可家中父兄其实并没有什么实权,反倒不如贵妃得宠。 王贵妃也是当年皇帝的两位侧妃中的另外一位。 前些年谈显夫妇战死,卫国公因病返京休养,接替他的人就是王贵妃的哥哥。皇帝这些年有意培养王家,王家便替皇帝掌兵权。 可如今皇子们渐渐长大,王贵妃所出的三皇子和四皇子接连封王,权势越来越大,皇帝还偏宠贵妃,皇后和太子不可能忍得下去。 这两年来,皇后与王贵妃明争暗斗,而自打入朝听政后,太子也时常跟两位哥哥斗法。 当年潜邸的老人还有祥妃,她所生的二公主几年前去漠北和亲了,在当年晋升的妃位。 之后还有惠妃、贤妃。 二人是皇帝登基后纳入后宫的,皆无所出,但娘家不是在朝中担重任便是家族势大的。 而剩下封了嫔位的便是生下六皇子,正得宠的丽嫔; 因为七皇子与谈轻成婚,晋升成为一宫主位的常嫔: 三公主生母欣嫔、四公主生母柔嫔、八皇子生母庆嫔、去岁早夭的五公主生母婉贵人…… 除了这些有过孩子或份位高的妃嫔,后宫还有许多不知姓名的妃子,但若碰见了最好还是避开为妙,免得被扣上秽乱宫廷的罪名。 福生特意跟谈轻多说了一嘴皇后一脉跟王贵妃一脉。 众所周知,皇后不喜欢谈轻。 承恩公府不能给太子党太多帮助,皇后只能指望太子的亲事能给他带来助力,诚然,谈轻背后有卫国公,皇后是勉强可以接受的,但若有更好的,她也不介意换人。 而这些年王贵妃一脉在朝中势力庞大,卫国公却一直不愿帮助太子,皇后不免对卫国公以及谈轻有了埋怨,加上皇帝有意开始扶持承恩公府,将她兄长调回京师任户部要职,她的心也偏向了自己的娘家侄女。 有了对比,皇后看谈轻越来越不顺眼,上月宫宴有宫人在宫宴上指认谈轻害了自己的堂弟,皇后或许之前并不知道谈轻会和谈淇争执,但她当场给他定罪斥责他时,未必没有顺水推舟换太子妃人选的意思。 她大概也想不到,皇帝会把这件事压下来,将谈轻指婚给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裴折玉。 福生就是担心今日谈轻去见皇后,会被皇后为难。 于孝道上,她是嫡母,不得不从,于情理上,她是一国之后,后宫还不是她一手遮天? 至于王贵妃,她也不赞同太子娶谈轻,她怕卫国公帮太子。太子若势大对王贵妃一脉极为不利,王贵妃定会在太子的亲事上从中作梗,而如今皇后出手让谈轻丢了原本内定的太子妃之位,王贵妃未必不会插手挑起他们的争斗,拉拢谈轻和裴折玉。 总之总结下来就是一句话——后宫太乱,千万小心! 谈轻书才看了十几章,书上的孙皇后跟福生所说的孙皇后很像,为了让太子顺利登基,她一切以利益为重,不喜欢谈轻,也不喜欢身份卑微的谈淇,谈淇和她的娘家侄女一同入东宫后,她是偏心自家侄女的。 现在谈轻还活着,太子的亲事还没定下,皇后的娘家侄女跟谈淇都没有嫁入东宫,但谈轻还记得在书上这二人都只是侧妃,皇后还想挑一位能给太子助力更大、娘家背景更强的太子正妃,可见孙皇后野心不小。 所以跟着谈轻到坤宁宫门前等候召见时,谈轻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没想到皇后没见他们。 他们在坤宁宫门前等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太阳都快晒到头顶了,皇后的大宫女才出来告知他们,皇后头风犯了,今日闭门谢客,连谈轻和裴折玉的敬茶也免了,叫人送来一些见面礼便打发他们去见常嫔。 要是放在正常人家,新妇过门第一天,嫡母没有见人还拒绝敬茶,显然是给新妇下马威。 福生面露不忿。 谈轻则完全没感觉,因为裴折玉朝着坤宁宫正殿拱手行礼,谢过皇后时一点也不生气。 不用见皇后,两人转头便去了常嫔所在的毓秀宫。 太阳晒得厉害,皇后不见他们拉倒,谈轻其实还不是很想见那赔钱货在书上整日对着权贵大臣家的姑娘画像挑肥拣瘦的极品娘呢。 反倒是裴折玉因为站了太久,额头出了层细汗,唇色也开始发白,谈轻见状便有些抱歉。 “你没事吧?皇后不喜欢我,连累你跟我等了那么久。” 他让福生拿手帕来,递给裴折玉。 今日日头不错,临近中午热度也升了上来,面前的少年热得苍白脸颊通红,用一双乌溜溜的黑眸担忧地看着他,裴折玉眸光一顿,接过手帕安慰道:“不怪你,我自小在宫中长大,皇后娘娘确实有头风症,每月总要发作几次,我来请安也时常见不到人。” 他言下之意是,他以前就不得宠,不受皇后待见,皇后不见他们,其实不能全怪谈轻。 谈轻稍微安心了些,看着他擦了汗,忍不住小声问:“那我们以后不用经常进宫请安吧?” 裴折玉看他皱着脸不情愿的模样,不由弯唇笑笑。 “不用,我们每月只能进宫两次看望母妃。不过逢年过节,还是要给皇后娘娘请安的。” 谈轻听完面露纠结,幽幽叹气。 “真麻烦。” 裴折玉没有提醒他这些话在宫里不能乱说,将手帕塞进袖袋,领着谈轻往毓秀宫走去。 毓秀宫比不得坤宁宫辉煌大气,伺候的人也并不多,候在毓秀宫门前的叫晴芳姑姑,是跟了常嫔好些年的大宫女,她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礼,便领着二人进毓秀宫。 晴芳长了一张圆脸,笑起来有两个梨涡,看去颇为讨喜,边走边说:“娘娘知道今日殿下和王妃要来,昨夜高兴得睡不下,早早就起来准备,就等着殿下和王妃来了!” 她说着话,谈轻便见到一名美妇人被宫人扶着走出殿门,晴芳见到人立时便唤起娘娘。 日光下,弱柳扶风的宫装美人玉白的肌肤像在发光。 老天似乎总对美人格外优待,这位常嫔娘娘有着一张小巧的瓜子脸,眉目如画,她保养得很好,看着只有二十多岁,即便梳着端庄的高髻,也能叫人一眼看出来她身上仿佛与生俱来的江南风情,多情又温柔。 没等谈轻跟着裴折玉行礼,常嫔便捏着绣帕抬手叫起,含情双眸打量着谈轻,“不愧是陛下给我儿相中的儿媳,不必多礼,外头日头大,晒坏了吧?快进殿喝口水润润。” 她的嗓音清澈柔婉,声如黄莺出谷,十分悦耳,令人不由感慨不愧是皇帝看中的歌喉。 谈轻被她拉住手,一时有些无措,回头看向裴折玉,常嫔这才给裴折玉一个眼神,笑容淡了几分,“老七也许久没来了,都进来吧。” 常嫔很快松手,当下带着谈轻进殿,坐下后一脸心疼地捏着手帕要给他擦脸,“听闻你们在皇后那等了许久,累了吧?本宫刚叫人送了冰镇的酸梅汤来,谈轻,你先尝尝。” 晴芳适时将酸梅汤送到谈轻手边,但谈轻闻到常嫔手帕上的兰香,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一只手从身侧伸出来,拦下常嫔戴着金护甲的手。 裴折玉冷硬地插入常嫔和谈轻之间,“母妃,我来。” 他手中俨然是谈轻给的手帕。 常嫔反应过来讪讪收回手,但看谈轻的眼神仍旧十分热切,“快尝尝这汤合不合你口味。” “哦,好……” 谈轻暗松口气,有点招架不住他这个名义上的婆母对他的热情,只好听话端起酸梅汤。 第23章 白瓷小碗装着酒红色的酸梅汤,煞是好看,碗壁上果然透着一股凉气,他还没喝就感觉凉快不少,在常嫔注视下捧着碗轻抿一口。 果然是冰冰凉凉的,酸甜可口。 谈轻眼前一亮,“多谢常嫔娘娘。” 常嫔见他喝了才笑开来,“无需客气,你已跟老七成亲,不如随他一起,唤我一声娘?” 谈轻想着也没关系,正要喊人,身旁坐着的裴折玉冷不丁开口,“母妃,这于理不合。” 常嫔原本期待的笑容顿时冷了下去,“这又不是在皇后宫中,何况谈轻也没说不愿意。” 晴芳在边上腆着笑脸劝道:“殿下,娘娘没有坏心思……” 裴折玉依旧冷冷淡淡的,背靠在圈椅背上看着她。 “母妃,宫中没有不透风的墙。” 常嫔被他一句话堵死,面色彻底冷下来,甩着手帕扶住心口,没好气道:“不叫就不叫。”她别开脸吩咐晴芳,“王妃一早进宫,定是饿了,过会儿该用午膳了,去传膳吧。” 吩咐完这些,她跟谈轻抱怨说:“一会儿你多吃些,有人吃多了也是白吃,总是不争气。” “……好。” 谈轻看看她,又看看裴折玉,假笑一下,不敢说话。 这对母子不仅长得不像,相处时也怪,他实在想不通,裴折玉怎么老是扫他母妃兴致? 莫非他也到叛逆期了? 第14章 晴芳去御膳房带回来的还有皇帝派来的小太监送来的几道菜和皇帝赐下的金银瓷器。 紧跟着贵妃宫里的人也来了,专程给新王妃送礼。 常嫔喜笑颜开,这一顿饭吃得还算顺心,她也知道这些荣誉都是谈轻带来的,催着大宫女晴芳给谈轻布菜,福生也只能干站着看。 贵妃出手阔绰,送谈轻的见面礼没有首饰这些,都是今年南边送来的贡茶、酒水和内务府新来的丝绸这些贵重的,不过谈轻感兴趣的只有当季的新鲜贡果,说是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新鲜柑橘和婴儿拳头大的枇杷果。 午膳后,见谈轻先前多看几眼那几匣贡果,常嫔叫人洗了送上来,净了手亲自剥皮,谈轻还是受宠若惊,双手接过她剥好的柑橘。 常嫔见好就收,让晴芳给她擦手,笑道:“平日我这宫里冷冷清清的,也就今日你们来时热闹一些。老七,你也别愣着,赶紧给你家王妃剥枇杷,没见谈轻想吃吗?” 裴折玉没应话,老实地捡起盘里的枇杷开始剥皮。 谈轻道:“我可以自己来。” “不用管老七,他没那么金贵。”常嫔摆摆手,“贵妃对你们好,你们下回见了贵妃便客气些,但也不能越过皇后去。陛下还记着你们没用午膳,给你们赐菜,看来是对你们还满意。谈轻啊,你听本宫说,老七这小子不懂事也不争气,以后你得多提点着他,他父皇也是盼着他好的,可他在他父皇面前别老跟个闷葫芦似的,人家六皇子和八皇子在陛下面前多机灵啊。” 她斜了裴折玉一眼,“打小本宫就告诉他,只有陛下好了,开心了,咱们母子才能跟着好,如今娶了王妃,老七,你也该懂事了。” 裴折玉点点头,显而易见地敷衍,手上却不含糊地将剥干净后跟黄玉一样漂亮的枇杷送到谈轻嘴边,丹凤眼看着他,示意他快吃。 谈轻给了裴折玉一个感激的眼神,叼走圆润的枇杷。 常嫔按住额角,“本宫见了你就烦,你给我滚去跪着!” 裴折玉擦擦手就起身,熟门熟路往外走去,就在门前廊下挑了个地方,掀开衣摆跪下。 常嫔气得扶着心口,嗓音轻颤,“你真是要气死我!这么喜欢跪,那你就跪到出宫吧!” 谈轻含着枇杷一脸茫然。 这是在干什么? 福生也是一脸不适应。 晴芳扶着常嫔轻轻拍她手背,示意她看向被她们吓到的谈轻主仆,常嫔脸色变了变,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只是开口还是有些怨念。 “你跟老七也已经成亲了,应该了解他就是这样犟的性子,谁说他都不听,本宫也是怕他不好才对他严厉些,谈轻,你不要介意。” 谈轻慢慢咽下枇杷,微微笑道:“不介意,不过今天这么热,不然还是让他先起来吧。” 常嫔却道:“让他跪着长长记性,反正又不是第一回……” 她说到这里,晴芳悄悄按了下她的手臂,她随即轻咳一声,笑眯眯地将果盘推给谈轻,“你喜欢这些就多吃些,一会儿都带回王府去。” 谈轻听着这话总感觉有点不对,看裴折玉跪归跪,还知道避开日头,可真是机灵得很。 常嫔是越看自己这个身份高的儿媳越满意,“老七能娶到你,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你都不知道,陛下给你们赐婚前天夜里去了丽嫔宫里,其实是想过让六皇子与你定亲的,可第二天一早还是给你和老七指婚了,可见陛下也认为你跟老七更合适。” “还有这事?”谈轻哪里知道宫里的事,想起刚醒那天见过的六皇子裴浩他就一阵恶寒。 常嫔好不容易找着个谈轻感兴趣的话题,闻言忙道:“宫中还未定亲又与你年纪相仿的皇子有几位呢,四皇子六皇子,还有老七,也是老七幸运,虽然不如太子殿下和四皇子本事强,可到头来娶你的还是他!” 谈轻:“……” 常嫔直白得让人沉默。 其实不就是原主是个烫手山芋,大家都不想要,所以最后扔给了不受宠的裴折玉吗? 难怪六皇子屁颠颠跑来他的灵堂了,这是因为丽嫔拒了皇帝给他定的亲事让皇帝不快,想借这机会挽回,顺道看看原主死没死。 不过对于不受宠的常嫔和裴折玉母子来说,别人眼里嫌弃不已的麻烦反而是他们的福运。 常嫔忽然压低声音,“谈轻,你看出宫建府的皇子,除了二皇子身体不便,其他皇子都入朝得了实差,六皇子前阵子也去太常寺了,老七还是闲人一个,王府上下靠着内务府每月给他拨的那点银子,过得紧巴巴的,他整天待在王府里也不是个事……” 谈轻眨眼。 常嫔叹了口气,无奈道:“你看能不能让你外祖父卫国公帮个忙,叫他也去领个差事?” 谈轻愣住,“啊?” 常嫔羞愧道:“都怪本宫,没有得力的娘家人帮衬,老七日后如何,也只能指望你跟国公爷了,等他好了,你做王妃的自然也能好。” 谈轻沉默下来。 其实常嫔说的有道理,他就是很意外,原来常嫔这么热情,跟他说了这么多,就是想让他找外公帮忙,给裴折玉找个差事做吗? 这事得找老国公,他说了不算。 没等常嫔再劝,门外跪着的裴折玉就进来了,身后是先前在皇后宫里见过的那个大宫女。 “母妃,皇后娘娘派人来了。” 听到皇后的人来了,常嫔脸色立时变了,几乎条件反射一般神色一紧,低下头恭敬起身。 那大宫女屈膝一礼,端的是大气姿态,“见过常嫔、隐王妃,方才隐王和王妃来时,娘娘正头疼,奴婢一时疏忽,将娘娘昨夜特意叫人从太医院取来给王妃的孕子丹给忘了,如今特意送来,还望王妃勿怪。” 她说着,身后跟随的宫人低着头将手中托盘送上,上面只有一个巴掌大的白玉小方盒。 大宫女分明该要赔礼,此刻看着谈轻,却扬起下巴,趾高气昂道:“皇后娘娘还让奴婢给王妃带了一句话——嫁给隐王,便是隐王的王妃了,不该想的东西就别再奢望,把从前都忘了吧,吃了孕子丹,好好为皇家开枝散叶,才是你该做的事。” 她这话说完,毓秀宫主殿里所有人都静了好一会儿。 大宫女笑问谈轻,“王妃可有什么话要奴婢带回去?” 福生倒是有不少话想骂,短短片刻已经憋得脸红了。 皇后就是故意羞辱少爷! 在场谁听不出来,可常嫔面对皇后的大宫女都低着头不敢说话,毓秀宫哪有人敢反驳? 谈轻也听出了皇后的意思,这是要他别再惦记太子,嫁了人就老实生娃,但给一位男王妃送孕子丹,还如此规训,确实有些过分。 什么开枝散叶,他还生根发芽呢! 他也笑了笑,说道:“那就多谢皇后娘娘了,我这趟进宫也没带什么礼物,就不回礼了,而且我年纪还小,生孩子的事我能有太子急吗?既然皇后娘娘一心想着要为皇家开枝散叶,我就在这里祝你们家太子殿下早生贵子,子孙满堂,怎么样?” 大宫女笑容微顿,提醒道:“王妃,太子殿下还未定亲。” 谈轻回以无辜眼神,“他都不小了,怎么还不定亲?是不是有什么不敢说的隐疾?不成亲怎么能行,以后老了谁照顾他?没儿没女,以后过得多凄惨啊?等我们的孩子都大了,他还光着吗?皇后娘娘还是得劝劝,这年头男人能找到个合适的对象多不容易,差不多就该成亲了,挑挑拣拣没意思,多耽误皇后娘娘抱孙子呢?” 第24章 大宫女被他这一长串问得懵住,被吓得跟兔子似的常嫔也颇为受惊,猛地抬头看向谈轻。 偏谈轻还一脸单纯地说:“劳姑娘将我的话带到了,一个字都别漏,好好劝劝皇后娘娘。” 大宫女回过神,沉下脸一字一顿,“奴婢定会将王妃的话悉数带到。也希望王妃不要辜负皇后娘娘用心,不如现在便服下孕子丹吧。” 别人不知道,福生是清楚的,自家少爷已经吃过孕子丹,这东西毕竟是伤身体的,如今少爷大病初醒身体虚弱,哪里能吃第二颗? 没听说过有人会吃第二颗孕子丹,谁知会不会出事? 不过一只手先他一步将装着孕子丹的小玉盒取下来,大宫女颇有些诧异地看向裴折玉。 “隐王殿下?” 裴折玉将玉盒收进袖袍,动作流畅自然,面不改色。 “谢皇后娘娘好意,不过王妃午膳吃多了,别的只怕吃不下。至于孩子,本王身体虚弱,只怕这几年都不能让娘娘如意,王妃说的也有理,还是让五皇兄尽早大婚吧。” 常嫔瞪大双眼看他,险些就开口质问他是不是疯了? 皇后娘娘也敢忤逆! 谈轻也很意外,既然裴折玉这么配合,他眨了眨眼,也跟着说:“对了,我这才刚醒来没几天,身体虚得很,孕子丹我怕是无福消受了,如果你们非要我吃的话,我今天恐怕就要躺在这里,那我就不能让皇上如愿,以后跟着裴折玉好好过了。” 他故意咳了两声,扶着额角作出柔弱姿态,反问大宫女,“皇后娘娘莫非是想逼死我吗?那我现在得去找太子和皇上说道说道了。” 皇后的软肋就是太子。 大宫女神色大变,当机立断作出选择,微微屈膝行礼,“王妃误会了,娘娘并无此意!陛下日理万机,太子殿下也是事务繁忙,娘娘一向不愿用后宫之事惊扰陛下!” 谈轻也不装了,指向裴折玉宽大的衣袖,“那你说我这是吃还是不吃?反正我要是出了事,谁也跑不了,外公还在等我去看他呢。” 又是提到皇上、太子,又是提到卫国公,大宫女是仗势凌人,也没想到谈轻嫁了七皇子后完全不给皇后颜面,居然敢跟皇后叫板? 他以前在娘娘面前百般讨好,一个不字都不敢说的! 大宫女知道自己的差事是完不成了,只得咬牙赔笑。 “王妃若身体不适,皇后娘娘自然不会勉强,今日的事,奴婢会如实告知娘娘。其实服不服孕子丹还是看王爷和王妃,只是陛下近日常召宁王府的小皇孙入宫,也是盼着再多几个皇孙的,娘娘只想替陛下分忧。” 她看了眼常嫔,见常嫔眼睛亮起来,显然明白她的暗示,她便点到为止,躬身后退几步。 “奴婢告退。” 她生怕走晚了谈轻真的躺这里了似的,踩着碎步,飞快地领着一众坤宁宫宫人们离开。 谈轻撇嘴笑笑。 忽地,裴折玉一把牵起他的手,“困了?那我们回府。” 谈轻一愣,他什么时候说他困了? 裴折玉暗暗摇头,转头就跟盯着他袖袋的常嫔说:“母妃,我们不便在宫里待太久,就先回去了,你且安心,我们下月再来看你。” 他说完直接拉上谈轻往外走,谈轻意识到什么,给福生使了个眼色,配合地加快脚步。 常嫔什么话都来不及说,二人就已经出了毓秀宫,她只能吩咐晴芳快些收拾好帝后和贵妃送来的东西,叫宫人们给他们送出去。 出了毓秀宫,裴折玉才松开谈轻,忽然道:“抱歉。” 谈轻有些疑惑,“为什么跟我道歉?不是应该我跟你道谢吗?刚才你要是想要我吃孕子丹,我恐怕就没那么容易打发皇后的人了。” 那大宫女也是听命行事的,他无意为难,但皇后都欺负到他头上来了,他不可能忍气吞声,他可不是原主,为了太子可以忍下一切。 裴折玉摇头,“我是说母妃。” 谈轻恍然大悟,想起裴折玉跟常嫔相处时的古怪氛围,好奇道:“你跟你母妃总吵架吗?” 宫墙高阔,不时有宫人走过。 裴折玉轻声道:“不是。母妃没什么心眼,容易犯糊涂,她的话你听听就行,不要当真。” 谈轻差点以为他在外面跪着时听见常嫔说的话了,想了想没忍住问:“裴折玉,你想不想跟你那些兄弟一样入朝堂领个什么差事?” 他这具新身体比裴折玉矮了半个头,跟他并肩走着,得微微抬起头才能跟他目光对上。 裴折玉侧首垂眸,微微皱起眉头,似乎有些不解。 “为何这么问?” 谈轻索性直言,“你母妃希望外公帮你找个差事做。” 裴折玉没有任何犹豫,“不用听她的,父皇不喜欢皇子结党营私,这样只会连累国公爷。” 谈轻若有所思,“那我知道了。” 还好他还没问,不然就是问了,估计也要被外公骂。 他活动了下胳膊,叹气道:“才进宫半天,我就感觉累得不行,现在好想回去睡觉啊。” 裴折玉听他嘀咕着,唇边扬起浅笑,“那我们走快些……” 他话音还没说完,便被身后传来的一个声音打断。 “谈轻?” 谈轻跟裴折玉相视一眼,回头看去,就见身后远远站着三人——一个穿着浅金色锦衣的年轻男人,身后站着一名小太监,二人谈轻都不认得,但后面那个穿得跟花孔雀似的半点不输前头金色锦袍那人的少年,赫然就是常嫔刚才提过的六皇子裴浩。 “还真是你!” 六皇子下意识看了眼身旁之人,随即见到谈轻身边的裴折玉,才回神似的,“老七也在。” 二人身后的小太监垂首行礼。 裴折玉再不得宠,也是皇帝亲封的隐王,有人行礼时应该的,但那个穿着浅金色锦衣的男人却站得笔直,看到他衣袍上绣着的四爪蟒,谈轻脑子灵光一闪,有个猜测。 皇帝龙袍上绣五爪金龙,亲王朝服四爪蟒,能在宫中行走的成年男子,能穿蟒袍的除了二皇子宁亲王、三皇子瑞王以及东宫那位。 蟒袍青年带着六皇子二人上前,他跟裴折玉差不多高,眼尾上扬,算得上剑眉星目,板着一张年轻俊俏的脸,颇有些故作威严的姿态。他没看裴折玉一眼,只看着谈轻。 “你们这是要出宫?” 裴折玉似有所感,微垂下一双漂亮孤郁的丹凤眼。 谈轻察觉到裴折玉的小动作,不由多看他一眼,莫名感觉他有些害怕,眼眸一转,便主动挽着裴折玉的手臂,小鸟依人般依靠他。 做完这些,谈轻才看了那蟒袍青年一眼,明知故问—— “你谁啊?本王妃的名字是你能随便叫的吗?叫王妃!” 太子裴乾神色微滞,“王妃?” “哎!” 谈轻笑眯眯地应声,用孺子可教的眼神看着裴乾。 “行了,你可以退下了。” 闻言,太子故作冷傲威严的假面仿佛无声龟裂开来,细长双眼因为震惊兀地瞪得很大。 “……你说,让孤退下?” 第15章 六皇子当即斥道:“放肆!谈轻,你竟敢这么跟太子说话?你别装你不认识太子五哥啊!” 谈轻这才斜他一眼,“瞧你那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的样子,我又没说你,你着什么急?” 别以为他没看出来,六皇子显然是搁这蹿火呢。 六皇子瞪眼,“你说我是狗?” 谈轻道:“你要是这么喜欢对号入座,我也没办法。” 六皇子:“……我对号入座?” 听二人有来有回地吵起来,好像跟从前没什么变化,太子冷静下来,“都别再胡闹了。” 谈轻挽着裴折玉手臂,歪头看他,眼神清澈无辜。 “你就是太子?” 六皇子是纯正的太子党,他母妃丽嫔都是皇后一脉的,自然不敢忤逆太子。可他忍不下这口气,见谈轻不认太子便揪着这点不放。 “你还装!” “你又吼我?” 谈轻哼道:“我都说不认识了,骗你们干什么?”他意有所指地看向太子,露出狐疑神色,“我这次大病醒来忘了不少以前的事,不过听说我之所以会生病,就是因为我的好堂弟背着我跟太子偷情,还把我扔在池子里不管,差点淹死我是吧?” 太子脸色骤变。 六皇子先叫起来,“分明是你将二公子推下水,自己落水是报应!何况当时分明有人去救你了!你别以为我们看不出来你在这里装?” 谈轻笑了,“哦?你是说,当时确实不是太子救我咯?” 六皇子哼道:“五哥一个人,怎么可能同时救两个人?” 谈轻点头,“那就是说他真的只救谈淇没管我死活咯?” 六皇子僵住,“这……” 谈轻接着问:“那我岂不是因为捉奸他们才掉进池子?” 第25章 “谈轻,别再胡闹!” 太子轻斥一声,看他的眼神有些复杂,“那日的事,不怪谈淇,你们落水时,孤离谈淇更近,便先救了他,后来有人将你救起,并非孤不去救。”他微眯起眼,定定看着谈轻,“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谈轻道:“是这样吗?我虽然忘了很多以前的事,却还记得有个声音在我昏睡的时候跟我说,等他以后做了皇帝,就让我做皇后?” 太子斥道:“放肆!” 六皇子与小太监几人噤声。 谈轻缩到裴折玉身后,故意嘀咕,“果然是骗我的。” 太子顿了顿,语气跟着温和了许多,“看来你是真的病了,但谈轻,孤以前跟你说过很多次,有些话不可乱说,否则孤也护不住你。” 谈轻说:“那你直说吧,那天你说你跟谈淇没什么,是我误会了,可是后来谈淇承认了你们有奸情,还跟我说以后他要从我的镇北侯府嫁到你的东宫,要求我做他的后盾,你们当中,到底是哪一个在骗我呢?” 他连这些话都记得,却说自己忘记了很多事?太子看谈轻的眼神有些狐疑,“那日你病情危急,孤说那些,是为了安你的心。是孤辜负了你,但谈淇是无辜的,何况,谈轻,昨日起,你已经是七弟的王妃了。” 裴折玉一直很安静,苍白俊秀的面容上也一直很平静,见他看来才行礼,“太子殿下。” 太子点头,对他和谈轻说:“孤与谈轻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日后,谈轻就交给七弟你了。” 谈轻撇嘴。 要是裴折玉是心眼小的,听到以前自家王妃追着跑了十几年的男人这么说,他现在跟裴折玉之间肯定有了嫌隙,日后很难再做一对和和美美的夫夫,这赔钱货,好歹毒! 裴折玉却平静点头,“臣弟知道。” 太子看着他好一会儿,他嘴里都没再蹦出一个字。 太子不着痕迹皱了下眉头,又说:“谈轻,孤与你自小一同长大,始终是将你当做亲人的,他日你若受了委屈,孤定会替你做主。” “真的吗?”谈轻拍拍胸口,“还以为太子殿下今日把我们堵在这里,是想给谈淇出气呢。” 六皇子好像找到时机似的,立马跳出来,“五哥,他这是恶人先告状!分明是他在出嫁前天逼迫二公子给了他九万两银子添妆,二公子为了凑足银钱,将原本打算印诗集的银子都挪给他了,那可是足足九万两!谈轻拿着那么多银子,全都带去隐王府做嫁妆,昨日臣弟和四哥八弟到隐王府时,可是亲眼见着侯府下人将嫁妆抬过门的,那么多银子,他怎么敢收?” “那你看着那么多嫁妆抬进我家王府,你眼红了吧?” 谈轻骄傲挺胸,“我家的银子我带去王府怎么啦?二房私吞我两位父亲给我留下的银钱珍宝,十多年林林总总加起来十几万两,我要是拿着他们给我的假账去找皇上,他们可是要下大狱的,我还仁慈了呢。原来他们这么不满?我说谈淇昨天怎么不吭声,居然是找你告状来了,裴浩啊裴浩,谈淇有委屈怎么找你不找太子呢?” 听到他这话,边上跪着装木头的福生嘴角猛地一抽。 少爷记错了吧,哪有十几万两? 六皇子急道:“五哥,你别听他挑拨,臣弟知道这些并非二公子所说,只是听闻二公子找人借钱,这才打听到的!”他转头看裴折玉,打算挑个软柿子捏,“老七,就算那些银子是侯府的,你这王妃嫁人便嫁人,却将侯府的所有家底都挪到你家去,根本不给娘家人留活路,你就这么看着吗?这可是你的王妃,你知道他现在名声有多差吗?还有人说你就是看他嫁妆多,才愿意娶他,你就不觉得丢人吗?” 裴折玉似乎愣了愣,丹凤眼看着他,态度理所当然,“王妃嫁妆多不好吗?臣弟不如六哥,没有一位在内务府当差的舅舅,囊中羞涩,恐怕无力让王妃过得更好,但若王妃嫁妆丰厚,臣弟便无需担忧自己连累王妃,让他也过得如臣弟一般拮据了。” 六皇子目瞪口呆,“老七,你还真想吃谈轻这口软饭呢?你知不知道外面怎么骂他的?” 谈轻悠悠接道:“骂我什么?不孝顺抚养我多年的叔父?嚣张霸道,欺凌堂弟,不给他饭吃不让他睡觉,还是占着茅坑不让他上吗?” 六皇子瞪着他,怒道:“你还对二公子做过这种事!” 谈轻看他的眼神像看傻子,嫌弃地躲到裴折玉身后。 “他好吓人啊!” 裴折玉也是机灵,环住谈轻肩膀轻拍两下,“别怕,太子殿下还在,不会让六哥欺辱你的。” 六皇子瞪着的人又多了一个,指着裴折玉气得直抖。 “老七!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欺辱他?” 太子厉声斥道:“够了!老六,孤知道你平日与谈轻合不来,但他如今是老七的王妃,也是你的弟媳,你身为兄长,不要再任性了!” 他与谈淇私下接触多年,也算了解谈淇的父母,谈卓那对夫妇没什么本事,还很贪心。 若非这是谈淇双亲,太子根本不愿与这种人接触。 而谈淇既然将银子还给了谈轻,说明此事是真的。 太子不蠢,同样不能忍。 谈轻说自己占着茅坑不给谈淇上…… 这不就是在含沙射影吗! 谈轻眨了眨眼,笑道:“对啊老六,原来你昨天来吃过我的喜酒啊,那你这次随礼了吗?” 裴折玉格外老实,紧跟着替六皇子回答谈轻的问题,“六哥送了一尊白玉送子观音像。” 谈轻:“就这?” 六皇子既憋屈又委屈,只能瞪着对面这对年少夫夫。 “不是我说,老六啊,你大舅在内务府当差,你手头应该挺阔绰的吧?你上回来吃我白席还随了一万两呢。”谈轻纳闷道:“该不会是你大舅做错事,被罚月钱了吧?我成亲穿的衣裳都是成亲前天才送来的,还送错了地方,拐到裴折玉王府了,老六啊,你这大舅做事确实不行啊。” 月钱的概念,他是还在福生汇报他请了那些打手花了多少银子时知道的,至于其他的,书上谈淇成亲前也明确写过,皇子成亲,避免越矩出错,皇子、皇子妃的吉服都是内务府所制,会提前送到府中,可他那吉服,是成亲前一天从隐王府送来的。 裴折玉没道理扣着他结婚穿的吉服,只会是内务府故意拖延时间送来,还送错了地方。 内务府是个油水多的地方,书上的谈淇也想往里塞人。 刚才裴折玉说起六皇子舅舅在内务府当差,谈轻一下子就想明白了,这人真是个老六! 六皇子神色大变,顾左右而言他,“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成亲的日子那么急,内务府要筹备那么多,会出错不奇怪,你不就是想要随礼吗?我那一万两是攒了许久的,都给你了,现在哪里还有银子?” 谈轻哦了一声,“没银子啊。” 太子跟着看来,六皇子心虚不已,咬牙道:“我回去筹一筹,给你补回去,这总行了吧?” 谈轻呲牙一笑,十分灿烂。 “等你银子送来,送子观音像我就还你。”他想到刚才皇后那出折腾,又给了太子一个眼色,“皇后娘娘刚刚也催着我给你们老裴家开枝散叶呢,要不是我身体不好,她就要叫人押着我吃那个什么孕子丹了。” 太子神色一顿,“母后也是为你们着想,但你身体既然不好,孩子的事以后再提也不急。” 谈轻啧了一声,“别光说废话不做事,你跟谈淇没少背着我偷情,太子都不觉得丢人,还有脸教我做事吗?那你是不是该有点表示?” 太子脸色有些黑,露出罕见的迷茫之色,六皇子也是一脸警惕,随后恍然大悟,“随礼!” 谈轻笑嘻嘻看着面前脸黑得像锅底的太子,“谈淇一家偷了侯府家底跟我爹的嫁妆,还有宫里赏赐下来的不少宝贝,值十几万两呢。” 六皇子激动得差点当场拍大腿,他就说是这意思! 太子完美的假面有过一瞬凝滞,暗瞪猜中此事后还洋洋得意的六皇子,面上慢慢露出几分无奈之色,“那些银子,孤给补。你们到底是亲兄弟,他也不愿如此,再者,谈轻,侯府由谈家人继承,对你没有坏处。” “不是你给我银子,是你要替谈淇一家赔偿谈轻,以前我没少给你和谈淇送东西吧,谁知道你们会背着我勾搭上,那你以前跟我见面的时候是不是还拿我当他的替身?要脸吗?” 谈轻凉凉一笑,认真纠正,从袖兜里翻出个剥了皮的橘子,掰开后分了一半递给太子。 “那我就等着你的赔款了。喏,尝尝,贵妃送的水果。” 以前谈轻得了什么好东西,都会送到东宫与他分享。 这似乎是出完气示弱的表现。 “哪有什么替身?” 太子神色稍缓,接过那几瓣黄橙橙的橘子,眼里闪过一丝厌烦,可为了稳住谈轻,他只能将那几瓣橘子放进嘴里,“只要你不再胡闹……” 第26章 他话音忽地戛然而止,咀嚼的动作刚刚开始就停下。 谈轻一脸天真地问:“甜不甜?我还一口没吃过呢!” 太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似乎在怀疑他话里的真诚,好半晌才慢慢咽下口中的橘子,不知为何笑容有些僵硬,声音听着也闷闷的。 “很,甜。” 谈轻敷衍笑笑,又瞪了六皇子一眼,把剩下的橘子藏到背后,板起脸凶他,“不给你吃!” 六皇子本来冷静下来了,见他这样火气又窜了上来。 谈轻可没心思跟他们再唧唧歪歪,拉上裴折玉转身走人,还不忘冲太子和六皇子摆手。 “那我们先回去了,我会在王府等着你们的赔礼送来!” 他特意向六皇子做了内务府的口型,提醒他这个把柄。 “不要让我等太久哦。” 六皇子看懂他眼底的威胁,气得直咬牙,一时忘了他们还没有行礼,突然开始自己后悔没事替谈淇出头干什么?等他回神时,却见太子面色格外阴沉,面容还有些许狰狞。 “五哥,你怎么了?” 谈轻拉着裴折玉跑出很远,快到宫门时才慢下来。 裴折玉看他捧着半个柑橘,看一眼就笑上好一会儿,不动声色问:“与太子见面很开心?” 隐王府的马车候在宫门前,谈轻认出来,步伐更欢快了,不过裴折玉似乎不大高兴,他眼珠一转,将剩下半个橘子塞裴折玉手里。 “你也尝尝?” 裴折玉拿着剥了皮的半个橘子怔了怔,才说道:“我跟太子殿下吃同一个橘子?会不会不太合适,太子若知道了,恐怕会不高兴吧。” “哈哈!”谈轻听他这话就忍不住乐,拍拍他肩膀让他放心,“不会的,就算传出去,你也是跟太子吃过同一个橘子的人,面上有光了!” 裴折玉:“?” 裴折玉自然不是真的想吃太子吃剩下的半个橘子,可谈轻都这么说了,他骑虎难下,只好掰开一小瓣,略微迟疑了一下才放进嘴里,低眉垂眸,轻叹道:“你亲自给太子尝过的,那必然是甜……的……吧……” 他咬了一口,果汁迸射而出,险些被酸得灵魂出窍。 裴折玉终于明白过来什么,睁大丹凤眼看向谈轻。 下一刻,谈轻拔腿就跑,狂放笑声在宫墙下回荡。 “哈哈哈别打我是你自己要吃的!” 裴折玉:“……” 福生跑着追上谈轻了。 燕一随侍在侧,见裴折玉僵着脸良久不语,不免担忧。 “殿下,您没事吧?” 裴折玉闭了闭眼,硬生生咽下这口酸橘子,抿唇笑笑,将剩下的小半只橘子递给燕一。 “很有趣,也很甜,赏你了。” 他看着燕一呆呆接过,才满意地拍拍他的肩头,“能跟太子吃同一个橘子,是你的福气。” 燕一:“……” 其实他看懂了,这橘子一定很酸,多沉重的福气啊。 第16章 裴折玉上马车时,谈轻已经窝在马车软座里等了一阵了,见他上来,乖乖坐起来,伸出一只手说:“你要是生气可以打我一下哦。” 裴折玉已经缓过那股让人差点升天的酸劲,“不必……你是故意拿酸橘子酸太子的?” 谈轻缩回手,理直气壮,“人人都知道我以后会是他的太子妃,他却背着我跟我堂弟勾搭在一起,好好的人他不做,我才教训他一下。再说了,他娘刚才折腾我们,我现在就折腾他,我看他下次还敢不敢。” 要不是太子的地位还很稳,三皇子和四皇子还没能踢他下场,谈轻直接就撕破脸皮了,现在为了不连累裴折玉,他还是得收敛点。 谈轻还有个很重要的问题,“那橘子呢?你没浪费吧?” 裴折玉回以谈轻一个真诚却无辜的眼神,“都吃了。” 马车外的燕一听到这话,感觉牙齿开始隐隐发酸。 谈轻嘿嘿一笑,倒了杯茶水,送到裴折玉面前。 “辛苦了。” 裴折玉欣然接过。 谈轻接着往他袖兜里瞅,“那个孕子丹还不在?” 裴折玉顿了顿,“我以为你不会吃。” 谈轻道:“我当然不会吃,不过这东西好像很珍贵。你有没有什么朋友想用的,送你了。” 裴折玉正喝着茶,差点被呛到。 午后,隐王府马车离宫时,太子正在坤宁宫请安。 皇后将太子当做自己的眼珠子,也一直将太子的亲事视作最重要的事,让人取来她近来挑出朝中重臣府中姑娘的画像,让太子挑。 太子让嬷嬷撤下,待宫人退下后,才说:“母后别操心了,孤的婚事,得父皇说了算。” 此刻坐在贵妃榻上的皇后气色红润,哪里有头风犯了的病容?她闻言面色沉了下去,“他挑挑拣拣这么多年,给你挑了个蠢钝如猪的,可惜现在也已经嫁给老七了。” “母后慎言。”太子问:“母后让人给谈轻送孕子丹了?” “你见到他了?” 说起这个皇后就来气,金色护甲在绣帕上撕开一道口子,“别提了,谈轻长本事了,竟敢忤逆本宫!本宫就知道他以往在本宫面前都是装的,如今倒是不装了,好在本宫早早断了他跟你的婚事,没让他有机会给东宫招惹麻烦。乾儿放心,等他日后生下老七的种,他也就该安分了。” “只是老六与他有些私怨,知道他今日进宫,特意找借口让孤去看看他。”太子有些不满,“母后,孤不希望谈轻生下七弟的孩子。” “老六真是跟他娘丽嫔一样蠢,带你去见谈轻作甚!” 皇后秀眉紧蹙,“太子,你喜欢的不是他那堂弟吗?” 她连谈淇名字都懒得记,每次说起他都十分轻蔑,在她眼中,谈淇连谈轻都不如,就是个抢走兄长未婚夫、不知廉耻的小贱蹄子。 太子无奈,“母后,谈轻最有力的依靠不是镇北侯府,而是卫国公。这些年朝中得力的武将不多,大多与卫国公有些关系,便是王贵妃的大哥在西北多年,也还没能完全掌控西北军,但这些人都愿意听卫国公的,他交了兵符,威望却还在军中。” 皇后道:“乾儿是怕那卫国公会为了谈轻那个小废物帮老七?不可能,卫国公连你都不帮,老七又是个扶不上墙的,他怎么可能去扶持老七?你父皇可不喜欢老七。” 太子道:“可是母后,父皇对老七的关注从来都不少。” 皇后沉默下来。 常嫔母子虽然不得宠,但每隔一段时间,皇帝都会想起裴折玉,而且常嫔刚生下裴折玉那几年,皇帝对裴折玉的宠爱不亚于太子。 那几年,连她堂堂中宫皇后都要因为裴折玉得宠而对常嫔一个无封号的小贵人客客气气,为此特意扶持丽嫔母子跟常嫔母子争宠。 皇后暗骂一声贱人,面色也随之紧绷起来,“如此一来,我们确实不能让谈轻生下老七的种,可是那孕子丹,本宫已经给他了……” 说起谈轻,太子便一阵牙酸。 但偏偏是那酸橘的滋味,让他此刻充满了信心。 “他不会服下孕子丹,也不会生下老七的孩子。母后放心,孤有把握控制他,有他在隐王府盯着老七,我们也能安心对付贵妃了。” 谈轻若真忘了他,又怎会当着裴折玉的面给他橘子? 这一定是谈轻给他的信号。 虽然谈轻还在为谈淇一事拈酸吃醋,可一个追在自己身后跑了十几年的人,怎么可能病了一场就大彻大悟,但今日谈轻那些话…… 他还在妄想皇后之位。 太子眸光一沉,“孤会先想办法稳住谈轻,但只要卫国公在一日,孤就很难完全掌控他。” 皇后听出他的言下之意,有些诧异,“乾儿要除去他?” “他太顽固,既不能为孤所用,也不能成为孤的阻碍。” 想到这段时间他让人上折子请皇帝让谈卓承袭镇北侯府爵位,却一直被卫国公阻拦,太子冷笑道:“他很快,就没心情管谈轻了。” 回到隐王府,谈轻麻利地换下那身厚重的朝服,就回房里补了一觉,再醒来天也黑了,他跟福生去吃饭时裴折玉已经在等着了。 裴折玉总是穿着一身黑,比起其他皇子,他穿着可以说十分朴素,还很保守,每件衣服的领子都拉得很高,完全遮住脖子下半截。 中午在毓秀宫里吃午饭,福生一直暗地里提醒谈轻少吃,谈轻也就才吃了一碗饭,这会儿正饿着,跟裴折玉打了个招呼便坐下了。 裴折玉给谈轻夹了一筷子樱桃肉,“我看你午膳时一直看着这道菜,晴芳却没怎么夹,就擅自让厨房做了,你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今天用午膳时,常嫔让她的大宫女给谈轻布菜,谈轻也不好明说叫她夹什么菜,晴芳便每样都夹了点,但对谈轻来说是不够的,他看今晚的菜色跟在宫里吃的有一半重合,再吃一口樱桃肉,顿时高兴得眯起眼。 第27章 “味道一样,很好吃!” 裴折玉道:“喜欢就多吃点。” 他吃得少,谈轻饭碗刚过半他就放筷子了,斟了杯茶看谈轻用饭,说道:“今晚我就不回来歇息了,我以前不常在正院住,多是宿在书房,无事可做,平日就喜欢写写画画。你若不介意就在这院子住着,我已经吩咐管家,你想要什么尽管找他。” 谈轻点点头,想着又放下筷子,“那就麻烦你们了。还有件事,裴折玉,我知会你一下。” 裴折玉问:“什么事?” 谈轻说:“明天回门,我去外公家。” 一般血亲都没了,回门才去外祖家,谈轻压根没将谈卓一家放在眼里,就要去国公府! “好。” 裴折玉道:“我很少出门,何时去,你来找我就是。” 他没有问为什么,让谈轻颇为满意,他说完事一身轻松,抄起筷子说道:“那我们今天晚上回去早点睡,明天我想早点去外公家。” 裴折玉见他今晚吃饭不像昨夜那样放得开,时不时还按按额角,便问:“可是身体不适?” 谈轻摆摆手,“没事,我就是身体还没好,上回病了落下的后遗症,时不时会头疼一下。” 看来还是要尽快养好身体,虽然他以后大概也用不到精神力了,总是头疼也不是个事。 先身体养好了,再重新练习起精神力,才能慢慢修复好他现在乱得一团糟的精神图景。 裴折玉挑眉,“你今日说过,你真的忘了以前的事?” “对啊。” 硬要装原主总会露出破绽,谈轻没打算隐瞒自己没有原主记忆的事,直接跟裴折玉说:“我忘了很多事情,不过这些不妨碍我找赔钱货跟谈淇那一家子吃绝户的算账。” 他缓过一阵,头颅深处的隐隐刺痛也就慢慢消失了。 谈轻松口气,筷子飞快往他喜欢的那道樱桃肉下手,不愧是能上皇帝御前的菜,好吃。 裴折玉沉默了下,“……赔钱货?” 谈轻说多了赔钱货已经没感觉了,可是裴折玉这么一说,他又忍不住笑起来,差点没夹稳菜,他忙不迭摆手,“别说了,让我先吃饱饭,我一会儿要笑得吃不下去了!” 裴折玉看他忍笑忍到嘴角抽搐,眼底也多了几分笑意,点头应道:“好,你先吃饭吧。” 用过晚饭,二人各自回房沐浴休息,裴折玉果然去了书房,谈轻晚上一个人占了大床。 回门不用像昨天进宫那样赶早,天亮后福生才叫醒谈轻,换衣裳时谈轻好不容易在一堆粉粉白白的衣服里挑出件稍微深色的青衣。 一看从侯府带来的那一箱新衣裳的风格,他很难不想起书上说过这么一段细节——原主其实喜欢鲜艳的颜色,但谈淇与原主不同。 谈淇喜欢浅色,配他清纯纤弱的气质,将他七分的外貌提升到九分,太子很吃这一口。 于是这个赔钱货越看原主越不顺眼,好几次找到机会就明里暗里他不要穿得太过华贵,还让原主去学习谈淇,做事不要如此张扬。 原主以为太子是喜欢他穿得素净一点,于是阴差阳错地跑去找谈淇取经,硬生生拿自己这张俊俏灵动的脸去贴合这些寡淡的衣服。 然而这些举动,到了赔钱货眼里就成了东施效颦。 诚然,原主年纪还小,穿这些衣服只要合身都不会丑,只是跟谈淇这个纯正白莲花站在一起,显然还是谈淇更合适,更惹人怜爱。 其实原主是那种富养的贵气小公子,穿得越华贵越好看,但他一直被蒙在鼓里,出事前又找人做了一批比先前还素净粉嫩的新衣裳,福生收拾嫁妆时顺道也带过来了。 穿这么素,还不如披麻戴孝! 好在王府的厨子做饭好吃,他吃过早饭,就开心地揣着昨天带回来的柑橘枇杷去找裴折玉。 福生简直是万能助手,他还没起床,要带去国公府的东西就已经备好了,就等裴折玉。 谈轻找到裴折玉时,他正在前院的池塘前喂鱼,手上掰着一块小小的红褐色丸子,见谈轻过来,直接将那丸子捏碎扔进锦鲤池里。 燕一送上手帕,裴折玉接过擦干净手,迎上谈轻。 “可是要出发了?” “嗯!” 谈轻这两天忙着,还没好好看过王府,直到现在知道前院这个大池子里原来养了锦鲤,数量还不少,红的白的黑的花的基本都有。 末世的鱼类大多产生畸变,吃着肉长大,又丑又大,乍一见到这满池子漂亮的小锦鲤,谈轻忍不住多看两眼,然后咽了咽口水。 “好多鱼,长得这么干净,吃起来味道一定很不错吧?” 裴折玉道:“锦鲤好看,不好吃。” 谈轻失了兴趣,哦了一声,突然一皱鼻子,贴近裴折玉,“好香啊,你刚刚在吃什么?” 他闻到裴折玉身上有种奇特的香气,尤其是在手上。 谈轻便低下头去闻他的手,这香气让他精神一振,莫名地有些舒服,欲罢不能,跟福生最近总给他炖的参汤里药材味道有一点像。 裴折玉有些不适,往后退了两步,接着摊开空着的两手给谈轻看,“应该是鱼料的味道。” 边上站着的燕一闻言,默默将刻着太医院印的白玉小盒收进衣袖里,就当这是鱼料吧。 在这里的还有王府的管家温顺,他比燕一大一些,穿着长袍,更像个读书人,裴折玉跟谈轻说了会儿话,便让他到谈轻面前认人。 谈轻跟他打过照面,听他说马车已经备好,这就同裴折玉一同出门,走着走着他又掏出个橘子剥皮,掰开一半,顺手递给裴折玉。 裴折玉本能地往后躲开。 昨天那口橘子的酸味他至今还记忆犹新,不敢再碰。 谈轻掰开一瓣往自己嘴里扔去,笑眯眯地嚼起来。 “这次不酸的,我也吃了!” 向来从容如裴折玉,此刻坚定地摇着头,“我不饿。” “真的不酸!” 谈轻替橘子喊冤,也有点心虚,昨天的橘子会酸,是因为他用了异能。小小地污染了一下那只橘子,让它极度酸涩,难以入口,但不至于让人中毒,只是嘴上难受一会儿。 再说了,送进宫的水果,谁敢拿酸的糊弄贵人? 裴折玉还是摇头,甚至默默后退两步,远离谈轻。 谈轻轻咳一声,只得从袖兜里掏出一只黄玉枇杷。 “那你吃这个?” 裴折玉看着他那并不宽松的袖子,显然在奇怪他是怎么把这些收进去的,但枇杷怎么也比酸橘好,他接过枇杷,轻声道:“多谢。” 谈轻笑着摆手,“都是宫里给的,谢我干什么。” 裴折玉垂眸看着手上的黄玉枇杷,说道:“每年南方送来的时令贡果,一般只有父皇、太子和皇后娘娘以及几位得宠娘娘宫里才有。” 谈轻:“……”居然忘了,裴折玉是非常不得宠的皇子。 裴折玉没有再说这些,收起枇杷,转过脸看谈轻时,平静道:“马车在门前等着,走吧。” 谈轻用力点头,假装乖巧。 “嗯!” 卫国公府离隐王府有些远,这也是谈轻除出嫁那天和昨天天没亮就进宫外头一回真正出门,谈轻不错眼地盯着窗外,京师果然热闹非凡,各类店铺摊位更是令他目不暇接。 跟在马车边的福生忽然凑到窗前,附耳跟谈轻说道:“少爷,我好像看见侯府的人了。” 谈轻看他在外面跟着马车走得额头上都是汗,可他一开始就不愿意上马车,便在袖子里摸索着翻出又一只枇杷递给他,“谁啊?” “二房的人,多谢少爷。”福生接过枇杷,“我见他在街角那盯着咱们好一会儿,见咱们马车靠近人又往侯府跑回去了,鬼鬼祟祟的,不知道是不是二房又在算计什么。” 他紧跟着得意地笑了,“他们肯定想不到少爷今天回门不回侯府,反正少爷不在侯府,他们能拿少爷怎么办?少爷,咱们别管他们,你再等一等,国公府很快就到了!” 他都这么说了,谈轻便说:“行,那你去前面坐着吧。” 福生应了一声,快走几步,没一会儿就爬到马车前头不见了人影,谈轻才继续看街上。 但身后一直有道视线,他回头看了一眼,果然是裴折玉,他眨了眨眼,问:“怎么了?” 裴折玉丹凤眼里的笑意似乎淡了几分,指腹摩挲几下手中握着许久的枇杷,而后摇摇头,不紧不慢地将那只枇杷慢慢剥了皮。 “没什么。” 谈轻见他这才开始吃,想着刚才好像勾起了裴折玉一些不太好的记忆,便又在袖子里掏出两只枇杷,不舍地放到他手边,“多吃点?” 裴折玉抬眼看他,似乎有些意外。 谈轻只好举起双手,拍拍衣袖说道:“这下真没啦!” 裴折玉顿了顿,轻笑道:“多谢。” 谈轻跟他并不是很熟悉,却有种直觉,裴折玉这会儿的笑是真心的,他是真的在开心。 第28章 看来以后还是得多跟室友分享一下,才能好好相处。 谈轻灵光一闪,也呲牙冲他笑了笑,眼睛弯成月牙。 “裴折玉,你介意晚点到国公府吗?” 熟透的枇杷很甜,但谈轻的笑容让裴折玉鬼使神差地想到昨天他坑太子和自己吃酸橘子的时候,裴折玉的手不着痕迹地抖了下。 “你想做什么?” “给二叔一个惊喜。” 谈轻嘿嘿一笑,掀开车帘,跟外面的燕一和福生说道:“先到镇北侯府,就在门前路过,记住,一定要张扬,让所有人都知道马车上的人是隐王,隐王带新娶的王妃回门了!” 他说着,霸气地回头告诉裴折玉,“放心,今天我会让全京师都知道你隐王裴折玉的大名!” 裴折玉:“?” 大概一盏茶后,先前在街角被福生看到的小厮春生,回到了另一条街道上的镇北侯府。 天不亮,二房老爷夫人就起了,等着大少爷回门,谈卓夫妇不为别的,就想出口恶气。 谈卓这两天还是天天做噩梦。 大概是还了银钱,大哥没像先前那样收拾他,可每天晚上他一闭眼,就见到他大哥谈显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一直盯着他不放。 谈卓咽不下这口气,孙氏也心疼那些还给谈轻的银钱,夫妇俩一合计,打算在回门这天给谈轻点教训,用孝道压他,暗暗磋磨他。 反正谈淇跟他们说了,太子已经在安排让他袭爵了。 谈轻还能斗得过太子不成? 听春生回报说隐王府的马车到了街口,很快就到镇北侯府,等了一早上的夫妇俩立马精神起来,让春生再去看看,就等他到门口。 可谁知春生再回来时人却惶急慌忙的,“不好了!二老爷二夫人,隐王府的马车又走了!” 谈卓冷静道:“无事,或许马车上的人是隐王殿下,殿下有事要办,但谈轻总会回来的。” 这个壮实的小伙格外老实地摇头,“不是的二老爷!小的在门口打听了一下,大少爷也在马车上,他今日确实要回门,但不是回镇北侯府,很多人都看到他去卫国公府了!” 这话对谈卓打击不亚于在他脸上扇几个耳光,他立时瞪大眼睛,拍桌起身,“你说什么?” 谈轻那死小子,他怎么敢…… 侯府还有人,他回门去外祖家,是把二房当死人吗? 第17章 隐王府的马车绕着镇北侯府转了一圈,大张旗鼓地往卫国公府去,一路上就没有人不知道这是隐王要跟新王妃去卫国公府回门的。 这一路上还吸引了不少人来看热闹,跟在马车后面走,马车到卫国公府时,甚至早早就有不少人凑到卫国公府外,谈轻原本还笑着,下马车看到卫国公府正门大开,老国公拄着拐杖,亲自领着府里一大群人在门前等着,才感觉事情好像闹大了。 他顿时收敛了笑容,小碎步跟在裴折玉身后进府。 老国公本就气场十足,往那一站,锋利如刀刃,只是远远看上谁一眼,就叫人不寒而栗。 众目睽睽下,他还是很给二人面子,微微拱手行礼。 裴折玉紧跟着行礼,躬身比他低几分,“国公爷。” 老国公神色稍缓,“老臣不敢。” 裴折玉微微垂首,“今日回门,没有君臣,国公爷既然是王妃的长辈,也是本王的长辈。” 老国公闻言这才起身,鹰眼扫过门外那群看热闹的路人,这便侧身让开,抬手请二人入府,“那老臣今日便失礼了,先前不知隐王与王妃会来,只来得及匆匆备了些粗茶,也不知入不入得隐王和王妃的口。” 裴折玉随后起身,轻笑颔首,“国公爷客气,叨扰了。” 他毕竟是皇帝亲封的亲王,老国公今日给他面子,退后半步让他先行,但躲在裴折玉身后的谈轻就没这待遇了,老国公幽幽斜他一眼,谈轻看他表情凶得很,可一个久经沙场的人若真的不高兴,身上不可能没有半点杀气,便笑嘻嘻地回他一个笑脸。 老国公拐杖一顿,轻哼一声,快步跟上裴折玉。 众人入了国公府,大门一关上,门外的人也只能散了,老国公请二人在前厅坐下,上了茶才问他们,“不知隐王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谈轻接过福生他干爹福伯送来的茶水,嘴快地替裴折玉回道:“不是都说了来回门吗。” 来之前福生跟他提过福伯,卫国公府的管家叫福伯,也是福生的干爹,据说以前是跟着老国公上过战场的,福伯的妻子福婶也是看着原主亲爹钟思衡长大的,夫妇俩跟了老国公操持了大半辈子,也没有生下一儿半女,只收养了福生这么一个孩子。 这会儿见到这位年过六十,头发已经斑白的老人家,谈轻不敢让他忙活,还冲他笑了笑。 老国公给裴折玉面子,但没给谈轻面子,冷下脸斥道:“胡闹,哪有回外祖家回门的?” 谈轻眨眨眼,便问:“那我们收拾收拾,回去侯府?” 老国公瞪大眼睛,欲言又止,俨然被谈轻气得不轻。 谈轻歪了歪头,也不说话。 裴折玉看着僵持二人,到底还是轻轻搁下茶盏,打破这片沉默,起身道:“这还是本王头一回来拜访国公爷,听闻国公爷府上收藏了不少兵器,还有先帝赐下的宝剑,不知本王能否有这个机会亲眼见上一见。” 老国公轻咳一声,看向身旁的钟惠,“隐王看得上老臣府里那些兵器,是老臣的福气。钟惠,你带隐王过去,喜欢什么随便挑。你们今日回门,老臣也该给你们回礼。” 裴折玉欣然颔首,“那本王便先在这谢过国公爷了。” 钟惠领命请裴折玉去后院,大概知道谈轻不喜欢他,他从头到尾都没什么出声说过话。 几人一走,前厅里就安静下来了,福生想帮自家少爷解释一下缓解氛围,却被福伯拉着往外走,“老爷少爷先聊着,老奴带福生先去厨房见见他干娘,顺道催催午膳。” 还有一个多时辰才到用午膳的时候,而且身为管家,哪用得着他亲自去催菜,还故意拉走福生,一看就是留给他们爷孙说话的地。 福伯顺道带走了前厅伺候的下人,老国公看在眼里,也不再忍了,拉下脸训斥谈轻,“谁让你今天到这回门了?那个隐王裴折玉?” “我自己要来的啊。” 谈轻跟原主外公又没吵过架,看这打了半辈子仗的骄傲帅老头还挺合眼,不过看他老是凶巴巴的样子,还想逗逗他,故意站起来。 “不欢迎啊?那我走?” 老国公当场急了,拐杖一拄,“你给我老实坐回去!” 谈轻眨巴眼睛,坐回去。 “哦。” 老国公暗松口气,又故意板起脸来,问他:“你给我老实交代,真的是你自己要回来的?” “不然还能有谁?”谈轻反问他:“裴折玉吗?还是让我回侯府?我两个爹都不在了好吧。” 老国公半信半疑,听着还挺顺心的,却口不对心地说:“那二房不是在吗?你还大张旗鼓地回国公府回门,知不知道外面怎么说你?” 谈轻靠在椅背上,捧着茶水悠悠说道:“二房吃绝户的,今天八成在等我回去算计我,我回去找气受吗?反正我名声也不能更差了,再说了,我现在是皇帝的儿媳妇,他们只敢私下说说,谁敢撞到我面前来?” 老国公心中暗爽,却说:“怎么说话的,你小子是不是皮痒了?给我坐好了很好说话!” 谈轻叹了口气,坐直起来。 老国公看他的眼神才满意了些,“别以为你成亲前天要拆侯府的事老子不知道,长本事了啊,你两个爹拿命换来的侯府,说拆就拆?不过还算你机灵,就只是拿来威胁二房,把你爹的嫁妆拿了回来,也就是这次,你才跟你那两个人精爹有点像!” 谈轻替原主说了句话,“我长得就不像我两个爹吗?” 老国公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以前也就只有这张脸像,真不知道阿衡跟谈显如此聪慧,究竟是怎么生下你这个天真的小蠢货的!” 谈轻沉默下来,除了他,大概不会有人知道原主这个天真的小蠢货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 老国公见他脸上没了笑容,心下一咯噔,想起方才养子和福伯劝过他的话,再看自家外孙这段时间也已经吃过苦头,语气软和不少。 “行了,那些旧事老头子不多说了,你如今识得那侯府二房不是好人也不迟,可惜老头子多年不在朝堂,那几日只能天天进宫求见陛下,本想替你拒了跟裴家老七的婚事,可陛下却避而不见……也罢,如今亲事已经结成,那裴家老七待你如何?” 谈轻思索着说:“挺好,他没问我要过任何东西,说话和气,也不会管着我不让我干什么。” 老国公点点头,“我方才看他,也是个眉目清正的,倒是比太子更顺眼些,想来我还在一日,陛下也能管着他,叫他不能欺负你。” 第29章 谈轻心说那裴折玉可比赔钱货好太多了,单是那张漂亮的脸,赔钱货怎么也赶不上他。 老国公叹息一声,凝望着谈轻,“这次来,你倒是没有再维护你那太子哥哥跟二房了。” 谈轻嘴里含着的茶水差点被喷出来,赶紧表明态度,“我现在很讨厌那个赔钱货,要不是他跟二房的谈淇勾搭成奸,我也不会掉进水里差点淹死,我还要找他们算账呢!” 老国公都被他一口一个赔钱货吓到,“住口!”他下意识看向门前,屋中只有他跟谈轻二人,他暗松口气,看谈轻的眼神颇有些怀疑,“隔墙有耳,不该说的话不可乱说,你如今就这么厌烦那个赔……裴乾?” 谈轻道:“我听说,我病得快死的时候,他还忙着给谈淇他爹准备承袭侯府爵位的事。” 说起这个,老国公神色凝重起来,“你也知道了?谁告诉你的?放心,只有我还在一天,不管是谁,都别想让谈卓夺走你爹的爵位。” 谈轻听老国公这么说,应该是也收到了风声,便问:“那赔钱货现在已经动手了吗?” 老国公神色严肃地看着他,“你这次来,好像是长大了不少,既然你问起来,外公便给你说明白了。你已经嫁给隐王,陛下不会再让你继承侯府,但跟你父亲谈显亲近的谈家人也只有谈卓一家,若有太子相助,他们承袭爵位虽然不太合理,却也不难,不过这里头不是太子能一手遮天的。上回你在宫中出事,如今又声名狼藉,这其中未必没有皇后跟太子的手笔,但陛下压下此事不让再提,应该是不愿让他们得逞,还给我几分薄面,若你愿意,我们有的是办法不让谈卓袭爵。” 谈轻问:“什么办法?” 老国公道:“你已嫁人,相当于退出侯府,可侯府上下的东西都是你两个爹留给你的,你是他们唯一的孩子,如今又是亲王妃,完全可以选择一个人继承侯府爵位。这个人最好是从谈家中择出,我查过谈家,谈老兄一家的人品我是信得过的,除了谈卓这个坏了一锅粥的老鼠屎!当年我突然中风,便是谈老兄夫妇俩亲自照顾你,可他们年纪也大了,谈卓又是他的亲儿子,几次上门劝说,谈老兄才让他们一家搬回来,却也找了族中老人立下字据,言明侯府爵位与二房无关,可惜有太子在,这字据大概已经被他们取走了。” 谈轻眨眨眼,“那就是说,我也有决定继承侯府爵位的人选的权利,在陛下下旨前,我都可以左右这个人选,可以威胁谈卓,让他交出我想要的东西,再把侯府给他,或者从谈家族中选出一个人,继承爵位。而最好的办法是后者,只要我扶持他,他就属于是我的人,侯府依旧是我的?” 听他这么说,老国公面上露出几分诧异,随即欣慰一笑,“正是,谈老兄有个兄弟,也是耕读之家,家世清白,家中有个孙儿,比你大一些,按理你该叫他一声堂兄。他去岁刚刚考中举人,如今在准备三年后的会试,我让人去看过,他有心入仕,你若扶持他,以他的本事,不说如你爹在世时那样荣光,至少也不会太早没落。日后我不在了,侯府还在,若你与裴老七吵架,总不至于没有地方可以去。” 连人都选好了,看来老国公其实不声不响地替原主做了许多,哪怕不赞同他嫁给太子,在他吃下孕子丹后,也在暗中为他筹谋未来。 谈轻怔了下,“你还有力气骂我,还是能活很久的。” 老国公笑起来,“我老了。” 谈轻突然感觉鼻子有些酸涩。 老国公拍了拍他肩头,“好好考虑吧,这段时间我会进宫几趟,帮你留住侯府这个爵位。” 谈轻点头。 裴折玉回来时,手中多了一柄乌鞘长剑,谈轻好奇地瞅了好几眼,得了老国公一记白眼。 “以前让你跟着学武,你老是嫌苦嫌累,别看了,你那细胳膊拿得起十几斤重的剑?” 谈轻撇撇嘴,心说不就是十几斤,他以前常用三十多斤的枪。不过也没跟他争执,因为午饭时间到了,谈轻更馋这个时代的美食。 国公府这顿午饭准备的很用心,很多都是原主爱吃的菜,老国公给他夹了几筷子过分甜的糖醋排骨,还对原主的甜口颇为不理解。 谈轻从不挑食,甜的也好吃。原主那么爱吃甜,一看就是个从小在宠爱里长大的孩子。 国公府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几人安安静静吃完饭,老国公叫福伯备好回礼,准备送客。 家中还有长辈,回外祖家回门已经不合适,老国公没有留他们太久,亲自送他们出门。 他对裴折玉还是客客气气的,因为先前那场谈话,对谈轻也不像先前那样冷脸了,送二人出门前,他让钟惠捧着一个小匣子过来。 匣子被他塞进谈轻手上,谈轻猝不及防,一脸迷茫。 老国公没好气道:“你爹当年出嫁时就给了不少嫁妆,没道理你来了什么都不给。收着吧,这是京郊外的一个庄子,离谈家村也不远,有空去玩玩,京里的事有我看着呢。” 庄子? 我要有庄子了?! 谈轻一打开匣子就看到地契,登时高兴地抱紧匣子。 “谢谢外公!” 老国公看他笑得一脸灿烂,顿了下,到底没忍住跟着笑了下,嫌弃道:“没出息的小子。” 谈轻嘿嘿笑了笑,忽然上前抱住老国公,老国公吓得差点把拐杖扔了,僵硬得像块木头。 老国公是行伍出身,身材挺拔,足有八尺,谈轻这具身体还是太矮了,他再次暗暗嫌弃起自己的身高,只能踮起脚尖,努力够到老国公耳边说:“外公,小心严钦。” 那个在书上勾结太子党,连累老国公、让他险些晚节不保的小人,也是老国公信任的旧部下之一,他来这一趟就是为了这事来的。 原主的外公,可得长命百岁! 他说完就退开了,走到裴折玉身边,冲裴折玉笑。 “走吧。” 裴折玉浅浅笑着,点头跟上。 谈轻走出门口,又抱着匣子回头,冲老国公挥挥手。 “不用送了,回去吧!” 老国公恍然回神,不由得想起昨日下朝路上也远远冲自己招手的外孙,摇头失笑一声。 直到谈轻跟着裴折玉坐上马车离开,钟惠才扶着老国公道:“父亲,人走远了,回府吧。” 老国公压下眼底的不舍,转身回府,嘴角微微勾起,心口却闷闷的,“这小子,好像真的长大了,可我怎么感觉心里有些闷闷的。他变聪明了,也不用我事事盯着了。” 钟惠笑了笑,“小少爷还小,还是需要前辈看着的。” 老国公抚了抚心口,慢慢平静下来,神色认真起来。 “也是,那小子,还不知要我愁到多少岁……罢了,钟惠,你亲自去帮我查一个人吧。” 虽然不知道自家不着调的外孙是哪里得来的消息,老国公还是相信他,毕竟是亲外孙。 第18章 谈轻对武器是比较熟悉的,但很少见到剑这种冷兵器,回去一路上盯着裴折玉的剑,裴折玉索性将装着剑的礼盒往他面前推了推。 “喜欢就拿吧。” 谈轻外祖跟双亲都是上过战场的,即使生父钟思衡并不擅武,也是谈显军中的智囊,在他看来,似乎谈轻会喜欢兵器再正常不过。 谈轻果断婉拒,“外公送你的,就是你的了。早知道我跟你一起去了,不过外公的兵器坊应该什么样的兵器都有,你怎么会选剑?” 裴折玉道:“我不会武,原本只是想挑个轻便的匕首,但钟大人说君子理应配剑,我不是什么君子,也盛情难却,这剑给我,只会放在仓库,怕是国公爷要心疼了。” 他说的钟大人是老国公的养子钟惠,这人比谈轻大了十几岁,是老国公在儿子战死之后回京休养时收养的部下遗孤,钟惠身上也有官职,替老国公处理不少事情,至今还没有成亲,不过老国公也就只有一个出嫁后战死的亲儿子和他一个养子,很多人猜测将来老国公会将国公府交给他。 上次东升也说过,原主大概因为这个跟钟惠关系不好。 谈轻倒没什么在意的,钟惠孝敬老国公若是真的,老国公多个体贴的养子其实也不错。 “一把剑就心疼了?”谈轻抱着怀里的匣子,翻开上面那张盖着红印的地契,底下还有一沓谈轻熟悉的银票,他翻起来给裴折玉看,“那外公把这些给我岂不是要心疼坏了?” 裴折玉微微笑着,“给你的东西,国公爷不会心疼。” 谈轻想想也是,笑叹一声。 马车到了隐王府,裴折玉将礼盒里的长剑交给燕一,扶着谈轻下马车。谁让谈轻腿短,他也认了,反正他还小,以后还能再长。 谈轻道了谢,扭头一看,远远就见到斜对面的皇子府大门开着,六皇子正在门前探头往他们这边看,见他看过来,登时眉头一紧,面露嫌恶之色,飞快地转头跑进府中。 第30章 谈轻看他这幅又怂又恨自己的模样,忍不住笑。 裴折玉只见到六皇子的背影消失在对面慢慢合上的大门,想起来谈轻说过他忘记了很多事,便告诉他,“我与六哥同年出宫建府,府邸也挨得近,对面便是六哥的皇子府,不过六哥有太子护着,舅舅又在内务府当差,皇子府自是更为富丽堂皇的。” 皇亲国戚差不多都是住在一片的,这里相对来说更安全些,不过在这个地段也有歧视链,比如裴折玉的隐王府,就是这片最差的。 谈轻听他这么说,是看对面显然要比最近才匆匆翻修过的隐王府更华贵的六皇子府越发不顺眼,“老六大舅还真是能干,都是皇子,他随随便便就能拿出一万两随礼……” 他说着问裴折玉,“你有吗?” 裴折玉怔了下,垂眸道:“还未封王时,我每月只有二百两,不过在封王后应该会涨。” 谈轻:“……那你要攒很久才能攒到一万两了。” 他认真想了想,拍拍裴折玉手臂说道:“那我以后少吃点,你平时怎么吃,我就怎么吃。” 裴折玉的丹凤眼定定看着他,眸中闪过一丝兴味,“不用迁就我,管家说福生昨日已经给他银钱,以后你的吃用还是按你往日的来。” 谈轻也不是很想降低生活品质,于是点头道:“我毕竟住你这里,你以后常来吃饭吧。” 他由上而下打量了裴折玉一眼,啧了一声,心下感慨,太瘦了,他一拳能打五个这样的。 裴折玉眉心跳了跳,感觉有些不对,可谈轻已经抱着匣子进了隐王府,他也只好跟上。 二人一回府,温管家就迎上来回禀二人,他们出门后不久,六皇子和太子的人先后到了,送来一些金银财物,说是给王妃的份子钱。 说份子钱谈轻就不困了,翻着温管家取来的匣子。 里面果然是一些银票,他现在也是认得银票大票额的人,看银票上文字跟先前二房交给他的差不多,他便让温管家交给福生清点。 六皇子送来的还是差不多一万两,有银票有金银,看得出来,他确实仓促地凑了一下。 至于太子,他可滑头多了,一口答应还替谈淇还谈轻十几万两,实际上只给了九万两的银票,另外送了一些宫中出的漆器、瓷器。 小气! 还不如六皇子实诚。 还好他当时还报多了,如实报了,太子给的更少! 谈轻一看就知道他在偷奸耍滑,嗤了一声,让福生清点过,便在六皇子给份子钱里取了一半给裴折玉,打着哈欠说:“太子那些是替谈淇一家跟他自己还侯府的,不算是我自己的,不过老六这些倒是给咱们的份子钱,你一半,我一半,咱俩平分,你顺道叫人把他那个送子观音像送回去。” 裴折玉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俨然没想到自己还有银钱拿,听谈轻这么说,他也只好让温管家收下,“好,我会派人给六哥还观音像,你身体还很虚弱,就先回去歇着吧。” 还是裴折玉会察言观色,谈轻点点头,带福生回去。 裴折玉脸上笑容慢慢淡下去,吩咐温管家,“那五千两放在账上,留作王妃的吃用。” 他是不如六皇子富裕,还没到吃王妃嫁妆的地步。 太子和六皇子给的差不多十万两,谈轻随手就扔给福生,只抱着老国公给的地契和几千两私房钱不放,福生真的很不理解,他手头上还有侯府带来的那些银两,加上今日这些快二十万两的银票,他光是拿着都手软,很担心哪天碰上抢劫的把他抢了。 谈轻换上寝衣,听他这么嘀咕,便说:“那太子跟二房给的肯定不能还回去,这是他们赔给以前的我的,先收着吧,要不就换成一些不容易降值的东西,免得以后出什么意外……对了,京城外还有人吃不饱穿不暖的,你就拿一些银两捐出去呗。” 福生想来也是,钱,可以生钱,也可以救人命。有谈轻这话,他就知道怎么办了,他想通之后,伸手要去拿谈轻放在床头上的匣子,“那这地契,小的也给少爷收起来?” “不要!” 谈轻果断抱起匣子,往床上滚去,躲开福生的手。 福生迷茫道:“那么银子少爷您都不看一眼,不过一个庄子的地契您至于抱着睡觉吗?” 再说了,侯府跟夫人的嫁妆里不也有几个庄子吗? 谈轻认真道:“这不一样。那些是留给以前的我的,这是外公送现在的我的第一个庄子!” 虽然占了原主便宜,可这是他在这里第一个房子哎! 在末世基地生活近二十年,谈轻怎么可能不想拥有一片安宁的土地和属于自己的房子呢? 以前的人是可以自己种地养家畜的,基地里也有个天然植物种植试验田,里面绿油油一片,生机勃勃,欣欣向荣,从不让人靠近。 他早就馋那片试验田很久了,这下可以自己种了! 福生见他坚持,也就只能由着他了,想了想,支吾道:“少爷,你今日回门,没跟国公爷说过你这次生病后忘了以前的很多事吗?” 谈轻才想起来这茬,“忘了说,他光顾着骂我了。” 福生扶额,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说国公爷怎么好像不怎么担心……好吧,不说也好,我也没跟干爹说,只说我们找过国公爷信任的陈御医看过,少爷身体已经在恢复,不会有事,免得让国公爷太过担心。” 不管如何,老国公年纪已经大了,经不起太大刺激。 谈轻点了点头。 见他如此乖巧,福生也就没再多说,让他喝过叫厨房炖了一早上的补汤,才让他睡觉。 谈轻抱着匣子里的地契和银票,美滋滋睡了个午觉。 再醒来时,已是晌午。 福生端着特别给他准备的下午茶回来,跟他说温管家先前来过,跟他商量着安排了侯府陪嫁众人以及以后正院里独立开支的一些事宜,还带福生认了一下隐王府的下人。 实际上,不管是王府原本的下人还是侯府陪嫁的下人,跟其他皇子府比都显得少得可怜。 原主曾经将国公府给他安排的下人全都赶走,后来国公府又送来一个福生,可是他身边的人早已经被二房安插过,基本没有可信的自己人。这次陪嫁的都是福生认为可信的人,尤其是厨房的刘妈一家一定要带上,要入口的东西得自己盯着才放心。 另一个小厮东升显然是二房的人,谈轻没带他来隐王府,将他安排留在侯府看着谈轻以前住过的竹升院。他还留着原主的灵牌,被福生多次纠正为长生牌位,因为拗不过他只能供在院里,福生故意把看守长生牌位这个任务交给东升,不让他陪嫁。 而隐王府的下人,伺候裴折玉的侍卫和小厮、厨房的打理院子的管车马的总共十人出头。 福生知道谈轻懒,索性将那些人的特征都说了一遍,之后又说了一件事,钟惠刚才来过。 谈轻没忘记这个早上回门时跟在老国公身边一直没作声的钟惠。按理来说,他该叫人家一声叔叔,但原主跟他关系不好,老国公都没有勉强,谈轻这次回门也就没管他。 钟惠是在国公府长大的,自小跟着老国公学武,不过本人长得却是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比福伯更像个管家,做事十分稳重靠谱。 谈轻看他第一眼就觉得这人很适合戴一副金丝眼镜。 “他来干什么?” 福生见他果然没像以前一样排斥,才接着说:“钟叔说,咱们请来看护侯府的打手毕竟不是自家人,用着不放心,所以国公爷命他带了一些以前西北军退下来的老兵到侯府看着,不论少爷何时回去,都不怕二房敢动少爷的东西。至于咱们请来的人,我看咱们陪嫁的下人确实有些少,那些人银钱都给了,也不必浪费,就让他们来王府继续干看家护院的活,已经问过温管家,安排下去了,少爷看如何?” 温管家安排了也就是裴折玉没意见,谈轻摆手,“随你。” 福生又贼兮兮地压着声音说:“少爷,钟叔去侯府时见到了一个人,你猜,那个人是谁?” 谈轻吃着茶点,百忙之中,抬头看他一眼,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太子也去侯府了?” 福生笑容里是掩不住的兴奋,“没错!今早咱们不是耍了二房一通吗?钟叔带人到侯府时太子也在,还想阻止国公府的人入侯府,钟叔直接跟他说,这是侯府跟国公府一家人的事,让太子不要插手臣子家事,听说太子当时脸都黑了,可吓人了!” 谈轻看他拍大腿大笑,可没看他有半点被吓到的样子,咽下口中点心,幽幽说道:“福生啊福生,你这是在嘲笑当朝太子吗?原来你以前对太子的敬重都是装出来的?” 福生轻咳一声,“咱这不是小厮随主子吗?少爷喜欢太子咱就敬着,不喜欢他是谁啊?” 谈轻不禁为他精湛的演技鼓掌,“你的演技真是高超。” 第31章 福生心虚地摸了摸鼻尖,垂头认错,“小的知错了,下次一定敬重太子。不过少爷也别生气,国公爷虽然没过问少爷就把咱们的人给换了,但也是担心少爷再被二房欺骗。对了,国公爷也给少爷带了话,让少爷这段时间多出去玩,其他事不用担心。” “我知道了。” 谈轻又不傻,同时也很无奈。老国公行事雷厉风行,他一个午觉醒来,人家都把侯府里的隐患解决了,就等他决定袭爵的人选,可是偏偏是老国公总是不过问原主意愿便替原主做决定,加上二房不遗余力地挑拨双方,才会引得原主心生反感吧? 他能理解老国公的好意,可是这样相处确实不行。 不过老国公既然让他放心,想来他提醒的那件事老国公也知道该怎么处理了,‘谈轻’活过来了,老国公就不会那么容易被刺激早死。 谈轻默默摇头,只道:“下次国公府来人先通知我。” 福生不敢不应,“是。” 谈轻继续把手伸向桌上的芙蓉糕,还没碰到糕点就僵在了半空,“等等!你说钟惠去侯府时见到了赔钱货,那赔钱货岂不是已经跟谈淇通过气,知道谈淇将二房私吞侯府的银钱还了,还有我虚报的数目……那个小家子气的赔钱货不会来找我算账吧?” 谈轻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谁让赔钱货看着就很小家子气,让人非常怀疑赔钱货会为了银钱找他算账的样子! 福生反正暴露了他不喜欢太子的本质,闻言不再纠正谈轻不敬的用词,但也有些怀疑。 “应该不会吧,他可是太子啊,而且他的人说了是来送份子钱的,这哪儿是能收回去的?” 主仆俩相视一眼,越发不安。 搞不好真的会啊! 谈轻认真起来,抓起一个糕点塞进嘴里,狠狠咬了一口,起身说:“那我先去出去避避?” 福生惊道:“太子不可能不管脸面打上门来的吧?” “不是……” 谈轻看他轻易给自己带跑,沉默了下,解释道:“赔钱货太小气了,肯定会怀恨在心,但他还想利用我,所以不会对我动手,他只会用言语来贬低我、挑拨我、诱导我让我有罪恶感,替他做事。我不想听他叽歪,不如,我们去外公给的庄子玩吧?” 福生见他说到最后一脸期待地拿出了那张地契,脸上笑容根本无法掩饰,显然是早有预谋,不由抹了把脸,提醒道:“少爷,您才嫁到侯府三天,回门回来就要抛下王爷去庄子,外面是会说你和王爷的闲话的。” “那我明天去不就好了。” 谈轻不死心,他午觉时都梦到了那个庄子,他小心收起地契放进怀里,“我去找裴折玉!” 福生赶紧追上,把他劝了下来,好歹不要空手过去,于是主仆俩出门时先拐去了后厨。 快到傍晚,从厨房出来回院里换过一身衣裳的谈轻才带着食盒出现在裴折玉的书房外。 燕一远远看见他,便上前行礼。 谈轻摆摆手,领着福生过去。 裴折玉正挽着衣袖在书房前那片紫竹林前浇水,脚边放着一个木桶,白玉一般的五指握着一个葫芦瓢,衬得葫芦瓢都像个艺术品。 谈轻好奇地凑到裴折玉跟前去,“你在干什么啊?” 裴折玉看见他便弯唇浅笑起来,解释道:“先前你送我的那个苹果,毕竟是我们婚前的信物,我怕它放久了会坏,便想将它种下来。” “种苹果?”谈轻惊喜地瞪大眼睛,看来裴折玉先做了他梦里想做的事,他也有些手痒。 “那可以让我来吗?” 裴折玉道:“好啊。” 他毫不犹豫将水瓢递给谈轻,谈轻挪到他方才站着的位置,往他浇湿的竹子根部看了看。 “是那里吧?等苹果苗长大之后,会有很多苹果吗?” 他舀起一瓢水,慢慢往下浇。 裴折玉站在一旁整理衣袖,日光照耀下,将他那张阴郁苍白的脸都显得格外阳光俊俏。 他轻声道:“我后来一想,苹果不是这么种的,所以我让人打造了一个冰鉴,单独将它保存起来,如此,我就可以多留它一阵子。” 闻言,谈轻握着葫芦瓢的手僵住,慢慢扭头看他。 “那,我现在在浇什么?” 日光太耀眼,裴折玉微微眯起眼,笑得像只狐狸。 “竹笋吧?” 谈轻真的低头看了一眼,紫竹根部连笋尖都没看到。 他抬起头默默看向裴折玉,他怀疑裴折玉在驴他。 而且证据确凿! 第19章 谈轻沉默了一会儿,站起来将葫芦瓢放回木桶里。 裴折玉微微歪头,笑问:“开个玩笑,你没生气吧?” 谈轻摇头,看着他仿佛人畜无害的漂亮笑脸,跟着呲牙灿烂一笑,“哈哈,好好笑哦。” 这回轮到裴折玉笑不出了,他望向书房,“要不要进去看看我用冰鉴保存起来的苹果?” “好啊。” 谈轻没听过冰鉴,不过听起来,是用作保存鲜果的,那应该就跟基地的冰箱差不多吧。 这个时代的东西他大多没见过,也看什么都新鲜。 裴折玉闻言笑了笑,转身往书房走去,谈轻快步跟上,这还是他头一回到裴折玉的书房,虽说隐王府属于是皇子府中的最底层,该有的规格还是有的,在皇子入住前会修,前几日大婚也匆匆翻修过,隐王府比起其他皇子朴素了些,却绝对不差。 因为裴折玉常住书房,书房里倒是比要谈轻刚住进去的正院要多些人气。书房分内外两间,宽敞的外间摆着两个靠墙的大书架,上面满满当当的,几乎全是书籍,空着的墙面上也挂着一些书画,书案上倒是颇有些杂乱,不少笔墨纸砚堆积在此,还摊开着一副像是新作的画,画中是一片墨色竹林,有些潦草,倒很是潇洒。 书房里的所有窗户都关着,只因裴折玉在门外才开着一扇门,只有一束光照进来,将窗格上的花纹映在屋中,颇有些阴晦暗沉。 屏风将内间卧房隔开,谈轻没有乱看裴折玉的卧房,一进门便被满墙的书吸引了注意力。 窗边矮榻前摆着一尊半人高的冰鉴,木质材料,雕琢精美,谈轻刚靠近,一股凉意就迎面袭来,裴折玉推开冰鉴上方的窗格,一只苹果孤零零地放在隔开冰块的木托上,上面结了一层白霜,显然还很新鲜。 谈轻正好有些热,忍不住靠近一些,感受着冰鉴格外凉快的温度,他看着苹果舔了舔唇,“它冰过之后,看起来好好吃啊。不过就这么一个,会不会太单调?里头还很空旷……能不能放点别的东西进去?今天在国公府吃过的杏仁酪好好吃,我觉得要是在添点碎冰进去,味道一定很绝!” 他越说越馋,吸了吸口水。 “像这样的冰鉴宫中不少,你若想要,我让管家再给你院里送一个。”裴折玉看着他流口水的模样,眼神变得黯然,垂眸看着冰鉴里的苹果,轻轻叹息,“可这是我第一次成亲时得到的信物,我想保存下来。” “好吧。”谈轻收了口水,转身招手让福生过来。 福生犹豫着提着食盒上前,低着头没敢打开食盒。 谈轻于是自己打开食盒取出里面的汤盅,一边说道:“你午饭吃的好少,我听说厨房说你平时吃的就不多,所以特意做了份汤给你。” 裴折玉挑眉,“你做的?” 没听说过侯府小公子会下厨。 谈轻自豪地挺直了胸膛,将汤盅放到矮榻上方的茶几,笑眯眯地看着裴折玉,“是我专程给你做的,你尝尝,一定不可以浪费哦。” 他打开汤盅,一股糖油混合的咸甜味紧随着飘出,裴折玉垂眸看去,就见那莹白的汤盅里盛着一种浓稠的呈酱红色的……糊糊。 乍一眼,还以为是血浆。 裴折玉怔住,“这是……” 他身后的燕一也是一脸震惊。 福生绝望闭眼,低头不敢出声。 谈轻再看自己做出来的东西,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我本来想做饺子的,跟你们厨房的做饭师傅学了一个时辰,然后包了一些饺子。” 裴折玉看向汤盅里漂浮着一些不规则红片片的糊糊,好一会儿找回声音,“这是饺子?” “你眼光真好!”谈轻由衷赞叹,给他竖起了大拇指,“我原本是包了饺子的,我觉得饺子的皮太素了,还专程手榨了一碗玫瑰花汁用来和面,听说你比较喜欢吃牛肉,所以我又亲手调了馅料,怕它腥多加了姜,不过因为剁得太碎,有一点点难包起来,但好在……我包起来了!可是在最后关头,下锅煮的时候,它突然化了!” 最后,谈轻迷茫摊手,“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师傅说可能是水烧过了,也可能是我和面是水倒多了,反正就是化了,我觉得那就做汤吧,玫瑰花牛肉面片汤应该也不错,我顺手加了一点糖,它就变黑了。” 第32章 厨房里只有红褐色的红糖块,一加进去汤颜色就变了,而且越炖越浓稠,谈轻有些可惜,“它原本可鲜艳了,是很漂亮的玫瑰花色。” 可他说的都是裴折玉从未听说过的搭配,这个做法做出来的——玫瑰面片汤,它能喝吗? 裴折玉看着冲他无辜眨眼的谈轻,感觉自己方才逗他的报应来了,说道:“闻起来很甜。” 谈轻的回答很理所当然,“糖加多了嘛,当然甜了。” 不过先前的牛肉馅里也加了不少盐,还有姜,各种复杂的味道混在一起,十分浓郁。 谈轻舀出一小碗,端给裴折玉,眼里充满了期待。 “我第一次做,感觉还不错,裴折玉,你尝尝看?” 裴折玉下意识往后仰,很快便控制住,伸手接过小碗,看着沾上碗壁后留下一层暗红的面糊,听谈轻这话,又问他,“你吃过了吗?” 谈轻诚实摇头,“没有,我熬了好久,就剩一碗了!” 这一碗,是专程送来给他吃的。 谈轻催道:“快尝尝味道!” 裴折玉看向屋中几人,福生和燕一同时低下头去,他沉默须臾,接过谈轻给的勺子,舀起小小的一勺子,闭眼浅尝一口,面糊入口,他睁开眼睛,丹凤眼里亮起了微微的亮光,弯唇笑着跟谈轻说:“口感很丰富。” “真的吗?”谈轻没想到自己头回做饭还能得到夸赞,于是伸手要夺碗,“那让我也试试?” 裴折玉避开他的手将碗挪开了,“你这个时候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想跟我商量吗?” 谈轻被他转移了话题,才想起来意,“我打算明天去外公给我的庄子上玩,你要去吗?” 裴折玉反问:“你希望我去?” 谈轻道:“出去玩嘛,你要是想去的话就一块去。” 在末世到来之前,结婚是可以休婚假,度蜜月的。 裴折玉却摇了头,“我说过会如你所愿,绝不勉强你,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问我。” 谈轻喜道:“那我可以想在庄子待多久就待多久吗?” 裴折玉笑容淡去,似乎有些失望,“你不喜欢王府?你不常住王府,恐怕父皇不会答应。” “我还是会回来的嘛。” 谈轻见他好像不高兴了,便说:“你也可以来找我一起玩的,有什么事你就来找我,皇帝要是问起,我会跟他解释是我自己贪玩的!” 裴折玉勉强笑笑,“好。” “你真是个好人!” 谈轻悄悄握了握拳,忍着满心欢喜,又安慰地拍拍裴折玉手臂,“那我这就回去准备了,你要是想过来,我随时在那边等着你啊。” 裴折玉安静点了头,似乎被抛下有些难过却不敢说。 谈轻心里有一点点微妙的心虚,然后果断转身跑出书房,活力满满的笑声紧跟着从书房门前传进来——“快!福生,快回去帮我收拾东西!我明天一早就要去庄子度假咯!” 闻言,被扔在书房里,面上还保留着几分失落的裴折玉眉心跳了跳,好像满腔心机都捞了空,燕一也怜悯地抬头偷偷看了他一眼。 裴折玉没说话,转身倒了杯茶水,默默灌了一口。 燕一实在于心不忍,劝道:“王爷息怒,王妃也是年纪小,小孩子心性,就是贪玩的。” 裴折玉放下茶杯,回头看向他,一双丹凤眼褪去笑意时透着一股阴冷,令人不敢直视。 燕一很快垂头认错,“属下失言,不该妄议王妃。” “你没错,还该赏。” 裴折玉缓缓摇头,素白的指尖点了点茶几上的汤盅。 “那么王妃亲手做的面片汤,本王便割爱让给你了。”他面露遗憾,甚至羡慕地看着燕一,“要吃完,王妃若是知道没吃完,会生气的。” 燕一:“……” 看着瓷白汤盅里让人完全没有胃口的血桨状稠面糊,他突然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要是早知道王爷又想拿那些自己不想吃的东西塞给他,打死他也不该说说那两句话! 燕一啊燕一,你怎么就是改不了嘴贱! 连裴折玉都答应了,福生稍微同情了一下被迫吃怪味面糊的隐王殿下,只得听谈轻的去收拾东西了,谈轻格外高兴,晚饭多吃了一碗,然后早早睡下就等明天起床出发。 福生没让他失望,第二天一大早,谈轻醒过来吃过早饭,就爬上马车往京郊的庄子去了。 裴折玉没来送他,不过送他去的马车是隐王府的,裴折玉让管家安排的,谈轻稍微有过一点点罪恶感,等出了京城,就被外面的风景吸引了视线,完全忘了裴折玉。 京郊自然不如京城繁华,因是天子脚下,也远比其他乡镇规整,路面是夯实的泥地,马车行过不算颠簸,又有着京城内所没有的大片自然山水,光是空气都要清新不少。 谈轻趴在车窗上看着越来越远的城墙,眯起眼一脸享受地呼吸了一口京郊的新鲜空气。 顿时,连头疼的舒缓了不少。 他们是早上出发的,人是在快吃午饭时才到的京郊庄子,谈轻已经窝在马车上吃完了管家给他准备几样的小糕点,又睡了一觉,也是他耐抗,要是换个身体娇弱的小公子,早就吵着不肯去要回京城了。 被福生叫醒时,刚好是正午。 谈轻睡得昏昏沉沉,被扶下马车时还有点迷糊,拿手挡住刺眼的阳光,直到睁眼看到前面这座坐落在青山脚下的大庄子才醒过神。 这处庄子以前属于国公府,庄子上下都是用的西北军退下来的老兵,得知小少爷要来,庄头早早就侯着了,看着也是个练家子,他也是老兵出身,有些坡脚,但身板健壮,说话时常带笑脸,很随和讨喜。 庄头让长工帮着谈轻带来的侍卫们搬东西,领着主仆二人进庄子,微微躬身笑说:“国公爷昨天才派人吩咐下来,没成想小少爷这么快就来了,还好院子已经收拾出来了,午饭也准备好了,小少爷这边请。” 谈轻睁大眼睛看着庄子上下,明明连隐王府都比不上,他就是觉得这朴素的庄子特别有意思,听说有饭吃都顾不上,随意点点头。 庄头见他显然对庄子更感兴趣,便笑着介绍了两句,“小少爷别急,咱们的庄子很大,是先帝当年赐给国公爷的,包括周遭田地一百余亩,还有后面的整座山,都是属于庄子的,如今刚过春耕,田地里也没什么人,您用过饭再去看也不迟。” 谈轻眼睛睁得更大了,“这么大?” 虽然不知道一百亩具体是多大,可还有一座山呢! 谈轻感觉自己好像提前退休了,不对,他已经退了。 人都死了,哪还能不退? 他来到这个时代这么久,直到现在才有退休的感觉。 这里不需要他冒着危险去寻找资源,没有糟心的二房,没有麻烦的宫廷,这庄子简直就是他向往多年的末世结束后的退休宝地啊! 而且这庄子,是他的! 谈轻激动得不能自已,用力抓紧福生的手臂,没留意福生倒抽口气,亮晶晶的双眼盯着庄头,“那,我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吗?” 按理来说,庄子给了国公府的小外孙,自然是主人说什么就干什么,庄头被他盯得不自觉有些紧张,“自然……小少爷想干什么?” 他从容的笑容下是满心的慌张,心想这位小少爷不会是要把庄子里的老兵都赶走吧? 庄子里的老兵多是没了家眷,身上也落下了残疾,才被老国公收留,若是赶出去了,不是说没法生存,确实也不会比在庄子里好过。 庄头看着眼前这位穿着锦衣白净俊俏的小少爷,额头上止不住冒汗,笑容也僵硬下来。 谈轻倒没有留意到他的不自在,听闻他在庄子上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的眼睛更亮了,挽起袖子打量起庄子上下,显然跃跃欲试。 “那,从今天开始,我要养猪,养很多很多猪!” 他梦寐以求的就是末世结束后开一个养猪场,过上养殖纯天然无污染猪崽的退休生活! 虽然末世人大都没吃过猪肉,可谁不想吃猪肉啊? 据说末世前的猪肉可香了! 闻言,被吓得不轻的庄头和揉着手臂的福生齐齐愣住。 福生先反应过来,惊叫出声—— “少,少爷,你要养什么?!” 第20章 庄头想破脑袋,愣是没想到这位金尊玉贵的小少爷居然只是想要养猪,但庄子上没有养猪,谈轻急也急不来,庄头连忙答应他马上去寻猪崽,才跟福生哄得他先去吃饭。 谈轻没办法,只得先去吃饭,午饭吃的是新蒸的白面大馒头和炖鸡、炒鸡蛋、炒合菜。 带他们到正厅的庄头看到这桌菜,整个人变得拘谨不安起来,他们没想到谈轻会这么快来,毕竟昨晚才收到国公府的消息,就算早上就派人去采买招待小少爷的东西,也没那么快回来。知道谈轻到还是因为福生先派护卫骑马过来通知一声,赶紧匆匆让人置办了一桌菜,比起往日他们的吃食以及附近庄户的饭食来说算是丰盛,可这位是京城来的小少爷,亲王妃! 第33章 庄头笑得十分勉强,硬着头皮说:“不知道小少爷这么早就来了,去采买的人还没回来,庄子上这些粗茶淡饭,着实委屈小少爷了。” 谈轻是一点也不委屈,看见桌上那一篮蓬松白胖的白面馒头时,他眼睛蹭一下亮了。 “大馒头!” 福生给了庄头一个安心的眼神,便照常上前布菜。 馒头是新蒸出来的,还冒着热气,软软暄暄的,像个纯白的大枕头,比谈轻两个拳头加起来还大。知道这是给自己准备的饭菜,谈轻也没客气,试了试不算烫手,直接拿起一个馒头,坐下来冲庄头摆摆手。 “挺好的,我还没吃过馒头,这都是什么菜,好香。” 他在基地基本都是吃的做成糊糊的营养餐,主要是基地长得像吃的的东西也不好吃,馒头这种东西,他只吃过一两次,都是蹭队友在天然植物实验基地工作的妈妈做的菜。 基地食材不多,只能在食堂吃饭,除了天然植物实验基地会在实验过后将食材拿去私下处理,基本不会有人专门去学怎么做饭,而食堂的饭菜,一般都是机器做的,别管它好不好看像不像食物,它只负责饱腹,而且机器只有几个程序,稍微高级些的食物也就是面包和直接煎的混合肉排。 前几天在侯府也好,在隐王府也好,谈轻吃过的鲍参翅肚也有,可乍一看白面馒头,就忍不住想起之前吃过的,莫名有种亲切感。 庄头见他是真的没嫌弃,暗松口气,忙道:“就是庄子上自家养的鸡,自家种的菜,放了些去年晒的香菇下去炖,少爷不嫌弃就好。” 谈轻试着咬了一口馒头,馒头本身没什么味道,正好福生给他夹了一块炖得软烂脱骨的鸡腿肉,他一口馒头一口肉,倒是品出滋味来了,眼睛亮了下,直接夺过福生手里的筷子,还顺手招呼福生和庄头。 “都别看着我了,看得我吃不下了,你们也坐下吃吧。” 庄头是知道他是王妃的,哪敢坐下一起吃?见福生听话地坐下来了,他也才跟着坐下,但推说自己不饿,没跟着吃,谈轻也就没勉强他,让他先介绍一下庄子的状况。 庄头姓吴,以前在西北军是一名小斥候,伤了腿之后就退下来了,因为他识文断字,老国公便叫他来这庄子做管事,在这里一待就是十几年,庄子上下像他这样从军过的不下三十人,都是身上多少有伤的。 其实这么多年来,老国公收留接济过的老兵远远不止这个数,离庄子不远的村子就有不少来到庄子后一段时间在这里定居的老兵。 老吴从军时年纪不大,现今只有四十出头,他跟谈轻担保庄子里的人都是老实的,帮着庄子做了不少事,也租种着庄子里的田地。 庄子有上百亩田地,良田有大半,庄子自家种了一些,这边气候不大适合种稻谷,庄子种的也不多,都是种小麦多,冬麦去岁已经种下,如今倒是不忙了。而剩下的田地佃给附近的农户,农户也是种小麦、粟的居多,差不多也在春耕前后都忙完了。 至于种菜,只供给庄子吃的话,其实用不了几分地。 谈轻这顿饭越吃越香,放筷子时桌上只剩一堆鸡骨头,跟福生两个人挺着肚子瘫在藤椅上,见老吴说着就要去拿账本,赶紧摆手。 “不着急,你是外公用了十几年的人,我信得过。” 老吴说了许多,不像一开始那样紧张了,见二人都吃饱喝足,他提议道:“少爷的房间已经让人收拾好了,小的先带少爷去休息吧?” 谈轻吃饱了就容易犯困,点头应好,福生闻言赶紧抹了嘴边的油,麻利地爬起来扶他。 庄子比不得王府,地面稍微休整过,只有屋里铺了青砖,好在提前收拾过,并不华贵,却敞亮干净,布局也足够宽阔,光线充足。 以前老国公也来过几次庄子,老国公不喜奢靡,屋子里显然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有基本的一套黄木家具和一张可以躺的藤椅。 藤椅底下是弧形的,人躺下去,就会自己摇晃起来。 谈轻还挺喜欢的,躺下去晃了两下,就起不来了。 刚才随他们来的刘妈已经跟庄子上的人将他们带来的东西都收拾好放在屋子里了,窗边多了几个摆件,这会儿看着才没那么单调。 老吴正要走人,门前忽然传来两声狗吠,藤椅上的谈轻弹似的坐起来,露出警惕神情。 有狗? 他在末世打过太多犬类变异兽,一听这声就头皮发紧。 定睛一看,门前果然有两只狗,好在有门槛拦着。 只不过…… 谈轻看着连三指高的门槛都蹦跶不过来,急得嗷呜乱叫的两只小黄狗,很快放松下来。 老吴没留意谈轻的反应,听到狗叫立马就往门前去了,一手捞起一只提起后颈皮,忙不迭跟谈轻解释,“小少爷别怕,这是小的家里婆娘前两天在村里抱回来的小狗崽,才一个多月大,刚断奶,不敢咬人的。” 福生是不怕狗的,见谈轻不像怕的样子,便叮嘱道:“还是得看好了,别吓到了少爷。” “是是。” 老吴拎着两只小狗崽就要走,一直盯着两只小黄狗的谈轻才出声,“别拿走,给我看看!” 老吴抱着两只小狗崽进屋。 谈轻从藤椅上起来,微微弯下腰,好奇地戳了戳其中一只小黄狗,小黄狗冲他汪了一声。 听上去奶呼呼的。 谈轻笑起来,“好小只啊。” 比他以前见过被污染畸变的狗都小只,四条腿很短,圆圆胖胖的,看着一点都不凶狠。 他示意老吴把小黄狗放下,福生有些担忧地站在边上,谈轻不以为意,两只小狗崽也不怕生,大概是他刚吃过肉,小狗崽还凑到他脚边来,谈轻蹲下来,手指头一戳,想扒拉他衣摆的小黄狗就栽了个跟头。 谈轻觉得有趣,问老吴:“这狗崽抱回来做什么的?” 老吴道:“小的婆娘在厨房打下手,说是最近看到厨房有老鼠,便去村里抱了两只狗崽回来养,能抓老鼠,养大了还能看家护院。” 谈轻笑出声来,点点头,抓起锲而不舍往他鞋面上爬的小狗崽爪子摸摸,看它们毛光水亮,干干净净的,便说:“那就留在庄子上养着吧,你们给狗崽们起名字了吗?” 老吴摇头,“没呢,农户家的狗崽,没人起什么名字。” “那我起一个吧。” 两只小狗崽,一只毛色偏黑棕色,一只土黄色偏白,因为太小只,耳朵都还耷拉着,眼睛乌亮乌亮,像小布偶似的,谈轻还挺喜欢,于是蠢了戳两只小狗崽脑门,说道:“那黑点的这只就叫地狱犬,黄毛的这只就叫暴烈犬,以后就给我看家护院吧!” 老吴想都没想就附和,“是,少爷想叫……什么犬?” 他说到一半反应过来,整个人懵了,看着那两只刚断奶不久,牙齿还没长全的小奶狗。 这两只狗崽,叫啥名字来着? 福生神色也有些古怪。 谈轻轻松捞起两只小狗崽,骄傲地说:“地狱犬和暴烈犬,很好听吧?我们家的小狗,名字就应该够威风,让人一听就闻风丧胆!” 老吴欲言又止,想说可是它们只是普通小土狗啊…… 福生暗暗扶额,无奈摇头。 不管怎样,小狗崽的名字是定下来了,老吴心情复杂地抱着两只狗崽回去喂吃的,谈轻则是美美地睡了个午觉,晚上又吃了一顿铁锅炖鱼,还是配的大馒头,吃得很香。 福生边多吃了一碗饭,边纳闷他在侯府和王府吃饭都没这么香,农家菜有这么好吃吗? 今天坐了半天马车,谈轻早就累了,吃过晚饭后带着两只狗崽撸毛,又在门檐下欣赏了京郊的月亮,就被福生催着去沐浴睡觉了。 京郊外的月亮跟京城的月亮其实差不多,可京郊的空气更清醒,谈轻就是觉得更好看。 第二天一大早,不用福生叫,谈轻自己就先起来了。 猪崽得去找人收,而庄子就在这里,要不是昨天福生拦着,非说他身体虚弱,按着他多休息一天,他昨天就想去爬庄子的后山了。 福生也没办法,吃过简单的早饭之后,就让老吴带他们上山,还叫上两三个护卫一起。 他们的护卫有两个是国公府的,剩下的就是福生先前去请的那些打手,谈轻寻思着他人都要去庄子了,这些人就带去保护他的安全,毕竟月钱已经给了,不用白不用。 其中还有个是擅长算账的,叫老李,上次给谈轻算过二房给的假账,是个经验老道的。 老吴听说小少爷要上山,二话不说叫了人一起陪同。 庄子的后山连接着一片田地,那也是属于庄子的田地,在往上的一片山地载满了桃树,如今正是三月份,桃花一直开到半山腰。 在山脚下就能看到山上这片桃花,谈轻跟着老吴几人穿过桃林上山时,老吴边走边说:“先前这片一直是荒山,庄稼不好种,老许就说种点树吧,种桃树开花能看,结果能吃,能给庄子一些进项,我看着本来也是荒地,就由他折腾,这一种就是十几年,都是他带几个兄弟打理着。” 第34章 他说着指向身边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谈轻跟着看去,那叫老许的汉子脸皮还挺薄,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当时想着不能在庄子上白住,兴许能种点桃子买,可惜果子年年结,味道却不怎么好,口感酸涩,卖出去不值什么钱,叫小少爷看笑话了。” 老吴摇头失笑,替他说话,“虽然桃子卖价不高,每年也有十几两银钱,也算不错了。” 谈轻点点头,他能感觉到这里的桃树生机旺盛,长得都很不错,便说:“这里不好种庄稼,问题应该不在你身上,你带着大家在这里种这么多年桃树,已经很辛苦了。” 老许被夸得脸红透了,挠头笑笑,不知道要说什么。 提出爬山的是谈轻,爬到半山腰就喘得跟拉风箱似的那个人也是他,见他脸都红透了,额头上全是汗,福生便让众人原地歇一阵。 谈轻这具新身体还是太弱了,他能感觉到越往山上走,这里的木系能量就越浓郁,身体不自觉吸收了一些,这才撑到了半山腰。 反观老吴几人跟几个护卫,走这么久了,脸都没红。 福生给谈轻擦汗时,谈轻看他气定神闲,有些嫉妒。 “你不累吗?” 福生理直气壮,“小的五岁就满山跑,哪像少爷出个门都要车马,爬这点山路不算什么。” 谈轻夺过他手里擦汗的手帕,诧异道:“你嘲讽我?” “哪有?” 福生当场认怂,拧开水囊讨好地奉上,“少爷喝水!” 谈轻轻哼一声,但还是接过水囊灌了两口,这下嗓子也舒服多了,才有心情观赏风景。 从半山腰往下看,一片桃花绵延而下,煞是好看。 如今才是桃花刚开的时候,等全开了,桃花如雨落满地,那时应该才是最好看的时候。 就算果子不好吃,谈轻觉得这么好看是可以原谅的。 他歇了一会儿,一行人重新出发,走过半山腰时,密密麻麻的桃树逐渐被其他树取代,再往上走,树木显然要更粗壮,年头更长。 老许提醒道:“再往前面走有处山泉,但再往山上走的路就不好走了,听说后山还有野猪和老虎出没,这里时不时有人上山看桃花,怕他们运气不好碰上野兽,我特意用篱笆把后面那一片都围起来了。” 老吴闻言认真起来,回头劝谈轻道:“小少爷,要不我们今天就先走到这里,回去吧。” 谈轻感觉到附近有种让他很舒服的能量,不打算就这样回去,“先去看看那处山泉吧。” 山泉已经不远,老许这就带路,不一会儿,众人拨开重重藤蔓,循着水声找到了目的地。 山泉是在一株相当粗壮的柳树树根边上找到的,是一个差不多五平米的蓄水池,只是那泉水是从山岩缝隙里冒出来的,一小束的泉水沿着岩石滴答滴答往下流,在低洼处蓄积多时,才形成这一个天然的池子。 几个壮硕男子合抱不过来的柳树也不知是多少年份的,应该正好在池边吸足了水分,才长得这么高,柳藤几乎覆盖住整个池子。 谈轻一看见那株柳树就兴奋起来了,这树上的木系异能太浓郁了,让他很难忍住不吸,而再看到这处泉眼,他差点激动到大叫。 老许边走边跟他们介绍,“这里的山泉水很干净的,而且甜的很,我又是干活累了喝上一口,马上就精神了,小少爷要不要也尝尝?” 老吴跟他熟悉,一听这话就笑他,“小少爷什么甘泉玉酿没喝过,这水也不过普通山泉。” 国公爷唯一的亲外孙,他可不敢看着人在他这出事。 谈轻用力咬住下唇,默默看向庄头老吴,原主喝没喝过甘泉玉酿他不知道,可这个池子的水明显有水系能量,给他喝他不介意的! 他的异能是木系的,也可以吸收水系能量,可不是疗愈系的,但是水系能量对治疗的效果也很不错,这泉水谁不让他喝他跟谁急! 谈轻急道:“我要喝!” 福生不理解他怎么突然这么激动,“少爷口渴了?我这还有水,山泉水还是烧开再喝吧。” 谈轻摇头,执拗地盯着炯炯冒出的泉眼,“我要这个。” 老吴见状便道:“既然少爷喜欢,那小的让人每日上山接水下来给少爷用,少爷看如何?”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谈轻点点头,又吩咐福生,“就用这个水,炖我每天喝的补药。” 他现在每天喝的补药对他身体恢复好,还能接着喝。 福生拗不过他,只能应好。 小少爷比起那些京城的贵公子算不上任性,老吴也乐意讨好他,当场便让人装了几罐。 不过众人都不敢让身体虚弱的小少爷喝野外的水,所以谈轻下山时稍微有一点不高兴。 这点不高兴在得知猪崽抓回来后,登时烟消云散。 谈轻刚到庄子门口,听庄头老吴的娘子过来说猪崽抓回来了,连出门迎接他的地狱犬和暴烈犬都忘了摸,便迫不及待往猪圈跑去。 香喷喷的猪崽,终于来了! 第21章 庄子里是有猪圈的,就是太久没用,有些荒废,需要打扫一下,老吴的娘子已经打扫过了,谈轻过来时见到的就是简陋但干净的猪圈,隔着木栅门,看到三只小黑猪。 猪崽是在附近村庄收的,农户养了猪,大都会在年底杀了吃肉,所以匆匆收来的猪崽只有三只,是去年年底生下来的同一窝小猪,长到现在都有十来斤重了,比蹦跶在谈轻脚后跟的两只小奶狗都大上一圈。 其中两只小公猪都是前阵子刚劁过的,所以都没精打采的窝在角落里,唯一的一只小母猪倒是精神饱满的,正啃着食槽上的菜叶。 绝对说不上好看的三只小黑猪,谈轻却看得很开心。 在末世待久了,看多了长得太过随便让人眼睛疼的畸变生物,谈轻看这些猪都觉得眉清目秀,何况,谈轻看着看着差点流下口水。 “要养多久,小猪才能长大?” 福生捞起两只追着谈轻衣摆啃的小狗,语气也不是很清楚,“应该要养上一年半载吧?少爷要是想吃猪肉的话,小的叫厨房今天做。” “嘘!” 被揭穿意图的谈轻露出严肃神情,示意福生噤声。 “猪猪这么可爱,你怎么能在猪猪面前说要吃猪肉呢?” 福生顿住。 谈轻接着训斥他,“万一吓到它们,它们吃不下饭,就长不了肉,什么时候才能出栏呢!” 福生:“……少爷我错了。” 看得出来谈轻真的很想吃自己养的猪的肉,福生只好无视猪听不懂人话的真相配合他。 谈轻这才满意,又回头盯着猪圈里的三只小黑猪。 小猪不怕人,该吃吃该睡睡,谈轻分清楚三只小猪后给它们起了名字,小母猪脑门上有花斑,就叫小花,另外两只里一只屁股上一块白,就叫二花,剩下那只纯黑的叫三花。 福生欲言又止,想问怎么不直接叫小猪小黑,想起刚才被训,理智让他克制住自己的求知欲。 有了三只小猪,谈轻兴致勃勃地盯着它们一直观察到午饭开饭,才算过了猪瘾,转头去吃猪肉。 不过他看那猪圈多少年没养过猪,实在有些破旧,顶上的茅草棚子好像风一吹就能塌下来,吃过饭之后,又找来老吴,叫他找人修个养猪场。 要能遮风避雨的,还要够宽敞,猪要吃得好睡得好,最好平时放出来溜溜弯,听听小曲,心情好了才能长肉,他管这叫科学养猪。 老吴一听人都懵了,这是养猪吗?这是养祖宗吧! 这年头修房子是要废银钱的,谈轻直接叫福生拿银子。 福生心想着别家少爷还养斗鸡养蛐蛐呢,自家少爷养祖宗似的养几头猪好像也没问题吧? 如此安慰着自己,他忍着满心嫉妒取了银钱给老吴。 这年头,连头猪都过得比他好! 老吴也是开了眼界了,可银钱都给了,他就是个替人看庄子的,只得照办,当天就出去张罗。 小少爷为了几头猪专门修一个养猪场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庄子,好在庄子上下的老兵感念老国公救济恩情,只把这当做小少爷在玩乐,说不定人家也是有自己盘算的呢? 这事没传到庄子外,谈轻也浑然不在意,自打三只小猪抓回来,他除了吃饭睡觉之外的时间都是往猪圈跑,两只小狗刚得宠就失宠了。 福生一开始以为自家少爷只是馋猪肉,没想到谈轻如此用心,午觉醒来后还跟着老吴的娘子田婶去割猪草,吓得他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田婶也吓得不轻,跟福生统一战线,苦口婆心地劝着不敢让他下地干活,谈轻没办法,只能退一步,答应自己只是跟去看着,不动手。 谈轻无奈,他是体弱又不是易碎的瓷器,不让他亲自动手,这样子养猪真的很没参与感啊! 地狱犬跟暴烈犬两只小傻狗一路跟着在田埂上撒欢跑,要不是栓了绳子谁都拉不住它们。 第35章 好在菜地不远,就在庄子后门外面一点,谈轻还没来得及好好看过这个庄子,从头门出来,看见外面一大片田地上青翠的绿意,风一吹,带动大片麦浪,空气似乎都是甜的。 跟着田婶出去割了猪草,顺道把两只小奶狗遛了一圈回来,虽然没能在一天之内建好养猪场,谈轻还是给自己找到了事情做—— 亲手给两只狗崽搭了窝。 先前两只狗崽的窝就在后院鸡窝边上,屋檐底下放一个破箩筐,垫点干草,谈轻跟福生从地里遛狗回来,看见这个简陋的狗窝就说要搭个狗窝,还是他亲手搭成的呢。 这个时代的榫卯结构谈轻看不懂,但庄子里有人懂,他只需要描述出自己想要的形状,庄子里会做木工的老兵就知道怎么操作了,福生在边上帮忙劈木头,他在老兵指导下组装搭建,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在晚饭前把他想要的豪华狗狗小别墅搭好了,他还把狗窝搬到了自己院子里。 两只小狗跑了一天脏的很,谈轻给它们擦干净爪子和毛,才让它们进铺了柔软垫子的狗窝。 当然,吃过晚饭后,他还不忘去猪圈溜达一圈,看两只小公猪好像了缓过来正常吃煮好的猪食了,这才放心回房,沐浴睡觉。 老吴做事麻利,第二天就找到了专门修建房子的人,来找谈轻确定要修建什么样式的猪圈。 谈轻没养过猪,让他们看着修,尽管往大了修,要通风、敞亮、能保暖,他还要养更多猪! 通常没有具体要求的事情才最难办,老吴愁着脸离开了,唯一能确定的只有建养猪场的位置,就在庄子后面没有种菜的一片空地。 等待养猪场修成的日子里,谈轻日常去看田婶喂猪两三次,放小黑猪出去遛弯一次,还顺手给地狱犬跟暴烈犬做了两个木制狗牌。 但是因为他不会写晋朝的文字,所以他是让福生先在纸上写狗崽的名字,然后照着描的。 到庄子的第五天,木料砖瓦陆陆续续拉到庄子上,人和材料齐了,养猪场正式修建起来。 庄子上的老兵都不肯闲着,都去帮忙建养猪场了。 谈轻到庄子上住了这么些天,跟他们没什么交流,听说后就让老吴都给他们算工钱。 不管他们是为了什么从军,只要是军人他一向都是尊敬的,没道理人家为了家国打仗落下残疾,他还能看着人家白白给他做事的。 他还特意让福生拨些银子下去,给大家多添几个肉菜。 也因为大家都去建养猪场了,平时给谈轻送山泉水的人也换了,谈轻去猪圈看三只小黑猪,准备给它们戴上这两天自己又加急做出来的三个小猪牌时,就见到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抱着两个大竹筒往厨房走来。 竹筒他认得,是天天给他送山泉水时装水的那两个。 有水系异能的山泉水确实有疗愈能量,这些物质其实不多,最多喝起来更甜,能让人提神醒脑,只是添在补药里,对谈轻这虚弱的身体比较好,还能缓解他的头疼。 这两天他已经可以试着自己梳理紊乱的精神力,只是那么大的精神海,他还不知道要梳理到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根治头疼的后遗症。 那小孩在厨房跟正做饭的田婶碰头,田婶接过竹筒,摸了摸男孩脑门,正说着话,就看见谈轻带福生过来了,忙带小孩过来叫人。 “快来见过小少爷。” 小孩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收拾得很干净,一双眼睛很亮,乖乖喊人,“小少爷好。” 谈轻来庄子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小的孩子。 末世基地对小孩子总是格外优待的,几乎将大部分资源倾斜给孩子们,让他们读书,因为他们是末世的希望和仅剩不多的活力。 谈轻看小孩子总是格外有耐心的,笑着点点头,便问田婶:“这是刚刚送过来的山泉水?” 田婶这些天天天被谈轻盯着煮猪食喂猪,对这位奇奇怪怪的小少爷已经有些适应了,不再像一开始那样紧张,闻言笑应:“对,这孩子是老许家的,平时都是老许他们几个管桃山的给送水,这不是去建猪场了吗?就剩老许一个人在山上,他接了水就赶紧让这孩子送来,怕耽误少爷。” 谈轻每天都要喝补汤,这汤还要山泉水炖,这事在庄子里不是秘密,却没想到他们这么紧张。 那孩子跟老许一般干瘦黝黑,谈轻不由心软,蹲下来翻出一把自己在屋里拿的桂圆干递给他。 “那辛苦你了。” 小孩从来没见过长得像谈轻这样白净漂亮的小少爷,不由脸红,忙不迭摇头,“阿爹说过,国公爷收留我们,我们不能拿少爷的东西……” 谈轻干脆拉过他的小手,将桂圆干塞到他手里,说道:“不过是些小零嘴,是你帮我跑腿了,我才给你的。再说了,你阿爹他们天天帮我送水,我还没有给他们算工钱呢。” 田婶道:“少爷就是要给,老许也不会收,他们这些人都老实得很,也是一心感激国公爷的。” 谈轻笑道:“外公是外公,我是我,帮我做事当然要算工钱,我也不能叫你们都白干不是?” 田婶笑了笑,有些无奈,“小少爷跟国公爷一样善心。” 那把桂圆干谈轻一只手都握不过来,小孩要用双手捧着,慌忙看向谈轻,红着脸小声道谢。 谈轻笑着拍拍他的脑门,站起身来,“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回答很快,“我叫虎子。” “虎子?”谈轻点点头,“听起来很威武,你爹起的?” 虎子嗯了一声,“我想学阿爹长大后去西北,帮国公爷守边关,把伤了阿爹的漠北人赶出去!” 谈轻这些天稍微了解了这个时代的一些常识,晋朝并非这片土地上唯一一个国家,在北边还有漠北王廷窥伺这这片肥沃的土地。 原主外公老国公守了西北几十年,抵御了无数次漠北人入侵,原主双亲也是在晋朝与漠北交战时屡立军功,却又都战死在西北。 在那之后,漠北侵占边域数城,晋朝却没有举兵夺回城池,而是选择和谈,让公主和亲。 谈轻顿了顿,笑着纠正,“不是替国公爷守边关,是为晋国、为晋国百姓,你倒是很有志向,我问你,你多大了,都读过什么书?” 虎子一下被问住了,“我,我八岁了,没读过书。” 谈轻愣了下,后知后觉想起来,这里不是末世基地。 田婶帮着虎子解释:“这孩子打小就跟他爹在庄子上住,庄子上那些大老爷们没几个识字的,也就老吴教过他几个字。不过我听老许说,等过阵子忙完了,就带他去谈家村的族学看看,远是远了点,要是谈家村那边愿意收下他,恐怕要常住在那边了。” 虎子立马说:“我不要去谈家村!我可以不读书,跟着阿爹他们学功夫,以后做大将军!” 谈轻被他逗笑了,按住他的脑门说:“还没我大腿高,就想当大将军了?那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大将军也是要读过书懂得兵法的?” 虎子呆住了。 福生见状也是摇头失笑。 话赶话说到这里,谈轻也不免为庄子上的小朋友的读书路有些担忧,“谈家村离这里很远吗?那除了谈家村就没有更近的学……堂了?” 他差点脱口而出一个学校,好险及时反应过来。 福生说:“若是步行,从庄子到谈家村需要差不多一个时辰,学生一般很早就要到学堂了。” 田婶跟着说:“对,这里离京城有些远了,附近没有几个学堂,谈家村算是近的了,再远点的几个村子也有私塾,我家孩子去年刚送到镇上的学堂,来回都废不少功夫,索性就住在镇上托人照看着了。要说谈家族学,其实是这里最好的学堂,先生也比镇上的要好,可惜我家的没考上。” 他们这庄子从京城出发到抵达都得在路上废去半天功夫,确实是有些远了,听他们完全没有考虑到京城,大概是怕束脩交不上。 毕竟是京城,达官贵人多如狗,对普通百姓并不友好。 谈轻是知道谈家村族学的,原主亲祖父就是这谈家的人,来庄子前老国公也跟他说过要他去谈家村看看,他寻思着又问:“那要是没考上谈家族学的孩子,又不想去镇上学堂或者更远的村子私塾又该怎么办?” 田婶笑着摇头,“还能怎么办,这年头笔墨纸砚都贵,又有几个农家子上得起私塾交得起束脩?更多人最后还是回到地里的,附近几个村子,七八岁的小孩都要下地了。” 谈轻自己是不喜欢上学的,可也看不惯小孩子不读书,他沉吟须臾,拍拍虎子肩头,“从山上跑下来你也累了,回去休息一下吧。” 他说完连小黑猪都没再看,就领着福生往院子走去。 福生看他一路眉头紧锁,便问:“少爷在想学堂的事?其实谈家族学肯定会给少爷面子的,只要少爷开口,虎子肯定能进族学的。” 第36章 谈轻确实在愁这个事,他皱着眉头说:“可是光解决虎子一个人上学的问题,村子里还有很多孩子没书读呢,孩子不能不读书啊。” 连他这个末世杀器都还被老师逼着补课呢,他还记得他穿来之前刚刷到基地初中生的试卷,基地不学文史,学的都是末世的现实现象以及那些让人头疼的数学物理,他最后刷的那道题,想半天才写了个解,也不知道老师改试卷时会不会头疼…… 想得有些远了,谈轻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要不,我出钱,就在庄子附近办个学堂?” 福生被他惊到,“办学堂?” “对啊。” 谈轻已经把这里当成自己退休后的养老基地,他的地盘,怎么可以有小孩子可以不上学? 他越想越觉得是这个理,抚掌赞道:“不错,我要建学堂,要盖很大的学堂,请很有学识的老师,我还不收学费!我要让这里的小孩都有学上,都有做不完的作业!” 福生沉默下来,看谈轻的眼神说不意外是假的,有些钦佩,同时也有些狐疑,“真的吗?少爷,您要是想办学堂让孩子们都能上学,我当然不会拦着您,只是您想过这笔学费没有?我知道少爷现在有很多银钱,只要少爷不后悔,我随时听少爷吩咐。” 闻言,谈轻满心的慷慨激昂顿时被浇灭了,心底叉着腰仰天大笑的小人仿佛脚底打滑摔下山坡。意识到其实只有六皇子两次随份子的银钱是自己的,其他都是本该属于原主和侯府的,他不得不冷静下来。 “你说得对,我该慎重考虑。” 谈轻认真起来,神情严肃,背着双手走进院子,走出没几步,冷不丁停下回头问福生,“福生,你说,现在干什么来钱比较快?” 福生被他亮晶晶的眼睛盯得心底一颤,眼神越发迷惑,“……或许,讹诈太子和六皇子?” 谈轻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你好坏啊。” 福生:“?” 这不是少爷你的实绩吗? 谈轻却摇摇头,叹息一声,回房继续琢磨来钱快的法子,只恨老师给他补课时不认真,居然满脑子只有一个解,没有半点致富经。 第22章 学堂的事先不提,谈轻到庄子上后这些天才把庄子以及周边逛了一遍,还没去附近的村镇走过,第二天喂过小狗小黑猪,就带着福生出门去了,去附近的吉安镇一趟。 要去镇上,半途会经过谈家村,想起老国公先前说过的事,谈轻让马车先拐去谈家村。 谈家村是原主祖父的老家,谈家在这里是大族,又出了一位侯爷,族学也是附近几个村镇最好的,村子便要比附近几个村落富足。 谈轻远远便见到谈家村口的牌坊,他不认识谈家人,但谈家人认得他马车上的侯府印记。 刚下马车,与原主祖父亲近的谈家叔公便跟几个子孙到村口来接他。谈轻认得他和他旁边那位叔婆,成亲那天他们来过,几人知道他是嫁给皇子的,上来就给他行了大礼,谈轻赶紧扶他们起来,说自己是来看看老家,顺道去祖父祖母坟上上香的。 来之前福生就提醒过他,谈家的祖父祖母都葬在谈家村后山,特意让他带上香烛纸钱。 虽说谈家的祖父很多年前就搬出了谈家村,村里还是有他们这一脉的老宅,平日都是叔公叔婆帮忙打扫,谈轻进去略坐了坐,没待太久就上山了。叔公叫了孙子给他带路,正是先前老国公跟谈轻说过的那个去年刚过乡试,中了举人的堂兄谈明。 成亲那天他跟谈明见了一面,没空说话,谈明在谈家村长大,而原主在侯府跟国公府、皇宫三处跑,谈卓夫妇又很少回老家祭祖,他们是同一个曾祖父但见了面连人都可能认不出来的堂兄弟,谈轻跟他说话完全不用担心被发现自己跟原主不同。 上山的一路,他也没怎么跟谈明说话,谈家祖父祖母的合葬墓坟前铺了碎石子,石缝间长了些野草,不多,平时叔公重阳祭祖会帮着清理一下,稍微清理一下就可以了。 谈轻不信鬼神,但每次祭拜上香都很虔诚,尤其是在面对这具身体原主死去的亲人时。 上过香下山,谈轻才有空跟他陌生的堂兄聊起来。 谈明比原主大一岁,十八岁的年纪就已经中举,学识不差,温和有礼,相貌十分清俊。 谈家村文气重,有功名的不止原主的祖父,也出过一些举人秀才,可以说是耕读世家。 且不说谈卓这颗老鼠屎,谈轻看谈家其他人还是挺顺眼的,问了几句谈明会试的问题。 他当然不会问谈明会试的试题,他又不懂,问的是谈明中举之后怎么没有接着往下考。 乡试之后不久就是会试,若会试上榜,便是殿试,到时怎么样都是个进士,之前村里考得最好的就是原主祖父,二甲进士末位,入翰林院修书,这辈子都没挪过位。 说起这个,谈明略略低头,面露出惭愧,“这次中举其实是我侥幸押中试题,回来后祖父和父亲看过我的答卷,挑出不少问题,以我现在的能力还不足以应付会试,所幸我年纪还小,再等三年也不迟。” 谈家叔公跟堂叔都是读书人,谈明父亲在族学里教学,也是一位举人,带了不少学生,谈明兄弟几个都是他带的,只是资质不如谈明,几人中只有一人考上秀才,其他的一个做了账房,一个操持家中田地。 谈明看着瘦,其实自小跟着在田地里帮忙,身体底子还是很可以的,穿着书生袍子在山上走了许久路也没见他喘气,整个人看着还是斯文整洁的,衣袍摆子都没乱。 想想也是,十八岁的举人,年轻得很,而说到科考,谈轻免不得想起书上的一个角色。 那就是主角上辈子的丈夫,也就是谈淇的前夫哥。 “我听二叔说去年通州有个叫周景行的连中小三元,乡试也是解元,有几个大臣也很关注他,可是上月会试,他好像榜上无名啊。” 他纯粹瞎说,谈卓是在六部做事,可他一个工部员外郎哪里会在意通州的一个小解元? 所以福生听到这话时一脸迷茫。 谈明倒是没有起疑,他跟谈卓一家也不熟,而且关键是谈家叔公跟谈卓一家关系不好。 当年谈家祖父病重,谈卓怕跟谈家祖父亲近的叔公和他争侯府爵位,把人狠狠得罪透了,要不是谈轻成亲,叔公也不会再来侯府。 “那位周解元,我也略有耳闻,听我一位友人说,他似乎在来京途中出了意外……”谈明轻叹一声,“听闻他十分年轻,如今在任的通州州牧都曾经对他的文章赞不绝口,原以为他这次也会榜上有名,可惜了。” 谈轻追问:“什么意外?” 谈明也不是很清楚,迟疑道:“好像是来京城的路上碰到山贼,连人带马车滚落悬崖,等找到人的时候,尸体也已经被野狗分食了。” 谈轻挑眉,“掉下悬崖吗?” 其实书上的主角谈淇重生三年,不只是勾搭上太子、拉拢不少太子身边的人,还干了一桩大事,派人去杀他上辈子的丈夫周景行。 这个周景行也是寒门出身,此人十分聪明,抓住机会拼命往上爬,没有机会就自己创造机会。书中提到过,这人在谈淇前世从一开始两袖清风的小进士做到了朝中重臣,谈淇死时,他已经是新帝身边的红人。 也就是谈淇上辈子死的早,说不定前夫哥后来还成了宰相,因为他辅佐的皇帝就是如今的太子,赔钱货,这货一看就不太聪明! 在谈淇的前世里,赔钱货娶了谈轻后居然运气不错顺利登上了皇位,所以谈淇最嫉恨地也是上辈子被赔钱货立为君后的谈轻。 说来周景行也是谈淇前世自己选的丈夫,周景行初入京城只是个一穷二白的一甲进士,后来一步步往上爬,谈淇也开始严防死守那些想拉拢攀附周景行的人,把自己虚弱的身体气得更差了,活到太子登基时已经快不行了,周景行却忙着政务从不关心他,又得知新帝之所以宠着君后是因为小时候的事,就把自己气死了。 要说谈淇有多喜欢周景行,谈轻看书也看不出来,只知道谈淇重生第一件事就是让人打听周景行下落,然后断他仕途,要他的命。 可见谈淇是多恨他这前夫哥! 通过谈明确定周景行已经出了意外,谈轻不用想都知道是谈淇干的,感慨这黑莲花真是狠,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只问谈明,“对了,我想盖一座学堂,就在我那庄子附近,你知不知道学堂要怎么建?” 谈明有些错愕,“学堂?” 谈轻点头,“对哦,不收学费的那种,人人都可以上!” 他跟谈明简单概述了一下自己想要的学堂,谈明听完看他的眼神就变了,不再像方才那样哄小孩子似的,认真起来,“这学堂要是办成,也是件好事,我如今也在族学给父亲做助教,王妃若需要,我回去整理一些办学堂的经验,到时送到庄子上去。” 第37章 谈轻也没纠结他的称呼,就这么跟他说好,回去时又特意绕到谈家族学外面转了一圈。 听到里面的朗朗读书声,他恍然有种回到基地学校的错觉,看了一会儿,见日头越来越大,这才准备离开,走时还是谈家叔公出来送他,又跟他说了一件事——老国公提到过的二房搬进侯府前谈家祖父让二房写过侯府与他无关的契书,半个月前二房的人来要,族长没有给,可是第二次来要契书的人带着东宫的令牌,族长没办法只能给了,便觉得无颜面对谈轻。 叔公送谈轻到村口,叹着气替族长说了句话,“族长也是没办法,希望你不要记恨他。” 谈轻早有预料,只说让叔公放心,便上了马车。 普通人哪里敢跟东宫太子较劲?他也没那么小气,就为了这事记恨上谈家村的老族长。 要怪,都得怪赔钱货。 谈轻也不想让赔钱货跟二房得逞,今日过来,就是特意来看看外公看中的谈明人品的。 马车刚出谈家村,福生便问:“少爷觉得如何?” 谈轻耸肩,“这才说了几句话,确实远比谈卓那颗老鼠屎好,可还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 福生说:“不会不愿意吧,那可是侯府的爵位。” 谈轻摇头笑了笑,趴在车窗边看风景,马车颠簸了一路,在午饭前到了附近的吉安镇。 吉安镇不大,跟京城没法比,两三条街一下就逛完了,吃的却不少,镇子靠近北边有个牧场,羊肉是出名的好,附近几个村子的人也会到镇上卖特产,东西多又不贵。 谈轻在酒楼里吃了一顿羊肉,还买了一些鲜果和烤栗子,这里的羊肉确实好,吃不出来什么膻味,他跟福生两个人就吃了四斤。 吃饱喝足,二人就要打道回府,只不过刚出镇子,福生就非拉着他去附近的一个道观。 福生说:“来都来了,我听说这个紫山观很灵验,少爷前阵子一直走霉运,就去拜拜吧。” 谈轻看天色还早,就由着福生叫马夫往紫山观去。 紫山观不远,不一会儿就到了,在一处山脚下,远远就看得出来有些年头了,可以称得上破旧,谈轻吃饱就犯懒,福生扶着他走了几十个石阶,才揪着他到道观门前。 道观门前有个大石鼎,上面还烧着一炷香,不过这观里十分冷清,连个人影都没看见。 到了门前,方才吃撑了的福生就捂着肚子先去方便了,叫谈轻先进道观里帮他烧柱香。 他们这次出来带了护卫,就在山脚下的马车边上等着,让谈轻一个人待着福生也放心。 谈轻只得撑起精神进道观。 这里头供的神像他不认识,看着泥像已经很旧了,香案上烧着几柱香,供着一些鲜果,烟雾缭绕,谈轻不由虔诚了几分,找到香案边的线香,就着香案上的香烛点燃。 要说他在这个时代最先学会的本土文化,那必须是烧香了,点燃了三根香,他对着不认识的神像拜了三拜,将三根香插进香炉里,谁料身后突然冒出来一个声音—— “香客可是来求签的?” 谈轻瞌睡虫都吓跑了,回头一看,是个高高瘦瘦的道士,穿着青灰色的道袍,头发很长,木簪只能绾起一半。他戴了个木质的面具,挡住半张脸,仅露出清瘦的下颌和苍白的嘴唇,肤色很白,唇形也很好看。 谈轻松了口气,“你是……” 对方似乎意识到吓到了谈轻,垂眸道:“抱歉,我是这紫山观的观主,姓白,单名竹。” 这人声音还怪好听的,只是双眼一直看着谈轻,谈轻有些不自在,指向香案跟他解释:“我见没有人在就自己烧了一炷香,一会儿我的小厮就来了,他准备了香火钱的。” 白观主弯了弯唇,看着谈轻说:“无妨,来者皆是客,香火钱不重要。我看小友与我颇有些缘分,可送小友一卦,小友可要求签?” 谈轻还以为要被骂了,见他拿起桌上的签筒递给自己,便好奇地接过来,“我要怎么做?” 白观主抬头望向神像,“闭上眼睛,心里想着你所求之事,直到将竹筒里的签子摇下来。” 谈轻点点头,忍不住多看几眼白观主格外白皙纤长的脖子,又道:“可我没有要求的事。” 白观主回头看他,“来这里的人,多是求姻缘的。” “我成亲了。” 谈轻捧着手中签筒,“不过我现在确实有件事要做,那就看看我要做的事能不能顺利吧。” 来都来了,求签这种东西又是他没见过的,非要算的话,他就看看建学堂能不能顺利。 见白观主一直看着自己,眼神有些奇怪,好像充满了慈爱,格外温柔,谈轻只好闭上眼睛,心中默念建学堂的事,轻轻摇起签筒。 不一会儿,一支竹签从签筒里掉出来,听见啪嗒一声,谈轻立马睁眼,伸手要捡竹签,没想到白观主也要捡,二人的手在竹签上无意中触碰到的那一刻,谈轻看见白观主的右臂衣袖竟是空荡荡的,不由愣住。 “你的手……” 白观主垂眸避开他的视线,弯下腰捡起那支竹签。 方才光顾着看人家脸上的面具,谈轻这才留意到白观主右手手肘下的衣袖都是空着的。 他的右手是断了的。 谈轻愣愣地跟着站起来,又见白观主用剩下的左手拿起竹签时衣袖下滑,露出手臂上一个鲜红的月牙,虽然只有一瞬间,他还是看清楚了,下意识摸向自己的手腕上方。 这不是吃了孕子丹才有的孕纹吗? 白观主戴着面具,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看过那支竹签之后便递给谈轻,“上上签,想来小公子所求之事并无阻碍,可还要解签?” 谈轻这才回神,缓缓摇头。 “不用了。” 白观主顿了下,轻轻按住右臂,声音沙哑,“这是十多年前被人所伤,吓着小公子了吧。” 谈轻再次摇头,“没有。我不信鬼神,所以知道是好运气就可以了。”他说着低头看向白观主的手,“观主的手,当时一定很疼吧。” 他的左手白皙纤长,漂亮得很,右手断了实在可惜。 白观主抿着唇缓缓摇头,“已经过去了。小公子是个心善的人,天道会眷顾小公子的。” “我不信天,只信我自己。”谈轻见他还捂着手臂,便安慰道:“观主别多想,我吓不坏的。对了,我的小厮一直没来,我得去看看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那白观主,再见?” 白观主忽然抬起头看他,惊愕道:“这么快就要走了?” 谈轻闻言脚步微顿,“啊?” 白观主张了张嘴,却没说话。 谈轻看着他黑珍珠似的眼睛开始发红,即便隔着面具,也能明显看出他的心情并不好。 “观主不开心?” 白观主笑得有些勉强,但跟他说话语气一直很温柔。 “没有不开心,能够见到小公子,我今日很高兴。” 可他看起来快哭了啊…… 谈轻跟他不熟,对着这么一双含着水光的眼睛,他也难免心软,在袖子里翻了翻,便拉住白观主的左手,将剩下的几个烤栗子塞到他手上,说道:“不开心的时候可以吃点甜食,这个栗子很甜的,观主也尝尝,你们道士应该不会不许吃栗子的吧?” 白观主愣了下,看着被他握紧的手,哑声道:“可以吃。” “那就好。” 谈轻笑了笑,想着人家不高兴还得来上班面对香客,自己也不好意思待下去了,松了手便往外走去,还冲他挥手,“那我先走了,你想哭就哭吧,没有人会笑话你的。” 白观主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谈轻走到道观外还能感觉到背后那一束哀伤的目光。 他向着马车走去,莫名地有些心酸,心想这位可怜的观主红着眼还挺叫人揪心的,但一个道观的道士也有机会能吃到孕子丹吗? 莫非吃的是原主那种假药? 可他的孕纹那样红。 没等谈轻想明白,他刚走到马车边跟护卫汇合,福生就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跑出来了。 谈轻问他:“你怎么去那么久,也不怕我被人拐卖了?” “这不是吃太多了吗?” 福生轻咳一声,眼神往道观上瞟,“少爷去上过香了吗?听说这个道观的观主很会解签,少爷有没有碰到这位观主,求签了吗?” 谈轻心想见是见到了,只是那位观主现在好像很难过,还是把这地方还给人家让人家冷静冷静吧,冲福生摆摆手,便往马车上爬。 “回头再说吧,我算过建学堂的事顺利得很,快上马车,我要回庄子做一下学堂的规划!” 第23章 离开紫山观之前,谈轻想起来叫福生拿了些香火钱送去道观里,怕他打扰到白观主,让人家不好意思哭,便叫他偷偷放到门槛上。福生听他说完神情有些古怪,好像觉得这样鬼鬼祟祟的像做贼不想去,可最后还是去了,磨蹭好一会儿才跑回来。 第38章 回到庄子时是傍晚,两只小狗崽跑出来迎接谈轻。 在谈轻院里的小狗别墅住了几天,两只小狗现在跟谈轻亲得很,谈轻一手捞起一只,左手地狱犬右手暴烈犬,两只都摸了遍,便带着去吃饭,他吃肉,小狗崽啃鸡骨头。 吃完饭叫福生找来一些笔墨,谈轻就开始写写画画,画了自己想象中的学校的样子,又在边缘标了数字预估最少多少平米,福生看不懂末世用的数字,当他在画画呢。 这些天谈轻逛了一遍庄子,除了百余亩田地和一座山外,附近的一片山林以及山脚下的大池塘也是庄子的,自家养了鱼种了莲藕、庄稼和果树都有,整体来看,产出是不少的,地方也大,可都不适合盖学堂。 谈轻找来老吴问了一下,附近几个村子到庄子这边差不多中轴线的位置有块地方就很合适,离几个村子以及庄子都近,不过那块地方不是荒地,是隔壁下塘村的地。 老吴知道他想买地建学堂后,马上就替他去跑了一趟下塘村,没两天就带着地契回来了。 买下来谈轻才知道村里的地便宜,比他预算少很多,毕竟是天子脚下,也花了几十两。 地契到手,就可以卖建材了。 养猪场这边还在修,师傅工人都在,老吴问谈轻要建多大的学堂后去打听了一下,估摸着要多少材料便着手去准备。谈轻来了没几天,他是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没空吃饭,每天都是很晚了才坐马车回来。 搞得谈轻喂猪时看到他媳妇田婶都怪不好意思的。 于是谈轻就带着福生出庄子去看他们刚买的地,转了一圈,因为谈轻想建的学堂不小,这块地差不多一亩,可以建一个小公园了。 逛完回来,堂兄谈明坐着村里的牛车到了庄子上,还背了个小包袱,问了他还脸红,说是他爹和他爷爷知道谈轻要盖学堂,就叫他赶紧过来帮忙,也不催他读书了,只叮嘱他一定要帮着将这个学堂盖好。 福生安排人打扫出一间客房让谈明住下,趁着天色还早,谈明略逛了下庄子,在被两只小狗追着跑了半天后就躲在屋里不出去了。 堂堂举人居然怕刚断奶的小狗,谈轻无奈,只能给两只狗崽栓了绳,不让去谈明院子。 第二天,学堂正式开建。 谈轻跟着去看了一眼。 这个时候的人建房子前是要办一些仪式的,放了炮竹,引来附近几个村子不少小孩看热闹,养猪场的工队腾不出手,盖学堂的是他们推荐的另一位老师傅带的人,谈轻看他们叮叮哐哐地开始干活,要不是福生严防死守地盯着他,他也想跟着干活。 开工没一会儿附近几个村子来了一帮大汉,吓得谈轻以为他们是来干架的,谁知人一来就跟老吴聊上了,完了撸起袖子跟着干活。 谈轻问了才知道,这些就是老吴先前说的那些庄子收留过,后来又在附近村子成了家的老兵,另外还有一些是几个村里的青壮年,是听说要建学堂,特意过来帮忙的。 谈轻照旧叫老吴给他们算工钱,谈明也终于找到了事情做,接手建学堂的事,白天就在工地上盯着。他一个读书人,干活比有些大汉还利索,搬砖时手臂上露出结实的肌肉,看得谈轻酸得很,决定回庄子后要多吃两碗饭,试图长得跟人家一样壮实。 工地上的事交给谈明,谈轻跟福生回去,就见庄子的马车停在门前,几个眼熟的老兵在往下搬东西,老吴也在,见他看了好几眼,便说:“那是咱们庄子上自己酿的桃花酒,原本定了每年送去的酒楼换了老板,今年不收了,只能先带回来了。” 谈轻问:“咱们庄子还有桃花酒?” 老吴笑道:“这不是那么大一座桃山吗,桃树结果能吃,桃花也能酿酒,兄弟们都不好意思在庄子上白住,闲下来就天天想着法给庄子上添些进项,有个家里以前是酿酒的,便带着几个兄弟每年酿些桃花酒,可惜,今年酿好的桃花酒,那边不收了。” 谈轻没喝过桃花酒,有点想喝。 吃午饭的时候,老吴就给他打了一些,谈明午饭是回来一块吃的,面前也多了一杯酒。 老吴对他也是十分的客气,“谈少爷放心喝,这桃花酒不醉人的,还很甜,谈少爷要是想喝烈酒的话,庄子上的老赵也酿了一些。” 谈明连连摇头,他酒量不太好,可喝不得烈酒。 谈轻已经悄悄抿了一口桃花酒,桃花酒酒水是浅粉色的,煞是好看,喝起来很甜,酒味很淡,像在喝酒味饮料,他忍不住多喝了几杯,酒味才逐渐上来,微微有些辣嗓子,福生见状赶忙抱走边上的酒壶。 “少爷身体虚弱,浅尝几杯就好,不能多喝酒饿。” 谈轻意犹未尽,看向谈明手上的酒杯,谈明犹豫了下,将酒杯放到他面前,“少喝一点。” 谈轻顿时笑得眯起眼,顶着福生盯着他的视线接过来小小抿了一口,才问边上的老吴,“这么好喝的桃花酒,怎么就没人收了呢?” 福生没办法,只得另外找一个酒杯添上酒给谈明。 老吴始终没敢上桌,站在边上应道:“也不是没人收,只是男子一般喝烈酒,桃花酒都是女子喝的多,先前送的酒楼是京城里的,不过今年京城里时兴的都是花雕酒和西边来的葡萄酒,桃花酒少人喝了,酒楼也就不收了。少爷别担心,桃花酒还是能买的,我过两天再去找找熟识的酒家。” 谈轻恍然大悟,又问:“那仓库里还有多少桃花酒?” 老吴道:“去年卖得好,今年便酿的多了些,大概三百斤吧,最近老赵帮着盖猪场,酿酒的事就落下了,也好,桃花酒今年怕是不好卖了,少酿些便不至于亏本。咱们毕竟不是专门卖酒的,不差这点进项。” 谈轻点了点头,又低头抿了一口酒,“这样啊……” 老吴看他爱喝,心想着还是留一些桃花酒在庄子。 谈轻没再说话,撑着额角,好像还在想这件事,连他平日最爱的炖大鹅都没动过筷子。 酒可以不喝,饭不能不吃,福生便喊了他一声,提醒道:“少爷,再不吃菜就要凉……” 扑通一声,谈轻一头栽在桌上,打断了福生的话,福生跟老吴吓得眼珠子快瞪出来了。 “少爷!” 短短瞬间,福生已经开始怀疑酒里有毒,却在这时,屋里又是扑通一声,他跟老吴齐齐看去,就见谈明趴在了桌上,大概因为在学堂工地干活累了,他还打了一个不大的呼噜,手边是刚刚喝完的空酒杯。 福生沉默了一阵,上前探了探谈轻鼻息,还有气息,还活着,他于是松了口气,看向被吓得不轻的老吴,安慰道:“没事,醉了。” 老吴看看谈轻,再看才只喝了一杯桃花酒的谈明。 “……年轻人啊。” 等谈轻酒醒,天都已经黑了,他的肚子饿得咕咕叫,还好福生叫田婶一直热着他的炖大鹅,没多久谈明也红着脸起来了,谈轻叫上他一起,俩人吃了一顿午饭兼晚饭。 福生说起他们中午喝醉的事,谈明就脸红,谈轻却是直流口水,他馋那一口桃花酒。 福生说什么也不让他喝。 谈轻没有勉强,埋头继续啃大鹅腿,喝酒耽误大事,还是等他没有大事的时候再喝吧。 等吃完饭,他抹了嘴,找来老吴,跟他说:“桃花酒别急着卖,让老赵继续酿。告诉他,能酿多少酿多少,我能把它全卖出去。” 谈明还没走,坐在边上喝茶,主要是两只小狗崽吃饭时会被放出来,都趴在谈轻脚边。 他不敢动。 不说老吴,福生都觉得谈轻的话很奇怪,“少爷打算怎么卖?可是侯府和夫人的嫁妆里都没有卖吃食的铺子,也没有酒楼客栈这些。” 谈轻老神在在,“那就让别人都来我们这里买酒。” 老吴愣了,“谁会来咱们庄子上买酒?少爷,桃花酒最多只能放一年,真的要接着酿吗?” 谈轻很肯定地告诉他,“酿!尽管酿,不用担心销路。对了,养猪场可以慢慢修,你抽几个人,将桃山修整一下,尤其上山那条路。” 老吴几乎没有犹豫,“那成,我这就去跟兄弟们说。” 谈轻点点头,老吴便匆忙走了,福生实在是看不明白,“少爷,您哪儿来的卖酒销路啊?” 谈明还在,福生就揭穿他,谈轻心虚地别开眼,“现在是还没有,不过很快就会有了。” 福生福至心灵,想起他前阵子问过干什么来钱快,不由警觉起来,“少爷,你想干什么?” 谈轻坦白地说说:“我要卖酒,挣我的第一桶金!” 这话听得福生和谈明两脸吃惊,福生说:“少爷是想新开一个卖酒的铺子?那我去办。” “不是开铺子,也不是专门卖酒的。”谈轻知道他行动力强,赶紧解释,“我是要打造一个独特的品牌,顺道把庄子上的桃花酒卖出去。” 福生越发听不懂,“什么品牌?” 第39章 “桃山啊!” 说起自己心中的计划,谈轻兴致勃勃,张开手臂比了比,“我有那么大一座桃山,那就是一座金山,为什么不用来挣钱?而且老吴先前不是说了吗,别人家的桃花开了没多久就谢,咱们桃山上的桃花能一直开到五月份,这就是我们的优势啊!” 桃山上的桃花能开得久,花期更长,或许跟山上同时存在木系异能和水系异能有关,唯一的缺憾就是果子不甜,谈轻想着便吩咐福生,“你改天去找个会种果树的,让人来看看是不是我们的种植方式不对。” 老许他们能种树,但不精通,果子甜不甜还得找专业的人来看,也许问题出在这上面。 福生还是没闹明白,但谈明听明白了,“王妃的意思是说,想要让桃山先扬名,吸引更多人来到这里,之后再卖出我们的桃花酒?” 谈轻抚掌,“对!” 福生更纳闷了,“可谁会为了桃花酒跑这么远?” 谈轻道:“京城里的人。” 谈轻本来就没打算让普通人到他的桃山上买酒,即便只是普通的桃花酒,吉安镇和附近几个村子他最近都看过了,这里的百姓消费能力跟京城没法比,属于天子脚下,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而他的目标客户,是京城里那些有钱有闲的富家子弟。 可是要如何引流呢?谈轻问福生和谈明,“你们知不知道京城里的名士什么的,知名度要高,他干什么,很多人都跟着学的那种!” 他这么说,福生还真能立刻想到一个人,“二少爷?” 谈轻冷静下来,幽幽看他。 “你看我像要提他的样子吗?” 福生默默闭嘴。 谈明迟疑道:“我听一些学子说,秦家二公子在京城很有名,许多名角儿都争着求他作曲,但凡他出了新诗集,各大书店当日必是门庭若市,京城附近的学子也都在抢他的诗集。我也有幸读过他的一些诗,慷慨激昂,意境深长,是我远远不及的。” 福生道:“秦家二公子?那确实是个天才,不比二少爷差,而且比二少爷还更多人追捧。” 谈轻眼神疑惑。 福生便道:“那是六皇子的伴读秦如斐啊,少爷这都忘了?你们从前一块在上书房读过书的,秦家二公子的父亲还是太傅呢,算来也是少爷的先生了!长兄也是国子监祭酒,秦家那是真正清贵的世族,即便不入朝为官,也少有人敢得罪秦二公子。而且秦二公子自幼成名,据说三岁便已能通读三百千,七岁便会作诗,被选为六皇子伴读,十二岁出诗集,诗作曾被皇上多次夸赞,京中的少爷小姐们或许没见过他本人,但手上一定都有一本他的诗集!但凡他现身,定会引来许多诗迷,而且每次出门总是会被诗迷掷香囊玉佩鲜果,有一回被特大的香瓜砸晕了,诗迷们差点把那个人吊起来打!” 谈轻后仰,“夸张了吧?” 福生认真道:“是真的!秦二公子还亲自给那个人解围,后来就没人敢乱扔东西了,就算是要扔,也是扔的鲜花手帕这些轻便的。” 谈轻还是觉得离谱,转念一想,老六爱诗若狂,为了几首诗上赶着做谈淇的舔狗,身边的伴读是个极品也不奇怪了,便问:“那谈淇跟这个秦如斐的名气比起来如何?” 福生思索了下,“二少爷这两年才靠一首诗成名,是在斗诗会上略胜秦二公子一筹,自那之后,秦二公子的名气就大不如前了,不过喜欢他的人还是有很多不喜欢二少爷的,而且二少爷在那之后没有出太多好诗,水平很不稳定,所以总体来看,还是不如秦二公子的。不过听说秦二公子在败给二少爷之后也作不出好诗了,时常在勾栏酒馆出现,不知道是不是在为此借酒浇愁,但还是有很多人关注他的。” 谈轻这不就精神了吗。 原来谈淇还跟老六的伴读斗过诗,还让人再写不出好诗。仔细想来,老六爱诗,也可能是受伴读影响,而当谈淇夺走了秦如斐的诗作天才光环时,老六的这份狂热便转移到谈淇身上,从而忽略秦如斐,让秦如斐伤心欲绝,从此堕落一蹶不振…… 可怜的秦如斐啊。 谈轻靠自己的想象吃了一个大瓜,然后问福生,“那,我以前跟秦如斐的关系怎么样?” 福生沉默了。 谈明也好奇地竖起耳朵,他也没见过这位天才呢。 福生很是一言难尽,“少爷,你以前天天跟六皇子吵架,互相折腾,折腾不了六皇子就折腾他的伴读,所以秦二公子见了你就跑。” 谈轻:“……我原来也是个大恶人?” 福生道:“那倒没有,少爷你干过最出格的事,就是往秦二公子书箱里扔了一只□□。” 谈轻跟着陷入沉默。 但很快,他又振作起来,“没关系,以前的我和现在的我不一样,我会用真心去感化他。” 福生突然有点害怕,“少爷,你到底要干什么?” 谈轻一把握住他往后缩的手,“福生,你是我最忠心的小厮,有一件事你一定要帮我办。” 福生更害怕了,“什么事?” 谈轻勾唇一笑,“我要偷人。” “噗!” 谈明一口茶水喷出来,目瞪口呆。 谈轻突然被他吓了一跳,回过头看他,“没事吧?” “没……没事!” 谈明手忙脚乱地那衣袖擦嘴,脸上仍是充满震撼。 谈轻见他没事,便接着跟呆住的福生说:“我跟秦如斐关系如此之差,他大概不会愿意来这里,不过不重要,你找个机会,把他偷偷运出京城,送到这里来。实在不行,那就劫,也要把他劫到我这里来!” 话音落下,福生跟谈明看他的眼神越发奇怪了。 福生半晌才找回声音,用力将自己的手从谈轻手里抽出来,“少爷,偷人不是那个意思。” 谈轻歪头,“啊?” 看他满脸无辜的样子,福生松了口气,“好吧,区区小事,只要少爷不乱来,我办就是。” 谈明再次陷入震惊当中,不可思议地看着这对主仆。 劫人还只是小事吗? 第24章 谈轻知道福生行动力强,没想到这么强,早上刚回京,第二天天黑时就把人偷回来了。 才偷偷跟谈明去工地上没两天的谈轻都惊呆了,赶紧跟着福生往关着秦如斐的房间走去。 福生边开门锁边跟谈轻和谈明说:“说来也巧,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在如意斋喝醉了,扔下小厮自个往外走去,说要去玲珑阁,我见他落单就把他打晕了带走,现在他家人估计都以为他还在玲珑阁吃花酒呢。” 谈轻兴奋搓手,“那就好,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见见这位京城的大红人,风流大才子了!” 谈明并不赞同他们这样对待一位大才子,却也无可奈何,同时心中也隐隐有几分期待。 但就在福生将门打开的瞬间,谈轻和谈明的这份期待消失了,二人看着被绑在柱子上的小胖子,眼里都有过怀疑,这圆胖的身材,用黑布蒙了眼睛都挡不住的青春痘…… 这副白白胖胖的样子真的不像是一位风流才子啊! 屋中只绑了一个人,此人自然就是秦如斐。听见开门的动静,他转向门前,被堵住的嘴巴发出呜呜的声响,紧张地贴着身后柱子。 谈轻沉默了一会儿,指着这胖子看向二人,“这就是你们说过的那个风流才子秦如斐?” 谈明没见过人,没有回答。 福生点头,“如假包换。” 谈轻重新打量这个壮实的胖子,不由纳闷,“他这个样子,真的会有很多诗迷崇拜他吗?” 福生也沉默了。 谈明轻咳一声,于心不忍道:“呃……人不可貌相。” 秦如斐突然呜呜叫起来,扭着身体挣扎,福生见谈轻点头才上前扯出他嘴里的布团,谁知秦如斐一张嘴就说出谈轻的名字,“谈轻!我知道是你绑了我!你放开我!” 蒙着眼睛都能认出来? 谈轻啧了一声,上前解开蒙住他眼睛的黑布。 诚然,秦如斐五官底子是不错的,人都胖成球了,眼睛还是挺大的,就是长了一些青春痘,还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眼球上全是红血丝,一看就是老熬夜的那种人。 谈轻让福生给他松绑,紧跟着捏着鼻子往后退。 “好臭,你不洗澡的吗?” 秦如斐气得脸都涨红了,待福生解开绳子,他一把推开人站起来,朝谈轻拱了拱手,“不知道王妃派人抓裴某到这究竟是要做什么,裴某还有要事在身,先行告辞!” 别看他胖胖憨憨的样子,说话还是有点文人气度的。 谈轻没阻止他,只是给福生使了个眼色,福生立马就将房门关上了,秦如斐面露惊恐。 “王妃这是何意!” 谈轻回以一笑,慢悠悠坐下来,“咱们好歹一起读过书,你这一口一个王妃,多生分?而且斐斐啊,这里不是京城,大晚上的,你一个人出去,也不怕遇到山贼劫道的,或是碰到豺狼虎豹,把你给吃了?” 第40章 “这不是京城?” 秦如斐勉强紧绷着的胖脸终究还是泄露出几分惊慌,“谈轻,你把我抓到什么地方来了?” 谈轻说:“你别管是什么地方,反正你爹你哥都不在这里,这里都是我的人,你跑不了的。你就是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 秦如斐吓得有些腿软,紧抿着嘴唇说:“你不敢动我的,别忘了,我爹也是你的先生!” “我早就不在上书房读书了,还会怕先生吗?”谈轻说道:“再说了,谁知道你在我这里呢?” 秦如斐脸色煞白,下意识后退两步,满脸防备地看着他们三人,“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谈轻笑眯眯说:“找你有件事。” 秦如斐以前被原主折腾怕了,这次见到谈轻感觉他跟以前不太一样,但很像传闻中那样嫁给七皇子后疯了,做事比以前更出格了。他到底不敢惹谈轻,便说:“什么事?” 谈轻看他也不反抗一下,心说看来原主给他留下不少心理阴影,便给谈明使了个眼色。 谈明愣了下,满眼迷茫。 谈轻只好出言提醒他这个傻堂兄,“帮他取笔墨来。” “哦!” 谈明反应过来,扭头找来笔墨纸砚,将宣纸放在桌上,倒了水在墨砚上当场研磨起来。 谈轻将宣纸推到桌边,看向秦如斐,“我找你来吧,其实也没什么大事,我就是突然想看你写诗了。斐斐啊,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吧?” 他叫秦如斐一声,秦如斐就跟着打一个激灵,“写诗?” “对啊。” 谈轻歪头看他,“你的手能写吧?” 若是不能,他就要叫谈明代笔了。 秦如斐却听成了若是不能写这双手也就没用了,吓得将双手缩到身后,忙不迭点头。 “能写,能写!” 谈明见状便将笔杆送上。 秦如斐做了两个深呼吸,这才一点点挪过来,手颤抖着接过笔,“你想要我写什么?” 谈轻道:“写桃花。反正就是夸,要夸得往天上有地上无,让人感觉到世间绝美的意境!” 秦如斐面露困惑,倒也没问,平复了气息冷静下来,稍微琢磨了下,便沾了墨水动笔。 别看他胖胖怂怂的,让他写诗他也是真的能写,不一会儿,他抖着手扔了笔,便飞快后退远离谈轻,“我写好了,可以走了吧?” 谈轻示意谈明帮他看。 谈明不是头回读到秦如斐的诗,这次也颇为慎重地双手捧起宣纸,只是看着看着,眉头便微微皱起来,秦如斐跟着心虚地别开眼,眼神偷偷往福生守着的门口瞟。 谈轻还没眼瞎到看不出来这是什么意思,没等谈明读完便一把夺过宣纸,拍在桌上。 “敷衍我?” 秦如斐这回是真的急了,“写诗要看心情的,你把我抓过来让我写,我也写不出来啊!” 谈轻狐疑道:“那我多留你几天,你就能写出来?” 秦如斐眼珠一转,飞快点下头,“我还能写的,只要你给我点时间,我能写出好诗的!” 看他就是个虚胖的,应该不敢骗人。谈轻点点头站起来,“那行,我们今天就到这里,我给你三天时间,你一定要把桃花诗给我写出来。”他皱了皱鼻子,还是有些嫌弃,“算了,你先洗个澡睡觉吧。” 他顺手收走了写好的那首诗,冲福生和谈明招手。 福生和谈明便跟着他离开。 福生顺手将门关上了,烛光明亮,三人能在门外看到秦如斐趴在门板上的胖胖的身影。 三人在门外看着,福生小声问:“少爷,真的要把他留下来吗?拖得越久秦家会发现吧。” “他现在写不出来,我有什么办法?”谈轻无奈摊手,转头问谈明,“他那诗到底怎么样?” 谈明还以为谈轻是看懂了诗才黑脸的,愣了下才说:“其实秦二公子能在短短片刻便作出一首格律工整的五言诗已经很厉害了,不过这诗辞藻华丽,却毫无意境可言,连我的水平都能看出来,他这首诗确实一般,不如他先前的任何一首诗。不过秦二公子说的也有理,写诗要看心境,他突然被劫到此处,只怕没有心情写诗。” 谈轻看向福生,“看吧,那就只能等他慢慢写了。” 福生仍有些担忧,“那秦府……” “不怕,回头让人递个信给他爹他哥,就说我请他到这里作客,反正我们又没有伤他,王妃请他到庄子上玩怎么了?又不是不送回去了。”谈轻摆摆手,往外走去,还不忘吩咐福生,“盯着他点,别让他跑了。” 福生认真点头,“好。” 谈明始终不赞成他们这样粗暴劫人的手法,闻言想说些什么,谈轻便打着哈欠说:“天不早了,谈明明天还要去工地,福生跑了这么久也累了,都回去洗洗睡吧,秦如斐的事我得再考虑考虑,明天再说。” 谈明便不好再说了。 几人走后,秦如斐还真的想过偷跑,只是打开门见到守在门边的壮汉后,很快便窝囊地缩回房间里,老老实实洗澡睡觉,可他心里不踏实,辗转反侧半宿,困得不行才终于睡下,然而天没亮,他就被叫醒了。 秦如斐一睁眼就见到噩梦里喊着要剁他手的谈轻,吓得大叫出声,眼睛瞪得更大了。 “啊!” 谈轻被他这一嗓子吓一跳,揉了揉耳朵,看秦如斐衣衫不整露出半个胖肚子的形象,实在是没眼看,摇摇头便出了门去,“福生先帮他收拾一下,我在外面等你们!” 秦如斐感觉肚皮凉飕飕的,低头一看,赶紧拉过被子遮住肚子,脸颊通红,羞愤不已。 都嫁给七皇子了,这个谈轻怎么能随随便便闯一个未婚男子的卧房,一点妇德都没有! 可他心里对谈轻再有意见,也得爬起来穿衣服,昨夜换下的衣裳全是酒气,拿去洗了还没干,所以他现在穿得是谈明的衣服,然而他这体型比谈明大了一圈,原本颇为宽松的书生袍子便显得过分紧绷了些。 等出了门看见沐浴在清晨日光下显得高瘦又俊俏的谈轻和谈明,秦如斐眼里闪过羡慕和失落,再抬头又板起一张脸,上前给谈轻行礼,“不知王妃一大早叫我起来有何要事?我心情不好,是写不出诗的。” 正是因为他如此礼貌,谈轻看他的眼神还是很友好的,见他收拾好了便往庄子外走去。 “就等你了,走吧。” 谈明跟福生在身旁盯着,秦如斐不得不硬着头皮跟上,小心翼翼地问:“我们要去何处?” 谈轻笑了笑,步伐轻快地往庄子后山的桃山走去。 “去了你就知道了。” 早上的日光不热,田埂上的野草上还挂着露珠,此时的空气也是一日当中最为清新的。 谈轻脚步轻快,福生跟谈明也走得不慢,秦如斐胖胖的身躯跟在后头,很快就没心思再问谈轻了,走到桃山山脚下时,他眼里还是有些惊艳的,但当继续往上走时,他就没心情看风景了,他最后还是没有绷住,气喘吁吁的,一屁股坐在了山道上。 “我不行了,走不动了!” 秦如斐爬了小半个时辰桃山,身上是汗流浃背,后背衣裳都被晕湿了,爬山对于他这种体型的人来说还是太难了。他气喘得跟拉风箱似的,脸红得不像样,而且每一个呼吸,山间凉风被吸入喉咙时,他都感觉很难受,心跳也快得像要蹦出来似的。 昨夜没睡好,一早上又被拉起来折腾,秦如斐实在是受不了了,索性张开手臂躺下来。 “谈轻,你杀了我吧!我就是死,也不想再被你折磨!写什么屁桃花,我就是不想写!” 谈轻看他喘得比自己头一回爬桃山还离谱,居然还骂了脏话,也很诧异,摆手拦下要扶秦如斐的谈明,走到秦如斐身边蹲下,还没说话就先笑起来,“我就说你昨晚是在敷衍我,你根本不想给我写诗是不是?” 秦如斐看谈轻靠近还是有些害怕,可腿肚子还累得直抖,叫他继续爬山是不可能的。他抱着手臂拒绝任何人来扶他,破罐子破摔地说道:“我就是不想写,别说你现在是王妃,就算你是太子妃,我也不想写!” 谈轻不怒反笑,“你当然可以拒绝我,就是暂时回不去罢了。昨晚你敷衍我之后,我又有了一个打算,我现在不急着让你给我写诗了,我要你做桃山的形象代言人,帮我们吸引客户,可是你这形象实在是太差了,所以,你现在起来,给我减肥!” 诗迷对他能狂热到追着他送香囊鲜花,不离不弃,若是他瘦下来了,岂不是更喜欢了? 秦如斐最讨厌的就是被人说他胖,闻言气得在地上打滚,“我不减肥!我为什么要减肥!” 在家爹和大哥要他减重,到这里还要被压着减肥? 秦如斐悲愤道:“而且我又没答应要帮你吸引什么客户,你们这些以貌取人的家伙,肤浅!” 谈轻看他这幅样子,咋舌道:“看你现在跟赖皮蛇一样,哪里像传闻中诗才艳绝的风流才子?也难怪他舍你而去,转而选择谈淇。” 第41章 听到谈淇的名字,还在地上扭得跟条蚯蚓似的秦如斐浑身一僵,不可思议地瞪向谈轻。 “你,你怎么会知道……” 谈轻不是一心只有太子吗?怎么会知道田姑娘不再是他的诗迷,却去了谈淇的诗社里? 谈轻看秦如斐这么在意,就知道自己猜中了,这家伙果然是对老六成为谈淇的狂热粉耿耿于怀,他差点笑出声来,嘴角抖了抖,轻叹一声,面上露出理解的神情,挑着秦如斐肩上没沾上泥土的一角拍了拍。 “我懂,我都懂。” 谈轻说道:“意中人成为他人的诗迷,那人还是曾经挫败你的谈淇,你自然是不甘心的,可是斐斐啊,你在那之后就不再写诗,将自己唯一的天赋都舍弃了,还天天跑去勾栏酒馆,喝酒会麻痹你的脑子,你这是堕落啊!如此一来,人家眼里又怎么还会再看到你?或许见到你这副样子,他还会后悔曾经跟你走得那样近吧。” 他这都是真心话,主要是因为书上明确说了,老六不仅是个狂热诗迷,他还是个颜控! 秦如斐面露悲色,怔怔道:“可就算我写再多诗,我也比不过谈淇。他的诗比我好太多,若他不是我的对手,我定会将他引为知己,世上怎会有这样一个人与我那样默契?我看到他的诗第一眼,我就知道,这就是我追寻十几年想要到达的高度。” 或许那就是你的诗! 谈轻很想告诉他,让谈淇成名的诗,其实不是他自己写的,大部分都是他前世收集的。 谈淇确实是有些写诗的天赋,可他两辈子基本都没出过京城城门,诗中又怎么会有那些被人追崇的阔达胸怀和深远意境呢?但也因为他喜欢诗,上辈子收集了不少好诗,而这些本该在几年后出现的名诗,在他重生后便成为他让自己成名的筹码。 那些诗本就是出自未来几年,谈淇这个重生的人将它更早的写出来,谁又能找他算账? 谈轻没说话,秦如斐却是越说越痛苦,“我不该嫉妒谈淇的,毕竟我落魄至此,他还屡次劝导我,我若是在他背后说他坏话,那我岂非成了恶人?”他于是警惕地看着谈轻,“听说你总欺负谈淇,现在他跟太子走得近,你不会想利用我报复他吧?” 谈轻挑眉看他,“我还以为你吃花酒吃坏脑子了。” 这不是有脑子吗? 秦如斐面露怒容,“我只是去玲珑阁吃烤鸭,她们家的烤鸭比京城最好的饭馆都好吃!我又不傻,酒喝多了对身体不好,可是我心里总是想着她,我放不下,又没脸去找她,让她再读我那些破诗……然后一不高兴就多吃了一些,我以前没这么胖的!” 谈轻眼神怀疑,看向福生。 福生便道:“以前秦二公子好像确实是要瘦一些。” “是瘦很多!” 秦如斐非常认真地纠正。 谈轻没再说谈淇,只道:“那你就说你想不想让那个人回头再看你一眼,你这个外形,跟谈淇没法比,瘦下来兴许还能争上一争。” 秦如斐听了太多人跟他说他比不上谈淇的诗才,也在看过谈淇的诗后自愧不如,即便是父亲跟长兄安慰他,他只当是家人在哄他,可谈轻不一样,谈轻是六皇子的死对头,有什么理由哄他这个六皇子伴读呢? 秦如斐感觉自己失去已久的自信好像回来了一点点,眨了眨眼,满眼希冀地看着谈轻。 “我真的可以吗?” 谈轻站起来,自上而下打量着他,“你底子还是不错的,而且比谈淇长得高,不是吗?” 长得高,好像是他的优势! 秦如斐傻笑起来,“是啊……” 谈轻见他心情恢复得差不多,又说:“那你现在愿意减肥了吧?别错失你最后的机会啊。” 秦如斐还是有些迟疑。 谈轻再添一把火,“想想那个人,你还想不想让他再看你一眼?斐斐,站起来,别放弃!” 田家姑娘是从前最懂他的诗迷……秦如斐想起田姑娘的笑容,突然跟打了鸡血似的,浑身又有劲了,一骨碌爬起来,目光坚定地看向山上,“我要减肥!我不能再堕落下去了,我要让她再看我一眼!不就是一座山吗?我今天爬不到山顶绝不吃饭!” 他放下豪言,大步跑上山。 而全程看着谈轻三言两语就哄得秦如斐振作起来,福生跟谈明二人脸上都充满了惊讶。 谈轻施施然地拿出手帕,擦干净白净手指上沾到的灰尘,冲福生扬起下巴,指向山上。 “跟上看看,别让人跑死了,半路上给口水喝。” 福生点点头,拔腿追上。 谈轻又不用减肥,自然是接着慢悠悠地迎着朝阳爬山,往他心心念念的半山山泉走去。 谈明跟在他身后,欲言又止,“王妃怎会知道秦二公子的软肋,他不写诗真的与谈淇有关?” “想知道啊?其实也没什么。” 谈轻见他好奇,便小声告诉他:“就是秦如斐喜欢六皇子,可六皇子更喜欢谈淇的诗,而谈淇喜欢的是太子妃的位子,所以秦如斐求而不得借酒浇愁,你别说出去啊。” 谈明瞠目结舌,“这……” 他突然害怕,这种皇家秘闻,怎么能轻易告诉他! 第25章 谈轻取了山泉水,路上顺道将根本没跑几步就又瘫在山道上的秦如斐揪了回来吃早饭。 早饭很简单,红糖馒头水煮鸡蛋豆腐脑还有几碗浇了羊肉卤子的豌杂面上桌,可几人爬过山都饿了,尤其是原本瘫在椅子上的秦如斐,看豌杂面都像是在看山珍海味,立马坐直起来悄悄摸到筷子,嘴上还不好意思地说:“我还没爬到山顶,这……” “没关系,你反正也爬不上去,先吃早饭吧。” 谈轻擦干净手拿起鸡蛋自己剥起来,秦如斐咽了咽口水,笑着点头,跟着伸出手,可手还没碰到那碗喷香的豌杂面,福生就将那些推开了,然后将一只碗放到他面前,里面只有一个白面馒头跟一只鸡蛋。 “秦二公子,您吃这个。” 那边谈明已经拿筷子拌起碗里的面,手擀的面条很劲道,每一根都裹满了酱汁,面上还铺着好几块大块的卤羊肉,肉味扑鼻。 秦如斐再看看自己碗里的馒头跟没剥壳的鸡蛋,笑容僵住了,不满地跟谈轻提出抗议。 “为什么你们吃的跟我不一样,连馒头都不一样!” 白面馒头哪有红糖馒头香? 谈明拌面条的动作都停下来了,想把自己的面给他,谈轻不以为意地咬了口蛋白说:“你自己说要减肥的,嘴上不把控着怎么减?” 话是秦如斐说过的,他无言以对,可碗里就这点东西,他心里委屈,“这点哪里吃得饱?” 谈轻想想也是,跟福生说:“那再给他一碗豆腐脑。” 秦如斐不可思议,“就一碗?” “就一碗。” 谈轻没跟他开玩笑,“在你瘦下来之前,你以后不要吃得比以前少了,还要多运动,每天早上跟着我们一起爬山,平时也不能闲着,不过你要多运动的话确实要多吃一点……”谈轻想着便放宽条件,“那中午给你吃一点水煮的鸡胸肉和青菜好了。” “水煮鸡胸肉?青菜?” 秦如斐每说出一个字,脸上的肉都在颤抖,委屈又愤怒,“你是不是在骗我,你其实还是想折腾我吧?我就知道,六皇子让内务府不给你送衣服,你找他算完账要他赔银子不算,还要来折腾我这个伴读!” 谈轻斜他一眼,“那你还想光坐着就变瘦呢?” “做梦呢?” 简简单单三个字,就叫秦如斐怒火熄灭,他满脸绝望地瘫在椅子上,“那我不写诗了!” 谈轻挑眉,“那个人你也不见了?” 秦如斐稍微动摇了一下,然后一脸怨念地看着碗里的馒头鸡蛋,“反正我也写不出来比谈淇更好的诗了,一个失败者,落魄成这个样子,她还是看不到现在的我为好,免得像王妃说过的那样,后悔认识过我。” “看来你对自己还有点自知之明的。”谈轻喝着豆腐脑说:“可我还有个问题没想明白,谈淇不过是写了一首让你自愧不如的诗,你至于一蹶不振吗?他写他的,你写你的,他把你想写的先写出来了,那你就写别的呗,写人写景写世道不公,若你还有替百姓发声的志向,又怎么会比不过谈淇呢?你有那么多等着你的诗迷呢,写什么都有人看的,也比浪费天赋好。” 秦如斐摇头,“你不懂。” 他家已经够树大招风了,爹和大哥都没有让他入朝为官的意思,让他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是不懂。”谈轻承认道:“我看不懂你,喜欢你的诗迷那么多,你为什么偏偏只在意一个人呢?你将其他人对你的喜爱置于何处?再说了,人活着又不是只有写诗,你父兄已经是太傅和国子监祭酒,你先前也是有名的小诗人,就算以后不写诗了,除了失去一些诗迷的追捧,你的生活不还是跟以前一样吗?你要是实在闲着没事干,那就去做点利国利民的善事,替你自己积点德,别让人看不起你。” 第42章 秦如斐被他说得头越来越低,谈轻趁机诱哄他,“我要在这里修一座学堂,你要不要来帮忙?我的学堂不收学费,所有孩子都可以来上学,而且我想过了,要是桃山上产的桃花酒能卖出去,其中一半盈利我会用来建立一个桃山助学基金会,呃就是,那一半盈利,我会全部投入我的学堂里,给孩子们赠送免费的笔墨纸砚。” 免费学堂?还送笔墨纸砚? 这年头笔墨纸砚都贵,束脩也要银钱,读书是很废银钱且废时间精力的事,对于家境贫寒的农家子而言,通常一个大家庭、甚至是一个村子、一族才能供得一人读书。 但如果谈轻说的助学基金可以办到的话,即便是买不起笔墨的农家子也能安心读书了! 不说秦如斐,福生和谈明看他的眼神都变了,谈明惊道:“桃山卖酒,原来是为了这个?” 谈轻点头说:“反正我不缺钱,卖酒的盈利可有可无,不过老吴他们废了力气酿的酒打理桃山,桃山盈利了也该分他们一半才是。” 福生愣愣道:“那如此一来,少爷根本没挣到一文钱,还要出钱出力给孩子们建学堂。” 谈轻啃着红糖馒头说:“这有什么,我也不指望所有人都能考上状元,但读书能明事理,能让他们将来找到更多养家糊口的可能。不是都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吗?只有老百姓过得好了,家国才能安稳。” 他边说着边留意秦如斐的神情变化,眼里暗示明显。 谈明沉默须臾,放下了筷子。 “王妃高义,谈明自愧弗如。” 听他们说的这些话,秦如斐面色涨红,颇为羞赧,再看谈轻时,眼神也多了几分钦佩。 “看来是我误会王妃了……” 而且办免费学堂应该也不算掺和朝中大事,他认真地想了想,扶着桌子站起来,“王妃如此大义,我也自当出一份力。那帮忙建学堂还有给孩子们筹笔墨纸砚费用的事,我答应了,但凭王妃吩咐,不过,我想先去给爹和大哥写信,告知他们我近期会在王妃这里作客,让他们无需担忧。” 谈轻点头,“应该的,你年纪尚小,独自一人出门在外,父亲和兄长难免会担忧,去吧。” 秦如斐郑重地向他躬身行礼,转身就走,可没走出两步,就又红着脸走回来抱走那只装着馒头和鸡蛋的碗,另外还空出手端起那碗豆腐脑,“我还有点饿……失陪了。” 他说完,这才一瘸一拐地抱着两碗吃的出了门。 余下三人:“……” 谈明轻咳一声,“秦二公子也是个善心的人。” 谈轻捏着拳头,露出得逞的笑容,“他答应留下了!” 谈明很难忍住不笑,想了想,又看谈轻,“不过秦二公子方才好像没说要帮我们写诗。” “他会写的。” 谈轻肯定道:“先前也就是因为以前喜欢他的诗的人跑去喜欢谈淇了伤心不写了,只要我们哄着他,说那个人喜欢的诗他也能写,他天天在这里待着,还能憋得住吗?” 不过想了想,他又认真叮嘱二人,“秦如斐不太好骗,说不定很快就会反应过来,所以咱们这段时间先哄着他,别在他跟前提他暗恋六皇子却求而不得的事,多给他打气加油,给他树立信心,先把诗给写了!” 福生闻言大惊,“秦二公子喜欢的人竟然是六皇子?” 他说完这句话,眼神已经由震惊变作笃定,是了,秦如斐跟六皇子一起长大,六皇子虽然不太聪明,可长得好,秦如斐会喜欢他不奇怪,这也难怪自从六皇子追在谈淇身后跑后秦如斐却天天借暴食消愁了! 谈明见他的神情与自己初听闻此事时一样震撼,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了理解,却还是有些忧心,“可是秦二公子还不知何时才能写出让王妃满意的诗,而且只用秦二公子一首诗,真的能吸引京中的贵人过来吗?” 谈轻被问住了,拿起馒头咬了口,末了看向谈明,冲他笑得很是和善,眼睛弯成小月牙。 “或许我们还需要先预热一下,谈明……不,我的好堂兄,你,能帮我写几个故事吗?” 谈明被他那甜滋滋的一声好堂兄吓得忍不住抖了抖。 “什,什么故事?” 十日后,京城。 云山斋是京中最大的几个书坊之一,谈淇加印的新诗集今日会在云山斋上新,他带着小厮到云山斋门前时,书斋里人来人往,确实比往日热闹,掌柜的笑容满面地迎上来,与他说着今日新上的诗集大卖,不过半日功夫,数百册诗集便只剩下一半。 二人说着话,几名衣着华贵的少女自楼上走下来,到门前时,谈淇随掌柜的躬身行礼。 “郡主。” 为首的少女容貌艳丽,眉心描着精致的花钿,衣裙华美,通身贵气,闻声似乎才见到谈淇,手持团扇轻轻遮住微抿起的唇。 “谈二少爷?” 谈淇微微笑着,颔首道:“没想到这么巧碰到郡主。” 郡主扫他一眼,便兴致缺缺地移开了眼,“是挺巧,今日太子殿下没召你过去陪伴吗?” 谈淇笑容微顿了下,“太子殿下事务繁忙。谈淇今日来,不过是与掌柜商议新诗集的事。” “呵呵。” 郡主勾唇浅笑,“本郡主对诗集没兴趣,二少爷有事要忙,本郡主也忙,那就这样吧。” 她没跟谈淇多话,摇着团扇,慢悠悠往门前走去。 她身旁的官家小姐们自是簇拥着她出门,其中一位小姐回头看了眼笑容温和目送她们的谈淇,眼里闪过一丝不忍,低声同郡主说:“他就是那个被谈轻欺辱的谈淇?郡主,谈轻不是跟你不对付吗?谈淇这是在向你示好,你怎么都不搭理人家呢?” 郡主明知谈淇就在她们身后,却也没回头看他一眼,也不似那小姐一般压着声音,大大方方地轻哂一笑,“我跟谈轻不对付,便要跟抢了他心上人的谈淇交好吗?我虽然不喜欢谈轻,可比起那些背地里夺亲友所爱的人,我倒是看他更顺眼呢。” 身边几位小姐笑成一团,丝毫不在意她们有说有笑地离开时所说的话谈淇全都听到了。 谈淇却面不改色,目送郡主等人远去,仍笑着同掌柜说:“那今日就辛苦掌柜了。对了,方才见郡主与几位小姐身边的侍女似乎都抱着一个桃红色的盒子,不知道那是……” 掌柜见他没黑脸,暗松口气道:“那是前几天上的新书,叫桃山传,不知哪家贵人所著,花了不少钱,让几大书局都加急上了不少,这话本买一本还送礼盒和特制的桃花书签,小姐们看见了便都会带上一本。” 店中一角,桃花枝瓶景的一面粉色书墙已然空了大半,也是摆放这新话本的书架,上面果然摆放着一整套精致无比的镂空桃木雕花书签,尾端缀着一段红绳,而对面放着谈淇新诗集的书架,余量还有大半之多。 谈淇笑容淡了几分。 “确实好看。” 自云山斋出来,谈淇上了马车,避开人群,脸色阴沉下来。他的诗集是如今京中卖得最火的诗集,可还不够,远远不如秦如斐落魄前,甚至被一本破话本的销量给超了。 还有那位郡主…… 他自知活了两辈子,却还是没能轻易放下这口气。 马车行过西市,谈淇终于开口,“我之前让你们找的那个明石先生,现在可有进展了?” 西市人声沸腾,隔着马车车厢,变得有些模糊不清,小厮云生垂头道:“还未有消息。少爷提过的静和书局我们一直派人盯着,那位明石先生只在一年前替人代笔写过两首诗,后来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谈淇缓缓闭目,按住额角,“继续让人盯着,一定要找到他,在他的诗再次出现之前。” 不能这个人的诗作出现在人前,如此一来,他这几年筹谋所得来的名声也会因此动摇。 日暮,隐王府。 前两天阴雨连绵,屋子不免有些潮湿,而自打下雨,裴折玉足足两天没出过书房一步,燕一不免担忧,便叫温管家送些吃的来。 大抵是今日天气不错,温管家送吃食来时,裴折玉难得应声,让他们进来,一推开门,一股墨香迎面飘来,房间依旧没有开窗,格外阴暗,首先映入二人眼帘的是被扔得满地都是的宣纸,纸上用朱砂与墨汁胡乱涂抹,让人看不清画的原本是什么。 温管家一时没找到裴折玉所在,回头跟燕一面面相觑,试探出声:“王爷,饭送来了。” “嗯,放着吧。” 裴折玉冰玉一般冷的嗓音是从窗下传来的,二人这才发现他就在不远的冰鉴后面——半人高的冰鉴几乎将他整个人挡住,他赤着脚坐在木地板上,未束起的长发逶迤在地,颓靡的侧影透着一股阴郁的柔美。 他背对着二人,手上捧着一张宣纸,纸上隐约是画了一副人像,二人都没能看清楚。 燕一暗松口气,上前将食盒放到书案上,说道:“殿下,雨停了,不如出去走走吧?” 第43章 墨砚和笔被裴折玉不知何时从书案上移到了地上,就放在他手边不远,他似乎看这画像不大满意,被朱砂染红的手往地上胡乱摸了摸,摸到笔杆握起来,对着画像,想改又无从下手,并没有回答燕一的话。 燕一只好看向温管家。 温管家无奈地跟着劝道:“王爷不想出去,也得吃饭,若是王妃知道他走后王爷就再也没出过门,也不肯吃饭,怕是会担心的。” “王妃?” 裴折玉太久没跟人说话,声音有些沙哑,也有几分疑惑,他顿了顿,轻轻地啊了一声。 “是了,我还有个王妃。” 他将宣纸放到地上,才转过脸拿正眼看二人一眼。 “王妃最近如何了?那位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可有来找过他?他们打算何时对我动手?” 书房中光线昏暗,他嘴角勾起的那抹笑容也很冷。 燕一心下一悚,忙低下头。 温管家笑容不减,却是欲言又止,“王爷,王妃……在庄子建了个养猪场,一直没回来。” 裴折玉握着笔杆的手猛地收紧,再次回头看向他。 “什么场?” 温管家微笑地同他确认,“回王爷的话,是养猪场。” 屋子太黑,没人看得清裴折玉脸上的表情,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下头提笔改画。 “自成亲后,本王与王妃分别已久,都有些思念王妃了,你们说,我该去看望王妃吗?” 温管家哪里敢说不该?自是笑着应下,“应该的。” 裴折玉满意地笑了,“本王要去庄子,明日就去。” 第26章 “最后,害了桃灵的负心人得到报应,锒铛入狱,桃山圣女与少将军告辞,打算离开繁华的都城,回到桃山修炼。”福生简单概述完话本上的内容,之后放下那本桃粉色封面的话本,看向正牵着绳在田埂上遛小黑猪的谈轻,“少爷,读完了。” 庄子后面的田埂上长了许多野草野菜,谈轻发现后,每天遛小黑猪的范围就扩大到这边,小黑猪会老老实实啃野草,小狗崽喜欢乱跑,谈轻带过一次就不再带它们了,闻言回头看向福生跟抱着书盒的谈明。 “没了?” 福生耸肩。 谈明苦笑,“新印的第二本暂时是这样的,后面的剧情依照王妃给的故事梗概,还在写。” 这本《桃山传》正是桃山的第一个产品,谈轻给了谈明几个故事梗概,有劈桃山救母、桃妖报恩之类的,让谈明帮忙写成话本。 十天的功夫,谈明就是长了八只手也写不过来,所以他去找了他考上秀才转到京郊书院后的一些同窗来帮忙。细节都是几人编的,谈轻出钱,借秦如斐父兄的人脉让几个私人书局加急印出来。样书几人都看过了,经过投票,谈轻和秦如斐一致认为以桃山圣女为主角,下山为桃灵讨回公道为引入世历练,在乱世中行侠仗义的桃山传更有意思,就先上了这一本。 还得是秦如斐更了解京中贵女的口味,特意提醒谈轻书要做得好看。谈轻仔细一想,这话本的目标客户就是贵女,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于是大手一挥,让人加急做了不少桃木书签。正好庄子上有个老兵原本是做木匠的,做这个有一手,再送上漂亮的络子和书盒,话本定价是贵了一些,二两银子,上架后倒也还算畅销。 第一本试水,写的是桃灵化为人形,与书生相知相恋,成亲后为书生操持家务、侍奉婆母,未料书生考取功名后为迎娶相府小姐杀死桃灵,以防万一又一把火桃山烧了,闭关多年的桃山圣女现世,为替桃灵复仇入世。故事写到桃山圣女与都城的少将军结识,一步步引导已然成为朝中重臣的书生露出破绽,让相府千金意识到枕边人身上似乎背负命案,心中焦灼不安,便在书生被揭穿前夕截然而止。 这几天话本刚上架,读者反馈没那么快,可谈轻急着要看第二本,谈明赶紧将第二本整理出来让书局印样书,拿过来给谈轻过目。 第二本倒是写完了这段故事,谈轻让福生读完,还意犹未尽,给了谈明一个赞赏的眼神,“还是你们会写故事,那后面怎么样了?” “我们还在商量后面的情节……”谈明这几天为了本话本跑来跑去,眼底都挂了个黑眼圈,“要不是有王妃的梗概,我们也写不出来。” 谈轻就是随口那么一说,末世基本没有娱乐的东西,他看过的小说不多,还都是捡来的。 他是队伍里的核心,专门对付畸变生物,这支特别小队的任务包括且不仅限于寻找资源、对付畸变生物,还有个外号叫拾荒小队。 因为总是要去捡一些末世前留下来的能源或者其他东西,供基地使用以及做各种研究。 在废弃城市里,他们有时也会捡到纸质书,其中就有小说,基地不需要,有人会私人收藏,然后一些年轻人会在空闲时互相传看。 谈轻也就看过几本,他的时间不多,还得训练,好在他的监护人叶博士会给他讲故事。 谈轻说:“我也不过是听别人说的。再说了,哪个地方没有传说?都是人们传下来的。” 他急着看下一本,又说:“那就辛苦你们了,你回去忙着吧。秦如斐还在工地上搬砖,你把书给福生,等人回来了我再给他看。” 说起秦如斐减肥的事,谈轻是认真的,除了每天早上爬山还去工地上劳作,而在几人甜言蜜语的哄骗下,秦如斐目前还没有翻脸。 谈明便有些心虚,他爷爷和他爹是要他来帮忙修学堂的,谁知道他帮了没几天忙就去写话本了,不过卖话本的盈利也会有一半归入桃山助学基金,应该不算不务正业吧? 谈明轻咳一声,“王妃可有空闲?” 谈轻看他好像有什么话要说,直接问他:“怎么了?” 谈明羞赧地说:“与我一同写话本的学子里,有一人并非书院的学生,他初来京城,囊中羞涩,平日靠给人写信代笔挣些银钱,家中也没有其他亲人了,借住在我同窗家中,但毕竟是寄人篱下,有些不便,我想着王妃的学堂建成后若是需要先生……” “你想请他来学堂教书?”谈轻恍然大悟,“可以啊,我还没找到教书先生了,那他人呢?” 谈明暗松口气,“周兄是答应的,他今日随我来了庄子,王妃可要亲自去考较他的学问?” “人来了?你怎么不早说?”谈轻有些吃惊,所幸小黑猪也吃得差不多了,他便牵着绳子将小黑猪往庄子里带,“那我们回去看看。” 几只小黑猪养了一段时间,都壮实了不少,谈轻花了一些功夫才将它们从后门拽回猪圈,洗过手来到前厅时,谈明跟他说的那个学子已经等了一阵了,见几人进来,立时放下手中茶盏起身,上前来行礼。 谈轻摆手道:“不用客气,你就是写话本的小周?” 回来前谈明与他匆匆介绍过两句,这个周姓学子同样是举人,还未及冠,也还未成婚。 这会儿见到人了,谈轻才确定这个人真的很年轻,比之谈明,他要高一些,身板也硬朗一些,相貌俊朗,一双眼睛也格外明亮。 周姓学子是知道谈轻是王妃的,但大抵不知道他是男子,也没料到他这么小,怔了一下,才低头应道:“草民周执,见过王妃。” “周执?” 他说话腔调与谈明不大一样,谈轻打量了他一眼。 周执身上的袍子是粗布的,已经洗到发白,衣摆上还打了几个补丁,但胜在干净,眼神清亮,气质沉稳,看着就是个读过书的。 谈轻道:“听说你不是京城人。” 周执姿态恭敬,但咬字清晰,显然并不畏惧,闻言起身,脊背笔直,“草民乃通州人士。” 谈轻挑眉,“通州人?那你也是去年刚考中举人的?” 他看周执的眼神多了一丝探究。 “今年会试你可去了?” 谈明先替他回道:“周兄独自一人上京,在途中耽误了一段时间,入京时会试已过。” 周执垂眸应道:“因此未能赶上会试,实在遗憾。” 谈轻看看谈明,又看向他。 “这样啊。” 又是通州学子,不怪谈轻多想,谈淇那前夫哥不正好也是从通州来,然后大概在路上遇到谈淇制造的意外,没赶上这次会试吗? 谈明不知谈轻为何沉默许久,只见周执悄然紧握的手,应当是紧张的,便说道:“那位周景行周解元,我也是听周兄说过才知道的。周解元与周兄是同一个县的学子,此番本该一同入京的,不过周兄在路上不慎感染风寒,怕耽误大家,便让周解元等人先上路,也因此才避过了一劫。” 有谈明给他作保,谈轻也就不再多问了,心想大概也不会这么巧,便道:“那周举人,你来之前可知道我这个学堂是要做什么的?” 周执似乎松了口气,给了谈明一个感激的眼神,说道:“听谈兄说过,王妃的学堂不收学子学费,有教无类,所有孩子都可以上学,同时也会给学子免费的笔墨纸砚,王妃大义,草民万分钦佩。”他说着双手交叉,躬身向谈轻行了一个大礼。 第44章 谈轻后退半步,对这个时代的人总爱行礼这一点实在是难以接受,“我说这些是想告诉你,你是谈明推荐来的,能考上举人学识一定不差,但在我这里是没有束脩的,不过你放心,我会提供食宿,同时每月给你一份不低于普通私塾先生的月钱,你愿意来的话,等学堂建成就过来。” 他想起来周执也在写话本,又说:“你还在帮忙写话本是吧?等话本的利润回来后我会给你们分红,那接下来的话本就辛苦你们了。” 原本谈明就是带了银子去找同窗帮忙的,听闻还有分成,周执愣了下,又是躬身大礼。 “多谢王妃,不过草民不需要分成。”他抬头看向谈轻,眼神诚恳,“草民也是农家子出身,知道王妃办着学堂对我们这些人来说意味着什么,王妃善心,谈兄先前已经给过我等润笔费,若王妃定要给分红的话,草民的那一份便交给王妃,听闻话本的盈利用作学堂的笔墨纸砚费用,也请王妃替草民给学堂的学子送上几本书。” 原先谈轻是看在谈明份上才收的他,对他更感兴趣的一点还是他有份写的话本,直到他这么说,谈轻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满意。 “你不说,我都忘了,开学堂不只要笔墨纸砚,还需要不少书,看来我得先准备着了。” 还没来上课就想着要捐书,替学子着想,这才是好先生啊。他是越看周执越顺眼,拍了拍周执肩膀,“等学堂建成,期待你的加入。” 谈明听出这是接纳的意思,面露喜色,赶紧给周执使了个眼色,周执跟着笑了笑,“是。” 话本还得接着写,谈明和周执很快就走了,连午饭都没吃。谈轻今日高兴,和福生一块拎着鱼竿到桃山山脚下的池塘钓鱼,秦如斐搬了半天砖回到庄子没看到他们,又听说新话本样书出来了,便过来找人。 坚持了十天少吃多运动、早睡早起的减肥生活,秦如斐脸上的青春痘基本都消了,黑眼圈也不见了,不说瘦了多少,起码不像先前那样浮肿,看上去已经是个精神且壮硕的胖子了。不过因为每天都被哄着去学堂工地上搬砖,他整个人都黑了两个度。 这只小麦色的黑胖子爱不释手地捧着新话本看,时不时叫好,直夸写话本的人文采好。 “谈兄真是太谦虚了,还说他文采不好,这诗不是做得好好的吗?不比我写的那些好吗?” 在庄子住的这些天,秦如斐胆子越来越大,因为谈轻不跟以前一样折腾他了,他现在见了人只是敷衍地拱拱手,说话随意了许多。 谈轻正坐在树下阴凉处的小板凳上钓鱼,闻言瞥他一眼,提醒道:“谈明说那是一个叫周执的学子做的诗,方才带人来给我看过,等学堂建成后如果他过来的话,那将会是我们学堂确定下来的第一位先生。” 秦如斐这才舍得放下话本,“是了,学堂还得请先生,不是我说,你怎么才请一个?” 谈轻转头去看安静的湖面,没好气道:“我上哪儿找先生去?这不是得靠你们的人脉吗?实在不行的话,就先去谈家村借两位先生教上一段时间,要是嫌弃谈家村的先生学问不好,那就看你了,斐斐啊……” “别叫我肥肥!” 秦如斐一听这称呼就头大,“不要跟我说肥字!而且国子监可不是我们秦家说了算的!” 他不用想,听到这话就知道谈轻在打国子监的主意。 谈轻撇嘴,“行吧。” 反正他已经让福生去找先生了,总会找到人的。 他想着,眯起眼回头看秦如斐。 “你那诗写好了没有?” 秦如斐缩了缩脑袋,抱起话本往后退去,“我想起来工地上的青砖还没搬完,先走了。” “嗯?” 这些天秦如斐其实写了几首诗,可是水平确实不如以前,谈明看着都直摇头,后来看秦如斐的眼神明显透着几分遗憾和怜悯,像是在看一颗陨落的新星。可这家伙确实写不出来,问了他,他就说写诗时总是会想到谈淇略胜他一筹的那首长安赋。 谈淇那首一诗成名的长安赋俨然已经成为秦如斐心中的阴影,挥之不去,难以自拔。 能打败秦如斐自己的,果然还得是他未来的自己。 这也只是谈轻心里的一个猜测,只怪谈淇害人不浅,拿未来的名诗压垮一个少年诗人。 秦如斐也心虚,见谈轻一个眼神,福生就过来挡住他的去路,便蔫巴巴地耷拉下脑袋。 “我再想想,能写出来的。” 谈轻道:“那就看你了。” 话本这些都只是预热,大家还在等着他那首诗呢。 “知道啦知道啦!”秦如斐一边点头一边乱瞟,冷不丁看向远处,“哎,好像有人来了?” 谈轻当他转移话题,没搭理他,秦如斐只好指着池塘对面,“真的,好像是……隐王?” 他眼神不错,眯起眼盯了一阵,便看见远处山坡上正缓缓靠近的马车上隐王府的标志。 谈轻跟福生都愣了下,“什么?” 那一辆马车正驶过山坡上的小道,路过两旁青色的麦田,直直朝着不远处的庄子而去。 秦如斐看得更清晰,惊得看向谈轻,脱口而出—— “不会是你男人来了吧?” 谈轻一下听懵了。 “什么我男人……” 他话音戛然而止,拎着鱼竿站起来,睁大眼睛看向远处渐行渐近的马车,“是裴折玉?” 差点忘了,他还有个被留在王府里的新婚丈夫! 第27章 马车停在庄子前时,裴折玉带着侍卫下来,谈轻也已经回来了,再看到裴折玉那张漂亮的脸,他还是很高兴的,快跑几步迎上去。 “裴折玉,你终于来找我了!” 裴折玉已经大半个月没见到谈轻,见到少年迎面向他走来,不由驻足,目光落到他脸上。 “听起来,你一直在等我?” 谈轻本就是个精致贵气的小公子,只是成亲那几天因身体虚弱气色不好,如今时隔半月之余再见,站在日光下的少年面色红润,唇红齿白,叫裴折玉眼底闪过一丝惊艳,“多日不见,你的气色好了许多。” 谈轻冲他笑开来,眉眼弯弯,看上去像小月牙,“那是当然,我可是每天都有爬山的!” 自打正式开始建学堂,庄子上下的人都忙得很,谈轻就自己上山取山泉水了,若是下雨了便等雨停,天天爬山,还喝着山泉水炖的补汤,他这身体能不快点好起来吗? 裴折玉看着他,勾唇浅笑,“看来你在这里确实开心。” 二人说话时,燕一跟福生、秦如斐等人齐齐行礼。 裴折玉这才看到跟在谈轻身后的秦如斐,一眼还没认出来人,秦如斐见他看来,头往下更低了几分,说道:“秦如斐拜见隐王殿下。” “秦二公子?”裴折玉迟疑道:“本王竟没认出是你。” 秦如斐在他面前有些拘谨小心,一直没敢抬头,支吾道:“自上书房结课后已是三年有余,隐王殿下一时认不出微臣,情有可原。” 听他这么说,谈轻才想起来,按理来说,裴折玉也是在上书房读过书的皇子,没听说过他有什么伴读,但他跟同岁的六皇子的伴读肯定是认识的,看秦如斐浑身不自在的样子,他便拉上裴折玉往庄子里走。 “他现在在我这里帮忙呢。对了,你吃过饭了吗?” 裴折玉被他拉进门,自是无暇再看秦如斐,垂眸看了眼被他拉住的手,缓缓摇了摇头。 “还未。” “正好!我刚钓了鱼,给你烤鱼吃!”谈轻拉着他往池塘走,还不忘跟秦如斐摆摆手,说道:“我钓的鱼不多,你自个去找吃的吧。” 秦如斐一听不用跟上立时松了口气,不过福生跟燕一这小厮和随身护卫还是要跟着的。 谈轻倒不是为秦如斐开脱,他去钓鱼就是想吃烤鱼,裴折玉来得正是时候,刚好能吃上。 池塘边上有一处小竹楼,是原先看守附近山林与池塘的人住的地方,这几日翻修过加盖一层,又扩大了范围,竹楼比学堂和养猪场都搭建得更快,这两天晾了晾就能住人了。不过谈轻翻修竹楼不为了住人,几人过去时,小竹楼上已燃起了炊烟。 竹楼厨房里几个忙活的妇人见谈轻回来,恭恭敬敬地将装着清理过的鱼的竹篮交给福生。 竹楼前有一片空地,两边盖了竹棚,上面铺了茅草遮阳,棚子里放着几套竹子编制的桌子和椅子,供人休息,边上有个用石砖堆起来的小灶,里面架起了柴火,铺着一层干净的铁丝网,一靠近热度就上来了。 谈轻拉着裴折玉过来,回头接过福生手上的篮子,将串在树枝上的鱼架到铁丝网上去。 “等鱼烤好了,就能开饭了!” 裴折玉没想到他还真的是亲自烤,跟着在旁边坐下。 谈轻便跟他说:“你要是觉得要等太久了,可以先去钓鱼,竹楼里备有鱼竿和鱼饵的。” 第45章 裴折玉微眯起眼看向竹棚外的艳阳,“无事。方才一路过来,庄子上下像是在修房子?” 见他们二人坐下说话,燕一跟福生将妇人们送来的茶水放下后很有眼色地退到了一边。 烤鱼是费时间的活,谈轻见他问起,便笑着跟他解释,“是在修房子,你们过来庄子的时候应该也在路上看到了有人在修房子吧?” 正好山脚池塘这边地势较高,能看到山脚下的庄子和大片麦田,谈轻指向学堂工地的方向,虽然有些远没看清,但依稀是能看到那处与周边麦田不同的,“那里就是我让人修的学堂,再有一个月,就能完全修好了。还有庄子旁边,那是我特意让人养猪场,庄子后面那一排是员工宿舍……” 员工宿舍是前几天刚开始修的,庄子上帮忙的有三十多个老兵,有看管桃山的、看山脚树林的,也有看着池塘的,这段时间也都帮着修养猪场和学堂。谈轻有天跟着虎子去看过他们住的地方,也是在庄子里边,位置在庄子角落,房子也不大,那么多人挤在一排小屋里,天气快热起来了,到时大家估计不好受,反正学堂和养猪场都修了,翻修个员工宿舍也不多。 于是养猪场也就抽了大半人过去,先修员工宿舍。 裴折玉看他提到学堂和养猪场时分明十分高兴,便问:“怎会想起在这修学堂和养猪场?” 谈轻笑说:“我没见过猪跑,就想自己养猪试试。至于学堂嘛,就是觉得这附近几个村子很多孩子都读不起书,然后就这么办了。” 说起学堂,谈轻忍不住跟裴折玉说他的创业计划。 “你看后面那座桃山,好看吧?现在是我的了,我打算让秦如斐在这里写诗,然后吸引京城里的一些少爷小姐过来,来都来了,跑那么远肯定会饿吧?所以山脚这里就是供他们午饭的地方,交了银子就能借鱼竿鱼饵自己钓鱼,可以自己烤鱼,也可以在这里点菜让厨娘做。我连厨子都找好了,渴了的话我们还有特制的桃花酒,边上还有个果园,种了不少树,我请了会种果树的人来,到时客人想吃水果也可以去采摘,就等桃山开业了。” 裴折玉开了一个头,没想到谈轻会巴拉巴拉地跟他说这么多,他也一直微笑着倾听。 “你如此用心,想来可以将这个庄子经营得很好。” “真的吗?” 谈轻就喜欢他捧场的态度,被他哄得嘿嘿笑起来,“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做了这么多准备,到时会不会有客人来,而且秦如斐的诗一直没写出来,我都怕到时我砸的这些钱要打水漂了。还好最近新上的预热话本卖得还不错,稍微赚回了一点本钱。” 再不回点血,他先前讹六皇子两次给的随礼钱都花了大半了,就得动用侯府的银子了。 不到万不得已,谈轻还是坚持不用赔钱货赔的银钱跟侯府的银子,说起话本,他又问裴折玉:“我让人出的新话本你要不要看看?” 裴折玉笑应,“好啊。” 谈轻当场招手叫来福生,福生不一会儿就取了话本回来,不过样本被秦如斐拿走了,交到裴折玉手里的只有京城最近畅销的那本。 裴折玉看到那桃粉色的封面时似乎有过一瞬停顿,接过翻看起来,垂首时鬓边的乌黑碎发被林间暖风吹落到唇角,衬得脸颊极白。 谈轻看不过眼,指了指嘴角提醒他,“头发进嘴里了。” 裴折玉抿了抿唇,没动。 谈轻实在手痒,伸出手将他那一缕碎发别到了耳边。 裴折玉不由一僵,丹凤眼定定看着谈轻好一会儿。 “多谢。” 谈轻这才舒服了,扬唇笑了笑,“不客气。你慢慢看,正好打发时间,等我烤好鱼。” 裴折玉看了眼铁丝网上的烤鱼,谈轻时不时给烤鱼翻面,烤了这么久,两面鱼皮才刚刚收缩,俨然并不熟练,但侯府小公子愿意亲手烤鱼已经非常难得,他便点了头。 “将鱼放在铁丝网烤,新手也不易烫伤,很有巧思。” 谈轻赞同道:“铁丝贵,不过听说京城里的贵人一般不会自己动手,贵就贵点吧,至少有客人来玩的时候,不要让客人烫伤就好。” 裴折玉有些费解,“你本是侯府小公子,又何须为了给一个庄子招揽客人如此费心思?” 谈轻索性直言,“庄子我不会让客人踏足,我要做的是打造桃山的品牌,话本预热、用秦如斐的诗和他本身的名气拉拢客人,山上是风景区,桃花酒是特色,爬山累了下了山就是农家乐,有自助餐厅和果园,等到池塘的莲花开了也是一个景色,到时莲子能采摘,莲藕也能供餐厅用,庄子上很多产出都可以供给这里,庄子的东西就不愁销路了。另外,这里的盈利也跟我要建的学堂相关,一半用作给庄子上做事的人分红,另一半投入学堂给学生准备免费的笔墨纸砚,以及课本。” 他认真起来,问裴折玉:“我们现在成亲了,所以我要办免费学堂和经营桃山这些事都会告诉你,我这么做,不会影响到你吧?” “免费学堂?” 裴折玉俨然有些吃惊,慢慢放下手中的话本,一双稍显阴郁冷淡的丹凤眼凝望谈轻,见他神色极认真,便明白他做这些事的决心,而后缓缓摇头,轻笑道:“不会,我只是一个什么都不用做的闲散王爷,王妃不过是办个学堂,不会有任何影响。” 谈轻这就放心了,兴奋地跟裴折玉分享今日的琐事,“那就好,你来之前我连学堂的先生都收了,既然没问题,那我就接着办了。” 裴折玉眸中含笑,“你为了这个学堂投入这么多,甚至计划好桃山盈利只收一半留作分红,想来没有算上自己该得的那份盈利。” 谈轻便跟他开了个玩笑,“那我要是赔钱了,到时候回京城,你可不可以给我口饭吃?” 裴折玉丹凤眼弯了弯,看着他的眼神似乎有些无奈,“我每月有俸禄,应该能养活你。” 谈轻笑道:“那行!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开造了!来都来了,一会儿吃过饭,我带你玩一遍我们计划好的农家乐流程,再去看看山上的桃花,我跟你说,山上有一处山泉,泉水可甜了,喝了能让人提神醒脑!” 虽然还不清楚什么是农家乐,裴折玉还是那副谈轻做什么都随意的态度,微笑着点头。 谈轻就喜欢他说什么裴折玉都乖乖听话,而且他笑起来还好看,跟他待在一起心情都愉悦不少,可就在这时,一股焦糊味飘来…… 谈轻吸了吸鼻子,“什么味?” 裴折玉愣了下,后知后觉低头看向铁丝网上的鱼。 谈轻:“……我的鱼!” 他光顾着跟裴折玉说话,都忘了翻烤鱼了,不过还好,只有一面被烤焦了,范围不大。 谈轻一脸可惜,“好浪费啊。” 裴折玉安慰道:“还有一面能吃。” 谈轻眼巴巴看向裴折玉,也不说话,裴折玉慢慢看明白了他的意思,别开脸看向燕一。 燕一站得不远,也亲眼看着谈轻把鱼烤焦,见状,他哪里还不明白自家主子的意思,想起上回那碗难以下咽的甜面糊,他就想哭。 他是王府侍卫,可以卖命护主,不能卖命试吃啊! 谈轻看见裴折玉这副默默抗拒的样子,顿时笑起来,站起来拿起半熟的烤鱼,“我跟你开玩笑的,这条鱼都还没熟,而且烤焦的部分吃了对身体不好,我怎么能让你吃呢?” 他叹了口气,将鱼递给福生,“第一次烤鱼果然还是不够熟练,让田婶她们处理了,去掉那块鱼皮还能吃。还好我提前让她们给我烤好了,这鱼还是下回再给你烤吧。” 他这么一说,裴折玉和燕一二人齐齐暗松一口气。 福生把半熟的烤焦鱼送回竹楼厨房里,没一会儿田婶几人就端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午饭,还是谈轻上午钓的鱼,比他刚才烤得那条鱼要大一些,烤至两面金黄之后加入锅中,放入汤底,铺上藕片、香菇、豆腐以及时蔬一起炖,还洒了不少茱萸花椒。 这是蜀地的一种吃法,庄子上一个蜀地的老兵教的。 这些天谈轻跟福生、谈明三人背着秦如斐吃过一次,还挺馋这一口热辣辣的菜,菜一上桌,谈轻却先给裴折玉夹了一筷子鱼肉。 “你先尝尝!” 他其实存了个坏心眼,想看看裴折玉这样这样安静随和的性子,会不会被辣到变脸。 不过裴折玉尝了一口,脸色毫无变化,嘴角挂着一抹浅浅的微笑,跟他说:“还不错。” 谈轻愣了。 他上回吃的就已经很辣了,不过这个菜就是越辣越好吃的,他不知道裴折玉今天要来,让田婶帮忙烤鱼时叮嘱了多放花椒,花椒被滚油烫过,辛辣的香味直往鼻子扑。 可裴折玉却如此从容,谈轻吃惊地看着他,“不辣吗?” 裴折玉反而用奇怪的眼神看他,迟疑摇头,“不辣。” 谈轻心说这不对吧,难道裴折玉其实表里不一,很能吃辣?他半信半疑地抄起筷子,夹起一块鱼肉放进碗里,“真的吗?我尝尝。” 第46章 裴折玉仍是笑着,神色轻松。 看他这样,谈轻心中突然升起一种莫名的胜负欲,裴折玉这么能吃辣,他一会儿可不能表现得被辣到的样子,便装作一脸轻松的样子,犹豫了下,将整块鱼肉放进嘴里。 然而大块鱼肉进嘴,一股辛辣直冲天灵盖,谈轻舌尖都被辣麻了,根本掩饰不住,可又舍不得吐出嘴里香辣入味的烤鱼肉,因为实在是太好吃了,只得一边斯哈吐气,往嘴里扇风,一边快速嚼着鱼肉咽下去,手边便在这时被送来一杯晾凉的花茶。 谈轻被辣得鼻尖上都出了一层细汗,想都没想接过茶杯猛灌一口茶水,才看到给他倒茶的人是裴折玉,再看裴折玉自己也在捧着茶水喝。方才没留意,这家伙嘴唇也是殷红殷红的,捧着茶水轻抿的姿态看似优雅,其实往嘴里灌水的速度不比他慢。 见谈轻看他,裴折玉弯唇笑了笑,透着几分狡黠。 谈轻悟了,瞪大眼睛。 “裴折玉,你耍我?” 第28章 裴折玉轻咳一声,果断投降,“确实是有些辣,我平日吃的都很清淡,辣得有些难受了。” 裴折玉这张脸长得好看,被辣得嘴唇都红了,似乎连那双阴沉的丹凤眼都多了几分艳色。 谈轻本来还想看他狼狈的样子,见他如此镇定地说完却立马喝茶,本就不是真的生气,赶紧给他舀了一碗排骨菌菇汤试图补救。 “那你先喝汤吧!” 裴折玉莞尔一笑,摇头道:“没事,其实味道很好。” 谈轻这才放心,笑说:“前两天我跟谈明和福生吃的时候,他们两个都差点被辣哭了!” 裴折玉再不得宠也是皇帝亲封的亲王,有他在,福生是不敢上桌的,后厨还在烤鱼,做的是谈轻烤糊的那一条,一会儿能给福生和燕一尝尝鲜,二人用饭时不需要伺候,所以就将他们两个都打发进屋里去了。 裴折玉知道福生,对谈明的名字却很陌生,“谈明?” 谈轻自顾自夹了一筷子菜进碗里晾着,闻言点点头,应道:“我在谈家村的同族堂哥。” 裴折玉所有所思。 “你不能吃辣就先吃别的吧,晚上我让他们炖羊肉。” 谈轻钓鱼半天也饿了,说完便埋头吃起来,裴折玉便没再问,在排骨菌菇汤和烤鱼之间到底选择了前者,只偶尔夹一筷子鱼吃。 中午日头大,二人吃完这顿午饭都热得出了些汗,就在通风阴凉的竹楼里歇了一会儿,等太阳没那么大了几人才上桃山。裴折玉是自小住在宫里的人,见过晋国最华美的宫殿,对桃山没什么特别的评价,但也认为这里的风景即便是在繁华京城里也是罕见的,有他这话,谈轻就放心了。 几人顺路去取了山泉水便下山了,谈轻特意多取了一些,让福生回头给裴折玉泡茶喝。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裴折玉喝过山泉水煮的茶,爬山后的那点疲惫似乎是少了几分。 谈轻看裴折玉文文弱弱的,以为他爬不了山,没想到裴折玉硬是没出一滴汗,也没叫过停,下山后才想起来,人家打小就在宫里跑,两条腿估计早就习惯走远路了。 爬过桃山,谈轻把自己养的小狗崽跟猪崽们介绍给裴折玉,裴折玉嘴边总挂着的笑容在听到它们的名字时滞了滞,可跟着谈轻喂猪遛狗,一路上都没有说过一个不字。 天渐渐晚了,工地上的秦如斐也回来了,到了吃饭的时候却没来,说是要在房里写诗。 谈轻没让人再去叫他,给裴折玉补上一顿好的,反正晚上的炖羊肉再香,他也只能看着。 不过吃过晚饭,他还是去找了秦如斐,到秦如斐房间时,这人正愁眉苦脸地啃着蘸酱菜,那酱还是田婶可怜他只能吃青菜给的。 谈轻一来,秦如斐就跟见鬼似的跳起来,见他身后只有福生,这才拍着胸口松了口气。 “你怎么来了?” “看看你写的新诗啊。”谈轻领着福生进门,看他这一脸心虚,挑了挑眉,“你干嘛这么害怕,做贼了?还是以为裴折玉也会过来?” 一听到裴折玉的名字,秦如斐险些被口中的菜呛到,捂住嘴咳了两声,探头看向门外,压着声音说:“你怎么能直呼隐王的名讳?” “为什么不可以?” 谈轻常来他这里催诗,进屋跟进自己房间一样熟练,拨开还挂着水珠的那盘蔬菜,找到被挤到角落里的纸笔,纸上才写了一个字。 “你的诗呢?” 秦如斐咽下口中的蔬菜,别开眼说:“再给我点时间,我会写完的。你怎么敢叫隐王的名字?他可是皇子,是陛下亲封的王爷!” 谈轻哼笑一声,自顾自坐下来,翘起腿来,慢悠悠地说:“你怎么比我还紧张裴折玉?” “我哪里是紧张,这是礼仪!不可失礼!”秦如斐边说着边往门外看,总有些不放心,再三确定门外没有人,这才慢慢挪到桌边坐下,捡起菜叶子往嘴里塞,一边偷偷瞟着谈轻,“你不是成亲后没两天就来庄子了吗,看起来,你跟隐王殿下相处得很好,你在他身边就不会害怕吗?” 谈轻是越听越奇怪,“我为什么要害怕?反倒是你,你怎么好像很害怕裴折玉的样子?” 秦如斐欲言又止,实在没忍住问:“那你们成亲后你却不住王府,不是因为跟他不和吗?” “不是啊,我只是想出来玩。” 秦如斐有些怀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谈轻的眼神清澈且真诚,他似乎是信了,说:“我听说你们是被强行凑到一对的,成亲后夫夫不和,你回门之后马上就搬出了王府,原来不是这样,你没被隐王吓跑……” 谈轻听得一头雾水,“我为什么会被裴折玉吓跑?” 秦如斐支吾不语。 谈轻眯起眼,“不说吗?” 秦如斐还是怕谈轻的,被他盯得抖了抖,只好老实交待,“你以前可是太子陪读,也在上书房待过,怎么会不知道隐王有多可怕?” 谈轻没有原主的记忆,怎么可能知道以前的事?他要这么说的话,谈轻就更感兴趣了。 “说说看。” “你真不知道?太子殿下没告诉你?”秦如斐转念一想,谈轻从前满心满眼只有太子,怕是不会留意到裴折玉,更不会主动去提及他,犹豫了下便道:“我也是听六皇子说的,七殿下,也就是隐王殿下幼年时是很得圣宠的皇子,因为身患隐疾,才慢慢被冷落了。据说七殿下病发时会伤人,没办法控制自己,陛下才将他该有的几个伴读都撤了,所以整个上书房里,连公主都有伴读,唯独七殿下没有。” “还有……” 秦如斐压着声音,“你以前可能没留意,七殿下时常会不来上书房,或许就是因为隐疾发作。后来出宫建府后,六皇子也说过,七殿下总会缺席宫宴,六皇子还说,七殿下这隐疾很可怕,让我们都离他远点。” 不说听到这话后跟着提心吊胆的福生,谈轻也有些吃惊,“你说裴折玉他有什么隐疾?” “不是我说的!”秦如斐急道:“我也是听六皇子吩咐,我爹也说不要过问七殿下的事,总之,七殿下是宫中最特别的存在。我们家有家训,不会偏帮任何皇子,所以在上书房结课之后,我就再没见过七殿下!” 他这就说得谈轻糊涂了,原来裴折玉少出门是因为有隐疾,而且他连伴读都没有吗? 可一想到这话是六皇子说的,谈轻还是很怀疑,“老六还会当着我的面欺负裴折玉呢,要是裴折玉真的这么可怕,他怎么敢欺负人?” 他只知道秦如斐肯定很喜欢老六,才什么都听老六的。 六皇子好歹是秦如斐的前主子,他不好评价此事,只说:“或许这是六皇子误会了,不过七殿下身患隐疾并非秘密,我看你最近变了不少,像个好人,才提醒你,你要是要搬回王府,平日可以多上点心。” 他说话时,两道身影正走近门前,裴折玉站定下来,半隐在黑夜中的脸上神色莫名。 这时,屋中的谈轻嗤笑出声,“你当着我的面说裴折玉坏话,不是看我像个好人,是拿我当傻子吧?”他说着随手捡起一棵菜扔向秦如斐,“你看我是跟他睡一个被窝还是跟你睡一个被窝?还在我这里挑拨是非是吧?说,是不是老六让你干的!” 秦如斐慌忙接过菜,脸涨红了,一半气的,一半羞的,“你都嫁了人怎么还口无遮拦?我说的都是实话,没有人让我来挑拨你们!” 谈轻抱着胳膊靠上椅背,拿眼尾斜他,“你看我信不?” 秦如斐冷静下来,也明白是自己失言了,便有些别扭地说:“是我说错话了,你和七殿下已经成亲,我不该这么说,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说不定七殿下已经好了,我看他今日过来时与你有说有笑,比在上书房时那样悄没声盯着人时好了许多。” 谈轻在盘里捡了一根小葱作势要扔,秦如斐立马抬手挡在眼前,急道:“七殿下没病!” 第47章 谈轻随手将小葱扔回桌上,屈指敲了敲那张才写了一个字的宣纸,“老老实实写诗吧。” 说到写诗,秦如斐就耷拉下脑袋,小声嘀咕,“我现在是真的佩服你,从前大家都知道你是将来的太子妃时,你便一心向着太子殿下,如今嫁给了七殿下,你也能同样真心待他,连他半句不好都听不得。”他由衷赞道:“其实,你还挺守妇德的。” 谈轻瞥他一眼,“妇德?” “夫!” 秦如斐识趣改口,“夫德!” 谈轻就觉得这个胖子脑子有点毛病,不过想到他连老六都能看上,也不会是个正常人。 想起裴折玉还在前厅喝着茶,谈轻站起来,“你先把诗写出来,再等下去桃花都谢了。” 听到这里,裴折玉不再沉默,回头给了燕一一个眼神,燕一才从屋中对话给他的惊讶中回神,轻咳一声上前,“殿下,小心台阶!” 他这一出声,屋中几人都被惊到,尤其是秦如斐,看见裴折玉就站在门前,眼睛都快瞪出来了,下意识躲到谈轻身后,不敢呼吸。 谈轻也有些惊讶,瞥了眼秦如斐的窝囊样,暗笑一声,便走向裴折玉,“你怎么来了?” 裴折玉与他相处时唇边总挂着一抹淡淡的笑,似讥讽却又很是温和,让人看不大清晰。 “听闻你在这里,过来看看。” “找我有事吗?”谈轻回头看向秦如斐,“那我先走了,你记得要赶紧把诗给我写出来。” 秦如斐不敢想刚才那些话裴折玉听到了没有,整个人都僵了,听谈轻说要走傻傻点头。 几人正要走,秦如斐没忍住悄悄抬起头看了一眼。 谁知正好撞上裴折玉似笑非笑看着他的眼神,他那双丹凤眼里好像藏着几分讥讽,略有些阴沉,叫秦如斐脊背生寒,如坠冰窟。 “秦二公子。” 秦如斐心头一颤,分明是慢条斯理的温和语调,他却从中感到一股阴冷,呼吸一窒。 “殿,殿下?” 秦如斐那双丹凤眼仍是笑着的,望着他轻声道:“好好写,本王也很期待你的新诗。” 秦如斐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应的,只知道心跳得极快,待安静下来,看着几人走远,他才脱力地坐了下来,一摸额头,全是冷汗。 “我就说七殿下可怕……” 庄子在山脚下,晚间山风吹下来,要比附近村子更凉快些,谈轻跟裴折玉并肩走回去。 “你找我什么事?” 裴折玉笑应:“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我还没有落脚处,想来问问,我今夜住在何处?” 谈轻愣了下,回头去看福生,福生忙道:“少爷,您忘了,后面的宿舍还在修,大家都先搬到庄子里来了,如今只剩几个下房空着。” 裴折玉今日是带了几个侍卫来的,除了谈轻住的正房,庄子上有几个院子,一个给秦如斐住,偏院给谈明住,谈明今晚没回来,燕一等侍卫还好安排到谈明的院子里挤一挤,裴折玉是王爷,不可能住下人房。 谈轻便问裴折玉:“那你今晚就跟我先挤一挤吧?” 裴折玉轻笑道:“好啊,你我都是睡过一个被窝的人,不过是与王妃同房,我并无异议。” 他这么说,谈轻就有些不好意思了,眨了眨眼。 “你都听到了?” 裴折玉没说听到了多少,只说:“谈轻,你就不想知道,我究竟是不是真的身患隐疾?” 谈轻想了下,说道:“我是挺好奇的,不过你愿意说吗?如果你不想说,我可以不问。” 裴折玉大抵从未得到过这样的答案,稍稍怔了一下,扬唇低笑一声,“那便多谢你了。” 看来他是不想说了,谈轻没有追问,加快了脚步。 “我困了,我们回房睡觉吧。” 裴折玉有些怔愣,谈轻见他没跟上来,便回头看他。 “走啊?” 裴折玉缓缓回神,颔首跟上,眼底似有几分探究。 裴折玉来时没有带太多东西,片刻后便收拾好了搬进谈轻住的正房里,两人分开沐浴。 谈轻回房时,裴折玉已换上寝衣,坐在床沿看书。 他手上的是谈轻给的话本,见谈轻穿着一身青色的丝绸寝衣回房,他便放下话本起身。 谈轻看他显然是在给自己让道,便利索地爬上床。 裴折玉问:“可要留一盏灯?” 谈轻道:“随你。” 裴折玉没有多看他,吹灭桌上几盏烛火,只留了床边挂着的一盏罩着琉璃的灯便上床。 这里的床没有王府主院的大,因为二人晚上一起睡,福生又多送了一床被子来,二人一同躺下,只要一伸手,就能触碰到对方。 裴折玉放下杏色床帐,透进床上的光线显得很昏暗暧昧,映出琉璃灯罩上桃花的花纹。 谈轻睡觉一向老实,不过今夜身边多了一个人。 他跟裴折玉离得不远,就算各自盖着各自的被子,一臂距离,他还是能听见裴折玉的呼吸。 裴折玉也还没睡着。 谈轻看着帐顶上的桃花影子,忍着困意跟他说话。 “你今天来庄子上找我是有事吧,不然也不会出门。” 他跟裴折玉才认识几天,没那么深的感情,裴折玉平时都不出门,出门肯定是有事。 裴折玉并不意外谈轻会这么问,说道:“太后回来了。” “太后?” 谈轻听到这个名字就没法安心躺平了,侧过身看向裴折玉,“太后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上次进宫时,裴折玉才跟他说过太后在行宫养病。 谈轻突然趴到枕边,冷静如裴折玉,看到谈轻的脸凑近,也被惊得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后退,却没注意到谈轻的手原本是撑在他被角上的,他一退,被角跟着被扯开。 谈轻手下一滑,突然扑到他身上。 额头砸到裴折玉胸口,发出沉闷的声响,裴折玉倒抽一口冷气,谈轻不疼,可听着那声都替人疼,赶紧支起身,手伸向他胸口。 “我不是故意的!很疼吗?” 猛一下砸下来,裴折玉是疼的,可眼看着谈轻的手就要碰到他的胸口,他眼眸一黯,极快地伸手攥住谈轻手腕,谈轻便不再动了。 裴折玉唇瓣几乎抿成直线,因为靠得太近,他能看到谈轻毫无瑕疵的脸上的毛孔,能感觉到他呼出的气息,如他的手一样温热,或许是因为刚沐浴过,谈轻寝衣上的熏香随体温散发出来,淡淡的,很好闻。 可僵持着这样的姿势实在不雅,裴折玉只要一抬眸,就能看到谈轻脖子下精致的锁骨。 寝衣衣襟宽松,谈轻趴在身侧,雪色胸膛若隐若现。 裴折玉顿了顿,忽地别开脸。 “我没事,你先起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琉璃灯罩不够明透,穿过床帐的光线落到裴折玉玉白的脸颊,竟在他白皙的耳廓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红痕。 谈轻迷茫地眨了眨眼。 怎么回事,裴折玉脸红了? 第29章 谈轻目光往下,裴折玉似乎很喜欢将领子拉得很高,就算是寝衣,就算是睡觉时,也要规规矩矩的,简直像是要把脖子和手腕都藏起来似的,他后知后觉明白过来,支起上身,挣了挣被裴折玉攥紧的右手。 “你先放开我呀?” 裴折玉似乎愣了下,便松开了谈轻的手,嗓音有些沉闷,“抱歉,我不大喜欢与人亲近。” 谈轻坐起来,若有所思地揉着手腕,心说看来裴折玉真的是很保守的人,可是明明不想跟他接触,为什么不拒绝跟他一起睡? 谈轻倒也不是在生气,他尊重裴折玉的习惯,就算有疑惑,也很快就自己找到了答案。 裴折玉不得宠,一个连婚事都不能自己做主的皇子,好像谁都可以欺负他,要娶的王妃又有国公外公做靠山,怕是他心里也没底。 所以往日同他相处时总是带着假笑,从不说不吗? 谈轻想了想,便抱着被子往床内侧缩了缩,脊背靠着墙了,才说:“没事,是我不小心。” 何况裴折玉与他被指婚之前,似乎从头到尾都没有人问过裴折玉喜不喜欢,愿不愿意。 他心想着裴折玉也挺可怜的,怕再多说人家会多想,便快速地转移话题,“你还是先跟我说说太后的事吧,太后怎么突然回宫了?” 那一丝若有似无的暧昧在床帐中溜走,裴折玉恢复平静,却不再看谈轻,双目望着帐顶,淡声道:“我想,是因为太子婚事有变。” 谈轻明白了。 原主是皇帝给太子定下的太子妃,就差下旨赐婚了,不说太后认同与否,此事都是皇帝说了算,可如今太子婚事有变,原定的太子妃嫁给平日无人在意的老七裴折玉,太后收到消息自然无法安然再留在行宫。 毕竟太子不仅是她的嫡孙,更是储君,年纪也已经不小了,即将弱冠还未迎娶太子妃。 第48章 储君的太子妃人选有变,太后当然是应该回来的。 书上也有提过太后,据说是位疼爱太子的祖母,不过还没看到太后出场,谈轻就穿来了。 谈轻也只知道她是先帝的荣妃,皇帝登基后便成了太后,因为生下皇帝时落下旧疾,每年冬夏寒暑之际都会在行宫养病,而谈淇嫁入东宫后,皇后更偏爱自家侄女,谈淇在后宫孤立无援,便想讨得太后欢心。 他还查到太后喜欢昆曲,特意让人去寻名角儿。 不过谈轻没有讨好太后的意愿,他向来直接,便问裴折玉的态度,“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回京。”裴折玉道:“太后前日回宫,后天晚上,父皇会在后宫设宴,为太后接风。” 谈轻的学堂还没建好,养猪场也还没建好,他有些舍不得自己养了这么些天的小狗猪崽。 “一定要出席吗?” 裴折玉听出他的不舍,丹凤眼朝他望去,见谈轻不仅整理好了宽松的衣襟,还用被子将自己整个人裹了起来,好像被刚才吓到了,他目光微顿,“若是寻常宫宴,可以不去,但这是为太后回宫置办的接风宴,父皇有令,所有皇子和公主都要入宫。” “好嘛。” 谈轻蔫蔫地抱着被子躺回去,想到即将回京,他的眼神都有些飘忽,“什么时候回去?” “不急,你若想晚些回去,后日一早也赶得及。” 回京需要几个时辰路程,后天一早回去是能赶得及,可是累得慌,谈轻想着叹了口气。 “还是明天回去吧。” 裴折玉看他说话都没精打采的,不知怎么,温声说道:“宴会之后,你还能回庄子住的。” 谈轻感到些许安慰,想转过身跟裴折玉说话,转到一半便默默扭回头去,转向床内面壁。 算了,免得裴折玉不舒服。 谈轻看着墙说:“知道了。” 裴折玉便只能看到他的后脑勺,谈轻的头发太长,漫过软枕,倾泻而下,裴折玉看着枕边那一缕蜷缩起来的细软发尾须臾,谈轻都没再回头,眸中的光似乎黯淡了几分。 “好,早些睡吧。” 谈轻应了一声,想着将要分别的猪猪小狗,心中颇有几分惆怅,惆怅着惆怅着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醒来,谈轻床边已经空了,起来问过福生,裴折玉早就在外面喝着茶了,谈轻问他要不要去爬山,这回裴折玉婉拒了,谈轻出门时就只是带上了福生和秦如斐,爬山时跟他们交待了今天回京的事。 庄子上的事只能先交给老吴和田婶夫妇看着了,话本的事有谈明在办,学堂找先生的事福生也说已经托人找了,反正学堂和养猪场都还没建成,还不急。不过秦如斐一听他们说要回京,也想要跟着谈轻回去。 问就是他爹叫他回家吃饭。 谈轻听着就不可信,可他不在庄子上了,也没人盯得住秦如斐,只能顺路捎上他一程。 爬完山回来,谈轻跟裴折玉一块吃了个早饭,昨晚的事他还没忘,没跟裴折玉坐太近。 裴折玉大抵有所察觉,本来就不多话,今天更安静了。 等福生和秦如斐去收拾东西时,谈轻去喂了小狗猪崽,才不舍地将它们交给田婶照顾。 真正出发时已经是巳时,谈轻坐的是侯府的马车,捎带了秦如斐,没跟裴折玉一起。 秦如斐缩在马车里,硬是不敢回谈轻一句关于写诗的事,到京城自个就下车回家去了,谈轻又等了好一会儿,才回到隐王府上。 那是正是黄昏日暮,谈轻颠簸了一路,又累又困又饿,在自个房里吃过饭就洗洗睡了。 一觉睡到自然醒,谈轻睁眼看到上方青色床帐的暗纹,才终于有他回到了王府的感觉。 宫宴就在今晚,裴折玉让温管家过来一趟,让谈轻过目今晚带进宫的礼物,怕太后问起谈轻答不上,谈轻便配合地收下了礼单。 临近黄昏,准备入宫。 家宴无需朝服,谈轻穿上常服,这才又见到裴折玉,同他打了个招呼便一起上了马车。 入宫时,天彻底黑了。 谈轻是头一回参加皇家的家宴,也是头一回大晚上进宫,这个时候,宫中华灯初上,整座皇宫金碧辉煌,华美异常。今晚的宫宴是为太后接风,只有皇子公主们会来,但入宫的人还是不少的,入了宫门要下马车,两人正好碰见了六皇子裴浩。 六皇子还没有娶妃,自己一个人带着个侍卫来的。 谈轻远远见到六皇子孤寡的背影就认出来人,冲他挥挥手,呲牙露出个友好的笑容。 这可是投资他上万两的冤大头。 六皇子看见他下意识就捂紧腰包,转身飞快离开。 谈轻撇嘴,“没意思。” 裴折玉轻笑道:“六哥自小与我便不大亲近。” 他俨然不在意六皇子的态度,思索了下,朝谈轻伸出手,“今夜人多,怕是要辛苦你。” 谈轻哪能不明白他的意思,虽然他们是被迫凑到一块,那也是皇帝指婚,他们不和不仅是给其他人看笑话,皇帝面子上也不好过。 这回是裴折玉自己伸过来的手,就不算是谈轻冒犯了,但谈轻还是没有跟之前一样随性地握住他的手,而是松松地挽住他的手臂。 “放心,我会配合你的。” 裴折玉看着他的手,眼底闪过一丝讥讽,语调依旧随和,“关于太后,你还记得多少?” 谈轻被问得一愣,先前他跟裴折玉随口说过自己忘了很多以前的事,裴折玉都记着吗? 他都问了,谈轻也就直说了,边走边说:“我只记得,太后是天子生母,先帝的荣妃。” 裴折玉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轻叹一声,“看来你真的忘了很多。罢了,从前你与我并无来往,其他皇子公主中也只有六哥与你有些接触,你入宫后除了去上书房,少在其他地方逗留,多是直奔东宫,皇后娘娘不会召你入后宫,至于太后……以往宫宴,若太后在,似乎会召你前去说话。” 谈轻好奇,“说什么?” 裴折玉缓缓摇头,“我不清楚,但父皇从前看好你,太后的态度与父皇向来是一致的。” 谈轻点头,“就是说,太后也是将我当做孙媳妇的。” 他也问过福生,不过福生才跟在原主身边一年,对他的过去也不是很了解,原主也很少带福生进宫,那时太后也不在,福生只能从原主从前对宫中众位娘娘乃至于外传看好他的皇帝都避之不及的态度中猜测,原主对宫中所有人都有些敬畏。除了太子,他几乎不与宫中的任何人来往。 谈轻说着笑着看向裴折玉,“反正现在也差不多。” 裴折玉笑容微顿,“是吗?” 谈轻说:“是啊,你们不都是太后的孙子吗?” “也是。” 裴折玉眼底闪过一丝暗讽,看向谈轻,笑容依旧。 “那宫中其他人你还记得多少?” 谈轻没说话,冲他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无辜。 裴折玉怔了下,“都忘了?” 谈轻点头,“嗯呐。” 裴折玉便有些头疼了,摇了摇头,失笑道:“那过会儿见到人,我再逐一跟你介绍吧。” 谈轻笑应,“嗯!” 他笑起来时,眼睛会弯成小月牙,本就长得好看,气色好起来后,倒是叫人有些惊艳。 裴折玉不由顿了顿,看他的眼神又添了几分轻嘲。 笑得真甜。 可一个一心向着太子,拼命追逐太子十几年的人,真的会因为太子与堂弟私通就彻底死心,从而对从前避之不及的自己态度大变吗? 那是十几年,不是一天两天。 可若是在他面前都是装的,谈小公子还想演多久? 第30章 入宫后有宫人引路,宫宴在御花园操办,谈轻和裴折玉来时,各宫娘娘都已经在了,满宫美人有位份的几乎都在,是不可失礼的。 谈轻一路尾随裴折玉,没敢乱看。 上首有三个高位,左边空着,右边端坐着一位肤色雪白,眉目秀丽的老人家,身上凤袍偏黑褐色,端庄稳重。右侧稍下方的妇人同样身着凤袍,凤冠与金步摇相互辉映,流光溢彩,可眼尾太过上扬,眼瞳靠上露出几分眼白,看人时颇有几分凌厉。 不用裴折玉提醒,谈轻都能分辨出这二人是太后和皇后,跟着裴折玉上前躬身行礼。 “拜见皇祖母,皇后娘娘。” 谈轻低声附和,有过上回见皇帝的经验,他老老实实低着头,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免得犯错。 太后正拉着九岁的四公主说话,口中一口一个乖孙女,笑得很慈祥,见裴折玉和谈轻来了,她与皇后脸色都变了变,不似皇后那样直接拉下脸,她拍拍四公主手背,叫她回她母妃那里,便笑着看向裴折玉二人。 “都起来吧,自家人不必多礼,哀家也有些时候没见老七了。老七,这阵子身体可还好?” 第49章 裴折玉起身回话,“劳皇祖母记挂,孙儿近来好多了。” 谈轻跟着起身,悄悄看他一眼,他还是那么恭敬。 太后坐在上面,一眼就能看到谈轻事事跟随裴折玉的小动作,目光随后落到谈轻身上。 “谈轻今日也进宫了啊。” 谈轻被点了名,只好抬头应声,“是,皇祖母。” 他喊得十分利落,反正跟着裴折玉就不会出错。 听见他这声皇祖母,皇后本就稍显凌厉的眼睛微眯起来,看谈轻的眼神含着几分冷笑。 太后也顿了下,露出慈祥的笑容,“哀家等你这一声皇祖母是等了许多年,没想到……” 她望了皇后一眼,见皇后不情不愿地收回了嘴角冷笑,微低下头,太后便招手唤谈轻上前,“谈轻,你上前来,让哀家好好瞧瞧。” 谈轻只得缓步上前。 男女有别,谈轻只站在台阶下面,太后看他越大大方懂礼,笑着点点头,给了身后嬷嬷一个眼色,“你长大了,比从前懂事了,以后就跟老七好好过。你们成亲急,哀家那份礼还没给呢,一会儿给你补上。” 还有礼物拿? 谈轻回头看裴折玉,见他点头,这才笑着拱了拱手,“多谢皇祖母,皇祖母对我真好!” 太后被他逗笑了,“好好,你们好好的,哀家就安心了,老七身子弱,你要好好照顾他。” “就他自己还能照顾别人?” 皇后可见不得谈轻被夸,坐在皇后下方的美貌妇人却接着笑道:“娘娘这话说的,依臣妾看啊,隐王妃本就是个乖巧懂事的,如今嫁给了隐王,自然会将他照顾得好好的。” 谈轻就当没看到皇后明显不善的眼神,笑得很乖巧。 “娘娘说的是。” 那妇人闻言朝他柔柔一笑,似乎是在安慰他一般,又问:“上次一病,隐王妃看着清减许多,这阵子又是忙着成婚的,身子可好些了?” 谈轻礼貌地回了个笑,“多谢娘娘关心,臣已大好了。” 虽然不认识,可替他说好话怼皇后的,谈轻都欢迎。 太后看着他们说话,笑容和蔼,“那就好,那就好。” 就在这时,太监高声唱喝道—— “陛下驾到!” 皇帝来了,不管是坐着的站着的统统都得起身,就连皇后都站了起来,扶着太后起身。 谈轻趁机溜回到裴折玉身边,往外一看,果然是皇帝来了,身后还跟着那赔钱货太子。 谈轻心下暗骂了一句晦气,可也得跟着众人行礼。 皇帝快步上前,摆手叫众人平身,便向太后请安。 太后一看儿子跟嫡孙都来了,脸上笑得更真实了,见裴折玉和谈轻还在这里,便说道:“老七,你们也别站着了,快去坐着吧。” 太子才看到裴折玉身边的谈轻,朝他笑得很温柔。 谈轻被他笑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心说这赔钱货还真的是拿他身边的裴折玉当空气呢? 皇帝见到他们倒一如既往地和善,笑了笑,“去吧。” 得了他的话,裴折玉才带谈轻下去,只是走时丹凤眼悄没声地望了眼太子和谈轻,太子依旧跟没看到其他人似的,一直目送谈轻。 几人的眉眼官司,许多人看在眼里,唯独谈轻不知。 待二人去了他们的位置后,太子眼底闪过一丝得意,这才尾随皇帝,在皇帝身边坐下。 二人的位置被安排得有些靠后,太子自然是跟着坐在皇帝下首的,往下是其他皇子,裴折玉跟谈轻那一桌的左手边就是六皇子。 可六皇子一看到他们过来就立马起身跑了,非要挤到他隔壁的一个锦衣青年身边同坐。 那青年年龄与太子、六皇子相仿,相貌颇为俊美,侧首与六皇子低语两句,又笑着朝谈轻和裴折玉二人点点头,举起手中酒盏。 裴折玉举杯作应,等他轻抿口酒,那青年移开眼之后,谈轻才一脸好奇地问:“他是谁?” 裴折玉看他的眼神带着几分探究与无奈,“四哥。” 谈轻愕然,“四皇子?” 要知道四皇子可是贵妃的小儿子,六皇子宁愿跟他一块坐,看来是真的很不喜欢谈轻。 谈轻也乐得清静,仗着他们坐得偏没几个人看得到,明目张胆地打量起宴会在座众人。 裴折玉便坐在一起,侧首低声同他介绍,太子下首的是二皇子宁王夫妇以及小皇孙,往下是三皇子瑞王夫妇,去岁刚成婚,还未有孩子。再往下是三皇子的同母兄弟四皇子,也就是六皇子非要挨着的那位,还没有成亲,但已经与侯府的姑娘定亲。 皇帝的公主并不多,除去和亲的二公主与早夭的五公主,如今还留在宫中的就只有三公主和四公主,都是十岁左右的年纪,正依偎在母妃身边,只有已经出嫁的大公主独坐一桌,身边是她的驸马与两个孩儿。 说起来,王贵妃便是方才帮谈轻说话的那个妇人。 贵妃着实貌美,即便已诞下两名皇子,年纪不小,依然是位体态丰腴的艳丽美人,皇后消瘦,碍于身份只能穿着打扮都得端庄得体,便被珠光宝气的王贵妃给艳压了。 而今晚太后的接风宴上,王贵妃更是直接坐在了皇帝右手边,与太后、帝后同一桌,谈轻那么远都能看见,王贵妃笑语嫣然同太后皇帝说着话时,皇后给了她不少眼刀子。 除了皇后贵妃还有三位妃位的妃子,其他宫妃都被安排在屏风一侧,按位份安排位置。 不一会儿,谈轻就在宴会中找到裴折玉母妃常嫔了。 常嫔是一宫主位,但几个嫔妃中唯独她没有封号,她同样被安排到角落里,谈轻看去时她正眼巴巴看着上面的皇帝,似有些委屈,经晴芳提醒后才回了谈轻一个笑。 谈轻扯着嘴角笑了下,回头问裴折玉,“你母妃怎么也被挤到角落去了,比我们还偏。” 裴折玉语气淡淡,习以为常,“无事,她已经习惯了。” 谈轻想起来他们别扭的母子关系,也就不再多言,剥着裴折玉推到面前的桂圆吃起来。 太后喜欢听戏,接风宴上自然得安排起来,皇帝和太子是最后来的,人齐之后,戏台上咿咿呀呀地唱起来,太后似乎看得很高兴,宫妃们与皇子公主们也都很捧场。 但谈轻看不懂,差点听睡着了。 他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一些,看着桌上的佳肴糕点,也没敢多吃,连酒水都没碰。 福生提醒过他,宫宴上的东西最好别吃,要是推脱不了也只吃那些不易被动手脚的东西,他也是看过小说的人,知道这种宫宴是有心之人最好的下手机会,尤其现在皇后跟贵妃斗得厉害,他可不想做这个炮灰。 所以今晚进宫前他就先吃过了,只是觉得这些宫里的吃食就这么放着,实在是很可惜。 戏还要唱很久,谈轻就受不了了,正支着下巴发呆,隔壁不远忽然传来小孩的吵闹声。 谈轻偏头看去,就见右手边那桌的小孩子跟侍从闹了起来,侍从正小声哄着他,可这小孩是越哄越闹,呜呜叫着拿脚踢桌子,“我不管我不管,我就要回家,我要阿爹!” 也就是他们位置偏,戏曲声又足够大,这小孩这会儿怎么闹,上面的皇帝都察觉不到。 谈轻只听裴折玉介绍过宫中的皇子公主,没留意比他们还偏的角落里这桌只有一个小孩在坐,这回才发现这桌一直没有大人过来。 看那小孩顶多也就三四岁,好生珠圆玉润的一个小白胖子,谈轻拿手肘戳了戳裴折玉,“那是谁?你原来还有个这么小的弟弟吗?” 他还以为这是八皇子,裴折玉却说:“你是说八弟?听闻八弟偶感风寒,太后让他在宫中休养,没有过来,这位……”他迟疑了下,才想起来这小孩,“应该是安王府上的小世子,安王与安王妃夫妇身体都不好,今夜应该是没来,便只送世子入宫。” 谈轻看过书,也听福生说过皇帝的儿子,没有一个被封为安王的,想到今夜来的还有皇帝的兄弟姐妹,便问:“是皇上兄弟的儿子?” 裴折玉欲言又止,“并非。安王,乃是先帝之子。” 谈轻:“那不就是皇上兄弟?” 裴折玉道:“不是那位先帝。” 到底几个先帝啊? 见谈轻一脸迷茫,裴折玉那双丹凤眼望向高位上的帝后几人,压低声音解释:“那位先帝是父皇的皇兄,在父皇登基前,这位皇伯父便是天子,可惜天子登基不过半天便暴病驾崩,先皇后悲痛欲绝,追随天子而去,只留下安王这一名皇子,而皇伯父临终前又留下遗旨,命父皇登基……” “所以堂兄裴玉衡自幼被封为安王,因身体虚弱,鲜少出门。”有些事裴折玉不便细说,只用探究眼神看着谈轻,“你父亲曾经是先帝伴读,你连这个都忘了,也没有人提醒过你吗?在宫中,不要再提此事。” 谈轻无意中挖掘到隐藏剧情,吃了一惊,又听裴折玉说还不让提,立马脑补出一处皇帝抢夺兄长皇位的宫斗大剧,“皇上是不是……” 第50章 裴折玉看懂他脸上的惊涛骇浪,面不改色将一块糕点塞进谈轻嘴里先一步堵住他的嘴,而后紧紧握住他的手腕,按住他不让动。 “安王身负胎毒,无法继承皇位,这都是先帝的安排,先帝与父皇兄弟情深,在位时曾屡次命父皇监国,说过愿与父皇共掌天下。” “唔……”谈轻叼住糕点,皱着眉头看他,显然不信。 裴折玉看着他,似是无奈,“此事,国公爷应该清楚。” 谈轻眉头皱得更紧了,用另外一只手拿出堵在嘴里的糕点,咬了一口,才幽怨地说:“那你能不能不要那么用力,我的手都麻了。” 裴折玉哑然,“……” 谈轻露出委屈神情,“我怀疑你在报复我,是不是因为那天晚上我不小心撞到你胸口?” 裴折玉玉白的脸颊上浮现一抹薄红,松开谈轻的手垂眸道歉,“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算了。” 谈轻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啃着糯米做的红豆馅糕点吃得挺香,“那咱俩算是扯平了。” 前天晚上他砸到裴折玉,现在裴折玉算还回来了。 谈轻若有所思地看向隔壁喊着要爹,不然就要掀掉桌子的熊孩子,小声说:“为太后接风的宫宴特意请安王府的世子入宫,看来皇上和太后应该还是记得先帝和安王的,可是这小孩怎么也坐到我们这边来了?” 这边虽然是皇子的位置,可是这位置又有些偏远。 要不是御花园点了香笼,谈轻怀疑这里会有蚊子。 裴折玉还没回答他,倒是那安王府世子发现谈轻在看他闹,小脸上又羞又气,气鼓鼓地瞪他,“不许看,再看我就把你桌子也掀了!” 谈轻笑了,他会怕一个熊孩子吗?他往后一靠,摊手说:“你来啊,看你掀不掀得动。” 小世子的侍从吓得纷纷跪下,可小世子却比他们更快,瞪大眼睛看着谈轻,便气冲冲地跑过来,“你不要惹我,我可是很厉害的!” 裴折玉看谈轻跟这小孩吵起来,挑了挑眉,没有插手,嘴角含笑,安安静静地看着。 熊孩子站起来也还是个小豆丁,谈轻故意不屑地翻了个白眼,指着桌子做了个手势。 “你来。” 小世子人都傻了,他以前用这一招的时候,大家不都哄着他吗?他就是想回家,想要阿爹而已,这个大人怎么一点都不识趣呢? 谈轻正无聊呢,有个乐子撞上来,他也愿意配合,接着烘火,“来呀,你不会怕了吧?” 他就不信这破小孩真能掀动宫里实木打造的桌子。 小世子愣愣站着,看看桌子,又看谈轻,衡量过不是自己能搬动的眼泪哇一下射出来。 “啊呜呜呜!你一个大人,怎么能欺负三岁小孩子!” 他这么一哭,裴折玉挑起眉,丹凤眼默默看向谈轻。 谈轻以为这是在责怪他欺负小孩子,也是纳闷了,举起双手证明自己没有碰过这小孩。 “信我,这破小孩在碰瓷呢!” 第31章 这一出牡丹亭突然落幕,谈轻也顾不及跟裴折玉解释了,看那小世子还扯着嗓子在哭,随手在衣兜里翻出一块糕点塞进小世子嘴里。 “呜唔!” 小世子被迫跟着安静下来,瞪大眼睛看谈轻。 御花园安静下来,只剩下众人说话的声音,不大,若这小世子还哭,肯定要被皇帝看到。 于是谈轻一把将小家伙拉到他跟裴折玉中间坐下,按着小肩膀不让他动,小声警告他。 “别哭了!” 小家伙嘴里还堵着一大团的软糯糕点,想哭也哭不出声,被他抓起来困在这里,心里是愈发委屈,眼眶都红了,可是小牙齿咬破了糕点,尝到甜滋滋的豆沙枣泥馅,他便不哭了,两只手捧着青团专心地吃起来。 “好好吃……” 谈轻一看那就是他出门时随手在桌上拿的一个青团,隐王府的白案师傅手艺是很不错的,可也不至于让这小世子馋到哭都忘了吗? 再看隔壁桌,小世子那桌东西也基本没碰,估计是侍从拦着不让多吃,现在才这么好哄。 反正人不哭了就行,谈轻可不想自己跟小屁孩吵架的事被这么多人看笑话,索性将偷偷带来的装着小零嘴的小袋子塞给小世子。 “吃吧吃吧。” 小世子也好打发,有好吃的堵着嘴谁还哭? 谈轻松了口气,看上头的太后跟皇帝皇后等人聊起家常,不是说两位小公主和年幼的八皇子就是提到二皇子家的小皇孙,跟众皇子公主们聊了一会儿,也算和和乐乐,除了角落里一直没有被点到的裴折玉。 但裴折玉好像也不在意,没有人理会也无所谓。 今夜家宴是看太后想聊什么,大概太后对他那点微末的关心在他们请安时就已经用完了。 谈轻乐得清静,桌子下的手戳了戳裴折玉手臂,“戏都听完了,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裴折玉正听着众人说话,闻言回头看他,低声道:“用过饭,太后说散,就可以散了。” 谈轻看看桌上还剩大半的膳食,眼里实在是可惜。 饭算是吃过了,太后年迈,肯定不熬夜,应该差不多散了,他这么想着,心里松快不少。 这会儿王贵妃的三皇子瑞王和瑞王妃刚给太后孝敬了一座苏绣屏风,太后喜好苏绣,被王贵妃母子哄得正高兴,皇后就出声了。 “这可巧了,婷儿知道太后回宫,也亲自为母后绣了一座百福屏风,竟是跟你们重了。” 谈轻一听精神了,这不就是宫斗传统吗,别管是多大的宫宴,各家送礼都要攀比一下。 那边皇后拉过坐在身边的粉裙姑娘的手,便往太后身边引荐,这姑娘正是她娘家侄女。 裴折玉先前跟谈轻提过一嘴,谈轻有点印象,这孙家小姐孙娉婷就是书上跟谈淇同一天嫁进东宫的另一位侧妃,赔钱货亲表妹。 从前原主就是对这孙娉婷严防死守,怕被夺走太子妃之位,为此没少跟孙娉婷较量。 明知道皇后不喜欢他,怕皇后让孙娉婷嫁给太子,还是时常派人给宫里送礼讨好皇后。 要谈轻说,太子跟皇后敢这么对原主,都是惯的。 为了太子,不管是在书上还是福生口中,原主不喜欢皇后和孙娉婷还对她们百般客气。 不过原主会这么做也多得二房跟谈淇挑唆,还有太子这么多年来潜移默化的嫌弃调教。 皇后的心思昭然若揭,太后还不至于老眼昏花看不出来,只笑着说:“辛苦孙姑娘了。” 孙娉婷登时红了脸,小声说道:“臣女不辛苦,为太后娘娘绣百福屏风,都是应该的。” 皇后拉着她跟太后笑说:“这丫头,到了母后跟前就不会说话了,真是……为着绣这百福屏风,婷儿去求了上百个不同的福字,一针一线亲手绣上去,为了赶在今夜前完成,可是没日没夜地绣了十几天呢。” 她说着作出拈酸吃醋之态,“臣妾这个亲姑母过生辰也只得了一支金簪,真真是心酸。” 太后哪儿能听不出来皇后是在讨赏,笑呵呵地说:“你姑母是在说笑呢,孙姑娘这份礼着实是用心了,哀家心里清楚着呢,该赏。” 孙娉婷柔柔屈身,“谢太后娘娘赏,臣女只想着替姑母尽一份孝心,不料与瑞王殿下和王妃的礼物重合了,还望殿下和王妃勿怪。” 王贵妃别过脸翻了个优雅的白眼,她知道皇后就是故意踩着她儿子送的礼捧孙娉婷,只是回过脸还是大大方方地替儿子儿媳笑着,“这算什么,大家不过都是想孝敬太后娘娘,不管是谁送的礼,只要太后高兴啊,臣妾和老三老三家的就放心了。” 王贵妃的话皇帝格外中听,笑道:“贵妃说的对,不管是老三家的还是孙家姑娘,你们有心,母后高兴,朕也不能小气,都有赏。” 皇后笑容顿了顿,暗暗咬咬牙,随即明知故问,“说起来这还是老七家的成婚后头一回入宫赴宴呢,怎么老七家的一直不吭声呢?” 谈轻支着下巴看戏,没想到吃瓜吃到自己头上来了。 主要是这个称呼太陌生了,直到裴折玉拉了拉他的衣袖他才反应过来,对哦,裴折玉就是老七,那他这王妃不就是老七家的吗?皇后这个上回进宫时想给他下马威逼他吃孕子丹的坏女人,没事提他干什么? 不管怎样,他都坐直了。 皇后一提,宴会上不少人都朝他们这角落看过来。 裴折玉起身回话,“谢皇后娘娘关心,王妃先前落水伤及根基,一入夜便困乏,精力不足。” 谈轻跟着起身,配合地晃了晃,假装出一副虚弱站不稳的姿态,掩唇低低咳嗽了一声。 提到落水那事,皇后笑容有些拧巴,“是吗?那等散席之后,本宫便叫太医院的御医去给老七家的瞧瞧,早些给你这身子调理好了,为皇家诞下子嗣。”她本意并非关心谈轻,顺着裴折玉的话说完,才同太后说道:“听闻老七家的也给太后送了一本手抄的经书,若说用心还得是老七,回回给太后送礼都是亲手抄的经书。不过这回不大一样,老七这回送来的经书,说是同老七家的一同抄写的。” 第51章 谈轻心说她这是故意不提其他的吧,分明除了裴折玉手抄的经书之外还有一套玉摆件。 但那经书,他其实没抄。 而且在宫里贵人眼中,那些摆件确实不算什么。 太后看皇后今晚一再提及谈轻,笑容淡了几分,“哀家年纪大了,平日就喜欢念念经。” 皇后不依不饶,“老七的字自小就被太傅夸赞,比他们几个兄弟都好,不知臣妾可有机会瞧瞧老七手抄的经书,沾沾母后的福气?” 皇帝也来了兴趣,“皇后想看,那便取来吧,也让朕瞧瞧,这些年老七的字可有长进。” 帝后发话,宫人匆忙去取,太后端起茶碗抿了两口,脸上慈祥的笑容似乎没怎么变。 这里根本没有裴折玉拒绝的机会,谈轻看他不说话心里也没底。经书他确实没抄,可裴折玉让温管家跟他交代过,就说他是在边上磨墨就行,宫里人大多心里有数。 那皇后究竟想干什么? 很快,宫人取了经书来。 整本法华经放在檀香木盒里,宫人小心取出送到皇帝手边,皇帝翻看几页,笑看裴折玉,满意地点头,“不错,没荒废你这一手字。” 裴折玉躬身行礼,“儿臣不敢。” 诚然,他这一手字确实好,就是皇后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可看着这工整漂亮的字,她身边的孙娉婷忽然出声,“这不像王妃的字……” 她说着神色一紧,抬手掩唇,想了想又垂头屈身。 “臣女失礼。” 这姑侄俩不要太刻意了好吧? 谈轻简直无语,感情还是要揪着他没写这点不放? 皇后果然招手叫她起来,“本宫看着这字着实漂亮,是老七写的,也确实不像老七家的的字,倒是婷儿,你怎么也认得谈轻的字?” 其实他们这些贵人,很多琐事嘴上说是亲自做的,也不一定全部都是自己做的,或许自己只稍微动了一下手剩下的就交给别人了,而裴折玉给太后抄经按上王妃之名也很正常,这也证明他们夫夫感情好。 皇帝收了笑容,面容看去多了几分威严,“皇后,谈轻那字也不好看,怕毁了经书,叫老七代笔也没什么,他们用心了就够了。” 皇帝以前会去上书房看皇子公主课业,知道谈轻的字写得怎么样,皇后面上露出一丝委屈不甘,却说:“臣妾也别无他意,只不过这几日派人去东宫给太子送汤水时,抓到了一个手脚不干净的小太监,居然想将那不知来历的信放到太子书房,臣妾做母亲的自然不放心,可谁知一查,那信上的字与老七家的那手字一样……” 她停顿得恰到好处,宫宴上谁不知道谈轻从前是内定太子妃,话音刚落,许多双眼睛都朝谈轻看过来,连裴折玉都看了他一眼。 谈轻:“……” 总算知道皇后什么意思了。 为了当众构陷他,还不惜把赔钱货拖下水是吧? 这还顺道打了裴折玉的脸。 太子匆忙起身,神色复杂地看了谈轻一眼,便正色同皇帝躬身,“父皇,母后所说的信,儿臣并没有看到,也从来不知道有此事。” 皇后无奈地给她儿子解释,“此事本宫不敢声张,毕竟谈轻已经嫁了老七,便瞒了下来。今夜话赶话说到这里,本宫也就不隐瞒了。” 她给身后的嬷嬷使个了眼色,那嬷嬷便躬身将一封信送上,明明皇后是举证的那个人,反倒是一脸委屈,“太后,陛下,你们看过这信便会明白臣妾今夜为何不满,嫁了人还……实在是罔顾人伦,不知廉耻!” 谈轻根本不知道那信写的是什么,但也能猜到,那大概是以前原主还是内定太子妃时给太子写的信,没想到皇后会留在现在。 反正不是他写的,他也不急。 只是转眼看着皇后身边的孙娉婷私下冲他冷笑时,谈轻自然感受到了对方对他的恶意。 不愧是皇后的亲侄女。 都搁这针对他是吧? 谁也没想到皇后会将这事放到宫宴上来说,甚至拉太子下水,众人俱噤声,只见皇帝与太后看过那书信,太后笑容也逐渐消失了。 其实裴折玉才是当众丢脸的那个,因为给太子写信的那个人是他刚过门没多久的王妃。 皇帝沉默良久,将信交给身边的总管太监,似乎有些失望地看向谈轻,“信可是你写的?” 总管太监小碎步上前,将那书信呈交到谈轻面前。 谈轻接过看起来,裴折玉与他站得近,也看到了内容,随即拱手,“父皇,也许是误会。” 连带着被夹在两人中间的小世子,也是一脸迷茫,一边啃点心一边仰着小脑袋看他们。 谈轻看过信,却是伸手拦下裴折玉,看向皇帝说:“父皇,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我写的。” 皇帝并未责怪他无礼,只问:“哦,怎么说?” 皇后冷笑道破,“你亲手写的情诗,倒是忘干净了?” “是忘了。”谈轻睁着一双写满无辜的眼睛,也委屈地回道:“这信是不是我写的,又是不是写给太子的,我反正是不记得了。就算是我写的,那应该也是我以前还没有被指婚的时候了,拿以前的书信来责骂现在的我不知廉耻,娘娘其心可诛啊!” 裴折玉神色有些疑惑地看他一眼,似乎在为他担心。 谈轻回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便接着跟皇帝说道:“父皇,这信,不可能是我近期写的!” 皇后斥道:“你嫁了老七,本该安分守己,却还写这种下贱东西纠缠太子,事到如今,证据确凿,你还想狡辩?那你有何凭证?” 皇帝也看着他,“说说是为何。” 众目睽睽下,各个都等着看戏,谈轻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露出悲戚神情,“因为我自从那次落水又被皇后不问青红皂白的当众训斥之后就大病一场,父皇只需一查就知道,我在那次大病中足足昏睡了七天七夜,连宫中御医都说过我没救了。” 皇后被他那句不分青红皂白气得瞪眼,谈轻却不给她说话的机会,眨巴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皇帝,“父皇,我大病醒来后,侥幸捡回来一条命,可是因为昏睡多日高热不退,我身上落下不少暗伤,忘了很多事情,甚至连我姓甚名谁都忘记了,这段时间好不容易休养得可以下床行走了,我哪还有什么心思给人写信啊?” 他是越说越难过,捂住心口,面露屈辱,“别说写信,我现在根本就不识字,信上到底写了什么我看不懂,如果皇后娘娘笃定信是我写的,也只会是以前写的,哪有人会收着别人成亲前跟大家都知道只是没有定亲的未婚夫写的信留到现在,就为了给我定罪吗?娘娘这是要我的命啊!” 他垂着头用力眨眼,不一会儿便挤出一滴眼泪,泪眼朦胧地看向皇后,颇有几分幽怨。 “儿臣早听闻皇后娘娘不喜欢儿臣,两次入宫都小心翼翼,不敢到跟前惹娘娘不快,没想到安分守己也不成,娘娘根本容不下儿臣,不管儿臣最后嫁的人究竟是不是太子,娘娘竟然都想要将儿臣置之死地!” 皇后眼睛瞪得更大了,她竟反成了被指控的那个? 谈轻语速快,紧跟着向着皇帝跪下,语调惊恐,“求父皇救救儿臣吧!儿臣可是您亲自钦定的儿媳啊,儿臣不想死在皇后手里!” 他低头拜下,手掌垫在地上将额头抵上去,在无人看到的角度,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不就是演戏吗,谁不会啊? 皇后要作死,他就顺水推舟把事情闹得更大呗。 看谁最后会倒霉。 不料裴折玉也在他身边跪了下来,重重地磕了个响头,沉声道:“求父皇为王妃做主!” 谈轻不由一愣,偏头看裴折玉,只见这人玉白的侧脸满是认真。那么多人在看戏,唯独他跪下来替他求情,响头还磕得这么响…… 不管是不是真心的,裴折玉被皇后砸了一顶绿帽子在头上,丢尽脸面,原本是可以将谈轻踢出去保住颜面的,却选择给他求情。 这小子还是那么上道。 第32章 见裴折玉还护着谈轻,尤其是他和谈轻竟敢在皇帝面前指控皇后,她哪里还坐得住? “放肆!老七,你是在怀疑本宫诬陷谈轻吗?本宫是中宫皇后,被谈轻用这下贱情诗纠缠的是当朝太子,如今证据确凿,谈轻究竟干了什么叫你如此糊涂?宫规森严,容不得妖孽作祟,来人,将他拖出去!” 皇帝和太后还未发话,谈轻和裴折玉二人一个是亲王一个是亲王妃,其他宫人也不敢动。 谈轻也是偷偷看过几集宫斗剧的好不好,见皇后这就开始急上了,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却是吸了吸鼻子,红着眼向皇帝求助。 “父皇救我!皇后娘娘疯了,为了除去儿臣,她都已经不择手段到要在宫里大开杀戒了!” 裴折玉也很是配合,跪行上前拦在谈轻面前,同样向着皇帝哀求,“求父皇替王妃做主!” 第52章 皇后闻言气得止不住发抖,“谈轻,你休要乱语!” 见太后被二人吵得按住额角,似有些不适,皇帝严肃起来,斥道:“够了,都别再吵了!” 闻言,宴会众人俱安静下来。 哪怕是皇后,也不敢当众忤逆皇帝,咬咬唇放下手,被孙娉婷扶着坐回她的凤椅上去。 皇后到底不甘心,坐下后便向皇帝诉苦,“陛下,臣妾跟随您二十余年,是中宫皇后,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谈轻尚且对臣妾这般不敬,身上更是无半点皇子妃该有的端庄稳重,这样不堪之人,如何能做皇子妃?” 皇帝眉头紧锁,面无表情看着人时,与往日慈眉善目的模样截然不同,颇有些天子威严。 卖惨谁不会呢?谈轻暗嗤一声,从裴折玉肩上探头看向帝后,小声哀怨道:“父皇,皇后娘娘如何对待儿臣的您刚才也看见了,不是儿臣不孝,实在是嫡母不慈,无论儿臣做什么在皇后娘娘眼里都是错的,只有儿臣消失了,皇后娘娘才能痛快。可是儿臣是父皇指给裴折玉的亲王正妃!儿臣还没能在父皇跟前好好尽孝呢!” 皇后被揭穿心事,怒瞪着他。 皇帝看他们又要吵起来,面色一沉,王贵妃适时给皇帝送上一盏热茶,软声道:“陛下息怒,臣妾看皇后娘娘与老七家的应当是有些误会,大家坐下来解开误会就好了。” 皇帝看向王贵妃,眼神俨然温和许多,太子看在眼里,也道:“父皇息怒,母后只是太过担心儿臣,才会如此紧张,但儿臣也认为,谈轻一贯懂礼数,那信应当不会是他在婚后送出,这其中应当是有误会的。” 皇后睁大眼睛,想说什么。 太子抢先说:“母后,儿臣与七弟妹不管是在之前还是如今,始终循规蹈矩,未有过任何越礼,此事,您或许真的误会七弟妹了。” 看懂太子暗示的皇后才发现王贵妃转头便扶着太后用茶,而皇帝看王贵妃的眼神又是那么的信任,便知这次又叫王贵妃钻了空子。 见太后脸色好了一些,皇帝神色稍缓,看向谈轻。 “谈轻,你说你忘了很多事情,不认得字,可有凭证?” 谈轻还跪在那里,被裴折玉护在身后,眨眨眼,说道:“不认识字要怎么自证?儿臣的小厮倒是知道儿臣病得忘了以前的事了,但他的话皇后娘娘想必是不信的,裴折玉也知道,可是皇后娘娘也不信我们啊。” 皇帝被他气笑了,“那你便拿出让朕信你的证据。” 谈轻反而将这个问题丢给他,“我不知道要怎么证明啊,我确实是不认字了,也写不出以前的字了,就是让我当场写我也写不出来。” 皇帝听他如此无赖,不怒反笑,“既然你也无法证明你不认识字,那朕该如何处置你?” 谈轻苦着脸说:“儿臣不知,不如先让皇后娘娘将那个手脚不干净往太子殿下书房里送信的宫人出来,说说儿臣是何时叫他送的信?” “这……” 皇后眼神闪躲,“那太监已经送到了慎刑司,只交待是隐王妃托他送的信,旁的再不肯说了,前两天就熬不过刑罚,抬出宫去了。” “娘娘把他杀了啊?” 谈轻故作吃惊,捂住嘴缩到裴折玉并不宽阔的脊背后,“父皇,这岂不是死无对证了?” 皇后知道他在阴阳怪气,什么叫她把人杀了,本就没有这个人,她如何能把这个人杀了? 王贵妃险些当场笑出声,捏着团扇将半张脸遮住,看向皇后,眼底藏着几分幸灾乐祸。 “皇后娘娘怎么这么不小心,那宫人动太子书房确实该死,可是没问清楚冤枉了老七家的也不好,说不定是以前老七家的还未成亲时托人送的信,只是送得晚了些罢了。” 皇后冷下脸道:“贵妃是要替老七家的作保吗?” 谈轻一看王贵妃开口,就知道这是贵妃下场搅混水了,这下他更不用担心这事能善了了。 果然,王贵妃轻叹一声,娥眉轻蹙,委屈地看向皇帝。 “臣妾只是想帮皇后娘娘和老七家的解开误会,看看老七家的都吓成什么样了,都是自小在上书房看着长大的孩子,臣妾也不忍心。再说了,两个孩子身体都不怎么好,就这么跪了许久怕是有些辛苦的。臣妾说一句僭越的话,这等小事,皇后娘娘本可以私下召老七家的入宫说清楚,又何必拿到太后和陛下面前、在家宴上发作呢?陛下日理万机,已经很累了。” 她无奈地看着皇后,像在说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皇后气得捏紧凤袍袖子,太子见状急道:“贵妃说的是,不过母后也是紧张孤才会如此。”他说着看向裴折玉和谈轻,“此事既然因孤而起,便该由孤结束,七弟,七弟妹,今日家宴,本不该被这些琐事扫兴,此事,孤会给你们一个交待,同你们一起查清究竟是何人在诬陷七弟妹。” 谈轻一看就知道他这是想把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给皇后脱身,怎么可能让他如愿? 谈轻偏不理他,眼巴巴看皇帝,“父皇,还是您给我们做主吧,儿臣受不了这委屈,原本儿臣与夫君好好进宫给太后娘娘接风的,那经书儿臣虽然没有动手抄写,可也是在边上看着裴折玉抄的,没成想冷不丁被皇后娘娘扣上一个罔顾人伦不知廉耻的罪名,也不是儿臣想翻旧账,就是……” “儿臣虽然忘了上次儿臣在宫宴落水的事,却也听说过当时皇后娘娘也没问清楚就指着儿臣鼻子骂儿臣不孝不悌,不配入皇家,儿臣也不是替自己委屈,只是替父皇委屈,父皇看中儿臣做儿媳,足以证明儿臣并非如此不堪。何况后来儿臣大病醒来,问过堂弟,他也承认当日在宫宴落水是他不小心的误会,但他后来入宫求见皇后要解释误会时,皇后却不见……” 他巴拉巴拉地说完一大堆,听着好像挺小心翼翼的,却好像每个字都在往皇后脸上打。 看皇后脸色越来越难看,谈轻问皇帝,“父皇,儿臣便如此令皇后娘娘不满吗?无论是上次意外落水还是这次,娘娘都不愿听儿臣解释,认定儿臣是那种水性杨花的人,可是儿臣确实早就已经忘了太子了。” 他说着看向裴折玉,眼神十分深情,“儿臣嫁给了裴折玉,喜欢的当然也只有裴折玉啊。” 这话说出口,不止皇后,太子脸色也开始变得难看。 裴折玉似乎也愣了下,不过他背对着谈轻,谈轻没有发现,接着给了太子母子一记暴击。 “说句无礼的话,皇后娘娘未免太过自信,难道天下所有人都得喜欢太子,都要争做太子妃吗?儿臣嫁给裴折玉,才知道裴折玉才是儿臣的良配,从此再看不到其他人了,太子是什么,太子妃又算什么,哪有我如今快活自在?”他说完立马跟皇帝道谢,“还要多谢父皇为我们指婚……哎呀!儿臣这么说,皇后和太子不会生气吧?父皇也不会责怪儿臣无礼的吧?” 宴会上全场俱静,比先前皇帝动怒还要可怕的安静。 毕竟从前的内定太子妃、如今的隐王妃能说出太子算什么,且当众与隐王表明心迹这种行为,对于在座众人而言实在是太震撼了。 就连皇帝都沉默了。 最先打破沉寂的是王贵妃,“哎,早知道老七家的是个不拘小节的,从前是,现在也是,不过如今忘了从前的旧事,你倒是比从前更大方,更洒脱了。看来还是陛下眼光好,这指婚确实是成全了一对良配。” 不管怎样,说皇帝好话皇帝都愿意听,他被王贵妃哄得龙心大悦,看谈轻也不由失笑。 “我看他是比以前更没皮没脸了。” 他转脸看皇后,脸上便没了笑容,“皇后,朕知道你为了太子的婚事太过操劳,以至于很多事情分不出太多精力,可像今夜这样没有查清楚就下定论的误会实在不该发生,你却让这种事连着出了两回,看来你是真的累了。也罢,即日起,着王贵妃协理六宫,皇后你啊,就先歇一阵吧。” 王贵妃登时笑得见牙不见眼,屈身应是,“皇上放心,臣妾定会好好协助皇后娘娘的。” 说是贵妃协理六宫,后话又叫皇后歇一阵,这显然是要卸皇后手上的权力,王贵妃笑得越开心,皇后就越是恨得牙痒痒,可她也只能咬牙应是。从皇帝将她手中权力分给王贵妃时,今夜一切都注定结束了。 同样,皇后不痛快,谈轻就开心了,暗自握了握拳头,才勉强压下嘴角不住抽搐的笑容。 皇帝跟着没好气地看向他和裴折玉,“你们也都起来吧,谈轻,你身体不适,明日起,太医院院正会亲自去你府上为你调理。当然,你今夜也不是完全没有错,堂堂亲王正妃,怎么能不识字?朕再给你指派一位先生,你给朕好好学,老七别的不说,至少书画是不错的,你别给他丢人。” 谈轻也知道皇后都被罚了,皇帝怎么也得把一碗水端平,已经做好双方各打五十大板的准备了,没成想皇帝居然会对他如此偏心? 第53章 见皇后不甘地瞪着他,他心中更痛快了,乖巧点头。 “知道啦,儿臣会好好学的!” 皇帝看着他,无奈笑起来,“你这一病,人倒是活泛了许多,朕看着,要比从前讨喜。” 谈轻赶紧拉着裴折玉起来,闻言便不大客气地说道:“那儿臣还有一件事,想求父皇。” 皇帝挑眉,“得了便宜还卖乖?” 谈轻看他不像是真的生气,便笑说:“儿臣也没别的意思,只是皇后娘娘之所以认定儿臣会在婚后纠缠太子,定是因为从前做伴读时儿臣听从长辈期盼一心追随太子,如今儿臣已然嫁给裴折玉,皇后娘娘还不放心,儿臣便想求一个恩典,日后宫宴,太子在时,儿臣能否不出面?只要不见面,那谁也不能乱传什么谣言。” 他其实挺想让皇帝给太子下一个禁令,以后别来找他的,可怎么想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皇帝再看重他背后的卫国公,也越不过储君的位置。 皇后以后肯定要找他算账,那他先趁机推掉这些整天斗来斗去没完没了的宫宴总行吧? 太子神色一凛,哪里还听不明白谈轻这是要当众跟他划清界限的意思,他看着谈轻,眼底一闪而过深思,面上浮现惭愧,忙道:“七弟,七弟妹,今夜之事,孤替母后向你们赔罪,母后天生纯质,性情耿直,这才叫人误导,与七弟妹有些不愉快,但母后如此也是为了皇家颜面,还望七弟和七弟妹体谅母后的嫡母仁心。” 皇后哪有什么天生纯质,天生蠢恶才对吧。谈轻不打算没给他面子,“太子骂我不孝呗。” 太子皱了皱眉,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孤不是……” “好了。” 皇帝打断他们的话,“后宫之事,有皇后在,朕向来不愿插手,但皇后是嫡母,纵然有时候力有不逮做得不够尽善,你们也需体谅。这样,老七,往后入宫,你们无需去坤宁宫请安,多去毓秀宫看望常嫔吧。” 谈轻目的没有达成,但听着还行,立马笑着点头。 “多谢父皇,父皇真好!” 皇帝摇头笑了笑,“行了,都回去坐着吧,别再闹了。” 谈轻听皇帝这话跟哄小孩似的,跟裴折玉相视一眼,便回了他们的位置上,宫宴继续。 可皇后跟太子却很不愉快,毕竟一个折腾一晚上得不偿失,一个也没在谈轻和皇帝这里讨着好,母子二人隐晦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事让皇帝给了了,宫宴也没法回到先前的热闹氛围,太后有些疲惫,不多时就回宫了,她一走,皇帝也没多留,宴会便散了。 直到走出御花园,谈轻才真正松了口气,裴折玉与他并肩行着,闻声双眸含笑看向他。 “原以为你不会紧张。” “倒也不是紧张,就是觉得有些闷。”谈轻还是觉得很可惜,“可惜以后还得来这种宫宴。” 裴折玉道:“不想来可以称病,不过父皇让太医院正亲自给你调理身体,只怕你短时间内是没法缺席宫宴了,还有父皇指派的先生。” 谈轻听他说的更难受了,“那个太医院院正医术肯定不差,我没法请病假了,而且我以后还得跟先生读书,是不是不能去庄子上了?” 看他到这种时候都这么担心能不能再去庄子上的事,裴折玉看他的眼神便有些无奈了。 “还不知父皇会给你指派什么样的先生,若是先生性情好,说不定可以去庄子上玩两天。” “才两天?” 谈轻更想一直住在庄子上,他才离开庄子一天,就无比想念他养的小狗崽和小猪崽了。 出了宴会厅,候在外面燕一和福生便迎了上来,要出宫时,四皇子裴泽主动来打招呼。 经过这一场家宴,裴泽一见到裴折玉二人便笑着迎上来,格外热情,“七弟,七弟妹。” 裴折玉颔首回礼,“四哥。” 谈轻虽然不是很喜欢弟妹这个称呼,也只得点头。 裴泽看出来二人的客气疏离,热情便也点到为止,“我还要去看母妃,就不拖着你们了,不过今夜七弟妹好口才,叫我十分佩服,过阵子三嫂会办一场游春宴,七弟七弟妹可一定要来,到时我们再好好聚聚。” 谈轻哪儿能不懂,这是他娘王贵妃借他的事夺了宫权,便叫四皇子过来跟他们交好的。 裴折玉俨然不是像王贵妃这两个皇子这样想争夺皇位的人,只淡淡应道:“四哥慢走。” 四皇子笑容顿了顿,低声同二人说了一句,“今夜之事,七弟妹也无需伤肝动气,前阵子太子的人与卫国公私下有些争执,一直没讨着好,皇后娘娘在宫宴上刁难七弟妹,或许是想拿捏七弟妹让国公爷分心。” 他说到这里,便不再多说了,笑着告辞,转身领着侍从往甘泉宫去,那是贵妃的宫殿。 身为贵妃之子,三皇子四皇子是有特权可以时常入宫看望母妃的,从实质上的待遇看,除了太子之位,他们几乎与太子一样得宠。 可就是那个太子之位,让他们兄弟二人不得不争。 谈轻忽然感觉四皇子有点意思,看来他外公最近一定干了什么,让皇后太子很不开心。 裴折玉等四皇子走远才问:“四哥主动邀请,也是有诚意的,可想去结识三哥和三嫂?” “那不就等于跟贵妃一脉交好吗?”谈轻果断摇头,“不要,我现在只想回庄子上养猪。” 裴折玉看他是真的不想去,缓缓点下头,“也罢。” “快回家吧,我看这天快要下雨了。”谈轻刚才还听到雷声,赶紧拉着裴折玉衣袖往外走。 春日天气多变,他可不想淋雨。 “走吧走吧。” “要下雨了?” 裴折玉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头,仰头望向天幕,天幕黑漆漆的,时不时擦过一道闪电。 他眼底闪过一丝厌恶,正要走,晴芳匆匆行赶过来。 “隐王殿下,隐王妃留步!” 方才在宫宴上没机会跟常嫔说话,见常嫔的大宫女来了,谈轻便跟裴折玉在原地等着。 晴芳行色匆匆,上前向二人行礼,也不知是不是跑得太急,气息不稳,声音有些颤抖。 “殿下,常嫔娘娘想与你见一面,请殿下随奴婢来。” 裴折玉微微皱起眉头,“母妃有什么事急着找我?” 他那双丹凤眼好似能看透人性,晴芳慌忙垂头道:“娘娘说,有些话要说,很快就好。” 裴折玉看着她没动。 谈轻问:“那我们去看看?” 晴芳闻言又急道:“娘娘说,只让殿下一人过去。” 谈轻愣了下,想起常嫔之前就好像很怕皇后的人,今晚他跟皇后当着皇帝的面吵起来,常嫔可能也觉得他可怕吧。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说:“你要是去的话,我就在这里等你,反正宫门一时半会儿不会下钥。” 何况今晚宫中有宴会,皇子们随时出宫都可以。 裴折玉定定看着晴芳,似乎在犹豫,直看得晴芳忍不住浑身轻颤起来,才终于点下头,丹凤眼凝望了他好一会儿,“那我去了。” 谈轻点头,“去吧,我等你。” 裴折玉让燕一保护谈轻,才带晴芳往御花园走去。 谈轻看着他走远,想起他刚才的那个眼神,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他好像突然不太高兴。 是因为去见常嫔吗? 他们母子真的很奇怪。 天色渐渐晚了,天上雷鸣愈发响亮,凉风卷过御花园,空气中似乎都夹杂这一股潮气。 晴芳在前面带路,步伐匆匆,一直没有抬头看裴折玉,直到走到御花园边的一处侧殿。 “殿下请。” 侧殿门开着,里面亮着烛光,裴折玉没有进去,垂眸问晴芳,“母妃真的在里面吗?” 晴芳咬唇,“是。” 裴折玉漠然闭了闭眼,这才抬脚走上台阶,走进门槛后,殿门忽然在他身后被关上了。 空荡荡的大殿中灯火如昼,上面坐着一个人,哪里有常嫔身影,分明是盛气凌人的皇后。 “跪下。” 第33章 【倒v开始】 轰隆隆,天边响起一道惊雷,今夜这场雨比谈轻想象的还要来得快,他与福生和燕一只能躲到附近一处亭子里躲雨。福生生怕他着凉,给他披上了披风,谈轻等困了,差点趴在凉亭里的石桌上睡着,醒过来拍拍脸提神,便趴在桌子上叹了口气。 “裴折玉怎么还没回来?” 他一直在心里算着,裴折玉都走了半个多小时了,常嫔有这么多话,要跟裴折玉说吗? 福生也不好回话,忽然瞥见远处有一点灯火靠近,依稀是有人撑着伞走近,他以为是裴折玉,赶紧提醒谈轻,“少爷,你看那边!” 燕一比他们更早察觉,先一步等在凉亭的入口。 等那人走近,谈轻不由站起来,却在看见那人的脸时立马拉下脸,嫌弃之色溢于言表。 第54章 可那人也是直奔凉亭,身后的小太监撑着伞,未叫他身上的蟒袍被打湿,他走到凉亭前,燕一和福生纷纷行礼,口称太子殿下。 太子便站在凉亭石阶下,轻抬起伞面,露出一双似乎填满温柔的凤眼,“阿轻,是孤。” 谈轻看见他就烦得直皱眉,“这里有人了,不欢迎你。” 同样是遗传自裴家血脉的凤眼,太子的眼睛满是让谈轻厌恶的心机,远没有裴折玉的好看,谈轻每次被他看着,只会觉得恶心。 太子敛了笑容,走进凉亭里,似乎并不介意燕一和福生也在,轻叹道:“为了一个谈淇,你还要跟孤闹多久的脾气?阿轻,你可知道孤为了你,已经数次忤逆母后。方才若不是孤劝阻,母后不会善罢甘休。” “打住。” 谈轻嫌弃地往角落退去,没好气道:“别再跟我说这种鬼话,什么叫为了我,你自己不孝敬皇后跟我有什么关系?而且就算你刚才不说话,贵妃照样不会让皇后得意。” 谁让皇后犯蠢,以为他很好拿捏吗?活该被夺权。 谈轻嗤笑一声,抱着胳膊靠上石柱,“再说了,你不是喜欢谈淇,要帮他夺去我的侯府取代我的位置吗?一个吃绝户还看不起金主堂兄,跟一个拿人当替身还想夺走替身家产给真爱用,你跟他可真是一对逼人。” 太子面色沉下来,望向福生和燕一,二人都低着头看似恭敬,也绝没有要退避的意思。 太子压下眼底的怒火,走近谈轻,语调尽量平和地说:“孤是喜欢谈淇,但孤也从未说过孤心里没有你。阿轻,你收下孤玉佩的事若让人知道了,今夜便不能善了了。” 他不说谈轻早就忘了,想起谈淇给他带的那块玉佩,谈轻撇嘴道:“那玉佩我早就扔了,现在大概在侯府的哪个角落吧,我以前也是太子伴读,太子赏我块玉佩怎么了?对了,我还答应过二房要给谈淇出嫁妆,那就用这个好了,我是说话算话的人,可也实在一个铜板都不想给二房了,正好,羊毛出在羊身上,送回去了。” 不说谈轻当时也不可能想到赔钱货会拿这玉佩说事,赔钱货的东西他拿着还嫌晦气呢。谈轻灵光一闪,越说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太子并未气馁,只是笃定地看着他,“你如此恨谈淇,难道不是因为心里有孤吗?你说你忘了旧事,连与孤的过往也忘了,可你上次却问孤要赔偿,你还是放不下孤。” 谈轻简直无语了,问他要赔偿就能证明他放不下吗? 太子见他不说话,眼里越发得意,“今夜母后取出来的信确实是你从前写的,你跟了孤十几年,又怎么能轻易忘记?阿轻,孤知道你这次很生气,孤可以纵容你耍小脾气,却不能看着你对母后不敬,你今夜在家宴上如此胡闹,实在是令孤失望。” 谈轻是越听越恶心,赶紧摆手打断他的满嘴屁话。 “等等!合着我今晚说的话,你是一个字没听懂是吧?” 谈轻打量着太子,眼神颇有几分惨不忍睹的意味。 “好歹也是当朝太子,就算不是绝顶聪明,也不能笨到这个地步吧?如此普通又如此自信,真是……”谈轻啧了一声,“让人下头。” 太子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谈轻毫不畏惧,直言道:“那我重申一遍,太子是吧,我刚才在宴会上的意思是,你以为我从前很喜欢你,其实并不是,我只是听皇上安排,为了做太子妃才跟着你,当然,你跟谈淇一起算计我双亲用性命给我换来的侯府这件事也令人非常恶心。但你是凭什么以为,你们如此对待我之后我还能依旧对你死心塌地?凭你是太子吗?你确定你能一直保住你这太子之位吗?在你放弃并且践踏了镇北侯府小公子、卫国公府唯一亲外孙的尊严和感情之后,你以为还能回到过去吗?” 谈轻嗤道:“真是可笑,以为自己是什么香饽饽,谁都要争着做你的太子妃?也不看看现在什么局面,你斗得过贵妃的两个儿子吗?” 之前他看太子的位子是很稳的,可今夜宫宴上皇帝明显更偏宠贵妃,皇后都被压一头。 手下只有一堆文臣的太子,如何斗得过手中实打实掌着兵权又得皇帝宠爱的贵妃一脉? 太子果然面露愠怒,“放肆……” “这就听不下去了?” 谈轻在皇帝面前尚且敢畅所欲言,何况对方是他根本看不上的太子,他斜睨着太子,颇有些厌烦轻蔑,“当你们拿从前的我当替身、当工具人利用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今天的。裴乾,你别忘了,谈轻不只是与你一起长大的陪读,还是卫国公的亲外孙,镇北侯的亲儿子!他的双亲是为国捐躯战死的,他是忠烈之后,连你父皇都对他关怀备至,你怎么敢羞辱他?” “我平生最厌恶的,就是连烈士之后都欺负的小人。” 谈轻由衷道:“你跟谈淇两个人,真的让我很恶心。” 从来没有人敢对太子说这种话,太子定定看着他,眼里几乎冒出火来,指尖也在颤抖。 谈轻看他这幅模样,却是好笑,“太子很生气吗?气就对了,被你们如此欺辱的谈轻也会生气的,现在不过将这些还给你们罢了。” 太子捏紧拳头,却又缓缓松开,勾起一抹冰冷的笑。 “看来你这次是真的动怒了,所以连孤的话也不信了,不过谈轻,你真的以为嫁给老七会是好事吗?你不会真的以为可以凭借你外公之手,让老七复宠,然后报复孤吧?” “那你可要失望了。”太子冷笑道:“你觉得贵妃好,其实她不过是为了她的利益,她今日能帮你,他日就能为了更大的利益陷你于不义,你自小跟在孤身边,不会不清楚这宫中处处皆是阴谋算计,值得你信任的人也只有孤。至于老七,父皇永远不可能重用他的,你的算盘是打不响的。” 谈轻是真的佩服这赔钱货的脑回路,明明都已经破防了,不知道为什么又把他自己说服回到自信满满的状态,又开始跟他说怪话。 事关裴折玉,谈轻便道:“你怎么就敢肯定裴折玉不会得到重用?皇上刚才夸过他的字。” “到底是家宴,父皇做这些不过是给你看的,好叫你和你外公放心。”太子提到裴折玉,面色很是不善,笑意里透出浓浓的不屑,“孤记得以前跟你说过的,老七有病,八字与父皇相冲,自小就被父皇冷落。” 他看着谈轻,含笑眼神显然带着恶意,缓缓走近他。 “你若天真到认为这些可以靠你外公改变,似乎不无可能,可老七还有一个致命弱点,你可知道常嫔入宫不到半年便生下了老七?” 凉亭外雨很大,噼里啪啦地砸下来,几乎盖过太子刻意压低的声音,谈轻却听得一清二楚,随后惊得睁大双眼,对面却是太子那双冰冷而包含着讥讽与无奈的眼睛。 “他七岁那年得知自己的身世时,第一次病发杀了一个宫人,父皇勃然大怒,将他贬去浣衣局做最脏最累的活,只要不死,他就是一条狗,人人都可以欺辱,人人都可以打骂,连卑微的内侍都能踩上他一脚,常嫔也不敢吭声,直到数月后他松口承认他错了,才被接回皇子所。” “一个野种,父皇恨他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宠爱他?” “这些,他告诉过你吗?” “你们夫妇真的如此恩爱吗?” “阿轻,你太过在意儿女情长,但孤可是当朝太子。孤身边,注定不能只有你一人。” 太子说着轻叹口气,转眼看向亭外雨幕,眯起凤眼。 “对了,老七那怪病,每到雷雨天便会发作,这会儿,他应该快病发了吧。若是他病发时在宫里做出什么事,父皇可是会生气的。” 轰隆雷声响起,谈轻如梦惊醒,警惕地看着太子。 “他在哪里?” 他不蠢,裴折玉去了那么久没有回来,只会是被人算计了,这个人只会是太子赔钱货。 “老七之所以对你好,不过是为了得到你和你外公的扶持罢了,阿轻,你是被他骗了……” 谈轻不耐烦地打断他,“我是问你,裴折玉在哪儿?” 太子有些不满,回眸看着他,面上笑容有些虚伪。 “阿轻是在求孤吗?你知道孤对你向来宽容,老七忤逆母后,本就该罚,孤管不了他,却愿意在母后面前护住你,只要你回头……” “滚。” 谈轻口中吐出冰冷的一个字,冷冷看着他这张笑脸。 “赔钱货,你真的让人很恶心。” 被他在宴会上驳了面子,就将手伸向帮他的裴折玉。 这种人,怎么配做太子? 谈轻不再说话,转身往凉亭外跑去,顺手夺过凉亭外等着太子的小太监手里的油纸伞。 太子错愕地看着他的背影,福生和燕一也很吃惊。 “少爷,你去哪儿!” 谈轻道:“找裴折玉。” 太子神色阴沉,“就算你现在去,也已经晚了!你想要什么孤不能给你?偏要与孤作对?” 第55章 “关你屁事!” 谈轻回了一句,没回头看太子一眼,飞快冲进雨幕。 他不止一次抱怨过皇宫太大了,即使只是御花园,谈轻像个盲头苍蝇一样在这里乱转。 暴雨冲刷着宴会过后的冷清,夜色中的烛火似乎格外温暖,谈轻很快循着火光找到了一座位于御花园一角供人赏景时休息的侧殿。 他不知道裴折玉的怪病具体是什么,裴折玉究竟有没有如太子所愿在今夜病发惹皇帝不快,但直觉告诉他,一定要尽快找到裴折玉。 抛却被所有人轻视的皇子身份和众人口中讳莫如深的过往,他只是个才刚成年的少年。 推开侧殿大门,潮湿水汽跟着谈轻没入静寂大殿。 里面只有一个人跪着,是先前来找裴折玉的晴芳,她脸颊上有个红肿的巴掌印,一个人愣愣地跪坐在门前,直到谈轻出声才回神。 “裴折玉呢?” 晴芳眼瞳一紧,似乎是在恐惧什么,随即愣愣摇头。 “皇后娘娘命常嫔娘娘召殿下独自前来,就上次殿下阻拦王妃服用孕子丹一事责问殿下,责罚过后,命殿下罚跪一夜便离开了,可是殿下突然病发,推开皇后娘娘派来看着他的人走了,奴婢也不知殿下去了何处,只知道坤宁宫的人应该去追殿下了。” 谈轻定定俯视常嫔的这个大宫女,眼神有些冷漠。 “是皇后逼你来找的裴折玉,还是常嫔让你来找的?” 晴芳咬咬唇,垂头不语。 谈轻转身便走。 晴芳这才在他身后出声,“常嫔娘娘也是不得已的……” 谈轻顿了顿,便拿起搁在门前的油纸伞,匆匆离开。 看来他的直觉是对的,裴折玉果然被他母妃出卖了。 比起担心裴折玉在宫里病发伤人,他更关心裴折玉现在的状态,他现在会不会很心寒? 但裴折玉又到哪里去了? 谈轻是亲王正妃,可这宫里,到底是皇后的地盘。 谈轻出了偏殿,脚步慢了下来,神色迷茫地站在御花园里,身后远远传来一道人声。 “七弟妹?” 谈轻撑着伞回头,就见回廊上站着几人,竟是大公主夫妇、还有二皇子宁王夫妇几人。 方才叫住他的,正是宁王。 宁王是皇帝发妻的次子,谈轻在宫宴上见过他,只见他跟大公主和驸马说了什么,便独自上前来,走路时脚下果然有些不自然。 谈轻撑着伞走过去,因为不便行礼,便只点了点头。 “二哥。” 二皇子宁王年纪比裴折玉大不少,看着是一位成熟温和的青年,他闻言也笑着颔首,“本王和长姐刚从太后宫里出来,正要回去,这么晚了,七弟妹怎么还没出宫。” 太后宠爱太子,但更偏宠先皇后所出的长公主与二皇子宁王,这在宫中不是什么秘密。 谈轻想了想,如实道:“我在找裴折玉,他不见了。” 宁王似乎有些愕然,“下雨了,七弟怎么还在宫里?” 听他这话,谈轻就明白宁王也是知道裴折玉隐疾的人,看来太子没有胡说。谈轻摇了摇头,不愿多说,“二哥慢走,我去找人了。” 宁王叫住他,“你要去哪里找?” 谈轻还真不知道,仰着一张白皙精致的脸看向宁王,满是迷茫,宁王不由摇头失笑。 “七弟小时候,每逢下雨,都不喜欢待在太空旷的地方,你往角落找找,兴许能找到。” 谈轻眼睛亮起来,可看着宁王,又忍不住心生怀疑。 宁王更像一位温和的长者,耐心安抚道:“去吧,早些找到人,回去换身衣服,都湿了。” 谈轻低头一看,他走了这么久,衣摆和肩膀都被打湿了,这油纸伞果然没那么好用。 他思索了下,乖乖点头。 “谢谢二哥。” 他朝宁王点了点头,便转身往御花园走去,虽然心中还有些疑虑,但当谈轻走过每一处时也下意识地打量起御花园的每个角落。 雨太大了,御花园基本没有人,路边的灯笼也被打湿了很多,基本看不到路,谈轻全靠喊,一路找一路喊,几乎走遍整个御花园。 他连假山里的小猫咪都揪出来几个,愣是没找到人。 天色越来越晚,谈轻的耐心也快耗尽了,喊道:“裴折玉,你在不在?不在我先走了!” 没人回话,倒是天边炸起一道响雷,吓了谈轻一跳。 谈轻看雷响得越发频繁,赶紧闭嘴,跑去找地方躲。 他走后,假山石洞里依稀泄出一道几不可察的气声。 裴折玉安安静静地靠坐在里面,抱膝蜷缩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病发,脸色惨无血色,眉头也皱得很紧,像是在勉力遏制什么。 他的身体在颤抖,往日漂亮安静的丹凤眼阴沉失神,看着谈轻走远,悄然松了一口气。 可就在他低头时,谈轻的脸就出现在了山洞洞口。 “原来躲在这里啊。” 裴折玉猛地抬头,漆黑的眼眸里被映上一点亮光。 眼前的少年手上提着不知道哪里来的灯笼,碎发被打湿贴在脸颊上,看去有些狼狈。 可他看见了裴折玉,便立时弯唇笑了,手中灯笼昏黄的火光,似乎瞬间变得温暖如春。 “找到你了,裴折玉!” 第34章 裴折玉愣愣地看着谈轻,似是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谈轻居然又折回来了,灯笼火光映在他脸上,显得他这张看着挺精明的脸呆呆的。 谈轻其实也有点不高兴,皱着眉头问他,“刚才我在这里转了三圈,你怎么一直不应声?” 裴折玉回过神,面色阴沉下来,哑声道:“走开。” “你让我走?”谈轻匪夷所思道:“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一句感谢没有,还赶我走?” 要不是看他状态显然不对,谈轻还真转身走了,他将灯笼夹在胳膊下,朝山洞里伸手,没好气道:“出来,跟我回去,该出宫了。” 裴折玉颤了颤,往里躲去,贴着假山山壁,那双遍布红血丝的丹凤眼警告地看着谈轻。 谈轻正想将他硬拉出来,却听见雨中传来一阵人声,想起晴芳先前说的话,他皱了皱眉。 “不好,这个时候来御花园的,不会是皇后的人吧?” 他问裴折玉,“来抓你的?” 裴折玉攥紧五指,闭目不语。 眼看人是没法拉出来了,谈轻只好收了伞往山洞里钻,山洞狭小,一个成年男子难以站直,热烘烘的身体不得已贴上裴折玉,裴折玉浑身一颤,沉眉望向谈轻,谈轻跟着他贴着山壁蜷缩起四肢,嘘了一声。 “你也不想被抓回去受罚吧?” 裴折玉定定看着他,勉强压住身上的细微颤抖,半晌,听见外面人声靠近,才哑声开口。 “灯笼……” 谈轻看向脚边的灯笼,这是雨中为数不多的光源。 “什么?” 裴折玉轻喘口气,气息有些不稳,身体十分僵硬。 “太亮了。” 谈轻恍然大悟,听见雨中的人声越来越清晰,赶紧吹灭了灯笼,山洞里顿时一片漆黑。 人在黑暗中视觉受限,其他感官会被放大,比如听觉,又比如嗅觉、触觉,都会更清晰。 谈轻听见裴折玉不稳的气息,这时外面来了一群内侍,嘀嘀咕咕地将油纸伞拿走了,谈轻暗骂一声混蛋,便听他们说:“伞在这里,王妃应该就在不远,难道王妃已经找到七殿下了?我们要不要回禀娘娘?” 内侍里中的小总管当即斥道:“不管怎样,娘娘交待过,今夜不能让七殿下安然离宫……” 他沉默了下,吩咐道:“接着找!人一定在这里!” 众人只得冒着雨在附近找人,他们藏身的这处山洞在御花园假山一角,洞口前有花藤遮挡,相对隐蔽,方才谈轻路过三次才发现。 可是对方人多,又都提着灯笼,眼看着那小总管就要摸到洞口前,谈轻感觉到来自身边的杀气,愕然回头,便见到一双极冷地盯着洞口的丹凤眼。山洞漆黑,唯有夜雨中时而劈过的电光落到他脸上,他的眼睛犹如蛰伏在暗处的毒蛇,阴冷骇人。 谈轻来到这个朝代后就很少触碰到杀气外露之人,没想到往日随和的裴折玉也有这一面。 小总管踩过草丛的脚步声传进山洞里来,让谈轻一个激灵回神,在黑暗中摸索着找到裴折玉冰凉的手,赶在他缩回去前紧紧握住。 裴折玉回头朝他看来,丹凤眼漆黑冰冷,谈轻幽幽看着他摇头,手指背在身后勾了勾。 小总管快要走到山洞前时,一束花藤从暗处钻到脚下,绊得他脸朝下当场栽倒,叫声凄厉,手上灯笼滚落在地,瞬间被雨水浇灭。 众内侍见状顾不上找人,手忙脚乱将小总管扶起来。 草丛里不乏石子泥土,又被雨水浸润,小总管衣服上全是泥水,脸上又被石子划伤,一脸血,眼睛都挣不开,捂着脸直叫唤,有些吓人,几个内侍忙扶他回去上药。 第56章 剩下几个内侍送走他们,便提着灯笼往别处去了。 外头终于安静下来,谈轻收了异能,没顾上开始抽痛的额角,摸黑拍了拍裴折玉手背。 “没事了,他们找不到我们。” 裴折玉果然缩回手,安静须臾,闷声道:“你不该来找我的,累了就先自己回王府吧。” 谈轻听他的语气,应该是平复了情绪,还知道关心自己累不累,可回答他时也很无奈。 “伞被拿走了,我出去要被淋雨,会生病的。再说了,我长得瘦,又不占你多少地方。” 山洞太黑,谈轻只能看到裴折玉好像是将脸埋在了臂弯里,且刻意拉开了与他的距离。 “你应该还记得我有隐疾,我病发了,会发疯伤人的,这些话,你是听秦如斐说过的。” 谈轻听他话里话外都是赶自己走的意思,挑眉道:“可你现在没有伤人,也没有发疯。” 裴折玉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听着像有几分讥讽,“人人都这么说,你为何就是不信?” “我感觉不是这样的,我相信我的直觉。”灯笼灭了,谈轻没办法看清楚裴折玉现在怎么样,有些担心地凑过去,双手摸索到裴折玉的衣摆,“我闻到了血的味道,我的嗅觉很好的,裴折玉,你是不是受伤了?” 裴折玉下意识退到山洞洞口,肩头一侧感觉到飘进来的水汽,察觉危险的时候下意识的一个停顿,便叫谈轻得了手,抓住他的手腕。 谈轻皱了皱鼻子,方才找到人时隐约嗅到的那股血气更重了,他强硬地拉过裴折玉的手,就着山洞外那点微末的天光检查起来。 恰好雷电闪过,一刹那,便见谈轻看清楚他手上的血迹,摸到他衣袖都是黏湿的,谈轻眉头一紧,飞快拉开他的衣袖,便看到他手腕往上几寸的有几道血红的划痕,看起来应该是钝器划伤的,还在流血,而且在这些血痕边还有许多交错的旧疤痕。 每一道都像是用利器所伤,其中几道像是刚掉血痂的样子,不算深,不致命,却不少。 谈轻想到平时穿衣服总要将领子拉高,衣袖基本都是紧贴手腕的,“你身上有很多旧伤?” 他忍不住看向裴折玉脖子的方向,“是皇后干的?” 裴折玉来不及阻拦,顿了顿,一双阴郁的丹凤眼便这样在黑暗中看着与他极近的谈轻。 “你怎么知道皇后找过我?” 谈轻没失礼到扒人家衣领,摸出来一张没用过的手帕,将那几道长长的血口包起来,“那个赔钱货特地找我来炫耀,告诉我我们斗不过他,他母后那个坏女人要为难你。” 裴折玉静静看着他给自己包扎时小心翼翼的模样,声音沙哑,“赔钱货?太子找过你?” 反正山洞里黑漆漆的,大家都看不清对方的表情,谈轻毫不掩饰自己对太子的厌烦,嗤笑道:“是啊,多得他,我才知道他们母子这么无耻!陷害我不成,就转过头对付帮我的人,他们也配当皇后太子?” 他说着有些愧疚,“对不起啊,我没想到他们会对你私下用刑,下次,你就别再帮我了。” 裴折玉静默一阵,说道:“你被骗了,不是因为你。” 谈轻小心地检查过自己将他手上的几道血口都包起来了才放心,“我没带药,你受伤了不能碰水,等雨停了我们再走吧。”说完他才回裴折玉的话,“不是因为我今晚跟他们作对,他们怀恨在心,所以才伤你吗?” “不是。” 谈轻一松手,裴折玉立马收回手。他其实夜视视力不错,能看清楚手臂上的包扎有些别扭,他甚至能看到谈轻脸上的内疚,眼眸暗了暗,说道:“他们动我,不是因为你。皇后和太子只是想要我病发伤人,让父皇动怒,让我再无机会同他们争。” 谈轻怔了下,反应过来暗骂一声,“我还小看他们了!” 他这才明白,皇后今晚针对他,最多就是小打小闹吃个开胃前菜,恶心他一下,对付裴折玉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只要裴折玉再犯一次错,让近来对他态度似有和缓的皇帝失望,哪怕谈轻和他背后的外公怎么扶持,裴折玉都没法跟他们争了! 等以后他们对付外公也好,对付他也好,只要裴折玉依旧不得宠,他们都会轻松不少。 谈轻扶住额头,懊恼道:“我还是骂得轻了,这对母子不只是无耻,还非常阴毒狡诈!” 将他和裴折玉支开,一边想方设法让裴折玉发疯,一边让太子挑拨离间,这对母子不只想掌控谈轻,除去不能为他们所用的老国公,更想让裴折玉永远都翻不了身! 他先前说的没错,皇后跟太子是真的天生蠢毒。 谈轻不免觉得他们可笑,“赔钱货母子这么害怕你复宠,看来你确实是他的心腹大患。” 裴折玉没回话,反而问他:“太子都与你说了什么?” 谈轻不想隐瞒他,又觉得那些话伤人,便斟酌着说:“他们说,你第一次病发的时候杀了一个宫人,皇帝为此大怒,重罚了你。” 至于赔钱货说裴折玉不是皇帝亲生,谈轻是不信的。 如果真的裴折玉不是皇帝亲儿子,裴折玉根本没有机会跟他争,他又何必忌惮裴折玉? 而且裴折玉长了一双他们裴家血脉标志的丹凤眼,比太子那双更像他娘的偏三白眼的细长眯缝眼更有说服力,就是说太子不是皇帝亲生的,裴折玉都必须是皇帝亲儿子! 可是皇帝会冷落裴折玉,或许确实跟常嫔入宫半年便生下裴折玉的这些流言蜚语有关。 还有裴折玉的隐疾…… 裴折玉声线偏冷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是真的。” 谈轻愣了下,“什么?” “我杀了一个人,在我第一次病发时,十一年前。” 裴折玉说:“在那之后,每次下雨打雷,我都会病发,会控制不住自己发疯,会伤人。” 他的声音有些沉闷,“被父皇重罚后,我每次病发都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避免再让父皇失望,你见到的那些伤也不是皇后伤的。” 谈轻安静下来。 裴折玉道:“是我自己。” “我怕自己不够清醒,重蹈覆辙,用石子划伤的。” 他说着低低笑了一声,嘲讽道:“皇后是嫡母,自然有教训我的权力,她虽然蠢笨,却知道她不能直接对我出手,所以只让人点了令人容易狂躁的香就走了,她是怕我发疯伤她,因为连母妃也怕我,所以她只敢让人盯着我,一定要我今夜病发。” 山洞阴凉,谈轻感觉指尖有些冷,微微蜷缩起来。 裴折玉看得清楚,眼里浮现一抹恶意的笑,“可惜,今夜我注定要让皇后失望了,我明知父皇对我病发伤人这种事很介怀,又怎么会再次伤人呢?其实若你不来,我在这里冷静一夜,也就好了,可我没想到,你听太子说过我的事,怎么还敢来?” 谈轻的手突然被他握住,冰凉触感贴在手背上。 谈轻的身体僵硬下来,裴折玉笑声接着在他耳边响起,有些阴冷湿黏,透着几分危险。 “你不怕我发疯吗?” 裴折玉道:“我发疯,会死人的。” 谈轻回答的声音却很冷静,“你如果想杀人,为什么要自残?你是想赶我出去淋雨吧?” 裴折玉顿住。 一片黑暗中,他看清楚了谈轻相当不满的神情,谈轻说:“都说了没有伞了,你还把我往外赶,我要是淋了雨,生病了怎么办?” 这不是裴折玉想要的答案,他沉声道:“你想得也太过天真,大家都说我这病疯起来六亲不认,倘若我一会儿控制不住自己了呢?” 谈轻跟着笑起来,反过来抓住他的手,“你信不信,你要是动手的话,我会先拿下你?” 笑话,想跟末世杀器斗,这小子口气也太大了吧! 就算他精神力用不了,异能也降到最低等级,没法频繁使用,收拾这人还不简单吗? 谈轻握着手底下骨节分明的手掌腕骨,“你这细胳膊,我只要一用力,就能给你折咯。” 裴折玉感觉到他在用力,腕骨处有些微疼,原先的气焰消失得一干二净,可他还不甘,冷冷看着谈轻道:“没听说过谈小公子会武。” “那我也没说过我不会吧?” 谈轻随口胡说,“你也不想想,我外公是干什么的,我爹又是干什么的,他们都是武将,我就算不乐意学武,小时候我外公能不教吗?别看我看起来不像是会打架的样子,对付你这种弱鸡简直绰绰有余好吧?” “弱鸡?” 裴折玉从未被人如此形容过,眉头缓缓皱了起来。 “就算你有自信能拿下我,可是谈轻,我确实是杀过人,你也愿意可怜我这样的人吗?” 谈轻松开他的手,认真起来,“裴折玉,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们是被指婚凑到一起,已经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我知道皇家的赐婚没那么容易和离,至少在皇位更替之前,我跟你都是被绑在一起的,你从前的过错不论是真是假,我确实不喜欢杀人犯,可我也没办法现在就跟你分开。” 第57章 裴折玉收回手,五指蜷紧,垂眸敛去眼底的自嘲。 谈轻看不清他的神情,只看着他在的方向说道:“以前的事我不清楚,我分不清你们这些宫里长大的人哪句话是真是假,你又有多少个心眼,原本我也不想管的,可是你现在这个样子,真的很让我怀疑,我到底能不能等到跟你和平分开的那一天,只怕在那之前,我会先成寡妇吧?” 他说着停顿了下,改口道:“不对,应该是鳏夫。” 男人是做不了寡妇的。 第35章 裴折玉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寡妇与和离并无区别,这不正是你所期盼的吗?” “不是哦。” 谈轻摇了摇手指,“你以为赔钱货为什么一直挑拨我们?因为他想利用我监视你,对付你,可是赔钱货是个变态,他不仅要掌控我,还想除去我背后的外公,让我再无依靠,只能跟随他。等你死了,我的利用价值就没有了,你真的相信他会让我做他的贵妃吗?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谈轻如是评价,“反正我是不信,再说还有谈淇呢。谈淇也不是善茬,他想夺走我的一切,花我的银子,睡我以前的未婚夫,别看他平日笑脸迎人,等太子登基,他绝对不可能容下我。或许,他会跟太子一样变态,将我留在他手底下慢慢磋磨吧?看着昔日矜贵的侯府公子向他摇尾乞怜,而曾经卑微依附着堂兄的他却能随心所欲地折磨堂兄,也很有趣不是吗?” “这宫里哪有单纯的好人?别说宫里,侯府就没有。” 谈轻说完,给裴折玉下了一个结论,“所以啊,在和离之前,你得把你这小命给我保住咯!” 裴折玉悄然凝视着他的神情变化,“看来是我小看了谈小公子,你其实看得比谁都通透。” 其实他也就是多看了一本书的前十几章……谈轻轻咳一声,“其实我一直想找机会跟你说,你我都是太子和谈淇的眼中钉肉中刺,哪怕你不承认,你我已经绑在一起,荣辱与共,一方落难,另一方都会被牵连。所以,裴折玉,要不要跟我结盟,我们的目的就是,努力活到新帝上位?” 裴折玉问:“但如果最后上位的人,还是太子呢?” 谈轻嗤笑一声,“那么你呢,你想跟太子争吗?” 似乎只要他回答想,谈轻就能帮他,可裴折玉几乎不假思索,便垂眸道:“我讨厌皇宫。” 谈轻点头赞同,“我也是。” 二人没有再说话,安静了一会儿,氛围却比先前要平和许多,谈轻这才又开口,“结盟吗?” 他朝裴折玉伸出手。 只要裴折玉愿意伸手,就能结成他们之间的联盟。 谈轻说:“其实我们本来就不是真夫妻,说到底,也只是同样想在这皇位之争中努力活下去的两个人,至于是卑微的活着,还是舒坦自在的活着,我是更偏向后者的。我今晚已经跟太子撕破脸,不会站在他那一边,你愿意的话,可以拿我当兄弟。” 裴折玉忽然笑出声,“我吃过孕子丹的兄弟吗?” 谈轻被他笑得恼羞成怒,冲他膝盖轻扇了一巴掌。 “我那是被人骗吃了假药!你能别提这茬了吗?” 裴折玉不再笑了,却说:“可我的弱点太过明显,父皇不喜欢,稍有不慎,就会连累你。” 谈轻哼笑一声,看着他如今这样冷静随和的模样。 “你真的有疯病吗?” 裴折玉怔了怔,哑声说道:“我没疯,不过宫里所有人都希望我有病,我就只能有病。” 这宫中总难免身不由己,谈轻听他的话,以前的事或许另有隐情,但裴折玉没有说,他便没有再问,“等雨停了,我们就回去吧。” 裴折玉将下巴抵在膝盖上,垂眸道:“我走不动。” 谈轻不由一愣,“受伤了?” 裴折玉低声道:“她死的时候是一个雷雨天,每逢打雷下雨,我便会想起她身上全是血的样子,便控制不了自己,浑身僵硬脱力。” 他在黑暗中看向谈轻,语调似乎在暗示谈轻什么,“如果我这个样子落到他们手上,就算我没有伤人,他们也可以伪造出我伤人的痕迹,我有过前科,不会有人相信我。” 谈轻断然道:“我信。” 一个被吓到连路都走不动的人,会在当年杀人吗? 谈轻越发好奇他七岁时到底是碰到了什么事,不过不管是什么事,便说正常人,在面对巨大的恐惧之时,其实也是无法自控的。 心里想着要逃走,可怎么也挪不动自己的两条腿。 当年的事,一定有隐情。 裴折玉重申道:“我现在身上没有一点力气,不论你想对我做什么,我都没有办法反抗。” 他话里的暗示越来越明显了。 谈轻的声音轻柔下来,“那我们再坐一会儿,反正雨还没停,对了,在庄子上带回来的话本你都看完了吧?我给你讲个别的故事吧。” 末世处处都是危机,谈轻也不能说自己比裴折玉厉害,他也曾经在很多次出任务回来后因为怪物的模样恐怖或是因为队友的牺牲有过心理阴影,这种时候基地一般会派人来给战士做心理辅导,末世杀器也需要,负责谈轻的就是他的监护人叶博士。 那个时候,叶博士会给他讲一些末世前的故事,什么牛郎织女、愚公移山之类的小故事。 他之前想写话本的时候问过福生和谈明,这里也有类似的故事,后来才选了些生僻的故事,但给裴折玉讲故事,他就没这担忧了。 “想听什么?我知道很多小故事的,女娲补天、盘古开天地,还有一个我想出的小故事。” 谈轻问:“二郎神劈山救母?” 裴折玉俨然不能跟上他跳跃的思维,过了一会儿,才道:“你想讲故事,就劈山救母吧。” 这是他没有听过的故事。 谈轻先前说的时候,福生也说没听过,但谈明听同窗讲过类似的传说,裴折玉会选择这个故事,他没有什么疑问,笑着点点头。 “好哦。” 不过谈轻没有立刻给他讲故事,而是裹着披风一点点挪到裴折玉身边,“我衣服湿了,有点冷,你挨近点,我们凑合一下取暖呗。” 裴折玉的衣服也湿了,谈轻看他头发都是湿的,实在看不过去,抖了抖披风,连带着将裴折玉盖进去,“别动。反正我又不会给你生小孩,你可以把我当成一个普通朋友,朋友之间可以挤在一块取暖吧?” 裴折玉哑口无言,可他再退就要滚出山洞了,便忍住身体颤抖,任由谈轻将披风的另一半盖在他背上,一股带着湿润潮气的暖意笼罩下来,叫他生出几分贪恋心思,盖过了肩贴肩时嗅到谈轻身上熏香的暧昧。 裴折玉轻声笑起来,“我知道。” 他知道谈轻不喜欢他,孕纹黯淡,也难以生育。 谈轻其实也有私心,他是真的冷了,挨着裴折玉暖和一些,他搓了搓手,这才给他讲起故事,从二郎神出生开始一直说到劈山。 天色越来越晚,外面的雨慢慢转小,到故事说完,竟然正好停了,谈轻简单收了个尾。 “最后,二郎神成功劈开桃山,和母亲团聚了。” 裴折玉一直安静听着,听到此刻,才终于出声。 “挺好。” 谈轻给福生和谈明讲这故事时,福生一个劲地问然后呢然后呢,对比下来,裴折玉这样专心听故事的听众让他感觉十分满足,他将手伸出山洞外,感觉不再有雨水飘下,才说:“好了,雨真的停了,我们也该走了,不然一会儿很容易被抓到的!” 他就是开玩笑,裴折玉没有伤人,还有谈轻作证,皇后的人现在来抓裴折玉也没有用。 裴折玉似乎是听故事到意犹未尽,待谈轻想爬出山洞时突然倒抽口气,他才抬眼看来。 “怎么了?” 谈轻一屁股坐回山洞里,愁眉苦脸地捂住脚踝。 “刚才找不到你,又看不清路,我就急着去凉亭里摘灯笼,可是那灯笼太高了,我蹦了好几下才摘下来,可能就是那个时候扭到了,现在一动就难受,换我走不动了。” 裴折玉看向他的脚踝,微皱起眉头,“很疼吗?” 谈轻点头。 脚踝疼,头也疼,因为用了异能。他的异能跟精神力是息息相关的,精神体就是他的藤苗,所以这会儿还是有些头疼的,还很困。 可是看到身边还有个比他还弱的裴折玉,他只能强打起精神,问:“你力气恢复了吗?” 裴折玉将披风还给他,从山洞里爬出去,修长的双腿稳稳站在山洞外,用行动证明了他的力气已经恢复,转头便朝谈轻伸出手。 “我扶你。” 谈轻这才放心,小心地钻出山洞,可惜左脚一落地,还是钻心的疼,疼得他龇牙咧嘴。 “不行……” 不仅脚疼头疼,他还晕。 谈轻扶着脑袋靠着裴折玉缓了缓,实在没办法,眼巴巴看着他,“裴折玉,你背背我吧?” 第58章 他语调温软,听着像在撒娇。 裴折玉心头一软,却默不作声弯身将他打横抱起来,谈轻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抱住他的双臂平衡身体,睁大眼睛,“你怎么……” “我还有力气。”裴折玉打断他的话,垂眸望着他说:“你回来找我,我便应该带你出宫。” 谈轻想说背着就好,裴折玉已经往御花园外走去了,他虽然感觉这姿势不大自在,但目光触及他遮挡住脖子的衣领时,最后还是扶住额角虚软无力地一脑袋靠在他肩上。 “那好吧,辛苦你了。” 见他如此乖巧温顺,裴折玉唇角扬起一抹瞬息即逝的笑意。抱着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对于他而言还是有些吃力的,他没再说话,快步往离开御花园的捷径走去,不一会儿便抱着人出去了,迎面碰上一队禁卫军。 仔细一看,燕一和福生竟与这队禁卫军一起,见到裴折玉和谈轻,二人匆匆赶上前来。 “王爷,王妃!” 裴折玉在,福生只能先跟着燕一行礼,便担忧地问被他抱着的谈轻,“少爷受伤了吗?” 谈轻有些乏力地摇摇头,“不小心扭到脚了。” 此时,跟在后面的禁卫军副统领才上前行礼,裴折玉认得他,颔首道:“萧统领也在。” 燕一适时解释,“方才王妃匆匆去寻王爷,属下与福生不敢乱闯御花园,后来碰见了长公主和宁王,是两位殿下请萧统领帮忙寻人。” 禁卫军统领向来是皇帝的人,普通人使唤不动,皇帝宠爱的长公主和宁王却能请得动。 裴折玉便道:“辛苦萧统领。” 萧统领对他倒是客客气气的,“王爷客气,看来王爷与王妃是要出宫,微臣送送王爷?” 裴折见这位年轻的副统领暗示地看向身后的御花园,便知道对方大概猜到他们在宫里碰上事了,不管是谁交待,这也是一份好意。 裴折玉便道:“多谢。” 他已经有些体力不支,抱着谈轻快步往宫门走去。 谈轻欲言又止,贴近他耳边小声说道:“差点忘了,刚才找你的时候,我也碰上宁王和长公主了,就是宁王提醒我往角落里找人。” 裴折玉并不意外,“二哥向来细心,也是个心善之人。看来这次,我又欠了二哥人情。” 谈轻道:“又?” 裴折玉轻轻摇头,看着谈轻,眼里又几分隐晦的苦恼,“避免夜长梦多,先回去再说。” 谈轻也觉得这皇宫不是个好地方,赞同点头,又没忍住探出裴折玉肩头往后面看了一眼。 越看越觉得,这座皇宫阴森森的,里面尽是坏事。 有禁卫军副统领一路相送,隐王府的马车顺利离开宫门,谈轻到底没熬过多日来的生物钟,一上马车就睡着了,到了王府还睡着,福生本想叫醒他,却被裴折玉阻止,亲手将人抱下马车,送回到正院的床上。 谈轻应该很冷,睡着时本能抱着胳膊蜷缩起来,裴折玉深深看了他一眼,便转身离开。 走出房间后,裴折玉吩咐送他出门的福生,“去给王妃换身干净的衣裳,不要吵醒他。” 福生听他放轻说话声音,隐隐有几分担忧,眼珠一转,神色颇有些复杂地垂头应是。 裴折玉又看了一眼屋内,这才领着燕一去书房。 屏退其他下人,燕一暗松口气,担忧道:“殿下的衣裳也湿透了,先去沐浴更衣,换身干净衣裳吧,还有殿下的伤,也该上药了。” 避开人群,裴折玉丹凤眼里的伪装统统卸下,眼眸漆黑漠然,“太子找谈轻时,你在?” 燕一警觉躬身,“是。” 裴折玉走进书房,嗓音淡漠,“都听到了什么?” 燕一耳力其实一直不错,从太子走进凉亭开始,他和谈轻说的每一句话燕一都听到了。 燕一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将自己听过到的告知裴折玉,“殿下,王妃似乎把太子气狠了。” 裴折玉背在身后紧绷着的双手缓缓放松下来,丹凤眼里涌上几分笑意,“谁说不是呢。” “可是……” 裴折玉一个转折停顿,燕一便下意识提起一口气。 “王妃受伤了。” 裴折玉望向燕一,丹凤眼弯起来,笑意却不达眼底,“太子殿下害王妃受伤,是要还的。” 他看似在问燕一,却是命令的语气,“你说,皇后小弟私下与赌场勾结放印子钱的事,若是王贵妃和三哥四哥两位哥哥一直被蒙在鼓里,我们岂不是要错失一出好戏?” 闻言,燕一面上浮现惊愕之色,随即正色拱手应是。 “属下明白。” 第36章 “阿嘁!” 谈轻哆嗦着打了个喷嚏,赶紧裹紧被子,吸了吸鼻子,拖着酸痛的脚腕缩回到床头上坐着,紧跟着,一勺冒着热气的深褐色药水就被送到了眼前,他不由幽怨望向对面。 裴折玉坐在床沿,面色如往日一般有些许不健康的苍白,眼眸漆黑,唇边挂着随和的笑。 “该喝药了。” 谈轻觉得浑身都疼,疼得他直抖,双手抱紧被子分不开身,只好低头用力叼住那勺药水。 苦水入喉,如今已经尝过这个时代不少美食的谈轻少有的对可食用食物产生了嫌弃之情。 他脸皱成了包子,“好苦。” “生了病,喝了药才会好。” 裴折玉说着,又慢吞吞地舀了一勺药水送到他嘴边。 谈轻只能接着喝药,一边被药苦得龇牙咧嘴,一边在心里暗骂皇后和太子这对恶毒母子。 他有些不平衡,分明昨晚在御花园里淋雨不只有他,裴折玉文文弱弱的,平时也不运动,都没生病,反而他这个天天在爬山锻炼的,半夜醒来头痛欲裂,居然还感冒了! 在这个时代感冒不叫感冒,大夫看过,他这叫风寒。 好在谈轻没有发烧,只是头痛的后遗症发作了,比往日疼得厉害些,也巧了,皇帝安排的太医院院正今天过来,还真能给他看病。 不过这位太医院院正开的药方,根本就没人去抓药。 他吃的是昨天半夜福生从外头请来的大夫开的药,太医院院正是皇帝选的,平日也为皇帝切脉,可大家都知道,太医院院正跟皇后一脉走得近,显然更加偏向太子党。 在侯府时谈淇请来的那个王御医不就是他徒弟吗? 不说谈轻信不过,福生也绝不会让谈轻吃他的药。 昨夜的事谈轻没有跟福生说,福生今天有些怪怪的,尤其是在裴折玉知道他生病后,一大早过来看望他,并且亲自给他喂药时,福生全程站在边上用奇怪的眼神看他们。 若是谈轻与福生更多一点默契,便能看懂福生这是你们什么时候背着我勾搭上了的意思。 可惜没有。 从小在基地食堂锻炼出来的金刚不坏之舌逐渐习惯了药的苦味,却受不了裴折玉一勺一勺地喂药,这简直是钝刀子割肉,他撇开脸,目光直指裴折玉手上还剩一半的药碗。 “长痛不如短痛,你把药碗给我吧,我直接干了!” 裴折玉其实还挺喜欢喂药的,尤其是看谈轻喝一口便要缓一会儿,脸皱成包子时,眼底笑意更浓,闻言脸上不免浮现出几分遗憾。 谈轻冲他伸手,裴折玉不好不给,谈轻摸了摸碗壁,感觉不怎么烫了,索性一口闷了。 喝完一抹嘴,将药碗递给边上的福生,接着缩回被窝里继续抖,好像多抖抖就不冷了。 福生端着碗出去后,烧着炭的屋中只剩他们二人。 裴折玉伸手给他掖了掖被角,“你身子弱,不能再着凉,看来这几天都不能回庄子上了。” 谈轻一想起这事就伤心,“我的猪崽,我的小狗!” 裴折玉笑笑又说:“王院正说,你最近应该饮食清淡,少食荤腥,这两天你便先喝粥吧。” 谈轻这回是真动气了,“该死的坏女人和赔钱货!” 裴折玉这回没忍住笑出声来,谈轻意识到他是看在自己笑话,没好气道:“你故意的?” 裴折玉笑着取来一小碟蜜饯,“虽然不能多食荤腥,但蜜饯还是能吃的,听闻你以前在侯府时就很爱甜食,尤其是百祥斋的蜜饯。” “你让人买的?”谈轻看那蜜饯如琥珀一般晶莹剔透,洒了一层雪白的糖霜,不大像王府厨房做的,但看着还挺馋人,悄悄舔了舔唇,却没伸手拿,“以前的我爱不爱吃甜食我不知道,我其实没有什么不吃的。” 裴折玉好脾气地附和他,“王妃向来不爱浪费,是我见你之前在国公府多吃了几碗杏仁酪,想来你喝药辛苦,可以吃点蜜饯甜甜嘴。” “好吧。” 谈轻这才从被子下伸出一只手,飞快捏了一颗蜜饯往嘴里扔,随后又极快地缩了回去。 裴折玉失笑,“父皇免了你我入宫向皇后请安,但若她召见,嫡母命令,你情理上还是要去的,你现在病了,便可以称病不去了。” 第59章 谈轻含着甜滋滋的蜜饯,享受得眯起眼睛,不以为意道:“外公还在,她不敢动我,你放心吧,就算她要召见我,我也不会吃亏!” 裴折玉颔首,“我信,你比我聪明。而我只要不是必须出席的宫宴,一般不会入宫。就算是嫡母,私下召见成年皇子,也不合礼数。” 谈轻被他夸得嘿嘿笑,“我们昨晚走了他们气坏了吧?你也小心,他们肯定还会动手的。” 皇位之争,只有其中一人稳坐九五之位才能结束。 裴折玉昨晚没有如他们所愿让皇帝动怒,他们肯定还有后手,谈轻便担忧地看向裴折玉。 裴折玉轻笑,“不用担心我,我即使如他们所愿病发,也会在不能动之前逃出去的。不过昨夜宴会上皇后针对你不成反被夺权的事,今日已经传开了,皇后和太子颜面尽失,定然咽不下这口气,你我近期还需小心行事。可要给国公爷递个信?” 其实裴折玉说没病,也不是,不过不是疯病,而是雷雨天便难以控制自己的心理阴影。 但昨晚就算病发时没了力气,他也撑着逃出了皇后的人眼皮下,找地方把自己藏起来。 谈轻一想,原主外公现在就是他外公,他算是外公仅剩不多的牵挂了,昨晚他被皇后针对的事传出去外公肯定会担心,便道:“还是你细心,我一会儿让福生去传信。” 谈轻跟他说了一会儿话,等福生回来让福生给国公府递了信,药效上来,便又睡过去了。 这一场小小的感冒,愣是叫他在床上躺了足足两天。 第三天,他发冷头疼的症状才好了,脚腕也不疼能下床了,但变成了不断打喷嚏流鼻涕。 这两日朝中却是发生了两件大事,几乎轰动满京城。 裴折玉告诉他,昨天早上上朝时,他外公老国公压着兵部侍郎严钦向皇帝请罪自首,交待了不久前严钦主持的武举舞弊受贿一事。 如今朝堂文盛武衰,为数不多的几名得力武将年纪都已经不小,俨然青黄不接,即便每年开设武举,也少有人在意,能从中选拔出来的青年才俊更是少之又少,故而乍一提到武举,很多人都有些陌生,但武举同科举一样,同样也有舞弊之事发生。 严钦原本在西北军时是老国公的属下之一,后来回调京城,身居要职,也是今年武举的负责人之一,但偏偏是他,被太子党蛊惑收受贿络让人代考作弊,之后那几人还被赋予官职,如今还好还没上任,牵扯此事之人悉数被查办,严钦也当场下狱。 因为是自首,严钦或许会从轻发落,但老国公今早便因为此事愧疚难当,向皇帝请辞。 皇帝当然拒绝了。 先不说老国公三朝老将,如今还隐隐是西北军之首,朝中得力武将本来就少,漠北却虎视眈眈,老国公是他们畏惧的大将军,他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动老国公,动摇军心。 这事当朝就有了定局,老国公识人不清,被罚了俸禄,近来一直揪着老国公昔日旧部一些小错弹劾的太子党甚至没来得及落井下石。 谈轻这才真正放下心,上次回门时他跟老国公提过那个被太子党收买的严钦,老国公一直没消息,他还以为老国公没信他,现在看来,老国公这是在为今天将人拎上朝堂自首做准备,到底没在太子手下吃亏。 另外一件事,便是皇后娘家的幼弟被贵妃党弹劾。 皇后娘家幼弟私放印子钱,证据确凿。印子钱在后世就是高利贷,这位承恩公小爷还是跟黑市赌场一块做局,加上牵扯银钱数量极大,高达数十万两,就算是太子党想保住皇后幼弟,据说皇帝勃然大怒,太子也只能跪下替舅舅认错,承恩公更是壮士断腕,当着朝堂百官的面要声称若此事是真,便要与幼子断绝父子关系。 最后,皇后幼弟被下狱严查,连带着皇后亲爹承恩公和她大哥户部侍郎都被停职查办。 谈轻听完捶床笑了半天,“这真是报应!偷鸡不成蚀把米,说的就是赔钱货母子吧?想不到贵妃那两个儿子还挺能耐的,干了件好事呢,都说打蛇打七寸,太子手底下最信任的就要数他外公和舅舅,现在他外公舅舅都被查了,看他还能耐什么?” 这倒霉母子还想逼死外公让他孤立无援呢,活该! 裴折玉看他开心,不自觉跟着笑起来,“太子当着朝堂百官与承恩公府小爷划清界限,不异于自断一臂,下朝后,听闻皇后去找父皇求情,之后也被禁足了。不过太子毕竟还是父皇看好的太子,只要他听话,父皇还是愿意让他稳坐太子之位的。” 说来说去,皇帝才是太子最大的依仗,所以说啊,主角攻还是血太厚了,可劲作都行。 谈轻颇为扫兴地撇了撇嘴,“他小舅放印子钱,银钱都上供给他们母子了吧?那可是几十万银两,朝中不是天天吵着赈灾要钱修坝防洪要钱边关粮草也要钱吗?数额太大,你父皇不会容忍的,这次就算为了太子保住承恩公府,心里也会留下刺吧?” 裴折玉道:“我不知道,父皇的心思谁也猜不透,但只要贵妃得宠,皇后就不会轻易倒。” 谈轻懂,君王也要平衡朝中权势,看来贵妃的两个儿子想要踢掉太子上位,还有得磨。 他吸了吸鼻子说:“真麻烦,还好我们不住宫里,不用天天跟着争来争去。而且皇后娘家一出事,外公的事反而没什么人在意了。” 他想了想,跟裴折玉说:“外公好歹也是被罚了几个月俸禄呢,我们改天去看看他吧。” 裴折玉没有不应的道理,“等你病好了,我们就去。” 谈轻就这么跟裴折玉说好,裴折玉都已经派管家过两天去国公府带的东西,没想到国公府先来了人,这次福生不敢隐瞒谈轻,通报过后,将来传话的钟惠请入王府。 裴折玉也在,陪着谈轻接见这位年轻的校尉,钟惠一如既往彬彬有礼,挑不出任何毛病,而后传达了国公爷让他给谈轻带的话。 今早朝堂上发生的事,京中基本都传开了,老国公刚被罚了几个月俸禄,回了府便闭门谢客,不便来见谈轻,且让谈轻近期不要去国公府,免得他跟裴折玉受他牵连。 至于他的事,只说让谈轻无需担心,他自会解决,不会有事,而且特意提点谈轻小心。 因为上回宫宴的事,老国公着实有些担忧,叫他病了就好好待在王府上养病,不要着急去宫里尽孝,免得将病气过给宫里的贵人。 这显然是怕皇后再动手,让他少去皇宫的意思。 钟惠没待太久就走了,大概是担忧谈轻依旧看他不顺眼,走时还替老国公催了几句,让谈轻尽快决定好承袭镇北侯府的人选一事。 太子吃了亏,肯定会反击的。 送走钟惠后,福生扶着谈轻回房,也正愁着这事。 “少爷,你还没跟谈明少爷提过想让他袭爵的事,若他要袭爵,是要过继到老爷名下的。” 这事可不是小事,首先要谈明答应,让谈明祖父祖母和双亲答应,才能认谈显做父亲。 谈明他爹就这么一个考中举人的儿子,能答应吗? 谈轻没把话说死,“谈明是个能自己拿主意的人。” 他说着看向回廊外,今日日头好,前阵子下过两场雨,后院的花花草草都抽长了不少。 “我自从那次大病醒来后,好像也快一个月了吧。” 他穿到这里,也快一个月了。 福生记得比他更清楚,“今日刚好二十七天,少爷。” 谈轻心说他还真算过了,便问:“我成亲那天院里的银杏树好像抽芽了,现在怎么样了?” “许是沾了少爷成亲的喜气,已经长好了,前几天小的路过侯府看了一眼,长出来的树叶也已经都变绿了。就是东升那个狗东西,少爷在侯府时他总是偷懒,少爷不在侯府了他也偷懒,叫他打扫院子,看着少爷的长生牌位,他却天天躲起来打瞌睡!” 福生知道谈轻问的是侯府院子里老爷夫人陪他一块种的银杏树,为了让他安心赶紧说了。他虽然是谈轻的小厮,可谈轻没什么能用的下人,所以名下的所有产业基本都是他在打理的,请了先前给他们算二房给的假账的老李做账房后才清闲一些,平日还会抽空去铺子里看看,想办法把二房抽掉盈利后半死不活的铺子盘活。 这些天下来,福生手底下多了不少人,他最不放心的还是之前在侯府跟他争宠的另一个小厮东升,便又派了一个人过去盯着他,对于侯府的近况,福生是最清楚不过的。 福生轻蔑地说:“东升那狗东西还跟我装,说院子里有脏东西,害他每天晚上都做噩梦睡不着,还说经常会梦到老爷训斥他,有病!” 他啐了一口,“不过说起来,院里的银杏树长了一种怪藤,黑紫黑紫的,长得比树叶还快,小的过几天就派人去将那怪藤给剪了。” “别!” 谈轻赶紧阻止他,那可是他特意附生在银杏树上的藤苗,好不容易长大了,要是没了以后东升怎么天天做噩梦?他做噩梦就是因为藤苗长大后散发出来的致幻毒素啊! 第60章 不过这事不能告诉福生,谈轻只能找借口,“那是我之前种下的,是西洋来的新花种。” 福生心道还好他离了院子后莫名其妙地忘了藤蔓缠树这事,现在提到才想这要找人剪,他松了口气,又有些好奇,“是什么花?” 谈轻以前把异能突破到s级时才让藤苗开过一次花,也没多稀奇,就是白里透着紫,便敷衍地说:“等以后开了花看看就知道了。” 福生想想也是,既然跟谈轻闲聊起来,他也就没忍住这几天憋了很久的疑惑,压着声音问:“少爷,小的能不能问您,您这几天怎么跟隐王殿下走得是越来越近了?” 都到病床喂药的地步了! 福生实在没办法不好奇,“那天在宫里发生什么事了?” 当时雨太大,谈轻跟太子在凉亭里说话他也没听清。 那天晚上的事事关裴折玉的私事,谈轻不好说,便胡扯道:“没什么事,就是跟他一块在宫里避雨而已,而且皇后针对我的时候人家还帮我求情了,我们现在是好朋友!” 福生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你们真的只是好朋友吗?” 谈轻感觉他怪怪的,“你之前不是一直希望我跟裴折玉好好相处吗?怎么现在我们成好朋友了,你这又好像不是很希望我们走得近?” “也不是……” 福生摇摇头,神色有些纠结,“我就是担心少爷,万一殿下真的喜欢上了少爷,可是发现少爷的孕纹色泽黯淡,难以生育怎么办?” 谈轻道:“他早就知道了。” 福生差点被呛到,“什,什么?”他做贼似的拉着谈轻走到回廊边上,急忙问他:“殿下是何时知道的?少爷,您怎么就没瞒住殿下?” “为什么要瞒着他?” 谈轻不能理解,“我跟他是夫夫,也算得上朋友,我能不能生育不是早就应该告诉他吗?” 他反过来安慰福生,拍拍福生肩头,说道:“裴折玉之前都没说什么,不照样对我客客气气的,兴许他自己根本也不想要小孩呢?” 福生原本很急,听完更急了,“那殿下说过不要小孩吗?万一他为了生小孩纳妾怎么办?老爷夫人若是知道,一定会担心少爷的。” 谈轻无所谓地说:“他想生就让他生啊。我们又不是真夫夫,怎么能拦着人家生孩子?” 反正他以后会和离的。 谈轻隐去后话不说,裹紧披风吸溜着鼻涕回房,“反正我爹娘都死了,也不会知道我嫁的人会不会纳妾,你知道我过得好就行了。” 福生欲言又止,“可是夫人……” “阿嘁!” 谈轻迎风打了个喷嚏,福生立马紧张起来,无奈道:“算了……祖宗您还是快回房吧,您要是再病重了,小的怎么对得起夫人!” 第37章 裴折玉平时不出门,消息却挺灵通,晚上谈轻带着福生偷偷去烤了几个庄子带回来的红薯,躲在厨房里正要吃,裴折玉就找来了。 谈轻当着他的面,只好拿棍子从灶灰里再扒拉出来一个正好烤熟的红薯,不舍地递给他。 “吃一个?据说这种红薯是胡人从海外带回来的,好种也好吃,庄子上尝鲜种了一些。” 他其实在基地吃过红薯,但末世的红薯不太一样,培育得再好,被污染过的种子被清除了大部分辐射毒素,吃起来都是涩的。 这个时代的红薯还很小个,不过烤着吃是香甜的。 跟在后面的燕一见状,默默闭上眼,心如死灰。 裴折玉堂堂一位亲王,怎么可能蹲在灶台下吃这种烤得外皮黑糊糊沾满灶灰的东西呢? 但王爷是不会拒绝王妃的,最多尝一口,然后再将王妃给的那些味道古怪的食物扔给他,就像之前的酸橘和王妃做的怪面糊…… 燕一突然又有些胃痛了。 这次裴折玉还真没让他吃,而是跟着谈轻蹲下来,靠近灶台,暖烘烘的余温迎面而来。 他伸出骨节分明的白净右手想接红薯,谈轻便拦住他,“等一会儿再吃,现在还很烫的。” 谈轻本就是喝了几天各种各样的粥馋得受不了,才带着福生出来偷吃的,这会儿也没有厚此薄彼,毕竟平时最照顾他的就是福生,他拿边上装菜的小簸箕将剩下的几个红薯扒拉出来装上,就递给了明显有些拘谨的福生和燕一,“你们也尝尝,这个好吃的,我打算让老吴他们多种些。” 现在的红薯不像后世高产,种的人少,可至少能多添一样好种的主食,吃着也不难吃。 其实红薯早些年就传入晋国了,不过始终是比不上晋国人常种的米麦粟,谈轻没办法让这里的红薯变高产,只能放弃推广红薯。 想吃就只能自己种一些,嘴馋时就做点打打牙祭。 燕一没想到这次还有自己的份,见裴折玉给了他一个眼神,立刻识趣地拉着福生走了。 谈轻将剩下几只烤红薯捡进篮子晾着,拎起到厨房角落的小桌上,跟裴折玉坐下说话。 “出什么事了?” 凳子太矮,裴折玉只能曲着腿半蹲半坐,闻言抬眼看向谈轻,“我没事就不能来找你?” 红薯晾了一会儿没那么烫手了,谈轻用指腹探了探,便拿起一个放到裴折玉面前,“可以啊,不过你大晚上来找我,肯定是有事吧。” 裴折玉看待这种裹满灶灰的食物,眼神显然有些陌生,不知到该何从下手,便静静看着谈轻。谈轻耐心地拿起红薯剥开皮,露出里面橙黄软糯的红薯,跟他说:“剥开皮就可以吃了,就是会脏手,你要是不想脏水就等一会儿,我吃完了给你剥。” 裴折玉看谈轻双手全是灰,却主动伸手拿起红薯。 “不用。” 他学着谈轻一边剥皮,一边说道:“方才收到两个消息,不知道你想听好消息还是……” 谈轻想都没想打断他,“当然是好消息!是什么?” 裴折玉对他的选择并不意外,有些好笑,“谈卓出事了。天黑时,被他夫人捉到他在外面养了外室,当时被朝中人人敬畏的铁嘴御史看见了,明日应该会被参上一本。” 谈轻跟着笑起来,大口咬了一口软糯香甜的红薯,乐得眯起眼来,“果然是个好消息!” 说起来,二房谈卓只有孙氏一个正妻,没有纳妾,便是因为孙氏的孙家,其实跟皇后的娘家承恩公孙家也有点七拐八弯的关系。 孙家连着三代虽无官职,也是富足之家,谈卓官微,所以哪怕孙氏只给他生了谈淇这么一个体弱儿子,谈卓也不敢明面上纳妾。 可他敢偷偷养外室,孙氏泼辣惯了,不打他才奇怪! 裴折玉看他笑,也跟着眯了眯眼,看看被红薯弄脏的手指,迟疑地轻咬一口,入口香糯,一抿就化,舌尖回甘,滋味确实是不错。 “谈卓今日大抵运气不佳,谈夫人与他的外室打闹时,不仅让御史发现了,还在劝阻时把自己的腿给摔断了,最后让人抬回侯府。” 谈轻听到这里差点笑喷了,“他今天怎么这么倒霉?” 裴折玉也笑道:“听说谈大人最近精神不济,大夫说他肾气不足,阴盛阳衰,孙氏便同他在医馆吵起来,闹得在场人尽皆知,断定谈大人是被外室勾了魂,谈大人却说是近来总梦到镇北侯,吃不好睡不下。” 谈轻笑得吃不下红薯,眼泪都出来了,“哈哈哈!那个御史要是跟着去了医馆,明天弹劾谈卓时,岂不是满朝文武都知道他肾虚了?” 他的笑点总是出人意料,裴折玉顿了顿,摇头失笑。 “那位御史大人还真的跟了一路,因为谈卓养的外室就住在他的隔壁,孙氏最初找过去时,谈卓还试图哄骗孙氏那外室是御史大人养的,正好叫那位御史大人听见了。” 谈轻笑趴在桌子上,二房这回脸面可丢大了,还跟御史结了仇,谈卓官场上还走得远吗? 其实关于肾虚的原因,谈卓还真没骗孙氏,他就是天天做噩梦梦到谈显,吃不下睡不好。 谈轻之所以这么笃定,是因为这件事就是他干的! 他之前在东升身上留下的异能毒素,只够沾染两个人,东升背着他找谁谁就会被传染。 那人不就是谈卓吗? 但最初的毒素也只够让他们在睡梦中不安宁几天。 等他养在院子里的藤长大了,毒素会自己去找毒种附生,他们又住在侯府里,体内毒素一直不清除,这噩梦不就得做上一个月吗? 其实这致幻毒素也不致命,等他们身体里慢慢出现了抗体,做噩梦的次数就会慢慢减少。 不过任谁一个月都睡不好,身体都会出点什么事。 谈卓这不就肾虚了吗? 谈轻头一回觉得,他这在基地时让不少人畏惧的异能,其实也是有好处的,起码能折腾一下侯府这些吃原主绝户的还有白眼狼! 厨房里是常温着热水的,裴折玉擦干净手,找到水壶给谈轻倒了杯热水,送到他面前。 第61章 “前两天钟校尉让你尽快决定侯府爵位继承人,我便猜到你不会愿意让二房的谈大人袭爵。今夜谈卓出事,京城里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如今大家都知道太子亲近谈淇,有贵妃的人盯着,太子稍不留神,都会被抓到错处,尤其是承恩公府现在出了事。所以就算是太子,也拦不住明日那位御史大人弹劾谈卓,如此一来,太子若还想替你堂弟为他父亲争这个爵位的话,便会因为谈卓的污点而变得艰难。” 谈轻笑够了,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冲他竖起大拇指,“裴折玉,你其实真的很聪明!” 他没有跟裴折玉说过这事,裴折玉自己就猜清楚了。 裴折玉欣然接下他的夸赞,“就算有太子有心想要扶持谈卓,父皇也会斟酌此人的品性。” 先不说太子能不能成功,起码只要皇帝犹豫了,留给谈轻选人的时间不就又宽松了吗? 谈轻笑着点点头,“那还有个消息呢?坏消息吗?” 裴折玉轻笑,“不是坏消息,也不知算不算好消息。” 他从怀中取出一张烫金请柬,递给谈轻,“三日后,便是长姐生辰。长姐邀请你我赴宴。” 他口中的长姐是先皇后所出的大公主,皇帝亲封的荣安长公主,二皇子宁王的亲姐姐。 谈轻上回在宫宴见过,倒还记得她的容貌,只知道太后很喜欢她,皇帝也很宠爱她。 毕竟这是皇帝的第一个女儿,又是已故发妻所生。 裴折玉道:“上次在宫里欠了二哥一份人情,这次长姐特意邀请,我定是要去庆贺的。” 谈轻想起上次在宫里还劝他快些回去换身干衣服的宁王,对他印象还挺好,便也点头。 “那我也去。” 裴折玉似乎松了口气,又道:“那这次就辛苦你了。” “这算什么呀?” 谈轻摆摆手,想起上回在宫里未尽的话题,忍不住问:“上次那个萧统领送我们出宫时,你说你又欠了宁王一个人情是怎么回事?” 裴折玉顿了顿,搁下茶杯,“原本以为你早就该问了。” 谈轻看他似乎不太想说,也无意冒犯,便坐直了说:“你不想说的话,可以不用说的。” 裴折玉沉默须臾,缓缓摇头。 “不要紧。” 他面向谈轻,微扬下巴露出修长的脖子,白净手指扯松了衣领,便将衣领拉到锁骨下。 这看着有点像要打架的姿势,谈轻起初还有些好像,在看到他脖子上的刀疤时却愣了。 “这……” 裴折玉很少出门,肤色透着一点苍白,又常年穿着一身黑衣,便衬得脖子肌肤更白了。 烛光幽幽,映在他脖子上,大动脉的位置俨然横着一道长长的肉色旧疤,应是刀刃所伤。 这致命之处的旧伤疤,让谈轻一时忘了要说什么。 裴折玉微垂下眼帘,声音有些轻,听着像有几分轻嘲,又像是早已经释然的轻描淡写。 “我小时候很懦弱,曾想过自刎,便是二哥救了我。” 第38章 谈轻看着那道陈年刀疤,好一会儿,收起了平日的随意态度,眼底多了几分怜悯与小心。 “对不起,我不该问。” 裴折玉让他看到后,没有再将脖子上那道刀疤藏起来,只笑道:“无事,从前没有人跟我说这些,父皇不喜欢,我便将这些都藏起来,其实说出来,心里也舒坦些。” 谈轻不擅长安慰人,只能干巴巴地说:“都过去了。” “是啊。”裴折玉看着他微笑,“我知道已经过去了。” 可他自残时身上留下的伤疤却不像是过去了的样子,谈轻看他还在逞强笑着,也不想挖人家痛苦的伤疤,便伸手拍拍他的衣袖。 “在我面前你随意就好,不用问什么就答什么,不想说的话可以不说,我没那么蛮横无礼。” 裴折玉的笑容顿了顿,低头看向被他拍过的地方。 他是惯穿黑衣的,在黑暗里几乎融入黑夜,让人看不清,可此刻在谈轻碰过的衣袖上,即便是浓墨重彩的黑,也挡不住上面的灰。 谈轻:“……对不起!” 他忘了,刚吃过烤红薯还没擦手,手上全是灶灰! 裴折玉笑出声来,“无事,我回去换了就是,倒是你,病还没好,以后别半夜偷吃了。” 他目光扫过桌上已经堆成小山的红薯皮,笑容无奈。 谈轻有些尴尬地拍掉手上的灶灰,“可是我嘴馋嘛。” 裴折玉失笑,“也罢,明日起,你还是好好吃饭吧。” 谈轻一听明天可以不用喝粥了,笑得见牙不见眼。 “嗯!” 王爷吩咐,厨房当然照做,第二天就把粥撤下了,虽然前几天喝的粥每天换着花样做,味道也不错,可谈轻来到这里后吃惯了肉,几天不吃就馋得慌,但他感冒还没好全,得戒口,生冷辛辣的还是不能吃的。 所幸在荣安长公主生辰宴那天,谈轻的感冒好得差不多了,高高兴兴地跟着裴折玉出门。 正好昨夜谈明来找他送话本的新样本,谈轻留他在王府住了一夜,顺手将他带去公主府。 说起来,荣安长公主不愧是皇帝太后最宠爱的公主。 一般来说,驸马在朝中是不能任要职的,若是皇帝不愿,甚至不能入朝为官,但皇帝爱屋及乌,对自己本就门第显赫出身庆国公府的大女婿极关照,让人在吏部任要职。 今日就连宫中两位小公主都特意出宫来公主府庆贺,宴会上自然也来了不少达官贵人。 晋国民风开放,没有太离谱的男女大防,权贵圈子一般将这种宴会当做他们的相亲会。 隐王府的马车还没到长公主府,就在街口被堵住了。 裴折玉还没入朝堂,但京城里的权贵哪个眼神不厉害,一看到隐王府的马车就认出来了,等慢慢挪到公主府门前,待裴折玉牵着谈轻下车时,便有不少人上前行礼。 谈轻今日穿了件靛青色的新衣裳,是上次看过原主那些被太子和谈淇误导后做的衣服时福生让人做的,梳着高马尾,束高冠,整个人朝气磅礴,腰细腿长,昳丽出众。 一下马车,就引来不少人注目,待公主府管事领着二人入府后,众人才小声议论起来。 这侯府的小公子嫁去隐王府后怎么气色更好了? 他穿衣的风格也跟以前不一样了,才叫众人发觉,如今这位新隐王妃相貌与虽不得宠、但众所周知在众皇子中以相貌出色得名的隐王竟是不相上下,从前到底是那个眼瞎的乱传谈轻长相平庸不如谈淇的? 要是谈轻知道他们在自己背后说这些,那必须将气色好归功于王府厨子做饭香,不过他现在忙着,正跟裴折玉见长公主和宁王呢。 长公主跟宁王是同胞姐弟,亲姐姐过生辰,宁王早早携王妃皇孙到公主府,谈轻和裴折玉过来时,宁王夫妇正陪着长公主说话。 毕竟不是亲弟弟,长公主请他们坐下客气一番后,便没再顾得上跟他们说话,倒是坐在隔壁的宁王微微侧首,主动同他们说起话。 “听闻七弟妹前几日出宫后病了,今日可是大好了?” 谈轻对他印象很好,闻言放下手上剥着的松子,乖巧的样子让裴折玉不免多看一眼,“好了,谢谢二哥,上次也要多谢二哥提醒。” 宁王笑了笑,“这算什么。” 裴折玉隔着一张矮几,闻言也压着声音道:“还是要多谢二哥,萧统领才会送我们出宫。” 宁王笑得很温和,并不居功,“你们没事就好,都是自家兄弟,不用客气。眼下时候还早,长姐这边怕是忙不过来了,你们二人若是闷得慌,便去花园转转,今日来了不少人,不乏那些青年才俊,听闻都在花园办起诗会来了,六弟和八弟也在。” 宴客厅一直来人,长公主这个寿星是腾不开身了,眼下厅中人多,还有许多人陪着长公主说话。三岁的小皇孙趴在宁王妃怀里睡着了,宁王正要带孩子去休息,见他们待在这不自在,问他们要不要一块走。 裴折玉和谈轻没意见,二人一道起身跟上宁王夫妇。 据说公主府是皇帝当初亲自择址,比起隐王府大上不少,而荣安长公主的得宠更是体现在了公主府的每一处,府中亭台楼阁,花园姹紫嫣红,无一处不是极尽华美。 宁王夫妇要去后院的客房,到花园时他们便分开了。 远处果然是各家公子贵女齐聚,贵女们有的结伴在湖边凉亭赏花说话或是玩投壶,而对岸的公子们则是聚在一起斗诗,权贵们不管私下如何,在宴会上表现都很得体。 裴折玉带谈轻过去,燕一和福生便在身后跟着。 谈明也在,头回来这种权贵齐聚的宴会,尤其还是跟在隐王身后,他整个人十分拘谨。 裴折玉走到湖边桥上,看着不远处的热闹便站定了。 “来公主府的客人多是达官贵人,一般不会有人胆敢捣乱,你想去玩就去吧。你如今身份不同以往,身为亲王正妃,即便我不得宠,也不会有什么人蛋敢撞到你面前来。” 第62章 谈轻头一回来,感觉有些新奇,闻言却有些纳闷。 “那你呢?” 裴折玉浅浅笑着,“我在这里等你就好,这里安静。” 他指向角落的凉亭,谈轻听他这么说,也不好勉强,可还没说要走,便被人叫住了—— “隐王,隐王妃。” 谈轻回头看,便见一名高瘦素净的清秀青年带着小厮站在桥下,手中牵着一个小胖墩。 一眼看到那白白嫩嫩的小胖墩,谈轻就认出来了。 “哎,这不是……”他忽然卡住,“裴,裴,裴掀桌?” 前几天才在宫宴上看到的安王世子原本是面带笑容的,听到这个称呼,气得小脸鼓起来。 “你才叫裴掀桌!” 牵着他那清秀青年莞尔一笑,手掌按住小胖墩头顶,温声道:“濯儿,不可对婶婶无礼。” 谈轻意识到那句婶婶是在指自己,下意识回头看裴折玉,便见裴折玉朝那青年颔首,“安王妃,王妃先前不认得小世子,失礼了。” 听他这么说,谈轻不由多看那青年一眼,原来这个青年就是那个先帝之子安王的王妃吗? 他也是男的王妃? 谈轻一时还不适应,待看见安王妃眉尾下的一点浅红时,这才反应过来,这也算孕纹? 这么看来,安王妃的孕纹色泽比他也好不了多少…… 发觉谈轻在走神,裴折玉轻轻按住他手臂,提醒道:“这位是安王妃,小世子的生父。” 真是亲生的啊…… 谈轻看看小胖墩,再看安王妃,恍然回神,“安王妃。” 安王妃身上有股书生气,气质温雅,大方得体,回了谈轻一笑,“无事,这本也是我第一次与隐王妃见面。听侍卫说,上次宫宴,我与夫君因病不能前去,便是隐王殿下与王妃帮忙照看我儿裴濯,今日正好在公主府碰上二位,特意带濯儿来道谢。” 谈轻低头看向小胖墩,点头道:“原来你叫裴濯啊。” 那跟裴掀桌也差不多嘛。 小胖墩哼唧一声,一脸不高兴。 安王妃拍拍他的小脑门,失笑道:“我与夫君只得这一个孩子,太过溺爱孩儿,平日将濯儿惯坏了,上次宫宴给王妃添麻烦了,我已训斥过他,下次不敢再掀人桌子了。” 小胖墩不满道:“阿爹!” 安王妃笑着看他一眼,小胖墩便不敢再反驳了。 小胖墩委委屈屈地撅起嘴,将一个丝绸布袋递给谈轻,一边偷偷瞥着安王妃,一边不情不愿地说:“上次你给的点心很好吃,阿爹说我不该对你没礼貌的,让我给你道歉,这个还给你,谢谢你上次送我吃的。” 这不正是谈轻上回给他那个装着点心的小布袋吗? 谈轻看这熊孩子今天还挺乖,便不跟他吵架了,接过空空如也的小布袋,又在袖兜里拿出一把在宴客厅捞的松子给他,“我也觉得好吃,你口味真好,喏,这个给你。” 也就是一小把炒过的松子,小胖墩都能馋得喜笑颜开,兴奋地伸出圆手时又停了下来,回头看向安王妃,眼巴巴地看着好不可怜。 安王妃头疼地按了按额角,笑着同谈轻说:“濯儿就是太嘴馋了。罢了,还不谢过婶婶。” 小胖墩伸着双手接过那把松子,小嘴跟抹了蜜似的。 “谢谢婶婶!” 谈轻被他喊得一抖,干笑道:“安王妃客气了,不过一些吃的,小世子其实也很有趣。” “王妃是心善之人。”安王妃微微笑着,望向裴折玉,说道:“听闻隐王喜欢书画,我家王爷正好也喜欢钻研这些,不知隐王和王妃近日可得空,王爷也想亲自登门拜访。” 裴折玉道:“早闻安王书画一绝,一直想请教一番。” 安王妃笑应:“那便好。” 他们说了两句,安王妃就跟他们告辞,牵着小胖墩走了,谈轻云里雾里的,一脸迷茫。 “你们刚才在打什么哑谜?” 裴折玉道:“没什么。” 谈轻狐疑地看着他。 裴折玉只好失笑道:“父皇登基那几年对安王极好,荣宠不亚于长公主,但后来封太子时有前朝旧臣提及安王,要求父皇将皇位归还于先帝一脉,被皇后和贵妃的人联手清除,之后就很少有人再提安王了。安王大抵是为了避嫌也开始称病不出,几年前上书请封,是为了与一位寒门出身的举人成婚,那位举人便是如今的安王妃,在那之后,安王府沉寂了四五年。” 谈轻若有所思,“所以安王的位子其实很尴尬,并没有表面上那样风光,甚至过得还不怎么样,安王妃刚才是想与我们亲近吗?” 裴折玉道:“或许只是单纯为了小世子,安王想来府上道谢。与安王府走得太近,对皇子没有好处,但我们不同,我本就不得宠。” 如果无心争夺皇位的话,跟安王走得近些无所谓。 谈轻听明白他的意思了,“那我还能跟裴掀桌玩呗?” “你喜欢就行。”裴折玉好笑道:“何况安王府就在我们隔壁,离得近,走动下也无妨。” “安王府在我们隔壁?”谈轻惊道:“就是我们家右边总关着门,比我们家还旧的宅子?我还以为那没人住,平时路过都静悄悄的!” 没想到小胖墩还是邻居! 他说话总能逗笑裴折玉,“安王夫妇都是安静的人,安王妃出身低,小世子却时常被召入宫中,也许怕出意外,他们从不与人争执。” 谈轻感觉自己的脑瓜子都快运转不过来了,由衷感慨,“这皇家多的是身不由己的人啊。” 二人说了会儿话,便分开了。 裴折玉是个喜欢安静的人,和燕一去凉亭里等谈轻。 谈轻则带着福生和谈明去玩,不用跟着裴折玉,谈明显然松了口气,谈轻被他逗笑了。 “裴折玉有这么可怕吗?” 谈明同他说话还是很放松的,这花园人来人往,他小声说道:“那毕竟是亲王,是皇子。” 他感觉浑身上下不自在,“王妃为何带我来公主府?” 他就是来送话本的,进隐王府已经耗费了他很多勇气,谁曾想谈轻会拉他到公主府来? 谈轻道:“来都来了,你日后是要入仕途的,提前来看看这京中权贵都是什么德行嘛。” 谈明觉得他这话很没道理,他要做官也不用了解京中的权贵子弟品性吧,又不是相看? 三人一入公主府花园,迎面碰上的公子小姐们看见谈轻时都先是一愣,而后低头行礼。 谈轻随意挥挥手,往诗会那边走去,他不用想都知道,这种宴会很多人能认出他来。许多双眼睛在暗地里打量着他,背着他悄声议论起来,凉亭那边也远远看着他。 “那不是谈轻吗?他身边那人好像不是隐王吧……” 昔日的内定太子妃还是很多人认得的,以往太子每回出席什么宴会,谈轻都会跟在他身边,可只要跟谈淇站一块便会被艳压下去。 但是今日不同,身边没有谈淇在,谈轻竟十分耀眼。 “他今日没带谈淇啊。” 另一位小姐听她这话,笑说:“你都多久没出门了?谈轻跟谈淇早就撕破脸了吧,先前出嫁前天兄弟两个还在门前吵起来了,谈轻回门都不回侯府,改往国公府去了,人家现在是隐王妃,确实是比从前顺眼些了,这隐王府真这么养人不成?前些天在宫里,据说隐王妃还威风了一把。” 前头问话的那小姐面露羞赧,“我这不是陪祖母去庄子上住了一阵吗?谁知出了这么多变故,可那谈轻以前不是自恃太子妃,看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吗?他现在怎么就突然嫁了隐王?而且他都嫁给隐王了,那这太子妃……岂不是又要重新选了?” 凉亭里的小姐纷纷竖起耳朵,一位小姐下意识看向了凉亭众人中隐隐为首的那位,此刻正摇着团扇,斜倚着凉亭栏杆喂鱼的郡主。 这位可是建安大长公主的女儿,当今皇帝的亲外甥女,父亲又是宣平候,身份贵不可言。 好事的便问她:“郡主,前头宫宴,您肯定也在场,跟我们说说那晚都出了什么事嘛。” 一人跟着讨好地说:“是啊郡主,如今太子妃之位空缺,说不定您能与太子亲上加亲……” 郡主冷艳一眼斜来,“你吃什么了,说话如此晦气。” 那姑娘笑容当场僵住。 郡主凤眼扫过凉亭众人,语调慵懒,透着几分讽刺。 “话这么密,要不要本郡主给你们开个戏班子,让你们每个人都上去唱上一段尽尽兴?” 凉亭里的数位贵女静了静,才有一人委委屈屈地开口,“郡主莫恼,我们不说了就是。” 几名贵女纷纷认错,唯有角落里一位小姐安安静静地坐着,郡主认得她,这是太后这次回宫时带着的侄孙女,倒也是个有趣的人。 不过没等郡主去找人,身边亲近的小姐便拉住她。 “郡主快看,跟隐王妃说话的人,是不是秦二公子?” 第63章 秦二公子的大名京中年轻的公子小姐都是知道的,听说他在,凉亭里的贵女齐齐看去。 郡主也歇了找太后侄孙女说话的心思,抬眼看去,一边问边上的人,“还真是,小田呢?” 那位小姐叹道:“小田跑去六皇子那边看他们斗诗了,听说今天谈淇也来了,要是这趟为了谈淇又错过了秦二公子,她怕是得哭死……哎,郡主,那不是孙娉婷吗?” “真是个倒霉姑娘。” 郡主也觉得可惜,再看到皇后侄女出现在花园入口,贴着莲蕊花钿的眉头便紧蹙起来。 而那头,谈轻正逮到欲往花园出口溜走的秦如斐。 “你爹让你回家吃饭,是让你跑到公主府来吃是吧?” 秦如斐欲哭无泪,他怎么也没料到刚来就碰到谈轻,而且被谈明和福生按住了想跑都跑不了,他心虚得很,又不敢往贵女那边看,“真不是我故意的!是我娘硬要我来的,她说我年纪不小了,非要我来这跟什么人相看,我这不是刚来就想走吗?” “而且我打算今晚就回庄子上去写诗的!”秦如斐发誓道:“爹跟我大哥提点过我了,我感觉我可以写出比之前更好的诗了,你信我!” 谈轻这才叫二人放开他,有些眼红,“你今晚就能回去,可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去呢。” 秦如斐从前是伴读,人脉广,知道谈轻上回在宫宴闹的事,现在回不去庄子,闻言眼里闪过一丝幸灾乐祸,嘴上没什么诚意地安慰他,“王妃别怕,皇上给我大哥下旨了,我大哥已经选好了国子监里最适合你的先生,相信你很快就能认全字了!” 谈明闻言吃了一惊,不可思议地看向谈轻,原来谈轻不识字,可他之前怎么看的话本? 福生回了谈明一个眼神,因为话本都是他读的啊。 谈轻听秦如斐知道点内幕,也好奇国子监祭酒会给他指派什么人,“给我说说这先生。” 秦如斐挺直脊背,颇有些小人得志的意味,轻咳一声,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襟和袖子。 “这个嘛……” “少给我唧唧歪歪啊。” 谈轻眼神幽幽地看着他,“今天六皇子用长公主的场子办斗诗会,你也不想让六皇子知道你这个伴读背着他偷偷跑来跟人相亲吧?” 秦如斐顿时蔫了。 自打在上书房结课,他就听他爹的跟六皇子走得不太近了,这次要是被旧主知道他偷偷来了公主府却没去找他,他自己都脸红。 谈轻一看就知道自己踩中了秦如斐的痛脚,这家伙喜欢老六,既怕老六看到他现在这个窝囊样子,又怕被老六误会他要跟人成亲。 啧,这酸楚的暗恋。 真不知道秦如斐喜欢老六什么,怕不是猪油蒙了心! 第39章 秦如斐在自家大哥和旧主六皇子之间,很快作出了选择,“那先生其实也写得一手好诗……” “哟,这不是隐王妃吗?” 一道傲气的女声自几人身后响起,谈轻闻声看去,一个姑娘正带着侍女朝他们这边走来。 那穿着一身白的姑娘正是他前几日在宫宴上见过的,跟皇后一块陷害他的侄女孙娉婷。 承恩公府正被查办,这孙家姑娘怎么还来公主府? 看这姑娘来者不善,谈轻实在很难不感慨一句,皇后侄女也跟皇后一样虎,家族传统吗? 不过看到孙娉婷那一身与她明艳相貌并不相衬的白衣,他就知道这又是一个受谈淇和赔钱货影响的受害人,眼神不由带上几分怜悯与可笑,只觉得恶人自有恶人磨。 孙娉婷与皇后是有些像的,气势凌厉,但似乎又比皇后聪明一些,至少敷衍地行了礼。 “拜见隐王妃。” 她皮笑肉不笑地起身,看向站在谈轻身边的秦如斐。 “秦二公子也在。臣女可真是佩服王妃,连秦二公子这样的风流才子都愿为您驻足,咦……” 她忽而掩唇,看向谈明,“这位是……王妃,隐王殿下一日不在,您身边就换人了呢?” 谈轻向来对恶意十分敏感,尤其是这种明晃晃的找茬,他哪儿是能忍的,“姑娘是哪位?” 孙娉婷面容微微一僵,索性不再伪装,扬起下巴,颇有几分皇后盛气凌人的模样,“王妃若也忘了臣女,臣女再告诉王妃一遍也无妨,臣女乃当朝皇后娘娘的侄女,承恩公府的小姐,父亲是户部侍郎,兄长是太子伴读,如此,王妃可认得臣女了?” 这姑娘上来就找茬,饶是谈明不知他们过节,也感觉到了浓浓的恶意,秦如斐这个自小在权贵圈子里的也意识到自己被拉下水,碍于礼节,二人面色微便,都没有出言。 谈轻听完这话也无语了一阵,回头问秦如斐,“承恩公府的小姐?秦二公子,本王妃前几日才听闻,承恩公之子放印子钱,府中上下为官者皆被革职查办,连皇后也被禁足了,她说的,可是这个承恩公府?” 秦如斐当即意会,想了想还是配合谈轻,拱手回道:“回王妃的话,正是这个承恩公府。” 谈轻便故作惊讶,抬手捂住嘴唇,拉住福生往后退去,像是看待洪水猛兽一般看孙娉婷。 “天呐!那这承恩公府的小姐怎会出现在长公主的生辰宴上?她怎么敢来跟本王妃说话?” 孙娉婷神色一滞,面色难看地瞪着谈轻,谈轻下一句,便直戳她心口,俏脸顿时涨红。 “她够格吗?” “当然是不够格了!” 回应谈轻的,是自凉亭款款而来的郡主,谈轻回头看,便见那位打扮华美的郡主是一脸受惊模样,柔柔弱弱依靠这身旁侍女。 “是谁将她放进来的?承恩公府的银钱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她送的礼是不是也……”她说着捏着手帕捂住红唇,神色悲戚而凛然。 “听闻承恩公之子与赌场勾结,专门欺压那些平头百姓,不知叫多少□□离子散家破人亡,实在无耻之尤,如今人还在大牢里蹲着,孙小姐身上穿的戴的都沾着人血吧!” 她这么一说,身旁的几个贵女也都跟着退后,像是看到什么脏东西似的,都避着孙娉婷。 谈轻其实也就是想口头教训一下来找茬的皇后侄女,可没想到这位突然冒出来的更是重量级的戏精,一上来,孙娉婷就被她气得眼睛都红了,拉满了仇恨。他正寻思着这位郡主是不是跟孙娉婷有仇,就见到花园入口处出现一抹浅金色的蟒袍衣摆。 孙娉婷眼力也好,一见到太子现身,眼泪便挤了出来,呜咽着跑过去,“太子表哥救我!” 太子一现身,同样面露晦气的还有郡主,一看孙娉婷的靠山来了,她也不演了,没好气地朝谈轻哼了一声,便甩着手帕退到一边。 谈轻看不明白,眨了眨眼,回头问秦如斐和福生。 “这什么人?” 福生是知道他忘了以前的事的,赶忙给他解释,“建安长公主的女儿,郡主陆锦,京中贵女大多喜欢与她结伴,不过少爷从前与她不对付,因为皇后打过郡主的主意,想要郡主跟太子亲上加亲,少爷很不开心。” 谈轻啧了一声,又是皇后以前给原主安排的“情敌”吗? 孙娉婷跟太子告状后,太子果然领着孙娉婷往他这边走来,谈轻也就没再问,当众翻了个白眼,转身就想走,太子扬声叫住他。 “谈轻,你先别走。” 谈轻想到裴折玉手臂这两天才结痂的伤,还真没走,回头看向太子,抱着胳膊冷着脸。 “太子殿下有何贵干,莫不是还想让如今被禁足的皇后娘娘将我叫到宫里去,再指着我鼻子骂?你们母子可真好笑,一个巴不得我死了才安心,一个又老是纠缠我。” “真是晦气。”谈轻厌烦道:“要是那天晚上父皇答应了以后你在的宴会我都不用来多好,早知道今天你来公主府,我就不来了!” 当这么多人的面,他说出这种话,不说其他人,连郡主都瞪大了眼睛,忍不住朝他看去。 太子的脸色有些难看,这可不是私下,而是长公主府的花园,这里还有这么多贵女在。 孙娉婷借机告状,“太子表哥,你看他!他欺辱臣女也就罢了,他怎么敢对您这样无礼!” 秦如斐和谈明福生都被他吓到,扯了扯他衣袖。 谈轻却是理直气壮,“啊对对对,我就是敢对他这么无礼,你怎么着吧,去告父皇吗?” 因为惧怕皇后跟太子对裴折玉再次出手就向这对母子低头,这可不是他!何况如今太子外戚被查,这时候不嘚瑟什么时候才嘚瑟?谈轻并不介意在这种时候落井下石。 “那么请太子殿下现在就去告诉父皇,我呢,方才说这位承恩公府的小姐不够格站在我面前,为什么呢?因为承恩公府被查了,承恩公的儿子放印子钱,缺德害了不少人命,气得父皇将承恩公跟孙小姐他爹全都革职查办了,这话我说的,你去告啊?” 第64章 眼下皇帝正在气头上,皇后去求情都被禁足了,太子若去提这事,岂不是触皇帝霉头? 太子党得力的外戚被查,也是太子的痛处,他闻言脸色有些阴沉,可他先前屡次对付老国公不成,拿谈轻没办法,也不敢去找皇帝提这事,目前为了不被外祖牵连,他最好忍气吞声一阵,再找机会讨皇帝的欢心,于是太子不满的目光转而落到孙娉婷身上。 “表妹不是说王妃欺凌你?” 郡主这才回神,匪夷所思地看了眼谈轻,便抢在孙娉婷开口前说道:“方才隐王妃跟孙小姐说了什么,大家都听见了,太子殿下若想知道真相,倒不如问问大家怎么说?” 孙娉婷这才慌了,“我,我……太子表哥,小叔是放了印子钱,和祖父和父亲是无辜的!” 她说着挽住太子手臂,哀求道:“求殿下帮承恩公府向陛下求亲,救救祖父和父亲吧!” 如今皇后被禁足,孙娉婷入不得宫,只能找来长公主的生辰宴,期盼太子帮她家求情。 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认出各家父兄都是朝中什么人,太子却立刻将她推开了,面无表情道:“表妹自重。小舅咎由自取,本该重罚,若外祖父与舅舅清者自清,无需任何人求情,父皇也会放过他们。” 他说完吩咐身后的内侍,“表妹今日情绪不佳,怕是不便在长姐宴会上久留,送她回府。” 内侍应是,两人强硬地扶着孙娉婷往外走,孙娉婷哭求无果,被拖出很远还在哀求。 “求殿下救救祖父和父亲!” 众贵女看在眼里,神色各异。 倒是谈轻无意看赔钱货演戏,嗤了一声转头就走。 太子却道:“谈轻,表妹年幼无知,得罪了你,如今孤也替你罚了,可否借一步说……” “不可!” 赔钱货都不用张嘴,谈轻都知道这是要带他到私底下洗脑他的意思,他断然拒绝。就在这时,他余光瞥见裴折玉带人过来,当即眼前一亮,便站定下来,义正辞严道:“太子殿下,我可是有丈夫的人,怎么能跟你一个单身男人私下说话?” 索性现在人多,他直言道:“我真的不喜欢你,你要是想当个大孝子,拜托你离我远一点好不好,别让皇后再揪着我不放了好吗?” 昔日太子出宫必定跟随身侧、向众人宣示内定太子妃身份的人,居然当众说不喜欢太子? 这在众人眼中可真是稀奇。 太子脸都青了,正欲解释,裴折玉便到了,一声轻笑,清冽嗓音叫太子面色僵硬无比。 “出什么事了?” 谈轻绕过太子走向裴折玉,抱住他的胳膊,装出一副委屈模样,捏起衣袖抹着眼角不存在的眼泪,“夫君,你总算是来了,你都不知道,刚刚你不在,我被人欺负了!” 在场众贵女也看呆了,没想到隐王突然也来了…… 而且这告状的方式,怎么她们看着还莫名有点眼熟? 回头一想,刚被押走的孙娉婷不就是这么告状的吗? 谈轻还真是现学的! 这声甜腻的夫君却叫愣了裴折玉,目光扫过太子,丹凤眼里涌上了然,便配合地伸手揽住谈轻后腰,将人拥进怀里,面露心疼。 “什么?谁敢欺我王妃?” 被搂住腰按进裴折玉并不宽阔的怀里时,谈轻也愣了下,感觉这姿势有点奇怪,脸颊不自觉微微泛红,心下暗道这家伙还挺熟练。 他自然也不能认输! 谈轻便较劲似的,嘤咛一声,双手抱住裴折玉的后背,小鸟依人般依靠进他的胸膛里。 “夫君帮我!” 这下轮到裴折玉沉默了,从未与任何人如此亲密过的他,几乎能感受到谈轻隔着几层衣衫呼出的温热气息,他僵了下,一字一顿。 “爱妃莫急,好好说话。” 第40章 太子对谈轻或许会有所忌惮,但裴折玉便没有了,他可以容许谈轻在众人面前胡闹,此刻裴折玉来了,他却像是找到了满心愤懑的宣泄口,“老七,你倒是来得及时。” “太子殿下也在。” 裴折玉漆黑的丹凤眼看向太子,语气不咸不淡,顺势将谈轻推出怀里,低头与他交换了一个眼神,“恕臣弟无礼,王妃自成婚后初次来公主府,没成想竟会被登徒子欺辱,待臣弟处理好家事,再与殿下赔礼。” 听到登徒子,太子刚放松的那口气顿时凝结胸口。 谈轻心说赔什么礼,赔钱货也配? 他感觉这话有些怪,给了裴折玉一个不满意的眼神,便配合着假装抹起眼泪来,抽了抽鼻子假哭道:“可刚才欺辱我的就是太子!” “什么!” 裴折玉作出惊诧神情,看向太子,“竟有此事?” 他们一唱一和,太子脸色越发难看,负手身后,沉声道:“七弟妹别再胡闹了。你与母后有误会,孤只不过是想替母后与你和解。” 前阵子宫宴上皇后被罚的事早就传了出去,大家不敢明面上说,可有头有脸的人都知道。皇后身上若有污点,势必影响太子,而今承恩公府出事,太子党缺了一大主力,瑞王和四皇子又在虎视眈眈,太子可不希望在这关头再因些小事坏了名声。 将亲娘皇后搬出来做借口,赔钱货还真是个大孝子。 谈轻撇了撇嘴,快速揉红了眼睛,装出委屈神情,转过身面对众人,反问道:“这样吗?我是真被皇后吓怕了,之前在宫里落水,是她不问缘由给我定罪,我嫁了裴折玉,你们又在宫宴上诬赖我还纠缠你,真是半点道理都不讲,三番四次被针对,叫我现在看见太子就起浑身难受。” 他侧首按着额角,冲裴折玉悄悄眨了下眼,“天地可鉴,我自从嫁入隐王府后可没跟太子和他的人有过半点接触,这都能冤枉人?” 裴折玉适时温声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王妃不必担心,父皇自会给你我一个公道。” 太子看谈轻的眼神隐隐有几分不耐烦,闻言近乎咬牙地开口道:“那夜的事,不过都是一些小误会,母后统率六宫,事务繁忙,难免有疏忽之时,这才被奸人算计。此事父皇已然决断,七弟妹也该早早放下才是,母后毕竟也是你和老七的嫡母。” 又拿孝道压人? 谈轻看他翻来覆去就这两套,差点没忍住当场翻起白眼,心说这赔钱货在这些贵女们面前还挺爱惜颜面的,怕不是又想骗那个好姑娘嫁进他那东宫,谈轻可不惯着他。 “那皇后娘娘冤枉我的事就这么算了?她为着这事丢的只是一时的脸面,要是我那天没辩解,我岂不是要被砍头了?那天我可是被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吓得不轻,回府就生了病,现在才勉强能下地了呢。” 勉强下地,却还能说会道?太子微眯起眼,“那孤便在这里给七弟妹赔礼,还望七弟妹体谅父皇与母后,父皇也不希望我们不和。” 他越爱面子,谈轻越起劲,挽住裴折玉手臂将人往跟前拉,“太子想要和解的话,光给我赔礼可不够,还有我家王爷。我可是有夫君的人,那天晚上,他才受委屈了。” 这话旁人听不懂,可裴折玉和太子却是能听懂的,他说的是那夜宫宴散了后裴折玉被皇后和太子算计的事,裴折玉垂眸看向谈轻,眼底愕然,谈轻这是要替他报仇? 太子指腹摩挲着玉扳指,目光幽幽地看向裴折玉。 “这也是七弟的意思吗?” “我的意思。” 谈轻挺了挺胸,一脸骄傲地说:“我男人,我说了算,他要是不听话,回头我就收拾他。” 裴折玉怔住。 不说他,边上看着的贵女们都倒抽了一口气,而秦如斐和谈明、福生三人更是一脸惊悚。 别人不了解谈轻,他们是知道他胆子大,可没想到他还敢当众说回去要收拾隐王这种话! 而且他还敢跟太子对着干! 谁看了不说他胆大包天呢? 太子也觉得谈轻无理取闹,却是勾起唇角,被气笑了,“七弟,这,也是你的意思吗?” 若是换了别的男人,指不定会觉得媳妇在外面丢自己脸,可裴折玉是知道谈轻这是怕自己被他连累的意思,裴折玉面露无奈,向太子苦笑道:“太子殿下是知道臣弟的,若无王妃,臣弟又如何能封王?” 他的亲王之位都是因为谈轻而来的,众人心照不宣,可这个王位六皇子的生母丽嫔都不敢要,生怕自家惹上谈轻这个麻烦会遭殃。 偏偏有人能借此得到复宠的机会,如今丽嫔会不会后悔不一定,皇后母子一定会后悔。 太子深深看了裴折玉一眼,末了颔首,“好。那夜是母后思虑不周,孤为人兄长,也没有及时为七弟与七弟妹解释,孤便在这里代母后向七弟和七弟妹赔个不是,此事已经过去,七弟和七弟妹就让它过去吧。” 谈轻嫌他敷衍,“我可能很难过得去,我的清誉差点没了,一句轻飘飘的道歉就过去了?” 第65章 太子愈发不耐,“那不知七弟妹还想要孤和母后如何?” 谈轻看向裴折玉,裴折玉示意由着他来,谈轻便笑起来,“我能干什么?不过是觉得有些委屈罢了,但我再委屈,又哪有那些被太子舅舅害得家破人亡流落街头的百姓惨?这回就这样吧,太子下回别再作出那些让人误会的事就好,我跟你私下没有话可以说,有话也是跟我男人说吧。” 按他以往肯定要从赔钱货身上扒一层皮,不过发现赔钱货贱兮兮算计人的本质后,赔钱货的东西他是不想要了,主要还是嫌晦气。 他这话好像是要放过太子的意思,可太子听他这语气十分阴阳怪气,心中也实在是憋屈。 “弟妹的话,孤记住了!” 太子咬牙切齿,他不信谈轻还能真不来找他?才短短一个月,谈轻跟老七能有什么真情? 太子本想拂袖离去,可就在这时,湖对岸的人便过来了,为首之人正是六皇子和谈淇。 斗诗那边早就收到太子亲至的消息,侍从还说是谈轻在半路拦住了太子殿下,六皇子坐不住,便领着众人,尤其是谈淇过来参见。 一群人过来参见,太子想走都走不了,只得上前扶起半躬身的六皇子,而后便要去扶跪着的谈淇,他记挂着要谈轻后悔,都伸出手了,又突然下意识回头看了谈轻一眼。 谁知谈轻压根没看他一眼,正给秦如斐使眼色呢。 太子眉头一紧,面露不快,甩着袖子利落地退后。 “都起来吧。” 这叫半跪在地正等着他搀扶的谈淇整个人都愣了下,眼眸缓缓转向谈轻,跟着众人起来。 六皇子留意到太子那一眼,防贼似的将自己插到太子和谈轻之间半丈多的距离,一边给谈淇使眼色,一边殷勤笑着将手上的宣纸递给太子,“太子殿下来得正好,我们的斗诗也择出了魁首,今日还是谈二公子的诗才艳压众人,太子殿下快看!” 也就是他敢挡住太子的路,将那宣纸硬塞到太子手里,太子忌惮着谈轻还在,额角微微一抽,也不得不接过宣纸看起谈淇的新诗。 六皇子还在巴巴地夸道:“往日谈二公子作山水田园诗多,没想到这边塞诗也写得极好。” 他一边夸着谈淇,一边往谈轻身上瞅,意有所指阴阳怪气,“谈二公子的新诗风格豪迈,字字珠玑,读来酣畅淋漓,便是不识字的人也能品出几分韵味,但同样是谈家人,有些人啊,打小就没写过几首诗,现在别说是作诗,更是连字都不认了。” 谈轻正跟躲到谈明和福生背后的秦如斐打眼神,闻言没好气地当场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点我呢?堂堂皇子,想找人吵架能别拐弯抹角吗?” 六皇子裴浩顿了下,想起自己痛失的两万两银票,闷哼道:“你若是能有谈二公子三分才华,想必也不会落到今日这般下场了吧!” 还才华,他又不抄人家的诗。 谈轻挽着裴折玉手臂,额角靠在他肩头上,慢悠悠地说:“啊对对对,我要是有这才华,我早就考状元去了,我为什么不考状元,为什么要嫁进你们裴家当皇帝的儿媳呢?我现在又是沦落到如何不堪的下场呢?老六,你能不能给我指点迷津啊?” 六皇子支吾道:“这……” 谈轻打小就是皇帝内定的太子妃,太子妃怎么能考状元呢?再说他嫁给七皇子也不差…… 六皇子要是说他嫁给七皇子不好,那就是说跟他那亲自给谈轻和七皇子指婚的父皇不好。 谈轻见他不说话,轻嗤一声,便伸手抚着裴折玉衣袖上的暗纹,感慨道:“要说穿着打扮,我们隐王府还是不如其他皇子,谁让我们不像太子有承恩公府的舅舅帮衬,也不像老六有个内务府的舅舅。太子,老六,你们的衣裳都是内务府做的吧?” 他边说便瞥着六皇子身上的云锦衣袍,虽说他挺嫌弃老六那花孔雀似的审美的,可不得不承认,老六那衣服料子就是比他们的好。 太子没想到安静看诗也会被拉下水,在这种时候提到他舅舅,可能会是他被革职查办的大舅父吗?这是暗讽他小舅放印子钱的事! 老六却是一听到内务府三字就头皮发麻,想起自己先前动的手脚,还有谈轻上回在宫宴上还是那么得皇帝宠爱,老国公又得皇帝倚重,他下意识抓紧了自己身上的锦衣。 “这……太子殿下的蟒袍,自是内务府监管督办的,我这身不过是在京里的锦绣坊做的。” 谈轻轻拍了下裴折玉的衣袖,似乎遗憾,又似乎带着几分期待地看着六皇子,“这样吗?” 没等六皇子点头,他又说:“那看来我们家裴折玉是没指望穿上内务府做的衣裳了呢。” 六皇子当初敢让他舅舅扣下谈轻的王妃婚服不送,都是一时冲动,那时谈轻嫁的是不得宠的皇子,还病得快死了,谁知道人还能活下来,现在又揪着他的这点错处不放! 他只能忍痛咬牙,“内务府里的料子和绣工确实更好,若是七弟和七弟妹想要,那六哥我也愿意出费用请绣娘抽空给你们做一身。” 谈轻这才笑开了,回头跟裴折玉说:“还是老六这个哥哥大方,裴折玉,还不快道谢。” 裴折玉似是无奈,颔首轻笑。 “多谢六哥。” 六皇子一脸憋屈,“不客气。其实舅舅在内务府一向清廉,跟普通官员没什么差别的。” 谈轻假装听不出他的言下之意,只跟裴折玉笑说:“下回进宫,咱就穿新衣裳去见父皇。” 六皇子又憋屈又肉痛,他不仅每回见面都要被谈轻讹诈,还被谈轻定了收货期限是吧? 看出来他们之间不愉快,谈淇冷不丁站出来,浅笑道:“六皇子殿下见谅,大哥向来爱开玩笑,莫要因为这等小事伤了和气才是。” 六皇子闻言气顺了些,谈轻却是挑起眉梢,颇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一身茶味的谈淇。 “你谁啊?你在替谁出头?” 居然还替他给老六道歉? 谈淇脸上露出无辜而后怕的神情,微低下头向他躬身行了一礼,“草民失礼,如今大哥是王妃,草民该向王妃行礼的,请王妃降罪。” 他这么一说好像谈轻欺负他似的,跟六皇子和他过来的那些公子看谈轻的眼神都变了,好像他是什么十恶不赦之人,尤其是六皇子,比自己被谈轻讹诈时还要生气。 看心上人这般委曲求全,太子不由心生怜惜,冷下脸看向谈轻,眼神警告,“今日是长公主生辰,胆敢惹是生非者,孤绝不放过!” 谈轻今天翻的白眼比他一年翻的都多,赔钱货是替长公主着想吗?这是护着小情人吧! 这可是谈淇犯贱招惹他,他看起来像个软柿子吗? 第41章 谈轻看着被这么多人护着的谈淇,只觉得对面好大一朵黑莲花,摇摇头,幽幽笑出声。 “真奇怪。” 与谈淇走得近的人,自然会替他这个传闻中自幼就被兄长谈轻欺辱的可怜人忿忿不平,裴折玉却有些见不得这些人针对谈轻。 裴折玉便问:“怎么了?” 谈轻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叹气说:“就是很奇怪,谈淇居然还有脸出现在我面前。”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脸色都变了,与谈淇交好的在替他生气,郡主等贵女们在吃瓜看戏。 谈淇脸色微变,当即低眉敛目,乖巧道:“大哥若不喜欢,我这就离开就是,草民告辞。” 他正要向太子和六皇子行礼,六皇子先一步拦住他,瞪着谈轻道:“你怎么如此霸道,如今已经嫁了人,还要欺负家中堂弟!” 太子正愁没机会训斥谈轻,谈淇就将这个机会送来了,他心中暗笑,斥道:“七弟妹,这是长公主府,不是你能横行霸道的侯府!” 太子和六皇子开了头,从斗诗那边来的几个书生也都跟着嘀咕起来,看着谈轻的眼神像被他挖了坟似的,口口声声说他有辱斯文。 裴折玉面色一沉,丹凤眼冷冷瞥向众人,“放肆!皇上亲封的王妃也是你们可以摘指的?” 那与谈淇交好的几个书生面面相觑,知道隐王不得宠,有一人小声反驳,“隐王妃不孝不悌,其身不正,岂能堵得住悠悠众口?” “别说了!” 谈淇面露急切之色,便匆忙朝着裴折玉和谈轻跪下,“几位同窗不过是无心之语,他们不知道外面的谣言是假,无意冒犯王妃!” 六皇子见不得他看好的谈淇向谈轻下跪,当场急了。 “老七!你这是什么意思?外面怎么传谈轻的你不知道?他们说的本来也没错,若不是谈轻自己有问题,欺辱谈二公子在先,别人怎么会这么说他?一个巴掌拍不响!” “拍得响。” 谈轻听到这里,拉住裴折玉,笑眯眯地朝刚才说他的那个书生招了招手,“你给我过来。” 那人愣住。 谈轻毕竟是亲王妃,这么一指,那人身边的几个书生就让出一条道来,叫那人无处可避。 第66章 他有些紧张,想到谈轻腹中无半点墨水,太子和六皇子也在,应当不敢对他如何,于是挺直腰板,抚了抚衣袖一脸傲气地站出来。 “不知王妃有何指……” 他话还没说完,甚至敷衍地拱手礼还没行完,就被一耳光抽到脸上,啪的一声极响亮! 那书生与谈淇年岁相近,也是个自小读书,身体文弱的,竟被一耳光抽到倒在了地上。 他整个人趴在地上,顶着脸上的红掌印愣了许久。 花园中顿时鸦雀无声。 谈轻便这样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刚才骂我骂得爽不爽?这个耳光听着响亮不响亮?” 能跟谈淇混在一起的酸书生,在他这里算个屁! 看那书生不说话,谈轻便笑着问六皇子,“老六,你听着,刚才这一个巴掌拍得响吗?” 众人已然愣住。 六皇子回神,不可思议地看着谈轻,“你疯了!” 谈淇看着那同窗脸上的巴掌印,眼底有过一瞬愕然,而后闪过一丝喜色,面上浮现出不忍之色,“大哥,你怎么能这样对待王兄,王兄是国子监监生,就算还未考取功名,你这样对待读书人便是在羞辱他啊!” 他这么一说,那书生回了神,脸上满是耻辱之色。 谈轻歪头看他一眼,扬手又是一个耳光,简单粗暴地落到谈淇那张白皙的脸上,啪地一声,看得周遭众人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当中。 谈淇险些将带倒在地,莫说是旁人,便是他自己都愣了下,而后顶着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眼眸涌上水雾,委委屈屈地看向谈轻。 “大哥,你……” “响吗?” 谈轻直接打断他的茶言茶语,笑着看向太子和六皇子,“听见了吗?一个巴掌拍得响吗?” 六皇子气得直喘,“你,你疯……” 他见谈轻又抬起右手来,因为先前那两巴掌实在太过雷厉风行,六皇子再气恼,看他伸手的一瞬间身体就先惊悚地后退了两步。 “你放肆!” 谈轻瞥他一眼,便揉着手腕回头跟裴折玉抱怨,“头一回打人脸,力道没控制好,麻了。” 裴折玉几乎没有思考,便握住他的手腕,轻轻揉着他的掌心,温声道:“我揉揉就好了。” 谈轻就是装个样子,没成想裴折玉这么配合,他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一声,别开脸冲六皇子扬起下巴,“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 六皇子又羞又气,哑口无言。 太子定定看了谈轻一阵,不认识他似的,便沉着脸上前扶谈淇。谈淇却红着眼摇头,避嫌一般缩回手,小心翼翼地看着谈轻。 “多谢殿下,谈淇无事,大哥训斥堂弟是应该的,何况本就是谈淇失礼,不敢有所怨言。” 太子被拂了好意,心中对方才一再咄咄逼人的谈轻越发不满,“谈轻,你莫要再放肆了。” 都到这份上了,太子还是只会让谈轻莫再放肆。 看来太子对他还跟以往一样纵容,谈淇心有不甘,双眼泛红,抓住太子衣摆跪求道:“请殿下莫要怪罪大哥,大哥也是无心的!” 六皇子看不过眼扶他起来,“你处处替他求情,他却处处刁难你,你别怕,他欺辱你的事整个京师都知道了,太子不会轻饶他的!” 太子皱了皱眉,果然说:“若此事是真,孤会上报父皇,谈轻,莫在长公主寿辰上胡闹。” 谈轻看着他们这出戏,没有忍住为他们的演技鼓掌,啪啪啪三声,而后是由衷的感慨。 “你们戏真好,宫宴那天就是这么将我逼下水的吧?” 六皇子怔了下,面露羞辱。 “你又在胡说什么?老七,你就这么看着不管吗?” 裴折玉看着谈轻收回去的双手,手中似乎还残留着那种温热柔软的触感,谈轻的手比他小,白而有肉,动起来时手背指根处还会出现一个小肉窝,他不自觉捏了捏指腹,同六皇子说话语气比往日更敷衍些。 “怎么管?六哥,我可没有在内务府当差的舅舅。” 六皇子做贼心虚,咬牙不语。 谈轻觉得他很好笑,“我说错了吗?难道我上次在宫中落水,不就是被谈淇拖下去的吗?” 他不打算让有些人再狡辩,反正只有他说话就够了。 谈轻便指向头一个挨打的书生和先前跟他一块对他指指点点的几个书生,反问太子,“这些人当着我的面骂我这个亲王妃不孝不悌,太子,我教训他们也叫作放肆吗?” 这几个人都是国子监监生,与谈淇交好,但家世并不如何,太子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亲王妃想收拾几个妄议他不孝的人,怎么能算胡闹? 那几人见状也不敢再嚣张了,一个个耷拉着脑袋。 谈淇咬了咬唇,委屈道:“大哥,他们也是无心……” “打住!” 谈轻不知道这朵黑莲花是不是一开口就跟那书上说的一样让人降智,反正他是不打算给谈淇说话的机会的,他转头看向边上众人。 “本王妃也不想在长公主府上处理这些脏东西,可这些人都跳到本王妃面前来了,难道要叫本王妃咽下这口气,任由这些脏东西当着面毁坏本王妃的清誉吗?诸位姑娘,听六皇子说,现在整个京师都知道本王妃欺辱谈淇的事,可本王妃不是很清楚呢,有没有人给本王妃解释一下?” 太子沉声说道:“你若有不满,可以私下解决……” “不要。” 谈轻一口回绝,看向众位贵女,“我不知道我镇北侯府养着谈淇一家十几年,供他上国子监,是如何对不起他的,谁能给我说说?” 太子轻斥:“谈轻!” 裴折玉抬眼看向他,似有不解,“太子殿下,事关王妃清誉,便叫他当众问清楚也好。” 谈淇捏了捏衣袖,想要上前。 “大哥,我们私下再谈吧,莫要让几位殿下为难……” 谁料没等他说完,六皇子便拦下他,瞪着谈轻,“让他问,他还能把黑的说成白的不成?” 太子和谈淇显然不想当场闹大,六皇子却不懂。 那些小姐你看我我看你,都没敢在太子不悦的情况下出面,郡主索性摇着团扇走出来。 “这事儿啊,我也听说过,太子表哥和六表哥七表哥七表嫂想知道的话,我给你们说说。” 郡主陆锦生母是建安长公主,虽不是皇帝的同母亲妹,但皇帝对建安长公主一向不错,上回谈轻和裴折玉入宫为太后接风,建安长公主母女二人都在,那些权贵的女儿不敢出面,她这个皇亲国戚却是敢说的。 想到这位郡主先前怼孙娉婷的样子,谈轻不由有些期待,“哦?那就有劳郡主给我说说。” “成。” 郡主看他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样子,但看谈淇时也没个好脸色,“本郡主往日同一些姑娘出去玩,也听过一耳朵镇北侯府的传闻,不知道那是谣言还是真的,倒是有不少人信了。说这个镇北侯府的小公子啊,在宫宴上将养育自己十几年的二房家唯一的堂弟推下水,被皇后斥责不孝不悌,还有人说镇北侯府小公子自小就欺凌堂弟,不给他吃不给他喝,动辄打骂。” 她说到此处,谈淇脸色便泛白了,忙道:“这些都是谣言,大哥对我们二房向来极好!” 郡主轻哼一声,“他对你们二房好不好不重要,外面那些人都因为你骂隐王妃,骂的比这个几个书生要脏得多,本郡主都不屑听。” 陆郡主向来清高骄傲,谈淇只得含着泪凝望谈轻,“大哥,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说,我跟多人都说过大哥对我一直很好……” 谈轻指着刚才挨打的那个书生,“这个人,我记得是你同窗吧,你解释过了,他还骂我?” 那书生原本是满心羞愤,闻言是心头一凉,眼神错愕地看着谈淇,仿佛被他背叛一般。 谈淇神情无辜。 “王兄,我从未亲口说过大哥不好,我也相信王兄并非有意诋毁大哥,几位殿下都在,定会为你做主,还请王兄告知那谣言源头!” 他好像真的很无辜,那王姓书生像是猪油蒙了心似的又面露羞愧,而后看向几名同窗。 几名同窗双膝一软跪了下来,“几位殿下明鉴!那些话,我等都是听酒肆坊间的闲人说起的,谈兄确实从未说过隐王妃半句不是!” 王姓书生也跪了,“此事,学生也是听坊间所传。” 郡主轻声笑了,团扇半掩朱唇,眼波流转,扫过众人,“看来今日王妃是找不到谣言的源头,被这些人白白骂了一个月,也是委屈。” “我确实是不顺心。” 谈轻知道那些事关自己的谣言是皇后娘家跟谈淇、二房散布的,可他们不蠢,现在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要追查源头只怕更难,不过,他也没打算要追查谣言的源头。 谈轻看着被六皇子护着的谈淇,忽然长叹一口气。 第67章 “其实那些谣言是谁传的,本王妃心里有数。谈淇,我本以为上次看在同为谈家子份上,放过二房一马,你们便会收手,没想到……看来,我们谈家的家丑和你爹娘掏空我侯府家底的事,也瞒不住了。” 郡主道:“本郡主听说谈家二房搬进镇北侯府是为了照料王妃,当时王妃年纪尚小,还需长辈照料,这二房将侯府掏空了是真是假?” 谈轻看她的表情显然很假,但也乐于有人现场捧哏,遂悲愤道:“此事证据确凿,若非我在成婚前几日发觉嫁妆少得可怜,甚至不如京中小官庶女!一查方知,原来二房当家这些年,居然已经将我那战死的双亲给我留下的侯府都掏空了,铺子上的银钱和宫中赐下的珍宝,林林总总加起来足足将近十万两!二房是真的贪,我念及他们这些年虽然对我并不用心照料,却也是长辈,才许他们期限令他们将贪墨的银钱还回来,没曾想,银钱是还回来了,我的清誉却被他们毁了!” 裴折玉怜惜地扶住谈轻,“此事王妃为何不告知本王?若本王知晓,定不叫你受人欺辱!” 郡主面上露出理解的神情,“上回宫宴落水的事,大家嘴上不说,但都知道是王妃受苦了,听闻王妃那时可病得不轻,御医都说没救了,二房居然还给王妃提前办活丧,好在王妃福大命大撑了过来。王妃就不该忍让,便是告御状也是使得的!” 见几个跟郡主交好的贵女跟着点头,太子的脸色却越发难看,出言道:“此事既已了了,二房亏欠侯府的银两,七弟妹也已经收下那些银两,又何必揪着此事不放呢?” 这事他也赔了不少银两,居然还没能堵住谈轻的嘴! 谈轻也不演了,翻着白眼问:“贪墨的是算完了,二房欠侯府的跟我从前送太子殿下的,你们是差不多都还给我了,可是现在外面关于我的谣言到处都是,这里头是谁的手笔我们都心知肚明,你们欺我太甚,却还想要我忍气吞声给二房做孙子吗?” 他说着指向那几个谈淇的同窗,“你们是国子监的学生吧?你们听见那谣言,尚且恨得当面责骂我不孝不悌,试问你们如果有这样一对吃绝户的叔父叔母,有谈淇这样一个自小就享受着我给与的一切、衣食住行样样不缺、甚至连入国子监都是我侯府给的机会,却害得我落水险些丢了性命,又背着我这个长兄偷偷勾搭太子的堂弟,你们又能忍到什么时候?我若不狠心,镇北侯府早已经被二房夺走,连我自己也要被他们扒下一层皮,可我如今不过只是让他们归还属于侯府的东西,就被他们报复败坏我的名声,你们倒是说说,我还要如何对他们孝顺?” 那几人支吾不语,似有惭愧,也有不信任与不甘。 谈轻冷笑出声,“真是可笑,堂堂国子监的学生,竟是这样一群人云亦云的废物!眼睛既然不是用来看人的,还留着做什么?本王妃今日就把话放在这里了,二房所做的一切,本王妃手中有证据,看在祖父祖母份上,本王妃可以暂时不与二房计较,但二房若再放肆,本王妃不介意带着那些证据去告御状!本王妃与二房,此生也绝无修好之意!至于你,谈淇……” 谈轻俯视着谈淇,像在看一朵腐烂的罂粟花一般。 “从知道你背着我搭上太子的那一天起,我就已经没有你这个堂弟。可惜我先前未能看清楚你的真面目,让你这口蜜腹剑的欺骗了,竟觉得你我是亲兄弟,我有的,即便不合规矩,也全都会给你备上一份,没想到最后会养出来一个白眼狼。别再跟我说什么误会,我跟你没有误会!而你,寄人篱下还反咬侯府主人一口的东西,也没有资格代我向任何人道歉。” 谈淇面色苍白,欲言又止。 谈轻却没想让他说话,捏住他的下颌,面无表情道:“别跟我在这里装可怜,我不吃这一套,你们二房自己现在一身腥,没事就别往我身上凑,我以前能给你们的,也能随时收回来。别再来招惹我,我现在脾气不好,你们承担不起后果。对了,顺便帮我给你那前几天养外室摔断腿被弹劾的亲爹带一句话,让他别再妄想不该属于他的东西,镇北侯府的爵位,这辈子都不会落到他头上的,听明白了吗?” 若说先前那些是替原主说的,最后的话便是谈轻现在的心声,他是真厌烦糟心的二房。 谈淇眼角那滴泪水终究是滑落下来,在白生生的脸上,显得他好似格外的无辜与清白。 可那几个同窗却没再替他说话,连带着太子和六皇子也说不出话来,也没有上前帮他。 这种吃绝户的白眼狼、剽窃后人诗文、心狠手辣杀死前世丈夫还屡次找谈轻犯贱的人,谈轻嫌脏,甩开他回头找裴折玉要手帕。 “给我擦擦手,脏了。” 裴折玉爱干净,身上总是带着手帕的,他果然找出手帕,却握住他的手腕,仔仔细细地将他本就白净无暇的手包在手帕里擦拭。 谈轻挑了挑眉,也没好当众阻止他,便是这片刻的宁静,叫六皇子找到了说话的机会。 六皇子的语气不再像方才那样笃定,似乎将信将疑,“谈家二房果真贪墨侯府近十万两?” 就算是对于达官贵人来说,甚至是六皇子这个不缺钱的皇子,十万两也不是一个小数目。 而几日前太子小舅放印子钱查抄出近五十万两银子,皇帝更是龙颜大怒,重罚承恩公府。 这京中的贵人们心里都有数,这段时间谁也不敢铺张露白,就怕不小心也被参上一本。 镇北侯府背靠卫国公府,还有皇帝的连年赏赐,能有近十万两的家底已经是泼天富贵。 可这是给战死功臣的抚恤,谈家二房这都敢贪? 这不仅是六皇子的想法,也是在场许多权贵之子心中所想,加上谈卓近来在朝堂上被弹劾的丑闻,而且连战死功臣遗孤的钱都贪,见过的没见过他的对他印象都不会好。 太子却不想再听下去,便在这时制止了六皇子的追问,“够了,此事已经私了,就莫要再提了,长公主的生辰宴,不要再胡闹了。” 他看向谈轻,眼神有些复杂,“七弟妹,这口气你出够了没有?若是你现在气顺了,就到此为止,至于爵位之事,还需父皇定夺。” 谈淇抬着一双通红的泪眼看向他,眼中满是感激依恋,太子便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 众目睽睽二人还眉来眼去,大家都能看出来他们之间有首尾,足以证明谈轻所言不假。 谈轻都不需要再引导舆论了,给裴折玉眨了眨眼,将手抽出来,撇嘴道:“太子提醒的是,我会上书劝父皇的。”他到底没坏长公主生辰宴的意思,笑着看向众人,“都散了吧,今日是长公主的生辰,主角该是长公主,大家该玩玩,这里没什么热闹看了,只要有人别不依不饶。” 太子呼吸一滞,眼底似有怒火,也有几分挫败。 他确实有心收拾谈轻,可开了口不就是那不依不饶的了吗?谈轻现在可真是好得很啊! 恰好这时,宁王过来了。 花园闹出这么大个动静,宁王只需稍一打听就能知道,但他过来,并不是为了制止谁。 “太子和两位弟弟都在这呢,正好,时候差不多了,该开席了,长姐叫本王来催催你们。” 宁王天生不足,有些坡脚,但他其实仪态极好,走路时,若不仔细看是看不出异样的。 他笑着上前,像没看到太子和谈淇显然不高兴,看向边上的郡主,笑说:“阿锦也在,正好,长姐方才还在念叨今日没见着你。” 陆锦这会儿倒是乖得很,“二表哥,我来时见大表姐正忙着,就先来花园找姐妹玩了。” “一会儿跟本王一块去,长姐想跟你说说话。”宁王又问谈轻,“七弟妹,成了王妃后头回来公主府做客,与七弟在这玩得可顺心?” 谈轻看不透他这是知情还是不知情,但宁王是他少数不排斥的皇子,还是裴折玉的恩人,他老实回道:“挺好的,就是有些苍蝇。” 他说着瞥了眼太子和谈淇。 宁王跟着看去,笑容微顿。 太子冷哼一声,竟是扶着谈淇转身离去,“孤还有事,劳烦二哥替孤同长姐说声抱歉,他日得了闲,会亲自来长姐府上赔礼。” 宁王挑眉看着,没有劝他留步,待他走远,回头看向谈轻,眼底藏着几分无奈的笑意。 谈轻感觉自己好像被看穿了,自然地回了呲牙一笑。 宁王摇了摇头,便吩咐六皇子,“六弟若没有什么事,也跟我们走吧。”他说着看向裴折玉身后,“难得看到宋道长出席这样的宴会,宋道长若不嫌弃,便与我们一起?” 听宁王这么说,谈轻才发觉裴折玉身后除了燕一还有个人,刚才是一路跟他们过来的。 那人穿着一身白鹤道袍,是个高高瘦瘦的白净道士,面若好女,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见谈轻看着那人,裴折玉低声在他耳边解释,“这是钦天监监正的徒弟,宋瑜。长公主幼子去岁年末突发恶疾,是宋道长看好的。” 第68章 谈轻看看宋道长头上的太极双鱼冠和他手上的拂尘,不由想起自己先前见过的另一个道士,但宋道长看着显然更像个修道之人。 “真的?道士不是捉鬼的吗?” 裴折玉被他这话逗笑了,无奈道:“宋道长是道医一派,也懂医,但更擅长天文术数。” 谈轻恍然大悟:“哦。” 听不懂。 道士行礼与旁人是不同的,那宋道长微微拱手,“福生无量天尊。殿下相邀,莫敢不从。” 谈轻听他念起那句话,下意识回头看福生一眼。 福生也正偷偷看着宋道长,回了谈轻一个疑惑的眼神,之后想起来什么,给他做口型。 谈轻跟他真的没有默契,好在裴折玉看懂了,与谈轻低语:“你与谈淇先前在宫中落水时,太子救了谈淇,可知救你的是谁?” 谈轻见他看着那位宋道长,有些错愕地眨了眨眼。 “宋道长?” 裴折玉颔首:“正是。” 谈轻说不吃惊都是假的。 感情他这是碰上恩人了?难怪福生要跟他挤眉弄眼,要是没人家把原主捞起来,恐怕他还没穿过来,原主就得交待在宫里了吧? 于是谈轻看那宋道长的眼神充满了感激,但与此同时,他又有些困惑,低声问裴折玉。 “那我落水时你在干嘛?” 裴折玉理所当然地回道:“我没进宫,在府中画画。” 谈轻默默吞下一口气,好吧,他早就应该猜到的。 他这个室友,真的很宅! 第42章 知道宋道长是将原主从宫中池子里捞起来的恩人,谈轻就有些站不住了,裴折玉按住他手臂道:“莫急,方才我来之前已经替你向宋道长道过谢,长公主还在等着,过会儿到宴席上,我再带你去见宋道长。” 看宁王和宋道长说着话,谈轻也不好上去打扰,便点了点头,看着宁王请人往前院走去。 眼见六皇子心不在焉地跟上宁王,秦如斐才敢从谈明和福生身后出来,裴折玉在,他到底是没先前那般自在了,老老实实行礼,“王爷王妃有事要忙,微臣便先告退了。” 谈轻也没拦他,想了想,跟他说:“你反正来都来了,就多待会儿吧,带上谈明去转转。” 秦如斐不蠢,明白这是要他带谈明去结识人的意思,这种宴会,最重要的还是多结识一些权贵子弟,多一条人脉多一条路,他颇有些羡慕地看向谈明,“王妃放心,散席后微臣定会将谈明兄完完整整地送回来。” 谈轻看他的眼神颇为满意,又给谈明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跟着秦如斐,便跟裴折玉走了。 燕一和福生自然是跟着主子走的,将近开席,众人走后,花园里的贵女和公子们都散了。 秦如斐是太傅之子,跟随父亲而来,与谈轻和裴折玉不在一席,与他同席的大多是京中与他家世相近的权贵子弟。秦如斐猜到谈轻想扶持谈明,谈明也不蠢,神色有些凝重,秦如斐理解地拍了拍他肩头。 “看来王妃很看重你,谈明兄,你也别紧张,一会儿只管跟着我,不会有人敢落你面子。” 谈明摇头,他不是怕被这些权贵子弟欺辱,也不是自轻自贱,“多谢秦二公子,我只是担心自己做得不够好,辜负了王妃的期望。” 秦如斐道:“王妃也不像是志向远大之人,谈明兄文采不差,如今也在为王妃办事,何必妄自菲薄?这就紧张了,日后可怎么办?” 谈明若有所思,“二公子说的是,谈明受教了。” “走吧,带你去认识一下跟我玩得来的几个兄弟。”秦如斐拽上谈明就走,他原本是个圆润的身体,这阵子瘦了一些,看着没那么浮肿了,才显出他原本高大壮硕的体格,谈明那高瘦的小身板跟他站在一块,简直跟被他提在手上的一只鸡仔似的。 谈明脸色微妙,奈何挣不开秦如斐这大块头,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怯怯的女声—— “秦二公子留步!” 谈明回头看去,便见两名姑娘站在不远,他不认得这些姑娘,也不敢乱看,很快垂下眸。 但一眼瞥见两位姑娘衣裙的面料,就足够让谈明认识到两位姑娘皆是家世极好的小姐。 对方找的是秦如斐不是谈明,他便看向秦如斐。 谁知秦如斐耳根红透,人都呆了,谈明眼角猛地一抽,赶紧扯住秦如斐衣袖叫他回神。 方才叫住他们的黄裙姑娘与同伴说了两句,便有些扭捏地走过来,双手背在身后,缓缓站到二人面前,粉颊微红,微微低着头。 “秦二公子,没想到,你今日也会来公主府赴宴。” 谈明用力捣了秦如斐一手肘,后者终于回神,却是脸颊涨红,同样低着头不敢看对方。 “田,田姑娘,突然叫住秦某,是有什么要事吗?” 这人怎么回事?谈明悄悄看了二人一眼,感觉氛围很古怪,余光瞥见那跟着田姑娘来的粉裙姑娘,竟也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 田姑娘别扭了一阵,可算是抬起头来看秦如斐,将身后的信笺递给他,“自从斗诗会之后,秦二公子就很少现身诗会,我,我一直都喜欢秦二公子的诗,难得碰见秦二公子,想请教秦二公子一番,不知可否……” 闻言,她身后陪同那姑娘露出白眼,扶额不语。 田姑娘看见后脸上有几分窘迫,没等秦如斐回应,便将那张信笺塞到他手上,“这是我方才在对岸作的咏荷诗,我自知文采不足秦二公子万分之一,可也想让秦二公子帮忙看看,让秦二公子见笑了,还有……” 她看着秦如斐,咬了咬唇,才鼓起勇气,语速极快地说:“秦二公子,很多人喜欢你的诗,还有很多人在等你的新诗,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至少我会一直等!” 她说完转身就拉上同伴跑了,快得莫说秦如斐,连谈明都没能反应过来,眼看着两位姑娘走远,他挑起眉梢,默默看向秦如斐。 果不其然,秦如斐的脸红得不像话,在他注视下,那张呆呆的脸上慢慢露出一个痴笑。 秦如斐小心翼翼地捧着手上的信笺,如痴如醉,“我是在做梦吗,这是真的田姑娘吗?” 谈明:“……” 他感觉更奇怪了,这家伙怎么跟收到情诗似的,突然发春……可他不是喜欢六皇子吗? 宴会在前厅操办,谈轻跟裴折玉来时,除了太子之外的皇子皇女基本都聚齐了,太子不在,众人倒还自在些,裴折玉同谈轻上前给长公主敬酒祝寿,长公主也笑着同他们说了几句话,之后那四皇子又拉着他们跟三皇子瑞王和瑞王妃认识了一下。 因为上回的宫宴上贵妃得到了好处,现在贵妃的两个儿子和儿媳妇对谈轻二人都很热情。 这趟谈轻也见到了上回称病没来宫宴的八皇子。 八皇子已有十二,小少年一板一眼的,但也懂事乖巧,瑞王兄弟也乐意照顾这位幼弟。 跟一众皇兄皇弟皇嫂皇妹打过招呼,二人回到座位上时,谈轻已经接近麻木了,瑞王这架势,是个人都能看出来贵妃想拉拢他们。 裴折玉知道他不认得这些人,跟他讲了一下几位嫂子的背景,太后和皇帝怜惜二皇子,二嫂宁王妃便是他们亲自为宁王挑选的,也是勋贵之家出身。而三嫂瑞王妃,则是贵妃给瑞王挑的儿媳妇,瑞王妃不仅出身好,必须是贵妃一脉,还是个能说会道的妙人。如今众皇子中只有宁王膝下有一位小皇孙,皇帝时不时召皇孙入宫,瑞王和瑞王妃不眼红都不可能,为了绊倒太子,他们不仅要在朝堂上压太子党,还得赶紧造出小皇孙讨好皇帝。 与瑞王妃接触时,谈轻格外小心,裴折玉留意到,回到座位上后便问他可是记得瑞王妃? 瑞王妃在成婚前是京中贵女的典范,谈轻该认识的。 谈轻摇头。 那本以谈淇和赔钱货为主角的书被老师没收之前,他看过的最后一段情节便是谈淇成婚后入宫参加宫宴,留意到瑞王妃不食螃蟹。 当时谈淇刚嫁进东宫没多久,正跟侧妃孙娉婷宅斗,正要往内务府里安插自己的人,见状便查到瑞王妃或许已经有了三个月身孕。 如今四皇子还未成亲,与瑞王兄弟和睦,贵妃一脉也多是辅佐瑞王为主,瑞王妃若先生下小皇孙对太子党也不利,所以书上的谈淇便想方设法让孙娉婷尽早怀上皇孙。 至于为什么不是他自己怀,谈轻之前看的时候还以为是谈淇知道自己是男人,不能生。 现在知道了孕子丹这种东西之后,谈轻才终于想明白,谈淇惜命,所以想要借腹生子。 算算时间,如果瑞王妃真的有孕,现在也快两个月了,所以谈轻特意留意了她的吃食。 瑞王妃喜食螃蟹、鱼类生鲜,正好长公主也喜欢。公主府上的御厨擅长刀工,现在还不是吃螃蟹的好时候,宴席上便上了鱼片,呈上的有一道鱼脍,便是生鱼片,一片片薄如蝉翼,粉粉嫩嫩的团成花团,看上去娇艳欲滴,但瑞王妃确实没动过。 第69章 孕妇算得上宫廷文里最可怕的一类人,她危险,大家也危险,谈轻可不想冒这个风险。 他便趴在裴折玉肩上同他咬耳朵,暗示他,“上回进宫,太后不是催瑞王妃生皇孙吗?” 裴折玉挑眉,“你也想生?” 谈轻没好气地斜他一眼,怎么感觉裴折玉最近是越来越放得开了,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 “总之小心就不会出错。还有,你说了带我去见宋道长的,现在酒也敬了,该去了吧?” 刚坐下来的裴折玉无奈笑了笑,便领着他起身。 谈轻乐颠颠跟在身后,宋道长是长公主特意请来的贵客,位置离他们不远,就在前厅门外。说来也巧,他们刚过去,就见到坐在宋道长身边的郡主陆锦,陆锦端着杯酒水,笑吟吟地要往宋道长嘴里送,奈何宋道长稳如泰山,抱着拂尘油盐不进。 同桌上的宾客都被陆锦先打发走了,裴折玉和谈轻过来时,宋道长这才起身,颔首一礼。 “隐王,隐王妃。” 谈轻跟着点点头,好奇地看了眼挨着他坐的陆锦。 陆锦出生好,自小金尊玉贵,自是生得娇柔冷艳,宋瑜却是清冷出尘,看着是挺般配的,可是陆锦这位郡主一看就是憋着坏的。 陆锦见他们近前,慢吞吞地搁下酒杯,似乎有些遗憾,“看来宋道长有事要忙,那七表哥和表嫂同他谈吧,本郡主去找长公主了。” 她说着起身,凤眼闪过一丝狡黠,跟谈轻说:“七表嫂自从成婚后变化真大,上回宫宴和今日都叫人大吃一惊。我跟姐妹们攒了个局,过几日看马球比赛,若是你有空的话,可以跟七表哥一块来凑个热闹。” 她说完又冲宋道长眨了下眼,“道长也要来哦。” 看着她走后,谈轻问裴折玉:“她要带我玩吗?” 裴折玉道:“应该是的。” 谈轻摸了摸下巴,有些高兴,“那马球是什么?” 裴折玉无奈一笑,“回去跟你说,道长还在。” 谈轻点点头,正要跟宋道长道谢,宋道长便先说道:“多谢隐王隐王妃,助贫道脱身。” 意识到他似乎在暗指方才要带谈轻玩的陆锦是在纠缠他,谈轻问:“道长不喜欢郡主吗?” 宋道长俨然没想到谈轻会这么直白的问出来,忙低头道:“郡主千金之躯,贫道不敢。” 裴折玉适时补充道:“王妃并无怪罪道长之意,只是想问道长,是否厌烦郡主的纠缠。” 谈轻点头,他就是这个意思。 宋道长这才起身,俊秀脸庞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郡主不过孩子心性,贫道不敢。” 谈轻松了口气,悄悄打量宋道长。宋道长确实长得好,不怪郡主看上他,这张脸太优秀了,如女孩一般秀气,轮廓清晰,英气逼人,声音有些沙哑,不算好听,但胜在气质好,自带一身修道而来的清冷仙气。 “听说之前在宫里落水时就是道长救了我。”谈轻看看裴折玉,得到一个鼓励的眼神,这才学着他们正儿八经地朝宋道长拱手行礼,“多谢宋道长,我之前落水生病,忘了很多事,不是故意不理会宋道长的!” 宋道长手持拂尘虚扶了一下,“王妃快请起,此事,镇北侯府曾送上谢礼,隐王府也曾派管家登门道谢,王妃无事就好,无需多礼。” 谈轻站起来,看向裴折玉,眼神颇有几分意外。 裴折玉轻笑道:“本王与王妃是自家人,替王妃道谢是应该的。道长救过王妃,王妃知恩图报,区区谢礼,比不得亲口道谢真诚。” 谈轻跟着点头,“就是!” 他想起来刚走的郡主,便说:“道长救了我的命,我欠道长一份人情,以后道长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找我,帮你挡郡主都行!” 他说到最后,抬手挡住嘴巴,尽量说得很小声。 裴折玉见状摇头失笑。 宋道长顿了顿,笑道:“那贫道便先谢过王妃了。” 几人没聊一会儿,谈轻便跟裴折玉先回座上去了。 他们的座位在前厅里,菜色上齐,谈轻正要动筷,就见燕一悄没声地从外面进来,跟裴折玉耳语几句,裴折玉听完点了点头,燕一便走到后面去,同福生站到了一块。 谈轻有些好奇,“刚才从花园过来燕一就走了,去了那么久才回来,你让他干什么了?” 裴折玉面不改色地将那一碟鲜鱼脍移到离谈轻最远的位置,再往他碗里夹了一筷子菌菇。 “没什么事,吃饭吧。” 谈轻也就没再问,他直觉里裴折玉是个不得宠还穷的小可怜,干不出什么大坏事,将这事一放,接过裴折玉递来的筷子埋头干饭。 裴折玉看着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只是想到燕一方才说的话,眼里闪过一丝狠厉。 而在此时,谈淇那几个同窗正结伴从后门离开公主府,毫无疑问,他们是被公主府的人“请”出去的,因为他们得罪了隐王夫夫。 几人走时,不仅那王姓书生脸上顶着个红肿的巴掌印,其他几人手心上都是红肿流血。 隐王的侍卫说,王爷仁慈,念在他们初犯,本该挖去眼珠子、割掉舌头的,这次便每人赏一百教鞭,望他们记住教训莫要再犯。 一百教鞭下来,由长公主府孔武有力的侍卫动手,几人双手上满是血痕,几乎废了,又为此得罪了隐王夫夫和长公主,想想就为了逞一时口舌之快,实在是得不偿失。 几人疼得面目扭曲,一边不甘抱怨,“都怪谈淇!平日我们那样护着他,出了事,他却只知道推卸责任,将我们推出来做替死鬼!” 可那王姓书生却很是不满,“若是没有谈淇,我们今日哪有机会进得长公主府?再说了,谈淇确实是无辜的,要怪,只怪我们没有相信他替说的话,非要为了逞那一时威风,当面揭穿那隐王妃恶毒的真面目!” 前头说话那人看他的眼神便像是在看傻子一般,“你是不是疯了?到现在还看不清谈淇那自私虚伪的真面目吗?你没听到谈淇他爹贪墨侯府遗孤的十万两银钱吗?他爹都不是什么好人,能教出个什么好儿子?” 王姓书生不满道:“爹是爹儿子是儿子,谈淇可从未亏待过你们!他爹贪墨与谈淇又有何干?说不定这些都是隐王妃在污蔑谈淇!” 原本另外两人还想怕他们吵起来,将前头那人拦住了,听到这话,几人都跟见鬼似的看着王姓书生,王姓书生脸上还疼得厉害,被他们看得越发羞恼,“你们胆小怕事,我不怕!隐王妃污蔑谈淇一家,隐王更是手段残忍,竟要断我们读书人的前程,今日的羞辱,他日我必十倍奉还!” 他说完拂袖而去,若是没在甩手时牵引手上伤口,疼得龇牙咧嘴的话,气势还要更强。 余下三人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王兄真是疯了……” 他们三人对视一眼,一致决定以后跟王姓书生划清界限,还有那谈淇的小人行径,他们也要告诫国子监的同窗们,这厮心机深沉,能抢走堂兄所爱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谈轻还不知道那几个被他抛却脑后的多嘴书生后来还被裴折玉请公主府的人收拾了一顿,吃饱喝足之后,跟裴折玉在厅中歇着,与众皇子皇子妃说了会儿话便打道回府。 因为去赴宴的时候还早,他们回来时也才是晌午。 谈轻靠在车上打着瞌睡,心中两个想法,应酬真累,还有长公主府上的厨子做饭真好吃。 可惜就是那盘鱼脍裴折玉不让吃,他就没尝过一口。 谈轻打定主意,等他过几天身体再好些,也叫隐王府的厨子给他做一道,他也尝尝鲜。 回到隐王府,困得晕乎乎的谈轻跟着跟裴折玉进门。 温管家似乎早就侯在门前,见了人便迎上来汇报,“王爷和王妃回来的正是时候,方才国子监的先生来了,这会儿正在客厅等着呢。” 谈轻的瞌睡虫立刻跑了,“先生?” 今天他碰见秦如斐时还想着,秦如斐家的大哥是国子监祭酒,应该知道皇帝给他派来的会是一位什么样的先生,谁知道他还没打听出来,皇后侄女孙娉婷就来找茬了。 温管家笑应:“听闻是陛下下令,命国子监为王妃挑选的先生,专门为王妃一人授课的。” “这事我知道。” 谈轻一个激灵,赶紧拉住温管家手臂问他,“那先生长什么样?凶不凶?有没有那么长的山羊胡子?我学不好,他会不会对我体罚?” 温管家都被问住了,裴折玉轻轻拿开他抓住温管家手臂的手,笑道:“你是王妃,谁敢罚你?想知道他是什么人,去看看就知道了。” 谈轻对老师这种职业有种天然的敬畏,这很难不让他想起他那位严厉的监护人叶老师。 “好吧。” 裴折玉说的也对,他是王妃,除了帽子比他大的,谁敢罚他?谈轻放松下来,往客厅走去,“听秦如斐说,这先生也写得一手好诗。” 第70章 连秦如斐都赞不绝口的诗才,要是可以的话,他甚至开始琢磨哄骗这位先生给他写诗。 大门走到客厅,也要一段路。 走到客厅门前时,谈轻刚刚放松的那口气又冷不丁提了起来,回头默默看向裴折玉,裴折玉爱莫能助,“毕竟是父皇派来的先生。” 这就是不能拒绝的意思。 谈轻撇了撇嘴,深呼吸一口气,抬脚踏进客厅门槛。 在厅中等了许久的先生闻声放下茶盏起身,白衣如覆雪,他缓缓转身,露出俊秀面容。 谈轻顿时怔住了,睁大眼睛定定看着先生那张脸。 这位先生很年轻,大概二十上下,黑眸透着一丝冷厉,面颊清瘦,薄唇微红,煞是好看。 他只一眼便认出他们的身份,躬身行礼,“学生叶澜,奉国子监祭酒大人调令,前来隐王府为隐王妃授课,见过隐王殿下,隐王妃。” 听到他的名字,谈轻眼睛瞪大,“你说你叫什么?” 年轻的先生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头,随后重申道:“学生叶澜,字明雪,是国子监派来……” 他话音戛然而止。 只因谈轻先扑了过来,一把将人抱住了,叶澜脚下一个趔趄,好险没有被扑倒再地,便见谈轻双眼通红,声音沙哑地叫了一声—— “老师,你怎么也死了!” 都叫叶澜,长得一样,皱眉的小动作也一样吓人,不就是他在基地的监护人叶博士吗? 谈轻不由悲从中来,他是死了之后才穿到了原主这具身体上,可老师他怎么也死了啊! 一时间,客厅众人都愣住了。 被抱住的叶澜与站在门前不知该不该进来的裴折玉相视一眼,空气中是谜一样的尴尬。 温管家和燕一、福生几人更是低着头不敢出声。 王妃这是怎么回事? 突然抱住人家先生就很奇怪了,怎么还咒人家死? 关键是王爷还在这看着呢! 第43章 叶澜很快恢复冷静,隔着衣袖推开谈轻,而后躬身后退两步,“学生叶澜,是国子监祭酒秦大人的师弟,王妃,你怕是认错人了。” 谈轻刚才酝酿的那点伤感顿时凝滞住了,愣愣看着穿着打扮确实与叶博士不一样的叶澜,这才回神,是了,哪有那么巧的事? 老师是基地的科研人员,一般都在基地里,但凡出门,肯定有战士保护,怎么会轻易死? 可他还是不甘心,眼巴巴看着对方,“你真的不是老师?你看看我,不觉得我很眼熟吗?” 叶澜依旧恭恭敬敬,“王妃之名,学生早有耳闻。” 要是真的叶博士,好像也不会这么礼貌,叶博士面冷心热,与人说话时总是带刺似的。 谈轻将信将疑地看着叶澜,直到裴折玉站在他身边,他才反应过来还有这么多人在看着。 裴折玉看着他们说:“叶公子,本王知道你,十三年前,你父亲还是右都御史。那个时候,父皇曾有意让右都御史之子做六哥的伴读。” 谈轻愣了下,有些做贼心虚地瞅了眼裴折玉。 裴折玉回了他一个淡笑,似乎在示意他放心。 叶澜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头,本就低着的头再往下三分,“父亲早已经不是右都御史,如今学生也不过是国子监一名普通监生。” 谈轻直觉他们话里有话,他听不懂,只知道十三年前裴折玉应该不到五岁,那么比他大几个月的六皇子也正好是去上书房的年纪。 这么一算,叶澜的年纪也不大。 谈轻忍不住多看叶澜一眼。 他是在基地出生的,到交托到叶博士手里时,老师已经年过三十,而这个长得那么像老师的叶澜,好像也就跟他死前差不多大。 裴折玉抬手虚扶叶澜,“叶公子不必多礼,右都御史的事,本王也很遗憾。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叶公子如今被秦祭酒派来隐王府教导王妃,便是你与王妃、与本王的缘分,日后,王妃就交托给你了。” 叶澜这才起身,在抬头看到谈轻因为他的目光而露出喜色时,面色一滞,“王爷有令,学生不敢不从,定会倾其所学教导王妃,绝无二心。学生今日便是专程来拜见王爷王妃的,也带了一些书给王妃。” 谈轻一听叶澜还给他带了书,眼睛亮了起来。 “什么书?” 叶澜道:“学生身无功名,承蒙王爷、王妃与祭酒大人不弃,听闻王妃因病之故,学识需要从头再来,便带了一些给幼儿开蒙的书。” 谈轻没了兴趣,他最近也在给即将建成的学堂收集书籍,跟着翻过几本幼儿开蒙书,他完全看不懂,而且他又不是真的不识字,只是不认得这个朝代的文字也不会写罢了,相比起那些书,他对叶澜更有兴趣。 “那我们什么时候上课?” 他还是怀疑叶澜就是叶老师,可现在人多,叶老师可能不想承认,他便寻思着私下再问。 提到上课,叶澜轻松了许多,“祭酒大人让学生带来陛下的口令,命王妃在三月内熟读三百千三书,写得三千字交于陛下即可。” “要抄三千字?” 谈轻一听要写字人都懵了,“还要交给陛下?” 叶澜看他仿佛天快塌下来一般,眼底怔了怔,垂眸应道:“王妃,是要不重复的三千字。” 别说三千字,一个字谈轻都不想写,他觉得自己在这里重生是退休度假的,他拒绝学习! 不过书,叶澜确实带来了,还是整整一个书箱。 谈轻不说话,裴折玉便给定了明日开始上课。 叶澜走后,裴折玉命福生将书箱送去主院,吩咐温管家将前院的书房清出来给谈轻上课用。 人都走了,前厅就剩下谈轻和裴折玉俩人,谈轻也不傻,知道这是该他交待的时候了。 裴折玉不会主动问他,还给他倒了一杯茶水,谈轻受宠若惊地接过来,思考了一下措辞,才说:“裴折玉,你有没有听过一个传闻,据说南边有个书生,有一回碰到危险,将死的时候做了一场梦,梦到了他的上辈子,梦醒后,这个书生离奇地活了过来,还在现实与那人的转世结缘?” 裴折玉挑起眉梢,没有说话。 谈轻就知道他不好糊弄,但也只能说到这个地步了,胡扯道:“我之前落水后不是大病一场,差点病死了吗?我感觉我快死的时候,好像到了另外一个世界,经历了一段不属于谈轻的人生。而这个梦,我觉得可能是我的上辈子,梦里我不在晋朝,我不认识赔钱货和谈淇,也没见过你。我还有一位老师,自小照顾我,刚才我们见到的那个叶澜,就跟我梦里的老师长得一模一样,连名字都一样!” 他问裴折玉:“你说,这会不会也是我的奇遇?我之前又有见过叶澜,应该不会梦到他才对,可既然梦到了,又碰见了,是不是说明,我跟叶老师有缘分?所以我刚才看到他时会失态,你可以理解吧?” 裴折玉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好像在问谈轻是不是拿他当傻子,谈轻心虚地按了下额角。 “我以前难道见过叶老师?” 裴折玉总算开口,“应该没有。” 谈轻暗松口气,冲他笑道:“那你怎么不说话?” 裴折玉弯唇轻笑,注视着他说:“我在想,你的理由听起来像真的,不过不一定是真话。你若不想说也无妨,我不会追问,只是……我想你应该还不知道叶澜的家世。” 谈轻就喜欢跟上道的人打交道,闻言好奇地瞅着他。 “叶澜什么家世?” 裴折玉轻抿口茶,“我上次不是与你说过,父皇登基后欲立太子,有不少先帝的旧臣举荐安王吗?叶澜的父亲叶天荣便是其中一位。” 谈轻惊得眼睛睁大了几分,“你说过因为这事,先帝的很多旧臣都被皇后跟贵妃他们清除了,从此安王不得不闭门避嫌,那叶老师的父亲,岂不是也被皇后他们……” 裴折玉颔首,“包括右都御史在内几位旧臣皆被以谋逆罪名下狱,三族内流放琼州,但父皇仁慈,到安王自愿上书放弃储君之位,数月后便将众人放归,可惜……” 他一个转折,叫谈轻竖起耳朵。 “诏狱不是人待的地方,酷刑之下,几位旧臣很快就熬不住,相继离世。后来父皇为他们平反,他们的后人得以再入仕途,而叶澜,从最初内定的六皇子伴读人选一度成为罪臣之子被流放,数月后便与剩下的亲族一同回京。叶大人是多年前的状元,以诗才闻名,叶澜幼年时也是继承其父天赋的天才,可惜……没想到他是国子监祭酒的师弟,被派来教导你,文采应当是极好的,只是不知道他为何没有考取功名,如他父亲那般入朝为官。” 谈轻总感觉他这话挺嘲讽的,皇帝若仁慈,又怎会坐视皇后和贵妃等人将这些臣子送进诏狱呢?而且还偏偏是在安王自愿放弃储君之位后才放人……叶老师之所以不入朝做官,也是对这个朝廷失望了吧? 第71章 这么一想,之前明显偏袒着谈轻,让谈轻颇有些好感的皇帝,在他心中形象一落千丈。 这些话,谈轻也不好在裴折玉面前说,他感觉裴折玉还是挺在意这个爹的,便委婉地说:“你觉得你父皇仁慈,那他就仁慈吧。” 他想了想,硬生生地转移话题,“那叶老师怎么会在国子监?他没被国子监的人欺负吧?” 这才第一次见面,谈轻便如此关心叶澜,裴折玉眸光暗了暗,说道:“这些我也不清楚。” 谈轻垂头叹气,“好吧,没想到叶老师这辈子还是这么惨。对了,之前要建学堂的时候我打听过,现在叶老师是我的先生,明天上课,我是不是该准备束脩来着?” 上辈子叶老师就是个丧偶孤寡人,没想到这里的叶老师也是个自小被冤屈流放的小可怜。 都长着一样的脸,叫一样的名字,谈轻实在很难不担心叶澜,“我看他的衣服都旧了。” “束脩……你想送衣服?” 裴折玉跟着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裳,皱了下眉。 好吧,他今日要赴宴,自然不会穿着旧衣服,何况他是亲王,穿得出去撑门面的锦衣华服还是有的,反观方才离开的叶澜,身上便是一件整洁干净的旧款式书生袍。 谈轻想了想叶澜的身板,比他高,他的衣服肯定不适合叶澜,何况送衣服好像也不合适。 于是他很快摇了头,“做亲王妃的先生,至少该是吃得饱饭的,束脩不是要给银子吗?” 裴折玉道:“他是国子监派来的,只怕不能收。” 谈轻托着腮帮子,“那我多留他吃几顿饭吧,他看起来好瘦,也不知道有没有吃过这里的好吃的。”反正在末世,这些他们都吃不上。 裴折玉总是有些跟不上他的思路的,他对叶澜的关心表现得坦坦荡荡,若裴折玉计较,反倒显得他小肚鸡肠。裴折玉敛去眼底困惑,面上依旧如往日对他一般随和。 “三个月学三千个字,通读三百千三书,对于你而言应该不难,慢慢写,总能交上去的。” 他不提这茬也罢,一提谈轻就蔫了,有气无力地趴在桌上,“三个月,九十天,交三千字的作业,我一天就得写三十多个字!而且这里的字都好复杂,一天要学那么多字,还得读书,还让不让人去庄子了?” 裴折玉失笑,“还想着去庄子?” 谈轻点头,“当然!我已经很久没有喂过我的小狗和猪崽了,都不知道它们有没有想我!” 这些小东西怕是不会记得人。裴折玉笑着摇头,安慰道:“你很聪明,应该能很快写完。” 谈轻知道能写完,可他就是不想写,这是底线! 他眼珠一转,瞥向裴折玉。 “你就没有什么要问我吗?” 裴折玉被问得一愣。 谈轻坐起来提醒他,“我今天在长公主府怼太子和谈淇,他们肯定会报仇的,你今天帮着我,以后肯定也会被太子和皇后刁难的。” 裴折玉反问他:“你先前在宫里帮我时,也没想过与皇后、太子作对会有什么后果吗?” 谈轻跟他对了一个不可言说的眼神,扬唇笑起来。 “就算我们跪地俯首,他们也还是会刁难我们。我不会认输的,我死过一次了,只想以后舒舒服服的活着,谁让我不痛快,我就让他们全家不痛快,就算是皇后,是太子,在我眼里他们也屁都不是!” 谈轻跟裴折玉提了个醒,“我以后还会跟他们作对,可乐意落井下石了,如果他们非要对付我的话,我不介意用贵妃对付他们。”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但也不会是永远的朋友。 谈轻心里有数,就是想让裴折玉有个心理准备,“你可以对外宣称我太过霸道,处处管着你,我要做的事你不想做也会被逼着做。” 裴折玉笑看着他,“这样他们就会放过我了?” “不一定。”谈轻道:“但适当的示弱,可以让他们对你放松警惕,对你也不会太过分。” 裴折玉笑意更深,“我知道了。” 谈轻叮嘱道:“以后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皇后和太子想趁机刁难你,你大可以将所有责任推到我头上,我不怕跟他们吵起来。” 裴折玉道:“难得有人这样护着我,倒是稀奇。” 谈轻哼笑一声,斜他一眼,“我们现在不是一条船上的盟友吗?我不护着你谁护着你?” 裴折玉点头,“也是。” 他一双含笑的丹凤眼看着谈轻,眼神颇有几分赞同。 适当示弱,确实是有好处的。 谈轻习惯午饭后小睡一会儿,跟裴折玉喝了一盅茶,便打着哈欠午睡去了,醒来后谈明才回来。谈明散席后还跟着秦如斐等权贵公子去秦如斐以前的诗社转了一圈,因为是秦如斐介绍的,他们对他还挺客气。 不过秦如斐今天有点不太正常,一直捧着田小姐请教他的诗傻笑,痴得可怕,送他回来时又说突然诗兴大发,将他扔到隐王府门前,就叫下人架着马车往桃山去了。 这是要连夜回去写诗! 谈明不至于傻到看不出来秦如斐喜欢的人八成不是六皇子而是那田小姐,是他们误会了。 谈明回来时还不到用饭的时候,裴折玉不在,他进门前特意问过福生,之后松了口气。 谈轻坐在屋檐下乘凉,一边兴致缺缺地翻着叶澜给他送来的那些书,见到谈明便招手让他过来,“回来了,你们又上哪儿玩去了?” 京中贵女和权贵公子各有各的圈子,而嫁了人的妇人与男妻的交友圈子也是截然不同的。 谈轻这个地位挺尴尬的,他是亲王的正妃,成年男子找他不大方便,女子找他也不方便,加上之前原主在京城权贵圈子里也没有什么人缘,属实没有什么人找他玩。 所以郡主约他去看马球比赛时,他还挺吃惊的。 这会儿见到谈明,谈轻看他的眼神都有些羡慕。 谈明上来先行过礼,“赵兄和陈兄他们几位带我去看过秦二公子从前建立的诗社,还约我几日后与他们一道去京郊的护国寺采风。” 都称兄道弟了,看来处得不错。 谈轻好奇地问:“秦如斐也有诗社?还没倒闭吗?” 谈明额角一抽,王妃说话总是如此幽默,叫他心生无奈,“秦二公子是很久没去过诗社,但赵兄他们几人偶尔会去诗社中聚上一聚。” 谈轻知道现在京中权贵圈子里什么潮流,还得数文艺圈最火热,就说写诗作词这等的附庸风雅之事,京中的公子小姐都乐意参与,而秦如斐从前的诗社自从他一蹶不振后就没落了,现在是谈淇的诗社最出名。 他想着又问谈明,“那谈淇的诗社叫什么来着?” 谈明道:“方才在路上赵兄也提到过,谈淇的扶摇诗社,正好在秦二公子的诗社对面。” 扶摇?还想振翅九万里吗? 谈轻哂笑一声,“他还挺会挑位置的。算了,不说他了,秦如斐现在回去写诗了没有?” 不仅去了,还是主动去的,整个人跟着了魔似的。 谈明欲言又止,“秦二公子已经去了桃山,王妃……” 知道秦如斐老老实实去了桃山,谈轻就放心了,摆摆手略过这话题,他其实也没有多指望秦如斐写出绝好的诗,要是实在写不出来,他就去请几个写得好的,借秦如斐的名声做点评也好,反正一样是宣传。 “去了就行。我看你跟秦如斐的朋友谈得来,以后再去接触这些权贵,应该也不会太难。” 谈明便没再替秦如斐说话,正色道:“王妃的提携学生明白,学生不会让王妃失望的。” 谈轻有些诧异地看向他,又看了看福生,“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已经知道了?你先说了?” 福生忙不迭摇头,他可什么都没透露给谈明。 谈明闻言面露迷茫。 谈轻就知道他们说的不是一回事了,笑了笑,“我还是跟你直说了吧,其实我这段时间一直在观察你,在带你去长公主府之前,我才决定好,你也知道镇北侯府的爵位是我双亲用性命换来的,二房与叔公闹过不愉快,你今天也见识过谈淇的手段了,我是不可能将爵位让给他们的。” 谈明是个聪明人,听到这里已然明白,双眼瞪大。 “不错。” 谈轻看着他的眼睛说:“如果这个爵位一定要有人来承袭的话,谈明,我会选你。而现在已经不是我上书请皇上撤去这个爵位承袭就能办到的时候了,外公告诉我,太子一直在为二房承袭爵位的事出力,这个爵位必须要有人继承,你应该也能看出来我跟他们不和,如果爵位落到他们手里,对我,对外公都是不利的。” 谈明怔怔道:“王妃,这……” 谈轻欣然点头,“我知道这件事不是你说了算,你不用着急回答我,可以先回谈家村去与你的祖父母、父母、兄长商量一下,你如果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不过我看你有入仕之心,又是个愿意为百姓做事的人,天下像你这样的人太多了,可不是谁都能顺利走上仕途,或是走得更远,而这些,我能帮到你。当然……” 第72章 谈轻笑着补充:“就算你没有答应,我这人没什么志向,也没什么本领,但只要你愿意为百姓和国家做实事,我也会尽量帮你的。” 谈明彻底怔住,良久不语。 谈轻耐心道:“好好考虑吧。” 他说着看了眼天色,太阳快下山了,城门也快关闭了,他眯眼笑起来,扔掉书本起身。 “我要去吃饭了。” 谈明沉默须臾终于回神,拱手相送,“王妃慢走。” 谈轻笑了笑,给了福生一个眼神,便步伐轻快地往前院去了,他今晚约了裴折玉吃饭。 裴折玉说过会让管家帮他准备明日上课时给叶澜的束脩礼,他得去看看办得怎么样了。 说起来,他活了两辈子,还是头一回如此期待上课。 准备好常规的束脩礼,只放了二两银子,担忧叶澜不敢收,谈轻看了好几回才回房睡觉。 好在他睡眠一向不错,一觉醒来,天就亮了。 谈明连夜出城,没有那么早回来,谈轻打着哈欠将自己收拾整齐,吃早饭时叶澜就来了。 听闻叶澜如今住在国子监,离隐王府有些远,所以他们定的是早上亥时中上课,没想刚到亥时管家就过来说他已经到门口了,谈轻往嘴里塞了两只烧麦,匆忙往前院跑。 昨天温管家就将前院的书房收拾出来了,宽敞又明亮,谈轻就一个人上课,足够他用了。 谈轻打窗口一眼看到里面整理书箱的叶澜,心中满是一会儿相认的激动期待,回头给福生使了个眼色,便夺过他手中装着束脩的篮子,悄没声地摸进屋子将门关上。 关门的声音再小还是很明显的,背对门口整理书案的叶澜回头一看,便见扎着高马尾的朝气少年正做贼似的地小心将房门掩上。 叶澜呼吸一顿,悄然舒了口气,才放下书本起身行礼,“学生拜见王妃,王妃这是……” “嘘!” 谈轻冲他做了个噤声的小动作,从门缝瞥了眼门外,福生在外头守着,王府下人没靠近。 他这才放心,提着篮子朝叶澜走去,笑声得意。 “老师,你就别装了,你紧张时就爱掐手指头的小动作,我昨天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呢。” 听到这话,正暗自用拇指指甲掐着食指指腹的叶澜手忽地僵住,神情错愕地看着谈轻。 他怎么会知道…… 谈轻看他神色镇定,是越发像末世时天塌下来都面无表情无动于衷的叶博士,心中越发肯定这就是他的监护人,不由笑叹一声。 “老师还不想承认吗?” 叶澜眼底闪过一丝迷茫,王妃要他承认什么? 他才第二次来隐王府,隐王妃怎会如此了解他? 谈轻见叶澜迟迟不开口,只好使出他的杀手锏,“老师,你左胸上三指的位置应该有颗红豆大的深红色红痣,我不会认错人吧?” 闻言,叶澜眸光顿住。 谈轻一看就知道自己猜中了,正要上前给老师来一个跨时空史诗大会面的拥抱,却见叶澜白净的脸颊飞红,按住左胸快步疾退。 “请王妃自重!” 叶澜掐了掐指腹,咬牙道:“那是学生的孕纹。” 谈轻当场愣住了,“啥?” 他来自末世的叶老师,什么时候也吃孕子丹了? 第44章 书房里死一般的沉寂。 叶澜僵坐在书案前,目光随眼前绕着他转圈打量的人移动,双手不自觉在膝上紧捏起来。 谈轻摸着下巴,三百六十度观察着眼前这位叶老师,“长得一样,名字一样,红痣一样……” 叶澜纠正道:“是孕纹。” 谈轻顿了下,“好好好,孕纹就孕纹,都在一样的位置长一样的红痣,哪有这么巧的事?” 叶澜沉默,都说了是孕纹。 谈轻探头靠近他,眼睛瞥向他的胸口,“那……” 叶澜按住领口,唇瓣抿直。 “王妃自重!” 谈轻只好放弃,见叶澜还是面无表情地防备着自己,便将袖子拉起来,小臂举到他面前。 “别紧张,我也有,不抢你的!” 叶澜:“……” 当看到谈轻小臂上暗沉的月牙印记时,他眼底闪过一丝诧异,神色似乎放松下来几分。 谈轻干脆盘腿在他对面坐下,托着腮帮子就近打量他的脸,“真的不是你吗,叶老师?” 叶澜神色淡淡,“王妃认错人了。” 明明那么像,却不认得他,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叶老师。谈轻眼里的光变得黯淡了几分,没精打采地耷拉脑袋,声音听着有些难过。 “真的不是吗?” 叶澜莫名有点揪心,犹豫了下,回道:“昨日是学生第一次见王妃,王妃真的认错人了。不过,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或许世间确实有一个人,不仅与我姓名面貌一样,连孕纹的位置也同样长了一颗红痣。” 谈轻眼巴巴地看着他,“可是你跟他真的很像,不只是像,还一模一样!你们的性格和小动作都一样,不过老师像你这么年轻的时候,我还没有出生,也许他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这样稚嫩过,没那么冷硬。” 叶澜道:“王妃的老师年长于我,自然不会是我。” 年长那是因为在末世,而不是在这个安稳的世界。 谈轻不死心地盯着叶澜,“那么跟你这么相似的老师,你想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见谈轻委屈的模样,叶澜到底没说出拒绝的话。 “愿闻其详。” 谈轻看着他说:“老师是个好人,用你们这里的话来说,他就是学识渊博、做大学问的人,我被送到他身边的时候,他本来是拒绝的,可是照顾我时一直都很细心。” 他作为融合畸变生物基因计划的第一个以及唯一一个活下来的实验体,从胚胎到稳定活下来,用了足足五年,原本实施这个计划的博士都进了军事法庭,之后他就被送到了研究生物的叶博士那里。那时候还小,他记得叶博士为此同上级抗议,因为他的伴侣是在外出任务时被畸变生物杀死的,叶博士对所有畸变生物都十分厌恶,包括他这个不该出生但却已经被融合了畸变生物基因活下来的实验体。 但看见当时五岁的他就坐在走廊,晃着双脚听着他们对话时,叶博士收敛了厌烦抗拒的情绪。之后他就被扔给了叶博士,将他培养成一名合格的基地战士,末世杀器。 当然,叶博士只是个科研人员,他只负责控制谈轻这个不安定因素,作为他的监护人,训练的事,自然是让专业的基地教官来。 谈轻思绪渐渐飘远,声音也轻得有些飘忽,“一开始,他觉得我是个怪物,不应该出生。” 可是已经存在了,基地对他寄予厚望,当然会将他的价值开发到极致。他每天要跟着教官训练,格斗、射击,运用各种武器,开发锻炼精神力,精神力提升的同时源自基因的黑暗木系异能会随之升级,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打抑制针,避免基因融合后遗症导致精神力崩溃或者异能失控。 他身上每天都有很多青紫的伤痕,打抑制针时留在脊椎上的针孔很长时间才消,但怪物最早好像不会感觉到疼,因为在实验室的那几年,没有人教过他疼要怎么表达。 他从离开出生的实验室之前都是被放在关着畸变生物的笼子里的,畸变植物会不自觉守护他、供养他,他能听懂人话,却不会说。 “老师看着冷冰冰不好惹,其实很容易心软,他教了我很多东西,教我说话、写字,教我疼就要说出来,累了可以申请暂停训练,每次给我扎针时都会尽量很小心……” 因为过度的训练导致他总是一身伤痕,叶博士找上级反应过几次,分明一开始还口口声声不想养一个怪物,可是替谈轻抗争的时候,他却说,那只是个孩子,他才五岁! “可是该训练还是要训练的,我每天还是被教官揍,但是回去之后老师会偷偷给我糖吃。” 末世的糖十分珍贵,叶博士不知道哪里弄来的,会在给他上药的时候给他尝尝,那时候的糖其实并不好吃,甜是甜的,却有一种根本压不住的某种消除毒素的化学物味。 不过每次吃过糖后,他就感觉好像是没那么疼了。 再后来,叶老师会在他难得休息的时候带他在基地转转,有时会站在学校外面听孩子们读书,当时他没什么想法,叶老师却不高兴的说,你本来可以跟他们一起上学的。 你是人,不是什么实验体。 叶老师认为,队友们私下收集的那些给谈轻打发时间的末世前的娱乐产品是末世不需要的东西,却会私下给谈轻讲那些末世同样不需要的寓言传说小故事、辅导功课。 上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带谈轻融入人类生活,但更多人一直都将谈轻当做怪物。 在穿过来之前,谈轻最后一次出任务前去找叶博士,无意偷听到叶博士跟上级说起关于末世结束后对他这个末世杀器的处理,才知道他的人类基因是源自末世前沉睡的一批冰冻实验体,他本质上是个克隆人。 第73章 末世结束之后,基因有问题的他就会被控制起来。 他基本没可能像叶博士说过那样,等末世结束之后,就像一个普通人一样生活、上学。 叶博士想真正领养他的申请书被驳回,他总是会为了谈轻跟上级争吵,这一次也不例外。 上级问他是不是也想上军事法庭,他只说了一句话。 谈轻眼圈泛红,“老师说,我是他一手养大的,我就是他的孩子。他还在一天,谁也不能欺负我,就算把他关起来他也不会放弃。” 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在叶博士住处外的走廊上,这个面容不显年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博士站在他面前,镜片闪烁着走廊上空的冷光,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抗拒与不喜。 他跟谈轻说的第一句话,是冷冷的吐出两个字—— 怪物。 五岁的1036之前被用这个词语称呼过无数次,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晃着小腿,乌黑中透着一点墨绿的大眼睛一眯,冲着他呲牙笑,露出的两颗小虎牙天真而又危险。 衬衫配背带裤的幼儿标配校服套在他格外瘦弱的小身板上,他却更像只野生的小怪兽。 身边还站着两个穿着防护服,背着枪的战士守着。 然后叶博士将他拖走了,还找来一袋米糊喂他。 真是个别扭的人。 谈轻慢慢收回思绪,看到叶澜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瘪了瘪嘴,眼睛里蓄起了水光。 “可我现在见不到他了。” 两个世界的差异极大,叶澜并不能完全听懂谈轻有一搭没一搭的描述,训练、打针这些,他大脑自动转换成卫国公府对唯一小外孙武艺的培养,生病请大夫扎针很正常。 至于老师养大的……侯府小公子很小时就双亲战死,听闻二房名义上是在抚养他,二房用不用心他不知道,而且侯府小公子自小就不在侯府常住,不是被接进东宫陪伴太子,就是被接到国公府陪伴外公。 所以王妃所说的老师,应该是在他双亲战死后,国公爷不在身边时,自小照顾他的人吧? 至于觉得王妃是怪物……莫非在那位先生眼中,男子服下孕子丹所生之子,竟是异类吗? 叶澜心中有些不满,可看到谈轻为这位老先生黯然神伤时,他委婉地问:“他不在了?” 他这么一说,谈轻更难过了,捂住脸埋头趴在书案上,声音听着闷闷的,“是不在了。” 但是他自己不在了,现在跟老师隔了两个世界! 人死为大,叶澜就算不满也不便多言,在衣袖中取出一方手帕,递给谈轻,“王妃节哀。” 谈轻声音带着哭腔,“节哀不了!老师年纪轻轻就成了鳏夫,年纪大了又……我不是说他老的意思,他长得脸嫩不显老,可是……” 谈轻打个一个哭嗝,呜咽着说:“这世上有那么多好吃的,老师他还一样都没尝过呢!” 叶澜脸上的迷惑又多了几分,镇北侯府和卫国公府都不穷,请来的先生连口吃的都没有? 但这世道上许多人身不由已,是常理难以道明的。 叶澜轻叹一声,安慰谈轻道:“老先生将王妃视作亲儿,若知晓他走后王妃如此难过,想来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心,王妃莫要太过伤怀,你过得好,老先生才会放心吧。” “你说得对!” 谈轻猛地抬头,认真地点头赞同道:“所以我会连带老师那一份,替他在这世上吃吃喝喝那些他没尝过的,替他看看这个安稳的世道上有那么多他喜欢的花草树木!” 他说着舔了舔唇,眉眼弯弯,眼里哪有一滴泪水? 方才的哭腔好是幻听一般,叶澜愣愣地看着他。 “王妃……假哭?” 谈轻歪头看他,眨了眨眼,扶着心口说:“刚才感觉氛围烘托到了,不哭一下不合适?” 看着他那双清澈而又真诚的眼睛,叶澜沉默了。 他不禁怀疑王妃嘴里的话到底哪一句是真的? 叶澜开始整理书案上的书本和笔墨,谈轻支起下巴看着他,眼神是那样的笃定与信任。 “我还是觉得你就是我老师。” 叶澜平静道:“王妃的先生已然故去,又比学生年长,学生又怎么可能会是那位老先生?” 这个世界的老师说末世的老师老?谈轻忍笑道:“说不定你就是老师的转世,我在你身上感觉到了老师的气息,我不会认错人的!” 叶澜正要开口,谈轻摆手道:“不要自称学生了,这里又没有外人,你叫我谈轻就行了。” 叶澜想说于理不合,谈轻却又抢先问他:“老师,我的新名字好听吗?好听就是好名字!” 叶澜没有说话,等了一阵,见谈轻没有后话,而是眼巴巴瞅着自己,才找到开口的机会。 “叶某并未感觉到自己身上有什么人的气息,还请王妃莫再开玩笑,叶某至今尚未成婚。” 谈轻笑起来,“我不是说你们私通,老实根本不在这事上,你们也私通不了啊!”他盯着叶澜的脸,神色认真了几分,说出的话却让人脊背发凉,“老师,你相信这世上存在着一种常人难以琢磨也无法看透的力量吗?我在你身上,感觉到了老师。” 叶澜:“……” “子不语怪力乱神。”叶澜警觉地等到谈轻没有后话才开口,有些无奈地看着他,“学生知道王妃前段时间重病多时,高热不退,许是伤到了头颅,忘记旧事,或许还多了一些不该有的记忆,将现实与话本颠倒了。王妃还是得好好喝药,安心治疗。” 谈轻睁大眼睛,“老师内涵我?” 叶澜垂眸,“学生不敢。” 谈轻却是激动得抓住他的手,大喜道:“可是你阴阳怪气的样子,看起来更像老师了!” 叶澜始料未及,往后缩去。 谈轻紧紧拉住他的手腕,笑着说道:“老师这辈子不认识我没关系,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就好了。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老师叶澜,我就是你的学生谈轻,怎样?” “或者……”谈轻嘿嘿一笑,“老师不喜欢的话,你管我叫老师也行,我们各论各的?” 难得逮到了另一个世界年轻的老师,不趁机欺负一下,他芯子里就不是基地的1036了! 叶澜想要挣扎,他能感觉到王妃对他没有恶意,可是王妃看起来也不像是个正常人啊! 便在这时,门外传来福生的声音,“殿下来了!” 叶澜下意识看向紧闭的房门和被谈轻抓住的手腕,突然有种被捉奸的心虚,忙抽回手去。 谈轻这回也不再纠缠他了,挑眉回头看向门口。 “裴折玉来了?” 此时在门外,福生正浑身僵硬地挡在裴折玉面前,趁着低头行礼时偷偷瞥了眼身后房门。 虽然不知道少爷堵新来的先生是要做什么,可这会儿王爷来了,希望少爷赶紧收敛些吧。 千万别是偷偷欺负先生才好…… 裴折玉一眼就看到福生那小动作,跟着看了眼紧闭的房门,抬手叫起,“王妃这是……” 福生只知道自家少爷进门时不太对劲,好像暗搓搓憋着坏似的,直觉告诉他,现在不能让王爷进去,他便往门口方向挪了挪,硬着头皮挡在裴折玉面前,“这……方才风大,王妃怕冷,就把门关上了?” 裴折玉垂眼看他,“是吗?” 福生下巴快抵到了胸口,弓着身不敢起来,“是!” 好在就在这时,房门吱呀一声从书房里打开了,谈轻站在门口,衣衫整齐,面带笑容。 “裴折玉,你来找我?” 看来少爷没有在里面乱搞,福生着实松了口气,可他一抬头,便对上裴折玉的视线。 福生猛地僵住,后知后觉自己挡了道,小碎步飞快地退到旁边,往院外溜去,“少爷已经快一盏茶没吃东西了,小的去取些茶点!” 裴折玉看着他溜走,才带燕一走近书房,目光越过谈轻肩侧,看到书房里站着的叶澜。 “你今日头一天上课,我过来看看,束脩可交了?” 谈轻轻拍脑门,转身回去。 “还没呢!” 他找到先前被自己随手放在角落的篮子,拎起来放到叶澜面前的书案上,回头看了眼裴折玉,“听说你们这里上学是要拜师的,那么叶老师,我今天就拜你为师?” 叶澜见到裴折玉立时躬身行礼。 裴折玉走进书房,摆手示意他起身,轻笑道:“先生不必多礼,本王只是来看看王妃。” 叶澜道:“使不得!王爷,王妃,学生是奉命前来教书,当不起王妃的先生,何况王妃曾是上书房出来的,便是师叔的学生……” 他说着提醒谈轻,“王妃的恩师该是秦太傅。” “秦如斐他爹?” 谈轻穿过来到现在压根没见过这人,但这人也算是当年原主做伴读时跟太子一块拜的先生,他想了想,便说:“可是我早就在上书房结课了,多认一个先生不行吗?” 第74章 裴折玉笑道:“此事原本并无什么大碍,但若是叶先生着实不愿,我们也不好勉强他人。” 叶澜闻言拱手,“学生不敢。” 看他一直推脱,谈轻思索了下,好像当隐王妃的先生没什么好处,他也不强求,直接将篮子塞给叶澜,“那就不拜师了,这束脩你就当见面礼收了吧,也没什么东西,就一些吃的,你要是不收,我今天就拜师!” 他说着一掀衣摆就要跪下,叶澜只好改口,“王妃不可!这束脩,学生收下就是了!” 他抱着那篮子,感觉也不重,应该没放银钱之类的。 谈轻那一跪本来就是假动作,拉着裴折玉站起来,笑着跟他交换了一个得逞的眼神。 “那行,我们上课了?” “好,若王妃没有异议的话,我们今日先学三字经?” 叶澜拿他没办法,早知道这隐王妃不好惹,见了面才知道这少年着实是顽皮。此刻裴折玉在还收敛些,说要上课他更自在了许多。 但隐王裴折玉在,叶澜也没法安心给他的王妃上课。 “殿下?” 谈轻看向裴折玉,眼底有些新奇,“你要一起上课吗?” 以前都是叶老师私下辅导他功课,他还没同学呢! 裴折玉见他们没什么事,便摇头婉拒,“就是过来看看你学得怎么样,我一会儿回书房。” 谈轻面露遗憾,自顾自在叶澜对面的书桌前坐下。 “好吧。” 叶澜见状不敢多言,他来时早已准备好今日讲课需要的东西,帮谈轻翻出书桌上的三字经后,谨慎地在裴折玉眼皮下念起三字经。 他是头回教人这种幼儿开蒙书,便先带谈轻通读一遍,方便认字,之后再教他如何写。 有裴折玉在,谈轻也不好再欺负稚嫩的叶老师,而且他被末世的叶老师训怕了,对上课读书这种东西一向是不感兴趣但敬畏的。 一个耐心教,一个愿意学,书房里氛围倒是挺好的,裴折玉看了一会儿便悄悄离开了。 走出院子,裴折玉唇边勾起一抹笑意,“这个叶澜倒是有点本事,王妃似乎很喜欢他。” 燕一跟随身侧,低声应道:“殿下,多年前叶家出事时,叶夫人给叶先生喂下孕子丹,也是因此,叶先生没有与叶家男子一同被关进诏狱,而是跟随族人们流放琼州。” “叶夫人也是个厉害的。”裴折玉问:“她母亲好像是宜阳长公主的大女儿,她改嫁了?” 宜阳长公主,皇帝给她面子的话见面也会喊声姑姑,虽然当年不得宠,嫁的驸马家世也不算太出众,但毕竟有皇家宗室护着。 燕一道:“叶家出事后,叶夫人回了娘家,半年后改嫁徐州知州填房,现在是礼部侍郎夫人。喂叶先生孕子丹,大抵她为人母最后为了儿子求来的恩典。后来叶先生被叶大人的旧友接回京,拜入秦祭酒恩师柳大家门下,如今确实是住在国子监,得秦祭酒照拂,不曾与任何皇子来往。” 裴折玉轻轻颔首,“如此便好,王妃想玩就让他玩吧。” 不过…… 裴折玉微眯起眼,“王妃与他似乎有事瞒着本王啊。” 燕一没敢说话,倒是从走廊上过来的温管家笑着回了一句,“王妃与叶先生都吃过孕子丹,也许是有什么闺房秘事不便与王爷说。” 清晨的日光很暖和,似乎驱散了的裴折玉眼底那几分淡淡的郁气,他闻言看向温管家。 “什么事?” 温管家双手呈上一张拜贴,“安王府的人特意送来拜贴,明日若王爷无事,安王会登门。” 这是早已经知道的事,裴折玉点点头,“知道了。” 他抬眸看向天色,此刻的日头虽然好,空气却透着几分沉闷,天边堆着灰白色的积云。 似乎是要下雨的预兆。 叶澜的课只上半天,过了晌午,他就离开隐王府了。 谈轻有心留他一块吃饭,他却走得飞快,谈轻思索着可能是自己今天太热情了,叶老师脸皮薄,说不定被吓到了,就慢慢来呗。 而且他也没空。 三个月他要通读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还要写三千个不同的字交给皇帝,叶澜的意思是先学认字,到时再写,也不用写多久。 这学习计划谈轻没意见,他又不是真的小孩子,三字经多读几遍就背下来了,上午的剩下一半时间里叶澜都在教他如何握笔写字。 末世和晋朝的课文文字不同,连用的笔都不一样。 谈轻练了一上午毛笔字,照着描出来的字才有点字形,觉得麻烦得很,所以叶澜一走,他就叫福生帮他做一批炭笔,甚至是钢笔。 福生确实能耐,下午就给他鼓捣出来几支炭笔和竹子做的简易钢笔,炭笔色泽一看就不一样,谈轻单纯拿来自己写着玩,竹子做的简易钢笔就不好用了,太容易戳破纸了。 两人在院子里鼓捣一下午,到吃晚饭时谈轻才想起来,叶老师留下的十张大字才写了一半,他只能就着烛光含泪抄剩下的作业。 毛笔绝对是谈轻的一大劲敌,吃过饭写了半天才写了三张,他还故意把字写大了,完了得出一个结论,是这里的纸太大一张了! 福生在边上倒是看得乐呵,“少爷晌午就把这十张大字给写了,现在又哪用得着急呢?” 谈轻没好气地将手里刚被墨水晕黑了一大团的宣纸团吧团吧,对准福生的脑袋扔过去。 “还剩两张,都是抄三字经,你再废话就给我抄了?” 福生嬉皮笑脸地接住纸团,当场认输,“小的知错了。” 谈轻不想写了,扔了笔瘫坐在太师椅上不起来了。 “早知道就不说我不识字了,应该直接说皇后污蔑我。” 福生可不敢私下议论皇帝皇后,只帮他整理着桌子上乱糟糟的笔墨纸砚,说道:“快要下雨了,少爷快抄完,早点回去歇着吧。” “下雨?” 谈轻推开窗往外看,外头天色黑梭梭的,虽然没有打雷闪电,但风还不小,吹得桌上被镇纸压着的纸啪啪响,他赶紧把窗户关上,“风好大,别把我抄好的给吹走了。” 他说着突然顿了顿,眼睛亮起来,“裴折玉在家吗?” 福生已经习惯他跳跃的思路,如实回道:“应该在吧,晚饭厨房也给王爷那送了一份。” 谈轻笑了,“那就好。” 福生纳闷道:“少爷怎么了?” “没事。” 谈轻起身搓搓手上的墨渍,“去关怀一下我的丈夫。” 福生:“?” 一盏茶后,这场大雨终于下来了,雷电接踵而来。 书房一片黑暗,看起来,这里的主人像是早已睡下。 裴折玉不喜欢在雨夜里点灯,也很难在雨夜里安睡。 谈轻走到院子里,摆手让一路想拉他回去的福生自己带伞先走,就跑到了书房门前,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雷电闪过时,他好像看到书房对面的屋顶上一闪而过两个人影。 但一眨眼,人影就没了。 谈轻眨眨眼,看了看对面的屋檐,果真什么也没看到,这才转过身去小心地拍着房门。 “裴折玉,你在不在?” 天上雷声轰隆,屋中一片死寂。 黑衣暗卫站在裴折玉面前,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裴折玉坐在书案后,除了脸色苍白了些,看上去与往日没什么区别,手中正捏着一个白瓷小瓶,闻言顿了顿,瞥了眼黑衣暗卫。 后者无声拱手,无声无息地打开了开在书房后方的另一个隐蔽的窗户,就要悄然离开。 开窗同时,裴折玉轻咳一声,看着那道贴着门被映在窗纸上的人影说:“谈轻,有事?” 谈轻暗松口气,心说再不开门他就得直接闯进去了。 燕一也不在,他怕出事。 “我看今晚下雨了,过来看看你,顺道陪你睡觉啊。” 他的语气太过自然,导致裴折玉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什么?” 那黑衣的暗卫在跳窗出去的瞬间恰好听见这话,脚下猛地一个打滑,差点一头栽下去。 暗卫暗松口气,悄悄跟对面两个暗卫打了个手势,飞快关上窗户,趁着夜色溜出书房。 好险,差点就坏主子好事了。 第45章 夜深了,风雨不小,电闪雷鸣的,雨水从屋檐下哗哗落下,水雾飘到门槛上,谈轻感觉怪冷的,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接着敲门。 “裴折玉,你……” 书房门开了,裴折玉的身影出现在门前,映着天边的电光,唇瓣透着好无血色的苍白。 “你怎么来了?” 连声音都是沙哑的。 但是看起来,他的状态要比上回在宫里好很多。 谈轻暗松口气,看着他说:“下雨了,来看看你。” 裴折玉就站在门内,房门只拉开一条缝,里面没点灯,就着天边闪过的电光,谈轻看他头冠还未解下,衣衫整齐,俨然还没睡。 第75章 裴折玉任由他打量自己,神色自若道:“我只有在宫里碰上雷雨时脱力的情况会比较严重,在宫外和我熟悉的地方不会有事。我正有些乏力,要歇下了,你回去吧。” 只在特定的地方病发严重吗? 谈轻担忧地看着他,“好吧,不过燕一为什么不在这里?他不是你的贴身侍卫吗?你晚上睡觉,这里都不留一个人看着大门的吗?” 他那正院,福生晚上虽然回房歇着了,也会叫几个小厮轮流在院里守夜,有事就叫他。 裴折玉这书房在隐王府前院左边的院子,给谈轻安排做书房是右侧院子,两边格局一样,谈轻一路走过来时,裴折玉住这院子大门就虚掩着,一个看门的人都没有。 裴折玉是隐王,大抵因为一直不得宠,府中不见奢华铺张,身边伺候的人也少得可怜。 “我让他下去了,平日不会有人敢来打扰我。” 所以只有他一个人来打扰…… 谈轻闻言有些心虚,别开脸看向屋檐外的大雨。 “那我走了,你回去睡吧。” 裴折玉目光瞥见他被浇湿的披风衣摆,忽然叫住他,“你一个人过来的?怎么没带伞?” 谈轻回头说:“福生送我过来的,不过我没让他进来,在门外就让他走了,伞也拿走了。” 裴折玉沉默了下,后退半步让开路将房门打开。 “进来吧。” 谈轻有些愕然,“你不睡了?” 裴折玉看他眼神有些无奈,“你身体弱,别淋雨了。” 谈轻想起来自己让福生今晚都别过来找他,怕撞到裴折玉病发,这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干脆就跟着裴折玉摸黑进了书房。 在门外还能借着微末天光视物,进屋后就捉瞎了。 谈轻努力睁着眼睛,避免撞到什么东西,眼前突然亮起一道光影,他皱了皱眉,回头看去,就见裴折玉手里握着一个火折子,黄豆大点的火光瞬间点亮了整个书房。 裴折玉扶了他手臂一把,便绕过谈轻将书桌上的蜡烛点亮,走路明显有些虚浮无力。 屋中的光线变得明亮清晰,谈轻看着室内,心里怪不好意思的,“我一会儿雨停就走。” 裴折玉颔首道:“披风湿了,脱下来晾一下吧。” 雨大就是麻烦,撑着伞衣服也得湿,谈轻心里抱怨着,瞥了眼湿透的披风下摆,乖乖解开系带脱下来,往边上的架子上挂,回头时却见裴折玉似乎看着他欲言又止。 谈轻甩了甩还有些湿润的发尾问:“怎么了吗?” 裴折玉别开眼,“你刚沐浴过?” “啊。” 谈轻举起袖子转了一圈,给他看自己身上这身新做的雪青色收腰合身的轻薄寝衣,笑说:“刚才在练字,弄得手上脸上都是墨水,所以回房洗过澡了才过来看你的。” 裴折玉却转过身往书案走去,没有再看谈轻,也没有告诉他,这个年纪身量纤瘦的俊秀少年,穿着如此单薄的寝衣,披着及腰的长发,确实衬得腰细腿长,甚是昳丽。 却也有些不合适。 因为他们是表面夫夫,而谈轻还服过孕子丹,这辈子只能嫁人,但谈轻总是忘记要避嫌。 裴折玉心无邪念,便道:“今日就开始练字了,叶先生给你留功课了?都写完了吗?” 谈轻挠了挠脸颊,给他炫耀新衣服的心思也没了。 “还没写完……” “别站着了,随便坐吧。” 裴折玉指了下对面,“还差很多吗?要我帮你吗?” 谈轻也不跟他客气,搬了张凳子在他对面坐下,双手放在桌上,看起来像个乖乖好学生。 “叶老师要我先练十张字,抄今天刚教的三字经前五句,我不太会用毛笔,总写不好。” “三字经……” 裴折玉指尖敲了敲书案,他三岁就已经熟读三字经,而对面的谈轻现在什么都忘了,都得重新学,但以前学过的字应该不会太难。 “还差两张不是什么大事,你写一遍,我帮你抄。” 谈轻果断拒绝,“不用,我写的字可丑了,你这么一说,我又把那些字怎么写给忘了。” 看他苦恼的样子,裴折玉不由失笑,笔墨纸砚他书房里多的是,他拨开镇纸,拿下毛笔沾了墨水,便在纸上默写起三字经的前五句,“那我给你写一遍吧,你对着描就行,你刚开始学,不要给自己太多要求。” 他写字倒是快,行云流水,一手端正漂亮的楷书就出现在纸上,谈轻看得眼睛都直了。 “你这字练了多少年?” 裴折玉放下笔,将写好的宣纸递给他,“三岁练字,五岁学画,到现在也还没有多少年。” 谈轻顿时蔫了,接过宣纸说:“那我练十几年才能把字写得这么好看,这也太磨人了。” 这里什么都有,也不用谈轻回去找了,反正就剩两张,他直接从裴折玉书案上拿纸笔,一手抓起毛笔,就对着裴折玉写的那六十个字描,对面的裴折玉看着他那鸡爪子一般的拿笔姿势,眼皮跟着跳了一下。 “叶先生……没教你如何用笔?” 谈轻刚描了两个字,前面两个字好写,闻言举起手里的毛笔,“教了啊,我又拿错了吗?” 裴折玉听他说又,便问:“你一直这样握笔吗?” 说起这个谈轻就没好气地抱怨起来,“不知道,不记得了,叶老师在时还好好的,下午玩了一会儿回来再抄书,福生老是说我这样不对那样不对,他说得我全部都忘了。” 所以他现在拿毛笔,就是单纯用铅笔的姿势。 裴折玉着实有些无奈,只好起身走到他身后。 “我来教你吧。” 他握住谈轻的手时,感受到掌心下的温暖才顿了顿,有些不自在地问他:“你要学吗?” 谈轻自是开心点头,把毛笔塞他手里,然后把右手递到他面前,“到底要哪个手指用力?” 裴折玉暗松口气,给他示范了一下几种握笔的姿势,想到谈轻那糟糕的拿笔姿势,还是虚握住他的手,带着他练了一遍三字经的前五句,一个字一个字地教他怎么写。 他教得耐心,谈轻却在走神,一会儿往上瞟,看裴折玉比他高半个头的身高,一会儿往下瞟,看裴折玉比他还大一些的手掌。 裴折玉留意到他心不在焉,便松开他的手退开。 “怎么了?又忘了吗?” 谈轻眨了眨眼,感觉颇有些新奇,“在你这里练字感觉好安静,不像福生那样吵死了。” 裴折玉还以为他在排斥自己靠近,这也是裴折玉头一回手把手教人练字,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便有些好笑,“我向来喜静,身边不用人伺候,你倒是喜欢热闹。” 谈轻摇头说:“也不是。我偶尔会喜欢去凑热闹,可是有时候还是想安安静静地待着。” 裴折玉笑道:“那你慢慢练。” 谈轻点点头,“你身上不舒服,还是快去休息吧。” 裴折玉回到书案前坐下,说道:“我还好,就在这陪你一会儿,等雨停了,我才能睡下。” 看来他真的很讨厌下雨。 谈轻记在心里,便点了点头,接着用裴折玉教的姿势练字,但他练字时总是没法专心,不一会儿,又盯上了书案上的小白瓷瓶。 “这是什么?有药味?” 这是方才暗卫送来的药,裴折玉没料到谈轻鼻子如此灵敏,神色一顿,将瓷瓶放回书案的抽屉里,“是我下雨病发时会吃的药。” 谈轻不免有些担心,“你这个……请御医看过了?” 裴折玉知道他没有说出病这个字的用心,依旧笑着回答,却有几分自嘲,“宫中御医不会给我看病,因为父皇不喜欢,我这是寻民间大夫配的药,可以缓解我的病况。” 谈轻想说可是他闻着这药味有点不好……怎么个不好法他也说不清,大概是来源于木系异能的直觉,不过就算药里有对身体不好的东西,抛开剂量谈这些都是废话,他毕竟不是医生,便没有追问这药的事情。 “其实我觉得你平日应该多出去晒晒太阳,多吃点,也许不用吃药,身体就自然好了。” 裴折玉笑应:“大夫说我服药一年就能完全康复了。” “那就好。” 谈轻没再多问,埋头接着练字,说是写,其实是描,裴折玉写得模板比叶澜写得还要工整,方便他照着描,可这宣纸太大一张了,好像怎么写都没办法将整张纸填满,谈轻心里一急,纸上就晕了一大团墨水。 “哎呀!” 谈轻看着已经写了一半的宣纸,差点就当场哭了。 “又废了!” 裴折玉不知为何,看他这副模样,反倒觉得好笑,笑着安慰道:“慢慢写,不要着急。” 谈轻瘪了瘪嘴,不舍地换下这张纸,故作大方地安慰自己,“你说得对,没关系的,就只是剩下两张而已,我很快就能写完了!” 第76章 裴折玉静静看着,没打扰他。 谈轻打起精神照着模板描,虽说描得丑,可那字大小他是完全复刻的,每个字都一样大,这也导致他一张纸就要多写三段三字经。 写完两张,谈轻才察觉这个问题,裴折玉给的模板比叶澜写的小很多,他这里的纸又很大张,导致谈轻写完两张后手腕又酸又累。 他小心地放好两张纸在桌上晾着,正要找裴折玉算账,结果抬头一看,便默默闭上嘴巴。 裴折玉支着下巴靠坐在太师椅上,那双漂亮阴郁的丹凤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闭上了。 他睡着了。 谈轻只好咽下这口气。 想想也是自己不对,为什么要照着他们给的模板大小抄?他只能归结于自身问题,书房里越是安静,外面的风雨声就显得越嘈杂。 外面已经没再打雷了,但是风雨还是那么大,谈轻看看自己新换上的寝衣,到底是没有冒雨跑回去。他又觉得有些凉,看看对面还安静睡着的裴折玉,眼里闪过一丝犹豫,而后站起来小心翼翼地往里间挪去。 那里是裴折玉的卧房。 谈轻绕过屏风,摸黑走进去,不一会儿就出来了,手里抱着一张薄毯,因为屋里的格局都差不多,裴折玉的卧房又很规矩,他一进去就在窗边榻上摸到一张毯子,回来时裴折玉果然还睡着,他暗松口气,走到裴折玉身后,将那毯子轻轻披在他身上。 他说下雨睡不着,但已经睡着了就别吵醒他了。 谈轻给他披好毯子,将他的双腿都仔仔细细地盖好了,这才满意地退开来,而后摘下架子上的披风把自己裹起来,跑到窗边摆放着茶具的矮榻上坐下,等外面的雨停。 可惜这一等,就是一夜。 谈轻到底没有熬到雨停,早睡早起的生物钟让他很快裹着披风靠在矮榻上睡过去,便没察觉裴折玉早已无声睁开眼,看了眼身上的毯子,而后静静地看着他好一阵。 一夜更漏长,天将拂晓时,风雨总算是停了。 好在院子里排水好,不然今天书房肯定要被水淹了。 谈轻伸着懒腰从矮榻上醒来,感觉腰背有些酸痛,不过盖在身上的深色毯子有些眼熟。 他看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就是他昨晚拿给裴折玉的那张毯子……对了,裴折玉呢? 他抬头看去,裴折玉早就不在书案前了,但书房的门是打开的,门外传来鸟儿的叫声。 谈轻掀开毯子起身,走到门前一看,裴折玉就站在门檐下,看着屋檐上落下的水珠。 他这才放心,打着哈欠出去。 “你醒了。” “醒了。” 裴折玉回过身,唇边挂着浅笑,虽然脸色有些苍白,可架不住他这张脸着实生得漂亮。 谈轻也冲他笑了笑,“不好意思,我后来睡着了,不知道雨是什么时候停的,就没走。” 裴折玉看了他一眼,无奈伸手给他理了一下睡得有些凌乱的头发,将头顶翘起来的一根长发拨到另一边抚平,“没事,天亮雨才停,我看你昨夜睡着了,就没叫你。” 谈轻乖乖站着,“我头发很乱吗?你什么时候醒的?” “还好。”裴折玉收回手,看着面前披发的白净少年道:“下雨时我睡不沉,没怎么睡。” 谈轻便有些担心,“那你现在困不困?你快去睡吧。” 他说着没忍住伸手抓脖子,“昨晚是不是有蚊子啊?我感觉我脖子上被叮了好多个包。” 他手上没个轻重的,不一会儿就把脖子抓红了。 裴折玉看不过眼,跟他说:“我这里确实有蚊子,不过平时不怎么咬我,我记得我这里有药,一会儿找出来给你擦一下就好了。” 谈轻只能自认倒霉,“那可能是我太招蚊子了吧。” 正好这时门外来人了,燕一推开院门进来,身后还跟着个福生,一看到书房门前二人,原本还在说话的两个人赶紧上前行礼。 “殿下,王妃。” 福生叫了人,偷偷看着自家少爷,说不出的担忧。 谈轻当没看到他的眼神,转头跟裴折玉说:“那我回去了,一会儿吃过饭老师就来了。” 裴折玉帮他拨头发挡了一下脖子上的红印,“去吧。” “嗯嗯,你昨天晚上没有睡好,一会儿吃了早饭就赶紧补觉吧。”谈轻点点头,想起来自己昨晚抄的字还在书房里,就进屋去取。 福生还在偷看他们,看到被谈轻头发挡了一半的淡粉色手印,又听见这话,他愣了下,眼睛差点瞪出来,一时间好像人都傻了。 少爷脖子上怎么有红印,他怎么说王爷昨晚没睡好? 少爷跟王爷…… 遭了,他怎么跟夫人交待! 裴折玉将福生的小动作看得清清楚楚,微微勾唇。 不一会儿,谈轻取了昨晚抄的两页字出来,挥挥手跟裴折玉告辞,便带着福生走了。 福生走得好像行尸走肉一般,整个人还是傻着的。 裴折玉目送他们出了院子,才问燕一:“出事了?” 燕一在他这里还算老实,不敢乱看,也就没看到谈轻脖子上的蚊子包,闻言却有几分心虚,“是王妃的小厮福生说王妃在殿下这里一夜未归,担心王妃受不住,一直在催属下过来看看。王爷,属下下次不敢了。” 裴折玉微眯起眼,“王妃这个小厮倒是喜欢管着他。” 燕一没敢乱说,生怕裴折玉下一句就是做掉福生。 好在,裴折玉还没有这么丧心病狂,他转身回了书房,说道:“多个人照顾王妃也好。” 这就是不计较他一大早带着福生过来打扰的事了。 燕一暗松口气,看着院中积水,想起裴折玉的病,不由隐晦地询问道:“不过昨夜下雨,殿下为何留下王妃?殿下昨夜可还好?” 裴折玉倒也不是那种属下一句都问不得的严苛主子,应得很快,听语气似乎还挺轻松。 “昨夜王妃来请教功课,可他没有带伞,便只能留宿。” 燕一知道裴折玉最忌讳旁人提及他这一下雨就出问题的怪病,听这话,王妃应该是没有触碰到他的逆鳞,可燕一有些一言难尽。 “可是王爷,咱们这有伞啊。” 裴折玉顿了下,回头看他。 “是吗?” 燕一也不能昧着良心说瞎话,且看他今日似乎心情不错,直言道:“有的,您下雨不爱出门,可这伞一直都在耳房里备着的。” 还不止一把,绣花的带画的都有,放着一整箱呢! 裴折玉定定看着他,燕一始终没有改口,眼神真诚。 末了,裴折玉收回视线,捏起书案上一张宣纸。 那是谈轻昨夜写到一半便被墨水晕了一大团不得不废了的那页纸,其实描得挺好的,就是没什么字样,看着像墨水不均匀的图案。 裴折玉轻笑一声,“忘了。” 燕一等半天就等到这么个回答,没忍住抽了抽嘴角。 殿下这也太敷衍了! 不过看起来,殿下似乎还挺喜欢跟谈家小少爷玩的。 第46章 一夜雨水后,隐王府恢复了往日的静寂,叶澜来得很准时,在谈轻刚回房匆匆换衣裳吃过早饭后,谈轻到时,叶澜衣摆还是湿的。 王府院子里地上有很多水坑,街上也差不多,叶澜一路从国子监过来,衣服溅湿了正常。 国子监离隐王府可不近,估计叶澜很早就起来了,谈轻顺手带来了让厨房多做的早饭,拎着食盒进去,让他先吃着再检查作业。 只是在谈轻翻出三字经准备早读时,叶澜将一个宝蓝色锦囊放到桌上,谈轻一眼看出来,那是他昨天塞在束脩里装银票的锦囊。 “老师,你……” 叶澜道:“王妃好意我心领了,但这一百两我不能收,我是奉命来教导王妃的,若王妃三月后不能做到皇上的要求,到时我也会受罚,所以不管王妃有没有送我银钱,我都会尽力在三月内帮王妃完成任务。” 昨日晌午回到国子监住处后,师兄正好来找他,二人手谈一局,谈了一些到隐王府教书的事,之后才想起来谈轻给他的那篮子束脩。不说叶澜会不会做饭,他在国子监只能在饭堂吃饭,束脩有些肉,他便想送去饭堂,谁知道翻了一下在里头找到一个锦囊,里头还放着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这对于谈轻来说可能不算多少,但对于普通学子而言,一百两绝对不少。 谈轻眨了眨眼,反而露出无辜的神情,“真的不收吗?我看你这么瘦,衣服都旧了,只是想给你一点补贴让你吃好一点穿好一点,要是国子监问起来,你就说是你教的好,隐王和王妃赏赐的,也不可以吗?” 叶澜原本有些严肃的神情顿了顿,垂眸道:“叶澜不缺银钱,这钱王妃还是收回去吧。” 谈轻看看他身上有些旧了的白袍子,“真的吗?” 叶澜总感觉谈轻对他没有恶意,这样打量他的眼神,好像在可怜他的样子,也没有让他感觉到不适。但他心中明白,或许王妃说过的那位与他相似的先生真的存在,而且王妃是将他当做那位先生看待了,他却不能趁机从王妃这里骗取什么东西。 第77章 “真的。王妃放心,叶澜在国子监有师兄照看,平时家中也会送些银钱贴己,我手上并不缺银钱,只是懒得在衣食上浪费精力。” 谈轻只好点头,拿出锦囊里的一百两银票,又收紧系带,将锦囊推到叶澜面前,“那里面只有二两银子,算是束脩,可以收吧?” 他说着夹着那一百两银票递给叶澜,“二选一?” 叶澜一时有些哭笑不得,还是头一回有人上赶着给他送钱,还是这样一位天真的王妃…… 二两银子,确实是与普通学子入私塾的束脩差不多。 想起昨日师兄也劝他收下王妃好意,听闻近来隐王和隐王妃颇得皇帝宠爱,师兄便劝他莫要为这些小事得罪隐王和隐王妃,叶澜看着眼前这位年轻而执拗的王妃,到底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多谢王妃好意。” 谈轻嘴角闪过一抹得意的笑容,随后认真地将一百两夹到书里,“老师不肯收学费,那这一百两我一会儿就让福生拿去给我新建的学堂买书,到时再记上老师的名字。” 叶澜愣了下,“学堂?” 庄子那边的学堂已经修建得差不多,课桌和椅子也在赶工,先生也托人找齐了,算上修订课本的时间,大概有半个月就能开学。 提起将要建成的学堂,谈轻就高兴得很,但看叶澜桌上的食盒还没动过,赶紧推着叶澜起身,“我建了一个学堂,不过现在我要早读了,下课了再说,老师快去吃早饭,我让人做了你爱吃的八宝粥,加糖的!” 叶澜被他按着在桌前坐下,再看着谈轻回到自己书桌前坐下,面露诧异。学堂他是知道的,秦如斐回秦家后与他师兄秦祭酒见过面,提到过庄子那边有个王妃在建的学堂,可王妃是如何知道他爱吃八宝粥的? 其实八宝粥又叫腊八粥,一般是腊八节吃的,这会儿不年不节的,寻常人家很少会做。 王妃还知道他喜欢加糖的…… 谈轻坐回去后,老老实实地捧着书本早读,幼儿开蒙的三字经,他读起来有些好笑,叶澜却是笑不出来,面上浮现探究之色。 王妃未免太过了解他,那位与他相似的先生,连爱吃的东西也与他几乎一模一样吗? 带着这份迟疑与迷惑,叶澜品尝过隐王府的早饭,早读过后,接着给谈轻讲解三字经。 三字经看似简单,但任务还挺急的,检查过谈轻昨日的五句都记牢了,叶澜今日多教了十句,通读几遍,确定他都认得那些字了,便带着他学写法,谈轻提笔时他多看了几眼,感觉与自己教的有些出入。 谈轻握笔的手法不是他教他那种,不过也是正确的,就是写出来的字跟昨日一样糟糕,叶澜想他不是真正的初学者,本来也是太傅带过的学生,没有太纠结这个问题。 其实给谈轻教书不难,教会谈轻写法后离下课还有半个时辰,叶澜便坐在一旁看着,一边翻看批阅从国子监带过来的一些卷子。 谈轻现在也就认识几十个字,写得不熟练,练字空隙瞄了一眼那些卷子,只知道上面字迹都不一样,而叶澜还会边看边提笔圈圈画画,好像是在写评语,他没忍住问了一句,“这些都是国子监学生写的?” 叶澜还是有些拘谨,一问便搁下朱笔坐直了,“是师兄一些学生的文章,师兄近来眼睛不舒服,便都交给我让我替他批改一下。” 叶老师现在的师兄就是秦如斐他家里的大哥,跟他不是同父同母,每回听秦如斐提起感觉应该是跟他挺亲近的。人家还是国子监祭酒,肯定是学识渊博的人,腹中没有半滴墨水的谈轻点点头,没有再问。 叶澜身无功名,却在批改国子监监生的文章,尤其还在隐王妃面前,大概是因为这样心中不安,他主动询问谈轻,“听秦二公子说过,王妃最近在京郊建了一座学堂?” 谈轻一边小心地练着字,一边抽空应道:“对啊,我就知道这事他肯定会说出去,不过没关系,就是建个学堂而已,半个月后应该就能开学了,早上我说了,先生不肯收的那一百两银子,我会拿来给学堂买书,到时捐书薄上就记上老师的名字。” 叶澜顿了下,“捐书?我?” 谈轻写完一个字,提笔沾墨水时抬头看他一眼,“对啊,已经有不少人捐书了,秦如斐、谈明、那个小周,裴折玉也捐了五百两。” 说起裴折玉,那时他来庄子上住的那两天,听谈轻说了学堂的事,二话没说就让管家给他拨了五百两。谈轻一开始没想要的,可裴折玉说那是六皇子之前给的赔礼,用作学堂也不算亏,而且他这些年也攒了一些银两,不缺钱花,谈轻才收了银票。 五百两建座书楼都行了,要是想要好书好画的话,这些银子就不值钱了,所以谈轻只让福生收一套书院用的基础书先放书楼堆着。 叶澜沉吟须臾,缓缓摇头,“王妃建学堂,让农家孩子能够读书是件善事,可我由始至终没有为学堂做过任何事情,银票也是王妃所出,还是不要记上我的名字吧。” 谈轻不以为意,“可是学堂建成我就是校长啊,而且老师不收钱我才捐了的,老师要是问心有愧的话,等开学后去开个讲座好了。” 他说完补充了一句,“就是老师去给大家上一课,讲点什么都好,我相信老师可以的。” “讲座?”叶澜又是一怔,看着谈轻的眼神颇为费解,谈轻说自己忘了一切,连字都不认识了,偏偏说话时用词还挺精准的,“我一介白丁,怎么能在王妃的学堂开讲座?” “这有什么不能的?” 谈轻心说我的学堂我说了算。 而且连国子监监生的文章,国子监祭酒都能让叶老师批改,给小朋友们讲个课怎么了? 叶澜垂眸思索着,正要摇头。 门外的福生突然进来通报,“少爷,安王妃来了。” 谈轻一听安王妃还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赶紧把笔放下,“我都忘了,昨天管家说过安王和安王妃今天会过来,老师,要不我们今天就到这里吧,你也可以早点回去休息。” 叶澜显然知道安王是什么人,脸色微微变了下,便点头收拾桌上的卷子,“王妃慢走。” 谈轻正要洗手,书房门前就传来安王妃温和的嗓音,“听说隐王妃还在上课,濯儿非要吵着来见隐王妃,不知隐王妃现下可方便?” 人都到门口了,谈轻也不着急了,随手拿起手帕擦擦手,便跟门外说:“没事,我正好也要下课了,安王妃和小世子快请进来吧。” 门外几人这才进来,谈轻绕过书桌迎上去,一眼就见到安王妃手边牵着的裴濯小胖子。 一看到他,小胖子立马将脑袋缩回安王妃大腿后,撅着个小嘴探头出来,偷偷看谈轻。 这小胖子怎么看也不像是吵着闹着想见他的样子。 谈轻见只有安王妃跟这爱掀桌的小胖子过来,不用想都知道那位安王大概是跟裴折玉有什么话要说,身为隐王府的另一位主人,谈轻很有自觉地上前接待贵客,“安王妃来得好早,我还没准备好呢,失礼之处还请莫怪,小胖……小世子吃过了吗?” 他差点脱口而出一个小胖子,虽然及时改口,可裴濯人小鬼大,一下子瞪圆了眼睛。 谈轻立马侧身让出身后的茶几,“我这有些茶点,是厨房师父新做的江南糕点,尝尝?” 茶几上确实摆着几盘小点心,在谈轻这里,从来不缺吃的,就是读书,福生也生怕他饿着,给备了不少点心,说来隐王府的白案师父做的点心确实不错,可能是裴折玉不怎么吃点心,谈轻来了后白案师傅才派上用场,天天使劲给他钻研好吃的。 茶几上的定胜糕和海棠酥不仅好吃还好看,小胖子一看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要吃!” 安王妃失笑道:“还没有叫人,就想吃好吃的?” 小胖子眼巴巴盯着谈轻手边的糕点咽口水,非常麻利地开口叫人,“婶婶,濯儿饿了。” 谈轻还挺喜欢这小胖子的,跟他一样爱吃好吃的,有品位。他笑着招手,“那你来尝尝。” 可安王妃没发话,小胖子也只敢可怜巴巴的看着。 安王妃面露羞赧,“这孩子平日贪嘴,可在安王府倒是吃的不多,不知怎么每回到了外面就嘴馋别人家的吃食,给王妃添麻烦了。” “小孩子嘛,可能都觉得别家的饭比自家的好吃吧。”谈轻一看小胖子的身量就知道他是虚胖那种,八成也是不老实吃饭的小孩子。 “王妃不介意就好。” 安王妃正要说什么,才留意到谈轻身后还跪着一个人,便问:“这位便是王妃的先生?” 谈轻才发现叶澜自打安王妃进来后就一直跪在那里低着头,便道:“对,这是国子监祭酒派来给我讲课的先生,我已经下课了,先生也该走了。安王妃,小世子,我们去我院里吃茶点吧,这会儿有些热了,我让厨房做些杏仁酪,吃着解渴舒服。” 第78章 安王妃笑着应好。 谈轻在背后给叶澜做了个手势,就往门前走去。 “安王妃这边请。” 安王妃颔首,正要跟上,余光便瞥见书房中的那位先生站了起来,露出一张清俊的脸。 安王妃惊讶出声,“阿澜?” 叶澜闻声,也有些迟疑地抬起头来,看清楚安王妃的面容,脸上随即露出惊诧之色。 两人都没说话,神色古怪。 谈轻怎么看,都觉得他们俩绝对认识,低头一看,安王妃牵着的小胖子也仰着小脑袋看着他们这些人,张着小嘴,脸上满是迷茫。 谈轻跟福生交换了一个眼神,没有得到答案,便好奇地问:“安王妃认识我的老师吗?” 安王妃恍然回神,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他……隐王妃,你的这位先生,是我的堂弟。” 叶澜却是皱紧了眉头,而后低头看向小胖子。 安王妃飞快地将小胖子拉到身后去,又掩饰一般冲谈轻笑着,“我原姓叶,单名一个蘅,阿澜与我是同族的堂兄弟,先前家中出了些事,我与阿澜也是多年未见,没想到再见面,他已经成了隐王妃的先生。” 谈轻更好奇了,“哦?是堂兄弟。” 叶澜面上没有笑容,颇有几分冷淡,但仔细一看,他与安王妃叶蘅确实是有几分相似,想到叶澜的家世,谈轻心里不免有些担忧。 “这……叶老师?” 叶澜看着小胖子,小胖子也不老实地从他生父身后探出脑袋来看人,眼珠子漆黑乌亮,看去懵懂而清澈,察觉到叶蘅紧张地将小胖子挡在身后,叶澜不多时便移开视线。 “王妃,安王妃确实是我的堂兄,我也没有想到,这么多年没见,堂兄竟会成了安王妃。” 安王妃抿着唇没说话,可不知为何眼眶有些红。 这兄弟到底怎么回事? 谈轻感觉越来越古怪了,好奇得心痒痒,可安王妃毕竟是客人,叶澜又是老师,孩子还在场,他没好直接问,想了想,便拉过小胖子的手跟安王妃说:“我看你们兄弟这么多年没见面,应该有很多话要说吧,那个,我先带裴掀桌……啊呸,裴濯小世子去吃杏仁酪,你们好好聊聊?” 安王妃很快意会,飞快敛去眼底湿润,又扬起了原先的温和笑容,倒是没有计较谈轻说漏嘴的外号,“那濯儿就先拜托隐王妃了。” “没事,你们是客人嘛。” 谈轻看了看叶澜,见他没有异议,只是脸色有些冷,犹豫了下,还是牵着小胖子走了。 但一出院子,他就叮嘱福生看好里面,别让叶澜把安王妃给打了,毕竟安王妃是客人。 福生心说这不能吧,他听着也有些害怕,回去跟安王妃带来的小厮一起守在书房门外。 他一走,才反应过来的小胖子就想挣开谈轻的手,跟着福生回去,“我爹呢?我要我爹!” 谈轻一把将他抱起,眼神颇有些怜悯,“傻不傻,都出来这么远了,才想起来要你爹?” “啊!” 小胖子突然腾空被吓了一跳,赶紧抱住谈轻的脖子。 谈轻抱起来人才发觉,这小胖子是虚胖,大概也就三十来斤,正常三四岁小孩的体重,可原主这身体实在没力气,他这一抱差点把腰折了,僵了下赶紧把人放下了。 “想不想吃冰杏仁酪?我带你去吃,快吃中午饭了,厨房里应该还有一些新做的点心。” 小胖子是吃过杏仁酪的,听到有吃的,他有点犹豫,谈轻看他不肯走,就给了他一颗糖。 油纸包着圆圆的硬糖,外面还有一根小木棍,是谈轻让厨房做的简易版水果味棒棒糖。 “给你糖,你跟我去吃点心,一会儿再回来,再说了,你家就在隔壁,你肯定丢不了的。” 棒棒糖有股淡淡的橘子味,小胖子皱了皱鼻子,小手紧紧抓过棒棒糖,这才答应谈轻。 “那你抱我去。” 谈轻刚才就抱过,实在是抱不动,他看着这挑剔的小胖子,手伸向他手里的棒棒糖。 “要不糖还给我,你抱我去?” 小胖子从来没见过这么无耻的大人,要抢糖还要人抱,眼睛瞪圆了,赶紧将棒棒糖藏进怀里,“我不要抱了,你也不要抢我的糖!” 这本来明明是我的棒棒糖。 谈轻啧了一声,想着兜里还有一把,就不跟他计较了,抬起下巴指了指前面,“那走吧?” 这回小胖子也忘了他爹,防贼似的盯着谈轻,也不用人抱了,抓着棒棒糖自己往前跑去。 可算是老实了。 谈轻轻蔑一笑,颇有些得意地叉着腰,可看见那小胖子炮弹似的跑远了,赶紧追上去。 “慢点,走这边啊!” 别看裴濯小胖子长得圆润,跑起来还挺快,谈轻费了一些力气将他追回来,吩咐路过的王府地下人送些吃的来,便拎着他在前院长廊下边喂鱼边吃冰镇过的杏仁酪。 带小孩不是个松快活,还好小胖子有吃的就不记得别的了,吃完杏仁酪还能用棒棒糖堵嘴,就是这小鬼太贪心,吃完就吵着要爹,谈轻忍痛再分了他一把棒棒糖,明明一手只能抓住两三根,小胖子非要他给十根。 至于是为什么,因为小胖子知道的最大的数是十。 谈轻气得肺疼,心道这要是裴掀桌多认识几个数字,那到时他岂不是要多给他不少糖? 好在没多久安王妃叶蘅跟叶澜就找过来了,二人看去不像是打过架的样子,两个人衣衫整齐斯斯文文的,不像先前那样尴尬。 谈轻投给福生一个询问眼神,确定他们没打起来。 小胖子倒是机灵,一看到他爹就跑过去,安王妃笑着接住他,拿出手帕给他擦了擦汗。 “怎么出这么多汗,去哪儿玩了?” 小胖子兜里鼓囊囊的,全是棒棒糖,他乖乖地黏在安王妃身边,红扑扑的小脸兴奋得很。 “去抓鱼了,好多鱼啊!” 谈轻提起这个差点当场翻白眼,给身后的下人使了个眼色,对方便捧着个小水缸上前。 “刚才吃过点心在这里喂鱼,他说想吃鱼,我就让人给他捞了一条,给他带回去养着。” 这小胖子,倒是很会吃! 小胖子接着说:“养大了吃!” 谈轻给他鼓掌,“想法很不错,那你可得好好养。” 瓷缸里的小金鱼只有拇指大,安王妃一看就知道是谈轻在逗小孩玩的,失笑道:“多谢王妃帮我看顾濯儿,鱼我们会好好养大的。” “安王妃客气,其实我就是动动嘴,吃的跟捞鱼都是下人做的,你家小孩还挺好带的。” 谈轻跟他客气两句,眼神忍不住往叶澜身上瞟。 “那个,叶老师……” 安王妃回头与叶澜相视一眼,弯唇笑道:“我与阿澜太久没有见面,借王妃的书房叙旧,知道阿澜现在过得好,我也就能放心了。” 叶澜跟着点头,“多谢王妃。” 估计是都说开了,谈轻也就放心了,还不忘跟安王妃告状,“小世子刚才吃了不少糖,听说小孩子多吃糖对身体不好,容易牙疼,抱歉啊安王妃,我没看好你家小世子。” 小胖子闻言瞪着眼看向谈轻,像是在说你出卖我。 谈轻装出一脸担忧,接着跟安王妃说:“不过我也只是听说,希望小世子不要牙疼才好。” 偷吃糖牙疼果然是小孩子的通病,安王妃有些头疼,“濯儿前几天还说牙疼,我便没让他多吃糖,没想到他又在王妃这里骗糖吃。” 小胖子瞪着眼,“我不是……” 谈轻故作大方地摆了摆手,“这怎么能说是骗呢,都怪我,以为这样子就能哄好小世子。” 安王妃忙道:“王妃不必自责,这都是小事。”他摸着气鼓脸的小世子脑门,“等牙疼就长记性了,看来这两天你都不要吃糖了。” 小胖子差点哭出来,安王妃一皱眉,他便识趣地将哭声憋回去,安王妃叹了口气,“如此贪吃,爹怎么放心留你一个人在安王府。” 谈轻有些错愕,“安王妃要出京?” 安王妃颔首,牵着小胖子上前请谈轻先坐下,“实不相瞒,王爷的咳疾近来愈发严重,听闻望京有位神医,我与王爷决定这几日安排好就前往望京求医,可是濯儿太小了,这次,我们恐怕没办法带他出门了。” 望京倒是离京城不远,可安王和安王妃是专程为了治病而去,小胖子跟着去,他们夫夫也腾不出手照顾他,还不如将人留在京城王府里,让乳娘和下人们照顾着好。 谈轻恍然大悟,客气地安慰道:“既然是神医,想来这次应该能治愈安王的咳疾吧。” 小胖子已经三四岁,听得懂这是父王和爹要离开的意思,便顾不上生谈轻背叛他污蔑他的气了,委屈巴巴地腻在安王妃怀里,却也不说话,只是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安王妃轻拍着小胖子后背,叹道:“但愿如此吧。但我和王爷不在京城,安排在府中照顾濯儿的下人再多,也终究是不放心的。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王妃能否……” 第79章 他的话点到为止,谈轻再是不想接茬也没办法再揣着明白装糊涂,只能回答:“安王妃放心,你我两家可是邻居,我得了空,便过去安王府,替你和王爷看看小世子。” “那就多谢隐王妃了。”安王妃倒没有将小胖子扔到隐王府的意思,他笑着感激谈轻,“平日有乳娘照看着就好,只是若有宫宴要濯儿入宫,还得托王妃帮忙照看一二。” 竟然还是担心孩子在宫里出事。谈轻点了点头,安抚道:“安王妃放心,我会看着他。” 叶澜冷不丁道:“若是不介意,每日王妃下课后,我可以去安王府帮你看一下小世子。” “也好。”安王妃笑着点头,便拉着小胖子跟他说:“濯儿记住,这是咱们家小叔叔。小叔叔文采极好,你要跟他好好学,知道吗?” 小胖子声音闷闷地跟着喊人,叶澜皱了下眉头,似乎有些不愿,但也只是沉默地点头。 谈轻看在眼里,默默灌了口茶堵住自己满心的好奇。 几人坐下聊了一会儿,裴折玉便出现在走廊外,身边是一个身形消瘦面色苍白的青年。 看那青年面色憔悴,咳嗽十分频繁,应当就是安王。 二人边说着话边走来,安王妃见状便牵着小胖子起身,跟谈轻说:“看来我们该回去了。” 谈轻起身问:“不留下用饭吗?” “不了。” 安王妃摇头,拱手朝谈轻行礼,“我们后日出发,应该会在五月前回来,这期间濯儿就有劳隐王和王妃,王妃大恩,叶蘅铭记。” 谈轻赶紧扶他起来,“安王妃这可是要折煞我了!” 场面话他也是会说的,只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安王妃会如此信任他,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承担起来,要是裴折玉不愿意的话,他……应该也会尽量看着小胖子吧。 谈轻瞥了眼此刻依旧黏在亲爹身后幽怨瞪他的小胖子,回了一个有恃无恐的嚣张眼神。 裴折玉和安王已经走到廊下,在四月初依旧披着厚厚狐氅的病弱青年笑着冲谈轻颔首。 “隐王妃。” 裴折玉适时在一旁跟谈轻解释:“这位便是安王。” 谈轻回了一笑,“安王。” 安王笑应:“这还是本王头一回见到隐王妃,果然与我家王妃说的一样,与隐王极般配。” 谈轻假笑,“您跟安王妃也很般配。” 安王与安王妃对了一眼,“出来许久,本王也该与王妃世子回府了,隐王隐王妃留步。” 刚过来就走吗? 谈轻跟裴折玉交换了一个眼神,跟着裴折玉送他们一家到门前,叶澜没跟来。谈轻留意到,叶澜明显不喜欢安王,人一来,他就低着头回避了,但安王妃走前拍了拍他手背,什么也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送走安王一家后,叶澜也告辞回书房收拾东西,谈轻让福生去送送他,便去找裴折玉。 裴折玉送完安王回来就在走廊一头站着,好像是在等他,谈轻快步过去,实在是憋不住了,小声问他:“安王他们到底怎么回事?你知道安王妃刚才跟我说什么了吗?” “请你照看小世子?” “你怎么知道的?”谈轻睁大了眼睛,紧跟着立马想通,“难道安王也跟你说了一样的话?” “差不多吧。”裴折玉唇边挂着浅笑,往正厅走去,“已经快午时了,一同在正厅用饭吧。” “行行行!” 比起吃饭,谈轻更好奇安王夫夫的事,他跟上裴折玉,边走边问:“到底怎么回事?安王真的病得那么严重?他得肺痨了?而且我们跟他们好像不熟吧,他们为什么会放心将他们的儿子托付给我们呢?” “不要着急。”裴折玉吩咐燕一,“让人在前厅摆饭,将王妃平日喝的补汤也端过来。” 燕一应是退下。 谈轻见裴折玉如此轻松,猜测此事对他并无不利,也莫名跟着放松下来,“不能说吗?” 裴折玉轻笑,“没有不能说的。安王请求我在他离京寻医期间帮忙照看小世子,尤其是在宫中,想来安王妃跟你说过同样的话吧。” 谈轻眨了下眼睛,“是说过,他只跟你说了这事?” 裴折玉步伐缓慢,语调悠闲,“安王送了我一副名家所作的书画,还告诉我最近有人在盯着我们,准确来说,是太子的人和三哥四哥的人在盯着我和我的王妃,而且太子为了弥补那日在长公主府宴会上谈淇所受的委屈,承诺近日便会让谈卓袭爵。” 谈轻皱眉,“他打算用这些,换我们照顾他儿子?” “他也是没办法,在京中愿意与安王府亲近的人太少了,但世子总难免要入宫的。”裴折玉道:“二哥家的侄儿渐渐长大,如今已经三岁有余,听父皇的意思,是要等入夏后让他入上书房开蒙,那就是一个月后,到时候应当会召小世子一同入宫。” 谈轻记得宁王家的孩子,皇帝对宁王是爱屋及乌,长孙名字都是他亲自取的,叫瑞福。 听名字就知道,皇帝宠爱小皇孙,不亚于宁王。 才三岁半的小孩,就要每天天不亮去上书房上学了。 谈轻光是想想都替宁王家的小瑞福累,再想到隔壁那个贪吃的小胖子,“平日宫宴都要提心吊胆会被人算计,日后进宫读书,恐怕也不能放松警惕,那小胖子受不住的。” 裴折玉不置与否,只道:“二哥这段时间已经在为瑞福筹备入上书房的东西,太后和父皇频频召瑞福入宫,想来为了昭显父皇对先帝之后的仁慈,也不会落下小世子。” “将近入宫,难怪安王夫夫那么放心不下裴掀桌。”谈轻问:“安王的病真的这么严重吗?” 裴折玉对他给小世子起的这个外号颇有几分啼笑皆非,“在我看来,安王或许没有病。” 谈轻倒抽口气,“他装病?” 裴折玉笑道:“我的意思是,安王或许是中毒了。” 谈轻并没有感觉这个答案比装病好多少,安王是多尴尬的身份,竟然中毒了,听到这种皇家秘闻,他不自觉压低了自己的声音。 “你怎么会知道安王是中毒?” 裴折玉道:“安王其实也是在上书房待过几年的,他那时候身体还算康健,只是越长大越虚弱,御医说他自胎里带来的体弱与咳疾越来越重。他说过的那位望京的神医,我之前寻药时也打听过,那位不是专治咳疾的大夫,他更擅长的,是解毒。” “那会是谁……”谈轻问到一半就把话咽了回去,捂着嘴说:“算了,这种事不是我们该掺和的,那这段时间我们若是帮他们照看裴掀桌,你父皇不会看我们不顺眼吧?” “怎么会?” 裴折玉笑问:“你在父皇面前正得宠,先前你所受的委屈,父皇都会记住,其他人也不会忘,何况,父皇对你一直都是很特别的。” 谈轻听不太懂,“不是因为我双亲为了晋国战死,我外公又是三朝老将,如今在朝中颇有威望,所以你父皇才会对我多有偏袒吗?” “是啊,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原因吗?”裴折玉用理所应当的语气反问他,“说起从前,父皇虽然没有时常召见你,但每回给太子赐下什么东西,都不会忘记你的一份。” 大概是为了在旧臣面前做做样子吧……谈轻对皇帝没有什么好印象,直觉告诉他,不要从片面去看皇帝,武断认定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因为他是皇帝。谈轻便只是说:“侯府库房里确实有很多皇宫赐的宝物,你要是喜欢,我让人搬两件来。” “这倒不用。”裴折玉没有丝毫犹豫婉拒,“我收下安王的书画,应下会帮他在宫中照看小世子,这对我没有影响,因为父皇真正偏袒的人本来就不是我,而是你,镇北侯留下的荣耀,足以让你一世荣宠。” 皇帝有心抚恤功臣之后,好昭显自己是一位仁慈的好皇帝,而原主就是皇帝维护自己这一面的工具。其实皇帝现在还是壮年,根本不着急让什么人接替他的皇位,他想要百姓歌功颂德,那么只要谈轻自身不犯太出格的错误,皇帝都不会对他如何。 可是…… 谈轻看着裴折玉说:“我总感觉你是在阴阳怪气。” 裴折玉睁着一双丹凤眼回视他,神情何其无辜。 “何以见得?” 谈轻没有证据,索性略过不提,改口问他:“你知不知道安王妃是什么人?他竟然就是叶老师的堂兄!是叶家人!可你上次告诉过我,叶老师他爹是安王他爹先帝的旧臣,也是因为当年储君之争时扶持安王才被皇后和贵妃的人按下谋逆罪名祸及三族,可是今天叶老师跟安王妃碰见时我才知道,当年被安王和叶老师他爹连累的叶家族人竟然成为了安王的王妃,还服下孕子丹拼命给他生下一个儿子!” 这件事给谈轻的震撼,比安王妃将小胖子嘱托给他都要大,谈轻不可思议道:“按理来说,叶家人应该像叶老师那样,方才看见了安王便不喜回避,因为当年他爹曾经为了安王而冤死,可是安王妃见到叶老师也没有因为叶家族人受叶大人牵连而怪罪叶老师,而且好像还很听安王的话!” 第80章 裴折玉也有些惊讶,“没想到安王妃竟然会是叶家人,五年前,安王也曾经为了他求父皇赐婚,或许当年他们就已经说开了吧。” “至于孩子……”裴折玉道:“他们已经成亲,五年内有一个孩子,似乎再正常不过了。” 谈轻并不认同,“成了亲,就一定要生孩子吗?” 裴折玉看他,“若是没有孩子,恐怕宗室会比他们自己更着急,所以没有孩子才不正常。” 谈轻自上而下打量他一眼,而后指向自己,“那我肯定不会生啊,你父皇还会保我吗?” 裴折玉忽而失笑,“你年纪尚小,你我又才刚刚成亲,不会有人急着催你我生孩子的。” “那以后总会有吧?” 谈轻认真想了想,给他出了个主意,“到时你就这样,用我不能给你生小孩这理由把我给休了,我之前怎么没想到还能这样呢!” 裴折玉站定下来,垂眸看着面前少年脸上的笑容。 “这么早就在想跟我和离的事?” 谈轻轻咳一声,眨巴眼睛说:“这不是有备无患嘛。而且你是知道的,我不会生孩子的。” 裴折玉倒也没有生气,摇头笑笑,转身往正厅走去,“安王妃的事,我不知道,你若是好奇,我便让人去查一下,不过自从叶大人出事后,叶家族人过得都不怎么好。” 谈轻也不跟他开玩笑了,跟上他问:“这么突然就想去查人家好像不太好,不过我也是真的好奇,老师说他跟安王妃已经很多年没有见面,甚至不知道安王妃已经嫁给了安王,还生下了安王的孩子,这么看来,他们至少已经有五六年没见面了。” “这我倒是略有耳闻。”裴折玉道:“自从叶大人冤死后,叶澜身为他唯一的儿子,本该同样被关进诏狱,但因为叶澜的母亲喂他服下孕子丹,所以他只是跟着三族之内的亲眷一同被流放琼州。琼州路远,那年入冬也太早,寒潮突袭,各地都受了不轻的雪灾,那几个月的流放中,叶家老弱幼小的族人大多没有熬下去。之后安王求情,父皇彻查此案,换几位大人清白,可死了的人回不来,叶家也回不到当年的繁荣,剩下的叶家族人走的走散的散,叶先生也被他母亲带走了。直到半年后,他母亲改嫁,叶先生便与母亲分别,回到叶家老宅,独自生活。” 谈轻惊道:“叶老师那么小就吃过孕子丹了?他母亲是什么人,他吃的是真的孕子丹吧?” 不然叶老师的孕纹也不能那么红,还是说叶老师自小底子好,所以小小年纪吃药也没事? “他母亲,是宜阳大长公主的外孙女。”裴折玉说:“你应该不认得,宜阳大长公主其实只是宗室之女,当年皇祖父还是皇子时,宫中一位妃子受高祖宠爱却无子嗣,高祖便从宗室中将宜阳公主过继给她。若父皇给她几分颜面,也会叫她一声姑母,但很多时候宫宴都不一定会宴请她。” 孕子丹掌控在皇室手中,宗室女又有公主名头,虽是远亲,但能拿到孕子丹倒是不难。 谈轻伸了个懒腰,“算了,别查了,都是可怜人,我们跟他的交集或许也就只有这次了。” 裴折玉笑着看向他,“我知王妃一向心胸豁达,光明磊落。不查便不查了,先吃饭吧。” 二人说着话已经到了前厅,比他们先一步过来的燕一已经让人摆好了午饭,桌上都是谈轻爱吃的菜,因为裴折玉从不会主动要点什么菜吃,但是谈轻会每天主动点菜。 谈轻洗干净手,刚坐下,去送叶澜的福生也回来了,裴折玉似乎想起来什么,看向燕一。 “早上让你找的药找到了吗?” 燕一先是一愣,而后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白瓷圆盒,双手奉上,“殿下,在这里。” 裴折玉将那瓷盒给谈轻,温声说道:“昨夜你睡得不踏实,又早早起来上课,一定累了吧,一会儿吃过饭便去睡一会儿。这个药膏可以祛疤,镇痛消肿止痒都能用,你身上哪里不舒服,等一会儿便抹一下。” 福生眉心一跳,像是想起来很可怕的事情,瞪圆眼睛盯着那盒药膏和谈轻白皙的颈侧。 今天谈轻没有跟往常一样扎高马尾,而是半披发,正好挡住脖子上那片浅粉色的红印。 但偏偏就是若隐若现,才更容易叫人浮想联翩。 谈轻正觉得脖子上的蚊子包痒,一听那药膏可以止痒,笑着接过来,打开一闻,还是雪莲味,“好香啊,这个药膏还可以镇痛吗?正好,我脖子上的印子还没消掉呢。” 裴折玉余光瞥着僵硬如木头的福生,淡笑道:“这白玉膏起效快,你晚上用,白日便不会留下任何痕迹,消肿也好,我看你那里都有些红肿了,抹上应该会舒服些。” 他越说谈轻越觉得脖子痒,裴折玉那书房的蚊子是真凶,大概因为窗外就是竹林,书房常年阴暗,他临睡前还听见了嗡嗡响,要不是太困了,他指定要爬起来打蚊子。 不过都要吃饭了,谈轻也不着急抹药,将药膏放在一边,便抓起筷子,“我一会儿回去就用,对了,你把药膏给我了,你怎么办?” 裴折玉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水,“无事,你用就好,这药膏最好多抹一些,起效更快。” 谈轻点头,“放心,我一定里里外外都抹上,希望今天晚上就能好,不然我可受不了。” 他说着没忍住抓了下脖子,那几个蚊子包有些红肿了,大概有些毒性,痒了一早上了。 可二人身后的福生听着这话,却是整个人都麻了。 他们在说什么? 什么肿了怎么肿的? 他完全听不懂啊…… 什么里里外外都要抹上,什么受不了……福生心里疯狂大叫,少爷,您可矜持一点吧! 当初是谁信誓旦旦地说他不会给王爷生小孩的啊! 第47章 谈轻和裴折玉用饭是不需要人伺候的,福生本该下去吃饭,可这顿午饭对他而言简直是煎熬,他愣是在门外等到谈轻吃饱喝足。 走出裴折玉的视线范围内,福生便追着谈轻问:“少爷,你昨晚真的跟王爷同房了吗?” 谈轻揉着肚子慢慢逛着后院消食,闻言随口应道:“你早上不是看着我从他屋里出来吗?” 这是事实,可不是福生想问的,“少爷,我是说,您昨晚不会真的跟王爷……那个了吧?” 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谈轻一头雾水,“哪个?” 福生双手比划比划,怎么感觉都不对,最后对了对手指,挤眉弄眼,“就是……那个啊!” 谈轻完全看不懂他的姿势,理解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学着他比划比划,“你是说那个那个啊,他是手把手教我练字了,我觉得我现在已经熟练握笔的方法了。” 这回轮到福生懵了,“练字?” “啊。” 谈轻吃饱就容易困乏,打着哈欠说:“我昨晚不是还差两张没练完吗?去看裴折玉时他带我练了一会儿,还帮我纠正了握笔姿势。” 福生神色戒备,“然后呢?” “然后他就睡着了啊,我也没带伞,就只能在他屋里等雨停,不知不觉就等到睡着了。” 谈轻看他真的紧张的样子,看他的眼神免不得有些奇怪,“你问这个干什么?我总感觉你说的那个那个,跟我说的练字不是一回事。” 福生暗松口气,闻言又心虚地别开脸,“没有,我什么都没有想……不过少爷,你们昨晚就只是练字的话,刚才王爷为什么给您送药,您是哪儿伤着了?怎么伤的?” 他这么说着,眼神不住往谈轻腰后瞥,这可避不开谈轻的金睛火眼,他登时抽了口气。 “你在想什么?我只不过是被蚊子咬了几个包,痒得很,福生,你以为我哪里伤着了?” 福生连忙摆手否认,“少爷,我什么都没想!” “你以为我会相信吗?好你个福生,平时我都没看出来,原来你居然是这样一个小厮!” 福生承认自己的想法过于不纯洁了,居然会以为少爷会自己送上门,红着脸低头认错。 谈轻却抢先一步定下他的罪名,“你居然会以为我会半夜跑去揍裴折玉,欺负裴折玉吗?我说福生,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一个人吗?有事没事跑去找人裴折玉打架?” 福生:“……啊?” “啊什么啊?”谈轻给了他一个脑瓜崩,没好气道:“你居然这么想我,我对你很失望!” 福生被敲醒,随即眼神复杂的看着谈轻,但看着眼前这个少年如此义正词严地教训自己,他心底是愈发惭愧,不敢面对谈轻。 “是我错了,少爷别生气。” 少爷如此单纯,他怎么会以为少爷会做那种事呢? 福生心想,他真是该死啊。 谈轻神色严肃,“知道错就要改,这才是好孩子。我要多吃两碗杏仁酪,你叫人去做!” 福生想都没想点头,“是。” 第81章 谈轻轻哼一声,背着手回房。 等他走远,福生才突然清醒过来,快步追上去,“不是啊少爷,加上陪小世子吃的,你今天已经吃过两碗杏仁酪,还是冰镇过的,大夫说你现在还不能多吃生冷食物的!” 这话一出,远处的谈轻脚步顿了下,然后飞快地拔腿往自己的院子跑去,只留下一句话—— “记得快点让人送来!” 福生压根追不上,看着他风一样的身影愣在原地。 他不禁开始反思,所以少爷到底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还是只是单纯骗他两碗杏仁酪吃? 不管怎样,谈轻午睡前还是多吃了一碗杏仁酪,就一碗,还是看在福生良心发现的份上。 谈轻也没再跟他讨价还价,吃好喝好歇了一会儿便睡了,醒来后便开始枯燥乏味地练字。 裴折玉送他的白玉膏还挺管用,一抹上蚊子包就不痒了,抓出来的印子一觉醒来也消了。 今天的作业比昨天多了一倍,谈轻没工夫跟福生去瞎折腾什么钢笔,老老实实待在屋里。 反正他现在就是描字形,又没人盯着他写法正确与否,学了不需要太用力的握笔姿势后,今天份十张练字天黑就解决了,效率这么高,谈轻这不得奖励一下自己吗? 可惜生冷的东西他现在身体弱不能多吃,谈轻跟福生据理力争,也只能多加一道肉菜。 不过在他正要用饭时,便有客人匆匆上门来了。 正是谈明。 与他一起来的还有他祖父、父亲以及谈家村的老族长,谈轻饭都没顾上吃,赶紧放下筷子亲自招待他们,几人在书房聊了一盏茶,谈明过继袭爵的事情就这样定下了。 谈明确实是有些文才的,也有心报国,可他是贫寒出身,想要一展抱负还是有难度的。 而若有镇北侯府与卫国公府相助,他便能顺利入国子监,日后走上仕途也会更加方便。 此事谈轻明白,谈家叔公父子也明白,不管是为了谈明的前途还是为了谈家荣耀,他们最后赞同了,但让谈明过继这个决定,他们一家人肯定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关于这点,谈轻倒是跟他们说明白了,他这是替原主双亲认了一个哥哥,谈明是过继到镇北侯名下,但不是断亲,也依旧还是谈家村的孩子,也还是谈家叔公的孙儿。 已经入夜,京中宵禁。 谈轻让谈家几位长辈在隐王府留宿,裴折玉派管家来为他们安排住处,人没露面,管家的态度也足以看出他是给足了王妃颜面。 谈轻原本想跟谈家几位长辈一块吃饭的,可他们太过拘谨,便只好自己回房用饭了。饭菜虽然凉了,却解决了一件心头大患,他吃饭时还在寻思给皇帝递的奏折怎么写,这事他不熟练,自家的事也不好问裴折玉,便让福生给老国公传个信。 天亮后,福生跟谈明送几位长辈回谈家村,顺道处理好过继的事情,人还没回来,谈轻下课时就收到了钟惠专程送过来的书信,是老国公给他拟好的请求袭爵的奏章。 谈轻捧着奏章看了多久,钟惠便在一旁等了多久。 刚认识没多少字的谈轻其实认了半天连蒙带猜地读懂了,不过为了维持原主的人设,他不好在钟惠面前露怯,便装出一脸不信任的神情,“这样送到御前,事就定了?” 钟惠十分沉稳,“既然是王妃亲自择出的人选,近来谈大人被参,风评极差,想来陛下应当会给王妃这个面子,定下此事。当然,袭爵之事,义父也会暗中出力。” 他在谈轻面前一向话不多,但总带着笑,看起来像一位儒雅温和的大哥哥,很是靠谱。 “王妃若没有异议,奏章明日便会送到御前。” 谈轻还是相信谈明为人的,昨夜这小子在谈家几位前辈面前还差点给他磕头了,甚至对天发誓,绝不会贪墨镇北侯府一分一毫,且日后都听他吩咐,愿为他效犬马之劳。 即便谈轻本来也不是要他做什么,只是不想看着镇北侯府的爵位落到吃绝户的二房头上。 老国公让人拟的奏章谈轻也是放心的,但在提笔签字之前,他犹豫了下,“这奏章不是我亲自写的,皇上肯定知道,他不会揪着这点不答应我让谈明袭爵这件事吧?” 钟惠老神在在,“王妃放心,陛下定是知道您的状况的,不会在这等小事上为难王妃。” 谈轻这下没有顾虑了,大手一挥,写上姓名。 他这名字还是叶澜教他写的,他早就练熟练透了。 奏章交还钟惠,他们自有法子送到御前,但在交给他之前,谈轻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等等,听起来,外公也知道我不识字的事了?” 钟惠的笑容有些微妙,接过奏章,“王妃,全京城都知道的事情,是瞒不过义父的。义父特意让微臣给王妃传话,既然陛下派来了先生,王妃便好好学,不可懈怠。” 谈轻心道早知道就不装了,索性扔开笔摆烂。 “知道了知道了,我这不是天天都在好好学吗?” 钟惠弯唇笑笑,“这段时间,王妃变了许多。” 谈轻就讨厌跟聪明人说话,尤其是以前熟识原主的聪明人,钟惠又不像老国公,可以对谈轻这个唯一的外孙无限包容,绝对舍不得将大病后变得乖巧的外孙再推远。 钟惠在原主眼里那是蛊惑外公的死对头,他这样对钟惠,在钟惠眼里他也不会有多好。 谈轻思索着反问他:“那你看我变得好还是不好?” 钟惠笑道:“王妃如今还好好的,义父也能放心了,王妃的变化好与不好,还重要吗?” 谈轻心下给他竖了拇指,也罕见地冲他笑了笑。 “外公要是想我,你就派人通知我,我会回去。” 钟惠点头,“王妃放心。” 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相视一笑,先前那尴尬僵持的氛围好像在瞬间一下子就解开了。 不多时,钟惠带着奏章告辞,前脚刚走,建安公主府的下人后脚便送来请柬,邀请谈轻三日后去看马球比赛,邀请他的人自然是原先在公主府就说好的郡主陆锦。 谈轻算了算,三天后是休沐,叶老师不来上课,郡主找的场地也是巧了,就在国子监。 那岂不是正好可以去看叶老师? 就算叶老师说过他不缺钱,谈轻还是不放心,这回倒找到机会去看看叶老师住得如何了。 福生去谈家村一趟,隔日才回来,还带回来了秦如斐的新诗,谈明没跟他回来,因为谈家村还有不少事情等着谈明处理,但福生带回了他对秦如斐这新诗的评价—— 秦如斐这新桃花诗,水平不亚于从前,甚至更高。 与谈明一同编话本的几个学子看过,都赞不绝口。 这不就是可以开业了的意思吗? 谈轻趁热打铁,让福生去安排宣传的事,不到一天,秦如斐的新诗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秦如斐本人在京城权贵圈子里乃至整个文人学子的圈子里都是颇具名声的,这一首新诗水平又更胜以往,哪怕沉寂多年,这次强势回归,也是在京中掀起了一股热潮。 在桃花诗风靡京城,令无数权贵学子抄写、连名角也争先编曲传唱时,原本就在京中几大书局铺货的桃山传跟着被这股热潮推到更多人面前,很难不叫人将秦如斐所写的这桃花诗与这有着传奇故事的桃山联想在一起。同时还有福生派去的说书先生在坊间引导,将那桃山传得宛如仙山。 短短两天,就已经有学子追着新诗往他们的桃山去了。 谈轻就是个甩手掌柜,在休沐前一天,等福生在外面为了桃山的事情奔走一天回来告诉他时,他才知道这两天京中桃花有多红。 但这个时节,京中各处的桃花基本差不多都谢了,一时间,不说谢了的桃花,但凡与桃花相关的任何东西,都变得炽手可热。 而那刚出到第三本的桃山传,今天直接卖脱销了。 福生给谈轻算了个数,惊得谈轻眉头猛地一跳。 “今天卖了多少?” 福生道:“光是卖话本,今日毛利就有三百两。也就是我们铺货不够多,早知道我就不该阻拦少爷的,让书局给加印个三千册,看来下一本话本出时我得让人多印些了。” 谈轻立马阻止他,“别,这次是乘秦如斐的东风,原本爱看话本的人没那么多,下本可就不一定有这么多人买了。之前一本印一千册,之后还是这样,还得递减。” 等这热度过去,之后印一千册话本说不定还会滞销。 谈轻不懂做生意,也知道现在赚的基本都是蹭了秦如斐的热度,这时候可不能得意忘形。 福生稍微冷静下来,心道也是,便拿本子记下来。 桃山的事都如他预料那样发展,谈轻不着急,眼下他最在意的是明天去看马球比赛的事。 谈轻翻箱倒柜的都没找出明天该穿什么衣服,急得挠头,“快来看看,我明天要穿哪件衣服去国子监,头回有人约我出门玩,我可不想被人说失礼,或是没品味!” 第82章 福生只好先将本子收起来,过来帮他挑衣服,挑着挑着想起来一件事,赶紧问谈轻,“对了,少爷,你明日应郡主邀约要去国子监看马球比赛的事,王爷知道吗?” 谈轻被他问住了,“不知道啊。” 福生沉默须臾,心情颇为复杂,他怕自家少爷跟王爷相处不好,又怕他们相处得太好。 最后,福生还是出言提醒谈轻,“您去问问王爷?” 裴折玉那家伙一看就是常年不运动的文弱身板,确实也应该多出去走走,晒晒太阳了。 谈轻正要点头,房门前就响起裴折玉的声音。 “二哥约我明日研究棋局,国子监我就不去了。” 谈轻看到他牵着一个眼睛哭肿的小胖子进屋,顿了顿,便扔下刚刚选好的衣服过来,“二哥什么时候约的你?研究棋局好玩吗?裴掀桌,这么晚你还来我家玩吗?” 前两天安王夫夫就离京了,叶澜每日下课后都会去隔壁看小胖子,也跟谈轻说过这事。 小胖子今夜格外低落,抱着个布老虎,眼睛肿得像核桃,鼻尖红红的,嘴巴撅得老高。 谈轻假装不知道他哭过,戳了戳他的布老虎。 “你的老虎好可爱。” 裴濯小胖子下意识抱紧布老虎,声音闷闷的,还有些沙哑,一脸防备,“这个不能给你!” “我又没说要。” 谈轻嘁了一声,不再理他眼巴巴看向裴折玉。裴折玉便知道他在等方才的答案,无奈笑道:“二哥担心我在府中闷坏了,时不时会叫我过宁王府走走,有时是寻得了名家书画,有时是得了稀罕墨砚。这次让我去看的是书上的一方残局,二哥也是喜好这些的,我若去了,恐怕那棋局解不开,二哥都不会轻易让我回来。不懂这些的,大概会觉得很无趣乏味吧。” 正好,谈轻就是不懂这些的人,他自觉地没再往下问,只说:“二哥真是个好人,那你自己去吧,早点回来。可惜明天去国子监看马球比赛,就只能我一个人去了。” 裴折玉可没从他脸上看出半分遗憾,摇头失笑道:“明日去国子监看马球比赛的人应该不少,我不能亲自陪你前去,只能多派几名侍卫陪你过去,免得出什么意外。” “那听你的。”谈轻没有拒绝,看看抱着布老虎独自忧伤的小胖子,心情还不错地问了他一句,“正好,我明天去国子监可以顺路看老师,就是你小叔,你要不要去?” 小胖子红肿的眼睛亮了几分,很快又变得低落沮丧。 谈轻又说:“明天有很热闹的马球比赛哦,到时好吃的也会很多,我会在外面吃过再回来。” 一听到好吃的小胖子便动摇了,仰着小脑袋狐疑地看着谈轻,“你真的不会抢我的老虎?” 谈轻承认自己挺喜欢这种小玩偶,可他能抢一个小孩子的东西吗?“我不要老虎,你要是给我糖,我明天就带你出去吃很多好吃的。” 小胖子纠结了下,松开裴折玉,不舍地在衣兜里取出一根棒棒糖,还是谈轻给他那种。 “那你要说到做到?” “行。” 谈轻眼底闪过一丝得逞,一把夺回棒棒糖,拆了油纸就往嘴里塞,看得小胖子极心痛。 谈轻故意不去看他,转头冲裴折玉眨了眨眼。 “新话本刚送过来,有一本写的是上次我跟你讲过的桃山救母,裴折玉,你要不要再听一遍,是谈明和他的几个同窗新编的,写得比我讲的要有水准,有意思多了!” 裴折玉顺着他的目光看了小胖子一眼,小胖子仰着小脸好奇地看着他们,没有再哭再闹。 “好啊。” 谈轻摆手吩咐福生拿些吃的来,摆在窗边榻上,因为入夜了,便只泡了一些花茶,伴着点心水果,几人坐下来,谈轻便叫福生拿出新话本给裴折玉,让他来读话本。 理由就是上次是他讲故事,这次轮到裴折玉了。 裴折玉在他这里一贯好脾气,牵着小胖子坐下来,便捧着话本念,有些稍显晦涩的地方,他会拆分开来详细解释,谈轻也很捧场。 先有甜点堵嘴,又有有趣的故事吊着,小胖子听得有滋有味的,可惜小孩子精力有限,裴折玉的故事没讲完,他已经趴在茶几上睡着了,小胖手里还攥着一粒松子糖。 见状,裴折玉将话本放下,想抱小胖子离开,却被谈轻摆手阻止,指了指门外起身出去。 裴折玉便留安王府的小厮和福生在边上守着,起身跟着谈轻出门,低声解释道:“他府上管家今夜过来求见,说小世子今晚一直在哭闹,不肯吃喝,我便带他来了。” 谈轻点点头表示理解,“难怪桌上那几碟点心他一个人就吃了大半,也是,咱们答应过安王和安王妃帮忙看顾他们家小胖子,总不能看着人在隔壁不吃不喝也不管。” 裴折玉道:“辛苦王妃了。” “跟我客气什么,我也答应过安王妃的。”谈轻看天色还早,今晚月色皎洁,很是不错,便邀请他道:“吃了点心睡不着,反正没事干,我们在后院走走消食吧。” 裴折玉便随他往院外走去,许久没留意月色,在月下花园里散步,倒是颇有几分惬意。 “等小世子睡沉了,便让安王府的乳娘带他回去。” “算了,别折腾了,反正明天要带他去看他小叔的。”谈轻说:“就让他在我那睡吧。” 裴折玉道:“小孩子吵闹,只怕你今晚不好睡。” “放心,我有法子治他。” 谈轻自信得很,只要不跟小胖子提他父王爹亲,拿吃的就能堵住他的嘴,要是小胖子半夜醒过来时烦到他了,明天去国子监的时候他再把小胖子扔给叶老师就是了。 裴折玉看他这么有信心,便也不再劝了,只叮嘱道:“若是受不了,便让人过来叫我。” 谈轻便有些好奇了,“叫你过来,他会听话吗?” 裴折玉笑了笑,“他在我这里,倒还挺听话的。大概是因为他还记得我,安王也吩咐过。” 谈轻摸了摸下巴,“小小年纪,还知道欺软怕硬。行吧,要是有事,我叫福生去找你。” 裴折玉颔首,“明日去国子监当心些,到时人多,郡主是可以结交之人,但其他人未必。尤其这段时间,太子和谈淇在你这里吃过亏,只怕会设法在你身上讨回来。” “我知道了,会小心的。”谈轻挺受用他的关心,冷不丁笑出声,“你这么照顾我,要让福生看到了,又该误会我们之间有什么了。” 裴折玉侧首,“什么?” 谈轻原本还想偷着乐,这会儿提起了,也就不憋着了,笑说:“我昨晚不是在你那里睡的吗?还被蚊子叮了好多包,脖子都肿了,你还专程给我药。可你不知道,福生居然以为我们已经洞房了,恐怕还以为我肚子里已经珠胎暗结了吧,那只是一瓶止痒药膏而已!真是淫者见淫,没想到他是这种满脑袋黄色废料的小厮!” 还好他聪明,趁机多吃了两碗冰甜的杏仁酪。 裴折玉闻言也是久久无语,尤其是看到谈轻脸上得意的笑容时,他眼底也闪过一丝笑意。 谈轻看他笑,便问:“你也觉得很好笑是吧?” 裴折玉没说话,自顾自解下身上的外袍,在谈轻不明所以之际,将玄色外袍披在他肩上。 “夜深,起风了,你穿得少,小心别再着凉了。” 谈轻眨了眨眼,有些愣神,“可是我不冷啊。” 裴折玉轻轻拍了拍他肩头,一双丹凤眼含着笑意,定定地望着他,“但你穿得太少了。” 谈轻低头看,他身上穿着件花青色的丝绸寝衣,确实轻薄,里头还穿着身雪白的中衣呢。 这也叫少吗? 裴折玉抬手将他额角的碎发别到耳后,声音也温柔极了,“别送了,快回去吧。你身子虚弱,倘若再受凉,日后恐怕更难受孕了。” 谈轻感觉耳边擦过一道柔软温度,不由一颤,听见后话,更是睁圆眼睛瞪着裴折玉。 他在说什么? 裴折玉眼里仍带着笑,微微倾身,微扬薄唇靠近谈轻白皙的耳廓边,但没有真的接触到谈轻,只是二人被路边石灯映在地面的影子纠缠在一起,看起来像是在拥抱。 “早些回去睡吧,我走了。” 谈轻怔住。 裴折玉果然很快退开,含笑眸光扫过花园一角,又深深看了谈轻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他疯了吗?” 谈轻满眼迷惑,但耳边似乎还残留着裴折玉温热的气息,他伸手揉了揉耳廓,莫名感觉更烫了,他忽然有些毛骨悚然。便是在这时,他才察觉地上还有一个人的影子。 那影子突然吓了谈轻一跳,看见是站在不远的福生时才松了口气,“你怎么走路没声啊?” 福生正盯着裴折玉离开的方向,神色是那样凝重,看向谈轻时,脸上又是浓浓的怀疑。 “少爷,都这样了,还说你跟王爷只是普通朋友?” 第83章 谈轻先是一愣,而后反应过来裴折玉方才说的那些话,总算是明白裴折玉为何这样了。 这家伙肯定看到福生了,却不告诉他,还故意坑他? 这个男人好坏啊! 谈轻啧了一声,回想了下自己刚才的那些话,有些心虚地问福生,“你刚才,都听到了?” 他不问也罢,这么一问,福生反倒更着急了,“少爷,你在准备受孕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这不是小事,你的身体现在很虚弱,万一有什么差池我怎么跟夫人交待?” 这牛头不对马嘴的离谱对话…… 突然就被备孕的谈轻也是无语凝噎,“你也疯了。” 还有裴折玉这个浓眉大眼的,居然也会搁这演他! 真是害人不浅! 第48章 被裴折玉坑的后果,就是谈轻被福生逮住不停唠叨。 他将生孩子的危害掰碎了讲了足足一盏茶,甚至以安王妃为例子,举证孕纹浅淡生孩子会导致身体羸弱多病。就算他本来也不知道安王妃生小胖子之前身体如何,但他就是肯定,谈轻孕纹如此黯淡,这年头女子生子尚且是生死关,更别提服下孕子丹后有违天理的男人生子,原主之前偷服假孕子丹就伤了身体根本,要是这时候怀了孩子生下来,容易一尸两命。 谈轻再三解释真没想生孩子,福生当他在搪塞自己接着说,听得谈轻差点就灵魂出窍了。 还好小胖子睡醒了,在屋里哭闹起来,小孩子哭闹的威力还是很大的,福生总算闭嘴了。 小胖子醒过来哭了两声,迷迷糊糊说要尿尿,谈轻牵着他去放水,回来小胖子就倒头又睡了,还挺省心的,怕福生找到机会继续叨叨,谈轻干脆跟小胖子一块在榻上睡了。 这招果然有用,福生刚拿人家小胖子亲爹当反面例子劝导谈轻,也不敢再把人家吵醒了。 说起来这小胖子还挺好养的,半夜没有再起来哭闹,也没有尿床,谈轻醒时他还睡着。 天刚亮,谈轻没叫他,自己起来洗漱,将今天出门要穿的衣服换上了,等人送早饭过来时,卧房里才传来小胖子的哭声。他打发福生进去看小胖子,自己坐下吃早饭,听了一阵卧房里的哭声,福生跟安王府的小厮就抱着一个收拾好的小胖子出来了。 小胖子还抱着他那布老虎,鼻尖红红的,眼角还挂着一滴泪,一看到谈轻面前一桌早点就不哭了,盯着他手里奶香奶香的包子。 “这个是什么?” 谈轻给他看了看手里被咬了一口,流出嫩黄馅料的白胖包子,“这个吗?是奶黄包啊。” 厨房的白案师父是南边来的,擅长南方各地点心。 谈轻看小胖子眼巴巴的,便问他:“没吃过?” 小胖子吸了吸鼻涕,摇头。 他家小厮在一旁解释道:“安王府厨房的厨娘擅长做鲁菜,也只会做一些京中的点心。” 小胖子在安王府吃的肯定好,人才养得圆润,入口的东西自然还是自家的最安全,平时吃什么喝什么是安排好的,不过小孩子就是容易馋别人家的东西,尤其是没吃过的。 谈轻点头表示理解,招手让小胖子坐下一块吃。 小厮喂小胖子吃早饭时,他全程一直抱着布老虎。 谈轻一问才知道,这是安王妃给小胖子买的玩偶。 难怪小胖子不肯松手。 可一会儿要出门,外头人多,怕东西丢了,小厮哄了好一会儿,小胖子才不舍地将布老虎交给他们,还说回家就要看到小老虎。 谈轻坚决不跟他提他父王爹亲的事,免得他一提起他就掉小珍珠,有好吃的还能出门玩吊着小胖子,这才顺利地坐上马车出门。 裴折玉一早上没露面,只有燕一带着几个侍卫过来,让他们保护王妃,也没有带什么话。 谈轻猜裴折玉肯定是心虚,也就是他这会儿忙着去玩,没空,等回头再找裴折玉算账。 隐王府离国子监不近,小胖子没了布老虎不大高兴,谈轻也难得出门一趟,让福生在路上买了几样好吃的零嘴,跟小胖子分着吃。 他们出发的时间早,但在路上买吃的耽搁了不少时间,等到国子监时,公主府的侍女早已经候在国子监门前,郡主也早就到了。 这次郡主跟几位朋友一同举办的马球比赛场地在国子监,一路过去马场,但凡碰到国子监的学子,福生便一副紧张兮兮的神情。 谈轻跟小胖子一前一后走着,一边观赏国子监的风景,悠闲得很,“你那么紧张干什么?” 碍于郡主的侍女在,福生只得附耳小声回话,“少爷忘了,谈淇也是在国子监读书的。” 谈轻扫了眼身后四名侍卫,连带着小胖子的小厮跟福生,他们这一行人可不少,“那又怎样?他只是在这读书,又不是这的主子。” 郡主的侍女掩唇笑语,“王妃说的极是,郡主命奴婢等候王妃时,特意叫奴婢给王妃带了一句话——今日不该来的人,绝不会出现在王妃面前碍眼,那位也不会来国子监了。” 谈轻挑眉,“哦?” 侍女垂眸应道:“几日前,谈家二公子与国子监的几名监生起了冲突,虽不至于被退学,可他本来也即将结课了,先生见他受伤了,便让他回家休学半月,不必来上课。” 谈轻这就来兴趣了,“什么冲突,怎么回事?” 那侍女也是个伶俐人,先道:“此事事关王妃,还请王妃先恕奴婢无礼,奴婢才敢说。” 郡主身边的郡主也是有趣人,谈轻笑道:“行,你给我详细说说,谈淇怎么被休学了?” “是。”侍女道:“先前在荣安长公主府,王妃训斥谈二公子与几位国子监监生的事早已传出去,谈大人贪墨的事自然也瞒不住。何况近来谈大人又在京中闹了一出捉奸断腿的笑话,谈二公子与太子殿下平日又走得那样近,在国子监的学子之间私下难免有些流言蜚语。起初是有个学子看不过眼,为了谈二公子与人争执,不知怎么,一群学子就打了起来,最后众学子都被罚了。谈二公子休学,那为他出头的学子却是当天被退学了,听闻他走时身上还有伤,双手怕是废了,也不知是怎么伤的……对了,这名被退学的学子姓王,从前与谈二公子走得很近。” 谈轻对这王姓学子完全没有印象,反正替谈淇出头的人,再怎么惨,他都不会可怜。 谈淇在国子监吃亏,他是幸灾乐祸的,谈淇本来就是靠镇北侯府入国子监的荫生,还想吃原主绝户、取代原主,这不就是报应吗? “说的很好。” 谈轻心情不错,回头给福生使了个眼色,“有赏。” 福生也偷着乐,闻言利索地取出十两银票,递给那名侍女,侍女喜笑颜开,屈膝行礼。 “奴婢谢王妃赏!” 谈淇倒霉,谈轻和福生听着就高兴,侍女得了赏银,更是恭敬有加,殷勤地在前带路。 不多时,一行人便到了国子监西侧宽敞的跑马场。 国子监是整个晋朝最大的学府,学子中不乏权贵弟子,君子六艺是学子们必学的课程,虽不要求样样拔尖,马术还是有必要学的。 国子监的跑马场在京中规模不算小,郡主肯定不缺马球场地,可能借到国子监的场地却不简单,可见这次她也是费了不少心思的。 今日休沐,国子监内还有不少学子在,谈轻等人到时,跑马场周边的位置几乎都被占满了,整个跑马场里都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谈轻刚来,被众人簇拥在高台上的郡主便远远冲他招手,她穿着一身红色骑装,看去宛若一朵开得正艳丽的红芍药,飒爽英姿。 “七表嫂,这边!” 谈轻正眼红地看着场上肆意跑马的学子,闻声稍微收了收激动的心情,牵着小胖子过去。 原主在上书房读过书,老师在朝中都是重臣,不比国子监差,但他只是个陪读,从前又是内定太子妃,太子与众位皇子伴读为了读书费神、为了骑射挥洒汗水时,先生们从不在课业上对他有过要求,他只需要坐在一边看着,主打的就是一个陪伴。 所以到头来,养出来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的未来太子妃,谈淇光是能写诗,就能碾压原主。 那时,大家管原主这叫皇帝的恩赐与太子的宠爱。 谈轻不这么认为。 好在原主并不擅长马术,谈轻这个末世而来只骑过畸变怪物的也没必要假装自己会骑马,昨天挑衣服时,他直接将原主以前的骑装扔到边上,今天穿的是一身轻便又耐脏的藏蓝色窄袖衣袍,衬得肤色玉白,远远看着,像是哪家矜贵精致的小公子。 看谈轻过来,陆锦眼前一亮,再看他牵着的圆润可爱的小胖子,眼睛又睁大了几分,“这是哪儿冒出来的小孩?七表嫂,这才几天不见,你跟七表哥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谈轻早知这位郡主不是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端庄守礼的大家闺秀,听她这么说还是嘴角抽了抽,“安王家的小世子,你不认识?” 第84章 “认识是认识,他怎么跟你在一块?”陆锦回头找侍女要了块核桃酥,递给小胖子,“我在宫里见过你好几回,你好像是叫裴濯是吧?” 她还真记得小胖子的名字。 谈轻不由挑眉,低头看去,小胖子不是个怕生的,伸手接过核桃酥乖乖喊人,“表姑姑。” “哎。” 陆锦笑了笑,拍了拍手起身问谈轻,“你怎么带安王府的小世子来了,安王妃也来了?” 谈轻听她语气不像是有恶意,便随口说:“没来,安王府不是在隐王府隔壁吗?我这小胖子平时没出过门,好心带他来见见世面。” 陆锦笑得意味深长,“七表嫂真是个大善人。” 四周都是人,陆锦没再多问,抬手请谈轻坐下,“别站着说话了,都进去坐吧,七表嫂和小世子想吃点什么尽管吩咐下人,一会儿等人齐了,我们的马球比赛就开始了。” 这处高台修了座歇山式屋顶的亭子,四面开阔,可遮阳乘凉,也正好纵观整个跑马场。 陆锦只邀请了谈轻这一个皇家人,他的位置跟陆锦是在最中心的,谈轻牵着小胖子坐下,才发觉这高台上不止他一个男子,与陆锦坐在一侧的是她平日玩得来的一些贵女,而在谈轻边上的,则是几位年轻的公子,还有人穿着国子监学子的衣服。 谈轻在看他们的时候,这些学子贵女也在偷看他。 察觉谈轻打量他们的视线,坐在他边上的俊郎青年冲他颔首一笑,“隐王妃,好久不见。” 谈轻眨眼,这人他认识吗? 陆锦看在眼里,没忍住笑出声,提醒那人,“裴世子,七表嫂已经不记得从前的事了。” 谈轻听陆锦唤这人裴世子,不由多看这人一眼。 姓裴,这怕是皇亲国戚吧? 这位裴世子跟着笑了笑,面露歉意,“我又忘了。” 陆锦支着下巴看戏,跟谈轻说道:“这位是恭王府的王孙,裴世子,七表嫂以前与他同是太子身边的伴读,对他可还有什么印象?” 裴世子轻摇折扇,颇有几分风流倜傥,“我名裴彦,原先确实与王妃同是太子的伴读,上书房结课后,倒是有多年没有王妃叙旧了,王妃成婚时,我也去喝过喜酒的。” 果然是皇亲国戚。 谈轻恍然大悟,这人福生先前跟他提过的,赔钱货身边的陪读比其他皇子都多,在原主成为他的伴读之前,他原本就有四位伴读。一位是皇后娘家承恩公府的小公子,赔钱货的亲表弟,另外两位是皇帝亲自挑的其他臣子的孩子,是用来做事的,如今还跟在太子身后,妥妥的太子党。 而剩下那人,便是这恭亲王府的小王孙,裴彦。 裴彦祖父是皇帝的亲叔叔,闲散王爷,而痛苦因为入宫做伴读,早早就越过他父亲定下了世子之位,将来必是恭亲王府的继承人。 谈轻看过那书里倒也提过一句这裴世子,恭王府不从掺和帝位之争,甚至不入朝堂,他太子伴读的身份不过是摆设,是皇帝给恭王府的恩典,也算是给太子脸上镀金。 因为裴彦没有入朝堂,赔钱货对他并不是那么重视,书中谈淇权衡过,决定不管这个人。 反正拉拢了也没用。 不过说起来,谈淇都不想拉拢的人,在书中和现实倒是与原主的关系还不错,在原主先前被谈淇算计在宫中落水之时他也在这场宫宴里,竟然还在皇后面前为原主求情。 虽然没什么用。 谈轻知道他是裴彦后,对他的态度立刻友好了不少,“没有印象,不过我知道你,之前在宫里,你也帮我求过情,你真是个好人。” 裴彦对谈轻的态度颇有些受宠若惊,“陆锦说你变了很多,我先前还不信,现在看来是真的,你居然在夸我?你以前都不理人的。” 谈轻看向身后给小胖子喂糕点的福生,“我以前这么高冷的吗?那这样你还给我求情?” 裴彦收起折扇,往后一靠,翘起二郎腿,“我这不是嫉恶如仇,看不惯那些阴谋诡计吗?” 谈轻看着他这副纨绔范,眼里流露出几分钦佩。 “那你还挺有侠气的。” “真的啊?” 裴彦嘴角上扬,拿着折扇往他这边凑来,“我也觉得我还挺有成为江湖侠士的潜质的。” 谈轻欲言又止,他一个皇亲国戚,未来继承恭王府的世子,居然想当流浪江湖的少侠? “那……祝你早日成功?” 裴彦笑着拱手,“好。” 谈轻感觉这人不对劲,难怪跟赔钱货玩不来,在谈淇眼里,他也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吧? 于是谈轻说:“其实吧,你的理想还是挺伟大的。” 裴彦一听更来劲了,“我也是这么想的,整日待在王府吃喝玩乐多没意思,要是给我个机会,我肯定要走遍晋国山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做个剑侠多好?”他还问谈轻,“你还记得吧,以前在上书房上课,我的剑术学的最快最好了!不像你,明明你才是将门出身,剑都拿不起来,把自己摔了个屁股蹲,还哭鼻子了,啧。” 谈轻挑眉看他,心道有没有搞错,他在夸他的理想诶,这人居然揭原主老底搞拉踩吗? 难怪原主不爱跟他玩! 陆锦道:“七表嫂别管他,他这趟出门分明是答应他娘来相看的,一把年纪了连个媳妇都没找到,还好意思在七表嫂面前自夸?” 裴彦摇着折扇说:“抱歉啊,我倒是忘了,陆郡主没在上书房读过书,怎么能理解我与王妃同窗多年未见,实在难掩心中激动呢?” 陆锦拉下脸,“你有病吧!” 被夹在二人中间的谈轻默默后仰,端起茶碗拨弄碗盖,顺手摸了摸小胖子脑门,劝道:“都是亲戚,别骂人,要不你们打一架吧?” 小胖子被摸得莫名其妙,忙里抽空抬头看着这些奇怪的大人,继续啃福生手里的青团。 陆锦立时坐正,恢复以往优雅的姿态,“七表嫂,像我这样的好姑娘,是不会打架的。” 裴彦挑了挑眉,笑而不语。 陆锦不再搭理他,看向身后几位姑娘,“七表嫂,这几位是我的朋友……”说到邻座的粉裙姑娘时,陆锦顿了顿,“这是程姑娘,七表嫂应该见过的,上回入宫为太后接风时程姑娘就在太后身边,她是太后的侄孙女,从前一直在关内,前阵子刚随太后入京,在宫中为太后侍疾,太后特意叮嘱我,平日要多带程姑娘出来走走。” 谈轻原本没有多看那些贵女的,听陆锦专程介绍了,才留意到一直安静坐在不远的是太后的侄孙女,既然是太后的侄孙女,他好歹算是亲戚,便不能太过怠慢人家。 “上回入宫闹了个笑话,无意扫太后兴致,后来听长公主和宁王说太后那晚有些不舒服,当时多得程姑娘照看太后,程姑娘辛苦了。” 太后的侄孙女程玉蝶是书香门第出身,相貌不如皇后侄女艳丽,但胜在端庄有礼,起身屈膝回应时虽有些羞怯,也是落落大方。 “王妃言重,伺候太后娘娘本就是臣女应该做的。那晚太后娘娘身体不适之事,王妃也不必太过自责,若有空闲,太后娘娘还是很盼着隐王与王妃入宫看望她老人家的。” 客气话谈轻是分辨得出的,程玉蝶看着不像个难缠的,自认并不擅长交际的他也松了口气,“真的吗?我还怕会打扰太后娘娘呢。” 程玉蝶垂首轻声应道:“王妃来,太后便很开心了。” 谈轻点点头,“那我回去就跟王爷说进宫给太后请安的事,太后就有劳程姑娘照顾了。” 他已经快把自己积攒的话术用完了,快没话说了,还好陆锦给她的小姐妹使了个眼色,那李家姑娘便挽住程玉蝶的手说道:“玉蝶,我记得你说过你家中有个弟弟也在国子监读书,既然都到了国子监,不如咱们去将你弟弟叫过来,一块看球赛吧?” 谈轻轻咳一声,附和道:“程姑娘的弟弟也在国子监上学吗?今日的马球比赛这么热闹,他若在国子监却没有来看,真是可惜了。” 陆锦跟着点头,“这样吧,我派人去请令弟过来?” 程玉蝶犹疑须臾,起身向他与郡主行礼,“还是让玉蝶去吧,王妃,郡主,玉蝶失礼了。” 李家姑娘跟陆锦交换了一个眼神,陪着程玉蝶离开。 等她们走远,陆锦笑眯眯地看向谈轻,看着怪怪的。 “七表嫂就没什么想问的?” 裴彦也凑过来,看着谈轻,笑容颇有几分意味深长。 谈轻被他们看懵了,“什么?” 陆锦只在他脸上看到一脸无辜,除此以外再无其他,不由失望地叹了口气,“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不过七表嫂,太后这趟回宫,专程带上她的侄孙女,说是侍疾,却托我这个郡主三不五时带程姑娘出宫转转,结识那些夫人贵女,你就不觉得很奇怪吗?” 裴彦也道:“程家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关内,程姑娘这次入京正好是王妃与隐王大婚之后,又正好是在太子妃之位悬空之时,一切都刚刚好,王妃就不觉得事有蹊跷吗?” 第85章 他们的暗示这么明显,谈轻想装傻都不行,赶紧捂住小胖子的耳朵,迟疑道:“你们的意思是,程姑娘,也许本来就是太后安排,随时接替我原本那个位置的备选?” 也就是,太子妃备选? 谈轻倒抽口气,本以为是出来玩的,没想到会吃到一个惊天大瓜,这瓜还跟自己有关。 但看起来,谈淇的太子妃美梦,又要多一个阻碍了。 第49章 谈轻说得如此直白,陆锦二人不约而同地移开眼。 裴彦说:“太后的意思,又岂是我们能揣测的。” 陆锦却说:“程家姑娘跟承恩公府那位大小姐不同,人家自小就是当做当家主母培养的。” 谈轻心道还真是! 太后这么着急带程玉蝶回京,就是为了这个吗? 她真的觉得程姑娘适合那个心肠歹毒的赔钱货吗? 大家都不说破,谈轻也没有说破,只说:“可承恩公府的大小姐对这个位子是志在必得。” 陆锦低头看看修剪得圆润漂亮的指甲,“没到最后谁又说得准,王妃要不要跟我们打赌?” 裴彦一脸八卦地看着谈轻。 谈轻想了想,松开捂住小胖子耳朵的双手,“不管谁笑到最后,都跟我没关系,不是吗?” 裴彦说:“就是私下打赌嘛,王妃觉得谁会赢?” 陆锦赞同,“就是,你就说说你是怎么看的呗。” 对着两双期待吃瓜的眼睛,谈轻十分镇定,“坐着看呗。谁都可能会赢,谁也都可能会输,不过……承恩公父子不是还被关着?” 承恩公小儿子放印子钱那事一直拖到现在,人关进了大牢,证据确凿,承恩公和他的大儿子都已经被革职在家,皇上甚至派兵马守着承恩公府,所有人都在等最终的结果。 陆锦撇嘴笑了笑,“说不定啊,过两天,我们又能看到承恩公府大小姐出来耀武扬威了。” 如果皇帝真的要整治承恩公府,就不会拖到现在了,谈轻跟裴彦心照不宣地沉默下来。 陆锦也不提这茬了,招手让侍女送上一个雕着桃花的木盒,“七表嫂,你难得出来跟我们玩,我给你备了份礼物,听说你最近还在跟皇上派下来的先生重新学习,我左思右想,干脆将我珍藏的话本送给你,说不定你看多了,就能捡回从前的知识了。” 原主从前也就是一个认识字但不会做文章的普通人,不过话本倒是喜欢看的,还爱听书。 不得不说陆锦这礼送得还挺合原主口味的,可惜现在的谈轻收礼,会更喜欢金银财物。 不过毕竟难得有人送礼,谈轻欣然收下了,仔细一看,那盒子上的桃花印子十分熟悉。 “……桃山传?” 陆锦点头,“我特意选了近来卖得最好的话本,写得还挺有意思的,出一本我买一本!” 裴彦伸手过来,“我也看看?” 陆锦拿着团扇敲他手背,冲谈轻眨了眨眼,“怎样?隐王妃收了礼,能给我点回礼不?” 谈轻沉默下来,拿他出的话本做礼物送给他,还要求他给回礼,他真的是头一回见…… “那我回去准备一下?” 他正想着回去把写好了还没出的下本话本送给陆锦,陆锦便摆手拉着边上的田姑娘过来。 “我就是想跟王妃打听个事。上回在荣安长公主府,七表嫂跟秦家二公子不是挺聊得来吗?我后来一打听,才知道最近秦二公子跟七表哥和七表嫂走得近,他前天刚出了新诗,人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可怜我的小姐妹前些天托他帮忙看的诗文,他一直没给回应,王妃知道他在哪儿吗?” 居然是跟他打听秦如斐去向的? 谈轻有些吃惊,看那田姑娘激动得脸颊通红,他猜测道:“田姑娘,莫非是秦如斐的……” 陆锦也认真起来,点头,“是的,还望王妃成全。” 田姑娘白皙的脸颊倏然红透,神情羞涩地垂下头。 原来她也是秦如斐的诗迷! 谈轻恍然大悟,“秦如斐的去向,我确实是知道的,他最近应该忙得脚不沾地,没空闲给田姑娘改诗吧,我回头写信帮你们催催。” 桃山刚刚开业,秦如斐还留在那里卖酒呢,再说了,那学堂他也得盯着,他是副校长! 谈轻早就跟他说了,他帮忙建学堂就是副校长。 现在学堂也差不多建好了,他没回来就是在忙。 岂料他这话一出,陆锦与田姑娘面面相觑,而后田姑娘低眉敛目,看起来显然很失望。 陆锦安慰她,“没事,秦二公子或许还在写新诗,你再等等,等他得了空会给你回信的。正好我过几天得空,我们去那个传闻中的桃山散散心,对了,七表嫂去吗?” 裴彦问:“就是最近在秦如斐新诗里那个传得沸沸扬扬的桃山?我听着也挺有趣的,长公主要是不让你一个人去,到时你就找我。” 陆锦毫不客气地揭穿这位亲戚,“你也不过是想找机会让你爹娘放你出恭王府大门吧?” 谈轻眉心一跳,默默听着,很想告诉他们,那个桃山是他自家的产业,心里还有点骄傲。 不过他还没得及说,就有人来催促陆锦比赛要开始了,陆锦应了声,便拉着田姑娘起身。 “那我们先下场了。” 谈轻愕然,“郡主亲自上场吗?” 陆锦叹道:“原本是想等宋道长来,可惜他没来。” 裴彦八卦地问:“那个小道士?他来了会怎样?” 田姑娘解释道:“若宋道长来了,我们的队伍便会缺一个人,到时郡主会邀请道长加入。” 谈轻还记得那位仙风道骨的宋道长,便跟着问:“那他没来,你们队伍里缺了人怎么办?” 田姑娘失笑,“其实我们的队伍根本没有缺人,只有宋道长来了,才会正好缺一个人。” 裴彦一口茶水喷出来。 谈轻再次陷入沉默,免得说的太多了继续丢人,他确实不懂这些诡计多端的撩汉技巧。 陆锦坦然地说道:“看来他今天不会来了,真是个难约的男人。我今天都穿了骑装,肯定是要下去比一场的。对面那是国子监的另一支队伍,我就不喜欢郭尚书家那丫头,一会儿开局了,你们一定要买我赢啊!” 时间差不多了,跑马场已经被清空,有学子在下面维持秩序,敲响铜锣,让队伍进场。 陆锦没再跟他们多说,先拉着田姑娘往场上去。 两边队伍里都有国子监的学子,显然是请了外援的,有男有女,众人骑在高头大马上,穿着合身的骑装,看去神采奕奕,英姿勃发,在日光下,竟是无比的耀眼夺目。 谈轻看着场下的人做准备,才从裴彦口中得知这种球赛会有赌局,这次是郡主约战兵部尚书家的郭姑娘,郭姑娘那是将门虎女。 所以这一场,压郭姑娘的人比较多,要是压郡主,赔率是一比五。裴彦压了郭姑娘的队伍,还劝谈轻也跟着他压,谈轻听他的,让福生拿了一百两压郡主,不管怎样,谁给他请柬约他来的,他都捧个场。 铜锣再次敲响,两支队伍准备就绪,球赛开场。 谈轻不懂马球,裴彦知道他失去记忆,便主动给他当解说,让谈轻从一开始的看不懂,到勉强能看懂,然后融入场上热闹的氛围。 打马球对马术有一定的要求,别看郡主平日娇娇柔柔的,到了马上,却是巾帼不让须眉。 裴彦说那是因为郡主自小就跟着她大哥练骑射,她大哥便是建安大长公主和宣平候的长子,从前在国子监学子里是骑射第一人,结课后的这些年还往边关投军去了。 场上人声太大,都在为赛场欢呼,反正不管谈轻看没看懂,热烈的氛围是带动到他了。 球赛分上下两场,上半场陆锦输的挺惨,分差得有点多,可谁知下半场她居然逆转了。 一个多时辰的球赛在午时前结束,艳阳下,陆锦在马上打出最后一球,赢得非常漂亮。 压了对家三百两的裴彦也输得很惨,后悔没压压陆锦,还怪陆锦偷偷加练了没告诉他,结束后,陆锦和裴彦还邀请谈轻一块吃饭。 谈轻婉拒了他们,跟他们分开后便牵着小胖子和福生去找叶澜,路上找了个学子带路。 一听说叶澜的名字,那学子还不认得,但说到祭酒的师弟,他便知道了,还叫人叶助教。 小胖子也不懂马球,但他是个人来疯,刚才跟着场上的人又是大声欢呼又是蹦蹦跳跳,出了一身汗,脸颊红通通的,看完了还兴奋着,揪住谈轻衣袖催着要去吃饭。 谈轻也就没多问那学子,照着他指的方向匆匆找到了国子监临近山坡的一处幽静院子。 小胖子有气无力地抱着他的手催道:“我好饿了。” “知道了知道了,这是你第九次跟我说饿了。”谈轻没办法,只能翻出一个棒棒糖给他。 小胖子利落地拆了油纸,往嘴里一塞,尝到苹果口味的棒棒糖,顿时美滋滋地眯起眼。 第86章 这小屁孩尚且精神力充沛,谈轻看完一场球赛下来,却感觉自己简直用光了自己的精力。 他分明没下场。 可刚牵着人走近院子,里头忽地传出一道带着怒火的女声,几名侍卫忙护在谈轻身前。 “叶澜,你别忘了你爹已经死了十几年了!我可是你的亲生母亲,我做什么,不都是为你好吗?你已经二十了,还不嫁人要等到什么时候?还要在秦大人这里待到什么时候?你不嫌麻烦人,我都替你丢人!” 几人已经走到院门前,正好看到背对着他们站在院中的一位贵妇人的背影,她发间簪着一支烧蓝精致的金步摇,正在剧烈摇晃。 而在她对面的,是默不作声蹲在地上捡书的叶澜。 “小……” 小胖子一眼认出他小叔叔,正要跑过去,便被谈轻一手按住,拉住他的手站定在门前。 听起来,那个贵妇人应该是叶老师的亲生母亲。 没想到会碰到这种场面,那毕竟是叶老师自家的私事,谈轻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出面。 不过听起来,叶老师的母亲好像是要催他嫁人? 院里的泥地上散落了一地书,破旧的空箱被遗弃在角落,贵妇人身后还站着几名家丁。 叶澜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捡着地上的旧书。 贵妇人发间金步摇摇晃幅度愈发大,“将那些书都给我扔掉!今夜你必须跟我回陈家见你父亲,他会安排好让你与他的学生见面……” 叶澜终于站起来,冷淡眉眼执拗地看向贵妇人。 “我只有一个父亲,他姓叶。” “这由不得你!” 贵妇人怒道:“你们还不给我动手,将他绑起来!今晚就是绑,我也要将你绑到陈府去!” 几名家丁上前,与他们一对比,被围困在其中的叶澜瘦弱得仿佛风中芦苇,一吹就断。 谈轻看他们要对叶老师动手,也不再顾忌什么,给几名侍卫使了个眼色,急道:“住手!” 几名侍卫是隐王府的,在他开口时便先一步进入院中,突然吓得院中的贵妇人有些失态,拉着嬷嬷后退,家丁纷纷上前护主。 谈轻随手将糖扔给福生,这才牵着小胖子进去。 贵妇人缓了口气,描着精致妆容的面容上恢复先前的沉静,颇有几分警惕地看着谈轻。 “这位是……” 她说着看向叶澜,本就颇为不悦的眼神越发不满。 叶澜看到谈轻和小胖子也很意外,很快便将怀中叠好的书放到石桌上,上前恭敬行礼,“不知隐王妃莅临寒舍,学生有失远迎。” 谈轻板着脸,没有跟往日一样随和,看上去颇有几分严肃,“起来吧。本王妃今日有事来国子监,顺路来看看叶先生,你们这是……” 叶澜母亲早在第一眼就从谈轻和小胖子的衣着打扮看出来他们非富即贵,听叶澜道明他的身份,随即扬起一抹浅笑,屈身行礼。 “见过隐王妃,妾乃叶澜的生母,礼部右侍郎陈玮之妻,未能一眼认出王妃,失礼了。” 她娘家不显,但后来嫁的夫君现在是礼部右侍郎,够得上京中权贵的圈子,自然听说过前段时间皇帝为了隐王和隐王妃卸了皇后宫权的事,眼下见到谈轻便不敢失礼。 谈轻颔首,“陈夫人。” 陈夫人在人前很是端庄得体,她缓缓起身,同谈轻解释道:“孩子不听话,总不肯回家,妾方才教训他时一时情急,让王妃见笑了。” “是吗?”谈轻也不问她方才的事,只问叶澜:“叶先生,这是要去陈侍郎府上作客?” 陈夫人想说不是客,叶澜就是陈府的继子,叶澜却先一步回道:“王妃,学生不想去。” 陈夫人斥道:“这可由不得你,母亲要见孩子,你却推三阻四不肯回家,这是忤逆!你读那么多圣贤书,便是学得这般不孝吗?” 谈轻明白叶澜这是不想去的意思,遂开口替他打圆场,“陈夫人莫急,叶先生品行端正,不是那种刻意忤逆不孝之人,只不过如今恐怕叶先生实在没有空闲去陈府。” 陈夫人是不敢在这位正得宠的前内定太子妃、现隐王正妃面前无礼,可教训自家孩子时有外人插手,她也着实没办法再陪笑脸。 “王妃有所不知,叶澜已经弱冠,却一直孤身在外,做父母的自然是放心不下的,妾与夫君这次让他归家,便是想让他早日成家,也不知他到底是有多忙,才连家也回不得?” 谈轻当做没听出她话中的不满,还笑着跟她说话,“陈夫人莫非还不知道吗?本王妃前阵子得了一场大病,病愈后从前许多事都忘了,连学识都要从头再来。叶先生便是父皇派来教导本王妃的先生,父皇要求本王妃三月内便学会作文章,本王妃只怕日日留着先生教学,也赶不及,所以连休沐之日也等不及来向先生讨教。” 陈夫人闻言脸色骤然大变,再看叶澜时,也不似方才那样不满了,嗔怪道:“你这孩子,怎么没有告诉娘你现在是隐王妃的先生?” 叶澜垂眸静立。 陈夫人有些尴尬,转而笑着恭维谈轻,“澜儿能教导王妃,是他的荣幸,妾与有荣焉。既然如此,那妾便回府回了夫君,澜儿相看的事待王妃学成也不迟。毕竟澜儿的婚事再急,也不能耽误了王妃的文章。” 谈轻道:“夫人放心,先生这么优秀,定能寻得一门好亲事,本王妃也会多留意一下,先生还年轻,慢慢找,总会找到如意郎君的。” 陈夫人一听笑得更开心了,忙屈膝行礼,“妾便在这里替澜儿谢过王妃了。府中还有许多杂事等着妾处理,妾便不耽误王妃学习了。” 她得了满意答复,临走前也没忘记提点叶澜,语气有些沉重,“王妃看重你,你也要用心教导王妃,叶家从前也是书香门第,你为叶家子,便争气些别辱没了叶家门庭。” 叶澜顿了顿,垂眸颔首。 陈夫人果然没再多留,立马领着一帮家丁告辞。 看着她离开,谈轻这才松开小胖子,小胖子方才乖乖的没出声,到这会儿才扑向叶澜。 “小叔叔!” 叶澜摸摸他的头,便问谈轻:“王妃有事找我?” 他可不信谈轻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好学,而且谈轻现在学到的东西也没什么复习的必要。 谈轻看捡起脚边的一本书,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吩咐侍卫道:“帮先生把书都捡起来。” 几名侍卫自是听命行事。 叶澜道:“我自己……” 谈轻说:“让他们捡吧,他们手脚快,老师还是带小世子去吃饭吧,他都快要饿瘦了。” 小胖子适时抱住他的手说:“小叔叔,我饿了。” “那就劳烦几位大哥了。”叶澜点了点头,看向谈轻,眼里有几分感激,“国子监的食堂菜色尚可入口,我带王妃和小世子去用饭吧。” “好啊,我还没有吃过国子监的食堂呢。”谈轻犹豫再三,指了指脸颊提醒叶澜,“这个……叶老师,你要不要先回房收拾一下?” 叶澜下意识捂住右脸,在谈轻来之前,他便挨了陈夫人一巴掌,现在脸颊还有个红印。 “那还请王妃在院中稍后片刻,我回房更衣便来。” 谈轻拉过小胖子,带着他跟福生一块捡书,他们人多,不一会儿便将地上的书都收拾进地上的书箱,谈轻便让人抬回屋檐下。叶澜也没让他等多久,很快就出来带他们去饭堂,脸颊上像是敷了粉,闻着没什么气味,原本的红印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 今日休沐,国子监大多学子都归家了,但国子监的先生大多住在这里,饭堂也一直开着。 饿了半天的谈轻跟小胖子总算吃上饭,七分的饭菜也能吃出十分的美味来,谈轻埋头吃到七分饱时,抬头一看,叶澜还在喂小胖子吃饭,自己压根没吃几口饭,不过因为他每天都去看小胖子,小胖子很听他话。 其实谈轻有很多话想问,看叶澜神色看着冷冷淡淡的,却又耐心喂小胖子吃饭的样子,思绪便飘到了上辈子刚到叶博士身边时那段时间,眼前的叶澜逐渐与记忆中的叶博士身影重合,便什么都没有问出口。 小胖子吃饱了就犯困,好在谈轻带了他的小厮来,让人背着,一行人便要离开国子监。 叶澜送他们出去,等小胖子睡着了,才跟一路偷看他的谈轻说:“王妃有话想问便问吧。” 谈轻偷看被当场抓到,索性让福生和几名侍卫先带小胖子上马车,自己跟叶澜慢慢走过去,看着一行人走远了,他便跟叶澜直言。 “老师需要帮忙吗?” 叶澜顿了下,“王妃是指……” 国子监中时不时行过几名学子,谈轻不自觉压低声音,“陈夫人让老师尽早成亲的事,如果老师不愿意,我可以帮你劝劝陈夫人。” 叶澜似乎想说什么,最终摇头,“不必,此事我会解决。母亲并无恶意,安排我成亲不过是她唯一能弥补我的方法,还请王妃见谅。” 第87章 他抿了抿唇,还是多说了一句,“当年让我服下孕子丹,母亲一直很后悔,可她也没办法。她只是一个柔弱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从前对父亲这样,如今对陈大人也是这样。她和自己的丈夫儿女有了新的家,过得很好,于情于理,我都不该再去打扰她,但她总是放不下我。” 谈轻暗自庆幸还好他没有强出头,说道:“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既然这是叶老师的意思,那我也就不掺和了。不过要是老师碰到了什么难题,老师可以随时来找我。” 叶澜站定下来看着谈轻,神色不解,“王妃已经帮了我很多,但我始终不明白,我只是国子监一名普通学子,王妃为何对我这么好,只是因为我长得像王妃的老师?” 谈轻睁着一双写满无辜的眼睛,“这还不够吗?” 叶澜微微皱眉,“我不知道王妃的那位老师是不是真的存在,只怕我会辜负王妃的好意。” 谈轻问:“怎么说?” 僵持须臾,还是叶澜先移开眼,转身往国子监门前走去,“王妃或许已经调查过我的身世,也知道我与安王妃是堂兄弟,京中不少人对安王府避而远之,就是怕被牵扯,再落得当年我叶家的下场,王妃不怕吗?何况,有叶家的前车之鉴,我不会再入朝堂,恐怕也帮不了隐王和王妃什么。” 谈轻背着手,慢悠悠地与他并肩行着,闻言只是笑道:“老师又怎么会以为,像我这样懒散又贪玩的人会需要老师入朝堂帮我做什么呢?而且一开始,你可是秦祭酒安排来隐王府的,老师还信不过你师兄吗?老师非要找一个理由的话,那就当我是将老师当做了从小看着我长大的那位叶老师,对老师好,除了是我人好心善之外,也算是给自己的一个慰藉罢了。” 叶澜怔了下,“看来是我想多了,自从父亲含冤入狱,叶家败落后,我总难免会揣测接近我的人。我相信师兄不会害我,也很感激王妃的好意,今后会更用心教导王妃。” 谈轻趁热打铁,冲他眨巴眼睛,“老师要是不介意的话,就当我是普通学生看好了,你也可以直接叫我名字,整天被人追着叫王妃王妃,我都快以为我已经改名了。” 叶澜不由失笑,“这于理不合,就算是奉命教导王妃的先生,也是不能直呼王妃名讳的。” 谈轻撇嘴,“那你以后可以私下叫我名字吧?” 叶澜到底没有直呼他的名字,轻叹一声,“不管如何,今日还是要多谢王妃替我解围。” “老师跟我客气什么?” 已经到了国子监门前,谈轻跟守在马车前的福生点了点头,便同叶澜告辞,“我先送小胖子回安王府了,如果……我是说如果老师想搬出国子监,隐王府随时欢迎老师,这点裴折玉还是能让我做主的。这样的话,老师就不用每天起那么早赶过来,想去看小胖子的话,也不用跑这么远。” 叶澜稍稍睁大眼睛,似乎有些诧异,“我确实有搬出国子监,不再麻烦师兄的意思,不过王妃放心,我还有去处,可以回叶家老宅,便不去隐王府叨扰隐王和王妃了。” 谈轻就知道他猜对了,可只猜中了一半,“那好吧,不过你要是想来的话我随时欢迎。” 叶澜笑了笑,躬身行礼。 “王妃慢走。” 不回答就是婉拒的意思,谈轻无奈点头。叶澜在国子监门前目送他们,直到马车远去,清冷眉眼中流露出几分迷惘,笑叹一声。 “师兄说的没错,隐王妃确实跟很多人不一样。” 第50章 一大早出门,晌午才回来,马车先在隔壁安王府停下,等小厮背着熟睡的小胖子回去后,谈轻才回隐王府,刚进门就见到裴折玉。 裴折玉正在前院喂鱼。 正犯困的谈轻一见到他立马打起精神,过去找他算账,“不是说去宁王府,还没出门吗?” 裴折玉将手上的鱼饵洒进池塘里,接过燕一送来的手帕擦干净手,勾唇浅笑着迎上来。 “今日二哥府上有客,我便先回来了,王妃现在才回来,看来今日去国子监玩得很开心?” 谈轻皱了皱眉,“还行吧。” 裴折玉敏锐地察觉到他不是很开心,“出事了?” 谈轻摇头,“郡主打马球很厉害,他们的比赛也很精彩,可惜我不会骑马,不然我也想下场跑一跑,他们还给我送了礼物,约我下次一块玩。我就是有个问题想不通。” “还有王妃想不通的问题?” 裴折玉在石桌前坐下,亲手斟了两杯茶水,谈轻刚跟着坐下,他便将茶水送到面前来了。 谈轻看他如此上道,暂且先不找他算账,接过茶水说:“我连字都不认识,有想不通的事情很奇怪吗?我就是不明白,吃了孕子丹的男人,只有嫁人这一条路可以走吗?” 裴折玉对他这个问题有些吃惊,“王妃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个问题?按理来说,孕子丹掌控在皇室手中,能拿到孕子丹的人,多是与皇室中人成婚的男妻,亦或者是臣子或诰命夫人向父皇、皇后求药,服药之人,多是已经成婚的男子。莫非……” 裴折玉很快便想通了,抿了口温茶,笑道:“王妃在担忧的那个人,是叶澜叶先生吧。” 谈轻只说:“你别管。我记得科考是不禁止女子与男妻参考的,就是一般不会录用,但女子也可以考宫中内官,这条路,男妻却不能走。这么一看,男妻在这世道上的地位还真是尴尬,只能依附夫家生存。可是我说的那个人,以他那固执要强的性格,多半是不会走嫁人这条路的,但他也没有科考的意愿,他还能怎么办?” 就算谈轻不承认,裴折玉也不难猜到这人就是叶澜。 裴折玉道:“我想王妃也不必忧愁,那人若非愚笨之人,只怕早已经想好自己今后的出路。” 这么一说,谈轻就想起叶博士,他问过叶博士末世后想做什么,当时叶博士说自己或许会做一位教书育人的老师,还做他的老师。 虽然隔了两个世界,可是跟叶博士姓名长相性格都一样的叶澜还真的成了穿越而来的谈轻的老师,也在国子监中被学子称为助教。 那么教书育人,会是这个世界的叶老师的愿望吗? 谈轻心中豁然开朗,不管是哪个世界的叶老师,都是有自己主见的聪明人,还用不着他替他们操心,想通之后他便不纠结了,但看裴折玉还是不大顺眼,“别以为给我斟茶递水,我就忘了你昨晚坑我的事,你知道我后来被福生追着唠叨了多久吗?” 裴折玉神色自若地喝着茶水,脸上看不到半点心虚,抬眼看向跟燕一站在不远的福生。 “王妃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福生不是王妃的小厮吗?他昨晚跟王妃说什么了吗?” 谈轻看他那张漂亮的脸上满是无辜,也是佩服。 “我听过一句话,是这么说的,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现在看来,哪天要是我碰上什么危险,你肯定不会来救我的吧?” 裴折玉放下茶杯,失笑道:“怎么会呢?你若有危险,我若能帮得上,自是会来相助的。” 谈轻冷哼一声,不搭理他。 裴折玉只好服软,“好吧,是我错了,我是看王妃与你的小厮有趣,才故意捉弄你的。” “你终于承认了!” 谈轻没好气地指着他说:“你知不知道你故意捉弄我,害我昨晚听了多久生孩子的危害?” “听闻孕纹浅淡的男子,即便服下孕子丹后有孕,生孩子也十分艰难,或要剖腹取子,不亚于走鬼门关。”裴折玉竟还很赞同这点,“王妃不想生孩子,我也能理解。” 谈轻目光幽幽地看着他,“我可没说过我要生啊。” 裴折玉轻咳一声,颇有几分讨好的问他,“那我现在叫福生过来,亲口跟他解释清楚?” 谈轻看了眼福生跟燕一站在一起显得很瘦小的背影,想想还是摇头,“算了,他害怕跟你们这些皇子面对面说话,开个玩笑,不至于这么严肃。不过我还是很生气的啊。” 为了表达自己真的很生气,谈轻故意板起脸来。 裴折玉没忍住笑出声,但他一向沉静稳重,即便性情孤僻,笑着时总是很从容优雅的,“那我跟你赔礼可好?你的学堂快建好了,我再拨五百两过去买书,你看如何?” 说到银子,谈轻可自豪了,“用不着,我早上压中了郡主赢,一下子赚了整整五百两呢!” 连银子都哄不好了,裴折玉只得换个法子,双眸含笑看着谈轻,“我这里有个好消息,若王妃听了觉得开心,便原谅我,如何?” 谈轻也不是真的要他的银子,裴折玉俸禄不高,上次已经捐过银钱,他总不能老是掏人家底,闻言便顺着他给的台阶下,抱着手扬起下巴,“什么消息,先说来听听。” 裴折玉笑着问他,“那若是镇北侯府袭爵的事情定了下来,圣旨已下,王妃可还开心?” 第88章 谈轻眼睛都瞪大了,半信半疑地看着裴折玉,“等等!你是在跟我开玩笑,还是说真的?” “自然是真的。” 裴折玉点头,“两个时辰前,圣旨已经送到镇北侯府,谈明已成侯府世子。我收到消息的时候王妃已经去了国子监,我便派人快马加鞭去谈家村让谈明入京,想必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在镇北侯府接旨,王妃若想亲眼看看,此刻赶回去还得及。” 谈家村在京郊,坐马车慢慢去要废去半天,若是快马加鞭,三个时辰来回,也是足够的。 谈轻想到二房那一家人的嘴脸,不免有些担忧。 “二房阴损得很,也不知道谈明能不能招架得住。” 裴折玉笑道:“放心,我派了管家提前过去帮衬,谈明也不是个蠢人,若是连二房都解决不了,岂非要辜负王妃的期望?不过我也觉得,你现在不便出面。无论如何,谈家二房都曾在名义上抚养过你十几年,侯府爵位让给过继子也没有给二房,二房也许会借此败坏王妃名声。况且二房未必奔波许久,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此刻定是气急败坏之时,若王妃现在回去,唯恐他们会狗急跳墙,伤了王妃。” “你说的对,既然有温管家在,那我就不回去了。”隐王府的温管家看着就是个笑脸虎,裴折玉能信得过将整个隐王府交给他,谈轻也放心有他在侧,谈明不会有事。 “那这事我就不管了。” 谈轻是真的厌烦二房贪得无厌的嘴脸,想到要回去见他们,都觉得晦气。而听裴折玉说完这些,他再看裴折玉是怎么都气不起来了,“没想到我半天不在,你就帮我做了这么多事。行吧,我大人有大量,就不追究你昨晚坑我的事情了,现在我们还是好朋友,我出去玩也会带你一份。” 裴折玉端起茶杯微抿一口,轻笑道:“王妃不气就好。说来承恩公府的事情也有了定局,父皇到底没有重罚承恩公府,只让承恩公致仕,承恩公的长子孙大人官复原职,那位放印子钱的孙二爷,在没收承恩公府半数家财后也被免于死刑,流放千里。今日镇北侯府爵位定下的同时,承恩公府也已经解封,皇后的禁足也被免了。” 闻言,谈轻笑不出来了,一脸晦气地看着裴折玉。 “隐王殿下,有没有人告诉你,像这样晦气的消息,是不用跟我的好消息放在一起说的?” 镇北侯府爵位给谈明,让谈轻和老国公如愿同时,皇帝又放了太子外祖一家,让丢了镇北侯府爵位难以跟小情人交待的太子得了好处,该不该说,皇帝真是端水大师! 再说承恩公在朝本就是闲职,退出朝堂对承恩公府没半点损害,承恩公府中太子最倚重的,是他在户部任左侍郎的大舅,罚点银钱对现在的承恩公府来说不痛不痒,此事上皇帝到底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谈轻纳闷道:“那三皇子四皇子他们会就此甘心吗?” 说起来,先前四皇子还约他们改天去府上聚聚,奈何承恩公府突然出事,瑞王三皇子和四皇子近来忙得很,这事便一直耽搁下来。 裴折玉道:“太子先前在办的差事,已经到了三哥手上,贵妃不是个没有耐心的人,这次承恩公府的事,还伤不到太子的根基,父皇还看着,他们自然是见好就收。” 谈轻撇嘴,“这回叫赔钱货翻身了。不过还好,你父皇还给我外公面子,把我的事给定了。” 方才他也只是在心里想想,听说连贵妃一脉都被哄好了,便没忍住感慨道:“说真的,在朝堂局势上,你父皇真的很擅长平衡之术。” 裴折玉不置与否,“带了小世子一整日累坏了吧,我让厨房做了你爱吃的菜,你习惯午睡,便先去休息,醒来后侯府的事应该也解决了。” 谈轻忙了半天确实困了,想着侯府那边也不用自己愁了,点点头便起身回房,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问裴折玉,“有没有杏仁酪?” 裴折玉不由失笑,“你想吃的东西,厨房都会备着。” 谈轻这才满意,笑着冲他挥手。 “晚上一块吃饭啊!” 他困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这就招呼福生走人。不得不说,原主喜欢的东西基本都合他的口味,尤其是原主爱吃的桂花杏仁酪。 裴折玉看着他困得东倒西歪的背影,无奈摇头,直到他走远,唇边笑容才慢慢淡下去。 燕一这才上前禀报,“殿下,收到消息,明日一早辰时前,承恩公府二爷会被送出京。” 现如今承恩公府或是太子的人恐怕已经开始打点押送流放的人,裴折玉却是漠不关心。 “此事到此为止,做得太多,只会引人注意。” 燕一只好收敛起自己那几分落井下石的心思,垂头应是,又说:“属下也是见上回在长公主府上那承恩公府的小姐对王妃很是不敬,而且皇后禁足解除,恐怕知道上回在长公主府上的事,不会轻饶王妃,想来王妃也会乐于看到承恩公府倒霉……” 他说到此处才发觉裴折玉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心下一悚,忙不迭跪下请罪,“属下知错!不该胡乱揣测殿下心思,请殿下责罚!” 裴折玉眸中含笑,却有几分讥讽,“王妃才过门多久,你就这么替他着想,恐怕不用太久,王妃便能取代本王成为你的主子了吧?” 燕一犯下大忌,不敢辩驳,重重磕下头,“属下不论生死皆是主子的奴才,绝不敢有二心!” 裴折玉眼底闪过一丝阴郁笑意,放下茶盏起身,“罢了,念你是初犯,本王今日不罚你,正好有件事要你去办,省得你闲得无事。” 燕一紧忙道:“殿下尽管吩咐,属下的命都是殿下救回来的,殿下吩咐属下办的事,属下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一定会拼命办到。” 前院的山茶花盆栽开得正好,洁白花瓣层层叠叠,露出颤颤巍巍的淡黄花蕊,裴折玉指腹轻擦过花瓣,毫不留情掐断纤细的花茎。 “承恩公府的孙二爷背靠皇后和太子,此番罪名多半被扣在与他一同放印子钱的赌场老板身上,结果他被流放,那赌场老板却因为放印子钱闹出来的十几条人命被判斩立决,听闻他被抓之前送走了妻儿兄弟,也是个有义气的人,可惜他的家人至今还在被通缉,只怕抓到了也是一个死,这么一看,实在不公平。明日孙二爷便该出京,那他的家人也该知道才是。” 燕一闻言愣住,连紧张都忘了,抬起头睁大眼睛看着自家主子,“主子是想借刀杀人?” 裴折玉回眸看向他,漆黑的丹凤眼看着十分无害。 “你在说什么?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也不得宠的皇子,不过是想成全一些苦命人罢了。” 燕一沉默须臾,嘴角抽搐着拱手应是,“殿下向来仁慈,都是属下才疏学浅,乱用典故。” “嗯。” 裴折玉欣然颔首,垂眸轻嗅山茶花的香气,末了还是摇了摇头,手一松,洁白无瑕的山茶花便掉落到池塘上,随流水游鱼远去。 “让人把前院的花都换了吧。” 燕一不懂他怎么又看这好端端的山茶花不顺眼了,也只敢讨好地问:“殿下想换什么花?” 裴折玉思索了下,负手往书房走去,说道:“王妃院中的月季便不错,你让人去换吧。” 燕一神情复杂地拱手应是,看着自家主子走远,心头悬着的大石才终于落下,随后眼珠一转,看向前院的山茶花。他分明记得之前主子也不喜欢月季的,还嫌月季艳俗。 现在就不艳俗了? 燕一爬起来,有一句话一直没敢说,主子说了半天,最后不还是同意他落井下石了吗? 还把前院的花换成王妃院里一样的,又是什么意思? 燕一抓了抓头发,费解地往府外走去,临出王府后门时才一拍脑门反应过来,登时心底五味陈杂——主子这是又在捉弄他呢吧? 而这时,镇北侯府刚送走来传旨的太监,谈明与温管家、卫国公府派来的钟惠在门前相送。谈卓拄着拐杖与他的夫人孙氏在边上瞪着谈明,筹谋这么久,结果让谈明插了一脚,夫妇二人是恨不得生啖其肉。 传旨太监一走,哪怕有隐王府派来的管家和官拜校尉的钟惠在,谈卓夫妇也没给他们好脸色,指着谈明破口大骂。看他们连在侯府大门前都不装了,在夫妇二人身后的谈淇脸色也不好看,转身回了侯府。 卫国公府行事风格向来简单快捷,谈卓夫妇很快便被钟惠带来的一队府兵亮出的兵器吓得气焰全消,再看谈淇早就跑了,谈卓怒从心中起,一瘸一拐地追进后院,“谈淇,你给老子站住!那个钟惠不就是仗着卫国公那老不死的才敢在我侯府耀武扬威吗?你去跟他说,你现在可是太子新宠,这侯府不能给谈明那个死小子!” 孙氏急忙追过来,也道:“儿呀,咱们在镇北侯府苦心经营十几年,好不容易熬到谈轻那臭小子嫁出去了,这侯府眼看着就是我们二房的了,可不能给别人占了便宜!” 第89章 谈卓怎么想都咽不下这口气,拐杖重重拄着地面,“太子不是跟你说镇北侯府的爵位一定是我的吗?现在呢?怎么成谈明的了?我不管,你马上给我去找太子问清楚!” 谈淇越听脸色越冷,闻言只用力抽出衣袖,冷眼看着他们夫妇二人,“爹怎么到现在没有清醒过来,您前阵子养外室闹出来的笑话,还能让您顺利继承侯府的爵位吗?” 他如此直白,叫谈卓老脸一红,而后怒火越烧越旺。 “谈淇你什么意思?还怪罪起你老子了是不是?你也不想想,没有你爹我,能有你吗?” 谈淇眉头紧蹙,“养外室不过其一,贪墨侯府银钱才最大的错,爹现在还不知反省吗?” “放屁!”谈卓怒目圆瞪,“那些银子你没花吗?你以前不也是在花人家谈轻的银子吗?” 他太过激动,边说着不自觉挥舞手中拐杖,看谈淇险些被打到,小厮急忙上前护住人。 提到养外室那事,孙氏也急眼了,“姓谈的,你敢打我儿子?我就知道你早就被外面那个狐狸精勾了魂,你就是想弄死我们娘俩,好让那狐狸精名正言顺进谈家门是吧?我告诉你,你想都别想!就是你死了,老娘也不会让她踏进谈家大门半步!” 她说罢挽起衣袖,竟是抓住那拐杖与谈卓扭打起来,谈淇闭了闭眼,转头便快步离去。 谈卓看在眼里,一边招架孙氏让人拉开她,一边没好气地瞪着谈淇,“逆子!你去哪儿!” 谈淇停下步伐,深吸口气,平静道:“去收拾东西,今日,我们二房便搬回谈家老宅。” 谈卓跟孙氏立时不打了,谈卓不满道:“凭什么要搬?该搬也是谈明那小子搬出去吧?” 孙氏早已视侯府为自家,哪里舍得搬走,闻言也期期艾艾地看着自家儿子,“儿啊,就算谈明成了世子,咱们二房始终也是这镇北侯的亲眷,谈轻还没开口,咱们何必搬出去?咱们可以想办法将谈明踢出去,这样侯府不就又是我们二房的了吗?” 谈卓面上闪过狠色,抬手做了个手刀的手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谈明那小子给……” 谈淇当即冷下脸,“这时候谈明出事,二房也别想好过。爹,娘,不是太子殿下没有帮我们,若我们争气些,侯府早已是我们的了。何况爹莫忘了,侯府真正的主人是大哥,他没有开口让我们搬出侯府,只是碍于孝道,不想落人口实,可如今圣旨已下,世子已定,我们若还与谈明纠缠下去,难做的人便会是太子殿下……” 这话彻底激怒谈卓,“太子太子!你就只顾着你那太子殿下,我看他根本只是拿你消遣!亏你还上赶着勾搭他,简直是丢尽我谈家颜面!你看看你现在都得了些什么?” 谈淇原本便难看的脸色骤然煞白,看谈卓的眼神也越发心寒,“爹心中有气,不如亲自去与太子殿下说?如今承恩公府出事,太子殿下正是心烦之时,爹若要得罪太子,儿子没有二话,但只怕会彻底让太子与我离了心。倘若我们如今退出侯府,太子或许还会为此事不成自觉亏欠我们,有当朝太子做靠山,爹还愁不能再回到朝堂上吗?若我顺利入了东宫,爹还愁日后得不到比镇北侯更高的地位吗?” 他看着谈卓和孙氏,一字一顿道:“太子殿下喜欢懂事的人,搬不搬,爹娘可要想清楚。” 谈卓和孙氏皆沉默下来,二人思索须臾,对视一眼,面上怒气早已消散,硬挤出笑容。 “我儿说的是,太子殿下公务繁忙,我们做臣子的,自是不能再让这些琐事烦扰殿下!” 孙氏跟着点头,“对,我们这就搬!马上搬!” 想到将来谈淇入东宫,若太子顺利登基,他没准还能捞一个承恩公做做,谈卓心里再舍不下镇北侯府,还是果决地作出了取舍,这就拉着孙氏回去,竟是不吵闹了。 别看他前阵子刚断了腿,拄着拐杖跑起来也是飞快。 但看着父母,谈淇心中只觉得讽刺,衣袖下的手用力攥紧,手背上冒出了狰狞的青筋。 若没有这样的父母拖累,他应当早已入了东宫。谈淇眼底闪过一丝嫉恨,谈轻,谈轻…… 他默念着堂哥谈轻的名字,眼神愈发阴狠冰冷。 若没有卫国公和镇北侯府,你谈轻又算什么东西? 谈淇深深望着镇北侯府的花园,像是要将这一切都深刻入脑海,“大哥,今日之辱我记下了,等着吧,我会夺回我失去的一切。” 与此同时,刚从养心殿出来的太子,并不意外见到在门外等了他许久的坤宁宫小太监。 他不着痕迹拧了下眉头,抬步走下台阶,月台下探头探脑的小太监立马迈着小碎步上前行礼,“参见太子殿下,皇后娘娘请太子殿下即刻去坤宁宫走一趟,有要事相商。” 皇后这个时候来找他,不外乎是让他打探二舅舅流放的事,护二舅舅周全。太子有些厌烦,正当这时,他的随侍太监匆匆而来,躬身道:“殿下,谈二公子那里出事了。” 太子顿了下,朝他招手。 随侍太监低声耳语一番,太子听罢,眉头紧紧拧起。 “还是让谈淇受委屈了,你派人告诉他,孤晚些会去谈家老宅看他,让他不要着急。对了,再留个人看着,莫让他被谈卓夫妇欺负。” 随侍太监躬身应是。 太子记挂着搬出镇北侯府的谈淇,对他越发惭愧,再看坤宁宫的小太监,心中便越不满。 也不知道要到何时,母后才能如谈淇一般懂事。 “去坤宁宫。” 太子沉声说着,负手往后宫走去,一边心不在焉地想着谈淇,想着谈卓卑微的官职…… 虽说谈卓毛病不少,可他在工部当了这么多年的员外郎,确实也应该再往上挪一挪了。 到那个时候,谈淇才能以更高的身份,嫁入东宫。 第51章 定下镇北侯府世子后的第三天,京都下起蒙蒙小雨,城郊镇北侯墓园所在山前,隐王府的马车缓缓而至,福生匆忙下车打开雨伞。 雨雾中的青山犹如一副山水墨画,谈轻一下车,油纸伞便侧向谈轻,没让他身上被沾上半滴雨水,福生肩头却湿了,谈轻看在眼里,扶了下伞柄,便快步往祠堂走去。 十多年前,镇北侯夫夫战死却尸骨无还,皇帝便亲自命人为镇北侯夫夫修建衣冠冢及祠堂。 这几天,谈明该忙的都忙完了,今日便是他来镇北侯衣冠冢前祭拜镇北侯的日子,谈轻作为镇北侯唯一的孩子,这个时候自然也是要来的,没等他们到门前,换上一身肃穆锦衣的谈明便与谈家族人出门相迎。 谈轻看雨还在下,没有多说,先让大家都进祠堂。 祭拜镇北侯夫夫的流程早已定下,谈轻只需要跟着族人们走便可,也用不了多少时间,待在镇北侯夫夫灵位前告知谈明过继袭爵一时,族人们便都退出祠堂,留谈明与谈轻在里面,谈明已然过继到镇北侯名下,此时也算谈显之子。但上香时,他是得排在谈轻后面的,这是族老安排的。谈轻倒是不讲究这些,谈家村族人不似二房那样贪得无厌,只要不触及他的底线,他不介意与这房亲戚继续来往。 虽说他问心无愧,可到底占了人家儿子的身体,今日氛围又有些肃穆,所以到了谈显夫夫灵位前,谈轻也是一脸的严肃和敬重。 上香时,谈轻看着原主双亲的灵牌,心下暗叹。 镇北侯和侯夫人,你们的儿子意外去了,我无意占他躯体,但已经成了定局,以后,我会替你们照顾老国公,尽力护住镇北侯府。 人死后会不会有灵,原主夫夫又会不会不满,谈轻不知道,总之这香他是顺利的上过了。 上过香,谈轻便告辞了。 今日下雨了,虽然白天下雨对裴折玉影响不大,也没有打雷,他还是放心不下裴折玉。 谈明道:“我送送王妃。” 谈轻点头,往门外走去,门外的福生很快跟上。 比之先前在庄子上时,谈明对谈轻显然恭敬了不少,一行人撑伞走在雨中,他便稍落后谈轻身后一步,说话时也微微低着头,“这几日多得王府的温管家与国公府的钟大人帮衬,谈明才能顺利从二房手中接手侯府。不过谈明还是那句话,侯府的东西,谈明不能收,所以侯府仓库的钥匙,今日便交还王妃,侯爷和夫人的正房还有王妃过去住的院子,谈明也不会妄动,王妃想何时回来,便何时回来,只要谈明在一日,侯府就还是王妃的。” 谈轻没想到他送自己出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失笑道:“你在我面前倒也不必如此拘谨,我和外公决定让你做侯府世子时,就已经做好将侯府交出去的准备了,你现在是侯府世子,总不能连在侯府都不能做主?” 谈明仍是摇头,“是王妃抬举,我才会得了侯府世子之名,但我毕竟不是侯爷和夫人的孩子,而这些本来都应该是王妃的,所以这侯府的一切,我便不能再贪心了。” 第90章 不愧是老国公看中的人,这份心性,谈轻是佩服的,见他执意如此,便无奈地点了头。 “好吧,这仓库要是我便拿走了,但你现在是镇北侯府的世子,将来肯定会跟那些王公权贵有来往,人情来往总是免不得送些体面的礼物的,我双亲以前住的正房和我那院子你留着,至于其他的,你可以随心处置,账房上我留了一些银子在,足够让你与那些权贵交际了。你也不必太过小心,毕竟是我和外公选的镇北侯府继承人,不要让人怀疑我的眼光啊。” 福生听他这么说,便上前接过谈明给的钥匙。 谈明顿时一身轻松了,笑得很是不好意思,“我也怕做得不够好,让王妃和国公爷失望。” “做你自己就好了。” 谈轻相信老国公的眼光,也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人。 “你有报国之心,等过些天入了国子监就好好学,我说不定还可以看着你重振侯府荣光。” 毕竟他已经成了王妃,没办法再入仕途,即便有什么功绩,也只是属于隐王府的荣耀。 谈明正色起来,拱手道:“我根基尚浅,入国子监后定会用心学习,绝不辜负王妃期望。” 谈轻笑了笑,“也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侯府根基在那里,不用你再创功绩,守成就行。” 谈明点头,可脸上怎么看都是十分紧绷的神情。 还是压力太大了。 谈轻摇了摇头,没再安慰。 谈明入了镇北侯府,老国公也给他寻了门路拜入国子监一位名师门下,他是聪明,只是不够机灵,这两天那位名师刚考较过他的学识,同谈明祖父父亲的说法一样,要用这个水平会试,恐怕是要名落孙山。 但老国公选的人,不会连这点抗压能力都没有。 多余的安慰谈轻就不多说了,让他自己慢慢适应就好,谈轻道:“不用再送我了,谈家村的族老们年纪大了,你去送一下,我就先回去了,若是侯府有什么你不能解决的事情,你尽可派人来隐王府告知我。” 谈明很快敛去眼底的迷惘不适,毫不犹豫点头。 “王妃慢走。” 谈轻正要走,转头却见谈淇同他的小厮撑着伞走进祠堂大门,他不着痕迹地皱起眉头。 福生也很吃惊,转头看谈明,“他怎么来了?” 谈明跟他们同样迷茫,“我没有请二房过来。” 谈轻哼笑一声,“不请自来啊。” 不过来的只有谈淇一个人,他又想搞什么事吗? 谈轻甚至懒得多看他一眼,“这是我双亲的衣冠冢,不欢迎二房的任何人,将他赶出去。” 谈淇已然近前,闻言轻蹙眉心,“二房已经搬出侯府,让大哥如愿了,大哥还没气消吗?二房与大伯父毕竟同出一脉,血脉相连,这是不争的事实,我不过是想来祭拜大伯父,大哥何必急着替大伯父赶人呢?” 他带着小厮走到几人面前,看谈明时,微微弯唇一笑,看去就像一朵无辜清纯的小白花。 “谈明哥,那天在侯府争执,我代爹娘向你赔个不是,他们年纪大了,容易想岔,回到谈家老宅后我已说服他们,他们知错了,也愿意与叔公一脉重修旧好。其实不论是谁继承侯府,只要侯府有后,我想,大伯父和伯母在九泉之下也能放心了。” 谈明愣是没想到从小到大都没拿正眼看过自己的谈淇居然会这么温和地跟自己说话,一时也有些愕然,没等他开口,谈淇便又躬身一礼,“二房先前行事确实有些不对,但我们都是谈家人,往后我也会管束好爹娘,不让他们再犯错,多年前爹娘与叔公有些争端,其实他们早有悔意,还请谈明哥帮我二房与叔公说声抱歉,我也会亲自回谈家村代爹娘向叔公赔礼。” 事关祖父,谈明沉默下来。 谈轻笑起来,“你二房既然要来,为何你爹娘不来,我倒是很想看看,他们跪在我双亲灵前时会不会心虚到哭着求我爹放过他们?” 谈淇抿了抿唇,衬着一身单薄的白衣,看去愈发柔弱无依,“我知道大哥对我们二房有所怨言,也希望二房能与大哥解除误会,可是爹娘做的那些事确实不对,他们又是急性子,很难在小辈面前低头,我只怕大哥又会因此更加不喜二房,所以今日特意独自前来向大伯父和伯母谢罪。” 谈明见他那张好像很清纯真诚的脸,不禁神色微变。 谈淇又弯唇笑起来,只是笑容很勉强,“大哥,谈明哥,我今日不过是想来祭拜大伯父和大伯母,大哥知道我素来安分守己,断不会生事,便让我进去给大伯父和大伯母上一炷香吧。小时候,大伯父大伯母还抱过我,我保证只是进去上香谢罪,绝不多做其他,还望大哥和谈明哥应允。” 谈轻忽然捂住胸口倒退两步,脸色看着很是难受。 福生忙道:“少爷怎么了?” 谈轻闭了闭眼,语气听着都有些痛苦,“听谈淇这一番话,我好像被人灌了一碗放馊了的绿茶,很想吐,又吐不出来,不上不下的,恶心得厉害,实在是难受得很。” 谈淇脸色一顿,面露伤怀,单薄身影好像摇摇欲坠,身后的小厮急忙扶住他,谈淇这才站稳,而后故作大方地拍了拍小厮手背。 “没关系,大哥现在生气了,不想看见我,我日后也会尽量少出现在大哥面前,只盼大哥养好身体,莫要再难受。但今日,我是真的很想进去祭拜大伯父和大伯母。” 他说到最后,眼神执拗,一脸乞求地看着谈明,“谈明哥,求你通融一下,放我进去吧。” 谈轻也不跟他装了,面无表情道:“你们二房真的很像蟑螂,只要打不死,就永远不会放弃在我面前蹦跶。我记得我上次在公主府时就说过,我与你们二房从此再无瓜葛,这也包括我的双亲,望你们二房……啊不,是你爹谈卓,你们一家识趣点,别再来沾边。谈明,这里是我双亲的衣冠冢,不是什么牛鬼蛇神都能来的地方,更不是什么戏台子,你可明白?” 谈明微微垂首,还没说话,谈淇眼里便蓄起水光,红了眼道:“大哥,我知道你很生气,可是大伯父和我爹毕竟是嫡亲兄弟,岂是你一人便能改变的事实?即使要断亲,也需要回到族中让族长爷爷作主,你这么做,让九泉之下的祖父祖母怎么想?” “怎么想?自然是将你爹和你这不忠不义、贪墨霸占已死兄嫂遗产、抢夺兄长婚约、还想将我这个镇北侯府真正的唯一主子赶出侯府取而代之的二房逐出谈氏一族了!” 谈轻漠然道:“你听不懂人话吗?这里是我爹的墓园,我这一脉来得,二房可没资格沾边。” “大哥!”谈淇委屈道:“我爹好歹是你的长辈,你不认他也罢,怎么可以羞辱我们?” “羞辱?” 谈轻好像听见什么笑话,不可思议地问福生和谈明,“我只是说出来二房做过的事情,怎么到了谈淇口中就成了羞辱他们的话了?” 谈淇红着眼欲哭,呼吸急促,像快要喘不过气了。 偏偏谈轻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也不会对伪装小白花的毒罂粟有任何怜悯之情,“别想倒在我爹这里,我做儿子都替他们觉得晦气。” 谈淇面色骤白,往后退去,似乎深受打击,小厮忙扶住他,神情不满地看向谈轻几人。 福生找到狐假虎威的机会,当即斥道:“放肆!区区一名小厮,竟敢对我家王妃无礼!” 谈轻冷眼看着他们,“我没有时间在这看你们表演,谈明,我爹这里的安宁就交给你了。” 谈淇顿了顿,抬眼看向谈明,眼底水雾氤氲,好像藏着十二分的委屈,却一字也不言。 谈明眉心一跳,别开脸吩咐一旁的衣冠冢守墓人。 “此乃镇北侯的衣冠冢,不是什么人都来得,将这位谈卓大人之子谈公子请出去,记住他们的脸,日后不要再让他们踏进祠堂半步。” 谈淇神情受伤,哭腔颤抖,“谈明哥!大哥不喜欢我,你也要阻止我去祭拜伯父伯母吗?” 谈明回头看向谈轻。 谈轻却抱着手臂站在边上看戏,眼神颇有几分揶揄。 谈明思索了下,神色凝重地同谈淇说道:“此地乃是侯爷和夫人安息之地,本就就禁止外人踏足,王妃的命令,我等自然该听从,但是,看在你我都是同族份上……” 他一停顿,谈淇便重燃希望,眼巴巴地看着谈明。 谈明背起双手,一脸严肃地训斥道:“看你年纪尚小,又是我的族弟,我才多说一句。谈淇,我一直以为,男儿生于世间,即便没有什么大作为,只要是依靠自己的双手打拼,靠自己生活,便都是堂堂正正的好男儿。可你……胡搅蛮缠,道理不听,遇事便只知道哭哭啼啼,寻求他人怜悯相助,你这样子,实在枉为男子!” 闻言,谈淇神情呆滞,显然不敢相信谈明会这么说。 谈轻差点笑出声,同样也很诧异地看着谈明,没想到啊,谈明这小子还是个钢铁直男! 第91章 谈明轻咳一声,神色稍缓,便道:“你走吧,你说你安分守己,那么想来也是不会让我们为难的是吧?你要真是个安分守己之人,今日就不应该来的,何况王妃才是镇北侯府真正的唯一后人,方才那些替侯爷和夫人放心的话,你也是没资格说的。” 谈淇面色僵硬。 谈轻摇头失笑,看外面的雨小了,便也不多做停留了,抬脚往祠堂外走去,“走了。” 福生急忙撑着伞跟上。 谈明等族人便在身后恭敬行礼,“恭送王妃。” 谈轻点点头,没再给谈淇一个眼神,大步从他身旁走过,谈淇这才回神,暗自攥紧拳头。 没等谈轻走出几步,谈明便抬手指向祠堂门外,依旧礼貌,态度坚定,“谈公子,请。” 谈淇气得面容狰狞,还想再挣扎一二,守墓人已然上前催赶,他别无他法,只能离开。 待谈轻上了马车,便见到谈淇后脚被人请了出来,但谈淇来时的马车似乎已经离开,此刻谈淇便只能与小厮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水坑离开,看来谈明果然没让他失望。 谈轻轻嗤一声,放下窗帘。 “走吧,回王府。” “哎!” 福生利落应了一声,声音里是藏不住的兴奋。 回京路上,毛毛雨便停了,不过谈轻先前在墓园里面走了一段路,衣摆还是沾了泥点。 他正想回房换件衣服,路过前厅一看,裴折玉居然在,叶澜和小胖子也都坐在前厅里。 谈轻脚步一转,走进前厅。 “你们怎么都在呀?” 裴折玉正端着茶碗,渺渺雾气氤氲在脸上,也没能遮掩住他脸上稍显苍白的憔悴之色。见谈轻回来,他便搁下茶碗,弯唇笑了笑。 “回来了,还顺利吧?” 谈轻点头,“没事。” 他是早上出城祭拜原主双亲的,所以今天的课昨天就跟叶澜说过推到下午,他出城一趟回来,现在还没到中午,不过叶澜怀里还抱着一个眼睛红红显然哭过的小胖子裴濯。 “这又是怎么了?” 叶澜抱着孩子没法起身,便只能颔首示礼,解释道:“小世子今早起来,看外面下雨了,便格外想念出门在外的父王爹亲,我来时,他已经哭了许久,怎么哄都不听,但说到还要给王妃上课,他便不哭了,催着我过来找王妃。我看将近午时,王妃应该快回来了,便带着小世子过来了。” 谈轻受宠若惊,看小胖子听叶澜说完就一头扎进叶澜怀里将脸藏起来,没忍住笑出声。 “找我干什么?” 小胖子探头看他一眼,嘴硬地说:“我才没有哭!” “我又没说你哭了。”谈轻撇嘴,走到裴折玉身旁主位坐下,裴折玉便摆手命人送上茶水。 小胖子一听好像也没有那么丢人了,于是又问谈轻,“你去了哪里了?又出去玩了吗?” 叶澜无奈道:“王妃是有重要的事要办,不是去玩。” 小胖子显然不信,噘着嘴巴抱住叶澜手臂,“上次去找小叔叔之前,他也带我去玩了。” 今天下雨还怪冷的,谈轻接过温茶先暖了暖胃口,才跟小胖子说:“你不会就是惦记着上回出去玩的事,又想让我带你去玩吧?” 小胖子一脸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神情,开口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那你要带我去玩吗?” 自认早就看穿了这个贪吃贪玩的小胖子,谈轻闻言笑了,只道:“我下午还要上课呢,没空去,你要是也想来上课,下午就过来。” 小胖子才三岁半,还没请先生,对谈轻每天都要上课还挺好奇的,一听激动地眨巴眼睛。 “那我要来!” 正好快到饭点了,谈轻约了两人一块用饭,饭菜摆在侧厅,叶澜抱着小胖子过去,谈轻刻意落后几步,眼神担忧地看着裴折玉。 “你脸色好差,昨晚没有睡好吧?一会儿吃过饭先回房歇着,小胖子那里我会看着的。” 这雨是五更时下的,看裴折玉脸色就知道没睡好,裴折玉也确实有些困乏,便笑着点头。 “好,辛苦你了。” “这算什么,先吃饭吧。” 谈轻一手拉着他手臂,往侧厅走去,边走边嘀咕。 “今天还怪冷的,谈淇那小子也跑到墓园去了,他穿得特别少,一看就是很容易得风湿的那种,我当时就在想你会不会也这样。” 裴折玉知道他不喜欢谈淇,但听谈轻说看到谈淇便想到他也不免奇怪,“在想我什么?” “怕你着凉啊。” 谈轻想想这么说也不对,皱眉道:“我是说下雨了怕你着凉,那个谈淇故意穿得那么少就是为了让男人可怜他,你跟他可不一样。” 谈淇为了得到赔钱货的心,没少在他自己身上下功夫,那张脸自然是保养得体的,每个表情都练得楚楚可怜,还少吃少穿,让腰围始终很细,刻意把自己弄得羸弱可怜。 说句不好听的,谈淇是自己往娈童那方向调整的,可赔钱货就是喜欢这种,垂直上钩! 然而正经当家主母不会是这个样子的,就算是皇后那样不聪明的也不会选谈淇做太子妃。 谈轻想来谈淇这次回去八成要病一场,是要泼他或者谈明脏水都有证据,他也懒得管了,捏了捏穿得里三层外三层的裴折玉手臂。 “还是穿多点好,不容易生病。要我说吧,身体才是本钱,身体不好,争什么都是假的。” 裴折玉感觉到他话里话外的担心,笑容里也多了几分真心,“放心,我也不喜欢喝药。” 谈轻也很赞同,他什么都能吃,就是不能吃苦。 裴折玉忽然拉住谈轻,目光停驻在他的衣领上。 “等等。” 谈轻不明所以地站定。 裴折玉忍了忍,还是伸出手理了理谈轻略有些宽松凌乱的衣领,“领子乱了,一会儿吃过饭让厨房煮碗姜汤喝,去去寒气。记得提醒别人多穿点,自己也要注意才是。” 谈轻是匆忙赶回来的,路上难免颠簸,衣服乱了正常,裴折玉上了手,便由着他来了。 “知道了。原本我还想回镇北侯府看看的,但是怕时间赶不及,就赶紧回来准备上课了。” 自从嫁到隐王府后,他还没有机会回镇北侯府看看院子里那株银杏树上的藤苗,现在二房搬出来,谈明搬进去,避免谈明也染上致幻毒素,他得抽空回去一趟才是。 这么想着,谈轻有些走神,余光瞥向前厅门外,不料撞上福生那双仿佛看透一切的眼睛。 谈轻想起几天前福生的念叨,赶紧按住裴折玉给他整理衣领的手,裴折玉便有些奇怪。 “怎么了?” 谈轻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示意他看向门外。 裴折玉不明所以地看到了福生,后者立马低头,但裴折玉不蠢,很快便想明白了一切。 他睁着一双满是无辜真诚的丹凤眼,转脸看向谈轻。 “若是我说这次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会信吗?” 谈轻沉默须臾,说:“我信我们俩清清白白,没有私情,可是有人真的太会想入非非了。” 他相信只要他跟裴折玉牵一下手,福生都有可能会怀疑他们已经有了孩子,随时要生。 第52章 谈轻抽空回了一趟镇北侯府,看过他放养一个多月的藤苗,那时藤苗已经长成粗壮绿藤,攀附在银杏树上,银杏树也是枝繁叶茂。 藤长大了,自身毒素便会减弱,也就变回了绿色。 不过谈轻还是吸收了藤上的木系能量,免得毒素散发,只要他不再灌溉异能藤就不会再长大,也就不会变异,但藤这段时间好像好像吸收了不少侯府这片区域的木系能量,他收回能量之后头脑都清醒了不少,精神图景也被修复了一片小区域。 谈轻高高兴兴地给藤浇了两遍水,等福生把精神萎靡的东升大骂了一顿,才跟谈明告辞,拎着被他带出来的小胖子出门赴约。 自从去看过马球比赛后,陆锦三不五时请谈轻出来玩,一般裴彦都在,人也多,不至于让谈轻尴尬,这次出门是要去戏楼听戏。 可惜谈轻还是没有什么艺术细胞,小胖子也听不懂,两人就坐在楼上吃吃喝喝,吃饱后快睡着了,这一出黄梅戏才终于结束了。 总体来说还是玩得挺开心的,加上陆锦为了迁就他上课的时间,特意将时间定在下午。 曲终人散,陆锦跟几个小姐妹送太后让她照看的程若蝶回宫,裴彦便送谈轻回隐王府。 路过陆锦推荐的糕点铺子时,谈轻带着小胖子两个人下马车去买了几样,回来时远远看见有手臂上扎着黑布带的人在路上一边大哭一边洒纸钱,裴彦见状嗤了一声。 “承恩公府胆子还真大。” 听到承恩公府,谈轻不由好奇,捏了一块蝴蝶酥给小胖子,然后整包抱在怀里自己吃。 “承恩公府在办丧事?谁死了?” 第92章 他这语气还有点小兴奋,裴彦知道他跟承恩公府乃至与皇后太子的过节,便笑道:“王妃也不装一装,不怕被人听到?这事吧,说来也挺有意思,之前承恩公府那位二爷不是被轻判流放了吗?结果刚出京第三天人就在路上被杀了,听说是当初跟他一块放印子钱的那些人动的手,还是通缉犯,人一抓回来就通通被斩了。要说这关头,放印子钱的事才刚过去,陛下仁慈放过承恩公府,可这承恩公府还非要大办丧事,也不怕陛下不高兴。” 谈轻闻言手里的蝴蝶酥都差点惊掉了,倒抽口气。 “那个孙二死了?还是替他顶罪的人动的手?这可真是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孙二虽然被皇帝放过了,可到底还是难逃一死。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孙二的死,可以说是报应。 当时裴折玉说起承恩公府的孙二被轻判时,谈轻就对皇帝有些不满,没想到这个孙二最后也没逃过去,而那些杀他的人本也是从前与孙二一起害人的恶人,只是临死前还宰了这个孙二,也算是大快人心了。 按理来说,孙二在流放途中死了,承恩公府可以为他收敛尸骨,可现在承恩公府才刚被放出来就为他大办丧事,皇帝肯定不开心。 谈轻也赞同裴彦的话,“孙家胆子不小,不过也是,有皇后太子在,他们没什么可怕的。” 裴彦点点头,“快天黑了,我还是先送王妃和世子回去吧。这种人没什么好看的,晦气。” 确实有点晦气。 谈轻没再停留,拎着偷偷拿他蝴蝶酥的小胖子上了马车,到隐王府时已是黄昏,裴彦没进门,小胖子很自然地跟着谈轻进了王府。 他这些天天天在谈轻这里蹭饭,好像隐王府的饭菜比他们家安王府好吃,也因为安王府只剩他一个人,他晚上都想在隐王府睡觉。 小胖子在时裴折玉也会跟他们一块用饭,之后他送小胖子回隔壁,谈轻就不用再管了。 裴折玉送人去隔壁后,福生将庄子今天送来的信件给谈轻,毕竟他在末世是有学习基础的,现在天天上课的。一通百通,他也认了不少字,不用再骗福生帮他读信件了。 庄子送来的有这几天的账簿,还有一封信,账簿是给谈轻看桃山和山脚下的农家乐庄园营业后的进账,别看零零碎碎的都是小收入,这些天居然还赚了大几百两银子。 信是秦如斐写的,他说来桃山游玩的人多是上山观赏桃花,或是看了桃山传而来、仰慕秦如斐的人,前几天的游人多会折几支桃花带走,手重的人会坏了桃树,他干脆让庄头老吴竖个牌子,一支桃花一个铜板,他们的人来折。而这一个铜板,便与山下的学堂勾连,添入谈轻之前提议卖桃花酒时建立的山下学堂助学基金。 一支桃花便能给山下正在修建的学堂捐助一个铜板,得了善名,那些慕名而来的权贵学子也不缺这一个铜板,所以捐的人也比较多,也带动了桃山特产桃花酒的生意。 不过桃花酒还是山下的小竹楼餐厅那里卖得比较多,游人们在山上逛累了便下山吃点什么,桃花酒正好适合,不醉人,也能解渴,冰镇后甜甜的,那些小姐都很喜欢。 也就是他们不设住宿,所以远道而来的京中贵人多是入住不远的小镇,谈轻之前去那吉安镇上看过,这里本就是京郊外与望京等地的交通枢纽,客栈也有不少,肯定不如京城客栈,但也比更远的城镇条件好。 谈轻之前让人写桃山传时,就提前将关于桃山的很多故事传播在附近几个村子,还在桃山上挑了株最大的桃树,系上红绸带做月老树,一个地方有了传说,游人自然多了,这些天也有不少人到桃树下求姻缘。 为此,秦如斐大夸谈轻有远见,看得谈轻可开心了。 这些杂七杂八的毛利润加起来也是一笔不少的钱。 最后还说,由于工队太给力,养猪场已经建好,学堂也建好了,庄子翻修的也都竣工了。 所以,学堂可以提前开学了。 这段时间福生也派人将学堂先生都请来了,课本也都印上了,课桌椅子随时可以去取。 京城是挺好玩的,可谈轻还是更想回庄子上去。 先多养猪,再开学! 福生不是泼他冷水,只是不得不提醒他,“少爷,你还要上课呢,别忘了三个月的期限。” 叶澜说了,他学完三个月,就得给皇帝交作业,之后还要不要继续学,还得看皇帝意思。 谈轻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可是皇上又没说一定要我在京城上课,换个地方上课也是学。” “少爷是说,请叶先生一起去庄子?”福生一点就通,很快又摇了头,“叶先生会答应吗?而且叶先生未必能放得下安王府的小世子。” “你别管,我会解决。” 谈轻将信件收起来说:“老吴派来送信的人还在吧,你去跟他说,我这几天就回庄子,让老吴收拾好几间客房,我会带客人回去。” 福生欲言又止,这事少爷可还没跟王爷说呢。 谈轻没再跟他说话,将信件扔进了抽屉,转头乐颠颠地跑去沐浴了,甚至哼起了小曲。 福生看他这么高兴,只好闭嘴,没再扫他兴致。 至于王爷,随少爷便吧。 庄子来送信的人带着消息回去时,福生已经收拾起了谈轻的行李,俨然是谈轻的老妈子。 谈轻本来也想一块收拾,可惜精力不足,白天玩够了晚上就犯困,早早就回床上摊着了。 想到过两天就回庄子上验收养猪场,谈轻还做了个好梦,早上起来时格外精神,头一回来的比叶澜还早,早早坐在书房等老师。 不过他全程没跟叶澜透露一个字,老老实实上课,快到午时,隔壁的小胖子也过来凑热闹。叶澜已经习惯,在书箱里拿出一份纸笔,放在自己的位置上给小胖子写写画画,怕吵到谈轻练字,说话也很小声。 谈轻偷瞥他们一眼,想了想,还是接着低头练字。 等到中午,叶澜有事要办先离开了,谈轻留小胖子用饭,找到小胖子落单的机会,让福生把昨天新买的几样点心拿出来,大半都给了小胖子,小胖子高兴得欢呼出声。 “谢谢婶婶!” 有吃的小嘴就这么甜,谈轻也懒得纠正这个别扭的称呼,故作大方地看着小胖子扒拉着油纸包里的酥饼吃,叹气道:“你吃吧,我这两天就走了,到时就不在王府里了。” 因为安王和安王妃离开多日,小胖子对别离有些敏感,闻言婴儿肥的小胖脸紧绷起来,啃酥饼的动作慢了不少,眼巴巴看着谈轻。 “你要去哪里玩?” 在他眼里,谈轻好像就只会玩,谈轻也是沉默了一阵,“我去庄子上玩,我在那里养了小狗小猪,可以吃自己摘的菜自己钓的鱼。” 小胖子听到吃的当场被带跑了,“是很好吃的吗?” “特别好吃!” 谈轻敷衍地回了一句,赶紧回归正题,“你要是想一起去的话我也不是不可以带上你,不过小孩子很喜欢哭闹,我到时可能会很烦。” 小胖子的胖脸立时笑开,“我不哭的!也带我去!” 谈轻看他上钩,忍笑摇头:“算了吧,你是安王府世子,我是隐王府王妃,不好带你出门。要是你的小叔叔也去就能带你出门了。” 小胖子有点不解,“那我们就带小叔叔去不就好了?” 小孩子就是好哄,谈轻抿着唇压下不住上扬的嘴角,“叶老师会去吗?我不敢去叫他。” 小胖子想都没想说:“那我去叫小叔叔就好了!” 他说着抱着谈轻分给他装着几种零嘴的油纸包滑下榻,“小叔叔说等一下来看我的画的,我回家等他,你要等我们回来再走哦!” 他生怕谈轻先走了,特别认真地叮嘱了他一句,就跑了出去,他的小厮赶紧在后面追。 “刚吃饱跑慢点啊,别摔了!” 谈轻冲他挥手,看着他跑远,才捏着拳头耶了一声,边上的福生看完全程是一言难尽。 “……少爷,骗小孩是不对的。” 谈轻收敛了得意忘形的笑容,委屈地撇了撇嘴,“可要是我去请,叶老师肯定不会去。” 他眼巴巴看着福生,“我真的很想回庄子玩。” 福生:“……” 他看着那么可怜,那么渴望,福生无话可说。 谈轻说着挑着桌上剩下的几样零嘴吃,还嫌不够,“这糕点不错,这蜜饯干果也很好吃,福生,去庄子前,这些你给我多囤一些。” 福生无奈道:“好,都买。” 小胖子效率果然很快,谈轻晌午还在写作业练字,叶澜便牵着小胖子上门了,询问谈轻小胖子说的事是否是真的,谈轻跟小胖子交换了一个眼神,小胖子抱着叶澜手臂,呲着小白牙一脸得意地冲他嘿嘿笑着。 叶澜一看就知道自己拦不住二人,便只好应下了,问清楚谈轻后日出发,便带小胖子回去收拾行李了,安王妃离开前倒也没说过不让他们带小胖子出门玩,而且还跟叶澜说过,最好让小胖子多亲近隐王和隐王妃,这样对小胖子反而是更安全的。 第93章 叶澜不是什么都不懂,知道安王妃话中定有深意,而谈轻有心相邀,他也没有理由拒绝。 谈轻送二人出门,回头得意洋洋地看向福生。 这么简单又轻松,就解决完了叶老师,怎样? 谈轻这两天着实兴奋到有些飘了,福生也品出几分来,扶额道:“少爷,还有王爷呢。” “是在找我吗?” 裴折玉刚巧回来了,上回在宁王府因为宁王临时有客人上门没能破解的棋局,今日宁王又请他过去了,到这时候他和燕一才回来。 “裴折玉,今天玩得开心吗?” 谈轻今日心情好,看谁都是扬起笑脸迎人的。 裴折玉按了按额角,“还好,就是废了不少力气,也未能破解棋局。王妃找我有事吗?” 他说着往府中走去,谈轻跟上他,身上洋溢着愉悦气息,“没什么,我的学堂可以提前开学了,不出意外,我后天就要去庄子了。” 裴折玉脚步顿了顿,侧首看向他,“那叶先生……” “搞定了!”谈轻打了个响指,笑眯眯地告诉他,“我连隔壁的裴掀桌小胖子都捎上了。” 裴折玉显然有些意外,“王妃全都准备好了?” 谈轻笑着点头,“啊。我跟你说一声,后天就要出发了,你放心,小胖子我会看好的,绝不让他丢了,还有功课我也不会落下的!” 裴折玉站定下来,似乎有些措手不及,丹凤眼看着谈轻须臾,“王妃没有什么遗漏的?” 谈轻还真的认真想了一下,拍了拍裴折玉手臂,笑说:“应该没了吧,我还要收拾行李,先回房了,你一会儿记得好好吃饭啊。” 他说完就跑,步伐轻快极了。 裴折玉看着他的背影,脸上却是渐渐没了笑容。 福生见状登时头皮发麻,缩着脑袋快步追上谈轻。 他们能跑,燕一却不能,他眼睁睁看着裴折玉从进门时便弯唇笑着到此刻面无表情的样子,小心地问:“殿下,可要去王妃那里?” 裴折玉丹凤眼眼底暗了暗,转身却往书房走去。 “不必,让他忙吧。” 福生回到正院,就见谈轻在翻箱倒柜,翻的还是前阵子裴彦和陆锦送来的礼物,都是些笔墨纸砚,祝贺他重新获得学习机会的。 当时谈轻还说他们嘲笑自己。 福生纳闷道:“少爷在找什么?我帮你找,我看去庄子的事,你还是再去跟王爷谈谈吧。” 谈轻让到边上,跟他说:“我记得郡主送的礼物里有一种很漂亮的烫金纸,你给我找找。谈什么?裴折玉又不会拦着我不让我去。” 东西是福生看着人收拾的,谈轻一说,他就想起大概位置,蹲下来翻柜子,欲言又止。 “不是说王爷不让少爷去,就是……少爷刚才会不会说得不够清楚?不如再跟王爷说说?” 他知道不该说,但自家少爷就这么通知王爷,好像不大礼貌,也不像是尊重王爷的样子。 谈轻不知道他想说什么,见他拿着那盒烫金纸出来,也没心思再问了,赶紧上前接过。 “就是这个!” 他抱着盒子往书桌走去,福生话还没说完,看他拿起剪刀不知道在忙什么,只好闭嘴。 算了,说不定少爷真的跟他说的那样,跟王爷并没有要孩子的意思,是他之前误会了。 可是谈轻跟裴折玉没那么要好,福生也会愁。 谈轻的行礼在晚上就已经收拾得差不多,正院里的动静没能逃过燕一的耳目,他还问过厨房,说王妃还让厨子多做了点肉干带走。 当时燕一就是无语凝噎。 王妃还真是…… 走之前还不忘那口吃的是吧? 可王妃连肉干都记得,是不是忘记最重要的人了? 燕一看着书房的灯火早早灭了,也不知道王爷是怎么想的,替他惆怅,也不敢再多嘴。 反正裴折玉一进书房门,总是很久都不会出来。 眼看着天亮了又黑,正院那边派人过来请王爷过去用饭,燕一才看到裴折玉的书房开门。 裴折玉看着与平时没什么两样,而谈轻因为明天出发,便让厨房做了一桌好菜,毕竟厨子带不走,也叫上裴折玉一块过来吃个饭。 一进门,裴折玉唇角便微微扬起,“作画正到收尾时,耽误了一点时间,让你久等了。” 谈轻坐在满桌菜色前馋得快流口水了,见他过来,眼睛立时亮了起来,起身拉他落座。 “你来得正好!菜还没凉!” 裴折玉道:“你饿了可以先吃,不用等我的。” “那怎么行?本来就是明天要出发了,今晚才特意叫你过来吃个饭的。”谈轻倒了一杯桃花酒递给裴折玉,舔了舔嘴唇说:“尝尝,这是昨天庄头让人送来的桃花酒。” 裴折玉接过酒杯,丹凤眼望着酒水上的烛光倒映,“闻起来很香,不过我不太能喝酒。” 谈轻忘了问他这事,闻言抄起筷子给他夹了一筷子春笋,“那你就别喝了,免得伤身。来吃菜,这也是庄子里的春笋,可脆可嫩了。” 裴折玉没再婉拒,拿起筷子却是先给谈轻夹菜,“你吃惯了厨房做的菜,只怕去了庄子没多久就会想着,别招呼我了,你多吃点。” 谈轻正馋着呢,裴折玉这话是说到他心坎上了,他喜欢在庄子玩,也喜欢王府厨房的菜。 他应了声好,衣袖就被福生扯了下,他回头看,福生嘴巴朝裴折玉那边努了努,眼神也在往他身上瞟,谈轻皱了皱眉,回头看菜。 主仆俩的小动作自然没逃过裴折玉的眼睛,他索性放下筷子,问谈轻:“是有什么事吗?” 听他问起,谈轻只好先放下筷子,吩咐福生说:“行吧,福生去屋里把请柬拿出来吧。” 福生一脸激动,转头就跑,跟身后有人追似的,不说裴折玉,燕一都没忍住多看一眼。 进卧房拿请柬也就是片刻功夫,福生很快出来,将一封烫金朱红的请柬双手递给谈轻。 谈轻给了他一个多事的眼神,便拿过请柬,看向裴折玉时,轻咳两声清了清嗓子,才一脸郑重地说道:“我今晚叫你过来吃饭呢,其实是想邀请你明日跟我去庄子玩。” 他将请柬递给裴折玉,说着还有些不好意思,眼神闪烁,也没忍住偷看裴折玉的反应。 “喏,这是我亲手写的请柬,还请隐王殿下过目。” 他这话一出,裴折玉和他身后的燕一都齐齐愣了下。 裴折玉垂眸看着烫金请柬上有些歪歪扭扭的‘裴折玉启’,眸光顿了顿,缓缓接过请柬打开,里面果然是一样的字迹,简短的邀请套话,唯独谈轻这个名字写得特别好,一看就是经常练的,看上去端正漂亮。 谈轻一直再等他的回应,却见他低头看着请柬不说话,很快就没了耐心,小声嘀咕,“这可是我亲手做的请柬,剪坏了好多烫金纸呢,你怎么看,给我一个准话呗。” 裴折玉的目光才从请柬上移开,看看手边那杯桃花酒和满桌菜肴,开口问他:“这些都是为了我准备的?王妃为何……如此严肃?” 先请吃饭喝酒,再送请柬,正是谈轻学来的套路。 看裴折玉的表情,他拿不准裴折玉会不会答应,遂直言道:“要是不严肃,怕你不答应。” 裴折玉忽而笑出声,含着笑意的丹凤眼看向谈轻,“你我同在王府,你想让我去庄子,直接过来叫我一声就好了,这请柬……从小到大,还没有人这样郑重地邀请过我。” “我要出门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你啊,可你平时都不怎么出门,我也不确定你会不会答应。” 谈轻看他笑了,心里也跟着放松了几分,“反正请柬你是收了,明天要不要去由你决定。” 裴折玉确实很少离开王府,更少离开京城,手上的请柬并无他往常推拒的那些请柬华美,可这上面好像透着一股温度,暖到他心间,他迟疑须臾,微微弯唇看向燕一。 “我这段时间,应当没有什么要紧事要去办吧?” 燕一忙收敛起嘴角的笑意,躬身应道:“回殿下,昨日在宁王府碰见四皇子殿下,四殿下亲口约了您携王妃三日后到瑞王府一聚。” “四皇子?” 谈轻皱起眉头,他不是讨厌那个看着挺有心机的四皇子,只是瑞王和四皇子这对亲兄弟都是王贵妃的儿子,他可不想掺和纷争。 “我不想去瑞王府,免得被他们拉下水斗来斗去。” 皇后太子不是什么好人,王贵妃也不是什么善茬。 王贵妃最擅长的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一套,很少主动出击,多是利用别人做棋子。 书上便是这么说的,谈轻也不想赌现实和书上的差距,懒得掺和王贵妃他们这躺浑水。 裴折玉像是找到了台阶,顺着谈轻和燕一的话说:“那三哥和四哥那里我就推了,我不在朝堂,三哥四哥要我做什么我也帮不上,左右无事,便随王妃去庄子散散心吧。” 第94章 谈轻点头,心说跟王贵妃或者赔钱货那帮人混在一块准没好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裴折玉这是答应了他的邀请,登时喜不自禁。 “你答应去庄子了?” 谈轻眨巴着眼睛,嘴上笑着,眼神俨然不敢确定。 裴折玉举起请柬,轻笑道:“谈小公子如此诚意,我若不应约同去,也未免架子太大。” 谈轻被他逗笑了,随即长长舒了一口气,“隐王殿下赏脸,我那庄子也是蓬荜生辉!好了快吃饭,吃完你就回去收拾行李,明天等叶老师和小胖子过来,我们就要出发了。” 裴折玉笑着点头,看着对面的少年放下心事,抄起筷子干饭,他眼底又添了几分笑意。 而燕一和福生此刻站在自家主子身后,看到他们又像往常一样相处,脸上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替主子放下心头大石。 一个放心少爷终于跟王爷谈妥了,重归于好了;一个在想,还好这次殿下没有被丢下。 没笑一会儿,福生脸上的笑容凝滞,一脸别扭。 不对,他比少爷小,怎么年纪轻轻就干起这老妈子的操心事了?而且他之前不是防着少爷早早有了孩子吗?那他这是在干什么? 撮合少爷和王爷吗? 他都干了什么啊! 第53章 约定去庄子的那天,叶澜很准时带着小胖子来了隐王府,由于小胖子还是个三岁半的小孩,这次带去的人有乳娘、小厮和护卫,带的东西比谈轻和裴折玉两个人加起来都多,便独自与叶澜在安王府的马车上。 路走熟了,比上回更早到了庄子,路上偶尔还碰到与他们同路而去的马车,估计是去桃山游玩的,秦如斐亲自出庄子迎接的他们。 原先庄子上养的两只小狗已经长大不少,让庄头老吴牵着出来迎接,乖乖地绕着人转圈。 谈轻也很高兴,挨个摸摸毛茸茸的狗头,就跟第一次来的叶澜和小胖子介绍小狗名字。 秦如斐像是早知会如此,默默伸出双手捂住脸。 说起来他这阵子在桃山和学堂两头跑,小半个月下来人果然瘦了很多,不小的眼睛看着更大了,原本不错的五官也越发端正精神。 叶澜乍一听到暴烈犬和地狱犬这两名字,脸色也很古怪,连庄头老吴都红了老脸,赶紧喊回两只小狗,只是简化了它们的名字。 一只叫小烈一只叫小狱。 谈轻有些不满,这样不能凸显出它们霸气的名字了! 可是见两只小狗有反应,谈轻跟着喊了两声,两只小狗果然绕着他蹭,他也就随大流了。 到庄子时才刚过午时,几人吃过午饭休息了一会儿,谈轻便提议一起去看看刚建好的学堂,小胖子蹦跶着要跟去,叶澜也只得去。 最后去的是一群人。 这年头只要建材充足、人手充足,一个月足够建成一座学堂,何况谈轻最不缺的就是钱。 有秦如斐留在庄子上监工,学堂修建得很好,跟谈轻预期跟几个工队师傅商量的构图差不多,综合了谈轻记忆中末世小学和还有这里建筑的风格。学堂外围筑起高高的围墙,分了大大小小十个教室,其中三个教室很大,可以容纳近百人,其他教室稍小一些,也能摆下三十张书桌,除了这些教室还有一座三层的小书楼、厨房、先生们白日休息的房间,请来的先生会安排到庄子附近新建的员工宿舍。 这里预留了谈轻想要的大操场,短时间内没办法全都铺上青砖地板,只夯实了一个五百平方左右的操场,也占了学堂一半地方。 去过国子监的谈轻当然知道他们这小学堂跟国子监没法比,这么点地方也就人家一个马场一半大,但只作为一个小学的话够用了。 现在学堂里还空荡荡的,在几家木匠铺子定制的课桌椅子运过来,再将桌椅搬进去,请来的几位先生一来,原本订好的书还有笔墨纸砚也会跟着送来,这些零零碎碎的准备工作一完成,学堂就基本能开学了。 回来后谈轻又独自去新建好的员工宿舍和养猪场看过,最让他满意的就是他的大养猪场。 他之前跟工头说想要弄一个化粪池,由于他不是专业的,工头当时也听不懂,但最后还真的给他挖了一个像模像样的化粪池出来。 新的养猪场很宽敞,完全可以实现谈轻在末世时就跟老师畅想过的工业化养猪的愿望。 学堂还得再准备,谈轻期待已久的养猪场确实即刻就可以用起来了,早就预定好了猪崽也请了工人,把猪崽运回来就能养起来了。 先前说学堂开学,谈轻都没这么开心,这事直接让老吴派人去办,他立马就赶着庄子上那个小猪圈里的几只小猪崽搬了家,别说,他回京这段时间,老吴媳妇是将几只猪崽养得白白胖胖的,比两只小狗长得还快,大了一整圈,也足足重了二十斤。 谈轻差点不敢认。 这么一看再过几个月,他就能吃上自家养的猪了! 员工宿舍已经建好,原先挤在庄子上的老兵们都搬了过去,而老吴也没忘给谈轻重新翻修一下庄子,所以他们过来是完全够住的,裴折玉也就不用再跟谈轻挤一张床了。 折腾一天下来,谈轻隔天一醒来就跑去看接回来的十几个猪崽,小胖子跟他一块去的,两人快到饭点才回来,还是叶澜去叫的人。 十几个猪崽进了养猪场,谈轻心里就满意了大半。 剩下一半,就是学堂开学—— 桌椅和课本、笔墨陆陆续续送来,谈轻都要去凑凑热闹,小胖子头回出京城,看什么都有意思,硬是跟着他整天跑来跑去跑去。 这一忙,就是五六天。 学堂东西都凑齐了,老吴让人择了开学日子,谈轻就近选了下旬的日子,也就这几天了。 说起来,学堂建得这么快,先生和课本、笔墨纸砚那些学习用具来得那么快,秦如斐也出了不少力,动用了他们秦家的关系,谈轻不在庄子时,又是他盯着学堂建起来的,还忙着写诗照看桃山和庄子,是谈轻任命的桃山学院当之无愧的副校长。 秦如斐心底还挺骄傲的,毕竟那是他看着建好的学堂,这个副校长他听着还挺有成就感。 也因此,他没纠正谈轻他是副山长不是副校长。 更多人将谈轻这个一手创办桃山学院的人当做山长看待,不过裴折玉在,秦如斐胆子还是挺小的,跟谈轻推了几次不敢做副山长。 鱼悕湍堆 谈轻干脆也让裴折玉当一个名誉副校长,又没规定只能有一个副校长,秦如斐这才答应,谈轻回头就跟裴折玉比了个得逞的手势。 让秦如斐当副校长,以后学校有事也就不是他一个人担责,还能找秦如斐解决内务了。 反正秦如斐有个国子监祭酒大哥,应该懂得学堂运行,谈轻毫不羞愧利用着他的价值。 算算日子,很快就要到开学那天,附近几个村子的人都让人通知过了,谈轻也让人回京给谈明捎个信。学堂建成有谈明的一份,他现在在侯府忙着学业和建交人脉,话本的事就交给了与他一同写话本的几个旧同窗,几人一直做得很好,话本的利润抹去成本后也有大半会送到学堂来。 所以这些人也得请,还有那个要做先生的小周。 不过有几位贵客,比谈明更早来到庄子,便是这段时间常约谈轻玩送他礼物的郡主陆锦和裴彦,谈轻知道他们这些天会来桃山玩,就给他们写了请柬,邀请他们到庄子上玩,顺道参加他新学堂的开学典礼。 陆锦这次也带了两个玩得好的姐妹跟程若蝶一块来,裴彦则是借护送她们的名义跑出来。 一见到谈轻,陆锦就抱怨他瞒着他们写话本的事,亏她还把这话本当做礼物送给谈轻。 几位贵客到了没多久,写话本那几名学子也来了。 自荐来做先生的周执提前来了,他偶尔还会参与话本的诗作,其他的故事他已经渐渐不管了,这两天已经住进宿舍去整理教案。 谈轻还是头回见谈明找来帮他写话本的几个年轻同窗,最早出话本时,他不介意让几人署名,几个学子之所以接写话本的活,一来是生活拮据,二来也是这几年不准备科考,不怕耽误学业的,但他们都不好意思署名,最后谈轻只好让谈明传个话,到时在话本后面署名成桃山七子。 他们加上周执和谈明刚好七人,对这名字都没异议。 他们五人初见谈轻,因为知道他的身份,都很是拘谨,不敢失礼,但态度都还挺好的。 谈明没有到庄子,难得回来一趟,他先回了谈家村,让人送信说明天会准时过来学堂。 一夜过去,到了学堂正式开学的日子,一大早就有不少村民带着孩子们到了学堂门口。 谈轻特意让福生叫他早些起来,还硬拉裴折玉出庄子,跟在秦如斐和老吴等人后面放炮竹,看孩子们坐在大教室里听开学第一课。 学堂目前只招收六到十二岁的学子,分班、分科,学习从来都不是一蹴而就,天赋最好的学子,也是自小开蒙,苦读多年,才能有所成就,所以学堂会是六年制的,也就是谈轻早就说过的小学,从一年级到六年级都是不收束脩,提供笔墨纸砚。 第95章 从秦如斐和几位先生拟好的规划来看,学子入学后第一天先按年龄分班,之后会按照入学后一段时间的考核进行重新分班,分成甲乙丙班,成绩稳定上涨就可以升班。 几位先生以前教过书,第一次听说这安排还觉得浪费时间,六年足够他们从开蒙到教出一个童生了,可是一听一天上课只有不到四个时辰,半个时辰休息一盏茶,中午午休半个时辰,上六天就休一天,节假日和农忙时还放假,夏天和冬天最冷的时候也放假半个月,课时好像也不够用。 人家正常书院上学,基本都是每月休沐日才放假的,平日学子巴不得全天都在读书的! 还好谈轻有这个亲王王妃身份在,又有秦如斐一再确定,几位先生只能先试着这样教。 另外学堂过两天会开一个扫盲速成班,所有人都可以报名,七天一课,共十节课,免费教人认字,一季度的速成班可接纳两百人。 速成班和幼儿班都是周执自荐来带,他早就做好教案,给秦如斐看过,都觉得可以用。 还有就是周执年纪轻,没有教学经验,其他先生都有些傲气,不大愿意带年纪太小的小孩,还是一整个班的,怕孩子哭闹很麻烦。 周执却不怕。 有才学、又不傲气,既不怕麻烦,又敢做敢承当。 谈轻还挺佩服这个小周,跟裴折玉闲聊时提到过,裴折玉也评价这人日后定有大作为。 头天报名的学子,足足有七八十人,都是附近几个村子符合年龄的孩子,都是男孩。 谈轻其实让人传出去说不论男孩女孩都可以来上学,可是现在看来还是改变不了农家惯有的观念,他有些失望,也只能慢慢来。 第一节课在大教室里开,所有学子都在,周执先在特意做好的黑板上写上任课内容,他讲课时的声音洪亮,能响彻整个大教室。 学子们身上大多穿着粗布做的衣裳,多是面黄肌瘦,一双双眼睛都紧盯着黑板上的字。 谈轻和裴折玉站在窗外,心里眼里的兴奋逐渐淡去,心底油然而起一种陌生的责任感。 原先建学堂他就是想建着试试,知道是好事,也只是喜欢热闹。当看着开课时,听着学子的读书声,看到他们眼里的渴求,他忽然感悟,这应该才是建学堂的意义。 开课没一会儿,老吴就过来告诉他们谈明来了,没想到谈明还带来了他在国子监的老师。 谈轻听到消息回头看向裴折玉,二人便往学堂门外走去,到了半路就碰到了谈明二人。 他身边站着一位白发白须的老者,人称祝先生。 这位祝老先生在国子监任教,见到裴折玉和谈轻后立马上前行礼,谈轻看他年纪不小,忙扶着他起来,悄悄递给谈明一个眼神。 他愣是没想到,谈明会把新拜的先生一块带过来。 老师就在跟前,谈明也不好多说,只给了谈轻一个放心的眼神,“老师听闻我家中也是做族学的,便一同去我谈家村族学看了看。” 祝老先生笑得很和蔼,“不过是想看看学生自幼成长的族学,路上听闻隐王妃的学堂,谈明说这学堂颇有趣味,老臣便冒昧前来了。” 谈轻学着裴折玉假笑,“老先生谦虚了,乡野学堂,老先生不嫌弃,本王妃便都欢迎。” 几人边找话聊,边听着朗朗读书声,往大教室那边走去,不意外在教室门前见到叶澜。 小胖子没在,大概玩腻了,又跟小厮跑去了哪里。 叶澜难得没带着他,似乎有些愣神地站在窗外。 等到几人近前,叶澜才终于回神,见到祝老先生时居然都还躬身行礼,喊上一声师叔。 老师的师叔不就是谈轻的师叔公吗?如此类推,师叔公的徒弟谈明,谈轻也得叫师叔? 这不给谈明加辈了吗!? 谈轻愣是没想到他外公架子这么大,居然能给谈明找到这么一位先生,当场收敛不少。 反正祝老先生跟叶澜认识,叶澜又知道学堂的路,谈轻将人交给他便拉着裴折玉走了。 两人在树荫下走着,往操场上走去,远远就见到小胖子跟他的小厮在角落里的滑梯玩。 在修得光滑的梯子上滑下来再跑上去,再滑下来。 小胖子玩得不亦乐乎,远远看见他们还冲他们招手。 谈轻挥挥手,“我就知道裴掀桌贪玩,肯定不会跟叶老师听课,果然跑出来玩滑滑梯了。” 说起小胖子,这些天跟谈轻跑来跑去,都瘦了一圈,现在也蔫了,不愿意跟谈轻跑了。 裴折玉不难看出谈轻对远处那处滑滑梯的渴望,便道:“趁眼下在上课,也去玩一下?” 谈轻颇有些扭捏地背着双手,“我可是堂堂山长啊,怎么可能会跟小孩子抢滑滑梯玩?” 裴折玉笑道:“那便不抢,回头让人在庄子上也修一个……免得小世子跑来学堂跟人抢。” “好借口!” 谈轻不再掩饰,喜道:“就这么办!单日子我玩,双日子裴掀桌玩,别人就不会知道了!” “日头太大了。” 裴折玉摇头失笑,抬手挡在谈轻眼前,遮住透过树荫洒落的日光,“去你的房间坐坐?” 谈轻没在学堂玩够是不会回庄子的,他在学堂有校长办公室,点点头领着裴掀桌往办公室走去,还不忘问起刚才谈明的那位先生。 裴折玉道:“祝老是叶澜父亲的同门师兄弟,听闻文章做得极好,如今在国子监任教。” 谈轻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难怪老师叫他师叔。” 裴折玉道:“没想到国公爷能请动祝老先生做谈明的先生,祝老先生的字可值千金,常有达官贵人上门求墨宝,国公爷是真用心了。” “外公确实很好。” 在对待谈轻这个算是失而复得的外孙时,老国公嘴上没说多在乎,但私下没少出力,这就更不能让他知道原主已经死了的真相了。 老国公年纪大了,只剩这么一个亲人,若是知道唯一的亲人都不在了,肯定受不住的。 他沉默太久,裴折玉便问:“在想什么,愁眉苦脸的。” 谈轻摇摇头,两只手指扯着嘴角笑起来,“没有呀,我很开心,今天我的学堂开学啦!” 裴折玉看他搞怪,不由失笑。 校长办公室,亦或者说山长书房是独立的小院,二人进了院里,可算能坐下来歇歇了。 谈轻的办公室当然是照他自己的想法布置,正对门就是太师椅、长书桌,窗边是一套苏氏茶几长椅,上面摆着一套茶具,屏风后面则是简单的休息室,摆着一方小榻。 这是裴折玉第二次回进谈轻的山长书房,乍一见,原本空荡荡的房间已经布置完整,没什么贵重摆件,只有角落里摆着两盘绿意盎然的盆栽,倒是大方整洁,清雅惬意。 裴折玉又看向空荡荡的墙上,谈轻在茶几旁特制的长椅坐下,边倒茶边招手让他过来。 “快来坐,喝口茶吧。” 裴折玉给了燕一一个眼神,便在谈轻对面坐下,不同于谈轻的瘫坐,他坐姿一向端正。 “上回来学堂看过,就觉得你的房间有些空,本想送你一副字挂上,这两天也写好了。但没料到祝老先生也来了,不如我还是向他求一副墨宝,挂在你的书房里才好看。” 他说着,燕一便将随身抱着的一方长锦盒打开,福生见状帮忙取出里面装裱好的字画。 字画缓缓展开,是一幅高山流水图,边上提了字。 谈轻不懂画,早知道裴折玉画画得好,却从来没想过裴折玉会给他送书画,便很吃惊。 “写给我的?” 裴折玉平时都是画画的,还是山水画比较多,谈轻很少见他写大字,而这幅高山流水图上提的字清隽有力,有一种特别的风骨。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以谈轻每天两个时辰的上课积累,足以他认出这八个字,他读了一遍,歪头看向裴折玉。 “什么意思?” 裴折玉抬眼示意燕一将书画放到桌上,摆了摆手,燕一和福生便识趣地退到了屋外去。 谈轻一直在看他,明润黑眸像黑珍珠一样漂亮。 裴折玉丹凤眼用上笑意,“没什么特别的意思。王妃一直在住在京中,却知道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东西,还有一颗仁心,我很钦佩。” 谈轻笑容一顿,感觉到他在内涵自己,还很明显。 这些天他找周执跟几位请来的先生让他们做教案,改革课本、安排课时时,都没有避开过裴折玉,还有小胖子在玩的滑滑梯…… 这些东西在谈轻看来很稀松平常,只是将古代的课本与他所知道的末世课本与课时安排结合,但在这个时代很多人看来都是难以接受的。最早帮忙做教案定下课本的秦如斐都觉得很奇怪,那些先生他也是提前很久让人送去新课本,让他们钻研半个月,现在才将人请过来询问他们的看法,再将其改得更合理、符合这个时代。 第96章 裴折玉会知道他不奇怪,裴折玉觉得奇怪也很正常。 谈轻眼珠一转,思索须臾,抬眼定定看着裴折玉。 “总之,从跟你交换信物开始,我就没变过。现在我就是讨厌赔钱货跟谈淇,你习惯就好。” “我知道。” 裴折玉缓缓点头,笑容未改,“我也很确定,那个在棺材里接过我玉佩的人就是王妃你。” 谈轻早知道他的丹凤眼长得很好看,长而有型,也不小,眼珠漆黑有神,透着几分冷。 哪里是外传的阴郁孤僻,不像什么好人,人家分明是不想搭理那些无趣之人的高岭之花。 可是此刻裴折玉笑看他的眼神,却叫他打心底里开始打鼓,他感觉自己好像被看穿了。 但裴折玉是没有恶意的。 谈轻眨了眨眼,最后还是心虚地别开脸,挠了挠脖子,支吾道:“那个,谢谢你的书画。” 裴折玉看着他逃避的小动作,丹凤眼弯成新月,很快便恢复往日的沉静,低头收起书画。 “我帮你挂上吧。” 这辈子的身高一直是谈轻的痛点,谈轻顿时没心思再想别的了,有些郁闷,又有些高兴。 “好啊!不过这墙上没东西挂,我去叫他们进来!” 他说着站起来,走到到门前准备去喊燕一和福生。 临近门前,谈轻忽然站住,回过头来冲裴折玉笑了笑,精致秀气的少年笑容隐约有些甜。 “裴折玉,你不会信错人的。” 他相信裴折玉已经看出来他跟原主的不同,而裴折玉愿意接纳他这个谈轻,没有揭发他。 他也会让裴折玉知道,他是个值得信赖的朋友。 第54章 学堂有饭堂,不过只设一顿午饭,简单的一肉一菜一汤加主食,学生自己吃完自己洗碗。 谈轻跟裴折玉在学堂吃的午饭,便回了庄子,听老吴说早上附近几个村子的村民送来不少鸡蛋青菜和肉,硬是放在学堂门口了。 说是学堂让孩子们免费读书已经花了不少钱了,他们只能尽量给学堂送些吃的。众人都十分感激隐王妃,也很想帮学堂做点什么。 谈轻觉得这食材也不是不可以收,但以后时蔬鸡蛋这些还是让老吴带价去村里收,此外学堂的午饭庄子目前还是能支撑的,而且桃山上的捐款和话本后续还有收益。 要是村里的人真的很想帮忙的话,就让几个村的村长阻止一下,让他们做义工,在学堂里帮着做点杂务,比如做饭、打扫什么的。 这些老吴会去办,他好不容易薅着赖在滑滑梯上玩得满身是汗的小胖子回庄子,便忙着送赶着天黑前回京的谈明和祝老先生去了。 陆锦和裴彦几人要接着在桃山玩的,等忙完学堂开学的事,谈轻第二天就带他们几人去爬桃山了,裴折玉没去,谈轻跟新朋友玩时他基本不参与,有他在众人都不自在。 陆锦那个姓田的朋友没有一起去,问陆锦陆锦还反问他,“你怎么没说秦二公子也在这?” 她们前天来时已经是晌午,奔波半天过来,早早回房休息,到昨天过来学堂才看到秦如斐现身,那会儿人还在教室里,坐在教室一角,跟几位先生一起看着周执讲课。 谈轻还记得陆锦那个姓田的朋友也是秦如斐的诗迷,是故意没跟她提前说的,“这不是给你们一个惊喜吗?怎么样,秦如斐现在是桃山学院的副山长,等得空了,你的朋友就可以过去找他问问改诗文的事了。” 陆锦笑容有些奇怪,“小田已经去听他的课了。他做了副山长,肯定不能再乱跑去什么青楼楚馆买醉,也跑不了,要找他就容易了。” 秦如斐不负责教书,不过分班之后,他愿意给甲班有些天赋的学子一块讲讲作诗的经验。 谈轻闻言有些吃惊,“你那朋友动作还挺快啊!” “哪有你快?”陆锦说:“不久前才带谈明去公主府,没过多久人就成镇北侯府世子了。” 裴彦却说:“不过我听说,谈家二房的谈大人最近升官了,调去了户部,当了个郎中。” 谈卓原本的官职就不是自己科考来的,在工部做个闲职,可七品的员外郎,调到户部从六品的郎中,别说他在职这么多年升得合理,工部闲职跟户部就不能一块比,这对于谈卓来说,属于是天上掉馅饼了。 谈轻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赔钱货的手笔,赔钱货在户部有人,把谈卓调过去都不用费劲。 这也不妨碍谈轻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今天天气这么好,别说这些晦气话,专心爬山!” 陆锦和裴彦看身后不远的程若蝶,都没再说话。 毕竟这太后给太子定的太子妃人选还在场呢。 今日也有不少游人,满山桃花雨确实好看,爬久了几位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小姐也累,便到山间凉亭歇脚,裴彦就不肯再往上爬了。 谈轻鄙夷道:“人家秦如斐之前天天爬山都不怕累,我们才走到这里,你就受不住了?” 李姑娘陪着程若蝶去不远的月老树挂锁了,陆锦对这没兴趣,只想坐在凉亭里喘口气。 听他说起秦如斐,陆锦便坐直了,“难怪秦二公子瘦了那么多,看着都有几分英俊了,先前小田说秦家人都不丑,我当时还不信呢。” 裴彦也不想连当初胖胖的秦如斐都比不过,摇着折扇坐起来,还不忘记揶揄陆锦一句。 “想起英俊少年,就有精神有力气了,又能走了?” “秦二公子那样的我是没兴趣的。”陆锦一脸敬谢不敏,转眼瞥向凉亭外的行人,忽而眼睛亮了起来,“那是……好清俊的小道长!” 她说着激动起身,倚着凉亭栏杆直勾勾看着山下。 谈轻跟裴彦跟着看过去,果真在人群里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白衣、拂尘,双鱼玉冠—— “这不是宋道长吗?” 谈轻一出声,陆锦就激动地握紧了团扇,眼巴巴望着那道人影,“可不就是宋道长吗?” 谈轻自然记得自己这个救命恩人,之前桃山开业时,还特意让人送了一些桃山上的特产还有桃花酒去宋道长家中,学堂开课时也让福生给宋道长家中送了邀请函和礼物。 当时人没来,却回了礼,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也是他们道门常规适合送人的礼物。 当然了,桃山送往隐王府的东西,谈轻都会让人送一份去国公府给老国公,但老国公年纪大了,也没空来桃山,只派人送了礼来。 今日见到宋道长,谈轻也很意外,“没想到宋道长也会来桃山,你们坐着,我去招呼……” 毕竟是救命恩人,他这个做东道主的正要去招呼一下,谁知陆锦先一步抢声道:“我去!” 她立马就领着侍女往山下跑,背影都透着雀跃的气息,谈轻话还没说完呢,嘴角一抽。 裴彦一副过去人的态度劝他,“由这丫头去吧,她最近迷上了这个宋瑜。也不奇怪,建安长公主爱美色,这丫头跟她娘是挺像的。” 陆锦生母建安长公主的传闻,谈轻是听说过的。 这位建安长公主原来是先帝的同胞妹妹,也就是安王的亲姑姑,跟宣平候的亲事也是先帝定下的,且不说先帝驾崩后她在皇室地位也不如从前,只说她与宣平候,那也是京城不少人提及便会叹息的一对怨偶。 最初,建安长公主与宣平候也是佳偶天成,可惜随着两个孩子出生,建安长公主与宣平候开始分居,而后建安长公主更是明目张胆地养起了满院子的面首。他们倒没有不体面的吵架,只是很平静地分开了,大概是碍于天家婚事,难以和离罢了。 要说这建安长公主,这些年过得其实也很惬意,身边有美男相伴,有数不清的银子花。 酸她的人,只敢暗地里骂她不守妇道,可恭维她的人,却会说公主风流恣意,有真性情。 坊间还有一个猜测,便是建安长公主最爱的其实是清俊少年郎,宣平候年轻时是俊美,架不住他老了,自然不似当年意气风发了。 可建安长公主身边却可以一直是意气风发少年郎。 陆锦自小在公主府长大,跟母亲性情相似、癖好相似不奇怪,谈轻也没觉得这样不好。 这个时代对女子的局限很大,陆锦其实比很多女子的思想要开放,也更加活泼、大胆。 况且谈轻也觉得皇家婚事难和离这一点不好,建安长公主愿意追求自由别人管不着。 至于长公主这样会影响陆锦婚事,他也管不着,反正陆锦也不像是急着要结婚的样子。 “好吧,那等会儿我再派人请宋道长去庄子做客。” 好歹是救命恩人,谈轻也不能看着恩人被折腾。而且他也觉得,宋道长并不讨厌陆锦。 等陆锦和程若蝶几人回来时,谈轻便跟裴彦在凉亭里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却不知自己在看别人,也有人在远处看着他们,山上一位贵公子远远看见他们,便拉住边上一脸烦躁飞快摇着折扇的锦衣公子,“孙少,你看!那边两个人是不是很眼熟?” 第97章 孙俊杰拨开他的手,“少来,我姐跟我小叔的事都烦死我了,什么美人爷现在都不稀罕!” 承恩公府最近接连倒霉,好不容易办完丧事,又被皇帝带人训话,而胞姐孙娉婷又因为得知太后有意让侄孙女做太子妃的事在家闹得不可开交,孙俊杰没忍住跟胞姐吵了一架跑出来散心,这会儿还烦着。 那公子忙道:“不是什么美人,我是说,那边凉亭里的两个人,不就是裴彦跟谈轻吗?” 孙俊杰折扇一顿,“哪儿?” 那公子忙指着不远的凉亭,孙俊杰一眼就认出来裴彦和谈轻,他们以前都在太子身边做伴读的,就算谈轻变了不少,他也认得出。 看见远处那个比起数月前还是内定太子妃时越发自信漂亮的少年,孙俊杰却是嗤笑一声,“好啊,我正愁没地方撒气,谈轻长本事了啊,害得姑母被禁足,还欺辱谈淇让他淋雨生病,看着果然是变了不少。” 那公子怕他在这闹事,忙道:“要不咱们还是先回吧,听说他现在在皇帝面前挺得脸的。” “呸!” 孙俊杰不屑道:“那还不是踩着我姑母的脸讨好的陛下吗?他现在这样,没准是自己被嫁了个不得宠的,还记恨上我们孙家人了。不过本性难移,我不信他就对太子表哥没半点念想了,八成还放不下谈淇。不过既然碰上了,我总得帮表哥做点事。” 那公子问:“做什么?” “自然是找机会激怒他,说不定这傻子还能再给我付账!”孙俊杰收起一脸鄙夷,挤出一个故作潇洒的笑容,便往凉亭那边走过去。 “你们别管了,先回京吧,我有要事要跟隐王妃商谈。” 程若蝶和李姑娘二人挂完姻缘锁许过愿回来,陆锦还在纠缠宋道长,裴彦估计她一时半会儿拿不下宋瑜,便提议众人接着爬山。 几人都没意见,反正带了一众奴仆,不怕被人说三道四,正要出发,凉亭外就来了人。 “隐王妃,裴世子,好巧!” 孙俊杰领着小厮拦在凉亭外时,裴彦立时变了脸色,稍稍一侧身,挡在谈轻面前,“哟,这不是太子殿下的亲表弟,我们自小在上书房共度多年的同窗孙俊杰孙伴读吗?” 裴彦知道谈轻忘了以前的事,这是在给他提醒来人的身份,听到这名字,谈轻不着痕迹皱起眉头,透过裴彦肩膀打量起孙俊杰。 太子的五位伴读中,有一位便是太子的亲表弟,孙俊杰,跟孙娉婷是一母同胞的姐弟。 听二人名字就知道,太子他大舅很喜欢这对儿女。 可惜这个孙俊杰是个付不起墙的纨绔,学业不行、武功不行,吃喝玩乐睡女人最在行。 但他也有点小聪明,就是他不作大恶,在太子面前,他还是个挺省心也挺讨巧的亲戚。 谈轻对这人有点印象,因为书上提到过这个孙俊杰,他被他姐孙娉婷骂是胳膊肘往外拐。 为什么呢? 因为他处处帮着谈淇,觉得他姐姐要对付谈淇多此一举,只会给太子招惹麻烦,甚至觉得他姐姐脑子不行,不如谈淇能撑门面。 谈轻最早在书上看到孙俊杰为了谈淇骂他姐蠢笨不识大体时,还以为孙俊杰喜欢谈淇。 其实不然。 再往下看,谈轻才发现,这个孙俊杰不喜欢男人,他只是很享受踩着他姐姐的快感。 孙俊杰做什么都不行,他也瞧不上能嫁给太子的姐姐孙娉婷,一旦让孙娉婷生下皇孙,孙娉婷就有成为太后的潜质,他不甘心,还会自己代入太子,觉得他姐很烦,太子宠谁都不关他姐事,最好他姐无宠。 在谈轻眼里,孙俊杰脑残程度跟赔钱货简直不分伯仲天生一对,但他也不会可怜孙娉婷。 这孙家一家都不太行,除了太子他大舅能办点实事,可一个人带不动全家脑残,皇后不让孙娉婷做太子正妃,其实是自知之明的。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个孙俊杰欠了原主很多银子! 这是福生告诉谈轻的。 承恩公的大儿子孙大人对孙俊杰还是挺严格的,避免他做坏事,平日给他的银钱不多,孙俊杰这人就问别人要钱,有时候拿他姐的,有时候哄孙家老太太跟他娘的。 原主,也是孙俊杰的钱包之一。 原主以前是内定太子妃,入了宫,面对的就是教导他日后如何照顾太子的人。原主年纪小也不懂得怎么讨好太子,就是给太子送礼、给皇后送礼、给孙家上下都送礼。 他一个少年守着那么大一份家业,太多人觊觎了。 孙俊杰很多次请原主出去,都是让他去做冤大头。 福生到原主身边只有一年,就是原主吃了假孕子丹后这一年,原主身体差了,出门少了,孙俊杰让原主做冤大头给他付的银子都有足足上千两,更别提以前那么多年。 之前侯府里清算账册时,福生就让账房老李一并算了算,自上书房结课这三年来,原主每年要付出近万两,而这些银钱多半是国公爷那边出的,但原主却有大半是在给人送礼,其中为孙俊杰结账又占了一半。 零零总总,孙俊杰共欠原主将近一万五千两余。 孙俊杰每回都说下回他就还,但永远都没有下回。 今天谈轻才有机会跟这孙俊杰见上面,可算是逮到他了,谈轻也没打算就这么放他走。 正巧,孙俊杰今天也想再薅谈轻一把,一见着人,便笑得跟见到亲人似的,“是我,怎么裴世子不认得我了?连我家底都报出来了?王妃,好久不见,没想到兜兜转转,你最终还是成了姑父的儿媳妇,恭喜。” 他很热情,谈轻却很冷淡,“我成亲那天好像没看到你,你就是这么恭喜我的?人家六皇子跟我关系多差,还送了不薄的随礼呢。” 孙俊杰习惯无视那些让他出钱的话,只笑说:“我这不是怕王妃不高兴,怕你触霉头吗?” 谈轻啧了一声,抱着手臂俯视他,“那你现在就不怕触我霉头了?今天又敢跑来找我了?” 孙俊杰一脸无奈,“王妃变了不少,是没能成为表哥的太子妃,与我生分了吗?怎么说咱们也是一块长大的,也算是兄弟一场吧?” 谈轻不跟他废话,“什么兄弟不兄弟的,别在这攀亲带故的,我看见你就一句话,还钱!” 裴彦也是作太子伴读的,知道一点谈轻以前被孙俊杰当冤大头的事,也没忘添一把火,“是了孙伴读,你说你多大个人了,以前出门吃个饭还要借王妃的银子,现在王妃成家了,用银钱也得过问隐王殿下,你不去喝喜酒随礼也罢,总得还人银子吧?” 孙俊杰面露尴尬,心想他跟裴彦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裴彦今天吃火药了,敢这么呛他? 谈轻也有些意外,而后给了裴彦一个感激的眼神,接着问孙俊杰:“你那小叔不是给你们承恩公府揽了不少银钱吗?随便拿点就够还我了吧?赶紧还我,我外公被罚了俸禄,没钱了,我得给他卖补药补身子!” 话都说到这份上,看见太后侄孙女也在,孙俊杰脸颊抽搐了下,颇为不舍地从袖子里拿出一卷银票,还不忘给自己喊冤,“王妃和裴世子是知道我的,我爹不愿意给我钱花,再说了,小叔的钱都充公了,皇帝姑父也罚没了承恩公府半数家产,我孙家现在真是紧巴巴的,我身上就只有这么点了,我倒是想还,也还不上啊。” 谈轻看这人跟他姐孙娉婷对自己的态度显然不同,一想就知道,这人心里估计还自以为很聪明,没准还想从他这里薅一笔大的。 谈轻一个眼神,福生就上前用力抽出孙俊杰手里的银票,当面清点,“少爷,才三百两。” “不是吧?”谈轻阴阳怪气地说:“你出门玩,浑身上下就三百两?孙老太没给你补贴?” 孙俊杰看他还是不满,只得咬咬牙,再从另一边袖子里扒拉出来两张百两面额的银票。 “这下真的没了,王妃,这些也是我借朋友的!” 两个袖子都扒拉过了,谈轻估计这人下一回再拿没准被脱鞋子,想想就让福生收了银票,勉强放过他,“还剩一万五千两啊,记得在年底还清,不然我就去找你姑母,我想皇后应该不会拿不出区区一万两。” 孙俊杰顿时急了,“一万五千两?我什么时候……” 他想说什么时候欠这么多了,就见谈轻冷冷一眼扫来,吓得他心下一悚,缩了缩脖子。 见鬼了,这个谈轻怎么变得越来越精明,还挺可怕…… 孙俊杰没好气地改了口,“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谈轻冷哼一声,也不客气的说道:“今天暂时放过你,说吧,你来我这里又想干什么?” 孙俊杰头回在谈轻这里拿不到钱还反被他夺了银子,心底有些不爽,半真半假地说:“家里最近出了那么多事,都闹得心慌,我出来走走散散心,正好碰上了王妃跟裴世子,想着跟咱们几个伴读叙叙旧。” 第98章 裴彦点点头,却说:“那你可得请我们吃顿饭了。” 孙俊杰不解,“为什么?” 谈轻理所当然地说:“是你要跟我们叙旧,又不是我们要跟你叙旧,我们还忙着爬山呢。” 孙俊杰很想拒绝,可想想他姐之前在谈轻面前发疯闹出的笑话,逆反心理就上来了,“成,我听说山下有个竹林馆子,菜色不错,王妃和裴世子可愿意赏脸聚一聚?” 裴彦真没忍住笑了,因为山下那竹林馆子也是谈轻家的,“你不是说你身上没钱了吗?” 孙俊杰忙道:“我有几个朋友也来了,借还不行吗!” 谈轻有话在先,“那我可得提醒你,请我们吃饭,你得带够银子,别到最后又让我付账。” 孙俊杰没少干这种事,听到这里,程若蝶和李姑娘看他的眼神都有些奇怪了,在女人面前一再丢人,孙俊杰脸都绿了,要不是为了太子表哥,他都想甩手走人了,可这面子上过不去,他便梗着脖子应下了。 “放心,我这就去借钱!” 他撇下话就去找先前那几个朋友,谈轻跟裴彦随后相视一眼,想的什么都尽在不言中。 没一会儿,孙俊杰就带着几百两银票回来,还特意给他们看,“王妃这下可信我了吧?” 他不回来还好,这一回来,程若蝶和李姑娘看他的眼神做法一言难尽,正好这时陆锦带着宋道长回来,看见孙俊杰也面露防备。 “他怎么在这?” 孙俊杰见到时她也有些意外,“陆郡主怎么也来了?” 裴彦看热闹不嫌事大,冲后来的两人笑着眨眨眼。 “孙少爷要请我和王妃吃饭叙旧,不过我们今日来了不少人,孙少爷不会落下郡主的吧?” 孙俊杰看看他们这几人,算算也不多,而且这山野馆子能花多少钱,便毫不犹豫点头。 “这是自然!只是不知郡主和几位姑娘可愿赏脸?” 陆锦当即懂了,硬拉住宋瑜说:“我可以啊!正好我们走了半天也饿了,先去吃饭吧?” 她说着冲谈轻和裴彦挑了挑眉,谈轻就懂了他们想要孙俊杰大出血的意思,便也答应了。 “走吧。” 饭局是孙俊杰自己挑起的,这会儿却是一点也不开心,也没好表露出来,假笑着跟上。 下山要比上山快,一行人到山脚时,孙俊杰看见谈轻跟福生说了什么,然后福生就先跑走了,不过其他人都没问,孙俊杰也不敢问,只是心里多少有点不妙的预感。 一直到来到山下的竹林小馆里,看到坐在那里的隐王裴折玉、秦家二公子秦如斐、田姑娘和叶澜小胖子等人,孙俊杰吓得眼睛都瞪圆了,这隐王居然也跟着来了桃山! 传闻中隐王与王妃新婚燕尔,夫唱夫随,竟是真的? 不等孙俊杰多想,谈轻已经上前跟他们几人打招呼,然后无比自然地坐到裴折玉身边。 之后,他才想起来孙俊杰似的,歪头问他:“这可真不巧,今天我家王爷还有几位客人也在,孙少爷,不会是要我们分桌吃饭,光请我和裴彦郡主,不请我家王爷吧?” 孙俊杰是这么想的,可是他不敢,近来他也听太子说过不想让谈轻跟裴折玉走太近,今天见到谈轻才想着过来打探一下的,但上去就拆人家隐王夫夫,他不要命了吗? 他又不是孙娉婷那傻女人! 孙俊杰很快挤出笑脸上前行礼,“怎么会?参见隐王殿下,能请诸位用饭,是我的荣幸。” 裴彦跟陆锦直接笑出声。 谈轻不咸不淡地笑了一声,便让人都坐下,这回福生跟馆子的负责人才过来,负责人没敢多话,将菜单送上来,就在边上等着。 裴彦看都不用看直接说:“把你们这里最贵的菜都上了,我们人多,今儿个又是隐王殿下与王妃亲临,普通菜色哪儿能入贵人口?” 谈轻意思意思地问了下孙俊杰,“孙少爷意下如何?” 孙俊杰暗暗瞪了裴彦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讨好道:“都听王爷王妃的。若是在京城,莫说这乡野小菜,便是京中最好的酒楼,只要王妃开心,就是让我包场我都是愿意的。” “真的?” 谈轻知道他这小馆菜色定价不高,就等着孙俊杰这话了,让福生把菜单拿走,就扬声跟小馆里还在吃饭的十几桌人说道:“各位,承恩公府孙少爷发话了,今天竹林小馆里诸位的所有消费,孙少爷一人全包了!” 他这话一出,竹林小馆吃饭的等菜的人都静了下来。 陆锦很爱在这种时候落井下石,夸张地哇了一声,“孙少爷真豪横!那我们就却之不恭了!” 孙俊杰傻眼了。 郡主都开口了,认出他们这桌人的其他人也附和地出声,“多谢孙少爷!孙少爷大气!” 一下子,一沓夸赞冲着孙俊杰而来,孙俊杰人更懵了,想解释又拉不下那个脸面解释。 他忽而瞪向谈轻。 谈轻却是一脸后知后觉,而后露出被惊吓到的神情,拍了拍胸口,靠进身旁裴折玉的怀里,“你的眼神好吓人啊!孙俊杰,你不会是生气了吧?就为了这点小事?不会吧?” 他说着委屈地看向裴折玉,像是在告状似的说:“以前我也没少请他跟很多朋友吃饭的。” 裴折玉神色微顿,幽冷的丹凤眼转而看向孙俊杰。 “有这回事?” 孙俊杰背靠他太子表哥谁都不怕,却不敢得罪皇家人,尤其是这个房间传闻虽不得宠但性情孤僻阴冷的七皇子,他连忙摇头摆手。 “隐王,都是误会!误会!我是借了王妃一些银钱,等以后攒够了欠款,会还给王妃的!” 裴折玉见好就收,拍了拍谈轻手背安抚他,才说道:“看在你是太子表弟份上,我们今日不谈那些旧事,但你也要记住你说的话。” “是是是!” 孙俊杰不敢惹恼他,只在心里暗暗记下一笔,等日后再清算,包场这事,也只能认了。 他们人多,便分了两桌。 孙俊杰非要黏着谈轻,陆锦可不想跟他一桌,拉着宋瑜跟几个姑娘另坐一桌,叶澜察觉氛围不太对,也拉着小胖子跟了过去。 留下的一桌人,有裴折玉谈轻,有裴彦和秦如斐,这些人中没一个是孙俊杰敢得罪的。 因为这两桌贵人多,竹林小馆紧着他们先上菜。 孙俊杰清了清嗓子,想找个机会说说太子最近对谈淇的宠爱刺激一下谈轻,就见谈轻先抄起筷子,笑得甜滋滋地给裴折玉夹菜。 “王爷时常作画,要多吃一点鱼肉,对眼睛好。” 孙俊杰想说吃鱼眼好像才对眼睛好吧,没想到下一刻裴折玉便温柔地给谈轻也夹了猪肘。 “好。王妃太瘦了,也应该多吃一些肉,补补身子。” 二人相视一笑,分外甜蜜。 裴彦跟秦如斐眼观鼻鼻观心,被肉麻得不敢说话。 裴彦在忍笑。 至于秦如斐,他是听人来传话说谈轻请他吃饭才过来的,来了才知道孙俊杰居然也在。 好家伙,他们这一桌除了裴折玉,其他人都是伴读! 大家都不说话,孙俊杰也找不到机会说话,就只能咽下刚到嘴边的话,可看着对面两人浓情蜜意地互相夹菜,他也是如鲠在喉。 他很怀疑,这个谈轻还是谈轻吗?他居然真的放下了追了十几年的太子,移情别恋了? 第55章 这一顿饭除了孙俊杰,其他人后面适应之后吃得还不错,谈轻最喜欢的是小馆新上的春饼,本着怎么吃都是在吃回原主曾经被孙俊杰占的便宜,他没让每一个肉菜有剩。 吃完饭,谈轻瘫在椅子上,懒洋洋地端着茶碗漱口。 这下重头戏才来了,馆子管事过来结账,满打满算五百两,孙俊杰借的银票正好够,孙俊杰眼睛都瞪大了,心说哪有那么巧的事? 可管事给他算了算,他这是包场,其他十几桌的客人吃用都在他这里一块算了,吃好喝好后每桌都带了几盒桃山的特产糕点和桃花酒,零零总总可不就是五百两吗? 孙俊杰只得忍痛将五百两银子都拿出来,管事数了数,这便笑着将银票捧到谈轻面前。 “王妃,今日半日收入五百两,比以往一整日还多,这是直接交给您呢,还是送去庄子?” 谈轻给了管事一个满意的眼神,还不忘瞧了眼孙俊杰崩坏的神情,“送去庄子入账吧。” 管事笑着应声,而后恭恭敬敬地站到了谈轻身后,他是谁的人,什么身份已是一目了然。 孙俊杰还没从刚才的肉痛中缓过气来,瞪眼看着几人,裴彦跟陆锦显然都笑眯眯的看戏之态,气得他呼吸都不顺畅了,忽而暴起。 “谈轻,你耍我!” 谈轻摊手说:“我耍你什么了?我在自家馆子吃饭就不用付账吗?再说了,是你自己说要请我们吃饭的,到头来,怎么成我耍你了?” 第99章 孙俊杰怒道:“你就是联合裴彦耍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以前给我付的账那么多,你肯定心里不满,今天就是故意玩我的是不是?” 谈轻纳闷了,抄着手后仰靠上椅背,“才一千两就急了?你欠我的都不止这个数了,以前我被迫请你吃饭那么多次,现在你回请我一次怎么了?孙俊杰,是不是玩不起?玩不起回家哭去,别搁我这耍赖啊。” 用别人多少银子,孙俊杰都不会心痛,可这是他自己加上借的五百两,他哪儿能不心痛? 孙俊杰气得眼睛都红了,“早前听说你变了我还不信,看来你胆子真肥了,连我都敢耍!” “放肆!” 裴折玉淡淡一声,便叫整个竹林小馆内气氛冷凝下来,那双幽冷的丹凤眼微微眯起,“竟敢对王妃无礼,大胆的是你,来人,拿下!” 燕一立即应声,提剑而来。 孙俊杰这才冷静下来,他如今是在京外,是在谈轻的地盘,对方人多势众,他惹不起! 看到燕一那健硕的体格,手上根本无缚鸡之力的孙俊杰立马服软了,急忙躲到小厮身后。 “等等!隐王殿下,我知错了,我给王妃赔礼道歉!我不是有意的,还请王爷王妃勿怪!” 他此刻有多滑稽狼狈,心里就多恨谈轻,却又飞快地硬挤出眼泪,跟在家对他祖母和母亲一样,泪眼汪汪地看着裴折玉和谈轻。 “王爷王妃,我知错了!” 谈轻也是无语了,这人跪得真快,好像一条狗…… 不对,说是狗都侮辱狗了。 这么多人在,谈轻也没打算让他怎样,暗地里拽了拽裴折玉衣袖,裴折玉便道:“这次便罢了,下次若再放肆,别怪本王不讲情面。” 孙俊杰忙不迭点头。 见状,裴折玉回头看向谈轻,眼底有几分无奈,手伸向他,“好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谈轻眨了眨眼,忍着笑,矜持地将手放到他手里。 裴折玉发觉他的小动作,勾唇笑了笑,轻轻执起他的手,牵起这个总让他无奈的少年。 二人走了,裴彦和陆锦等人也都没再在这里待下去,最后只剩下孙俊杰跟他的小厮。 管事见他脸色极难看,赶紧收起银票,招呼人来收拾桌子,然后低着头往后厨溜去。 孙俊杰越想越气,低吼一声推开小厮就要掀桌子。 小厮急忙拦下他,“少爷冷静!这还是王妃的地盘!” 孙俊杰暗骂一声,重重一拳锤在桌上,无能狂怒。 “该死!谈轻,你给我等着,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几人回去路上,谈轻步伐都轻快了不少,也没忘记跟裴彦和陆锦道谢,“刚才多谢你们,要不是你们在,我还得再找机会让他还钱。” “我就是配合你们而已。”陆锦就是看不惯这种人,撇嘴道:“若他不是太子表弟,敢欠王妃钱不还,咱们直接上门把他家抄了都行。” 裴彦顾及程若蝶还在,稍稍收敛了几分,摆手道:“王妃太客气了。希望这孙俊杰能记住这次教训,别再凑到王妃面前惹人不快了。” 程若蝶依稀留意到几人的避讳,若有所思低垂眉眼。 谈轻也希望如此,但在那之前,得先前他把账还清。 今日被孙俊杰这么一打断,几人都歇了继续爬桃山的心思,到了庄子便告退各自回房。 可谈轻跟裴折玉还没回房,老吴就来通报说有位姓孙的少爷在庄子门外,要求见王妃。 谈轻晦气地皱起眉头,“他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裴折玉道:“或许是一路尾随,发现我们并未回京。再只需一打听,便可知道我们住在这。” 谈轻心道大意了。 裴折玉便问:“若是不想见,我让人去打发了孙俊杰?” 想想孙俊杰欠原主那么多银子,谈轻果断摇了头。 “不用。这人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能给我送钱已经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还没放弃来找我,估计是想算计我什么……算了,我过去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裴折玉看向门外,“我陪你?” 孙俊杰好像还挺忌惮裴折玉的,谈轻想想便点了头。 “好。” 二人再出门时,孙俊杰正在门前踱步,一见到他们,就一脸讨好地笑着上前拱手行礼。 “王爷,王妃。” 刚才在竹林小馆里还被气得吹胡子瞪眼,这才隔了多久,这人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再次凑到他们面前,谈轻都挺佩服他的。 “你不回京,又来干什么?” 孙俊杰却是一脸委屈,“王妃,我没钱,回不了京。” 他那银子可不是都给谈轻了吗? 谈轻看他果然要作妖,当场翻了个白眼,“不是吧,孙俊杰,你欠我那么多银子,才还个五百两就叽叽歪歪的,怪我不让你回去咯?” 孙俊杰这会儿脾气还挺好,“非也,王妃,我今日是与朋友一同来的,他们先走了,我如今又身无分文,只好想着先来投奔王妃。” 谈轻看这人是越发诡异,回头跟裴折玉对了一眼,接着问他:“可我为什么要收留你?” 孙俊杰竟是叹息一声,像是认命了似的,站直起来。 “如此,看来我只能先去附近的村子借宿一夜了。” 谈轻可没忘记这个祸害不是个好东西,附近几个村子的孩子都在他那学堂上学,他自然不会坐视孙俊杰去祸害村里的普通百姓。 可要是这就低头,就不是谈轻了,谈轻便嗤了一声。 “想要我收留你,也不是不行,不过我可是要收钱的。你欠我那么多银子,我可信不过你。” 孙俊杰一听有门,眼睛都亮了,陪着笑脸回头询问,“那王妃要怎样,才愿意收留我?” 谈轻掐了掐手指头,“你共欠我一万五千余两银子,今天还了五百两,我就给你抹了零头,那也还剩一万五千两……这样吧,你在我这里住一宿,我只收你一百两。你要是愿意就先记在你账上,要是不愿意……” 谈轻说着伸手指向门外,“那孙少还是去跟村子里那些老百姓们挤茅屋、吃糠咽菜吧。” 他是故意这么说的,孙俊杰这人从小到大铺张享受惯了,肯定受不了农家的吃住环境。 果然,孙俊杰虽有些犹豫,很快就腆着笑脸应下。 “没问题,我愿意!” 谈轻冷笑一声,便拉着裴折玉转身回去,给福生递了个眼神,“去给孙少爷安排一下。” 福生当即意会,笑着点头。 “是。” 等离门前远了些,裴折玉才问:“王妃明知道孙俊杰可能来者不善,为何还要留下他?” 谈轻这才松开他,“就是知道他心里一定藏着什么小九九,我才把他留下来了。而且放他去村子里,他肯定要祸害村里的老百姓。” 谈轻思索了下,撇嘴一笑。 “把他放在咱们眼皮底下,他要干什么,咱们也能有个准备。你放心,我能应付得来,说不定他住不了两天,就会自己哭着回京了。” 裴折玉想起谈轻刚才亲自指派福生过去,恍然大悟。 “福生原来是……王妃早有应对之策,我自是放心。” 谈轻心照不宣地笑了笑,“咱们就等他自己露出马脚!” 晌午谈轻没什么事,在书房补上上午落下的课程,小胖子跑去围观院里建滑滑梯的工程去了,倒是给谈轻和叶澜落得一个清净。 忙完一天,翌日一早,谈轻醒来后,福生才回来,伺候着谈轻洗漱,一边说着孙俊杰。 孙俊杰昨天就被福生领下去安排住处了,但是住的客房离裴彦和陆锦等人的院子都远,更别提谈轻和裴折玉这边,边上还是厨房,田婶在厨房后面养了很多鸡,味道不小。 所以昨天住进去后,孙俊杰这位自小养尊处优的太子表弟也是一宿没睡好,不仅是味道怪怪的,昨晚鸡圈里鸡群还打了一夜鸣! 孙俊杰去找福生提换房间,福生只说王妃吩咐下来,你要是不住,可以派人送你回京。 不过还是收费的,一百两。 孙俊杰当场直呼他们想钱想疯了,却也没再提换房。昨晚他硬是抗过去了,还偷偷做了不少小动作,都没逃过福生的眼皮底下。 “他那小厮找了庄子上不少人,打听少爷跟王爷平日如何相处,还知道少爷和王爷分房睡。” “他打听这个干什么?”谈轻张开手臂,看着福生给他披上外袍,“难道他怀疑我们是假夫妻?” 福生手脚利索,帮他理顺了衣领,“孙俊杰这么关心少爷和王爷,恐怕是替太子着想吧。” 谈轻想了想,没再问这孙俊杰,“裴折玉过来了吗?” 福生道:“在外面等着少爷,用过早饭,就能出发了。” 先前都是郡主跟谈轻请客,裴彦难得出门,看谈轻和裴折玉二人都在,昨天便邀请大家都去他祖父在吉安镇上的温泉庄子上玩。 第100章 那可是温泉诶。 谈轻以前只听说过,从来没有去享受过的度假胜地! 他毫不犹豫答应了,并且以裴折玉不去,他一个已婚王妃和陆锦等未婚姑娘都不方便去裴彦家的温泉山庄为由,征得裴折玉同意。 想着一会儿就要去温泉山庄,谁还管孙俊杰那人? 谈轻将这人抛之脑后,哼着小曲儿找裴折玉吃饭。 要去温泉山庄,陆锦几个姑娘也很开心,尤其这次秦如斐也拗不过裴彦邀请答应同去。 谈轻早早收拾好东西,拉着裴折玉在前厅跟众人碰面,都快上马车了,没想到昨晚一宿没睡好的孙俊杰居然没补觉而是找了过来。 “大家这是去哪儿啊?” 孙俊杰顶着两个黑眼圈,不可思议地站在马车前边。 他也就是天亮后打了个盹,怎么所有人都要走了? 谈轻看见他就晦气,随口道:“我们当然是要回京。” “骗人!” 孙俊杰飞快跑过来夺过车夫手里的缰绳,盯着谈轻和裴折玉说:“我听下人说了,王爷和王妃要去温泉庄子,还是裴彦家的庄子。” 谈轻啧了一声,不知道是谁给孙俊杰透漏的口风,不过他都发现了,谈轻也就承认了。 “是又怎样?你赶紧让开,别耽误我和王爷去玩啊。” 裴折玉见状开口,“燕一。” 燕一应声上前,走近孙俊杰道:“还请孙少爷让开。” 孙俊杰死乞白赖住在谈轻这庄子,不就是为了盯着谈轻吗?人都不在了,他还盯什么? 于是孙俊杰用力抓紧缰绳,硬着头皮说:“王爷若让我同去,我便松手,好歹我也是客,王爷王妃怎么能将我一个人扔在这里啊?” 他看着燕一走近,心下紧张,立马给小厮使了个眼色,一咬牙一闭眼,狠心坐在地上。 “你们不带我去,我就是死也不会松手的!隐王王妃可要想清楚了,我要是受伤了,皇后姑母和太子表哥可是要找你们麻烦的!” 这幅流氓无赖的样子,谈轻看得眼睛睁大了几分,看向裴折玉,“他这是在威胁我们吗?” 裴折玉皱了下眉头。 这时,发觉他们迟迟没有上马车的裴彦过来看了眼。 “出什么事了?” 谈轻觉得孙俊杰这样子挺可笑的,直接指着赖在地上的孙俊杰,撇嘴说:“喏,这人非要拦着路,不让他去就不让开,好难看啊。” 陆锦和几个姑娘已经上了后面的马车,从车窗上往这边看来,听到这话都有些尴尬。 孙俊杰脸都丢了,索性也不怕再丢人了,居然当众嚷嚷起来,“你们不带我我就不起来!” 谈轻朝裴彦摊手。 裴彦也是一阵沉默,上前道:“孙少爷想去我家庄子,跟我说一声就是了,何必为难王爷和王妃呢?算了,你跟我一起上马车吧。” 孙俊杰迟疑,“真的带我去?” 裴彦看向谈轻和裴折玉,也是无语凝噎,默默点头。 孙俊杰心下大喜,这才松手,整理着凌乱的衣服探头看向后面的马车,“你家马车呢?” 裴彦无奈地指向最后,孙俊杰立马领着小厮跑过去。 众人看在眼里,缄默须臾。 谈轻说道:“他有病吧?” 这哪儿像太子表弟,更像个没皮没脸的地痞流氓! 裴彦叹了一声,“王爷王妃放心,我会让人看着孙俊杰,不会让他有机会再冒犯你们。” 谈轻跟裴折玉相视一眼,说:“他就是奔着我来的,倒是给你添麻烦了,把他交给我就行。” 裴折玉颔首。 裴彦便松了口气,“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先出发吧。” “好。” 谈轻也有些惭愧,看了眼福生,“我特意让人多带了点桃山的点心,给大家做伴手礼。” 裴彦知道他是在为孙俊杰的事补偿大家,也是失笑。 “那我就笑纳了。” 裴彦回了后面的马车,谈轻跟裴折玉等叶澜抱着小胖子出来后才算人齐,一行人终于出发。 说来也巧,裴彦家的温泉庄子就在吉安镇附近五里,谈轻先前路过过,也听说过那里有个温泉庄子,当时还很羡慕,没想到自己没过多久也有机会到这温泉庄子玩了。 到温泉庄子,路上费去一个时辰,裴彦家的庄子不对外开放,他祖父就是个闷声发大财的闲王,年轻时做生意运气也很好,后来又有皇帝照应,生活质量一直不低。 这温泉庄子,称得上奢靡。 裴彦作为东道主,自是热情款待客人,除了孙俊杰。 一下马车,他就硬拉着想凑到谈轻这边来的孙俊杰走了,吩咐下人带大家到客房休息。 到了温泉山庄没道理不泡温泉的,谈轻本来就是奔着泡温泉来的,到客房放好行李后,就换了浴袍,让人带他和福生去泡温泉。 庄子上的温泉多是单独间隔开的,因为裴彦先放过话,庄子上的下人便将谈轻二人带到他们客房不远的温泉房,而后悄声退下。 谈轻还没开门就感觉到屋里热腾腾的水汽了,登时精神一振,身后抱着衣裳篮子的福生却拖了后腿,他发现自己忘记带浴衣了。 谈轻便接过篮子让他回去拿,自己先进去泡着,福生只好给他关好门,说好速去速回。 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隔着层层纱帐,一道清冷的声音冷不丁自泠泠水声中响起来—— “谁?” “有人吗?” 谈轻也吓了一跳,下意识躬身道歉,抱着篮子就要退出去,“对不起,我走错了,抱歉!” 裴彦的下人带他过来是还说这间温泉房是特意为他隐王妃准备的,里面怎么会有人啊? 谈轻想不明白,但这会儿最好还是先退出房间再说。 不过在他转身时,素色纱帐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撩起,而后露出一张稍显刻薄的丹凤眼。 “谈轻?” 这声音好像很耳熟…… 谈轻顿了顿,缓缓转身,看清楚身后穿着一身黑色浴衣苍白俊秀的青年后,眼睛迸射出惊喜的光芒,便也不跑了,笑着迎上去。 “裴折玉,你怎么在这里?” 他黑眸转了转,颇有些新奇地打量着裴折玉这身轻薄装束,衬得身形颀长,分外秀美。 倒是极少见裴折玉穿这么少。 裴折玉被他不错眼地盯着,分明还在热雾缭绕的温泉房里,忽而觉得身上凉嗖嗖的,不自觉攥了攥指尖,“是管事带我过来的。” “啊?” 谈轻闻言总算移开目光,不再盯着他窄瘦的腰身看,眨巴眨巴眼睛,伸手指向自己。 “我也是裴彦家的管事派来伺候我的带我到这里的,还说这是特意给我安排的温泉房。” 谈轻说完,顿时恍然大悟。 “这么说,这房间就是他们给我们俩安排的,裴彦的意思,是让我们两个一起泡温泉?” 第56章 裴折玉很快明白裴彦的意思,不管是否有私心,他们新婚燕尔,确实可以共用一个汤池。 可问题是,他们不是真夫夫。 谈轻倒是心无杂念,“不是我走错了就行,还好你还没脱衣服,不然我突然进来就尴尬了。” 他说着指了指门口,“那你先泡着吧,我出去找裴彦家管事再给我找一间空着的浴房。” 裴彦家的温泉庄子不小,不会缺这一两间温泉浴房。 裴折玉见他要走,便没有挽留,跟着谈轻走向门前。 不料谈轻一拉开门,就啪一声又把门缝给合上了。 裴折玉问:“怎么了?” 谈轻眨了眨眼,放下放着换洗衣服的篮子,招手让裴折玉过来,然后小心拉开一道门缝。 “外面有个人。” 他压着声音说话,听起来神秘兮兮的,裴折玉挑了挑眉,抬脚走到他身旁,“是燕一吧。” 谈轻透过门缝盯着门外从外面假山出来,鬼鬼祟祟往走来的人,摇摇头,往后退让开门。 “我跟福生过来时没见到燕一……还是你自己看吧。” 从门缝里看人,裴折玉显然并不熟练,看了谈轻一眼,见他神情复杂,便迟疑地躬身靠近门缝,门外果然有个人,好像打算借着盆栽遮掩,探头探脑地往这边偷窥。 裴折玉皱了皱眉,“孙俊杰?” 门外那人可不就是孙俊杰吗? 不过这院子是裴彦特意给谈轻和裴折玉安排的,其他人跟他们不在一个院子,尤其是那几个姑娘,裴彦先前拉走孙俊杰,就是怕他去冒犯几位姑娘,谁知他又跑来了! 还跑到了谈轻这边…… 谈轻颇有些一言难尽地点下头,“孙俊杰一定有病吧?” 他刚才乍一看到这人,也觉得不可思议,“他不会以为郡主她们在这里吧?还好他没跑到郡主那边,我也不怕被他看,可这温泉浴房又不是露天浴场,能看到什么?” 第101章 孙俊杰好女色是出了名的,裴折玉却不认同谈轻的话,“偷窥王妃沐浴,也是不可以的。” 谈轻反应过来,“对哦,差点忘了,我已经嫁人了。” 这晋国就是这样,嫁了人的不论男女,荣辱都与夫家绑在一起,反而没有婚前自在了。 尤其是出门在外,需要避讳的规矩不比未出阁时少。 裴折玉看他的眼神有些无奈,“想来是因为你们过来了,燕一才避开了,不过他不会走开太远,我去唤他回来,将孙俊杰赶出去。” 这不是隐王府,燕一就算看到谈轻过来会避开,也不会走太远,以防裴折玉出什么事。 谈轻说起燕一也有些纳闷,“可是他避开我干什么?” 裴折玉顿了顿,垂眸望向谈轻的衣着,面前的少年扎着高马尾,早在房间里就换好了单薄的月白色浴衣,里面只穿着丝绸中衣,踩着一双木屐,露出白净圆润的脚趾。 即便福生在出门前给他披上了一件银白色的披风,穿成这样出门,也是相当轻薄的。 何况…… 裴折玉移开眼看向门前,“我们关系复杂,你是王妃,他不敢拦你,也怕会冒犯到你。” 谈轻从他的眼神里看懂了,掀开披风看了看自己衣摆下面露出的细瘦脚踝还有脚丫子。 “嫁人后规矩真多,明明大家都是男人,你们身上有的我也有,这个要避,那个也要避。” 裴彦请大家过来,男女浴场分开是必然的,可为了避讳,谈轻也只能在院子里泡温泉。 谈轻非常不能理解,“泡温泉不就是人多才有意思吗?我还想叫福生一起来泡的,要不是怕你不习惯,我还想约你们一起泡温泉呢。” 裴折玉轻咳一声,打断他的碎碎念,“既然如此,王妃若想要人伺候,便将福生叫过来。” “他忘记带换的衣服,回去……” 谈轻说到一半停下,啧了一声,“我说福生平时办事挺妥当的,怎么会忘记拿衣服?”他蹲下来翻了翻篮子,自己的衣服底下果然有一套崭新的浴衣,他抬眼再看裴折玉,眼神狐疑,“他不会是发现燕一,猜到你也在这里,然后才找机会跑了吧?” 想到莫名畏惧自己的福生,裴折玉也是啼笑皆非。 “恐怕是。” “卖主子倒是挺利索的。”谈轻撇撇嘴,将衣服放回去,抱怨道:“算了,不带他泡温泉了。” 裴折玉弯唇笑了笑,“他们二人擅离职守确实不对,我去叫他们回来,给你好好出气。” 他伸手就要开门,却被谈轻按了下来,“等会儿!我大概知道孙俊杰为何会偷窥我们了。” 裴折玉挑眉看他。 谈轻便将昨晚派福生去折腾孙俊杰的事跟裴折玉说了,“我就是防备他今天来捣乱,所以让人昨晚去消耗他的精力,没想到他愣是不睡觉也要跑来,我肯定他就是奔着我来的,他还跟人打听我们分房睡的事,我猜他八成是赔钱货派来打探什么的。” 裴折玉问:“我们这里能有什么值得他派人来的?” 谈轻思索道:“也许,他还是想挑拨我们,所以才派一个人来试探我们之间是不是真的跟之前在宫宴上和公主府时那样亲密……我也想不通,而且我们有没有分房睡,跟孙俊杰还有赔钱货能有什么关系?” 裴折玉想的比他多一些,丹凤眼笃定地看着谈轻的脸,无疑,面前的少年有一张很好看的脸,而且他背后的势力也不弱,哪怕只是为了维持朝中威信不让老臣寒心,皇帝都会给他这个儿媳几分颜面…… “恐怕太子依旧不死心,想要王妃为他所用。而且你我夫夫不和,我便阻碍不到他。” 谈轻面露嫌弃,“还以为上回在公主府就已经说清楚了,算了,与其去猜想别人为什么要害我们,我们还是赶紧想办法对付这个孙俊杰才行。他就带了一个小厮,也敢跟着我们,不过他的朋友都知道他最后见的人是我们,直接把他杀了行不通的,绑了他回头皇后还是能给他开脱……” 他想着,眼睛亮了起来,那干脆让孙俊杰睡着好了! 他有药啊。 裴折玉凝望着他须臾,眼底闪过一起笑意,勾唇道:“我有个办法,或许可以一试。太子派孙俊杰接近我们必有所图,我们何不将计就计,等他自己慢慢露出马脚?” 谈轻本来掐着手指头,都准备用异能了,闻言立马放弃,异能不好攒,能省一点是一点! “什么办法?” 裴折玉眼底含笑,“孙俊杰现在无非是想打探我和王妃之间的关系,父皇希望我们好好过日子,太子和皇后却恰恰相反,想要他们不痛快,我们便演好恩爱夫妻即可。” 谈轻对他这个答案有些意外,“就给他们秀恩爱?” 裴折玉听着也是差不多的意思,笑着点头,“王妃意下如何?若是介意,也没关系,我们便如往常一般相处,或者是让孙俊杰误以为你我之间关系极差,如此一来,太子目前一时没办法再动国公爷,便会想方设法让你回心转意,为他所用。” “我选一!” 谈轻毫不犹豫,且非常介意,双手在胸前比了个叉。 “打死我也不要跟赔钱货低头!” 想到只要他跟裴折玉过得不好赔钱货说不定就会见缝插针来找他们,他就觉得晦气,二话不说转过身将房门严严实实合上,怕这样能从门外开门,他还插上了门闩。 做完这些,他拍了拍手,一身轻松,“让他看门吧!我记得外面可是有很多蚊子的!” 这温泉浴房内不仅有纱帐,还有几扇屏风,关上门窗,除非孙俊杰能上天窗,不然在外面就只能盯着个门看,谈轻也不走了,拎起篮子绕过裴折玉,就往纱帐里走去,裴折玉静默须臾,看着谈轻后背,愣是没能将后话说完,只好跟了进去。 绕过屏风,谈轻才看到里面热雾缭绕的温泉,这处温泉庄子是建在山上的,天然温泉,引流入浴房汤池,四四方方的池子,底下铺着的是接近白色的地砖,拨开雾气,依稀还能看到清澈池水下防滑的鹅卵石。 谈轻试了试温度,暖暖的,不算太热,感觉泡进去会更舒服,不由心动地看向裴折玉,“来都来了,你也说现在我们应该秀恩爱,那我就直接在你这里泡温泉了?” 他觉得很有道理,“没有什么会比夫夫共浴看起来更能证明我们两个之间有多恩爱了。” 裴折玉想说他其实是开玩笑的,想看看谈轻会有什么反应,却见谈轻十根手指飞快地解起了披风,而后是轻薄浴袍腰间的系带。 他愣了下,转身背对谈轻。 “你泡吧,我在门口守着,免得孙俊杰进来。” 浴袍被放在琉璃灯下摆着茶酒点心的小桌上,谈轻低头看看身上的雪白中衣,再看裴折玉的背影,黑眸一转,说道:“他进不来的,门都关上了,你下来不泡一下吗?我听他们说,泡温泉很舒服的哦。” 裴折玉目不斜视,紧紧盯着屏风上绣着的翠鸟。 “不用,我不喜欢水。” 谈轻劝了几回无果,就没再勉强他,踢开木屐,踩着水下的台阶下了水。浴池本就是流通的活水,谈轻一入水,水声便越大了不少,悉数落到裴折玉耳中,染上绯红。 不一会儿,身后又传来谈轻的话,“果然很舒服。” 裴折玉这回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本想调侃谈轻,没想到他完全不按套路来,好像从来都不会脸红一样,闻言,裴折玉心下一堵。 谈轻本就不喜欢他,在他面前又怎么会脸红呢? 哪怕他吃过孕子丹,是一个可以生孩子的男人,在外人眼中,他已经是隐王的附属品。 裴折玉想清楚自己多此一举,心下却是自在许多。 “你喜欢温泉?我记得王府名下好像也有一处带温泉的庄子,不过没这里大,也比这里要远。” “真的吗?” 温泉池子不高,踩到底也就是刚刚漫过谈轻肩膀。 谈轻坐在台阶上,只在摸水面雾气上露出一个脑袋,亮晶晶的双眼看着裴折玉的后背。 “那我可以去看看吗?” “你想去自然可以,只是路途偏远,需要准备。” “好啊!我有空一定去!” 谈轻笑着应好。 二人说了会儿话,裴折玉心底轻松不少,走到池边茶几坐下,优哉游哉地倒了杯茶水。 不过谈轻没有忽略,裴折玉依旧全程背对着自己。 谈轻思索了下,踩到池底的鹅卵石往他那边游去。 “裴折玉,你是不是不舒服?” 裴折玉听着水声好像越来越近,脊背又是一僵,指腹不自觉摩挲杯沿,“为何这么问?” “你一直不回头啊。” 谈轻跟他说话向来直来直去,“你不会真的以为我吃过假的孕子丹,身上会长出什么跟你们不一样的怪东西,所以才不敢看我?” 第102章 裴折玉闻言不由失笑,纠正他道:“我知道服下孕子丹后,男子身体外表不会有什么变化,只是多了孕育的可能。我只是怕现在与你太亲近,会影响你日后改嫁。” 游到他身后的谈轻本想偷偷揪他衣摆的手一顿,趴在浴池边上问:“我为什么要改嫁?我就不能自己过日子吗?我又不喜欢男的。” 裴折玉坐姿端正,脊背笔直,看着像一杆青竹一般,只轻轻一笑,“那你以后想做什么?” 谈轻一听这语气就知道裴折玉在敷衍他,不过他也没跟裴折玉计较,挺认真地想了想。 “以后……我应该还是养猪吧,每天光是想着吃什么喝什么,我觉得我就已经很忙了。” 退休的生活,当然是怎么开心怎么来,想去哪里去哪里,谈轻就没想过一直待在京城。 他索性直接告诉裴折玉,“这么说吧,以后要是外公还去西北的话,我说不定会跟上哦。” 他现在留在京城,只是因为老国公还在京城,而他也还没玩够而已。京城麻烦多过乐趣,要是可以远离原剧情的躲嫡纷争,谈轻不介意搬到贫瘠的西北,接着养猪。 “……西北吗?” 裴折玉沉默下来。 不知为何,谈轻感觉他这会儿的背影好像有些落寞,便伸出手扯了扯他逶迤在地的衣摆。 “你也下水吧,泡温泉很舒服的,来都来了,不要浪费好地方,我保证不看你就是了!” 他知道裴折玉不肯下水,多半是怕人看到自己身上的伤疤,那也是裴折玉的症结之一。 裴折玉俨然没料到谈轻还能摸到他的衣摆,脊背僵了僵,依旧摇头,“不用管我,你是裴彦专程邀请的客人,你玩得开心就好。” 谈轻看他这么排斥下水,想了想,也就不劝了,松了手往后退去。听着水声远去,裴折玉暗松口气,却无意识捏紧手中茶杯。 便在这时,水声突然停下,谈轻在池中低呼一声。 “哎呀!” 裴折玉思绪飘回,听他那声音好像有些不对,俊秀眉头倏然拧紧,“谈轻,你怎么了?” 谈轻抽着气,闷声道:“我好像抽筋了,小腿好疼……哎!我不行了,你快拉我一把!” 裴折玉没有看到背后什么状况,只听到谈轻说完紧跟着就是激烈的水声,怕他出什么事,扔下茶盏回头,便看到谈轻在水里胡乱扑腾,脑袋在雾气里一上一下,像是快要沉下去的样子,他心下一紧,顾不上先前顾忌,起身跳下池子往谈轻游去。 好在谈轻没有游太远,直到抓住谈轻手臂,将人拉出水面,不知不觉,嗓子有些发紧。 “谈轻,你还好吗?” 谈轻没回话,只是睁着一双清澈黑眸抬头看向他,嘴角一扬,挂着水珠的脸上满是狡黠。 “嘿嘿,你这不是下水了吗?怎么样,舒不舒服?” 裴折玉静静看着他脸上的笑容,眼底的紧张担忧慢慢消失,变回往常稍显冷淡的模样,他松开谈轻,脸色阴沉得有些可怕。 “谈轻,这一点都不好笑。” 谈轻心下一惊,感觉自己把人惹恼了,一时心虚不已,睁着眼睛看他,完全不敢说话。 “你知不知道若你真的出事了,这里的主人裴彦跟其他人都逃不了被责罚,到时我……”裴折玉顿了顿,深深望了谈轻一眼。 “以后别再这样骗人了。” 谈轻乖乖点头,老实道:“我是裴彦的客人,你也是啊,我请你跟我一块来,就是怕你在庄子待得闷,想让你也泡一泡温泉。刚才要不是我来了,你早就下水了吧?” 他说着想起来什么,舒展双臂在裴折玉面前转了一圈,“你看,我里面还穿着衣服呢。” 被打湿的丝绸中衣变得明透,无法遮掩少年精致雪白的锁骨,裴折玉眸光一顿,转身便走。 “没有下次了。” 他下水后才知道这水并不深,可刚要走,谈轻就拉住他的手追上来,“别呀,我错了……” 谈轻心想着既然都下水了,衣服也湿了,裴折玉干脆下来一块泡好了,总不能白白挨训,可没想到脚底下猛地一打滑,人就顺着水流的推动一头撞进裴折玉怀里。 失去控制的谈轻下意识将身前的人当做柱子紧紧抱住,不仅撞得裴折玉胸口闷痛当场倒抽冷气,谈轻也晕了一下,眼冒金星。 好在裴折玉下盘稳,身形猛地趔趄了下,很快站稳,二人才没有倒进温热的池水里。 等谈轻扶着额头晃着脑袋回神,抬起头看向裴折玉时,裴折玉漂亮的脸上面无表情。 像是有点生气,又像是无奈,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谈轻眨巴眼睛,赶紧踩实池底的鹅卵石站起来,举起双手,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真诚。 “信我,这次我不是故意的,真的只是脚滑!” 他说着,眼神往裴折玉胸口上飘,湿透的黑色浴袍仍旧难以看穿,可是一而再撞到同一个地方……谈轻都觉得自己像一个变态! 第57章 裴折玉沉默一阵,看着谈轻那双漆黑真诚的眼睛,到底什么都没说,转身往岸上走去。 谈轻小心翼翼地游着跟上去,“你生气了吗?” 裴折玉头也没回,嗓音听去有些闷闷的,“没有。” 一定是生气了。 谈轻心下嘀咕着,“好吧,明明知道你不喜欢跟人亲近,不想被人看到身上的伤疤,我还这么做,实在是很抱歉,对不起,我下次不会自以为是地拉着你下水了。”他停在原地,又说:“那我不打扰你了,等你什么时候气消了,我再来看你吧。” 他说着往另一端岸边游去,裴折玉听见水声,这才回头,似有些不解地问他:“你去哪儿?” 谈轻没有回头,怕看到裴折玉,裴折玉会更恼怒,“我好像有听到有人在门外说话,福生应该回来了吧?反正我也泡过了温泉,先回房了,你可以放心待在这儿了。” 就算人没回来,孙俊杰还在外面,谈轻带了干衣裳,换上就可以走,不怕被撞见什么。 裴折玉没忘记门外的孙俊杰,见谈轻身上衣物都湿透了,紧贴着白皙肌肤,想到他要这样子离开,被其他人看到,他不着痕迹皱了下眉头,“我没有生气。罢了,你刚下水,多待一阵,等外面平静了再走。” 谈轻悄悄回头偷看他一眼,正好撞上裴折玉的眼睛,他心虚地眨了眨眼,“那你怎么样?” 裴折玉被他这副做贼心虚的样子逗笑了,胸口处的闷痛也消了不少,不由摇头笑叹一声。 “就这样吧,你衣服湿了,等福生来了再走吧。” 他踩着岸边浅水区域的台阶靠坐在池壁边上,刚好露出肩膀,“我也很久没有泡温泉了。” 谈轻看向岸上小桌边的篮子,想说自己带了衣服。 可是看裴折玉在远处惬意享受,好像确实没有在生气,他拨了拨水面温热的雾气,心底也有些不舍,犹豫一阵还是决定听他的话。 “好!” 谈轻左右看看,还是游到离裴折玉稍远一些的浅水区,坐在台阶上,有些紧张地拨弄着温热的泉水,小声问,“那你现在疼不疼?” 隔了半个汤池,有雾气遮掩,裴折玉在水下伸手按了按胸口,丹凤眼里含着几分好笑。 “不疼了,不过若再来一下,恐怕真的要淤青了。” 谈轻摸摸鼻尖,“我真的是不小心的……回头我给你拿上回我扭伤脚腕时用过的那种药油,你回头擦一下,一觉醒来就能消肿了!” 他上回在皇宫里扭伤脚,那药油还是宫里御医给的,口服的药他没用,这药油是真好用。 谈轻还在这里,虽说隔得有些远,裴折玉也不方便扒开衣服看自己胸口是不是真的淤青了,只能凭感觉断定胸口上的骨头一按还有些疼,见谈轻如此上心,他微微勾唇。 “好啊。” 谈轻闻言更羞愧了,下意识摸了摸额头,刚才撞上裴折玉胸口那一下的痛他还记得,摸着额头仿佛也有些疼,可想而知对方清瘦的身子骨肯定更难受,他都没脸见裴折玉了,耷拉下脑袋,“我以后一定好好锻炼身体,绝不会再往你身上摔了!” 都怪原主这具身体太弱鸡,在水下站都站不稳! 不错!谈轻心下笃定,就是这样!要是换了他上辈子的身体,平衡力绝对没有这么差的! 都怪骗原主吃孕子丹的人!谈轻打定主意,要是有机会,一定要揪出卖原主假药的人! 裴折玉留意到谈轻的情绪变化,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便压着胸口闷痛,嗓音有几分郑重,“以后不要再拿自己的性命安危去骗人了,这次骗到我,他日若真的出事了,却因为这前车之鉴无人搭救又该如何?” 谈轻乖乖听训,“我知道了。” 狼来了的故事他也听过,这会儿是半句不敢反驳。 他很少如此乖巧,裴折玉一时间竟想趁机多欺负他一下,只是看他满脸惭愧,还是心软了,“这次就算了,我没事,不用这般自责。” 第103章 “真的?” 谈轻抬眼看向他,欲言又止。 裴折玉失笑,“想说什么?” 谈轻舔了舔唇,目光越过他落到他身后岸上的茶几上,“我口渴,可以去你那边喝水吗?” 裴折玉又是一阵沉默,而后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过来吧。” 谈轻这才笑起来,呲着一口白牙笑嘻嘻地往他这边游过来,裴折玉是一点气都生不起来,所幸他的黑色浴袍湿水不透,他便起身坐在岸上,给谈轻倒了杯茶水,谈轻游过来时,裴折玉便将茶水送到他面前。 “谢谢。” 谈轻接过茶水一口喝完,感觉被泡得微微发热的身体舒爽了不少,抬头不经意瞥见他微微敞开的领口上,脖颈上那道泛白的刀疤。 他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这种致命伤,他上辈子是绝对不会让自己留下的,不过…… 从这个角度看裴折玉,他纤长的脖子上突出的喉结意外的好看,谈轻一时移不开眼。 直到裴折玉察觉他的视线,伸手挡住自己的脖子。 “还是很吓人?” 谈轻摇头,“不是。” 他眨了眨眼,转过身挨着池壁坐下,眼底仍有几分惊艳眷恋,心道不是吓人,是漂亮。 不愧是皇家门面。 裴折玉这人长得是真漂亮,浑身上下都好看。 连他看了都有些心动。 还好他不喜欢男人。 谈轻正这么想着,没发觉裴折玉看他的眼神颇有些疑惑,门外随即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 “谁在那边!” 紧跟着又是一声,“抓住他!” 闻声,谈轻看向门前。这动静,显然是燕一跟福生回来了,他想起来自己刚才随口胡诌的理由,眼珠一转,一脸心虚地看向裴折玉。 裴折玉低头看他,笑容揶揄。 谈轻先发制人,干笑道:“看来孙俊杰要被抓了。” 裴折玉微笑地接过他喝过的杯子,“要去看看吗?” 谈轻被他看得满脸不自在,挠了挠脸颊别开脸,“再等等,先让他吃点苦头,再出去。” 裴折玉应了声好,却起身走到屏风外,谈轻正想问他做什么,就看见他被琉璃灯光映在屏风上的影子在脱衣服,谈轻错不及防瞪大眼睛,赶紧背过身,双手捂住眼睛,试图挡住一丝可能看到裴折玉的可能。 人家换衣服,他看什么看? 谈轻狠狠唾弃了自己,一边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声音,有来自屏风外的窸窸窣窣换衣服的声音,也有门外抓人时吵吵闹闹的动静。 终于,屏风外的声音平静下来,裴折玉开口道:“看来应该差不多了,我先出去看看。” 谈轻含糊地应了一声,不多时,就听见裴折玉踩着木屐走远,房门开启而后又被关上。 他这才暗松口气,听着门外喊痛喊冤的叫声,又不屑地撇撇嘴,爬上岸换衣服,等他换完衣服拧干头发,外面的动静也安静了。 听到这里,谈轻才不紧不慢地拉开房门,院中已站满了人,就连裴彦跟秦如斐都过来了。 院子里的中心显然是被燕一绑着的孙俊杰,他鼻青脸肿地跪在地上,显然刚被狠狠打过一顿,庄子的主人裴彦则在跟裴折玉请罪。 “殿下,孙俊杰说他身体不适,微臣便让人带他去客房,没想到他居然会趁机跑来偷窥王爷王妃!是微臣没看好他,请王爷恕罪!” 孙俊杰却说:“我没有!我只是路过!隐王,你的侍卫二话不说打我一顿,太张狂了吧!” 福生惊道:“我们当场抓到的你,你还反咬别人?” 燕一也说道:“殿下,属下与福生送茶水过来时就见到此人鬼鬼祟祟的在院里偷窥,若非房门紧闭,恐怕他都要闯入浴房里去了!” 孙俊杰矢口否认,“反正我就是没有!你们哪只眼睛看到我趴在隐王的浴房门外偷窥了?” 他打也挨过了,心知自己只要不承认就没人能拿他怎样,惊慌之下,还反过来指责裴折玉,“隐王!我表哥可是当朝太子,你若纵容你的奴才污蔑我,可知该当何罪!” 谈轻看到这里翻了个白眼,轻咳一声,这才走出来,“太子表弟,就可以偷窥本王妃了?” 众人纷纷看去,就见裹着雪色披风的谈轻过来,肩上披散的长发湿润,发尾还坠着水珠。 孙俊杰见到他果然从裴折玉刚才出来的浴房出来,眼神飞快变幻,似乎不可置信,却依旧嘴硬地说:“我没有!谁也别想诬赖我!” “反正……” 孙俊杰梗着脖子跟在场所有人说:“你们又没有人亲眼看到我在偷看隐王和王妃沐浴,我怎么就不能只是睡不着随处逛逛,路过这里?” 众人听他再三狡辩,看他的眼神都十分鄙夷,都被抓到了还死鸭子嘴硬,脸皮是真厚! 裴折玉没发话,只看着谈轻,谈轻就明白,这是任他解决的意思,点了点头便上前来。 “你说你路过,没有人看到你趴在门前偷看……行,看在你是太子表弟的份上,说你没有偷看我和王爷沐浴,那就算你没有吧。” 谈轻回头看向福生和燕一,“燕一福生,给他松绑吧。” 福生闻言想说什么,被谈轻摆手拦下,孙俊杰也愣了,愣愣看着谈轻,而后面露喜色。 谈轻又道:“反正你是太子表弟,皇后侄子,我们也对付不了你,你说怎样就是怎样吧。” 裴彦道:“可是……” “算了。” 谈轻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瞥向孙俊杰,看清楚他肿得跟猪头一样的脸,眉心跳了一下,“打都打了,他要是不认,我们又能怎么办?只是他今日路过的是我和王爷这里还好,要是不慎跑到郡主和程姑娘那里路过……世子你可就麻烦了。” 裴彦当即意会,面容一肃,跟孙俊杰说:“孙俊杰,我本是看在你我曾经同为太子伴读,多年同窗的份上,才邀请你来我家庄子,没想到你会对我的客人如此无礼!即便隐王妃没有责罚你,但事情如何你我都心知肚明,你这样的客人,我裴彦是不敢留了,今日便休怪我必须送客了。” 孙俊杰转喜为惊,瞪着眼睛看裴彦,“你赶我走?” 裴彦看向裴折玉和谈轻,正色道:“或许你更想去顺天府衙门,与王爷王妃对簿公堂?” 说到顺天府衙门,孙俊杰就蔫了,燕一这便上前给他解绑,他的小厮赶紧过来扶他起来。 裴彦二话不说,招来家丁。 “把孙少爷请出去。” 孙俊杰面露不甘,可想想这次被抓能被放过已经是幸运的了,而且还是谈轻开口放他走…… 他不由想到,谈轻是不是想借他在太子那里留一条后路?遂顶着肿脸讨好地行礼,眼睛却一直看着谈轻,“还是隐王和王妃英明,我回去后,会向太子表哥禀明的。” “是吗?” 谈轻挽起身侧裴折玉的手臂,脑袋一歪,无比依赖地倚靠着他,冲孙俊杰皮笑肉不笑的。 “那你可得一五一十的都给你那表哥说清楚了,可别到了他那里,反成我们诬赖你了。” 裴折玉的丹凤眼冷幽幽的,依旧对谁都爱答不理。 孙俊杰看裴折玉反应,越发觉得谈轻的话另有深意,心下一喜,想冲他挤眉弄眼打个眼色,却牵动脸上的伤,疼得倒抽一口气。 “这……嘶!这是自然!” 他疼得厉害,不忘瞪了眼揍他时最用力的燕一,又冲裴彦哼了一声,才喊上小厮走人。 等他们一出院子,谈轻跟裴彦说:“总算把人赶走了,只要他不在你的庄子,他出什么事也赖不到你身上了,剩下的我会解决的。” 裴彦点点头,又有些迟疑,看向裴折玉,意有所指道:“我看这孙俊杰这次像是奔着王妃来的,就算不在我这里,他知道王妃的庄子所在,恐怕也会找机会再去冒犯。” “我会防备的。”谈轻松开裴折玉,表明态度,“他敢来找我麻烦,我也不会让他好过。好了,你们明天就回京了,他这一走,郡主应该可以放心玩了,你代我说声抱歉,要不是我,这孙俊杰也不会跟来这里。” 裴彦便看懂了谈轻与裴折玉之间的关系恐怕并不是表面看上去那样紧密,便也从善如流,“王妃说的哪里话,是孙俊杰那厮让大家不痛快,怪不得你,我们都明白的。” 他与谈轻闲聊了两句,便同裴折玉和谈轻告退了。 众人一走,福生才小声问谈轻,“少爷,你方才为何要放过孙俊杰?送他去衙门不好吗?” “现在送他去衙门,他就不能脱身吗?再说了,万一裴彦跟郡主被我牵连,也被那小气巴巴的赔钱货母子记恨上怎么办?”谈轻摊手,还不忘抬手给福生脑门当头一记暴栗,“刚才说没带衣服跑了?骗我?” 福生赶紧抱头躲开,心虚地不敢跟谈轻直视。 闻言,燕一也低下头。 第104章 谈轻暂时出了一口气,只是再看衣衫整齐的裴折玉时,不知为何心里总有点不自在,说话时也没敢跟他对视,眼神闪躲地指着福生。 “那,我们先回房了?” 裴折玉察觉到他在回避什么,心想大概还是因为方才在温泉里的不愉快,让他有些避讳。 莫非是刚才吓到他了? 裴折玉皱了下眉,也没有强留,尽量温和地应声。 “去吧,早些休息。” 谈轻点点头,立马拉着福生跑了,他还得回去好好审问福生这个‘卖主求荣’的坏小厮! 两人回房一交待,果然是谈轻跟裴折玉之前猜测的那样,福生跟谈轻到门前时就被站在角落里的燕一扔过来的石子砸到了小腿。 燕一一个眼神,福生就知道裴折玉在里面,就算早就跟谈轻说好要一会儿一块泡温泉,他也不敢在裴折玉面前无礼,所以果断找了个没带衣服的借口,扔下谈轻跑了。 其实他溜走之后,就跟燕一在隔壁守着,只是因为角度问题,过了一阵才发觉孙俊杰,福生也知道孙俊杰是太子表弟,不好对付,所以跟燕一二话不说先揍了他一顿。 从最后结果来看,这一顿揍得极好,也算出气了。 不过福生还是不大满意,“要是他没有太子跟皇后护着,胆敢这样冒犯隐王殿下和隐王妃,早就被关起来蹲大牢了,还是揍得太轻了。” 谈轻无所谓地说:“那你先把皇后跟赔钱货拉下马,不就能解决孙俊杰这勾破膏药了吗?” 福生下意识缩了缩脖子,看看门前窗前都没有人才放心下来,小声道:“少爷,下次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先提醒我一下,保不准隔墙有耳,到时咱们是要被砍头的!” 谈轻撇嘴不语。 那他要提醒的时候可多了,他就是这么大逆不道! 福生想想还是有些后怕,“下回我还是守在门口吧,万一那个孙俊杰真的扒在门口偷看你们,我还能拦一下。不过少爷,刚才孙俊杰说那些话什么意思?他会不会真的跟裴世子说的那样,下次还来找你?” 谈轻只能说:“他这人从来只会骗我的钱,现在不惜花一千两也要来纠缠我,肯定是在图什么,可我们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又怎么会知道他在想什么?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出招我们接招就是了。现在我们也只是暂时赶走了孙俊杰,他以后肯定还会来,都防备着点吧。” 福生提起警惕,“那我们赶紧想想该怎么对付他?” 谈轻懒得动脑,蹲在带来的行礼箱笼前翻着东西。 “上回那个太医院正给我的药油你不是带了吗?放哪里了?帮我找找,我一会儿要用。” 福生听他这么一问,不免紧张起来,“少爷突然找那药油干什么?少爷哪里又受伤了?” 他刚说完就发现谈轻额头上隐约有一块红,伸手小心地拨开谈轻的头发。谈轻不动了,疑惑地看着他,福生严肃地盯着他左额上那片二指宽的粉红,还比了比大小。 “怎么红了?” “什么?” 谈轻按了按他指的位置,没什么感觉,但用力一点会有些微微的疼,这是刚才在温泉里撞到裴折玉胸口的位置,原来真的撞伤了。 只是他额头这一点小小的挫伤用不了多久就能消了,还不知道裴折玉有没有被他撞骨折? 谈轻仔细回想了一下裴折玉的状态,猜测应该不至于骨折,但疼肯定是比自己要疼的…… 他无意识地按了按胸口,看的福生满脑子疑惑,“少爷,你额头伤了,摸胸口干什么?” 谈轻手一抖,默默放下,继续翻箱子,福生只好跟他一起翻找,还好福生亲手收拾的东西他有印象,很快就找到了那瓶药油。 谈轻想了想,还是把药油给福生,“你给裴折玉送去。” 他可能泡温泉泡出问题了,一看到裴折玉,身体就不对劲,脸红心跳加速,浑身不自在。 一闭眼,就会想起裴折玉在屏风后换衣服时高高瘦瘦没有赘肉的身影,还有裴折玉那白皙脖颈上滚动的喉结,以及在温泉中脚底打滑时无意识抱住他细瘦腰身的触感…… 裴折玉是个男人啊!救命! 谈轻觉得自己病得太严重了,是会被抓进局子那种! 福生越发纳闷,“少爷不用吗?王爷要药油干什么?” 谈轻闷闷道:“他受伤了。” “啊?” 福生越听越迷茫,“王爷怎么也受伤了?什么时候的事?可这是治跌打损伤的药油啊……少爷,你们不是在屋里泡温泉吗?怎么泡完都受伤了?你们不会在屋里打架吧?” “瞎说。” 谈轻睨他一眼,站起来往床边走去,随口胡说,“没打架,只是脚滑,摔了一下而已。” 福生还是不信,“怎么摔一下,能把两个人都摔伤了?王爷伤得重吗?你们摔哪儿了?” “让你去你就去,晚了裴折玉就用不上你的药油了!”谈轻被问得不耐烦,摆手催福生快走,又说:“顺便问问他要不要请大夫!” 福生听着觉得挺严重的,听话地拿着药油出门,想想又回头看向谈轻,想问问要不要找个人过来守门,担心再有人偷窥谈轻。 可是谈轻心里发虚,被福生这么一看,想都没想就回了一句,“别问了,就是撞墙上了!” 反正肉墙也是墙,对吧? 第58章 裴彦送陆锦等人回京后,谈轻和裴折玉、秦如斐几人也回了庄子,没有孙俊杰搞事,桃山和竹林小馆照旧开着,客流量逐渐平稳。 新出的话本还在送来,谈轻平时就是上学堂逛逛,爬山取有水系异能的山泉水,然后老老实实写作业,剩下的时间都花在了已经扩建的养猪场上。不过自打从温泉山庄回来,他已经几天没找裴折玉吃饭了。 裴折玉也没来找他,自己待在房间里画画,倒是燕一偶尔会往外送信,也不知道送给谁。 这天下课后上桃山取了山泉水回来,谈轻到了庄子前就将竹筒里的山泉水塞给了福生。 “你给裴折玉送去。” 福生嘴角抽搐,他已经帮忙送了好些天山泉水了。 谈轻只管上山取来,然后让福生送去裴折玉那边,就因为裴折玉说过一句这山泉水用来煮茶味道不错,他对这件事实在是想不通。 “少爷,你说您这天天跑上山取水,就为了王爷一句喜欢,却又不亲自给王爷送去,还不让我告诉王爷,您这到底是在干什么呢?” “倒也不全是为了他,我只是顺手多带一壶……” 谈轻嘀咕着抱着自己那份往厨房走去,顾左右而言他,“让你送你就送,他不是伤了吗?正好给他喝点好的,就当是我给他……” 赔礼了。 他越说越小声,刻意压下后面几个字没说,怕福生听见了又要多问。其实那天福生将药油送过去时,裴折玉没说他伤得重不重,只让福生回话说不必请大夫,不过谈轻还是不放心,也不好意思去见裴折玉。 谈轻觉得自己病了,等他什么时候病好了,等他不会再关注裴折玉的胸口喉结了再说。 这一拖,就是好几天。 他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要去见裴折玉这件事有些不自在,所以这些天都没再找过裴折玉。 远远甩掉福生之后,谈轻将剩下那壶山泉水拿到厨房给田婶煮汤,出来就碰上了小胖子。 叶澜好像对桃山学堂很有兴趣,除了给谈轻上课,剩下的时间多是泡在学堂里,也能帮秦如斐干点什么,裴濯小胖子这些天也时不时跟着叶澜跑去学堂里,玩滑滑梯、跟着小朋友们一起读读书认认字什么的。 庄子里的滑梯已经修好了,但小胖子在学堂里认识了几个幼儿班的小朋友,大概有人陪着玩更开心,有小厮和乳娘好些仆人跟着,不怕丢,就由着他天天往学堂那边跑。 这个时候学堂还在上下午的课,叶澜应该还在学堂,看小胖子啪嗒啪嗒跑回来,嘴里还喊着婶婶,谈轻不由有些好奇,伸手按住炮弹似的投射到自己脚边的小胖子,好歹让小胖子这小身板顺利刹住车了。 “找我干嘛?” 小胖子晕乎乎地抱住他的手喘了口气,顶着一张跑得红彤彤的脸仰头看他。原先圆润的面颊因为这段时间在庄子里野瘦了不少,已经能看出下巴尖了,只不过圆脸蛋看起来还是肉乎乎的,精气神却好了很多。 “婶婶,我可以去村子里吗?” 谈轻被他问得一愣,转眼看向他身后的小厮和乳娘,这小胖子平时会跑去学堂玩,偶尔也会去桃山山脚下溜达一下,尝尝那边的竹林小馆里的菜,小馆里的厨娘都认识他了,每回他来都会给他新做的点心。 可是村子里他是没去过的,别说他,谈轻也没怎么去附近的村子走过,他为什么要去? 安王府的小厮解释道:“回隐王妃,小世子前些天从学堂回来路上,在河边槐花树下认识了几个村子里的孩子,昨日有个小姑娘送了世子一个草编的蟋蟀笼子,小世子很喜欢,便与那姑娘约定好,今日在树下见面,给那孩子尝尝庄子里的点心。” 第105章 学堂依山而建,门前不远确实有条河道,他们说的那槐花树谈轻知道,前些天还有村民送来一筐子槐花到庄子上,田婶便拿来做了一顿槐花饭,他尝着是挺好吃的,想起来还舔了舔唇,伸手摸小胖子脑门。 “这才来几天,就找到了新朋友了,可以啊。不过你去村子里干什么?我可不认识路哦。” 小胖子抓住谈轻的手,一脸严肃地拒绝他,“不可以摸头,会长不高!我要去看小灵!” 小厮又说:“那姑娘是隔壁李家村的,今天没来,同村的女孩说,她生病了,来不了。小世子听闻后,便闹着要去村子里,这会儿学堂还在上课,小人不好去打扰叶先生,便劝小世子先回庄子找王妃定夺。” 小胖子才三岁多一点,要表达复杂一些的信息时就不太能说了,听小厮解释玩,他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撒娇一般晃起谈轻的手。 “我要去我要去!” 谈轻敷衍地按住他的额头,“好好好,去就去!” 说起来他住在庄子这些日子,也没去过李家村,正好今天作业不多,回来再写也没问题,谈轻去找了庄子上两个认识路的老人,才带小胖子往学堂西边的李家村走去。 李家村算是附近几个村子里条件最差的村庄,因为比起其他村子里田地少,大多数人多年前逃难而来被安排在这里落脚的难民。 村中多是茅草屋,少见青砖房,这个时候日头正大,田地上没什么人干活,唯有村头村尾树下有几个老人在纳凉,见到他们也会热情地打招呼。村里地面也是泥地,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声狗吠,好在小胖子跟庄子里两只小狗玩多了,并不怕狗。 带路的李婶是田婶招来厨房帮忙的,出嫁前也是村里的姑娘,一听那女孩的名字,就知道人住在哪儿了,入了村没一会儿,就领着几人到了村西边一处破旧整洁的茅草屋。 “李六家的,在屋里吗?” 李婶往篱笆里喊了一声,便回头跟谈轻几人说:“云灵那丫头,跟咱小世子差不多大,她爹以前是村里的猎户,前些年进山出了些意外人没了,后来她娘生下她又落下病,家里就指着她大哥出去做事挣钱呢。” 她说着叹了口气,怪同情的,“这丫头命不好,生下来身体就不好,大夫说是心疾,得一直用药养着,也不知道能不能养大,这可是富人病,她家为着她娘的病早就卖光了田地,哪儿还有银钱给她看病呢?” 小胖子似懂非懂,仰着脑袋问谈轻,“什么是心疾?” 谈轻估计跟心脏病差不多,但是跟小胖子不好解释,“就是很严重的病,不能多动,不能乱吃东西,也不能太吵太闹,不然会心口疼?” 李婶煞有其事道:“王妃说的对极了,这病可不好养!” 谈轻这段时间对这个世界的医学水平也有一定的了解,从男子孕育需要剖腹生产这点看来,它具备一定的外科手术水平,可是也仅限于此。在末世心脏病可以依靠药物或者换人工心脏治疗,这里不可能真的给一个人换心,何况还是这样的家庭。 谈轻想着看向篱笆内破落的茅草屋,心下暗叹一声。 不一会儿,便有个穿着深色布衣的女人开门走出来,看着脸色透着病态的青白,看见李婶身后衣着显然并非普通百姓的一行人后,神色防备,“李婶……这几位是?” 李婶忙扬起笑脸,给她使眼色,“几位贵人是从学堂来的,来看看你家姑娘怎么样了。” 一说学堂,李氏就明白了,学堂是庄子里的贵人建的,又让村子里的孩子免费读书,村子里的人都十分感激,即便她家中还没有孩子进学堂读书,闻言也松了口气。 “原来是学堂的贵人,快请进,不过我家孩子……” 李婶怕她不会说话得罪贵人,便拉着她拍了拍她手背,“你家姑娘跟我们的小公子约定好了今天一块玩,小公子看你家姑娘一直没来,又听说她病了,特意过来看望她!” 李氏很是拘谨,“来看灵儿的?” 谈轻就是陪小胖子来看朋友的,见状便温和地笑了笑,说道:“不必紧张,我们家小胖子就是来看看你家姑娘的,不知现在方便吗?” 李氏反应过来,毕恭毕敬地领着几人进屋,“方便的!方便的!公子还有小少爷这边请!” 得了主人家邀请,谈轻这才牵着小胖子和几人进屋。 屋里也是整洁干净的,虽有些简陋,但显然细心打理过,他们跟着李氏进了屋内,便见到炕上躺着一个小姑娘,大概是因为看到来了这么多外人,小姑娘有些怯生生的。 小胖子一看到那脸色苍白的小姑娘,就挣开谈轻跑了过去,踮着脚尖,趴在炕上看她。 “小灵姐姐,我来了!” 看着身量与他差不多大的小云灵见到他也笑了笑,两个小家伙就嘀嘀咕咕地聊了起来。 谈轻不好参与小朋友的聊天,就拎着特意从庄子带来的点心坐下,倒是李氏,看见小云灵笑着跟小胖子聊天,却是悄悄红了眼睛。 心疾在这个世界几乎是绝症,小云灵病发后身体不适,聊了一阵就累了,病人需要休息,谈轻就拎着小胖子走了,临走前跟李氏说让她病好之后,就到桃山学院去报道。 他坐在这里等时,李婶跟李氏问话,将他们家的情况都打听清楚了,才知道这小姑娘已经六岁了,只是村里的孩子能吃饱都很不容易了,一般长得显小,而且小云灵又生病了,看着没有比小胖子高多少。 小胖子跟她聊天时,他们说的就是学堂的事,只是一个在羡慕上课,一个想玩滑滑梯。 李氏闻言觉得谈轻在开玩笑,“贵人说笑了,村里的姑娘们都没有谁能去学堂上学的。” 何况…… 她忧愁地看着炕上的小云灵,眼里的心疼明显可见。 谈轻觉得自己很有必要解释一下,认真地说:“学堂正在招收女学生,只要是村里年龄合适的女孩,都可以来我们桃山学堂上学。” 李氏愣住了,不知道信了还是没信,直到谈轻一行人走远,回头还能看到她站在门前。 小胖子也跟着谈轻回头看,他还小,不懂得他们说的这些话有什么意义,只是觉得朋友想去学堂,谈轻也邀请她们了,他便有些期待地扯了扯谈轻的袖子,“婶婶,等小灵姐姐好起来,她也能进学堂吗?” “当然可以,我可是说到做到的人!”谈轻说着揶揄地捏了捏他的小胖脸,“干嘛这么在意人家小灵姐姐?不怕多个人抢你的滑滑梯?” 小胖子挣扎着将脸颊救出来,一脸骄傲地说:“不怕!她说了,下次给我编蟋蟀笼子!” 谈轻对他很无语,指尖在他光滑的脑门上一弹,“多大个人了,不上学就知道抓虫子玩!” 小胖子机灵得很,立马抱着脑袋跑远,还回头冲他做了个鬼脸,“我才三岁半!不上学!” 这还自豪上了? 谈轻嗤了一声,不过人都出了庄子,他索性拉着小胖子沿着河流在附近玩了一圈,还别说,小胖子还真在河堤抓了两只蟋蟀回去。 回到庄子后,小胖子果然被叶澜训了几句,谈轻趁机溜走,他还记得正事,让福生派人去找几个村子的村长说招收女学生的事。 这事在开学堂前他就跟几位先生沟通过,现在愿意来学堂的都是愿意接受这些条件的。 学堂先生不成问题,就看村民们怎么想了。谈轻没有精力也没有时间挨家挨户去跟他们解释,让每一家每一户都送女孩来上课。 福生答应下来,要走时,谈轻没忍住拉住他,又多问了一句,“裴折玉今天还喝茶吗?” 福生想了想,“应该喝了吧,我看见燕一拿山泉水去煮茶了。不过王爷在屋里我没看到。” 谈轻听完给了他一个‘要你何用’的失望眼神,便摆手让他赶紧走人,福生也是纳闷极了。 “少爷,您跟王爷吵架了?” “没有的事。” 谈轻矢口否认,这是他自己单方面惹恼裴折玉,不算吵架,他现在还不知道怎么见人呢。 那天摔的也太丢人了。 这也不妨碍谈轻觉得福生问的太多了,佯装羞怒伸手要打人,福生立马抱住脑袋跑走。 “少爷你真的很奇怪!” 福生跑到门口,才回头告诉他,“不过王爷今天让燕一问我,少爷这几天都在忙什么!” 谈轻眼前一亮,招手让他回来细说,“他是怎么说?” 在他眼巴巴的注视下,福生冲他嘿嘿坏笑一下,然后转身跑走,只给他留下一句话—— “少爷自己去问呗!” 谈轻:“……” 他看着福生跑走的背影,忍了又忍,心下暗骂一句。 这个小厮要不得了! 不过福生显然忘了,只要谈轻想知道,有的是机会让他开口,等福生办完事回来,谈轻再揪住他时还是从他那里逼问出来真相。 第106章 那就是燕一只问了一句也不知道王妃最近在忙什么,随后又说王爷这几天没什么胃口。 多的一句都没有! 什么裴折玉让燕一问话,都是福生自己联想的,谈轻听完很艰难才忍住暴打这小厮一顿。 可是裴折玉胃口不好,他还是吩咐厨房给裴折玉做些开胃的饭菜,至于福生劝他约裴折玉吃饭,他只能说,今天作业还没做完! 平时早上叶澜布置的作业,谈轻会在上课时写一半,剩下一半,等玩到睡前才会动笔。 今晚也是如此。 前晚还会梦到摸裴折玉喉结的谈轻觉得自己病还没有好,避免冒犯裴折玉,丢失这样一位会画画的高质量室友,决定不去看他。 让村里的女孩来学堂上课的消息传出去两天后,学堂里才多了三四个七八岁的女孩来报道,依旧数量极少,但也已经是一个突破。 没过两天,庄头老吴就说有人从学堂那边找过来求见谈轻,说是李家村小云灵的哥哥。 前两天谈轻带小胖子离开李家村后,就吩咐福生去找那些村长办事的时候顺便让人去镇上请个大夫给云灵看看,药费他帮忙出。 这云灵的哥哥正是知道此事,今日特地来感谢他的。 谈轻听说后只好先放下手里的作业,跟福生去庄子前厅见了那人,只是刚入前厅,看清楚那个穿着灰色衣服的李家少年,不说谈轻身边的福生一脸震惊防备,那少年也是大惊,而后神色警惕地跪下行礼。 “云生拜见王妃!” 谈轻听这名字熟悉,看着人也有点眼熟,默默看向福生,果然看到福生肯定地点了头。 这个叫李云生的,不就是谈淇身边那个小厮吗? 谈轻知道他叫云生,跟在谈淇身边,可不知道他姓李,心下着实也有些吃惊,而云生乍见到他,估计只会比他更紧张,这会儿人跪在地上,额头紧贴在地面,一动不敢动,谈轻看着也是眉心一跳。思索了下,谈轻缓缓坐下,“行了,起来吧。” 李云生稍稍抬头,却没起身,语调听着有些干涩僵硬,“今日前来拜访,是为了感激学堂的山长送药救了我家小妹,不知竟是……” 谈轻觉得这场面有些尴尬,他不喜欢谈淇,倒没有迁怒他身边的小厮,只是这小厮显然是在防备他,他也不好再留这李云生了。 他便道:“不过区区小事,不必挂怀。不管她是谁的妹妹,我碰上了,都会帮她一把。” 李云生的眼神显然有些狐疑,“那,便多谢王妃了。” 谈轻给了福生一个眼神,“我还有事要忙,你走吧。但有些话,我还是要跟你说一下。” 李云生脊背绷紧,眼底闪过一丝暗色,迟疑地躬身拜下,“王妃有话,云生不敢不听。” 谈轻点点头,直言道:“你妹妹很想跟村里的孩子一样到我的学堂上课,你应该明白吧?” 李云生神情一滞。 谈轻也没再跟他多说,起身往门外走去,“送客吧。” 李云生愣了愣,“恭送王妃。” 谈轻瞥了眼这个高瘦的少年,不紧不慢自他身旁走过,隐约看到对方脊背似乎在战栗。 而李云生看着谈轻身影消失在门外后,却十分迷茫。 这王妃救他妹妹,到底什么意思?是有意还是无意? 直到福生将李云生送出庄子后,谈轻才从角落里出来,一脸兴奋地指着自己问福生,“怎么样?我刚才说话的样子很高深莫测吧?” 福生也不像刚才那样端着一张脸了,由衷给谈轻竖起大拇指,“很大气!不过这云生怎么会是那小世子的朋友的哥哥,他知道我们在这边庄子了,就等于谈淇也知道了,少爷,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才对?” 不得不说,谈轻刚才确实挺吃惊的,冷静下来一想好像也没什么,他便无所谓地摊手。 “知道就知道啊。孙俊杰早就知道我们在这里了,他跟赔钱货谈淇比他跟他亲姐还亲,我们在这里的消息,该知道的人早就知道了。” 福生哽了下,还是满心不安,“话是这么说,可我总觉得,这谈淇比孙俊杰还难应付。” “因为谈淇手段阴损,而孙俊杰只会些下作又贪婪愚蠢的手段。”谈轻绕过他走进前厅,拎起茶壶倒茶,喝了口刚才没来得及喝上的热茶,才坐下来说:“不过他们都不难对付,难的是他们背后的两座靠山。” 皇后和太子,才最麻烦。 福生听着是更不能放心了,一脸讨好地上前给谈轻捏肩捶背,“少爷是有什么对策吧?” “没有。”谈轻享受着他还算专业的手法,缓缓说道:“不过我总觉得云生这名字挺耳熟。” 福生边给他捶背边说:“能不耳熟吗?去年谈淇刚换的小厮,他嫌以前那个是少爷派去的,太老实,把人打发去庄子了。不过说起来,云生以前好像不叫云生,还是谈淇用一个馒头从乞丐堆里收回来的小厮。” 他说到馒头,谈轻就有印象了,按住他的手背说:“是了,馒头!他原来就是那个云生!” 福生完全听不懂,“什么?” 谈轻看过十几章的书上,谈淇嫁到东宫后就换了小厮,为了在内务府安插人手,还把以前那个叫云生的小厮送给高官疏通门道—— 是送到床上那种。 那高官也不可能给一个小厮什么名分,只是这个叫云生的小厮居然答应了。因为他当年快要饿死的时候,就是谈淇用一个馒头救了他的性命。而在谈淇眼里,这个云生在谈淇前世最后会是四皇子手下的死士。 因为被派去刺杀太子太子妃不成,最终被斩首示众。 书上谈淇前世的太子妃就是谈轻,谈轻这么一想起来,总算是反应过来了,啧了一声。 “孽缘啊。” 谈淇的前世里这个叫云生的人是死士,最后的任务是刺杀太子妃谈轻,而谈淇重生后将这个将来会成为死士的云生收到身边作为小厮,同样带着这个小厮跟谈轻斗,最后谈淇不会也让这个云生来刺杀他吧? 谈轻想想都头皮发麻,要不说谈淇阴损?谈淇这一重生,多少人的命运因为他而改变? 他这又是叹气又是点头的,是看得福生越来越懵。 “少爷,你到底知道了什么?” 谈轻故作高深地摇了摇头,端起茶碗抿了口茶,“我什么都不知道,命运已经难以预测。” 福生被他神神叨叨的样子吓得起了鸡皮胳膊,搓了搓手臂,“少爷,你吃错药了吗?” 谈轻睨他一眼。 福生立刻老实地改口,“那您刚才到是想说什么?” 谈轻只说:“没,反正那个云生你得防着点,不过要是他遇到麻烦,也可以帮上一把。” 福生不解,“为什么?他可是谈淇的小厮,谈淇很信任他的,他有事也轮不到我们帮吧?” 他说到这里,惊喜地瞪大眼睛,看向谈轻,“少爷的意思是说,我们把这人拉拢过来?” “你可真会脑补。” 谈轻没忍住白他一眼,“没有的事,只是觉得有些可怜人,可以帮一把,免得走上歧途。” 福生还是觉得他在说反话,抓了抓头发,若有所思道:“我都明白了,下次可以试试。” 谈轻满脸疑惑地看着他,这破小厮又明白了什么? 不过还没等他问,门房就进来通报又有客人来了。 谈轻搁下茶碗,百无聊赖地窝在椅子上,面露疲惫。 福生便替他问门房,“什么人?今天怎么这么多客,我们少爷在这里也不认识多少人啊,莫非又是少爷以前认识的什么朋友来了?” 门房道:“那是京城而来,自称姓孙的一位少爷。” 闻言,谈轻含在嘴里的茶水差点被惊得喷出来,好歹咽下去,而后目光幽幽地看向福生。 姓孙,那不就是孙俊杰吗? 那厮又回来了! 福生也是一愣,急忙举手自证清白,“真不关我事!” 第59章 管他来的孙俊杰是不是太子表弟,谈轻一律拒见。 “不见。” 福生连忙点头,跟门房说:“就说我家少爷不在庄子里,让这孙少爷趁天还没黑回京吧。” 门房却说:“可是这孙少爷说,他是来还钱的。” 他要这么说,谈轻就迟疑了,坐直起来认真思考,福生也很怀疑,“他会专门来还钱?” 这问题门房也回答不了他,只能说:“那位孙少爷是这么说的,还专程带了礼物来的。” 孙俊杰从前欠了原主不少银两不假,可没一次真的还过,上回还是谈轻提醒了他下不去面子才还的,这回主动送钱上门,福生都觉得稀奇,“这孙俊杰又在耍什么花样?” 谈轻自顾自喝完手边的茶,伸着懒腰起身说:“他上回才挨过打,没几天就又专程送钱来,好一个能屈能伸,肯定没安好心。不过叶老师教过,来者是客,我要是不见他,未免太过失礼,福生,让他进来吧。” 第107章 福生毫不犹豫拆穿他,“少爷就是想要他还钱吧。可是这人就是个无赖,算哪门子客?” 谈轻撇嘴笑笑,招手让他过来,附耳嘀咕一阵,福生的脸色便从不情不愿变作疑惑、而后恍然大悟,与谈轻相视一笑,“我明白了!这就去迎咱们的贵客孙少爷进门!” 谈轻摆手,“客气点啊。” “是!” 福生应着,利落地往外跑去。 此刻在庄子门外,孙俊杰在日头下等得出了一身汗。 身旁小厮给他摇着扇子,嘴上抱怨王妃这里的下人真是不懂礼数,将他们就这样晾在门外不管,没看见他们家少爷脸上还有伤吗? 说起前几天在裴彦的温泉山庄挨的打,孙俊杰就觉得眼睛鼻子还在疼,夺过折扇睨了眼小厮,没好气道:“就你话多,闭嘴!” 小厮只好低头认错,嘴上却没停下,“可是少爷,这王妃就这么晾着您,这次怕是不会轻易让您进庄子的,那太子殿下的吩咐……” 孙俊杰这回没再骂他,烦躁地摇起了折扇,眼角跟嘴角的淤青还没有完全褪尽,偏要做这翩翩公子的风流姿态,看着有些滑稽。 要不说燕一打得好,他是个懂武功的,知道打哪里痛、打哪里留下的痕迹难消,要是按以往,孙俊杰心高气傲,死要面子,被打成这副猪头模样,八成不敢再出门了。 可他偏偏疤还没消就来了。 只因他前几天灰溜溜跑回京城后,为了邀功去见了太子,将谈轻在庄子的消息告知太子。 尤其是谈轻跟裴折玉分房睡这事,就算后来他们从同一间温泉浴房出来,孙俊杰还是觉得谈轻跟裴折玉之间并非那么亲密无间。 最近承恩公府的事情刚解决完,贵妃一党趁机捞着不少好处,太子要跟他们斗,又奉太后命令与程家姑娘接触,还得安抚谈淇,可谓是忙得团团转,加上因为在公主府的过节,他初时并不愿意听谈轻的事。 可孙俊杰说完,太子沉默了好一阵,便让人取来一些银钱,让孙俊杰再去庄子走一趟。 他要孙俊杰查清楚谈轻跟裴折玉到底什么关系,此外,若能找到机会,便离间这二人。 这两年贵妃的两个儿子联手已经让他的太子之位不再稳固,他不可能再坐视裴折玉起来。 不说太子给了银两,孙俊杰也是鲜少替太子办事,激动得一口应下,完全忘了他在进宫之前,他亲姐孙娉婷吩咐他给太子传话的事,回府后又跟他亲姐吵了一架,没等伤完全养好,就从承恩公府跑了出来。 他得让他爹瞧瞧,他不是连孙娉婷那蠢货的联姻价值都比不上的烂泥,也能为太子做事,说不定他日太子登基还能封他个大官做! 孙俊杰的思绪逐渐飘远,还浮肿的脸笑得颇有几分猥琐,福生刚出来就被他恶心到了。 福生轻咳一声,出声提醒他,“孙少爷,听闻你是来还钱的,我家王妃让我出来接你。” 孙俊杰看见福生立马皱起眉头,他可没忘记前些天打他的也有福生,不过这是谈轻的地盘,还有太子交给他的任务,孙俊杰也赏了他一个笑脸,“那就有劳福生小哥了。” 福生看他笑得那么殷勤,心下也是恶寒,用力搓了搓手臂,转头就往门内走去,“走吧。” 孙俊杰这回也不嫌人家无礼了,只要能见谈轻,好像任务就成了一半,他赶紧带人跟上。 不过等进了庄子,福生却带他们绕过待客的前厅,越走越远,也不像是去后院的样子。 孙俊杰这回出门也就带了一个车夫小厮,此刻就一个小厮跟着身后,手上还抱着礼盒,看前面的阴凉小路越来越偏,也没看见个人影,他便笑不出来了,僵着一张脸问福生,“你们家王妃今日不在庄子吗?” “王妃当然在啊,这不是在领你去吗?你着什么急?” 福生语气无比敷衍,揣着袖子在前面悠哉悠哉走着。 孙俊杰被他怼得火大,可念着太子的吩咐,也不敢轻易得罪谈轻身边的小厮,只好觍着脸笑道:“我就是随口问问,不是催你。” 福生凉凉一笑,不说话。 孙俊杰被他这狗仗人势的模样气得咬牙切齿,在他背后捏了捏拳头,恰好在这时前面的福生拐了个弯,一回头就能看到他,孙俊杰立马将拳头收到背后去,冲福生笑。 福生嘴角抽了抽,领着他拐弯走出阴凉的墙角,走出后门,站定在山脚的养猪场大门前。 “到了。” 依山而建的养猪场紧挨着庄子后门一角,看上去与庄子里的建筑都不一样,高高的围墙上是一座很高很大很宽敞的建筑,里面还竖着一个往天上冒烟的烟囱,起码孙俊杰在京城长大,都没见过这样子的建筑。 孙俊杰依稀听见那半开着的大门里传出一阵阵不清楚是什么动物的尖叫,越发觉得这地方阴森可怕,紧张得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这……王妃真的在这?” “我骗你干什么?”福生对他很不客气,推开门往里走,“不想进去,那你还是回京吧。” 一说回京,孙俊杰就有勇气了,顶着里面声声不绝的怪叫声,推着身后的小厮先进门。 “进!我就是来见王妃的,见不到人不会走的!” 小厮听着里面时不时传出的叫声很是凄惨,渗人的很,可是孙俊杰将他推到前面做挡箭牌,他也没办法,只好屏住呼吸跟上福生。 几人一进门,就看到里面是一大片宽敞的空地,左边有个屋子,看着像是厨房,上头有个烟囱,里面有个一身腱子肉满脸胡子的男人,远远背对着他们站着,手上抓着一把大刀在剁什么东西,被门帘挡住了。 那提着刀的男人往这边看上一眼,孙俊杰就吓得浑身抖了抖,赶紧推着小厮跟上福生。 福生看在眼里,好险压下上扬的嘴角,没让自己笑出声,只是故意放慢脚步,让这条路变得过分漫长,等观赏够了这主仆俩吓得浑身颤抖的怂样,他才领着这两人进屋。 这间大屋子四面的墙没有完全封死,开了不少窗口,时不时有风从竹帘外吹进来,光线充足。而里头是用青砖砌起矮墙间隔开的一个个小方格,大多空着,往深处走,就能看到分开养在不同格子里的猪崽。 原来是猪圈啊,孙俊杰和他的小厮齐齐松了口气,同时又皱起了鼻子,总觉得有臭味。 福生看到他们俩嫌弃的小动作,暗自翻了个白眼。 走到这里,不用福生带路,孙俊杰都看到这格外宽敞的猪圈深处有几个人在,而谈轻正站在一处猪圈格子外面干净的走道上。 且不管他堂堂王妃为何要踏足这种肮脏之地,孙俊杰一见到他就跟见到亲爹似的,无比热情地迎上去,“王妃!好久不见!” 谈轻揣着袖子站在猪圈外,眼神凉凉地瞥他一眼。 “也没有很久吧。” 才几天不见,孙俊杰略过不提,一脸讨好,“王妃,这是我自京里给你带来的礼物,是为了上回在温泉山庄的误会特意给你赔礼,也要多谢王妃,上回我才能顺利脱身。” 谈轻只看了一眼那小厮手里的礼盒,便无动于衷地瞥开眼,直言道:“我可没有帮你,这礼物可不敢收,听说你是来还钱的?” 孙俊杰毫不气馁,接着从怀里取出一沓银票,双手奉上,“不错,我这次回家后,左思右想,我与王妃自小长大的情分,怎能因为一点银钱而丢了?再说了,那裴世子也说过,王妃成亲了,很多事情不能自己做主,怕是手头上也没有之前宽松了,我就是借钱,也要还给王妃不是?” 谈轻心道这废话还挺多,示意福生过去数钱。 孙俊杰倒也老实给了,可是福生清点完了,脸上也没见半点笑容,“少爷,才两千两。” 谈轻就知道这人不会一次把银子还清,不说他能不能交出银子,照这狗东西以前占原主便宜的德行,也舍不得把银子还给他。 于是谈轻一句话没说,只是似笑非笑地盯着孙俊杰。 孙俊杰便将准备好的腹稿说出来,“我知道我欠王妃的不止这两千两,可王妃也知道我家现在什么情况的,这也是我辛苦借来的。” 他装出一脸真诚看着谈轻,却不知表情假得很,一手还攥着衣袖,那里头可还有几千两银票,都是前两天太子给他让他还钱的。 太子让他还钱,他确实也还了,可没说全部还清。 谈轻的银子,不早晚是太子的银子,那太子的银子给外祖家的表弟用用,又有什么关系? 孙俊杰理不直气也壮,还伸手要拿给出去的银票,“王妃不喜欢,那我先收回去好了。” 福生抢先一步拿着银票退开,愣是没让他碰着。 孙俊杰不舍地收回手,最后看了眼银票,笑嘻嘻地看谈轻,“王妃,你看钱我也给了……” 谈轻点头,跟福生说:“送客。” 孙俊杰笑容一顿,忙道:“不是!王妃,我这么远从京城来,你连口茶水也不给我喝吗?” 第108章 谈轻反问他:“你来还钱,又没还清,我不给你茶水犯法吗?要是犯法,你回京告我啊。” 孙俊杰被怼得无话可说,不给茶水是不犯法…… 可是他要留下来啊! 孙俊杰面露难色,“王妃,实不相瞒,太后给太子安排了一位程姑娘,虽然还没明说,大家都知道那是太后定的太子妃,王妃也知道我姐脑子不太好,为着这事天天在家里闹,我这是在家待不下去了……” 他盯着谈轻看了半晌,谈轻才给他一个回应,“哦。” 孙俊杰心说这人怎么一点都不识趣呢?实在没办法,他只能掰开来说,“王妃,我好不容易出门透透气,想留在你这庄子上待几天,求你收留我几天,就几天,好不好?” 狐狸尾巴果然露出来了。 谈轻跟福生交换了一个眼神,不以为意地撇嘴道:“没见过谁欠债还赖在债主家不走的。” 孙俊杰忍了忍,再次服软,“王妃要我做什么都行,只要让我留下来,每天收费也行。” 谈轻依旧不动摇,“这不好吧,我家王爷可还在,我怎么好越过他做主把你留下来呢?” 孙俊杰只好再□□让,“我就是在庄子上住几天,绝对不闹事,也保证会听王妃话的!” 谈轻看起来好像有些迟疑,“我也不是不想留客,可我总不好越过我家王爷做这个主,再说了,总收你银子,我也会不好意思的。” 孙俊杰心道,不好意思,上回还敢收那么狠? 谈轻面露苦恼之色,看着孙俊杰欲言又止,“我这里倒是缺个人手干活,你要是想留也行,不过你是太子表弟,只怕是不愿意。” 孙俊杰惊喜不已,“我愿意我愿意!让我留下吧!” 谈轻斜他一眼,“当真?” 孙俊杰飞快点头,生怕这个机会在自己面前飞走。 谈轻这就放心了,一锤定音,“那行,从今天起,你就是我桃山养猪场里的一名短工了。” 闻言,孙俊杰笑容呆滞。 “什,什么场短工?” 福生笑眯眯地替谈轻重复道:“孙少爷,是养猪场。这是我家王妃亲自建的养猪场哦。” 闻言,孙俊杰和他的小厮都是一脸被坑的表情。 谈轻摊手说:“我也不勉强你,这回也没收你银子了,你要是不乐意,那你回京城吧。” 孙俊杰面色凝重起来,心道谈轻这么做,一定是想让他知难而退,他一定不能轻易回京。 于是他咬咬牙,应下了。 “好,不就是短工,我做!” 小厮急道:“可是少爷……” 孙俊杰摆手叫他让开,便一脸凛然就义的问谈轻,“那敢问王妃,我可以留下来了吗?” 谈轻凝望他一阵,弯唇笑了笑,“可以啊。不过今日养猪场正好有事,你先来帮忙吧。” 孙俊杰顺着他的视线瞥向猪场里那些分隔的猪圈,里面的猪崽都不算大,看着还挺干净的,一看就有专人打扫,心底那股反感才淡了几分,可笑容怎么看着都十分勉强。 “今天,就要开始帮忙了?” 谈轻问:“不然呢?” 没等孙俊杰磨蹭,谈轻招手喊来猪圈里几名大汉。 “都过来认识一下,他们是我请来猪圈做事的人,这位孙俊杰孙少爷是自愿来帮忙的,你们现在已经是同事了,等下一起来劁猪吧。” 几个大汉原先都是庄子上收留的,体格强壮,就是有些小小的残疾,不过比起沉浸酒色的孙俊杰,各个都精神得很,听谈轻这么说,几人热情地跟孙俊杰打了个招呼。 “原来是孙少爷,正好,我们猪场今天缺个人手。” 孙俊杰被几名大汉围在中间,矮小得跟狼群里的小鸡一样,小厮见状躲远了没敢靠近。 几人手劲也大,一巴掌拍在孙俊杰肩上,差点把人给拍倒了,孙俊杰这才清醒过来,可看着几名大汉满身的腱子肉,愣是把气咽了下去,“王妃说的劁猪,又是什么?” 谈轻笑着举起手刀比划了下,“就是给猪去势。去势后猪才长得快,肉也会更加好吃。” 孙俊杰这下彻底愣了。 让他堂堂当朝太子伴读、皇后侄子来给猪去势…… 这也太过分了吧? 谈轻自觉特别善解人意地拍着他肩头说:“最近庄子上下也就只有这里缺人了,前段时间我接了二十几个猪崽回来,都还没劁过,就等你了。你要是不愿意的话,也没关系,真没事的,你今天就赶紧回京吧。” 又是催他回京…… 孙俊杰狐疑地看着谈轻,一而再再而三逼他离开,莫非谈轻在这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一定是这样没错! 孙俊杰自觉自己快要触碰到谈轻的秘密,自然不肯轻易离开,而后沉重地看了猪圈一眼。 “不就是劁猪吗,王妃放心,我可以做得来的!” 谈轻脸上浮现出欣慰的笑容,“那就拜托你了。” 孙俊杰认真点头,“交给我!” 看着两人假惺惺的对话,福生差点忍笑忍到嘴抽筋。 好歹等到孙俊杰跟着几名大汉进了猪圈,他走到谈轻身边,看着孙俊杰几乎同手同脚的背影,小声偷笑,“少爷,你这招可真是损!” 谈轻一本正经地说:“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今天是养猪场的大日子,孙俊杰真的很努力。” 几名大汉早就收拾好工具,将准备劁的猪崽都赶到了一个猪圈里,这会儿正领着孙俊杰分工,让他抓猪崽,许是听见了谈轻的话,孙俊杰呆滞地回头看向他,谈轻脸上露出赞许之色,给他竖起大拇指打气。 孙俊杰和福生齐齐沉默了。 接下来半个时辰,几名大汉并一个孙俊杰有条不紊地将二十只猪崽一一去势,宽阔的养猪场里时不时响起一声凄厉的猪叫,而帮忙按住猪崽的孙俊杰听猪叫一声就跟着抖一下,全程都不敢乱动,也不敢看。 给猪去势这种事,在来找谈轻之前他想都没想过! 直到终于结束,孙俊杰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出猪圈,小厮一脸心疼地上前扶住孙俊杰。 “少爷,你没事吧?” 谈轻这会儿跟着几个员工在隔壁看刚劁过的猪崽,猪崽们都趴在地上,看着很是虚弱。 小厮问了好几次,满脸麻木的孙俊杰才回神,想擦把汗,举起手总感觉手上满是猪的骚味,便嫌恶地甩了甩手,盯着谈轻隔着栅栏摸猪崽脑门的背影,恨得直咬牙。 “谈轻,我一定会揪住你的把柄!” 劁猪完毕后,后续还有专人负责,谈轻看差不多了,就回了庄子,也带上了孙俊杰。因为天快黑了,他今天第一天上工,谈轻决定打一棍子给一个蜜枣,给他顿饭吃。 孙俊杰看着他虚伪的笑容,是越发恨得咬牙切齿。 不过他没敢表露在谈轻面前,见了人还是笑着感激谈轻的,可谈轻知道,福生跟他说孙俊杰出了养猪场后在门口洗了好几遍手。 连劁猪都能忍,这人接近他必定是有什么大阴谋。 谈轻决定,还是将这人放在眼皮下看着,比较好。 几人离开养猪场回庄子,路上看着漫天红霞,呼吸着山间清新的空气,孙俊杰算是缓过来一些了,开始有意无意地跟谈轻套话。 “王妃出嫁后也是辛苦,换了以前,有太子殿下护着,王妃断不用来这脏兮兮的养猪场。” 谈轻想来养猪场,那是因为这是他自己的养猪场,在孙俊杰话里倒是变得很低级一样,谈轻感觉有被内涵到,收起假笑,“是不用,我以前连京城城门都不用出,也不用学做文章,只要我跟着你表哥,我就是做个只会吃喝玩乐的废人都没人管。” 成为太子妃,就会被养成废人,可他就是不愿意! 孙俊杰一听有戏,忙道:“可不是?表哥以前对王妃是真的好,可就是……有缘无分呐。”他说着,一边偷看谈轻脸色,一边暗示道:“有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不过看在我们同窗多年的份上,我觉得还是得跟王妃说一下……其实王妃嫁给隐王,太子表哥心里头一直不痛快。” 谈轻挑眉,“哦?” 孙俊杰斜了眼福生,像是在警告他,才压着声音跟谈轻说:“毕竟是自小到大这么多年的感情,岂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原先表哥跟王妃是有一些不愉快,可那也是因为表哥不甘心王妃嫁了隐王。虽说表哥跟谈淇这事是有些对不起王妃,可是如今看到王妃过得这么苦,表哥也心疼啊。” 在他看来,谈轻跟谈淇本就是两兄弟,既然都喜欢太子表哥,干脆一块嫁到东宫得了。 娶谈轻能让皇帝满意,娶谈淇能让太子自己满意。 孙俊杰时常在想,要不是谈轻太过小气,连堂弟都容不下,现在太子表哥早就要什么有什么了,他们承恩公府出事的时候,说不定他那放印子钱的小叔就不用死了。 第109章 都怪谈轻小气,活该嫁给这不受宠的隐王受苦受累。 可就算这样,只要谈轻他外公老国公还在一天,皇帝都会纵容着谈轻这个儿媳,保不准哪天就真的让这隐王夫凭妻贵,复宠了! 孙俊杰心里担忧这事,可不得多说几句裴折玉坏话,“从前有表哥护着,王妃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现在呢?我看着也心疼。” 谈轻纳闷了,“我现在怎么苦了?你在心疼什么啊?” 孙俊杰心道他还硬撑着,颇有些恶意地故意揭穿他。 “王妃就别装了,你跟隐王分房睡的事,我早就知道了,王妃背后可是有国公爷撑腰的,隐王都敢这么欺负王妃,真是太过分了!” 谈轻其实感觉这孙俊杰说话挺恶心的,还心疼他呢,啧了一声,“是分房睡又怎么了?” 孙俊杰看他脸色变都没变,又狐疑地添了一把火。 “夫妻分房睡,摆明了隐王不喜欢王妃啊!要是真的喜欢,就像太子表哥对谈淇那样,谈淇前些天偶感风寒,表哥那么忙,可还是天天抽空去看他,日日思念他的!” 他故意提起谈淇,想要看到谈轻跟以前一样吃醋失态的样子,未料话音刚落,前方不远就响起一道稍显冷厉的轻唤——“王妃。” 这道嗓音颇为熟悉,熟悉到让孙俊杰登时头皮发麻,僵着身子缓缓回头,他刚说过的裴折玉正站在后门前的小道上,显然在等人。 真是见鬼了,刚说了裴折玉的坏话,人就出现了? 这裴折玉真邪门! 孙俊杰吓得当场跟乌龟似的缩回脑袋,低头不语。 谈轻看到多日不见的裴折玉,一时间也愣了下,扔下孙俊杰走向裴折玉,“你怎么来了?” 不料谈轻刚近前,裴折玉忽而伸手揽住他的腰身,轻易将人带进怀里,整个动作无比自然。 谈轻只觉鼻尖萦绕着水墨气与裴折玉身上特有的熏香交织的气息,不由怔了怔,便见裴折玉正垂眸看他,唇边扬起温柔的笑意。 “天快黑了,看你迟迟还没回来,我出来接一下。” 他本就长得极好看,一笑起来,更是如寒冰乍破,雪后春光一般,清冷而又惊艳人心。 如此近的距离,足够让谈轻听清楚裴折玉和缓的心跳声,他感觉自己又病发了,耳尖和脸颊都变得滚烫,偏开脸不去看裴折玉好像能蛊惑人的丹凤眼,小声说:“刚才在养猪场太过专心,我忘记看时间了。” 看怀里的少年脸红了,裴折玉顿了顿,唇角微微上扬几分,伸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耳尖。 “知道你喜欢养猪场,可也不能忘记家里还有人在等。我让人做了你爱吃的菜,回去吧。” 几天不见,裴折玉好像更温柔了,谈轻感觉耳尖被捏得还挺舒服的,下意识蹭蹭他手心,嘴上敷衍道:“知道了,下次一定。” 裴折玉丹凤眼里闪过一丝错愕,随即眉眼弯了弯,笑了起来,可在看向躲在后面的孙俊杰时,含笑的丹凤眼显然透着冰冷寒意。 “今日有客人吗?方才,本王似乎听见有人在跟王妃说,本王不喜欢王妃,是谁说的?” 众人默默看向孙俊杰。 孙俊杰脸色骤然煞白,这不就差点名让他出来吗? 谈轻也冷静下来了,幸灾乐祸地回头看向孙俊杰。 裴折玉却迟迟没有说出孙俊杰的名字,只是看着他额头被冷汗湿透,不咸不淡地笑了声。 “真是可笑。” 谈轻也觉得孙俊杰很好笑,就因为他跟裴折玉分房睡,就拿他们和赔钱货跟谈淇那对狗男男对比,用来证明裴折玉不喜欢他吗? 然而下一刻,裴折玉便抬手握住谈轻肩头,让他回过神来,谈轻疑惑地抬头看去,就见裴折玉正倾身靠近,唇几乎贴上他的脸颊。 谈轻惊得睁大双眼,好在裴折玉只是靠近,并未真的碰到他,就这样侧首看向孙俊杰。 “王妃如此可爱,本王又怎会不喜欢王妃?” 谈轻呆呆看着与他靠得极近的裴折玉,紧张得心脏都快跳到了嗓子眼,对方的丹凤眼却极平静,跟他完全不同,他才后知后觉—— 裴折玉是在孙俊杰面前跟他秀恩爱,让赔钱货死心? 他暗松口气,尽量放松身体,配合地看着裴折玉,心里莫名有些不满,又莫名有些兴奋。 没想到裴折玉这么会撩,差点以为他要亲自己了! 可是裴折玉说他可爱哎,谈轻心里就是很高兴! 第60章 虽然没有被裴折玉点名,大家都知道裴折玉说的是孙俊杰,孙俊杰也没料到自己今天刚来就得罪了裴折玉,哪里还敢跟裴折玉同桌吃饭,一回到庄子,就找借口告退。 谈轻让福生亲自去安排,把孙俊杰主仆送到他们上回住过那个院子,等孙俊杰走开,他才将自己被裴折玉牵了一路的手抽出来,由衷给裴折玉竖起了大拇指,“好了,人走了,裴折玉,你演技真的好好!” 刚刚还乖乖任人牵着走的少年,此刻笑得满脸狡黠,像只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的小狐狸。 不过这一开口…… 裴折玉缓缓摇头,笑道:“倒也不全是演的,我是真的觉得王妃很可爱,没有不喜欢你。” 他说这话时,眼睛一直看着谈轻,不像是在说笑。 谈轻心跳又快了起来,而后冲他笑了笑,“那我也没有不喜欢你!走啦,回去吃饭吧!” 说完,谈轻就扔下裴折玉跑了,看着他活力满满的背影,裴折玉勾唇笑笑,缓步跟上。 谈轻还以为裴折玉刚才说让厨房做了他爱吃的菜,都是在孙俊杰面前秀恩爱,跑进饭厅一看,果然看见满桌自己今天还想着要吃的烤鸭和春饼,他面露惊喜,回头看向刚进门来的裴折玉和燕一,“我记得我没让人做春饼啊,你还真让厨房做了?” 燕一找着机会插嘴,“殿下先前一直在等王妃回来,想着王妃爱吃春饼,便命厨房去买了。” 裴折玉斜他一眼,燕一便老实闭嘴了,躬身告退。 “属下去看看菜齐了没有。” 他是堂堂亲王身边的侍卫,催菜这种事如何也轮不到他来办,不过是找借口让裴折玉与谈轻两人独处罢了,还带走了布菜的小厮。 谈轻没去想燕一是不是故意透露的消息,看他们走后,果真好奇地问裴折玉,“你真的一直在等我回来吗?是有什么事情找我吗?” 裴折玉坐下来,不紧不慢地倒了杯茶水,递给谈轻,“只是听闻孙俊杰来了,怕你应付不来,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王妃很聪明。” 谈轻被他夸得飘飘然,嘿嘿笑道:“孙俊杰这厮我还是能应付得来的,谢谢你的好意。” 裴折玉弯唇笑笑,“与我客气什么,我可听闻这些天我煮茶的水都是你亲自上山取来的。” 谈轻眨了眨眼,“你怎么知道的?我就是顺手而已……” 他心想一定是福生透露出去的,给这破小厮记上一笔,也没忍住眼巴巴地问裴折玉,“那你觉得山泉水好喝吗?好喝我还给你送!” 裴折玉状似回味了下,挑眉道:“入口甘甜,确实比雪水煮茶更好喝些,但你天天爬山取水也太累了,以后我让燕一去取水就行。” “好喝就行。” 带有水系异能的山泉水滋味肯定要比那雪水更好的,对人体有益的矿物质也多,谈轻觉得还是可以多给裴折玉喝点,不是说能给他补身子,只是单纯给他一点赔礼…… 当然,这话谈轻不会说出来,再提起上回在温泉浴房无意撞伤裴折玉的事,他自己都没脸见人了,此刻想起目光还会往他胸口飘。 “我也不是专程给你取水的,每天爬山就当是锻炼了……”谈轻心不在焉,“还能有助长高。” 裴折玉闻言抬眼看向谈轻发顶,虽说眼下二人都坐着,他还记得谈轻站起来的身高,是刚到他耳垂的,这时坐着也比他矮小一圈。 裴折玉的打量逃不过谈轻的毒辣眼神,他脸上一热,忙道:“别看我现在这么矮,还得仰着脑袋看你,我还小,以后还是能长高的!” 裴折玉忍笑道:“我知道,倒是没听说过爬山能长高。” 谈轻觉得有必要跟他探讨一下科学增高的方法,掐着手指头说:“只要吃好喝好睡好,多运动,多晒太阳,说不定我以后能比你高!” 裴折玉笑出声来,倒也捧场地点了点头,“那挺好的,我听说镇北侯也是个八尺高的男儿,国公爷也如此挺拔,你肯定能长高的。” 这话谈轻爱听,这才满意地笑了,“那你也跟我一起爬山吧,多加锻炼,你也会变强壮的!” 裴折玉笑容顿了顿,轻咳一声,低头抿了口茶水,当做无事发生反过来问谈轻,“对了,孙俊杰伤还没好全,今日怎么又来庄子了?” 谈轻看他就是在转移话题,心道这人也是宅,到庄子住了这么多天,也就上回去温泉山庄是出了一次门,桃山也是第一次来庄子时爬过一次,现在怎么都不愿意爬了。 第110章 天天窝在屋子里画画,也不晒太阳,身体能不差吗? 可裴折玉不肯动,谈轻也不能扛着他上山不是吗? 谈轻只好顺着他的话说:“他说是来还钱的,也就还了两千两,还没还清,就找借口要在这里住下来,我看他一定是想搞什么事。” 裴折玉问:“那我派人送他回京,免得给你添麻烦。” 谈轻摇头,“不用,我也想看看他究竟想来这干什么。” 他说话归说话,在满桌子好菜前,双手也没落下,擦干净手夹了片好的烤鸭皮和其他菜一块用春饼卷起来,便送到裴折玉嘴边。 “你让人去小馆取的菜吧,来,第一口先给你吃!” 这周边也就只有桃山山脚下的竹林小馆最近在卖春饼,谈轻一看就知道是自家出品,倒不是说裴折玉借花献佛,还觉得正中下怀。 他正好想吃,裴折玉就准备了,这不得奖励一下吗? 裴折玉却没动,似乎有些意外地看着到嘴边的春饼。 谈轻这才想起来,裴折玉不爱跟人亲近,大概也不喜欢吃别人碰过的食物,脸上笑容也收敛起来,识趣地收回手,“那我自己……” 他话音戛然而止,因为裴折玉忽然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就着谈轻的手,张口咬下春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谈轻感觉裴折玉的嘴唇好像擦过自己的指腹,软软的,带着微热的温度,他当场怔住,睁大眼睛看着裴折玉。 他包的春饼太大,导致裴折玉一口进嘴,就说不出话了,仔细地嚼了几口,喉结在白皙脖颈上滚动了下,谈轻便一直呆呆看着。 “你……” 裴折玉似乎觉得有些失礼,松开他的手,唇边扬起微笑,“很好吃,就是太大口了。” 谈轻火燎似的收回手,控制自己不往裴折玉那好看的喉结看,一时笑得也有些尴尬。 “那就好,我还以为你不会想吃别人碰过的食物。” 裴折玉点头,“确实。” 谈轻正纠结要不要先擦手,闻言又是一愣,“啊?” 裴折玉看着他,眸中含笑,“不过那是对别人,王妃对我这么好,我总不能不识好歹。” 谈轻眨巴眼睛,一时也说不清自己心里的感受,好像有些窃喜,嘴角不自觉上扬起来。 “哪有什么不识好歹……” 裴折玉似乎松了口气,轻叹道:“看来王妃不生气了。” 这话说的谈轻彻底懵了,“啊?我什么时候生气了?” 裴折玉一双漂亮的丹凤眼看着他,似乎有些不安。 “上次在裴世子的温泉山庄,我说话声音大了一些,想来是吓坏你了,回来后便避着我。今日找到机会跟你说话,我便想跟你道歉,那天是我太激动了,不是想骂你。” 他看谈轻的眼神,好像生怕谈轻误会,不理他一样。 谈轻顿时心软了,赶紧解释,“没有的事!我不是在避着你,只是伤到了你,没脸见你!” 至于那些跟裴折玉靠太近就会心律失常,他就不说了,怕被好室友当成变态一样看待。 裴折玉眼神狐疑,又有几分欣喜,“真的没生气吗?” 谈轻看他这幅小心翼翼的样子,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没有!我还怕你生气了,我真不是故意撞到你的!” 裴折玉轻叹口气,好像放下了心头大石,伸手按在胸口,“其实我没有受伤,那天确实是有点疼,但并没有淤青,你可以亲眼看……” 谈轻一看他有要拉开衣领给自己看的意思,惊得瞳孔都睁大了,忙不迭摆手,“不用!真的不用!你觉得没事就好!我相信你的话!” 见状,裴折玉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面上却很是无辜地放下手,话语也十分的善解人意。 “那就好。” 谈轻飞快点头,怕裴折玉再提这事,真的会当场脱衣服,立马抄起筷子给他碗里夹菜。 “好了,饭菜都快凉了,我们还是老老实实吃饭吧!” 裴折玉笑应,“好。” 他从头到尾都表现得十分从容,光从脸上根本找不出来一丝破绽,对谈轻也很温和,谈轻却没敢再直视他,满心羞愧地埋头扒饭。 裴折玉看他快把脸埋进饭碗里了,这才笑着打破了这怪异的氛围,“既然孙俊杰来了,想来不达目的不会离开,王妃将他留下来,可是已经有了如何应对他与太子的对策?” 说起正事,谈轻稍微冷静了下,小心地看着裴折玉说:“我会让人盯着他,而且不会让他有空闲去干别的事,就等他自己熬不住离开。” 裴折玉若有所思道:“是个好办法,不过孙俊杰自小娇生惯养,听闻王妃今日让他去劁猪,他连这都能忍下来,只怕所谋不小。” 谈轻道:“不急,这才第一天,明天多的是活给他干。” 裴折玉道:“他来这里的目的无非就是离间你我,而他一来就打听你我分房睡的事,想必是要从中作梗,或许我上次说过的方法会有用。” 谈轻迟疑道:“你是说秀恩爱?可是我们已经秀过了,上次在温泉山庄也是,他好像不信。” “或许是因为我们表现的不够真实吧。”裴折玉双眸含笑,看着谈轻说:“他所有的怀疑,不过是源于我们分房睡,那倘若我们同房……” 谈轻惊得差点一口饭喷出来,顿了顿,瞪大眼睛问裴折玉,“那他不会扒爬屋顶偷看吗?” 不说谈轻心里有鬼,害怕自己病发又无意中弄伤了裴折玉,这孙俊杰也不会轻易相信的。 谈轻心想,除非孙俊杰亲眼看到他们两个圆房…… 光是想想,谈轻耳尖就红透了,摇头将这想法甩出去,说道:“不成的,孙俊杰没有那么傻,就是让他捉奸在床他也未必会死心!” 裴折玉没忍住笑出声,提醒道:“你我是拜过堂的夫夫,同房不能用捉奸在床来形容的。” 谈轻吐了吐舌头,还是拒绝这个提议,“不用麻烦你了,我已经决定好,会给他安排事情让他闲不下来,没有精力我看他怎么搞事?” 他已经想好了,将养猪场最脏最累的活交给孙俊杰。 还在饭桌上,谈轻不想说倒胃口的事,忙给裴折玉夹菜,指望这样能让裴折玉安静下来,别再说出那些容易让他想太多的话来。 “这个好吃,你多吃点!” 裴折玉不是没察觉他想堵自己嘴的意图,挑眉看了他一眼,到底是摇头失笑,不再多言。 这顿饭全靠裴折玉安静,让谈轻如愿安心吃完了。 吃完饭,谈轻找了借口溜走,免得裴折玉找他再提同房的事,他现在觉得同房也是不太能接受的事情,因为裴折玉长得太好看了。 万一他失礼冒犯裴折玉,丢失就是一位高质量朋友。 莫非是单身了一辈子,现在退休后太闲了,寂寞了? 谈轻想到这里迅速打住,他在末世可没想过结婚的! 养猪多好啊,谈什么恋爱? 谈轻吓得不轻,回房后也没时间再想,今天的昨夜还剩一半,等他抄完,已经夜深了。 临睡前,谈轻将自己晚睡的原因归结在孙俊杰身上。 都怪孙俊杰!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孙俊杰被鸡圈打鸣吵醒,眼睛还没睁开就被福生拉到了养猪场。 谈轻向来起得早,这时已经搬了张藤椅,抱着一壶早茶,坐在养猪场门前空地晒太阳。 看见谈轻,孙俊杰揉着几把脸让自己清醒过来,眼屎还没擦,就一脸讨好地迎了上去。 “王妃这么早就起来了!” 谈轻看他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的样子,嫌弃地后仰几分,“还早吗?猪场里的工人早就来上班了,你看看你,第二天上工就迟到!” 孙俊杰醒过神,对了,他现在是养猪场的临时短工! 就算被谈轻这态度憋了一肚子气,孙俊杰也收敛起来,顶着黑眼圈假装真诚地看着谈轻。 “是吗?我不知道猪场要这么上工,王妃也没说过吧?” 还给谈轻找茬? 谈轻笑了,懒得跟他理论,抱着紫砂茶壶起身,给福生使了个眼色,福生便将手上的大扫帚一人一把,分给了孙俊杰和他的小厮。 “来了就上工吧,我还要回去上课,等我下课再来时,希望你已经把养猪场打扫干净了。” 谈轻还不忘警告他,“要是这都做不好,你就回京吧。” 孙俊杰现在最敏感的就是回京这两字,一听到这两个字,立马哆嗦了下,用力抓紧扫帚。 谈轻定定看他一眼,才慢悠悠地抱着紫砂茶壶离开。 福生倒是没走,孙俊杰暗松口气,拿袖子擦了擦脸,便将扫帚扔给了自己带来的小厮。 “这么早,我还没吃早饭呢,福生小哥给我送点来?” 福生今日一反昨天无礼敷衍的态度,好脾气地应好。 孙俊杰怀疑自己幻听了,但见福生往猪场厨房走去,便高兴地招手喊上小厮一块跟上。 第111章 “真的有早饭吃?那我可以点菜吗?我想点京里百福楼的上等酒席!他们招牌的烤鸭!” 福生皮笑肉不笑地走近厨房,给他们俩端出来一篮子白面馒头,“烤鸭没有,只有白面馒头,孙少爷就将就一下,赶紧吃完做事吧。” 孙俊杰一脸失望嫌弃,“这种东西猪才会吃,王妃让我做事,就连口吃的都不肯给我?” 福生不再笑了,翻了个白眼道:“孙少爷爱吃不吃,你口中这些猪食,王爷和王妃也未曾嫌弃过。不过既然你不想吃,我们也不好勉强,孙少爷开工吧,别耽误时间了。” 孙俊杰知道谈轻上课要两三个时辰,闻言不以为意地撇嘴道:“这还早着呢,不就是打扫猪场吗?我让人做就是,很快就完事了!” “那您未免太自信了。”福生冷笑道:“你怕是不知道,打扫养猪场,不止是打扫外面,还有里面的猪圈,孙少爷还得去给猪铲屎呢。” 听他说完,孙俊杰脸上笑容逐渐消失,瞪圆眼睛。 “等等,你说铲什么?” 让他堂堂当朝太子表弟给猪铲屎,谈轻是疯了吗? 第61章 今日谈轻刚学完三字经,学到千字文,依旧上完一个时辰课,剩下一个时辰练字抄书。 福生过来的时候,正赶上谈轻快下课的时候,叶澜在一旁手把手带小胖子认字,谈轻看福生在门外探头探脑的,便招手让他进来。 不知为何,福生对读书写字这种事与谈轻有着同样的敬畏,他生怕打扰到叶澜,是蹑手蹑脚进来的,而后溜到谈轻身边同他耳语。 谈轻听完也没心思练字了,挑起眉梢,面露意外,因为孙俊杰居然真的打扫完猪场了! 别说里里外外,都在福生监督下打扫完了,连特意留给他的猪圈铲屎部分,他也干了。 不过这个部分是孙俊杰的小厮全程替他做的。 毕竟孙俊杰也是当朝太子的表弟,他的小厮愿意去干,福生也不好压着孙俊杰去铲屎。 可那么大个养猪场,他愣是赶在谈轻下课前打扫完了,可见这位大少爷也是拼了力气的。 这都能忍,谈轻怎么不吃惊? 谈轻搁下毛笔,小声问福生,“他这都没跑?” 福生摇头,“没呢,他那小厮倒是干得吐了。” 孙俊杰的小厮虽然只是个小厮,可他这个位置,最多是跑跑腿,底下多的是干粗活的。 谈轻若有所思,“看来还是得先把他那小厮支开。” 不然他安排再多事情给孙俊杰做,也是白搭。 福生一来,小胖子就坐不住了,心不在焉地往他们这边瞟,叶澜便收起书放他出去,起身问谈轻:“王妃今日可是有事要先走?” “没有什么事,我接着练字。”谈轻摇头,离下课左右也就那么几分钟了,让孙俊杰再闲一会儿也没事,下课后再去找他也不迟。 叶澜拍拍小胖子脑门,让他出去玩,捧着书卷过来检查谈轻的字,“我看王妃昨日的作业有些敷衍了,想来是被何事烦扰了吧。” 谈轻昨晚连夜赶的作业,字迹确实有些敷衍,心虚地咳了一声,“只是被烦人的苍蝇缠上了,叶老师放心,我今天会认真写好的。” 叶澜笑着点头,“王妃天资很好,如今重新读书,虽不求能做诗做文章,但至少字还是要写好,才能让皇上满意。不过偶尔一两日想偷懒也无妨,若是有什么烦心事,先去解决了,再回来上课也无事的。” 这个世界的叶老师可不要温柔太多了,谈轻心下感慨,也不想让叶老师为他的事担心。 “苍蝇很快就会被我解决了,我们照常上课就行了。” 庄子平日就那么些人,叶澜和小胖子住在里面,不会不知道孙俊杰又来了的事,他很快了然,意味深长地看向谈轻手腕。 “好。不过,叶澜斗胆提醒王妃,男妻的孕纹说私密也算私密,倘若孕纹鲜艳也罢,若并非如此,避免生事的还是需要挡一下的。” 谈轻手顿了顿,下意识捂住自己衣袖遮掩着的孕纹的位置,就见叶澜冲他笑了笑,便转身去收拾书案了,“到午时了,下课吧。” 原主孕纹黯淡,难以孕育,这事只有少数人知道,外人也不会上来就扒开他衣服要看他的孕纹,但谈轻是王妃,难免会有人拿他难以生育这点来做文章,叶老师这么说,是在提醒他在这方面防备孙俊杰吗? 谈轻眼眸转了转,看着叶澜收拾书箱,也让福生给他收拾起东西,想了想,又问了叶澜一句,“老师下午还是去学堂吗?” 叶澜回头笑应,“王妃的学堂很有意思,我平日无事,便想着过去多看看,学习一下。” “哪有什么好学的,国子监比这厉害多了。”谈轻自谦着,其实还是挺乐意听好话,弯了弯嘴角说:“我觉得小胖子也可以跟老师去学堂先看看,他过段时间说不定要去上书房读书,先给他打一下基础也好。” 平日谈轻都不怎么管小胖子上哪儿去,这么突兀提到让小胖子去学堂,叶澜不免错愕。 谈轻似笑非笑道:“免得你们也被苍蝇缠上。” 叶澜恍然大悟,颔首道:“叶澜明白,多谢王妃。” “老师还跟我客气什么呀?” 谈轻说着又笑起来,跟叶澜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又说了几句话,就跟福生走了。 今天的作业不多,谈轻也不忙着做,吃过午饭,就去找孙俊杰,那会儿人还在房里补觉。 谈轻都佩服这人,明明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少爷,非要送钱来他这里打白工,晚上睡不好,吃的也只是养猪场三菜一汤的员工餐,分明嘴上喊着要吃京城酒楼的上等酒席,可这么嫌弃孙俊杰还是忍了下来。 说这人无赖吧,他还挺有韧性,可就是个蠢的。 被福生再次吵醒叫过来时,孙俊杰见到谈轻还能嬉皮笑脸的,谈轻都觉得这人挺有意思。 孙俊杰好像半点也不生气,跟早上一比也就是换了身衣裳罢了,上来就冲谈轻笑嘻嘻的。 “王妃下课了,这是要去检查我打扫的猪场吧?” 一说到养猪场,他身后的小厮脸都青了,紧抿着嘴,一副想吐又不敢吐的痛苦表情。 谈轻饶有兴趣地扫了眼这对主仆,示意福生把脚边的背篓和镰刀分给他们,转身就走。 “现在不去养猪场,你闲着也是闲着,跟我遛遛狗吧,顺道把今天养猪场的猪草给割了。” 孙俊杰接过背篓的手猛地一抖,“割,割猪草?” 他神情复杂,昨天是劁猪、早上给猪铲屎,现在又去给割猪草,这是跟猪过不去了是吧? 福生可不管他有没有被吓到,把镰刀也塞他背篓里,将剩下的一份扔到他的小厮面前。 眼看谈轻已经走到门外,福生揣着袖子提醒二人,“赶紧走吧,别让王妃等太久,要是实在是干不来的话,你们就趁早回京吧。” 他说完转身跟上谈轻。 一听到回京二字,孙俊杰主仆就跟打了鸡血似的,两人对了一眼,孙俊杰又笑着追上。 “不就是割猪草?我行的!” 走在前头的谈轻闻言笑了笑,给两只已经长到小腿高的小狗套上绳,便牵着去后山遛弯。 小狗一出庄子就开始撒欢,这边嗅一嗅那边遛一遛,晌午的田埂上也没什么人,午后微风吹着还是挺凉爽的。起初孙俊杰觉得这好像也不难,直到到了山脚下,谈轻给孙俊杰主仆指了一片茂盛的荒草地。 “你们就在这里割猪草吧,不要偷懒哦,等会儿我遛狗回来,要看到你们的背篓是满的。” 谈轻给他们扔下活,就牵着小狗去山坡放风。 这回福生也跟着去了,没有再盯着他们,孙俊杰一看偷懒的机会不就来了吗?看着两人走远,赶紧将背篓除下来扔给小厮,自己躲到树荫下乘凉,小厮有苦说不出,只得老老实实埋头帮自家主子割猪草。 说实话,他做了孙俊杰几年小厮,跑了几年腿、干了几年活,都没有今天干半天活累! 等猪草将两个背篓都填满时,并不擅长做农活的小厮已经出了一身汗,累得腰背快断了。 在山林逛了一圈的谈轻也牵着小狗回来了,福生手里还多了个装着时令水果的小篮子。 刚去果园转了一圈,工人们给他们现摘的水果。 回来一看,谈轻还让福生去颠了颠两筐猪草,孙俊杰刚才偷懒时也没忘监督小厮,把箩筐都塞得满满当当的,就等着这会儿谈轻回来验收了。见福生双手拿起箩筐都有些吃力,他立马上来邀功,“怎么样?满了吧?我做事王妃放心就是了!” 干过活的人跟没干活的人有着明显的区别,看孙俊杰那身锦衣连根草刺都没有,干干净净的,头发也没乱,再看他那小厮,脸都红透了,头发也被汗湿了。谈轻心知肚明,只笑了笑,没有当场揭穿他。 “那就背回去吧。” 第112章 孙俊杰笑容僵住,“啊?” 谈轻懒得跟他解释,牵着小狗往回走,还让福生看着他们,孙俊杰也没时间发呆了。 这么大两筐猪草,小厮一个人背不过来,也没法帮他,只能爱莫能助地避开他的眼神,自顾自弯下腰试图将其中一筐背起来。 孙俊杰看着谈轻轻快的背影,是气得咬牙切齿。 可就是再恨,他还是得认命干活,不然就得回京! 听福生再三拿这话来威胁他,孙俊杰只得背猪草,刚才让小厮把猪草用力往下压、堆满箩筐时有多爽快,现在就有多痛苦。 这一路磕磕绊绊自不用说,背回去后他感觉自己人都快死了,还没歇上一回儿,谈轻又安排他去煮猪食,孙俊杰没法拒绝。 因为谈轻自己也动手剁猪草了,人家都不嫌脏! 然而谈轻只是兴趣使然,福生一开始也觉得他牺牲大了,却不知道他剁猪草时有多爽。 福生也见识到了谈轻的刀工,一边心疼,一边看着根根分明同等尺寸的猪草瞠目结舌。 不对劲,少爷什么时候背着他偷偷练刀工了? 平日里大家都不敢让谈轻这么王妃亲手干活,今天拜孙俊杰所赐,谈轻就这么在养猪场玩了一下午,可算是亲手喂了一回猪崽,亲力亲为,还能让孙俊杰烧火干活。 一举两得! 不过晚上他就不管了,今天的作业他还没写呢。 这也是孙俊杰这一天下来不多的休息时间,他倒是想搞事,可他已经累得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了,而且因为第一次烧火,差点把脑壳给点着了,他这会儿还心有余悸,回房后差点没忍住就要收拾包袱回京了。 还好小厮拦下了他,提醒他还有太子的任务。 孙俊杰主仆俩嘀咕了一阵,到底是忍了下来。 却没想到,这才只是第一天,还只是个开始。 翌日一早,福生比平时更早的时辰叫醒他们,让他们去准备猪崽的早食还有打扫养猪场。 孙俊杰昨天跟着剁猪草烧火喂猪,累得完全不想动,可回京二字好像是启动他们做事的钥匙,福生一提到这两个字,他们就妥协了。 今天不比前两天,中午晚上还让他们休息,福生给他们的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的,整个养猪场就剩下他们主仆两个人,所有事情都是他们做,其他人全被调到桃山还有果园两处帮忙剪树枝、种果树去了。 前两天有其他人在他们主仆还能偷懒,现在就剩他们主仆,孙俊杰就是想偷懒让小厮来做,他那一个小厮也做不完这么多活! 福生依旧全程盯着,谈轻倒是没来了,可福生拿着鸡毛当令箭,孙俊杰再恨也没话说。 直到天黑,主仆二人才被福生放回来,回到房间,孙俊杰感觉自己身上全是猪的骚味臭味,身上还腰酸背痛的,心里是越想越气,举起桌上的茶壶想摔了泄气,又被小厮眼疾手快地扑过来拦住了他。 “少爷你冷静一下!这可是王妃家的茶壶啊!” 孙俊杰僵了僵,满脸憋屈地将茶壶重重放回桌上,砰地一声,震得桌上茶杯一阵响动。 “王妃王妃……这个该死的王妃!谈轻就是故意折腾我的!不就是一个谈淇吗?他容不下谈淇他找谈淇去啊!找本少爷撒什么气?等哪天太子表哥登基,本少爷一定要把他扔到这破养猪场来天天干活!” 小厮干的活可比孙俊杰多数倍,实在是没力气安抚他,看着茶壶茶杯都没有损伤,那根敏感的神经才放松下来,有气无力地瘫坐在地,“少爷,您是千金之躯,天天干这些活算什么事?咱们要不回……” “别跟我说回京!我抓不到他的小辫绝不回京!” 昨天他还动过回京的念头,现在他是完全不想了,就这么回去他这些天不是白干活了吗? 孙俊杰现在是又火大又不甘心,“好你个谈轻!天天这么折磨本少爷,本少爷都记住了!” “那,少爷,我们明天不干了?” 小厮实在是不想干活了,他觉得自己今天简直是被当成一头驴,从太阳升起到太阳下山就没个歇停的时候,他在承恩公府狐假虎威了这么多年,从来都没受过这种委屈,他忍了忍,没忍住怂恿孙俊杰罢工。 孙俊杰却哑火了,“那我要是不听谈轻的,他明天就能把我们赶出庄子,我还怎么离间他跟裴折玉?还怎么抓到他的小辫子?” 他认定谈轻一定是藏了什么秘密在这庄子上,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人赶他们回京。 小厮心下暗骂孙俊杰这个蠢货,嘴上却只是窝囊地应道:“那我们就只能认命了吗?我看这隐王妃气性不小,怕是我们在这里白干个十天半个月,他也未必会信任我们,我们也没时间去找他的秘密啊。” 这话倒是提醒了孙俊杰,“也是,我们要是天天这么干活,哪还有空闲去找他的秘密?” 小厮也不死心,苦着脸再提前话,“那我们不干了?” 还别说,孙俊杰还真心动了,可他不敢直接罢工,他思索了下,阴笑道:“有了!只要没了养猪场那些猪,我们就不用干活了!” 小厮看他笑得阴恻恻的,小腿肚子抖了下,“少爷,您不会是想下毒毒死猪场里的猪吧?” 孙俊杰颇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你这个主意好!” 小厮不敢说他这两天铲屎时一直想毒死这群吃得多拉得多的猪,但也很理智地摇了摇头。 “不成的少爷!养猪场白天只有我们两个在干活,万一猪出事了,不用想都能猜到那绝对是我们干的,我们还是会被赶出去的!” 主意是小厮提的,又被小厮否决,孙俊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你还想怎么样?接着干活?本少爷可不想再去伺候那些猪了!” 他说着伸手要打小厮,可他干了两天活,一抬手手臂就酸疼的厉害,只得抽着气缩回去。 小厮缩了缩脑袋,暗暗撇了撇嘴,很快又想出来一个新的办法补救,“我还有个办法!少爷你看,这王妃这么闲,才有空来折腾我们,要是他忙起来了,不就没空搭理我们了吗?我们给他找点事情做就是了!养猪场不能动,可王妃在意的又不是只有养猪场,不是还有那座桃山吗?” 孙俊杰是去爬过桃山的,他不觉得那有什么好爬的,只觉得那些闻风而来的公子小姐都是附庸风雅,被秦如斐骗了,可也不得不承认桃山风光确实好,闻言便皱起了眉头,“你的意思是,烧了桃山?” 小厮其实没往那方向想,他想说的是让桃山出点什么事,好将谈轻的注意力转移过去。 可孙俊杰说完却是认真起来,“好主意啊!” 小厮欲言又止,“这样会不会得罪隐王妃?” 孙俊杰没好气地斜他一眼,“养猪场只有我们两个,可桃山是个人都能进,那么多人,你不说我不说,他会怀疑我们头上吗?” 小厮抿了抿嘴,他也是穷苦出身,对烧山这种事有着天然抵抗,可也不敢忤逆自家主子。 孙俊杰越想这方法越觉得可行,疲惫的身体不知道怎么又有了力气,大笑一声拍桌而起,“好!本少爷今晚就烧山,气死隐王妃!” 主仆俩在屋中说得兴起,没发现窗前有个人影在偷听,人影悄悄离去,转头便去了正院。 这时候谈轻还在用饭,福生出门跟从厨房那边过来的田婶说了一会儿话,便快步回来。 “少爷,出事了!” 正跟虾壳较劲的谈轻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有事说事,一口咬掉虾头,接着认真地剥虾。 虾蟹类的东西,原主以前很少吃,所以谈轻吃的时候不会剥壳,福生也觉得正常,赶紧洗干净手上前给他剥虾,还不忘将田婶偷听到的消息告知谈轻,末了道:“少爷,他们已经去找火把了,怎么办?” 谈轻顿了顿,接过他剥好的虾往嘴里扔,眉头都没皱一下,“这主仆两个忍了这么久,总算是忍不住动手了,那就让他们去烧好了。” 福生惊呆了,“什么?” 这桃山是他亲眼看着谈轻建设起来了,现在谈轻居然说让他们烧,福生怀疑自己幻听了。 谈轻还真没开玩笑,见他不剥虾了,便自顾自捡起盘子里一只椒盐虾,狠狠拽掉虾头,嘴边随即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我说,让他烧。” 福生还是不理解,但看着谈轻笑得一脸纯良地拽掉虾头虾尾的动作,又莫名背后一寒。 “那,咱们不阻止吗?” “不用。” 谈轻慢悠悠笑着,将虾肉从虾壳中整个脱出来,而后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作品,“让他烧。” 第62章 夜色渐深,月黑风高。 孙俊杰跟小厮去仓库里偷火把,竟然无比顺利,一路上山,也都没看到平日巡山的人。 两人怕被发现,没敢点着火把,好不容易摸黑走到桃山山下的桃林时,路上摔了好几次。 第113章 孙俊杰暗骂一声,与小厮钻过围绕山下的篱笆,找了一阵,才找到一个隐蔽的角落,指着树根边上茂盛的草丛说:“就这儿了!” 这片倒是有些干草,只是夜里桃林黑漆漆的,月光穿过茂密树荫,风一动,地上就有无数个张牙舞爪的影子,什么也看不清。 小厮有点害怕,紧跟着问:“那小的点火了?” 这桃山是有传说的,虽然小厮不太相信这一套,可好像有火光在,他心里还是能踏实点。 孙俊杰兴奋过头,压根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他一点头,小厮立马从怀里取出火折子,把一路带上来的火把点亮,火光在林间亮起,照清两人的脸,小厮不自觉暗松口气。 孙俊杰一边看着山下庄子的火光,一边回头催促小厮,“快烧!磨磨蹭蹭要被人发现了!” “哦,好。” 小厮深吸口气,朝那片桃林角落的阴暗草丛走去,一边解下腰间带着的水囊,要开塞子,酒味就溢出来了,他定了定心,弯腰将水囊里的酒水浇到树根和旁边的草丛上。 晚风不时拂过桃林,吹得草丛沙沙作响,伴着酒水落地的声音,不一会儿水囊就空了。 小厮扔掉水囊,举着火把就要点燃那片草丛。 孙俊杰看他磨磨蹭蹭的,急得再三催促,“快点!一会儿让人发现火光我们就都完了!” 小厮举着火把便伸向草丛,可脚下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人就面朝下摔下去,火把正巧滚落到泥地上,愣是没碰着草丛,就差点熄灭了,小厮连忙爬过去捡火把。 可正好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火光熄灭。 孙俊杰见他这样,烦躁地摸黑上前,“不就是点个火,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要你有什么用?” 小厮膝盖摔得挺疼的,有些委屈地嘀咕了一句,“不是啊少爷,我感觉好像脚下有东西……” “大半夜的能有什么东西?还能是蛇把你给绊了?”孙俊杰嗤道:“那蛇怎么没咬我?” 这泥地上除了桃花树枝就是野草石子,确实没蛇。 小厮恹恹应是,将怀里的火折子再取出来,用力一吹,火折子上燃起一点微弱的火光。 孙俊杰嫌他磨蹭,伸手要夺火折子,手还没碰到火折子,那点微弱的火光又黯淡下去。 小厮赶紧用力再吹,火星很快又燃了起来,他一脸讨好爬起来,将火折子递给孙俊杰。 孙俊杰冷哼一声,伸手要接,不料又是一阵风扑来。 火光熄灭。 小厮怕孙俊杰生气,接着吹亮火折子,可眨个眼睛的功夫火又熄灭了,剩下一点火星,他也是不信邪了,努力地一直吹一直吹。 林中火光一阵亮一阵灭,映在主仆两人的脸上,孙俊杰慢慢琢磨出点不对劲来,不耐烦地左看看右看看,余光却瞥见光影一瞬,暗处似乎闪过了一道人影,又似乎是风吹过,远处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孙俊杰顿时心底发毛,骂小厮的声音都开始颤抖。 “你行不行啊!” 小厮吹啊吹,吹得自己快缺氧了,生怕挨骂,头也没抬急忙应道:“少爷等等,很快……” 他话音戛然而止,也不再吹了,孙俊杰看到最后一次光亮起时,是他的眼睛忽然瞪大。 孙俊杰脊背生寒,推了小厮一把,“你怎么回事?” 小厮一动没敢动,但声音听着快要哭出来了。 “少爷,有东西缠着我的脚!” 孙俊杰惊道:“你别吓唬本少爷!” 话虽如此,他却是压低了声音,好似怕惊到谁似的,惊恐地左右观望,又瞥见人影闪过。 “什么人!” 黑夜中只剩火折子里那点火星子的光,小厮感觉自己的脚被什么东西缠紧,整个身子都僵住了,又听孙俊杰突然大喊,心底也开始发毛,紧紧抓住孙俊杰的衣袖,“少爷你喊什么?你是不是看见什么了?” 孙俊杰不敢说话,咽了咽口水,眼神惊恐地看着四周,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感觉刚才一闪而过的那道人影一直在眼前徘徊。然而他不说话,小厮更是心底打鼓,更加用力抓住他的手腕,声音颤抖。 “少爷,那东西爬上我膝盖了!” 孙俊杰猛地一抖,将小厮的手甩开,往后退去。 “你,你别吓我啊!” 那火折子被他无意中挥开,掉到土壤上,小厮这回是真的要哭了,“少爷,快来救我!” 这里太黑,孙俊杰下意识去捡火折子,只是手指还没碰到那点火星子,就先碰上了一个湿润的东西,那东西好像在爬,他一哆嗦收回手,瞪大眼睛一眼,地上好像确实有一条条的阴影在往自己脚边爬过来。 “啊!” 孙俊杰吓得一屁股摔倒在地,而后手忙脚乱爬起来,想都没想往山下跑去,“有鬼啊!” 小厮也被他越喊越怕,见他真的丢下自己跑了,更是眼前一暗,两眼一翻,晕倒在地。 说起孙俊杰,慌不择路地乱跑下山,总感觉那人影一直跟着自己,边跑边回头,一不留神踩空,摔到了小山坡下,也晕了过去。 待到两人齐齐倒下后不久,山道上又亮起了一阵火光,没一会儿,谈轻站在小坡下,影子覆盖昏迷过去的孙俊杰,在他面前蹲下。 福生在谈轻身后提着灯笼,招手让上山来找人的大家过来这边,“不用找了!人在这!” 灯笼一照,就照见孙俊杰那张大脸,双眼紧闭,额头上撞了好大一个包,腿上也是血。 福生吓得当场骂了一声娘哎,差点打翻了灯笼。 “他还活着吗?” 谈轻伸出手探了探孙俊杰流血的鼻子下面,勾唇笑了,“挺好,还活着,不用备棺材了。” 福生远没有他这么镇定,警惕地提着灯笼照向前方,这就是一片空地,坡只有半人矮。 “他这是怎么摔的?” “谁知道呢,叫人把他们抬下山,回去睡吧。” 谈轻起身打了个哈欠,暗自伸手摸了摸桃树树干上攀附着的一根紫藤,将异能传输过去。 紫藤似乎是回应一般,擦着他的指腹蹭了蹭,便缓缓缩回树根下,很快消失在黑暗当中。 他早就预料到桃山一旦营业,说不定那天会被什么对家对付,或是有人来偷采花摘果子什么的,想来想去,还是在外围种了一些自己用异能催生的藤,只要无人半夜偷摸进山,是不会被微量毒素干扰的。 这孙俊杰八成是吸入藤蔓毒素太多,出现幻觉了。 “也就这点能耐,还以为今晚要报官,不用睡了。” 谈轻说着忽而侧首看向桃林暗处,微微皱起眉头。 “他们伤成这样,还报官吗?”福生见他不回话,便跟着他看去,“少爷,你在看什么?” “好像看到个人影。” 不过谈轻刚说完,几个护院也从不远抬着小厮过来了,火光将他们的身影映在桃林中,他便没有再想刚才似乎一闪而过的人影。 谈轻摸了摸桃树树干,给被附生的桃树补充了一点木系异能,便伸着懒腰往山下走去。 “无聊,回去睡觉。” 福生看他就这么走了,再看看还躺在地上人事不省的孙俊杰,断然选择追上自家少爷。 “少爷慢点!” 二人走后,隐在暗处的黑影暗松口气,趁着几个护院还没过来,悄声从另一边离开桃山,随后趁着黑夜潜入了山下的庄子里。 跳墙入了无人的院中,黑衣人才真正放松下来,来到卧房门前,三重两轻地敲了敲房门。 房门中很快传来裴折玉清冷的嗓音,“进来。” 黑衣人推开门进去,扯下面巾,赫然就是燕一。 屋中点着一盏烛火,裴折玉捧着书卷坐在书案后看着,眼睛也没抬一下,“怎么样了?” 燕一拱手回道:“回殿下,孙俊杰没能成功烧山。” “是吗?”裴折玉顿了顿,放下书卷抬眼看来,“你去阻止他们时,没留下什么痕迹吧。” 燕一想了想,迟疑道:“属下只是阻止了孙俊杰点火,后来……他和他的小厮自己把自己吓到,一个被树枝绊住脚吓晕了,一个自己滚下坡撞晕了,属下还没来得及出手,不过,王妃好像发现了属下。” 裴折玉挑眉,“王妃不懂武功。” 燕一的语气也不确定,“可是王妃确实跟福生说,看到了属下,或许是王妃眼神好吧。” 裴折玉微笑着点了点头,起身说道:“既然王妃亲自抓到人了,本王也去看看热闹吧。” 燕一欲言又止。 裴折玉便拧起眉头,“怎么,王妃又没叫我?” 燕一听他语气似乎有些不快,忙道:“王妃似乎对孙俊杰没能成功放火的结果有些失望,没有报官,也没有闹大,还说……” 裴折玉稍微感到一些安慰,“王妃说什么了?” “王妃说无聊,要回去睡觉。”燕一一五一十回话,想了想,补充了一句,“或许王妃并不觉得此事很严重,明日处理也不晚。” 第114章 裴折玉眼里涌上笑意,“这倒是他会说出的话。” 思索了下,裴折玉缓缓坐下,吩咐燕一道:“明日他处理此事时,本王也不好不在场吧?” 燕一识趣地说:“是,属下定会及时禀报王爷。” 裴折玉满意颔首,但想想谈轻说过那句无聊,也是冷笑一声,“孙俊杰也就这点能耐了。” 区区一个孙俊杰,犯不着让谈轻为他熬夜请假,等翌日早上的课上完,他才回来处理。 彼时,孙俊杰和他的小厮已经被关在柴房里将近一天一夜,不吃不喝,身上的伤也没人管,据福生说,两人醒来时还喊着有鬼,孙俊杰还哭着说他的左腿断了,实际上最多是扭到脚、擦破点皮多流了点血。 两人醒来后在柴房待了半天,开始还吵着闹着要放他出去,后面没人搭理也渐渐没声了。 谈轻听完撇了撇嘴,不紧不慢地走到前厅,没想到刚到门前,就碰上正巧过来的裴折玉。 “裴折玉,你怎么来了?” 谈轻记得他平时很少出房门的,不由看了前厅一眼,刚刚下课时,他就让人把孙俊杰主仆押到前厅去,打算亲自审一审他们。 果然,裴折玉指向前厅,笑道:“听闻昨夜王妃的人抓到孙俊杰主仆烧山,我来看看。” “其实这件事我自己能解决的。”谈轻本来没想麻烦裴折玉出面的,但看他来都来了,便道:“那好吧,一会儿进去都交给我就行。” 裴折玉微眯起眼,“其实你我在外人眼中本就是夫妻一体,若我在场,他便不敢太无礼。” 谈轻明白他的好意,同他并肩往门前走去,撇嘴说道:“我知道,不过他就是奔着我来的,本来想请你到庄子散心的,那些烦人的苍蝇交给我处理就好了。让他继续留在庄子里,你都不能安心作画了。” 裴折玉缓步与他同行,丹凤眼底又涌上笑意,状似松了口气,“还以为王妃是嫌我多事。” 谈轻冤枉极了,“怎么会呢?我还怕你嫌我麻烦!” 两人相识一眼,而后同时笑开,谈轻心底的包袱也彻底放下了,他没有谈恋爱的心思,裴折玉再好也只能做朋友,朋友之间,还想那么多干什么?他们互相不嫌弃,又都有着同样的目的,这不就足够了? 谈轻轻轻呼一口气,站定在门前,小声提醒裴折玉,“一会儿我进去先给他们一个下马威,你就装个耙耳朵的懦弱丈夫就好!” 裴折玉顿了顿,“耙耳朵?” 这是他从未听过的词。 谈轻冲他眨了眨眼睛,“就是怕老婆的意思。” 裴折玉挑眉看着谈轻,后知后觉失笑道:“是啊,我能不能复宠,还得看王妃与国公爷的本领,自是事事都以王妃为先的。” 说笑归说笑,裴折玉看谈轻的眼神还是挺意外的,“王妃为了不让我被太子记恨上,得罪承恩公府,可没少为我费心思。” 谈轻不以为意道:“我名声本来就差,但有人护着便不用怕赔钱货跟他娘,你可不一样。” 在他眼中,裴折玉就是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可怜,他认真地拍了拍裴折玉肩头,叮嘱道:“记住了啊,等一下假装花瓶就行了。” 裴折玉定定看他一眼,缓缓点头,“本是想来看看热闹,但愿我这个花瓶能让王妃满意。” 谈轻笑道:“那一会儿你好好看着,肯定热闹!” 孙俊杰两人在前厅里已经被晾了许久,谈轻跟裴折玉在门前说了一会儿话,这才慢吞吞地进了门,被绑着跪在厅中的两人闻声回头,一看到谈轻,孙俊杰就开始喊冤,“冤枉啊!王妃快让他们放了我!” 昨晚他摔下坡后是什么样子,现在就是什么样子,一身狼狈,鼻青脸肿,嘴边干了的鼻血也没个人给他擦,还被麻绳帮着,衣服头发乱糟糟的,沾着不少泥土碎屑。谈轻看到他第一眼,都觉得脏了眼睛。 谈轻没理会他,迅速移开眼,同裴折玉坐在上首,福生紧跟着送上茶水,孙俊杰嘴上却没停下过,声音听上去居然很是愤懑。 “王妃!我昨夜跟小厮上山夜游,谁知被你这小厮昨天半夜绑了,还冤枉我们要烧山,将我们打成这样关在柴房里一宿,你可得替我们做主啊!不然我就要去请太子表哥和皇后姑母来为我主持公道了!” 小厮显然跟他事先串通好的,闻言忙不迭点头。 福生倒茶的手抖了抖,无语凝噎地看着恶人先告状的孙俊杰主仆,正欲辩驳,谈轻便摆手让他退开,慢悠悠地端起茶碗来。 “想了一早上就想出来这么个借口?你威胁我?” 他一个眼神,福生便让人将他昨夜带上山的火把、酒囊、火折子都扔到地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提醒道:“这可是孙少爷和你的小厮昨夜带上山的,若不是为了烧山,谁会半夜带这么多家伙上山?” “我,我半夜爬山,带上一壶酒和火把怎么了?夜游兴起不得喝酒吗?火把是照明的!” 孙俊杰眼神闪躲,矢口否认,“总之我就是没烧山!明明桃山什么事都没发生,反倒是本少爷莫名其妙在你们桃山上昏倒过去,还受了伤,你们却将本少爷关起来,王妃,我们承恩公府也不是好欺负的!” 谈轻将茶盏递给裴折玉,并不意外地斜睨孙俊杰一眼,“早知道你不会承认,之前在温泉山庄也是,明明被人当场抓到,还是死不承认。你这么说的话,是非要我的桃山被你烧没了,我们才能给你定罪了?” 闻言,裴折玉端着茶盏的手顿了下,不着痕迹瞥了眼身旁的燕一,燕一便心虚地低下头。 早知道这样,昨晚就让他们点着那一丛草丛好了。 不过这样的话,现在王妃应该会更加生气吧? 反观放火烧山的孙俊杰,明明被人在山上抓到,证据确凿,此刻还是梗着脖子打死不认。 “不就是一个误会吗?我还没说我在你们桃山夜游摔断了腿要你们赔钱呢,王妃,咱们一人退一步,我不计较你使唤我去养猪场干活的事,这误会就这么过去了,你赶紧放了我,给我找个大夫给我治腿!” 谈轻钦佩抚掌,“连解决方法都给我找好了,不愧是你啊,孙俊杰,你真是个人才。” 孙俊杰听他说话怪怪的,但人看起来是不生气的,便心存侥幸,试探道:“王妃可要想好了,我可是太子表弟,既然是误会,咱们坐下来好好谈就是了,表哥日理万机,你也不希望他因为这些事烦心吧?” 他说着还站了起来,冲谈轻眨眼暗示,要不是他还被绑着,说不定都坐上去使唤人了。 却见谈轻忽而拍桌,“放肆!你敢糊弄本王妃!” 孙俊杰没料到谈轻突然发难,被吓了一跳,缩了缩脑袋,正要说话,又听谈轻沉声发话—— “跪下!” 他还挺凶的,孙俊杰本就做贼心虚,闻声双膝一软扑通跪下,敬畏莫名自心底油然而生。 谈轻冷眼看着他,“别说是太子表弟,不过是刚被父皇惩处过的承恩公府罢了,就算是太子在这里又如何?你以为我会怕他?昨夜我亲自上山,见你二人手持火把意欲烧山,证据确凿,你还敢不认?你不会以为你不承认,我就拿你没办法吧?” 他冷笑一声,阴恻恻地看着孙俊杰,“你既然口口声声说自己夜游桃山时断了腿,今日这腿断不了,岂不是让孙少爷很失望?” 谈轻说着抬了抬下巴,给福生递了个眼神。 “来人,把他的腿给我打断了。” 福生睁大眼睛,似乎有些错愕,但还是听命吩咐守在前厅的几个护院,“还不快动手!” 几名壮硕护院这便拎着棍子上前,孙俊杰心下一悚,可算是知道害怕了,忙跳起来往后退去,还试图躲到小厮身后去,再开口时也不敢向方才那样明里暗里威胁谈轻了,“别过来啊!谈轻,你来真的?” 连裴折玉和燕一都不免错愕地多看谈轻一眼,谈轻一贯能动嘴解决的事都不会动手,今日这是怎么了,难得这么简单粗暴? 谈轻却是面无表情地坐在上首俯视孙俊杰,眼底不见一丝怜悯,“你一再触犯我的底线,连我满腔心血建立的桃山都敢碰,我为何还要跟你客气?再说了,这腿,不是你夜游桃山时不慎摔下山坡断的吗?” 他睁着一双冷厉的黑眸,反问孙俊杰,“与我何干?” 说话间,几个护院已经抓住被麻绳捆绑的孙俊杰,重新将他压到厅中跪下,孙俊杰挣扎不开,只知道有一只大手按住他的脑袋,将他的脸按在地板上,棍子离他的腿那么近,他这才颤抖着大叫出声—— “不,不要打我!” 孙俊杰一闭眼,崩溃大喊:“我认了我认了!我没断腿!我昨晚就是去烧山的!别打我!” 前厅所有人都听见他的哭喊声,谈轻按了按耳朵,好像没听见似的,几个护院也没停手。 眼看一名护院高高举起棍子,就要往孙俊杰被人死死按住的双腿打去,孙俊杰那小厮人都吓傻了,不懂不敢动地缩到一边,孙俊杰睁眼一看,吓得差点就哭了出来。 第115章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谈轻,你快让他们住手!我以后不来你这里了,也不敢再烧山了!” 他惊慌失措间,忽而灵光一闪,急道:“我有钱我有钱!我还钱,买你别打断我的腿!” 听到这里,谈轻这才摆手。 几名护院利落收了棍子,将孙俊杰松开的那一瞬间,孙俊杰整个人丢了魂似的,有气无力地趴在地上喘气,眼泪口水都快出来了。 谈轻翘起二郎腿,支着下颌斜他一眼,“钱。” 孙俊杰听到他的声音就跟触电似的,缩了缩身子,飞快应道:“藏在我中衣的口袋里!” 中衣算是内衣了,谈轻嫁了人,怎么可能是去搜外男的内衣?他皱了皱眉,看向福生。 福生意会上前,一把将趴在地上像滩烂泥一般的孙俊杰翻了个面,一脸嫌弃地在他胸口掏了一阵,果然掏出来一沓银票,他飞快数了数,随后都送到谈轻手边的茶桌上,“少爷,一共是五千二百两银票。” 谈轻没有伸手去拿,只看着孙俊杰凉凉一笑。 “这不是带了银票吗?” 孙俊杰不会忘记自己这趟出来拿了太子给的不少银票,却只还了谈轻两千两这件事,闻言心跳都快了一拍,生怕自己的腿今天要保不住,急忙解释道:“这,这些,我是打算走的时候再还给王妃的!” 谈轻懒得再跟他多话,“行吧,你既然对自己烧山的行径供认不讳,那你这条腿算是保住了。来人,将他送去顺天府投案吧。” 几名护院齐齐应是。 孙俊杰闻言刚放下的心头大石又悬了起来,身上又有了力气,扭动着往后缩去,“不是!银票你都拿了,你怎么还要报官!” 就算他知道有皇后太子护着,顺天府不会对他如何,可这样子回京,他怎么跟太子交待? 孙俊杰急了,“王妃你讲讲道理!钱我还了,这事就这么算了,你怎么还出尔反尔呢?” 谈轻压根就没说过还钱就不报官,端起茶盏抿了口茶水,看天看地,就是不搭理孙俊杰。 几个护院干活利索得很,抓一个被捆起来的孙俊杰易如反掌,一伸手就跟拎鸡仔似的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孙俊杰一边扭着身子挣扎,一边向裴折玉求救,看裴折玉的眼神竟然像是看到救命稻草一般! “隐王!隐王你说句话啊!我要是进了顺天府,最多坐几天大牢就出去了,可你却会因此得罪我们承恩公府还有皇后太子!” 裴折玉俨然没想到自己听话做个花瓶还能被孙俊杰点名,闻言看向谈轻,这才明白谈轻进门前跟他说过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几名护院索性抬起孙俊杰,就要往门外走去,孙俊杰急得不行,大叫道:“隐王!想想你母妃常嫔!你也不想她在宫里难做吧?” 谈轻不着痕迹皱了下眉头,将手中茶盏重重搁下。 “先断腿,再送官。” 孙俊杰愣是没想到自己因为一句话又回到了被打断腿的危机当中,见几个护院果然就地放下他,用力按住了他的腿,他这回是真的被吓得眼泪飚了出来,一边大叫一边用力挣扎着要踹开几个高大的护院。 “我错了我错了!别打我……” 孙俊杰声音带着哭腔,咬了咬牙,仰头看向谈轻。 “谈轻,我知道你的秘密!” 这倒是全新的说辞,谈轻抬起眼皮子看他一眼。 孙俊杰不敢迟疑,快速道:“我知道你的秘密!你让他们放开我,我保证不会把你的秘密泄露出去,这个秘密,是关于你爹的!” 什么秘密,跟原主爹有关? 谈轻下意识看向福生,却见福生也是迷茫地摇头。 但孙俊杰不像是在开玩笑…… 谈轻思索了下,抬手挥退几个护院,冷睨着孙俊杰,“你最好别再撒谎,我最烦这种人。” 孙俊杰闹了这一出,是出了一身汗,趴在地上喘着大气,声音都哑了不少,“我没骗你!” 谈轻便让几名护院退下,“现在可以说了吧?” 孙俊杰看着他们离开,才真正地松了一大口气,可听到谈轻的话,却是警惕地看着裴折玉。 裴折玉恍然大悟,笑问谈轻:“我也不能听?” 他面上是笑着的,可那丹凤眼里却是藏不住的期待与委屈,看得出来,他真的很想留下。 第63章 孙俊杰不敢说裴折玉能不能听,只是谨慎地提醒谈轻,“你可要想好,这是你爹的事!” 裴折玉轻叹一声,放下茶盏道:“那我先走……” “坐回去。” 谈轻冲裴折玉眨了眨眼示意,瞥了眼孙俊杰,故作不满地说:“我和王爷是一家人,镇北侯府的事情,王爷怎么就听不得了?” 裴折玉顿住,跟着他看向孙俊杰,就听谈轻冷哼说道:“你不会又是想挑拨我和王爷吧?” 孙俊杰看他眼神不善,当即识趣地改了口,“没有的事!你想让王爷也知道,我说就是!” 谈轻嗤了一声,回头看向裴折玉,裴折玉明白他的意思,这便笑着坐了回去,吩咐燕一道:“先送孙少爷的小厮下去看伤吧。” 福生见状,同谈轻对了一眼,也跟着二人下去了。 前厅中只剩下谈轻、裴折玉还有孙俊杰三人,孙俊杰还被绑着,自己蛄蛹着就地坐了起来,看大家都走了,他松了口气,看看门前又看看谈轻二人,欲言又止,“隐王殿下,王妃,这事我只跟你们说一次,你们千万别说出去,听过之后就忘了!” 看他神神叨叨的样子,谈轻不耐烦道:“来人……” “别!我说!” 孙俊杰生怕谈轻又叫刚才那些护院进来,也不知道谈轻怎么回事,今日变得如此冷漠吓人,他心有余悸地看着自己还健在的双腿,压着声音说:“王妃没成亲之前不是很奇怪皇上姑父为何要你做太子妃吗?” 刚刚还在说原主爹,谈轻都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个爹,现在又提到原主觉得皇帝要他做太子妃的事,谈轻看孙俊杰的眼神很怀疑。 孙俊杰知道谈轻那个在帝后面前用过大病过后忘记旧事的借口,但他不确定谈轻还记得多少,忙解释道:“你小时候说过的,你觉得我姑母不喜欢你,你双亲又不在了,不明白皇上为什么要你做太子妃!” 谈轻不动声色道:“你知道?” 裴折玉安静听着,如谈轻所愿安分地充当花瓶。 孙俊杰还真点了头,做贼似的,小声说道:“你可知道,皇上姑父的寝殿里藏着一副画,那画像上的人,就是你的生父钟思衡!” 谈轻正端起茶碗想喝口水,听到这话手猛地一抖,差点把茶碗给摔了,转头看向裴折玉。 裴折玉脸上也很是茫然。 谈轻便冷下脸瞪向孙俊杰,“你又在胡说什么?” 孙俊杰忙道:“这是我听我姑母跟我爹说的!那时陛下派人接你进宫做伴读不久,宫中已经有传闻,说陛下有意让你做太子妃!姑母不愿意,那次回承恩公府省亲时,我无意中偷听到她在书房跟我爹说过,陛下寝殿里藏着你生父钟思衡的画像,陛下是因为喜欢你生父钟思衡,可他得不到你爹,为了弥补这个遗憾,所以就将你这个儿子定给太子表哥做太子妃!” 他生怕谈轻二人不信,又说:“姑母还说,当年陛下还在潜邸,只是康王那时,康王妃生下现在的宁王后病逝,他便有心求娶大将军幼子续弦,那正是你爹钟思衡,可是大将军拒绝了!而后先帝赐婚,让你爹嫁给你父亲谈显,陛下就再没提过续弦之事,让两位侧妃也就是我姑母和王贵妃打理康王府!这些事你都可以去查,可以从你外公那里得到证实的!” 谈轻沉默住了。 他穿过来后,只跟皇帝见过两次面,一次是与裴折玉婚后第二天去拜见皇帝,一次是在宫宴上,皇帝对他都格外和蔼宽容,而据他所知,皇帝后宫中美人不少,却没有一位男妃,百官都默认他不喜男色。 可现在孙俊杰跟他说,皇帝喜欢原主的生父…… 这可太超出他的预想了! 孙俊杰说:“因为这个,姑母才不喜欢你,找到机会就要磋磨你,可是陛下因为你生父钟思衡一直护着你,就算姑母坏了你跟太子的亲事,陛下还是执意要你嫁给皇子,我才信了这是真的!不过你放心,这事我也是偷听来的,我不敢说出去,怕被我爹跟姑母责罚,我就只告诉你们两个人,你们也千万不要去陛下那里求证!千万千万不要说出去这是我说的!” 他越是这样说,谈轻越是怀疑他话中的真实性,“你一边让我不要去求证,一边又说我外公知情,孙俊杰,你觉得我很好骗吗?” 孙俊杰说:“我也是为你们好!陛下私藏战死功臣妻子的画像,惦记已死多年的镇北侯夫人,传出去,是要有人掉脑袋的!你自己想想,你爹死后,陛下给了镇北侯府多少抚恤,让你镇北侯一门多年荣宠不衰,已不是普通臣子能比拟!你还是老国公的外孙,老国公三朝元老,功高震主,虽说现在已经回京休养多年,可在军中威望依旧,他的养子也与西北军关系密切,陛下防你还来不及,却对你如此宽容,还能任由你在宫宴对皇后无礼!” 第116章 谈轻皱了皱眉,打心底里对孙俊杰所说的这些话十分厌恶,“我生父钟思衡为国战死,你若再污他身后清誉,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孙俊杰缩了缩脖子,不服气地嘀咕道:“我说的都是真的,要是当年你外公没有拒绝陛下求娶,说不定如今的皇后便是你生父钟思衡,他也不必跟镇北侯死在西北,尸骨无还,你也许还能投生成皇子……” “放肆!” 这次出言的是裴折玉,一双冷厉丹凤眼斜睨而来。 孙俊杰立马老实闭嘴。 谈轻消化完这个秘密,朝门外扬声喊道:“来人。” 福生和燕一应声进来,孙俊杰再次紧张起来。 谈轻看他那怂样,眉头紧皱起来,“松开他,将他和他的小厮赶出庄子,扔回承恩公府门前。” 孙俊杰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急了起来,在燕一抓起他时说:“我,我的伤还没有好,我是在你们这里受的伤,你们要对我负责……” 谈轻面无表情地看过来,孙俊杰声音立刻弱了下来,却还是不死心,“你就让我在这里养几天伤吧,我这样回去会被人笑话的。” 而且太子吩咐的事他还没办到,他不能这么回去! 谈轻冷笑一声,摆了摆手。 福生跟燕一左一右拎起孙俊杰,就要往门外拖去,孙俊杰心急如焚,嘴上也没停下过。 “王妃,你行行好……那个秘密还是我告诉你的!” “住口!” 谈轻打断他的话,“我给你三天时间养伤,三天后,你必须离开庄子,否则,我会让人将你绑了送去顺天府,别忘了,你还有把柄在我手上。以后我的庄子,还有隐王府、镇北侯府,你都不能踏足半步。” 孙俊杰心道他本就不乐意来,闻言忙不迭点头。 “好好!三天就三天!” 谈轻挥挥手,燕一跟福生就将这人抬了下去,厅中只剩下他跟裴折玉,他才卸下一脸冷肃,长长吐出一口气,“真是麻烦。” 裴折玉闻言弯唇笑了笑,将谈轻空了的茶碗满上,推到他面前,“既然这么厌烦此人,为何还要再留他三天?真的不再报官了?” 谈轻道了声谢,灌了一大口茶,才说:“他这都不肯走,肯定还有什么事要办,还有他说的那些胡话,传出去让别人听到了还得了?再说了,桃山没烧成,就算把他送进顺天府里,他爹当天就能捞他出来,难不成我还真的能让人打断他的腿吗?” “画像的事传出去,他也讨不着好,可不必过于担忧,他应该只是假意威胁,不敢宣扬的。”这只是裴折玉的猜测,他说着,脸上浮现意外之色,“方才看王妃如此认真,我真的以为你要私下对他用刑了。” 谈轻呲牙一笑,小虎牙看着尖尖的,颇为危险。 “怎么会?我连武功都不会,我怎么可能杀人?”他说着一脸得意地眨了眨眼,问裴折玉,“我刚才装得很凶吧?有没有杀气?” 方才谈轻让人动手时,连裴折玉都险些当真了。 此刻裴折玉看着谈轻脸上故作无辜的笑容,到底没有多问,“王妃留孙俊杰三日,除了因为那些胡话,可是想要逼他在这三日之内出手,到时便有名头真正发落他了?” 谈轻嗤道:“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但毫无疑问是冲着我们两个来的,我可不想再等他磨磨蹭蹭的,他敢拿我爹的事情威胁我?那好,我让他留下,给他机会动手,到时就算没有罪名,我也按他个对亲王正妃大不敬的罪名押他回京!” “如此一来,可能会有损王妃的名声,还会让承恩公府从此记恨上王妃。”裴折玉沉吟须臾,“王妃当真不想让我出手帮你一把?” “我的名声本来也被某些人败坏了,不差再坏一些。” 谈轻摆手道:“交给我就好,你安心作画吧。这些天越来越闷热了,今年的雨季也要来了。” 春末已至,桃花落了满山,雨季很快就要来了。 只是这么一句话,便让裴折玉心头一怔,不过很快就被谈轻格外热切的视线盯得回了神。 “怎么了?” 谈轻下意识别开脸,紧跟着又回头,正面看着裴折玉的脸,眼神灼热,似乎有什么心事。 “裴折玉,我问你个问题。” 裴折玉眨了下眼,神情迷茫,不自觉心跳加速。 谈轻双手捧起自己的脸,一脸认真地问裴折玉,“你仔细看看我,我跟你长得像不像?” 裴折玉被他问住了,完全没想过他会问这个问题。 “王妃……为何这么问?” 谈轻道:“就问问嘛,这对我很重要,你快看我!” 裴折玉看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不由失笑,“你还在因为孙俊杰的话耿耿于怀?” “这很难不介怀吧?” 谈轻坦然承认,双眼紧紧盯着裴折玉好看的眉眼,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说:“我越看越觉得我们长得像,都是一个鼻子一张嘴的。” 裴折玉被他这话逗笑了,随即认真起来,看着谈轻。 谈轻有着一双标准的桃花眼,巴掌大瘦削的脸,脸颊有些婴儿肥,唇角微扬,鼻子小巧有型,看起来,倒更像一只漂亮的小狐狸。 谈轻催道:“怎样?” 裴折玉问他:“这么紧张?” 谈轻目光幽幽,“我是想跟你做好朋友,可不想跟你做亲兄弟,而且我们都已经成亲了!” 这多狗血啊! 裴折玉缓缓摇头,轻笑道:“其实你与谈淇的眉眼确实是有几分相似的,与谈明也一样。” 谈轻不喜欢听裴折玉口中提到谈淇这人,可是谈明就不一样了,谈淇跟谈明都是谈家人,这不就证明,他长得更像谈家人吗? “那就好。” 谈轻靠回椅背,笑叹道:“孙俊杰就会胡说八道,就算是真的,也是有人在单恋我爹。” 裴折玉并没有替自己的父皇说话,只是笑吟吟地看着终于放松下来的谈轻,安抚道:“皇后善妒,她所言未必是真的,你大可不必为孙俊杰这种偷听来的话上心,我虽然没有见过你的双亲,也曾不止一次听闻镇北侯夫夫伉俪情深,你生父钟思衡是一位聪慧的军师,与镇北侯互相成就,屡立战功,绝非依附他人的菟丝花。” 他说的话,在谈轻这里总是格外中听的,连裴折玉都觉得他们俩长得不像,那么狗血的事情应该也不会发生在他们两个头上。 谈轻慢慢放下心来,将茶碗里的茶水一口喝完,起身说:“那我可以安心吃饭了。你吃了没?我让人做了新菜,一块去尝尝吧?” 裴折玉笑应:“也好。” 二人去隔壁饭厅时,燕一跟福生也回来了,福生行过礼便同谈轻交待,孙俊杰主仆给送回了厨房后面那个院子,请了大夫过来。 谈轻让福生继续派人盯紧,便揉着肚子进了饭厅,为了处理这事,他连午饭都没空吃。 临近门前,裴折玉刻意放缓脚步,看着谈轻和福生进去,唇边笑意淡去,微微侧首,低声吩咐燕一,“派人在暗处盯紧孙俊杰主仆。” 燕一应是,“殿下放心,孙俊杰和他的小厮都不会武,逃不出福生派去盯梢的人眼皮底下。” 裴折玉颔首,停在原地。 燕一以为他是不满意自己的态度,忙道:“属下也会派人仔细盯着,以免出什么意外。” 裴折玉抬眼看向,沉默一阵,冷不丁问了一句,“你看本王与王妃,相貌可有半点相似?” 燕一都被问傻了,等了半天,殿下就想问这种事? 裴折玉今日的耐心似乎不多,丹凤眼微眯起来,燕一便机警地回道:“像!是有些像!” 裴折玉眉心紧锁。 燕一赶紧补充,“是夫妻相那种像!殿下与王妃成亲也有一段时间了,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相处久了,处事气势都变得相似了。” 裴折玉闭了闭眼,语调听着有些恼怒,“我在问长相。” 燕一反应过来自己偏离了正题,轻咳一声,犹豫片刻,如实说道:“长相上,属下觉得并不相似。您是皇子,王妃是镇北侯之子,血缘上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相貌上硬说相似的话,那便是都一样出众。” 不可否认,很多人都说镇北侯之子长得像生父钟思衡,坊间说他无才配不上当朝太子,却没有说他长得丑的,裴折玉更是公认的诸位皇子当中长相最出众的,燕一觉得他们长得挺般配的。他也没敢说出来,当面议论主子相貌,他这是不想干了。 这话也不知怎么就得了裴折玉欢心,薄唇微扬,竟是笑了起来,这才满意地走近饭厅。 “那就好。” 徒留下燕一一人待在原地,一脸迷茫,摸不着头脑。 殿下这是又怎么了? 第64章 孙俊杰的话,谈轻只信了一半,孙俊杰应当不会乱传皇帝谣言,他所听见的都是皇后说的,谈轻也同裴折玉一样不认为是真的。 第117章 不过关于皇帝曾经有意让原主生父续弦,却被老国公拒绝这件事,他还是有些在意的。 用过饭跟裴折玉分开后回房,他一直在想这件事。 福生也很好奇刚才孙俊杰跟他们说了什么,裴折玉一走,他就追着谈轻问:“少爷,那个孙俊杰刚才在里面跟你和王爷说了什么?” 谈轻稍稍回神,转眼看向福生,眼睛都亮了起来,是了,福生不就是国公府出来的吗? 福生被他盯得满脸不适,“少爷,您怎么了?” 谈轻看看四周,还在庄子的花园里,不方便说话,他给了福生一个眼神,转身回房。 福生迷茫地跟上。 回了房间,谈轻拉着福生进屋,迂回地问:“福生,你干爹干娘跟在我外公身边几十年,应该也是看着我爹钟思衡自小长大的,他们有没有跟你说过我爹钟思衡的事?” 冷不防问起钟思衡,福生懵了一下,“少爷怎么突然问起夫人来了?莫非孙俊杰刚才说的那个关于少爷生父的秘密,是指夫人?” 谈轻还是不太习惯生婶对原主亲爹的称呼,正是福生这一声声夫人,让他一开始误会生下原主的钟思衡是女子,他轻咳一声,忽略福生的称呼点头,“对,就是我生父,侯府有没有留下我钟家爹爹的画像?” 福生惊道:“少爷怎么突然想起来要看夫人的画像了?” 谈轻是一时心血来潮,想看看钟思衡到底长什么样,毕竟这也是原主的生父,“有吗?” “有是有的……” 福生挠头,“不过不在侯府,侯爷和夫人走时少爷还小,避免少爷看到侯爷和夫人的画像会难过,国公爷都将他们的画像收走了,少爷想看,可以写信让我干爹送来。” 其实不仅仅是原主看了会难过,老国公也会吧? 谈轻便歇了这心思,“算了,我下次去看外公的时候再看,这点小事不要惊动他老人家。” 福生忍不住问:“少爷,你连夫人长什么样都忘了?” 谈轻坦然承认,“对啊,我说过我全部都忘干净了。” 他吃过饭就会犯困,打着哈欠坐在榻上,说道:“今天孙俊杰跟我说,以前我钟家爹爹还没嫁到谈家的时候,还有人上门求娶。” 福生又是一惊,“不会吧,孙俊杰连这个都知道了?” 看他这反应,谈轻挑眉,“这么看来,你也知道吧?” 福生迟疑了下,讨好地上前斟茶,双手端给谈轻,“少爷,孙俊杰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谈轻正犯困,不想喝茶,接过茶杯就放到一边,“那你先告诉我,你知道的又是什么?” 福生拗不过他,只好先服软,“少爷,要是有人告诉你陛下曾经向国公爷求娶夫人的事,怀疑你的身世,你可千万别当真!夫人与侯爷是在军中相识的,在被求娶前就已经定情,与陛下之间绝无半点私情!” “哦。” 谈轻点点头,两根手指点了点扶手,“你知道的好多。” 福生说:“我也是听干爹说的,总之少爷,要是孙俊杰跟你说夫人不好,你千万别信他,你是夫人唯一的孩子,是夫人拼了命生下来的,你们血脉相连,比世上所有人都要亲,夫人是不会扔下你不管的!” 他越说越激动,谈轻看他的眼神越发奇怪,“我没说我不信钟家爹爹,你这么急干什么?” 福生顿了顿,干笑道:“我这不是怕少爷又跟以前一样,被那些不怀好意的人哄骗。我知道少爷以前一直很介意侯爷和夫人扔下你去了西北的事,少爷也很羡慕其他人都有爹娘和家人照顾,谈家老爷和老太太走得早,国公爷对少爷又一向严厉,所以太子和二房对少爷好一点,少爷就什么都听他们的了。可是孙俊杰绝不是好人,他接近少爷,一定是有所图谋。” 他说着认真起来,叮嘱道:“少爷,不要相信孙俊杰的话,这世上最关心你的人就是国公爷和侯爷夫人,他们都是想挑拨少爷的!” 福生不知想到什么,轻叹一声,“少爷一定要相信侯爷和夫人没有回来,绝不是因为不喜欢少爷,要抛下你,他们只是回不来,但即便没有办法回到少爷身边,他们也会在遥远的地方看着少爷,保护少爷。” 怎么还越说越沉重了? 谈轻没那么意思,看福生这个护主的样子,大概是在国公府时福伯没少跟他说起钟思衡夫夫的事,谈轻也不再多问,“好好好,我知道了。我不会信孙俊杰,你放心吧。” 福生到底是国公府出来的人,谈轻知道他忠心于原主和自己,可是现在看来,福生似乎更忠心国公府,他的答案也未必是客观的。 于是谈轻找借口说要午睡,就将此事搪塞过去。 仔细一想,福生的反应证实了皇帝求娶过原主生父确有其事,但皇帝未必会是一直挂念着原主生父,从而定下原主这个太子妃。 裴折玉也说过,这种事情孙俊杰是不敢宣扬出去的,否则传到皇帝耳中,他也得玩完。 谈轻就此放下此事。 无论如何,钟思衡和镇北侯已经战死,皇帝求娶过钟思衡的事老国公从未提过,或许是认为此事并不重要、无需再提,让他跟裴折玉成亲,钟思衡便不可能与皇帝有关系。 谈轻本就不爱动脑子,睡了一个午觉就将这事给抛之脑后,该抄书抄书,该喂猪喂猪。 至少,现在福生不拦着他喂猪了。 再见到孙俊杰,是在两天后。 谈轻带小胖子去学堂玩够了回来,远远看到这人跟他的小厮站在门前,不过孙俊杰也学机灵了,不再往他跟前凑,一看到谈轻,孙俊杰的小厮就扶着他一瘸一拐地跑了。 谈轻轻嗤一声,拍拍小胖子脑瓜让他先回屋里乘凉,转头问福生:“他这两天干了什么?” “就是到处打听少爷跟王爷的事呗,对了……”福生看向小胖子活蹦乱跳往门前跑去的背影,又说:“他那小厮还问了小世子的事,孙俊杰认得小世子是安王府的,不过小的早就吩咐庄子的人管好嘴巴,他们见问不出来什么,就打听别的去了。少爷去哪里他们都要打听,少爷吩咐过不让他们再上桃山,不然就打断他们的腿,他们也就远远去看过一次,后来又在养猪场门前转了转,可能还是嫌弃养猪场,都没进去,就是去过一趟学堂,被秦二公子看见后,问了几句话就跑了。” 桃山、养猪场、学堂,这三个地方就是谈轻平时常去的,没想到这人崴了脚还不消停。 谈轻算算时间,“三天过去两天,明天他就得走了,让人盯紧了,最后一天也别松懈。” 福生也不敢放松,认真地应了,谈轻又看了眼孙俊杰主仆俩逃走的背影,才抬脚进门。 几人走后,孙俊杰主仆才从墙角探出头,做贼似的。 孙俊杰瞪着他们的背影,一脸挫败,“谈轻这蠢货,死过一次居然变得这么不讲情面,还好我走得快,不然肯定会被他赶出庄子去!” 小厮也很无奈,“可是少爷,我们在这里打听了这么久,别说您怀疑的王妃在养私兵放印子钱,我们什么都打听不到,王妃他好像根本没有秘密,只是变得有些奇怪,居然也养起那又脏又臭的猪来……” 孙俊杰还是不死心,靠着身后的墙站稳,“他要是没什么秘密,为什么要躲在这庄子里不回京城?还屡次让太子表哥下不来台?” 小厮心下暗道自家少爷以己度人,他跟在孙俊杰身边多年,看谈轻以往的性子也做不出来养私兵谋反或是放印子钱的事,不过…… “这王妃确实变化太大了,从前他事事以太子殿下为先,处处讨好皇后娘娘和承恩公府,就算是没什么文采,那也是个听话大方、出手阔绰的草包,可王妃先前落水后醒来就都变了,居然老老实实嫁给了隐王,还敢忤逆太子殿下,当众指责皇后娘娘不慈!以前他可是对隐王避之不及的,隐王也不搭理任何人,现在他们却如此恩爱,恨不得日日黏在一起,跟从前比起来,王妃简直跟换了个人似的!这人死过一次,还真能硬气不少!” 他也就是随口感慨,不成想孙俊杰忽然瞪大眼睛,紧紧扣住他的肩膀,“你刚才说什么?” 小厮以为自己说错话了,立马改口,“小的,小的只是感慨一下,王妃确实变了很多……” “不是这句!” 孙俊杰也不问他了,脸上冷不丁露出阴冷笑容。 “我找到他的秘密了。” 小厮懵了,“少爷?” 孙俊杰瞪着眼睛,不知想到什么,莫名地狂喜起来,低声笑道:“我就说,谈轻哪里来的胆子跟太子表哥和姑母作对,一定是这样……” 小厮越发迷茫,“少爷,您要是猜到了什么,别忘了明日就是第三天,我们也该离开了。” 孙俊杰反应过来明天就是谈轻留给他的最后期限,收敛了笑容认真起来,“对啊,明天我们就要走了,在走之前,我得证实一下。” 第118章 他说着看向先前谈轻离开的方向,便招手让小厮附耳过来,小厮听他说完,也是吃惊。 “这……” 孙俊杰摆手,“别再多问,赶紧的,不然等他反应过来把我们赶走,我们就没机会了!” 福生过来汇报孙俊杰的小厮出了庄子一趟的消息时,谈轻刚刚午睡醒来,在屋里抄书。 “出去干嘛?” 福生说来也是奇怪,“没去哪儿,他那个小厮先是去厨房问过有没有酒,后来就跑去竹林小馆那边定了一桌酒席,让人送到庄子。” 谈轻问:“给银子了吗?” 福生嘴角抽了抽,“给了,十两定金,要了好几壶烧刀子和竹叶青,那边的管事让我来问一下,要不要给。不过孙俊杰明天就要走了,去那边订酒席干什么?是在给他自己饯行吗?还要这么多酒,他想干嘛?” 烧刀子和竹叶青可不比桃花酒,度数高易醉。 谈轻连桃花酒桂花酒都只能喝一杯,闻言挑起眉梢,“他这是以为喝醉了就不用走吗?” 不过不管怎样,这生意不做白不做,谈轻便道:“既然定金都收了,酒菜就给他送去吧。” 福生不放心,“可他要这么多酒,会不会又想烧山?少爷,我总觉得这两人今天怪怪的。” 谈轻笑道:“你这也太小心了,放心吧,他烧山被抓过一次,不会再敢动这个主意的。” 就在这时,负责看顾厨房的庄头娘子田婶过来了。 “少爷,那位孙少爷让人置办了一桌酒菜,想在侧厅摆上,为自己饯行,特意让我过来询问少爷能不能借地方一用?若是少爷答应的话,他还想请少爷过去喝一杯酒。” 听她说完,谈轻并不意外地朝福生耸了耸肩。 “你看,这不就来了吗?” 福生道:“少爷,您别去了,我总觉得这两人没安好心,您别管他们,让他们自己疯去。” 谈轻笑了一声,放下笔洗手,“行了,光天化日的,又在我的地盘,他们能对我干什么?” 福生下意识拿干净的手帕送上,谈轻接过擦手,他又忍不住说:“可我心里总有些不安。” “不安的人也该是他们。” 谈轻随手擦干净手上的水珠,便将手帕扔进铜盘里,活动了下手腕,这便往门前走去。 “走吧,看看孙俊杰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二人到侧厅时,孙俊杰主仆已经让竹林小馆送菜来的人将酒菜摆在侧厅,谈轻进门时,正看见孙俊杰鬼鬼祟祟地闻着酒壶里的酒。 一见到谈轻,孙俊杰便一瘸一拐的笑着迎上来。 “王妃来了,我可等了好一阵了,快请落座!” 小厮闻言麻利地搬开主位,这二人殷勤的模样,一反中午那会儿看见谈轻就跑的态度,真的很难看不出来他们两个人有问题。 福生推开那小厮,打量过主位干净才请谈轻坐下。 孙俊杰让小厮退开,跟着在谈轻右手边坐下,近得福生眉头紧皱,强硬地插过来倒茶。 孙俊杰遗憾地看了眼谈轻的右手,隔着福生同他笑道:“我明日就要走了,想着这庄子上下也只有王妃顾念旧情,对我好一些,临走前特意定了一桌酒菜,向王妃告辞。” 他说着拎起酒壶倒了两杯酒水,送到谈轻手边。 “这是王妃自家小馆送过来的酒菜,王妃大可放心。” 酒菜是自家的,可谈轻和福生过来时,侧厅里也就只有孙俊杰主仆在,两人还怪怪的,看着孙俊杰倒的酒,福生的眼神相当警惕。 谈轻不打算喝酒,不咸不淡地笑了一声,“我差点让人打断你的腿,你还觉得我对你好?” 孙俊杰瞥开眼,大概是自己都觉得这话很假,说话时没有直视谈轻,“好歹王妃与我也算是自小一同长大,同为太子伴读,这份情谊算不得假,王妃这次病愈后,对裴世子尚且很亲近,对我却不冷不热。” “我为什么这么对你,你心里没数吗?老实交待吧,今天叫我过来,到底又想干什么?”谈轻颇为惋惜地看着这桌酒菜,“看来今天这顿饭是不能吃了,这也太浪费了,你放心,你走后,我会帮你送去喂猪的。” 孙俊杰一听到喂猪这两字,脸色就发绿,前两天他给安排去养猪场时,虽然没有铲屎,可也是亲手喂过猪的,还亲手洗过猪槽。 “王妃……就这么防备我?” 孙俊杰犹豫须臾,伸手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而后倒过空酒杯给谈轻看,“我自己都能喝,这能有什么问题?王妃大可放心。不过王妃都这么说了,我也就承认了,没错,我确实是得了太子表哥的吩咐才来的。” 谈轻抱着手臂靠上身后椅背,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在他的打量下,孙俊杰说道:“太子表哥让我过来看看,王妃是不是真的忘了他,也忘了过去十多年来你与太子表哥的情分,区区一个谈淇,便让王妃记恨上太子表哥和我承恩公府,王妃未免太过小气了。” 谈轻撇了撇嘴,“皇后都想要我的命了,说这些。” 孙俊杰哽了下,放下酒杯,“姑母不喜欢王妃的原因,那天我都告诉王妃了,不过姑母是姑母,太子是太子,太子表哥对王妃是有感情的,王妃如此决绝,当真已经移情别恋,这么快就喜欢上隐王了吗?” 他说这话实在是太过放肆,听得福生都皱起眉头来。 谈轻反问:“喜欢隐王怎么了?他不好看吗?他对我不好吗?他还听话,虽然不得宠,可这样,我才能让他听我的话,不是吗?我跟着他,不比跟着太子受苦受难强吗?” 孙俊杰俨然对他的话无法理解,“可是跟着隐王王妃就只能是隐王妃,可若是跟着表哥,便可一步登天,日后做个皇贵妃也不难。” 谈轻不会中他的语言陷阱,嗤道:“你表哥还只是太子,你说这些话,父皇可听不得。” 孙俊杰讪笑道:“这不是只有我们自己人,我才这么说吗?王妃不说我不说,谁又知道?” 福生当即面露嫌恶,这么算,他也被当成自己人了? 谈轻马上婉拒了,“别,我可消受不起,何况我是正儿八经的皇子正妃,你算个什么东西,你也要嫁给太子,成为父皇的儿媳吗?” 孙俊杰如鲠在喉,“现在的王妃可真是牙尖嘴利!” “过奖。” 谈轻欣然笑纳,“我这人死过一回,就是受不得半点委屈。这话你大可去告知太子,我家王爷除了相貌远超于他,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对外得体对内体贴,私下对我也是百般温柔,简直是好男人中的极品,像太子你和这种没成亲的人是不会懂的。” 裴折玉到门口时正巧听到谈轻这话,忽地停住脚步。 孙俊杰却是神色大变,“王妃跟隐王已经圆房了?” “成亲了圆房不是很正常吗?” 谈轻也就随口夸夸裴折玉,见孙俊杰如此误会,索性就任他误会,故意装出娇羞模样。 “不瞒你说,我家王爷真的是个非常温柔细心的男人,什么时候都是,我喜欢得要命!” 孙俊杰看他的眼神越发古怪,“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这么快就对隐王死心塌地了?” 谈轻白他一眼,“爱信不信,总之裴折玉对我宝贝得很,你也知道他没事做,天天在家闲得很,就爱拉着我要亲要抱,根本不让我下床,要不是他太粘人我受不了,我才不会跟他分房!再说了,我们一起睡的时候也没必要告诉你们这些外人吧?难不成你还想偷听我们睡觉的墙角吗?” 闻言,裴折玉沉默一阵,轻咳一声走进厅中,“听闻孙少爷与王妃叙旧,本王不请自来,想来孙少爷不会介意多一个人的吧。” 话音落下,侧厅倏然静下来,四双眼睛看向裴折玉,看着他走近,谈轻尴尬地捂住脸。 完了! 背后造谣被正主发现了,而且造的还是黄谣…… 他运气怎么这么背? 第65章 孙俊杰想撬墙角被正主撞个正着,也很尴尬,好在他刚才没有说太过无礼的话,只是看裴折玉到来,便坐到了谈轻手边,无疑彰显着他们亲密的关系,他眼神一暗,迟疑了下,还是站起来给裴折玉拱手行礼。 “隐王殿下。” 裴折玉颔首,含笑眼眸看向谈轻,后者浑身僵硬,谁也不看,一脸不自然地端起茶杯。 裴折玉也不跟他说话,只是伸手虚扶住他的后腰,在孙俊杰看来,似乎十分亲密的样子。 “孙少爷明日就该走了吧。” 裴折玉陈述的语气让孙俊杰心头一凉,这是赶客了,他忍不住偷看对面,就看见裴折玉揽着谈轻的腰,心道这二人果然勾搭上了。 这话明面上他不敢说,回话时还是陪着笑脸的。 “是,所以临走之前,特意邀请王妃过来叙旧,也要多谢王妃这段时间来对我的照顾。” 是个人都能听出来他这感激假的要死,因为他住在这里这些天,谈轻从来没有对他好过。 第119章 不过此刻,谈轻只感觉自己的后腰被裴折玉握在手中,加上造谣被抓到,正浑身不自在。 谈轻不说话,裴折玉便十分自然地替他笑应,“你是太子的表弟,与我们也算是亲戚,既然你明日就要走,那本王也该送送你。” 这是不打算走的意思了。 孙俊杰嫌他在这里碍事,只是身份摆在那里,他还不敢明目张胆跟裴折玉过不去…… 孙俊杰眼神不时往谈轻身上飘,笑容有些僵硬。 “那就多谢王爷了。”他瞪了眼身后的小厮,“还不快过来斟酒!王爷和王妃赏脸过来送我一程,我自然应该好好敬王爷和王妃一杯!” 小厮点点头,低头上前,也不知是不是做不惯这种事,还是怕被骂,他倒酒时手有些抖,酒水在白瓷酒杯中溢满了才匆忙撒开手。 “笨手笨脚的,什么都不会,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孙俊杰一把推开他,将就端起那杯溢满的酒水,朝谈轻举杯,“我先敬王妃一杯!” 谈轻根本不想喝他的酒,看都没看桌上的酒杯。 孙俊杰也没说话,举起酒杯就要喝,手猛地一抖,杯中的酒水悉数往谈轻身上泼来。 好在裴折玉眼疾手快,揽着谈轻腰身将人带到怀里来,酒水只堪堪泼湿了谈轻的衣袖。 “哎呀!” 孙俊杰不着痕迹拧起眉头,随后惊叫一声,面露懊恼之色,匆忙放下酒杯朝谈轻伸手。 “怪我不小心,王妃没事吧?” 他的手还没碰到谈轻,谈轻已经被裴折玉揽着腰拉起来,燕一忽而上前紧扣住他的手腕。 燕一是练武之人,手劲不小,孙俊杰这回是真的疼得叫了起来,“放手!松,松开我!” 裴折玉没发话,燕一不会松手,毫不费劲单手扣着孙俊杰手腕,便叫他疼得面目扭曲。 福生后知后觉上前,看看谈轻袖摆上一片湿润的水渍,才暗松口气,再看孙俊杰主仆时,面色很冷,“孙俊杰,你敢伤王妃!” 谈轻拎起袖摆看了眼,只是有些湿了,酒上没有什么怪味,酒里应该没有毒,但看裴折玉这么大反应帮他说话,他便没有插嘴。 裴折玉轻轻拍了拍他后腰,让他坐在自己先前坐的位置上,氛围如此严肃,谈轻脑子里也不再想造黄谣的事了,乖乖地坐下来。 孙俊杰嘶嘶抽着气,一边指着谈轻说:“我怎么伤王妃了?他不是在这里好好坐着吗?” 裴折玉面容冷肃,沉声道:“本王还在这里,还能冤枉了你去?孙俊杰,你请王妃过来,果然是鸿门宴,你是为刺杀王妃而来的!” 孙俊杰早料到泼酒到谈轻身上自己也不会有好果子吃,本以为泼点酒而已,最多是被谈轻现场赶出去,没想到裴折玉会这么碍事的跑过来,居然给他扣刺杀的帽子,他看裴折玉的眼神像是第一天认识他一般。 这人,果真阴险!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我没有刺杀他,只是不小心罢了!”孙俊杰矢口否认,面上不见畏惧,反倒得意地扬起下巴,瞥向谈轻,“再说了,隐王,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么着急,恐怕不是想护着你的王妃,而是怕他身上的秘密被我发现吧?” 这话听得谈轻都懵了,裴折玉回头看他时,他坐在那里,一脸无可奈何地朝他摊了摊手。 “我都不知道我有什么秘密,值得他如此惦记。” “好啊,我今日就揭穿你!” 孙俊杰盯着他的右手,“你的秘密,就在你手腕上!谈轻,你敢不敢让人看看你的手腕!” 他的目光指向十分明显,就在谈轻的右手手腕上。 谈轻迷茫地举起自己的右手,恍然想明白什么,却是弯唇笑了,大大方方地挽起衣袖,让屋里所有人都看到了他手上的月牙孕纹。 不过,这月牙孕纹不是先前黯淡的肉粉色,而是异常明艳的朱砂红,红得十分瞩目。 “你是说这个?” 裴折玉看到谈轻手上朱砂红的月牙,眼底闪过一丝愕然,而后看到谈轻唇边笑容,丹凤眼眼底已是了然,配合地站在谈轻身后。 谈轻啧了一声,“孙俊杰,你不会就是冲着这孕纹来的吧?看到这个对你有什么好处?” 先前听叶澜提及孕纹时,谈轻就上了心,在孙俊杰住在庄子的每一天,他每天晚上沐浴之后都会用朱砂描上这个月牙状的孕纹。 没想到孙俊杰居然真的是冲着这个来的,谈轻很怀疑,孙俊杰是不是想借自己孕纹黯淡的事情从中作梗,让皇后和太子对付他? 谈轻描孕纹的事,福生是知道的,便出言道:“孙少爷,就算你是皇后侄子,太子表弟,我家王妃的孕纹长什么样,也跟你没有半点关系吧?倒是你,竟敢冒犯王妃!” 孙俊杰非但没有退缩,看见那朱砂红的孕纹反倒是得意地笑了,而后笃定地看着裴折玉,“隐王,你怕是不知道,真正的谈轻早就伤了身体,孕纹黯淡,而你身边这个假货的孕纹这么红,绝不会是你的王妃!” 听他说完,几人都沉默下来。 不得不说,谈轻很吃惊,原主的秘密,孙俊杰竟然知道,还以此推断,他是假的谈轻? 裴折玉没料到孙俊杰知道的还不少,但孕纹暗淡这件事传出去对谈轻对他都绝无好处,他当即冷斥,“放肆!本王的王妃本王了解,何须你来提醒?孙俊杰,你伤我王妃在前,辱我王妃在后,可知该当何罪!” 孙俊杰想挣开燕一,奈何力气不足,暗暗瞪了眼躲到边上去的小厮,朝将心中憋了许久的火气都发泄在了裴折玉身上,“隐王,你也太天真了!你的王妃是假的,要是被皇上姑父和老国公知道,你能复宠吗?” 他说着露出恍然神情,“隐王殿下,你非要护着你身后这个谈轻,莫非他真的是你派人假扮的?我跟谈轻自小一起长大,他是什么性子我清楚,就算怎么变,也变不成现在这个歹毒的样子!什么大病烧坏了脑子,忘了所有旧事,连字都不认识了,都是这个假货借口!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真正的谈轻是什么样的人,学不来谈轻的字迹,也不知道谈轻的过去!” 孙俊杰现下看着谈轻二人,都觉得他们不是被蒙在鼓里便是故意欺瞒大家,而他竟是唯一一个醒悟过来的人,他便笑得很骄傲。 “隐王,你怕是不知道吧,谈轻早在跟你成亲之前就已经服过孕子丹!就算每个人服下孕子丹后出现的孕纹都不一样,只能从脉象上看出与平常男子的差别,但孕纹色泽与形状因人而异,就算你找来一个冒牌货,也变不出跟谈轻一样的孕纹!” 这话一出,厅中更是安静。 不是谈轻几人不占理,只是看着孙俊杰这副笃定的样子,几人看他的眼神都多了些怜悯。 但这脏水泼到了裴折玉身上,谈轻还是有话说的,他扯了扯裴折玉衣袖,便站了起来,颇有几分好奇地问孙俊杰,“我也很好奇,你说谈轻早在成亲前就服过孕子丹,可是大家都知道,只有皇室才能拿到孕子丹,当时谈轻跟太子的亲事还没有定下,又是哪里来的孕子丹呢?你空口无凭就说我是假冒的谈轻,又有什么证据?” 即便他确实是假的谈轻,但他继承原主的这具身体,可是真正的谈轻,绝无替换可能。 话赶话说到这里,谈轻忽然很怀疑,孙俊杰这个外人都知道原主服下过孕子丹的事,那么他是否与原主被骗服下假药的事有关? 要知道,那假药当初害得原主险些丢了半条命,伤了身子,才会在宫宴上落水后病得那么急,那么严重,正是害了原主的关键! 孙俊杰的眼神好像早已看穿他们,冷笑道:“自然是因为谈轻那孕子丹是我送过去的,我当然知道他的孕纹什么样!隐王,我劝你赶紧让你的人放了我,否则,我会让所有人知道你跟这个冒牌货的阴谋!” 他说完,裴折玉和福生看他的眼神都变得十分冰冷。 而谈轻看着孙俊杰,唇角却微微扬起,竟是笑了。 “好啊,孙俊杰,原来害了谈轻的罪魁祸首,就是你。” 他有想过孙俊杰今天找他可能是要污他名声,甚至想过他或许会从孕纹这点下手,却没想到这家伙确实是从这点发散了,虽然有些曲折,最终结果还是让他十分惊喜。 穿过来这么久,总算是找出害了原主的真凶了! 第66章 孙俊杰跟打了鸡血似的,一听谈轻这话就跳了起来。 “你口口声声谈轻,证明你自己都承认了自己不是真正的谈轻!我就知道,当初谈轻病得那样重,御医都说他没救了,一个将死之人怎么可能短短几天就好起来,还有力气跟谈家二房斗,站着跟隐王成亲?” 孙俊杰越说越自信,看着谈轻和裴折玉说:“我没猜错的话,在外传谈轻醒来的那天,真正的谈轻就已经被这个冒牌货替换了,而正巧那天隐王去了镇北侯府,与你交换信物,世间哪儿有那么巧的事?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这个冒牌货就是隐王派来的!他怕真正的谈轻以死拒婚,如此一来,他就不能跟谈轻完婚,也不能攀附上老国公,让他帮你争宠,对吧?” 第120章 谈轻跟裴折玉沉默下来。 孙俊杰见他们没话说,笑容越发癫狂,“没想到吧,你们处心积虑替换了真正的谈轻,隐瞒了所有人,居然会先被我孙俊杰看穿了!” 谈轻看他这副得意洋洋的样子,还是没忍住笑出声来,举起右手,让他看到手上朱红的月牙,“你说这么多,怀疑我是假的谈轻,不过是因为看到这个红色的孕纹而已,这样就能证明我不是谈轻了吗?” 孙俊杰嗤笑一声,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斜睨他道:“无法完全复刻的孕纹还不够吗?” 谈轻回头看了裴折玉一眼,两人神情都有些复杂,不过谈轻想了想,又笑着问孙俊杰,“你既然怀疑我是隐王派来的冒牌货,这里也是我和隐王的地盘,你就不怕揭穿我们之后,我们怕事情败露,将你灭口吗?再说了,这里远离京城,只要我们不说,谁知道你们主仆到底是怎么死的?” 孙俊杰猖狂的笑容当场僵住,下意识回头看他的小厮,小厮也是心头一悚,跑回他身后,好像两人在一起抱团就会安全了一样。 不过孙俊杰此刻冷静下来,心头也凉了半截,知道自己现在处境很危险,不自觉退后两步,满脸不安地看着谈轻和裴折玉,“你们不敢的!我可是当朝太子的亲表弟!” 谈轻嗤之以鼻,“当朝太子在我面前我都懒得看他一眼,他现在又不在,我杀你谁知道?” 孙俊杰有过差点被断腿的前车之鉴,闻言心下直打鼓,但看着谈轻,他又自信了起来,“你不敢杀我的!我能猜到你们的秘密,别人就不能猜到吗?你们要是对我客气点,求我,说不定我还能帮你们隐瞒一下,可要是你们杀了我,太子表哥一定会查到这里来,到时你们谁也逃不掉!” 谈轻觉得这人真的让人十分无语凝噎,且每个想法都令人很匪夷所思,“你让堂堂隐王求你?就凭你?一滩扶不上墙的的烂泥?” 孙俊杰咬牙,“你……” “生气了?” 谈轻撇撇嘴,不紧不慢地打断他的话,“我这个人说话就是直接,有时候可能说了一些不爱听的话,但那都是实话,要是你心里感觉有被冒犯到的话,那不要怀疑,就是你想的那样,我就是在骂你——” “蠢货。” 孙俊杰气得涨红了脸。 谈轻懒得再跟他装了,看了眼胳膊上朱红的月牙,拿衣袖轻轻擦拭,褪尽殷红的朱砂后露出原本黯淡的肉粉色月牙,倘若光线晦暗一些,恐怕都要看不清孕纹的形状了。 “说来也巧,要不是我用朱砂遮了一下孕纹,我都不知道你会自曝给我吃过假药的事。” 在他说话时,孙俊杰看着他手中逐渐露出本相的月牙孕纹,整个人都僵住了,脚下踉跄,似是瞬间浑身力气被卸去,往后倒去。 小厮忙扶住他,看见谈轻手上的孕纹也是瞠目结舌。 “怎么会……” 孙俊杰低语喃喃,一脸不可置信地摇着头,像是在安慰自己,用力眨了眨眼,“不可能的!你应该就是假冒的谈轻……他不可能敢那样得罪太子表哥,也不可能跟隐王夫妻恩爱……你一定是假冒的谈轻!” “你再怎么瞪,我手上的孕纹也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谈轻举起,“这个孕纹足以推翻你之前所有的猜测。” 孙俊杰脸色惨白,可他已经得罪了谈轻和裴折玉,如今却发现自以为的铁证如山却只是对方刻意做的遮掩,他下意识不想承担这个后果,仍不死心地说:“假的!假的!你就是假的!这孕纹也是你仿造的!就算这具身体是谈轻的,你也不是谈轻……你是占了谈轻身体的恶鬼!” 不得不说,孙俊杰虽然在说胡话,却还真的猜中了。 “真是执迷不悟。” 谈轻唇边笑意淡去,当这张乖巧的脸上没有表情时,黑白分明的眼眸也变得冷厉,“来人,孙俊杰无礼冲撞本王妃,将他拿下。” 都不用等裴折玉的眼色,燕一自觉上前,拱手道:“王妃放心,属下定不会让他逃走!” 谈轻颔首。 听见二人对话,孙俊杰如梦初醒,往门前跑去,可惜燕一是练家子,他还没跑到门前就被燕一抓住了,反剪双臂,将人押了回来。 福生也机灵,紧跟着上去扣下孙俊杰身后的小厮。 燕一力气大,孙俊杰挣扎不开,被押回来跪在谈轻和裴折玉面前时,脸上早没了先前的得意忘形,惨白惨白的,声音都在颤抖。 “谈,谈轻,你不能杀我……” 谈轻垂眸俯视他,面容冷漠,“我问一句,你答一句,若你老实些,我可以考虑不杀你。” 孙俊杰飞快点头,“好好!” 谈轻冷眼看着他,“你说我失忆前吃的孕子丹是你给的,但孕子丹掌控在皇室手中,你承恩公府能拿到孕子丹的人能有几个?无非是托皇后和赔钱货太子之手,而你给我的药是假的,害我当时险些丢了性命,再难生育,是皇后和太子给你的吗?” 孙俊杰摇头道:“不是姑母和太子表哥……是我自己买的,你之前怕姑母会让我姐取代你成为太子妃,你说谈淇告诉你,如果你先生皇孙便可让皇后安心,也可以让你外公死心,不再阻止你嫁给太子,所以你让我帮你拿孕子丹,还要避过姑母和太子,可我上哪儿去取?只能让你拿银钱,找借口说去找一位老太医走走门路。”他心虚地别开脸,“可是你给我的银子我当天就赌输了,我没办法,只能给你一颗假药,不过那药也不算假!” 他急道:“卖假孕子丹的郎中说过他那药也是用宫中偷出的秘方做的,是一样的效果!而且我也劝过你别吃的,是你自己不听劝!” “谈淇……我就知道,孕子丹这事果然有他一份。” 只要原主身体废了,所谓内定的太子妃之位自然就不能再留给他了,可是他服药后,皇后和谈淇都没有揭穿他,这又是为什么? 或许他们都不知道。 谈轻问:“我服下假的孕子丹,伤了底子,从此再难生育的事,你没有跟别人说过吗?” 孙俊杰道:“没有!我哪儿知道那假药是虎狼之药?你服了药没两天就出事了,你外公处置你身边那些人时可没仁慈,我怕他要是知道那药是我给你的,就是承恩公府也护不住我,怎么会告诉别人?我后来去看望你时跟你发过誓的,这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也是个讲义气的人,答应你的肯定会做到,怎么会告诉别人?” 谈轻看他像条狗一样在自己面前摇尾乞怜的样子,只觉得难看,“你不是讲义气,只是怕我外公要了你的小命罢了。孕子丹到底是谁给你的,你又是怎么找到他的?” 孙俊杰支吾道:“这……” 燕一用力拧了一把他的手臂,“还不老实交待!” 孙俊杰痛呼一声,忙道:“我不知道是什么人!我从赌场出来,就碰到有个人问我是不是想要孕子丹,然后带我去胡同里找到一个叫千金堂的小药铺的江湖郎中!我根本不认识他们,给了二十两拿了药就走了,后来你出事之后,我再派人去找那个郎中,他们那个药铺早就被搬空了!” “二十两买来的孕子丹,你也敢让我家少爷吃?” 孙俊杰道:“那是他自己要吃,关我什么事?” 闻言,裴折玉微微皱眉,燕一也听不下去,长剑隔着剑鞘压在孙俊杰后背上,“老实点!” 孙俊杰吃了一嘴地板灰,抬起头来死死瞪他。 谈轻挑眉看了眼裴折玉和燕一,若有所思道:“那两个人明显是骗子,虽然不知道他们找上你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可前提也是你先将要找孕子丹的事透露出去,他们才会找上你,他们知道你的身份吗?” 孙俊杰闷声道:“我承恩公府大少爷的身份,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可我也是被骗了的,我也很无辜!谈轻,我劝过你不要着急吃药的,等你成亲时我姑母自然会赐你孕子丹,你当时不吃不就没事了吗?”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认为自己一点错都没有吗?” 谈轻深呼吸口气,忽而上前伸手握住燕一手上的剑柄,将足足长近三尺的长剑抽出来。 燕一是王府侍卫,身负配剑,只有出入皇宫才会卸下,他这剑长而窄,倒是轻巧锋利。 可看到谈轻拿剑,其他几人面色都变了,燕一也很吃惊,生怕谈轻伤到自己,“王妃……” “我有分寸。” 谈轻看了眼裴折玉和福生,朝他们三人点了点头,便提着剑走到孙俊杰面前,烛光映在剑刃上,雪亮雪亮的,异常锋利,孙俊杰不由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奈何燕一还压着他,他逃不掉,只能向谈轻求饶。 “谈轻别……你真要杀我?你可要想清楚,要是你真的动了我,表哥就真的不会再给你机会了!还有姑母,姑母也不会放过你的!” 谈轻没说话,只是走到孙俊杰身后,剑锋对着的脚腕,趁他还未反应过来,极快地划过。 第121章 孙俊杰只感觉到脚腕一凉,一股痛意自脚下传来,他又怕又急,回头一看,脚腕上才有血水涌出来,他吓得浑身一抖,哭叫出声。 “啊!我……我的脚!” 谈轻面无表情道:“你让从前的我服下假药,害我差点丢了性命,伤了身体,此后很难生育,我总不能就这样放过你,孙俊杰,我今日断你一条腿的脚筋,好叫你长个记性,记住今天的痛,以后别再害人。” 他说着将长剑还给燕一,但看到剑身上残留的一抹血丝,又想收回手去,“还真是不小心,弄脏了剑,回头我洗干净再还给你。” 侧厅一片死寂,谈轻这一手让在场众人都愣住了。 当谈轻将剑递到自己面前时,燕一才终于回神,见孙俊杰脚筋已断,也生不出什么事,便松开他,“王妃客气了,交给属下即可。” “好。” 谈轻将剑放回他手上时还有些不舍,这剑用着趁手轻便,不过这里也不像末世那样危险了,他这么想着,痛快地移开眼,垂眸看着满是血的脚又一动不敢动的孙俊杰。 “今天是我谈轻亲手断了你的脚筋,你心里有什么怨恨,以后可以冲着我来。不过我想你也不敢说出去,我没有什么秘密值得你和赔钱货惦记,倒是你,有不少把柄被我握在手中,你若揭发我难以生育的事,就等着我外公上门,取你脑袋吧。” 谈轻看着他浑身颤抖含泪瞪着自己,勾唇冷笑,“还有你说过的那个,关于皇帝的秘密,只要你敢,我可以赔上隐王妃这个身份跟你玩,大不了同归于尽。不过我毕竟是皇帝亲封的王妃,你也知道皇帝为什么宠我,要是让他知道是你害了我,你的姑母还有表哥还能保住你的小命吗?” 孙俊杰猛地一抖,满眼惊恐地瑟缩着往后退去。 他今日才知道,谈轻变得有多可怕,二话不说断了他一条腿,还能眼睛也不眨地威胁他。 可他这回真的被吓怕了,右脚脚腕那么痛,他怕自己的右腿以后真的站不起来了,连恨都顾不上恨,只咬着牙,一心逃离这里! 谈轻见他不说话,便不再理会他,吩咐福生道:“孙少爷该离开我的庄子了,送客吧。” 只是福生愣愣站着,盯着孙俊杰的右脚脚腕看了一阵,再看谈轻的眼神,好像很陌生。 裴折玉眸光顿了顿,缓步上前按住谈轻手臂,“王妃与孙俊杰的恩怨算是了了,可是孙俊杰方才冒犯本王,本王不能轻易放过他。” 看到福生的反应,谈轻才意识到,原主是尊贵的小少爷,不可能会这么平静的切断一个人的脚腕,福生会因为这点觉得他奇怪吧? 可他终究不是原主,早晚有一天会完全替换原主,福生应该慢慢接受,或是,不接受。 谈轻沉默了下,便看向裴折玉。 孙俊杰浑身僵硬,满目担忧地看着他们,好像站在面前的谈轻二人是恶鬼,一脸恐惧。 裴折玉眼神一暗,沉声道:“孙俊杰,你欲烧山未遂,又一而再冒犯本王的王妃,方才更是口出狂言,污蔑本王、还要本王求你,你这般放肆,本王今日若不罚你,岂不是要被你们承恩公府踩到头上了?” 他说着看向燕一,“燕一。” 燕一道:“属下在。” 裴折玉道:“取我令牌来,你亲自带人,将孙俊杰送往顺天府,再替本王转告顺天府尹,若他不能处理此事,本王便请父皇定夺。” 燕一面露兴奋,“是!” 谈轻有些意外地看着裴折玉,他这是要动真格吗? 可是皇帝真的会帮他吗? 燕一应声便去,一把拎起孙俊杰,带上他的小厮,这就出门让人准备车马即刻回京,谈轻见福生一直心不在焉的,便让他去帮忙。 侧厅里的满桌饭菜早已凉了,地上还有血,谈轻也没了吃饭的心思,让人过来收拾。 马车离开庄子,往京城而去,处理完孙俊杰的事,日头已经快落山,天边堆满火烧云。 谈轻站在院子里,看着天边落日,长长舒了口气。 裴折玉问:“怎么了?” 谈轻摇摇头,伸手按着心口,扬起轻松的笑容,“帮以前的我解决了一件大事,高兴的。” 裴折玉侧首,“以前的你?” 谈轻不由回头看了眼侧厅门口,福生在里面跟人一块收拾地面的血迹,俨然没看到他。 “是啊,以前的我。” 谈轻顿了顿,亮晶晶的黑眸看向裴折玉,“不过你刚才为什么要将孙俊杰送去顺天府?你真的要为了他,请你父皇出面做主吗?” 裴折玉轻笑道:“父皇又怎会理会我们这些小打小闹?不过孙俊杰算是被你断了一条腿,就算他不说,承恩公府也能猜到,他们不会咽下这口气,或许会参王妃一本,或许会继续败坏王妃的名声,让你从无才无能变成暴虐不仁,但若是他冒犯你我在先,只断一条腿,也是轻的。” 谈轻愣了下,“你想帮我分担……” 分担什么呢,承恩公府和皇后、太子对他的怨恨,也让那些人没有借口再坏他的名声。 不过代价是,裴折玉也会被记恨上,名声受损。 谈轻怔怔地看着他,半晌也没问他为什么这么做,只说:“你,就一点都不好奇,我为什么会对切断人脚筋这种事这么熟练吗?” 裴折玉笑问:“我该好奇吗?” 谈轻说:“或许我真的跟孙俊杰说的一样,我不是我,而是谈轻这具身体里的恶鬼呢?” 裴折玉挑眉看向他,打量一阵,唇边温和笑意没有变过,“没有人生来就是恶鬼,便是恶鬼,你从未伤害过我,我为何要怕你?” 谈轻想了想,也笑了起来,“我总觉得你说话格外中听。”他转眼看向落日,橙黄的日头被火焰一般绚烂的云团裹挟,仍有几分刺眼,他不得不伸出手挡在眼前,却更像是伸手抓向残阳照耀下的温暖余晖。 “裴折玉,我觉得,今天的日落好像特别好看。” “是吗?” 裴折玉仰头,灿金的日光映在他冷冽的丹凤眼里,似乎在他苍白面容上镀上一层暖意。 但他只看一眼,就兴致缺缺地收回了视线,眸光落到身边安静的少年脸上,便弯唇笑了。 第67章 燕一入夜前带人回的京师,翌日晌午便回了,顺道将从隐王府带回的信件交给裴折玉。 彼时裴折玉就在院中喂鱼,他平日很少出门,不过谈轻在隐王府时见过他在院前喂鱼好几次,便让人在院子里修了个小鱼池。 他的院子向来安静,除了谈轻没人会来,里里外外也是他带来的护卫守着,燕一将信件双手呈上,奔波一天一夜,风尘仆仆的他脸上是掩不住的幸灾乐祸,“殿下,今日一早将孙俊杰送往顺天府时,不巧碰上瑞王手下在刑部的罗大人,问了属下几句,便命人将孙俊杰关进天牢里,听闻上朝后还参了孙俊杰他爹孙大人一本。” 他嘴上说着不巧,可看眼神明显就是故意的。 裴折玉擦干净手上的鱼粮,接过信件,打开间隙瞥了他一眼,缓缓颔首,“这可真不巧。” 燕一收敛笑容,“不过陛下并未责罚孙大人,也没让人放孙俊杰出去,想来他是要在顺天府大牢里关上一阵子了。不过殿下,属下看过孙俊杰的伤,是真的分毫不差只切断了脚筋,在回京路上很快就止血了,可脚筋只怕很难接回去,王妃他……” 诚然,燕一自小练武,跟在裴折玉身边后也曾碰到过不止一次刺杀,经历无数次厮杀,他要是想断孙俊杰的脚筋不难,可动手的那个人不是他,而是自小娇生惯养、手无缚鸡之力的镇北侯府小公子谈轻。 他手上没有半点茧子,怎么会这么稳,这么果决? 但裴折玉并没有回答燕一的困惑,他垂眸看着信件,淡声道:“此事已了,不必再问。” 燕一只好应是,想了想又说:“近来瑞王和四皇子在朝中势力压过太子一党,太子的人却还时不时做些小动作骚扰镇北侯府的谈明公子,不过有老国公在,谈明公子如今还能应付,这太子究竟想干什么?” “不过泄私愤罢了。” 裴折玉放下信件,哼笑一声,“这就是他选的太子。” 燕一没敢回这话。 裴折玉也没问他,带着信件回屋,“让我这些好哥哥都斗着吧,父皇最喜欢看他们斗了。” 时值春末,山中桃花已谢了大半,近来山中游人日渐减少,不过庄子里酿制的桃花酒也卖得差不多了,而且竹林小馆竟也打出了口碑,来这里吃饭、钓鱼采果子的人倒是每日都稳定有一些的,谈轻就让人接着开,然后鼓捣起了自己的养猪场。 送走孙俊杰后,庄子恢复了平静,谈轻也不再拘着小胖子让他跟叶澜去学堂了,但小胖子在学堂结识了几个小朋友,不用人叫也自己天天往那边跑,天天蹭课,只是他年纪太小了,是学堂年纪最小的小学生。 第122章 叶澜本想私下带小胖子读书认字的,可小胖子非要凑到幼儿班去蹭课,好在幼儿班的先生周执不介意,平日在课上还挺照顾他的。 这段时间以来,学堂又陆续招收了七八个女学生,然而李云生的妹妹李云灵一直没有来,谈轻听小胖子提过一次,没有太在意。 李云生是谈淇的小厮,不会放心让他有心疾的妹妹到谈轻的学堂上学,谈轻也无所谓。 唯一变了的就是福生,谈轻发觉他话少了,时不时盯着自己一些小动作,可一直没问。 谈轻都有些头疼,这破小厮到底什么时候问他? 尽管如此,平日从京城国公府、镇北侯府送来的信件,福生还是会交给谈轻,替他给老国公回信,给两家安排送一些时蔬鲜果。 说起来,谈轻早就写信邀请过老国公来庄子玩,但老国公还要上朝,而且因为先前被罚俸禄的事跟他和裴折玉避嫌,一直没来。 谈明最近也忙,忙着学业,还有融入全新的圈子。 谈轻等了几天,都没等到福生发问,他也就不等了,索性放飞自我,天天跑去养猪场。 而这个时候的京师,太子书房内轰然响起一阵声响,桌下摔了一地瓷器碎片,一片狼藉。 两名伴读跪在下面,垂头不语。 “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连一个孙俊杰都捞不出来?” 两个伴读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小声辩解,“太子殿下,瑞王和四皇子的人已经插手,微臣实在没办法……孙少爷是得罪了隐王和隐王妃,只要请隐王和隐王妃……” 话还没说完,一只茶杯飞过来砸中陈伴读额角,陈伴读嘶了一声,额角很快流下血水。 另一名伴读见状眼里闪过一丝惧意,忙道:“殿下息怒!眼下瑞王和四皇子兄弟联手,因承恩公府先前的事,东宫暂时式微,实在不宜与他们硬碰硬,为今之计,只能先请隐王和隐王妃收手方能救出孙少爷!” 这两名伴读虽说都不是什么高官子弟,却是忠心于太子的人,也是他手下为数不多的能办事的人。看着陈伴读头上的伤,太子稍稍冷静了些,可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咬牙道:“老七算什么东西,不过是攀附上了老三老四,也配孤亲自去求他?还有隐王妃……谈轻,孤绝不会向他低头!” 郑伴读循循善诱,“殿下,无论如何,孙少爷都是因为得罪隐王和隐王妃才被打入天牢,只要隐王和隐王妃开口,瑞王和四皇子也只能放孙少爷出来。何况谈淇公子不是隐王妃的亲堂弟吗?微臣知晓隐王妃与谈淇公子的过节,可若是谈淇公子愿意低头的话,或许隐王妃会放过孙少爷。” “不行!” 太子断然否决,“谈淇若去了,必定会被他羞辱!” 他提到谈轻便是满脸阴鸷,也知道谈轻不好惹,若是可以的话,他根本不想见到谈轻。 郑伴读只好改口,“那便用如今镇北侯府的谈明世子,让隐王和隐王妃低头放出孙少爷。” 太子脸色阴沉,“谈淇与孤说过,谈明那厮不识抬举,又有卫国公护着,你让孤去寻他麻烦,是生怕老三老四抓不到孤的把柄吗?” “微臣不敢!”郑伴读伏地跪拜,“可殿下,孙少爷还有伤在身,如今被关在天牢里,若不尽快救人,皇后娘娘那里又该如何交待?” 太子攥紧拳头,面色越发难看,先是承恩公府的小舅出事,如今又是表弟被关,要不是碍于皇后,他早就不想管这承恩公府了…… 他闭了闭眼,终是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替孤更衣,孤今日便去隐王府拜会一下隐王妃。” 他说出隐王府三字时,声音像是后槽牙挤出来的。 两个伴读沉默下来。 太子眉头紧皱,“怎么,孤使唤不动你们了?” 陈伴读忍着额头疼痛道:“殿下,半月前,隐王与隐王妃便已出京,此刻正在京郊庄子。” 太子顿住。 自从在公主府被谈轻羞辱过后,太子就再也没有打听过谈轻的去向,这回听伴读提起来才想起来,上回孙俊杰来找他时说过这事。 当时他听孙俊杰说谈轻放过孙俊杰,也许是对他还有心思,而且谈轻还跟老七分房睡…… 谁知孙俊杰再去,回来时却被人扔进了天牢。 太子疲惫地按了按太阳穴,“明日休沐,孤出京去看看他跟老七。对了,孤记得先前父皇还给谈轻指派了一位先生,他怎么会跟老七跑去京郊庄子?他们在京郊干什么?” 郑伴读支吾须臾,“孙少爷说,隐王与隐王妃早已圆房,十分恩爱,还说隐王妃在庄子建了一座养……养猪场,与隐王在养猪场玩得乐不思蜀,短时间内只怕不会回京。” 这话听得太子整个人懵了一瞬,而后怒火中烧,猛地将桌上剩下的半套茶具给掀翻在地。 砰一声,溅起一地碎屑。 “该死的老七……竟敢动孤的人,孤要他死!” 两个伴读都不敢说话,可太子掀了桌上的东西还是不解气,起身又狠狠踹了桌子一脚。 “不知好歹的谈轻!宁愿跟老七那个废物跑去养猪也不愿做孤的贵妃!孤会让你后悔的!” 京郊下了一夜细雨,风一卷,吹来满山桃花香。 迎着晨风朝阳,谈轻接连打了两个喷嚏,赶紧裹紧外袍,牵着小胖子裴濯往后山跑去,叶澜和福生提着篮子和花锄跟在他们身后。 今日是休沐日,雨后是采蘑菇的好时候,谈轻心血来潮想上山看看有没有什么菌子,不然就去挖点竹笋什么也好,正好碰到刚起床吃早饭的叶澜和小胖子,结果小胖子一听说他要采菌子挖竹笋就非要跟上。 雨后裴折玉不爱出门,昨晚吃饭时他就不太舒服,吃过药就睡了,只能让燕一多看着点。 进了山林,谈轻跟小胖子就撒欢乱跑,叶澜摇头失笑,觉得自己这是带了两个小孩上山。 一路上福生太过安静,叶澜有些担忧,看谈轻拉着裴濯也没有跑很远,这才放心,回头问福生,“福生小哥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福生恍然回神,收回凝视谈轻的目光,飞快摇头,“没有,我……”他捏紧锄头,还是没忍住问叶澜,“叶先生,你有没有觉得,我家少爷跟以前好像不太一样了,他以前很爱干净,绝不会来挖竹笋采菌子的。” 叶澜被他问得一愣,“我虽然不知道福生小哥在顾虑什么,可是我认得的王妃,就是如今的王妃。”他看向远处跟小胖子一块毫无形象地蹲在树下,也不怕弄脏了身上衣服的高马尾少年,无奈轻笑,“从我到隐王府教导王妃那日开始,我认识的王妃就没有变过,他确实与很多王公子弟不一样,但也很纯质可爱,挖竹笋也好,采菌子也好,在我看来,他只是不拘一格,并不会比那些权贵公子差。” 听起来,他似乎以为福生在说谈轻这样不像一位尊贵的王妃,福生皱了下眉,摇头说道:“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但是……先生觉得,一个人在失忆后真的会性情大变,移情别恋,与失忆前的自己判若两人吗?” 这话叶澜没办法回答他,叶澜觉得他这么问很奇怪,难道性情变了的谈轻就不是谈轻吗? 不过没等叶澜想明白,远处的谈轻和小胖子就冲他招手喊他过来,叶澜也不再多说,向福生点点头表达歉意后就朝他们两人走去。 福生站在原地看着他们几人辨认菌子,眼神时而迷茫,时而纠结。燕一过来时,谈轻的篮子都装满了菌子,福生的篮子还是空的。 “燕一?你怎么来了?” 谈轻拎着满满的篮子过来,将一半倒进福生的篮子,福生这才回神,帮他扶住篮子。 他心说这破小厮今天又在偷懒,真是不能要了。 燕一拱手行礼,一如既往对他十分客气,“庄子有贵客到了,王爷让属下过来告知王妃。” 谈轻将篮子都塞给福生,拍掉手上的泥土,好奇地问:“什么贵客?裴折玉吃早饭了吗?” 听到后话,燕一对谈轻越发恭敬,笑应:“殿下吃过早饭,正在书房作画。不过属下看到有马车到了山脚下,便派人去打听了一下,认出来驾车之人是宫中侍卫,殿下特意命属下来提醒王妃,早做准备。” “宫里的人?” 谈轻回头看向叶澜和小胖子,最近来这里的人不乏权贵子弟,可是宫里的人还是头回见。往庄子走的路只有一条,其他岔道都在山下通往其他方向,那人不是去桃山的就是来他这庄子的,他都是东道主。 难道是接小胖子进宫的? 谈轻有些不安,“什么人啊?” 燕一道:“看那侍卫随身的令牌,应该是东宫之人。” 一听到这二字,谈轻立马眉头紧锁,一脸晦气。 “不是吧,赔钱货居然真的来给孙俊杰报仇来了?” 片刻后,行走在山道上的马车果然停在了庄子门外,穿着便服的侍卫与内侍相继下车,一人掀开车帘,一人跪伏在地,车上贵人弯身走出车厢,踩着内侍后背下来,而后扶着一位柔弱公子下来。要是谈轻这时候在场,定能一眼认出来高个子的就是穿着一身锦衣满脸傲气的太子裴乾。 第123章 那柔弱公子自然就是谈淇。 一下车,谈淇自觉拉开与太子的距离,好像有几分委屈地看着太子,欲语还休,“已经到了庄子,殿下还是离我远一些吧,免得大哥看到我们亲近,又像从前那样恼怒,如此一来,大哥恐怕不会答应放过孙少爷。” 要来向谈轻低头,太子本就冷着一张脸,闻言更是满眼火气,握住谈淇的手将人拉回来。 “孤要与什么人亲近,与谈轻何干?谈淇,你放心,今日孤带你来,不是让你受委屈的。” 一想到孙俊杰在牢里告知郑伴读隐王夫夫早已圆房的事,太子脸色愈发黑沉,谈轻怎么敢跟老七圆房?老七又怎么敢碰他的人? 他越想越恼火,握着谈淇的手用力到掐出了红印。 谈淇抽了口气,想提醒他松手,一抬头就见太子面色阴冷,登时心下一悚,不敢出声。 太子妒火中烧,眼神阴鸷地盯着庄子紧闭的大门,冷笑道:“孤就是要让谈轻看清楚,孤究竟有多宠爱你,而孤虽然不能许你太子妃之位,但你将来定然会是孤的君后。” 闻言,谈淇顿时不觉得疼了,抬眼痴痴望着太子,嘴角不自觉上扬,仿佛已经预见自己坐上了前世谈轻的位子,向他耀武扬威…… 就在这时,庄子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打断了谈淇的美梦,太子也迫不及待地拉着他上前。 太子身边的内侍意会,扬起下巴清了下嗓子正要出声,从门缝里探出头的福生看了他们一眼,就推门出来躬身行了一礼,“果然是太子殿下来了,我家王妃等候已久了。” 太子神色稍缓,负手身后,仍板着脸沉声道:“既知孤来了,他为何不出来跪拜迎接?” 福生扯了扯嘴角,就算他现在怀疑谈轻变化太大很古怪,但谈轻怎么说也是他的主子,还是亲王正妃,听听赔钱货说的是人话吗? “……我家王妃正在养猪场忙着,脱不开身。若太子殿下想见王妃,便请随小的来吧。” 他说完也不等太子发话,将庄子大门推开一角,向他做了个邀请的姿势,便转身走了。 萧瑟微风卷过庄子门前,太子众人俱是一片沉默。 太子眉头紧紧皱起,抓着谈淇手腕的手忽而用力,将原本的浅红的指印扩大成一圈红印。 这回谈淇忍不了了,忍痛僵着笑脸提醒太子,“大哥身边的人是越发无礼了,不过殿下,看样子,大哥也是等了殿下许久了,我们既然来了,总不好让大哥再等下去。” 这话稍微让太子顺心些,将被谈轻的人忽略的不爽压下去,便扔开谈淇的手快步上前。 “孤倒是要看看,谈轻设局等孤来究竟要干什么!” 谈淇被甩得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好在身后的小厮云生扶了他一把,看着手腕上的一圈红印,谈淇是又疼又气,可看着太子扔下他就走,他也顾不上别的,将这笔账记在谈轻身上,紧跟着拎着衣摆追上太子。 “殿下莫急!” 不管如何,他都不能给谈轻任何挽回太子的机会。 君后的位子,必须是他的! 第68章 同样是带客人去养猪场,但这次的人不再是孙俊杰,而是当朝太子,即便是过来带路的福生,在堂堂太子面前,也要落后几步。 众人终于到了养猪场门前,太子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眉头紧锁着,停在门口,没有进去。 福生不知道自家少爷要干什么,一路上还是很紧张的,当他走到这里时,却又莫名松了口气,好像自从少爷大病醒来后,就没有什么事情是他搞不定的。福生立刻定了定心神,上前推开养猪场的大门。 “王妃平日就喜欢在这里待着,天黑前不会出来。” 反正谈轻吩咐他这么说,就看太子要不要进去。 时人也吃猪肉,但猪肉价格比不得牛羊肉,上流贵族很少吃猪肉,大多觉得猪价贱、肮脏,不只是太子不想靠近养猪的地方,连谈淇都不想,他在太子面前善解人意,尤其是对待谈轻时,此时该他出头了。 谈淇忍着不适,面露浅笑,温柔小意地同太子说:“殿下息怒,大哥有时便是如此不讲道理,兴许是对谈淇的怒气还未消,但殿下千金之躯,怎可踏足这等肮脏之地?还是让谈淇先行进去,请大哥出来吧。” 自从听说隐王夫夫已经圆房后,太子要来庄子的目的就变了,让谈轻放过孙俊杰是其次的,最重要的,是拉着谈淇到这里奚落谈轻,好叫他明白,有他护着,谈淇可以过得多好,也让谈轻后悔背叛自己。 知道谈轻现在就躲在这脏兮兮的养猪场里,何其落魄,太子犹豫须臾,阴冷面容上露出嘲讽笑容,“不,孤亲自去会会他。” 在太子面前,谈淇向来都是温柔解语花的形象,忧太子所忧,总不能看着太子进去他不管,再不喜欢这里,也只好硬着头皮跟上。 等走进养猪场后,几人才发现,开着天窗敞亮的养猪场显然不像他们想象那样肮脏,因为每日清扫和独特的设计,也没有他们预料中的很大的臭味,太子一直紧锁的眉头舒缓开来,随后很快又冷下脸来。 他看见了谈轻。 谈轻拎着个装了长条菜叶的篮子,站在一个猪圈前喂猪崽,最早养的那三只小黑猪现在已经完全长开,尤其是两只小公猪,现在四个多月了,已经有八十斤往上,快要长到了谈轻小腿那么高了,只要再长三四个月,这批小黑猪也就可以出栏了。 谈轻刚从林子里挖笋回来,衣服还没换,不过他穿了件深色不显脏的,扎着高高的马尾,乍一眼看到人,太子眼前有阵恍惚。 好像以前的谈轻不是这样的,也没有这么耀眼。少年独特的朝气让太子一时移不开看谈轻的眼神,直到谈轻回头他才回过神。 太子想都没想,拉上谈淇大步往谈轻那边走去,讥笑道:“隐王妃先前在公主府不是挺威风的吗?怎么短短时日不见,竟然就落到这个地步,竟像一个卑微农夫一样,躲在肮脏的猪圈里养起这种东西。” 闻言,谈淇心中暗喜,看来太子并非难忘旧情,嘴上劝道:“殿下,人各有志,或许大哥便是喜欢这样自给自足的平静生活。” 太子脸上笑容越发讥讽,“孤倒是不知道你竟然有这样的心愿,看来老七是成全你了,让你堂堂隐王妃跑到猪圈里干粗活。” 这两人一唱一和的,谈轻完全不想说话,无语凝噎地瞥了他们一眼,转头给猪崽喂菜叶。 太子好像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心里那口气不打一处来,咬牙道:“隐王妃先前在公主府不是挺牙尖嘴利的吗?今日怎么不说话了?是被孤戳中了痛处,无话可说了吗?真难得,你也有这么安静的时候。” 谈轻头也没回,捏着一根长菜叶喂给齐大腿高的木栅栏里的小黑猪,“不想跟傻子说话。” 福生跟在几人身后,差点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太子面色大变,怒指谈轻。 “你!” 谈轻看都不看他一眼,跟猪圈里的小黑猪说:“三花多吃点,猪已经不长脑子了,再不多长一点肉,就要被傻子比下去咯。” 太子怒斥道:“谈轻!” 连谈淇看谈轻的眼神都很吃惊,随后窃喜,谈轻自己得罪太子,便无需他从中作梗了。 “听见了,两只耳朵都听见了!”谈轻拍拍手,没好气地斜了太子一眼,“吵什么吵?没看我在喂猪吗?当我跟你一样闲啊?” 太子气得整个人呼吸不畅,但谈轻依旧这么犟嘴,而不是低头道歉,却也在他预料当中,这样倒是比从前更有趣了,太子缓了口气,冷眼看着谈轻道:“你再忙,不也是被老七赶来做这些脏活累活吗?” 谈轻很吃惊,“谁告诉你这是裴折玉让我干的?” 太子冷笑一声,挖苦道:“除了老七,还有谁能让你来干这些?谈轻,你这也是活该,本来孤可以帮你,是你自己不知好歹。” 谈轻看看他,又看了眼他身边满脸坏水的谈淇,沉默了下,一言难尽地别开脸接着喂猪。 “跟傻子说话真的好累,还不如喂猪,起码我喂猪的时候,猪还知道凑上来吭哧两声。” 太子冷笑一声,不遗余力地挖苦他,“如今吃到苦头还不知悔改,从前孤倒没看出来你这般嘴硬。不过也是,你选了老七,就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后悔也无用。” 谈轻当他的话是耳边风,“收收吧,别搁我这阴阳怪气含沙射影,不乐意听,有事说事。” 太子沉下脸,看他的眼神很陌生,“孤倒是被你从前那装出来的乖巧模样骗过了,没想到你的本性如此恶劣,在来见你之前,孤曾想过再给你一个回头的机会,毕竟你曾经也是与孤一同长大的未婚妻。” 听到这话,最紧张的人莫过于谈淇,他暗自捏了一把汗,眼神警惕地看着太子和谈轻。 谈轻看见他的小动作,当场翻了个白眼,“得了吧,你之前对付我外公时也没仁慈,现在跟我说这些,究竟是谁把谁当傻子?” 第124章 太子顿了顿,“你怎么知道……” 谈轻嗤道:“你当我真傻,连你要动我外公都看不出来?”他也纳闷了,看着太子和谈淇说:“我真想不明白了,你们两个想要成亲,那你们去成亲啊,干嘛非要祸害别人,让别人给你们殉葬?从前差点你们被害死的我、镇北侯府、一生忠直战功累累却差点就被你们害得晚年不保的我外公,现在还要被你们害过的我给你们盯着裴折玉,让我对我的丈夫动手……你们谁啊,真当自己是天王老子,要把所有人的命运都在掌握在你们手里,除了你们自己人谁都别想好过了是吗?” 太子本以为自己做得很保险,就算是老国公发现了,以往从不关心朝中政事的谈轻也不会去打听这种事,没想到谈轻早就知道了,难怪谈轻会对他态度大变,但他并不认为自己有错,脸上依旧满是高傲。 “这些是朝中大事,你不懂,孤不怪你,你外公老了,早该退了,是他贪恋权势。这也是皇命难违,孤更是为了大晋天下。” 谈轻丝毫不留情面,“呸!什么为了天下?不过是为了你的一己私欲,想要剪除我的羽翼让我为你所用罢了,像你这样自私自利的人,根本不配为一国储君,以后让你做了皇帝,才是这晋国的悲哀!” “放肆!” 太子面色涨红,怒不可遏,但看谈轻的眼神俨然有些惊讶,他没料到谈轻会如此了解他。 但谈轻的这些话……太子沉声道:“谈轻,你只不过是隐王妃,没有资格谈论天下大事!” 谈轻笑了,“可笑,因为我说的话不顺心就拿自己的权势压人,这就是我们的当朝太子。” 太子脸色愈发难看,攥着谈淇手腕的手也愈发用力,谈淇疼得暗骂一声,也顾不上盼望他们二人再吵得激烈一些,忙扶住太子,皱着眉头柔声劝道:“殿下息怒,大哥只是太过激动才会胡言乱语……” “我没有激动哦。” 谈轻摊手,“激动的可不是我,我只是说了实话。” 谈淇暗瞪谈轻一眼,非要在这时候激怒太子?太子能不能松开他的手?他都快疼死了! 谈轻回了一个得意的笑容,余光瞥着他的手。 谈淇当即明白,谈轻就是故意的,就是在害他! 太子果然越发恼怒,发泄似的紧攥着谈淇手腕,谈淇实在是受不了了,小声哀求,“殿下息怒,大哥也许是在故意激怒你!” 太子慢慢收敛了力道,深呼吸将这口气压下去,“孤今日来,不是要跟你吵架,你自小懒散,不通诗文,也不会懂得什么是家国大事,孤不与你争辩,你即刻写一封信,让人送去顺天府放孙俊杰出来。” 看着谈淇趁机抽出手,一脸委屈地揉着手腕上的一圈红印,谈轻颇为遗憾地收回视线。 “凭什么?” 太子压根没空理会谈淇的小委屈,怒气未消的双眼紧盯着谈轻,“你也该闹够了,孙俊杰是孤的表弟,你跟老七将他送到瑞王那里,自己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别等到最后被贵妃卖了还傻乎乎地替她数钱!” 孙俊杰被送到瑞王的人那里,这事谈轻是真不知道,他愣了下,理直气壮地反驳道:“就算我跟贵妃的两个儿子结盟,也比跟着你这种人好,至少贵妃和她儿子没有对付过我跟外公,也没有对付裴折玉。” 太子气得不行,“你非要跟孤作对?谈轻,你别天真了,贵妃现在不对付你们,只不过是腾不开身,你非要跟孤走到这地步吗!” 他咬了咬牙,定定凝望着谈轻,“马上给孤写信。” 谈轻断然拒绝,“我不要!” “好啊,这是你自己选的。” 太子回头看向身后带来的两名侍卫与内侍,三人齐齐动了,福生警觉地跑到谈轻面前。 谈轻看明白了,愕然道:“你这是要跟我动手?” 太子面无表情道:“孤今日一定要拿到你的信。谈轻,你已经得罪母后,别再一错再错。” 谈轻快被他逗笑了,“我得罪她怎么了?父皇都没说什么,你居然敢派人对弟媳动手?” 太子忌惮皇帝,但他不是孙俊杰,知道这最多只算是家事,便点头让两名侍卫动手。 两名侍卫这便领命上前,“隐王妃,得罪了。” 谈淇见状,眼里更是掩不住的喜色,嘴角止不住上扬,就等着看谈轻被太子抓起来教训。 谈轻愣是没看懂太子这架势,这是连皇帝都不怕了,非要捞孙俊杰?他看不懂赔钱货,却看得懂此刻主动护在他身前的福生。 这破小厮,还是能用的。 太子看谈轻不作声,还以为他害怕了,到底是心软了几分,“你老实写了,孤便不动手。” 谈轻撇嘴,想说他就是不写,正好试试他这近两个月来精神力和异能恢复到什么程度了。 论打架,他可没输过! 可在这时,裴折玉和燕一出现在养猪场门前—— “本王看谁敢动手!” 两名东宫侍卫停在原地,太子和谈淇看向门前时,谈轻面上也有些意外地朝裴折玉跑去。 昨夜下过雨,裴折玉脸色很是苍白,肩上披着一件大氅,衬得身形愈发清瘦病弱,虽无需人搀扶,可他刚一出声就不停咳嗽。 谈轻忙不迭跑过去扶住他,轻轻拍着他后背给他顺气,一边还不忘狠狠瞪太子和谈淇。 “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在房间里好好休息吗?” 裴折玉缓过这阵咳嗽,温热掌心覆上谈轻手背,似安抚般温声笑道:“太子殿下来了,我这做臣弟的怎么能不来迎接殿下呢?” 可见他现身,谈轻便不顾一切跑向他,太子脸色越发冰冷,“原来七弟还记得孤是太子。” 裴折玉笑容未变,微微躬身行礼,“臣弟偶感风寒,因此未能及时出门迎接,但太子殿下向来宽厚,想必不会计较这等小事。倒是太子殿下突然造访,还让人对王妃动手,敢问臣弟的王妃是做错了什么?” 谈轻就不是个老实的人,早知道来的是赔钱货时就让燕一传话让裴折玉好好待在屋里休息。 没想到裴折玉还是来了,还要帮他出头责问赔钱货动手的事,他索性先跟裴折玉告状。 “他们要我写信,让瑞王的人把孙俊杰放出来,可是我跟瑞王根本就没接触过,而且孙俊杰冒犯我在先,我才不要写信!” 太子听到这话,神色微微一变,谈淇看在眼里,生怕他们吵不起来,给他们添了一把火—— “可是大哥方才也没说你跟瑞王并无联系啊。” 太子眉头再次拧紧,看谈轻的眼神越发不满。 谈轻嗤了一声,反问:“我干嘛要告诉你们?” 谈淇故作委屈,“大哥不喜欢我,可是太子殿下与大哥一起长大,大哥也不信太子殿下吗?你若说实话,殿下怎么会不信?” 谈轻一听就知道这黑心莲在到处挑火,不过没关系,他根本不在意赔钱货对他的看法。 可是转念一想,谈轻也垂下眼帘,委委屈屈地抱住裴折玉胳膊说:“裴折玉,他们又来欺负我,还要让人打我,我好害怕啊!” 谈淇心说你刚才嚣张的样子可半点看不出来在害怕啊!他愣了下,而后轻叹一声,无奈地说:“大哥对我们的误会太多了。” 裴折玉那双冷冽的丹凤眼瞥向他,忽而轻斥道:“谈二公子,这里有人让你说话了吗?” 谈淇面色僵了下,便颇为委屈地垂下头,“是。” 本以为太子会替他说话,可当谈淇悄悄抬头时,只见到太子定定盯着裴折玉和谈轻二人,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也没有看到他。 谈淇不自觉抓紧衣袖,眼底浮现出浓浓的不甘。 不过此时根本没有人在意谈淇,太子紧盯着裴折玉和谈轻二人,“孤没想过,有朝一日你们两个也会合起伙来与孤作对。将孙俊杰送到瑞王那里的事,孤暂且不论你们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倒是七弟,谈轻自嫁给你后,对你也不错,你想要投靠老三老四自寻死路,却也不必带上他。” 这话听得谈轻皱起眉头,裴折玉只回以淡淡一笑,轻咳一声,哑声道:“多谢太子殿下提点,不过臣弟与三哥、四哥之间从不谈国事,何况太子殿下也是知道的,父皇最恨的就是皇子和臣子结党营私了。” 太子神色一顿,冷哼道:“你最好是没跟老三老四他们合伙。你此刻既然来了,还要替谈轻出头,那信孤也不用谈轻写了,你派人去跟老三的人说一声,让他们尽快将孙俊杰放出来,莫让母后担忧。还有常嫔,母后忧心表弟,后宫琐事难免会有顾不上的,你也不想让你母妃为难吧?” 又是拿人威胁这招…… 谈轻都快被赔钱货烦死了,不过事关裴折玉母妃,他权衡了下,虽然很气,但是放了孙俊杰也无所谓,反正皇帝不说话,孙俊杰早晚会被皇后和太子捞出来,他也已经替原主报仇,断了孙俊杰一条腿了。 第125章 然而没等他开口,裴折玉便笑道:“臣弟倒是不担心母妃,皇后娘娘若顾不上,宫中自有贵妃娘娘协理,再而言之,这后宫是父皇的后宫,娘娘们如何,皇后不管,自然还有贵妃与太后娘娘可以做主。” 谈轻眼睛倏然亮起来,满眼佩服地看着裴折玉。 别看这人平时一声不吭的,一出手就能惊艳人! 太子拿常嫔威胁他,裴折玉也能反过来威胁太子,皇后要是不干人事,他就投贵妃党。 殊不知本就一身朝气灵动的漂亮少年闪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自己,在裴折玉眼里煞是可爱,裴折玉不由伸手摸了摸谈轻发顶。谈轻以为他看懂了自己的夸赞,下意识侧头蹭了蹭他的掌心,表示回应。 这在太子眼里无疑是火上加油,若谈轻没有被赐婚嫁给老七,谈轻就是他的太子妃,他本可以将谈轻和谈淇一同娶进门的…… 在他看来,裴折玉无疑是在染指他的人,而他也觉得自己头顶绿油油的,怎么能不气? 可要是刚才只有谈轻在这里还好,现在裴折玉带侍卫来了,太子不可能再对他们动手。自小到大,裴折玉再不得宠,被什么人欺辱,都不能是他们这些妃子、皇子,这是宫中无数人心中默认的潜规则。 因为他们都不知道,哪一天皇帝会不会想起来曾经宠爱过裴折玉,又让裴折玉再复宠。 只是让谈轻写个信还好,对付裴折玉,性质就变了。 皇帝可以容忍他们内斗,但不会乐意看到太子跟皇子当众动手,这会有损太子的名声。 而当年母凭子贵的常嫔,皇帝似乎年纪越大,就越在意名声,对于常嫔的出身也越发介怀,根本不在意后宫嫔妃如何对待常嫔。 现在看来,裴折玉似乎也遗传了他父皇的冷血,哪怕太子拿常嫔威胁他,他也不会动摇。 太子攥紧拳头,到底也只能松开,冷冷盯着对面亲密的二人,“好,这就是七弟的答案,孤记住了,七弟也要记住,日后若常嫔在宫中有什么意外,可怪不得孤与母后,还有七弟自身,日后也要多保重。” 谈轻怎么听都觉得他是在威胁裴折玉,气不过想给裴折玉出头,却被裴折玉按住手臂。 裴折玉朝他摇了摇头,又咳了两声,才说道:“多谢太子殿下记挂,臣弟身体虚弱,但自家的王妃,臣弟还是能照顾好的。” 谈轻撇了撇嘴,暗自泄气,余光瞥了眼身后的猪圈栅栏,眼睛又亮起来,踢开栅栏上的门闩,脚尖将栅栏门推开一道缝隙。 猪圈有几头养的油光水亮的小黑猪还以为有吃的,吭哧吭哧地跑过来,都凑到了门前。 察觉到谈轻不太认真,裴折玉有些无奈地拉住他的手,谈轻这才回头,便撞上太子那双恨得冒出红血丝的眼睛,谈轻往后缩了缩,用无辜疑惑的眼神询问裴折玉—— 赔钱货干嘛这么瞪着他? 若说先前伴读去天牢带回孙俊杰的话时,太子并不愿相信那时真的,如今亲眼目睹裴折玉和谈轻的亲密,便不再坚持下去,看他们的亲密模样,定是圆房过了,他看谈轻的眼神逐渐添上几分怨恨与不甘。 “谈轻,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孤给过你很多次机会,你都非要与孤作对,日后可别后悔。” 谈轻被他那黏糊的眼神恶心坏了,抱紧裴折玉胳膊躲在他身后去,“你烦不烦啊?不想动手了就赶紧带人走,我看见你们就烦!” 太子深吸口气,好像不论他说什么,都会被谈轻顶撞,气得他心肝脾肺肾都疼!他对付不了谈轻,只能转头对付裴折玉,这回话里话外都是掩不住的阴阳怪气,“你再嘴硬又能如何?父皇对七弟始终如此,不会让他复宠,他到死都只是隐王,这个封号,不正好证明父皇不喜欢他吗?” “而你若妄想这样就能报复孤和谈淇,也未免太过天真!”太子越说越得意,又嘲讽裴折玉道:“王妃蛮横无理,七弟身有隐疾,只怕照顾他也是有心无力,孤那里倒是有几支人参,回头送来给七弟补补身子,免得父皇还未看到七弟妹诞下皇孙,七弟这身子骨便支撑不下去了。” 谈轻气得瞪大眼睛,这是在咒裴折玉早死吗? 裴折玉用力握住他的手腕,笑应:“多谢太子关心,也请殿下放心,臣弟定会保重身体。” 他说完没给谈轻说话的余地,朝太子颔首,便拉着谈轻往养猪场门外走去,“臣弟与王妃还有事,先回去了,太子殿下自便吧。” 见他们要走,福生暗松口气,小碎步跟上燕一。 谈轻憋了一肚子火气,被裴折玉拉着走出养猪场后,才问他:“为什么不让我骂回去?” 裴折玉看他脸颊气鼓鼓,反倒觉得好笑,松开他道:“与他们吵架,不过是浪费时间。” “也是啊。” 谈轻回头看了眼还待在养猪场里的赔钱货一行人,嘴角闪过一抹坏笑,就拉起裴折玉的手,“那先不管他们了,我们走吧,我刚捡的菌子应该拿去熬汤了,我们回去喝!” 裴折玉任他拉着自己走,只是走得急了,没忍住咳嗽几声,谈轻放缓脚步,一脸心疼担忧地看着他,“你的身体越来越差了。” 裴折玉轻笑出声,刚咳嗽过,嗓音有些沙哑,“我没什么事,还能再护着王妃好几年呢。” 谈轻拧起眉头,“可是赔钱货刚才在咒你,我越想越气,当朝太子怎么会那么不要脸?皇帝当年又怎么会让他这种人做太子?” 裴折玉好笑道:“太子成为太子年纪尚小,但他是皇后所出的嫡子,有父皇护着,这便是他成为太子的倚仗。好了,别生气了,他如今还只是太子,如今有三哥和四哥在,最后谁会接替父皇的位子还不一定。” 也就是他们两才敢说这种话,身后的燕一和福生两人纷纷低头噤声,谈轻却扬声笑起来。 “是啊,希望贵妃争点气!” 贵妃争气,她的两个儿子也算是子凭母贵,这么说也没错。裴折玉笑了笑,“你说得对。” 谈轻笑着笑着又拉下脸,“可是我一想起他刚才的话就很生气,这个赔钱货真不是人!” 那些话分明是在咒裴折玉早死,好让他守寡! 裴折玉笑问:“他只是气不过咒我,就这么生气?” “气死了!” 谈轻拍着裴折玉肩膀,皱紧眉头说:“你可是我看着的人,他居然咒你,真想给他一拳!” 他的拳头也不大,一点威慑都没有,不用比,裴折玉都知道自己的手掌能一把握住,不过也没有笑话谈轻,毕竟他是为自己出头,裴折玉忍了忍笑,还是没忍住伸手包住他的拳头,将他举起的拳头按下去。 “好了,如今他还是太子,我们还是留点余地,待他日后被废了,再落井下石也不迟。” 裴折玉的话很有道理,谈轻不是很乐意听,但也没有反驳他,反而是拉着他往庄子走。 “快走快走!” 裴折玉还以为他是急着回去喝他捡来的菌子煮的汤,无奈地笑了笑,便快步跟上,“好。” 却说他们走后,本就让谈轻清场过的养猪场就只剩下太子一行人,太子有谈淇哄着,心口的气总算是顺了一些,在猪圈里待着也不是个事,众人这便要离开养猪场。 两个侍卫也不知道怎么,要走时冷不丁一块摔了。 两人摔得也很懵,随身配剑都掉了,低头一看,在脚下扯出了一捆细小干枯的黑色藤蔓。 谈淇道:“或许是方才来时踩到的,这庄子在山脚下,路边藤蔓野草不少,都起来吧。” 太子看他们这样也烦,骂了一声,两名侍卫灰溜溜地爬起来,就要去捡剑,可不料一人不小心碰到猪圈的木栅栏门,那门一碰就开了,里头关着的十几个小黑猪猪崽也不怕人,一股脑呼啦啦地往外冲。 饶是太子跟瑞王兄弟争得再厉害,也从没见过这阵仗,那黑乎乎的猪崽冲到脚下,好像还带着一阵阵臭味,他便嫌弃地往后退去,还不忘拉上谈淇,一面朝忙着在猪群里捡剑的侍卫喊道:“护驾!护驾!” 他一边退一边喊,脚步迈得大,谈淇体力跟不上,看见这么多猪也是头皮发麻,只能按住太子的手说:“殿下,你先松开我!” 待养猪场彻底平静下来,谈轻已经在庄子里喝上了新鲜菌子煮的汤,还给裴折玉添了一小碗,当然也没落下叶澜跟小胖子。 养猪场的人过来时,福生出去问话,回来时脸色古怪,站在门前看着谈轻,欲言又止。 裴折玉不大喜欢喝汤,见状便让他进来说话。 谈轻立马阻止了裴折玉,两口喝完碗里的汤,抹了把嘴巴,放下碗就笑眯眯地走出去。 福生显然松了口气,等谈轻过来,附耳与他低语几句,说话时皱着一张脸,神情复杂。 谈轻听完哈哈大笑起来,连腰板都直不起来,福生神情恍惚地扶住他,嘴角也在抽搐。 裴折玉看得好奇,起身出去,从福生手里接过狂笑到脸颊通红的谈轻,“这是怎么了?” 第126章 谈轻已经笑到肚子抽痛,索性倚靠在他身上喘气,一开口就止不住笑,“不,不行了,哈哈……你,你问福生吧呼哈哈哈!” 裴折玉无奈地扶住他,看向福生。 福生纠结道:“这事,怕说出来让殿下倒胃口。” 裴折玉挑眉。 福生立马回道:“回殿下,方才太子他们离开时,不知为何猪圈里的猪跑了出来,太子殿下受惊,和谈淇不慎被猪……拱进了……” 他说着哽住,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才显得文雅些。 谈轻缓得差不多了,见福生不好说,便自觉地双手作喇叭状,凑到裴折玉耳边,“赔钱货和谈淇被猪拱进了没盖好的排粪沟里!” 他怕裴折玉不了解,又说:“就是猪粪坑哈哈!” 说到最后,他真的没忍住破功,扬声大笑起来,别说是裴折玉,连燕一都听到了这三字。 裴折玉:“……” 燕一:“……” 一时间,庭院一片死寂。 片刻后,裴折玉抿唇轻笑一声,将再次笑倒的谈轻扶进怀里,笑归笑,他不能忘正事。 裴折玉转脸问福生,“那太子殿下怎么样了?” 福生如实道:“匆匆在那边冲洗过,已经走了。还好今日刚打扫过排咳咳,只是忘记将板砖盖回去,那里也不深,所以太子殿下和谈淇公子都没有受伤,只是难免会沾上……太子殿下嫌脏,即刻返回京城去了。” 谈轻笑得肚子、下颌骨抽痛,一边呼气一边忍笑,闻言还是没有忍住笑出了眼泪,“他还想让人把我的猪全杀了哈哈哈!” 裴折玉:“……” 裴折玉无奈地看着谈轻,实在是没搞懂他的笑点。 可无论如何,太子的命令还是要听的,他命人不准将今日的事传出去,甚至不敢来庄子这边让谈轻看热闹,可养猪场出了这种事,裴折玉和谈轻不可能不知道的。 笑过之后,这猪,还是杀的。 听闻当时情况混乱,两名侍卫忙着捡剑,没顾上太子和谈淇,后来又忙着护他们逃离猪群,太子又被恶心得催着去门外冲洗,所以连他们都记不清到底是哪头猪拱的太子,谈轻也不可能把所有猪崽都杀了。 所以挑了两头替罪猪,谈轻让人杀了,还当众抹了一把眼泪,因为这些猪崽都还没出栏。 杀就杀了,谈轻跟裴折玉商量了下,为了要让太子看到他们严格执行了他的命令,还要派人将两头猪崽的猪头给太子送过去。 当时裴折玉听完就沉默了。 因为今日出了这事,原本休沐日的谈轻根本没法闲下来,吩咐人处理好养猪场的后续事宜,便又领着福生跑去看人杀猪了。 裴折玉再见到他时,是在晚饭时,吃的杀猪菜。 他过来时,谈轻已经坐在满桌杀猪菜前流口水了,舔了舔唇,忙拉着他坐下,面露苦色。 “好难过,今天就要吃掉我养了一个多月的猪了。” 裴折玉看他抹口水的样子可一点也不难过,摇头笑叹,但在看到桌子中间那盘大肘子时,眉头还是猛地一抽,笑着看谈轻。 “这也是猪崽的肘子?” 谈轻左看看右看看,门外只有燕一跟福生,还偏做作地忍着笑嘘了一声,“我让人买来的两只替死猪都是小乳猪,分了猪头给赔钱货,剩下的只能烤来吃,让庄子上下都尝上一口,哪里够吃?所以我让人多买了一头猪,这可是我盯着人炖了两个多时辰的大肘子,也算是我炖的了!” 他说着拍了拍裴折玉肩头,抄起筷子给他夹猪肘子肉,笑容意味深长,“不许说出去哦。” 裴折玉看着碗里那点‘贿赂’,一时也是失笑,可仔细想想,今日的一切都是那么诡异。 “太子被猪拱……是真的不小心的,还是故意的?” “裴折玉,你怎么这么问我啊?”谈轻放下筷子,皱着眉头看他,“是不是不相信我?” 裴折玉挑起眉梢。 谈轻在他的目光下嚣张地弯起眉眼,“是故意的!” 裴折玉:“……” 他抿了抿唇,这回是真的笑了。 谈轻就知道自己不会看错人,又给他夹了一筷子烤乳猪,“还有什么想问的?快尝尝!” 裴折玉笑容微顿,思索了下,说道:“原本是有些话想问的,总觉得今日自从太子被猪拱咳咳……后总有些蹊跷,现在看来,也不需要再问什么了。王妃高兴做什么就做什么,大不了,还有我给你兜底。” 谈轻笑说:“我说过我是恶鬼,可以法力通天!” “不是的。” 裴折玉看着他,神色认真,“在我看来,王妃总会给我带来很多可能,好像永远不会让自己沦落到绝境,和你在一起,我很安心,也很放松。这样的人,不会是恶鬼,在我心中,王妃就是我唯一遇到的奇迹。” 谈轻也就是自嘲一下,没想到裴折玉会这么认真回答,他怔了怔,有些羞涩地笑了笑。 “那我就当你在夸奖我了。不说了,反正罪魁祸猪已经送到赔钱货那里领罪了,吃饭!” 至于赔钱货看到送过去的两个猪头会不会掀桌子,这就不是谈轻想的了,他只想吃猪肉! 裴折玉看着身边少年通红的耳朵,眼里笑意深了几分,夹起碗中软烂的猪肘皮送入口中。 炖了几个时辰的猪肘皮脂晶莹剔透,入口即化。 饶是裴折玉这个不怎么爱吃肉的人也多吃了几口饭,好像有些理解谈轻为什么要养猪了。 今晚的猪肉,真的很香。 第69章 太子跟谈淇来过庄子的事到底没有传出去,谈轻后来让人去送猪头,也没得到什么回应,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太子不会高兴。 反正短时间内太子和谈淇应该不会再出现在他们面前了,初夏雨季也跟着轰隆隆地来了。 雷雨绵延了几天,裴折玉都没再出过门,谈轻白天去看过他几回,他是真的感染了风寒。 燕一请来大夫看过,说是身体虚弱、没休息好,终究还是心病难医,直到雨停还没好。 期间谈轻想过晚上过去照顾他,裴折玉都婉拒了,说他现在吃了药,晚上不用照顾的。 谈轻也只好作罢。 这天难得放晴,谈轻跟叶澜带上小胖子去镇上玩,裴折玉在家养病,只安排了侍卫护送。 这还是叶澜和小胖子到庄子以来除了上回去裴彦家的温泉庄子外,头回出庄子外面玩。 谈轻担心裴折玉,也没扫兴,领着叶澜和小胖子去镇上好玩的集市转了一圈,给小胖子卖了糖画,还给裴折玉带了一些点心。 小孩子就是容易精力不足,在镇上酒楼吃过午饭,小胖子就困了众人这便坐上马车打道回府,路过紫山观时,福生又提起了白观主,谈轻问过叶澜,叶澜没有意见,两人便一同下车,打算去观里上香。 谈轻分了一些自己今天买的点心,让福生带上,便跟叶澜进道观,谁知还没进门,就碰到了白观主和原主的救命恩人宋瑜道长。 他们也是听见动静出门来的,这么巧碰到宋道长,谈轻也是一脸惊喜,“宋道长,好巧!” 白观主和宋道长俨然没想到他们今日回来,二人脸上都有些错愕,但宋道长知道谈轻的身份,当即向谈轻躬身行礼,“福生无量天尊。贫道前两日路过紫山观,被雷雨困在此处,今日雨停,正打算向白观主告辞,不曾想会在这里碰到隐王妃。” “哦,原来是这样。” 谈轻也不知道救命恩人平时都要做什么工作,不过他是道士,出外住在道观很正常。 谈轻赶紧让他不必多礼,再看白观主,虽然只见过一面,但白观主给他的感觉很亲切,他冲白观主乖巧一笑,“今日又来打扰白观主了,我们去镇上玩,回来路过这里,想着上回来都没有好好上柱香就走了,特意进来上香,白观主忙的话不必招待我的,我和老师进去上柱香就出来,家里还有人在等,今日就不算卦了。” 今日的白观主依旧穿着一身深灰的道袍,宽大袖子衬得断臂的位置空荡荡的,站在英姿勃发、高挑清瘦的宋道长身边颇有些萎靡。 或许是刚知道谈轻的身份,白观主有些无措,看着谈轻几人,半晌才扯出一个笑容来。 “小公子与我有缘,你来又怎么能算打扰呢?” 谈轻暗松口气,笑道:“我就喜欢白观主这么说话,你以后就这么叫我,别叫什么王妃!” 天天听人喊他王妃王妃,连裴折玉也这么叫,谈轻都快忘记原主本来是叫什么名字的了。 还是白观主好! 白观主见他笑了,也跟着弯唇笑了笑,这便带路请他们进去,谈轻进了道观还是挺老实的,让干什么干什么,跟叶澜一块认认真真地上了香,这次也有了愿望要求—— 希望裴折玉的病快点好起来。 上过香后,谈轻就要走了,他真的只是路过上香,裴折玉在家病着,小胖子还窝在马车里睡着,他跟叶澜都没心思在道观里多待。 第127章 今日人多,白观主话少了许多,亲自送他们出门,不知为何,谈轻总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很有些不舍,谈轻想起来一件事,招手让福生过来,拿过装着糕点的油纸包,便递给了白观主,“差点忘了,这个给你。” 白观主只有一只手,只好抱住几包点心,只是这么突兀,难免有些错愕,“小公子……” 谈轻想起来上回给他的那颗板栗,还有点不好意思,但因为叶澜还在等着,他便长话短说,压着声音跟白观主说:“本来以为过来可能碰不到白观主,就想孝敬神像的,没想到运气这么好,碰到了白观主。这是我刚才在镇上买的板栗糕,当时突然想到了白观主,就多买了一些。” 他朝白观主摆摆手,“我要回家了,下回见!” 白观主目送他走远,怔怔地回道:“下回见。” 这趟从紫山观出来,谈轻还是能看到白观主一直在目送自己,总感觉白观主让他有些放心不下,到了山脚下,他朝道观门口的白观主又摆了摆手让他回去,这才有空闲跟救命恩人宋道长说话,“宋道长是一个人来的吗?我们要回庄子,就是你上次去过的桃山那里,我顺带捎你一程?” 说起来,上回宋道长到桃山时,先是被陆锦郡主拉走了,后来一行人又去了裴彦的温泉山庄,谈轻也没有找到机会招待他。 这可是救过原主一命的恩人,谈轻可不能怠慢。 紫山观离镇上不远,但也需要走一段长路,看这荒郊野岭的,宋道长也只好点头答应。 “那便劳烦王妃了。” “不客气!”谈轻笑着请他上马车,“道长可是救过我的人,跟我客气什么?回头到了庄子,道长要是急着回京的话,我再让人送你回去。反正庄子平时也要派人去京城采买,送道长回去也只是顺路而已。” 宋道长原本是有些拘谨的,闻言不由失笑。 “还是要多谢王妃。” 几人就这么说好,马车上本就有福生和小胖子,宋道长不方便与两名侍卫跟马夫挤,叶澜也不介意,何况还是一位修道之人,众人上马车坐下后,马车便缓缓往庄子走去。 小胖子一睡着真是雷打不动,窝在叶澜怀里愣是没醒过,谈轻几人说话也很小声,他就是怕尴尬,随口问问宋道长。宋道长脾气好,问什么就回什么,说有事出京,回来时碰上大雨,只能在紫山观住两天。 谈轻点点头,“哦哦,宋道长跟白观主以前就认识吗?我刚才看你们也不像是陌生人。” 提到白竹,宋道长顿了顿,“白观主……与贫道师父认得,也算是贫道的一位师叔,因为多年前一些意外断了一臂,这两年在紫山观挂单,贫道偶尔会代师父来看望他,倒是王妃,这么巧也认得白观主。” 谈轻瞥向边上的福生,似笑非笑,“他听人说紫山观很灵验的,上次非要我来这里算算,刚巧就碰上白观主了,我看他长得好看,说话又好听,正好上回没上香,这次顺路过来上香,也是来还他的卦金。” 福生轻咳一声,干笑道:“这不是那阵子少爷总是倒霉,小的想着让少爷去去晦气吗?” 宋道长笑道:“先前在公主府时,王妃的脸色不大好,今日再见王妃气色已经好了许多,想来这段时间在庄子休养得极好。” “那是。不过我好了,我家王爷这两天生病了。” 谈轻犹豫着要不要跟他打听一下白观主身上是不是有孕纹,又觉得打听别人的私事不好。 宋道长闻言便道:“贫道略懂医术,若是隐王和王妃愿意,不妨让贫道替隐王看看?”他说完才意识到似乎说错话了,忙道:“王妃送贫道回京,贫道也是想还王妃这份恩情,才斗胆替隐王看诊,王妃勿怪。” 说起来,这些天来庄子给裴折玉看病的大夫谈轻都不认识,也没怎么见过,每回问裴折玉病情都是燕一回的话,可是裴折玉总不见好,他也不是说那个大夫医术不好,只是觉得没准换个大夫能好一点呢? 宋道长这话正中谈轻下怀,他赶紧应道:“我不介意的!道长愿意帮我家王爷看病我高兴还来不及呢,等回庄子后我就劝劝他!” 两人正说着话,马车猛地一个颠簸急停下来,幸好福生和宋道长及时扶住谈轻,不过小胖子被晃得一脑袋撞上叶澜胸口,给疼醒了,眼睛还没睁开就小声呜咽起来,叶澜也顾不上疼,忙抱住人小声哄起来。 谈轻见状有些生气,跟宋道长道了谢,就要掀开帘子,忽而一阵破风声响,一支利箭穿过车帘,福生眼疾手快,一个飞扑上去将谈轻推开,那利箭便擦着他手臂过去。 笃一声,箭矢深刺如车厢底板,尾端淌下一滴血。 谈轻冷汗都快冒出来了,忙不迭扶起福生,福生抽着气坐起来,手臂上赫然是一大血口。 “福生,你……” 福生摇头,“我没事。” “有刺客!保护王妃!” 马车外的两名侍卫扬声大喝,紧跟着外面响起兵器相撞的声音,车夫的身体跟着软哒哒地倒下来,脖子上的血洞还在冒血。 见状,宋道长最先反应,伸手去探车夫的鼻息,而后神色凝重,朝已然愣住的几人摇头。 “贫道出去看看,你们待在这里,保护王妃周全!” 没等几人反应过来,宋道长便掀开车帘出去,不知从何处射来的箭雨已经停下,有许多黑衣刺客从山道间出来,两名侍卫相视一眼,二话不说朝那些黑衣刺客冲过去,朝宋道长大喊道:“快护送王妃离开!” 宋道长咬咬牙,用力拉紧马车缰绳驾车而去。 马车再次颠簸起来,不如先前稳当,谈轻回过神来,掀开窗帘往后看了一眼,两名裴折玉派来的侍卫正在与人数众多的黑衣刺客交战,他眼瞳一紧,这两个侍卫是裴折玉今天派来保护他的,他们还不熟…… 福生很快拉着谈轻躲回到车窗下,“少爷别看了,危险!还请宋道长快送我们回庄子!” 马车越来越远,但身后也有马匹跟随的声音,宋道长时而回头看上一眼,额上已是冷汗涔涔,“不行,后面有刺客追上来了!” 刚刚还在聊天,就这么一回儿,车夫没了,两个侍卫八成也回不来了,叶澜有些无措,脸都吓白了,车厢本就不平稳,在山道上颠簸了这一阵,小胖子才真的醒过来,张口要哭,叶澜才回神捂住他的嘴巴。 “乖,先别哭。” 福生拉着谈轻,却自己从车窗探出头去,一看果然有一群骑马的黑衣刺客在后面追赶。 “我去!怎么突然这么多刺客?到底冲谁来的?” 马车跑得再快,也比不上单枪匹马。好在前方碰到岔道口,有回紫山观的路,宋道长道:“王妃,我们先回紫山观避一避!” 正拿着染血箭矢出神的谈轻立马回神,急道:“不行!他们人太多了,会连累白观主的!” 福生和宋道长都沉默下来。 白观主独自在紫山观,又断了一臂,确实不合适。 很快,宋道长又道:“若不去紫山观,另一条路是上山的路,这边有一座无名山,山道崎岖鲜有人烟,有许多山洞可以隐蔽。” 谈轻果断道:“就去那里!” “好!” 宋道长应声,拉紧缰绳,往更荒芜的山道而去。 马蹄声一直在后面紧追不舍,好在宋道长说的山道崎岖不是假的,过了约莫一盏茶,身后的马蹄声就越来越远,外面也安静下来了。 宋道长让马车停下来,便掀开车帘与谈轻商量道:“这些人不是冲着王妃来的,就是冲着小世子来的,趁他们追上之前,还请王妃与贫道交换衣物,贫道会引开他们。” 马车跑了一路,谈轻心口那口郁气都没能消散,他将车夫的尸体轻轻搬到车厢一侧,自己跳下去,打量起这处山脚下的茂密山林。 宋道长催道:“王妃快!” 谈轻却是摇头,“不行,这样会害了宋道长的。” 他穿过来这么久,一直都是平稳的生活,从没有想过会碰到这么刺激又可怕的刺杀事件。 但今日偏偏碰上了。 他捏着车厢拔下来的那支血箭,深吸口气,同宋道长说道:“这箭头是精钢所制,不是普通人能拿到手的。宋道长,你就算与我交换衣物,帮我引开他们,我和叶老师福生带着一个小孩子,又能跑到哪里去?但我有件事,想求宋道长帮忙。” 宋道长愣住,“王妃想做什么?” 谈轻眉头紧锁,迟疑地看向叶澜,叶澜抱着小胖子下了马车,还未说话,便朝他点了头。 “今日的刺客若不是冲王妃来的,便是冲小濯来的,倘若是后者,还是我们连累了大家。我听王妃安排,这也许就是我们的命。” 他说着拍了拍小胖子后背,神情坚定,也很无奈。 谈轻得罪的人并不多,除了太子、谈淇、承恩公府,但他们应该不至于要他的命,其实今天的刺客奔着谁来的,他心里也有了猜测。既然叶澜没意见,他便在怀中取出一块玉佩,递给宋道长,“还请宋道长带这小胖子回庄子,告诉我家王爷,就说,我在这里等他,让他派人来救我。” 第128章 “王妃!” 几人都没想到谈轻会让宋道长带小胖子走,却要自己留下来,福生倒是一眼认出来了,谈轻给的那块玉佩,是当时他大病刚醒没多久,裴折玉来看他时给他的信物,裴折玉不会认不得他曾送给谈轻的信物。 “别说废话了,宋道长会武功,他又是个小孩子,骑马回去比带一个大人要轻松多了。” 谈轻看向套着马车的马儿,想找个东西把绳子隔断,宋道长忽然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三下五除二,便将套马车的绳子砍断了。 谈轻点了点头,从叶澜怀里费劲地将沉甸甸的小胖子递给宋道长,“走吧,宋道长,他们不认识你,你路上小心,千万保重。” 小胖子有些沉,反应还很迟钝,被宋道长抱住才后知后觉红了眼睛,回头朝谈轻伸手。 “婶婶……” “不许哭!” 谈轻看了叶澜一眼。 叶澜回了谈轻一个复杂的眼神,轻叹一声,苦笑地哄着小胖子道:“乖,宋道长带你回家去找隐王叔叔,别怕,我们很快就跟上。” 宋道长再无二话,将小胖子先放上马背,而后利落地翻身上马,却将匕首扔给了谈轻。 “请王妃先上山等候,贫道会尽快带人回来。” 谈轻伸手接住,“多谢宋道长。” 宋道长没再回话,深深看了他们三人一眼,便带着已经小声哭出声的小胖子骑马离开。 马儿一下子跑远了,谈轻也不磨蹭,面无表情地爬上马车拿了一些吃的和用得上的跟削果皮用的小刀,随便拿布一包绑在腰上,便跟叶澜和福生说:“我们先上山躲一躲,放心,在山上我们不会有事。” 事已至此,叶澜和福生也别无他法,都听谈轻的。 奈何车厢没有常备的药,福生手臂上的擦伤没办法上药,叶澜先拿布条帮他包住伤口,简单地止过血后,三人便上山去了。 这座无名山果然如宋道长所言,山道崎岖、山林茂盛,很适合人躲藏,三人往上爬了一盏茶的功夫,勉强爬到了半山腰,便见到山脚下有一些黑衣人的身影停驻。 应该是马车被发现了,这些人分开去追,还有的人开始往山上走,派人来抓他们了。 谈轻没有停留,接着往上爬。 好在他平时经常爬桃山,福生跟他也一样,两人爬到快半山腰才觉得有些累,而叶澜体力不行,最后还是两人扶着他往山上爬。 眼看快到黄昏,谈轻也不接着往上爬了,叶澜的体力也已经耗尽,他找到了一处藏在山林里的干燥山洞,决定今天就藏在这里。 这洞口在山壁下方,洞口仅能容纳一人入内,是葫芦状的,里面不太深,只有几平米。 但这里离水源近,谈轻就不忙活找别的地方了,让叶澜和福生在里面休息,自己在门口磨蹭了一阵,长时间爬山,叶澜和福生都出了一身汗,已经接近脱水,带上山的两个水囊里的水已经被喝掉了一半。 谈轻没有多说,喝了两小口,就让福生脱掉上衣,给他处理伤口,但福生一直推说没事,看血也止住了,谈轻也就由他去了。 那些刺客已经追到山上来,福生一直担心这个洞口会被刺客发现,但幸运地是,直到入夜,也没有刺客造访这个隐蔽的山洞。 入夜时,雷雨忽至。 这对于躲藏的三人而言反倒是好事,下雨会让刺客搜山的动作变慢,谈轻却没办法放心。 福生伤口疼,吃了几口点心后就靠着山壁睡了。也只有叶澜,听见谈轻对着夜雨叹气。 叶澜思索了下,起身向他走去。 “王妃在愁什么?” 谈轻坐在洞口看雨,洞口前是浓密的藤蔓,像是针脚细密的布帘,牢牢挡住了外面的雨水,叶澜还以为这是他扯来遮掩洞口的野藤,刚到山洞时,他已经累得喘不过气,根本没有精力去看谈轻做了什么。 叶澜在他身边坐下,神色有些不解,“王妃原本可以是跟宋道长离开的,为何要留下?” 谈轻回头看他,皱眉道:“老师在说什么?” 叶澜叹道:“你我都知道,有国公爷在,不会有人敢轻易伤你,这些人是冲濯儿来的。” 谈轻啧了一声,捡起地上一根干枯树枝,在地上随意画圈,因为怕被发现,他们没点火。 “不管这些刺客是冲着谁来的,宋道长要是带上我们所有人,是没办法逃出去的,他独自一个人骑马跑得快,小胖子又是个小孩子,不占什么重量。可是要是他留下来的话,一个小孩子是很难在山里生存的。” “再说了。” 谈轻反问:“我不是答应过安王妃要帮他照顾小胖子吗?裴折玉也答应过安王的,小胖子又是我带出京城的,我就得保护他,只是可惜了今天跟我们出门的车夫和两个侍卫……” 叶澜还想问什么,谈轻的声音忽而沉闷下来。 “我对不起他们,也不会扔下老师你们逃跑。” 叶澜神色微滞,“王妃……” “叫我名字吧。”谈轻看着他说:“老师从来没有叫过我现在的名字,我想听老师叫我。” 叶澜笑叹一声,“好,谈轻。” 谈轻立马笑了,“老师真好。” 叶澜摇头,“我想,你肯定又是在说你曾经的老师了。谈轻,谢谢你今天救了濯儿。” 谈轻没有承认两个老师是不同的,依旧摇头。 叶澜便不再说这些,只问:“可是在担忧什么?” 谈轻看着洞口前藤蔓丛间透过的天光,叹气道:“我在想裴折玉,又下雨了,他怎么样了。” 雨这么大,裴折玉要是不来的话,他也可以原谅。 第70章 叶澜没办法回答谈轻思念裴折玉的问题,他不知道裴折玉的病,只知道今天谈轻一直都在担心隐王,他看着谈轻,摇头笑了笑。 “王妃一定很喜欢王爷吧。” “喜欢?” 谈轻愣了下,说:“我也没说不喜欢裴折玉啊。” 叶澜看他说着话时眼神格外清澈,倒好像是没听出他话中揶揄,但看起来谈轻说的喜欢似乎也并非如他所想那样的夫妻恩爱之情。 福生忽然在睡梦中发出几声呓语,似乎磕到了山壁,发出一声闷哼,人影便倒在地上了。 叶澜和谈轻闻声回头。 山洞里太黑了,他们都看不清福生在干什么。 “我去看看。” 叶澜朝谈轻点了点头,便起身过去,摸黑走到福生在的位置,拿出火折子轻轻吹亮。 只是一小点火光,在黑夜中都十分显眼,也让叶澜看清福生烧得通红的脸颊还有被血水打湿了整片的衣袖,面色也紧绷起来。 “谈轻。” 谈轻起身,“怎么了?” 叶澜没再吹灭火折子,就着那点微弱的火光,拿手掌贴了贴福生的额头,福生一直没醒。 “他烧昏了,伤口又在流血了,这样下去不行。” 谈轻闻言快走几步,上前摸了摸福生的额头,入手果然十分滚烫,他索性拿匕首划拉开福生的衣袖,叶澜将火折子递过去,两人便见到那道快有一个指节深的伤口,还在流血,因为红肿起来显得很狰狞。 叶澜找出干净的布条将他的伤口再次包扎起来,再用布条将他伤口上方的手臂束紧。 这也只能让血流得慢一点。 福生在梦中时而发出痛苦的呻|吟,脸色、唇瓣惨白,短短片刻,衣服都被冷汗打湿了。 叶澜道:“我去找药。我以前偶尔会看一些杂书,一人住时头疼发热也会自己去抓药,我认得草药,在我们来时路上就有。” 谈轻拉住他道:“不行,外面在下雨,老师体力不行,眼力也不好,被发现也逃不掉。” 读书人的通病便是眼睛多多少少有点问题,叶澜的问题不算很严重,有一定程度的近视。 春末与初夏交接之时,晚间夜雨下的山洞很是寒凉。 福生已然将自己蜷缩在地上,被冷得浑身不停颤抖。 谈轻还记得他手臂上的伤是在马车上替自己挡下的,如果当时他机警一些,像末世时一样早点发现危机,就不会有人受伤了。 谈轻深吸口气,脱下外袍盖轻轻在福生身上。 “我去采药。” 叶澜想都没想摇头,“不行,你是王妃,外面那么危险,你出事了,我怎么跟隐王交待?” 谈轻反而,“他们既然是奔着小胖子来的,就不会杀我,而且老师真的以为我很好欺负?” 叶澜心道这绝非小事,烧昏了头脑的福生依稀听见他们的对话,昏昏沉沉地小声说道:“不行,少爷,危险,不要出去……” 叶澜指着福生,“你听!” 谈轻不想听,拿着匕首起身,“药草长什么样?” 他想了想,到时候用异能感应一下,只要是没毒有益的都采,转身就往外走去,“算了,我都采回来,到时给老师看过就好了。” 第129章 叶澜错不及防,堂堂王妃,怎么一点不听劝? 他急忙追上,可谈轻已经走出洞口,若他也去,无人在山洞中照顾福生,叶澜只能在他身后提醒他,“我们来这前路过的那个水潭边,有一片开着黄花应该是三七,可以止血,王妃一定要小心,尽快回来!” 有了确切位置,谈轻摆摆手,冲进了大雨中。 豆大的雨水滴落在身上还是有些疼的,还冷飕飕的,谈轻抱着胳膊抖了抖,伸手挡在眼前,就往找到山洞前路过的小水潭跑去。 那处水潭就在不远的山坡下,只是雨夜在山道不好走,遍地泥泞水坑,这山上又是怪石嶙峋,颇有些险峻崎岖,就算谈轻还记得来时的路,一路上过去时也有几次差点摔了,好不容易才找到那处小水潭。 雨里是没办法点火的,这里又没有灯笼,全靠天上轰隆隆闪过的电光照清路线,谈轻沿着水潭找了一圈,终于在一瞬间闪电劈过,电光倒映在水潭上的刹那亮光之时找到了老树下的一小片黄花。不过因为雨太大了,那几株三七的小黄花都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连叶子都耷拉下去了。 谈轻用木系异能感受了一些,没感觉到不好的杂质,面上一喜,蹲在树下小心翼翼地将其中一株连根拔起,打量了一阵,又怕这点不够,便又伸手向剩下的几株草药,便在这时,天上轰然劈下一声响雷。 接着瞬息间的天光,一道黑影覆盖在谈轻身上,谈轻忽而惊觉,那影子已提起长刀砍来。 谈轻本能地护住手里的三七侧身躲开,便倒在了沾满水珠的草丛里,水声啪嗒,搅混水坑,变得一地泥泞,又被豆大的雨水冲开。 那裹着蓑衣的蒙面黑衣人一刀劈空,但也没有就此放弃,紧跟着提刀斩向谈轻,危机当前,慌忙之下,谈轻下意识将纷乱如线团的精神力触丝凝成一根长线,如开弓箭矢一般直直攻向黑衣人的眉心正中间。 只见黑衣人身形忽而凝滞,手中的刀哐当落地,黑衣人捂住脑袋,发出痛苦的闷哼声。 机会来了! 谈轻捡起长刀,趁那人还没有从精神攻击的痛苦中缓过来,对准他的背心狠狠捅了一刀。 雨水冲刷这黑衣人僵硬的身体,在他倒地之前,血水往外蔓延,染红了这一片小水潭。 谈轻看着他倒地,小心上前,揭开他的面罩探了探鼻息,确定他没气了,才松了一口气。 但这个黑衣人眼睛和鼻子流血的样子显然不正常,谈轻咬唇忍了忍头颅深处传来的痛楚,心里清楚这是滥用精神力的后遗症来了,看来接下来不能再用了。他看了看四周,思考起该怎么处理这个人的尸体。 然而没等他想明白,山林里就传来了人声和脚步声。 “那边有人!快过去!” 谈轻来不及处理这人的尸体,赶紧躲到树根后面,往外看去,依稀看到七八个人在靠近。 他握紧了刀柄,又将其松开,仰头微微后仰,将脊背靠上粗粝的树根,深呼吸一口气。 常年在杀戮幻境下生存的人对血的味道是很敏感的,那些刺客很快找到这边,发现了地上的尸体,只见伤口却没见凶器,为首之人已经猜到了什么,扬声斥道:“人应该没走远,手里或许有刀,都小心些!在天亮之前,一定要找出那个小孩!” 谈轻皱了下眉头,这些人果然是来抓小胖子的。 不过他也没空去想这些人为什么要来抓小胖子,黑衣人正分散开在这片林子找人,草丛被踩过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越来越靠近。 谈轻按了按额角,偏头看向映在树根下的人影。 那名黑衣刺客踩着水坑走到树根后,一跳手臂突然将他拉到树下,草丛扑腾几下,不一会儿,猩红血水从树根下的泥泞里晕开来。 等平静下来,谈轻松开捂住这人嘴巴的手,将他瞪圆的眼睛合上,便弯身提着血迹斑斑的刀,趁着黑夜的遮掩钻到了另一颗树下。 夜雨之下,黑暗的林子里透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很快又被雨水冲散,雷鸣闪电交加,不知不觉,七八道身影已经躺下了一半。 首领很难没发现这其中蹊跷,将剩下几人都集齐,静了一阵,而后悄声往一处树下靠近。 谈轻靠在树根后轻轻喘气,一边扯了块布条绑住右手,这具身体还是太嫩了,提刀没多久,手心就被磨得出血了。他咬着布条一角将右手绑紧时,那几道人影已无声靠近他身后不远,他只能再握起刀。 那几人并不比他放松多少,脚步放得极轻极慢,可刚踩上树后的草丛时,天上冷不防劈下一道惊雷,也将几人讶异的痛呼覆盖下去,只有闪过的电光照见,张牙舞爪的怪物从几人身上钻出来,溅出液体。 雨越来越大,眨眼的功夫就将浓重的血腥气冲散。 一切都安静下来后,谈轻索性将长刀当成拐杖用,拄着刀走出来,额角在阵阵抽痛,但看到转眼就被冲洗干净的藤蔓时,他的心情还不错,按着额角,一个个地数着倒在地上的人,“一,二,三……” 不对…… 少了一个人! 谈轻忽地睁大双眼,回头之时,便见到身后被高高举起的刀刃映着电光闪烁的幽冷光芒。 林子里的藤蔓在同时飞快抽长,却在爬出树根之前,那举着刀的黑衣人猛地一个踉跄。 刀停滞在半空,黑衣人身形摇晃之时,谈轻看到了站在他身后举着木棍浑身湿透的叶澜。 谈轻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但他没有犹豫,趁机踢飞了那人手里的刀,飞扑过去将人压倒在地,手腕一翻,刀子飞快抹过脖子。 黑衣人在泥泞上挣扎了几口气,终是倒了下去。 叶澜全程看着,似乎被吓到,睁着眼半晌不语,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脸色苍白的少年。 谈轻这才真的放松下来,甩开沉重的长刀,面无表情地坐在地上问他,“老师怎么来了?” 叶澜恍然回神,双手一抖,木棍就掉到了地上。 谈轻看了看躺了一地的黑衣刺客,索性自暴自弃地向叶澜袒露,“老师来晚了,他们都已经被我杀了,老师害怕就先回去吧。” 原主肯定不会杀人,但他不是,他是来自末世的杀器,执行任务杀过畸变生物,也杀过那些被污染的、或者是叛变基地的人。 或许在这个时代的老师看来,这是极可怕的。 不能接受,也没关系。 谈轻明白,叶澜和末世的叶博士不是同一个人。 谈轻眼里的光慢慢黯淡下去,缓了口气,正要起身,未料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伸到面前来。 这是…… 谈轻缓缓抬头,便看见叶澜苍白脸上难以掩饰的恐惧与担忧,“我等了一阵,还是决定出来找你,这里太危险了,快跟我回去!” 他看着谈轻的眼神很坚定,原来不是在害怕他。 而是害怕他出事吗? 谈轻与他对视瞬间,忽而觉得这双担忧自己的眼睛与末世的叶博士重合,他愣了一阵,嘴角忽而扬起,拉着叶澜的手起身。 “让老师担心了,不过回去前,这些刺客要先处理掉,不能让剩下的刺客找到这边来。” 叶澜是个读书人,手心有常年握笔的茧子,但握着还是温暖柔软,他闻言皱着眉点下头。 “我陪你一起。” 谈轻笑应:“好。” 还不知道剩下有多少刺客,二人没再多话,沉默地将那些尸体扔到山坡下的乱石堆,那里有茂密的草木遮掩,大雨也会冲刷掉所有杀戮的痕迹。而后叶澜去挖了草药和野山姜,两人才回了之前藏身的山洞。 出去一趟,两人全身都湿透了,叶澜也顾不上换,拿干净的石头研碎了草药,给福生的伤口敷上,能不能止血他也不敢肯定,但福生烧得厉害,这里没有药,只能不断地给他换湿帕子敷额头,借此降温。 敷上湿帕子后,叶澜走到谈轻身边,将在洞口用雨水洗干净的野山姜递给他,“吃了吧。” 挖的时候谈轻问过这些什么,还吃过一口,现在叶澜塞给他,他立马摇头拒绝,“辣的。” 叶澜不由好笑,“你出去淋了那么久的雨,野山姜可以驱寒,听说你身体弱,容易生病。” 谈轻不情不愿地接过,踢掉湿透的鞋子袜子,就地坐在地上,撇嘴道:“老师放心,在裴折玉派人来之前,我是不会倒下的。” 叶澜自顾自捡来山洞的一些枯草树枝,拿出火折子生火,谈轻看过来,他便道:“我刚才出去时看过,这里很隐蔽,洞口有藤蔓遮掩,只要不是到了洞口前都很难发现火光,现在生火不要紧,何况福生生病了,你衣裳也湿透了,这里太冷了。” 谈轻没有阻止,他确实有些冷,便帮着叶澜捡来了几根树枝,用异能让外面的藤蔓长得再密一些,后果就是头越来越痛。他没忍住发出一声低吟,只能按住额角坐下闭目缓缓,虽然这段时间他的身体养好了一些,大量用异能时,还是会头疼。 第130章 叶澜很快熟练地升起火堆,闻声担忧地看向谈轻。 “王妃受伤了?” 谈轻按了按眉心,缓缓摇头。 “我没……” 他话还没说完,右手就被叶澜握住,叶澜扯开他手上湿漉漉的布条,立时拧紧了眉头。 他手上不仅有刀柄磨出来的血泡,还有先前不小心摔倒时留下的擦伤,都被水泡白了。 谈轻见不得老师皱眉,从小到大老师一皱眉,他就要挨骂,他缩了缩脖子,嘴硬地说:“只是一点小伤而已,我不觉得疼。” 叶澜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在他眼中,谈轻是何其尊贵的王妃,今夜却为了他们冒险…… 他心中很不是滋味,低下头紧握住谈轻的手腕,将他伤口上的脏污碎屑擦干净,声音听着有些闷闷的,“这些血泡需要尽快挑了,不然不容易愈合,我来吧,还好刚才多挖了一些草药,还请王妃忍一下。” 听他又叫起王妃,谈轻有点失落,但也老老实实地由着他拿起匕首挑血泡,血泡被挑破后还是挺疼的,看着血水冒出来,他还是抽了一口气,又轻咳一声,试图挽回自己的形象,“一点都不疼!老师刚才也看到了,我可是很厉害的将门之后,没有谁能杀得了我,我也不需要谁来拯救。”他说着声音一沉,认真地看着叶澜,“所以老师,下次不要再跑来找我。” 不知为何,叶澜听到这话却有些心酸,他垂眸遮掩眼底莫名的情绪,给谈轻的手敷草药,说话时声音很温柔,像平时哄小胖子的那样,“再强大的人,也会有身心疲惫的时候,也会需要躲避风雨的山洞。” 谈轻沉默下来。 这话,好像老师也说过…… 他忽然有些迷茫,但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便什么都没说,静静地看着叶澜给他包扎。 叶澜笑问:“又是在想王爷了?” 听他提起,谈轻才想起裴折玉,听着外面的雨声,算了算又过去了那么久,他瘪了瘪嘴,“雨这么大,他应该不会来的吧。” 叶澜也安静下来。 算起来,他们已经在这里待了三个多时辰了,足够从庄子赶过来这里,但一直没有人来。 可看到谈轻抱着膝盖烤火,狼狈又迷茫的模样,叶澜还是不忍他就这样失望,伸手摸了摸他的发顶,便引得谈轻抬眼看来。 看起来很是乖巧。 叶澜不自觉放轻了嗓音,“雨这么大,不好赶路。” 这无疑是在安慰谈轻。 谈轻眨了眨眼,没有说话,裴折玉来不来他都不会有事,就算不来,他也不会生气很久的。 后半夜悄然来临,两人一边烤火一边闭目养神。 叶澜时不时看看福生的状况,敷过草药后,福生的伤已经止血,但高热难退,最好在天亮后下山,让正经的大夫来给福生看病。 谈轻记在心里,整个后半夜都没有再合过眼,就等着外面的雨停,等着天什么时候亮。 可雨一直没停,山洞里的枯树枝烧完了,两人的衣服才勉强烤干,凌晨时分,谈轻忽然听见外面雨声中有一道犬吠的声音。 他很快打起精神来,回头看向福生身边的叶澜。 叶澜神色凝重,“有人来了?” 看来他也听到了。 谈轻点了点头,抓起边上的长刀走到山洞洞口。 叶澜将依旧昏睡着的福生放下,跟着他走出来。 透过藤蔓缝隙,果然有火光在靠近,影影绰绰的,有一些人影,在雨水中并不明显,狗叫声却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靠近山洞。 谈轻隐约看见走近的十几道身影,不着痕迹皱了下眉头,眼神便落到身边的叶澜身上。“一会儿我出去看看,老师在这里看着福生,放心,我是王妃,他们不敢动手,而且要是老师也在的话,我才会分心。” 叶澜帮谈轻处理过先前那些刺客的尸体,对他的武力也有一些猜测,他有自知之明,这种时候他也放心不下,“还请王妃千万小心。” “我知道。” 谈轻冲他笑了笑,又看了眼躺在里面人事不省的福生,心道但愿这破小厮能撑过今晚。 趁那些人还没有靠近,谈轻从洞口悄悄溜出去,往反方向跑去,这次他没有刻意掩饰,很快就有人看到他的身影,跟着他离开这片地方,谈轻是故意引开他们的。 他们人多,等谈轻跑到一处山坡上时,这些人已经包抄了后路,让谈轻没办法再逃跑了。 谈轻打量起四周,暗自点头。 绿植茂盛,木系能量充沛,山坡下又是杂草丛生的深坑,适合埋尸,是个不错的地方。 截断谈轻的退路后,穿着蓑衣的黑衣人们立马包围住他,可借着灯笼的光看清楚只有他一个人,这些刺客的首领也很失望,“那个孩子呢?你们把他藏到什么地方了?” “什么孩子?” 谈轻休息了一个多时辰,现在头没那么疼了,精神也还好,倒是乐得跟他们插科打诨。 “我才刚成亲,哪来的小孩?我告诉你们,我可是隐王的王妃,你们最好马上放我走!” 他边说话边数着人头,数完之后也捏了一把汗。 十几个人,有点难搞。 恐怕他之后要头疼很久了。 在他纠结之时,那首领沉声道:“我知道你是隐王妃,但我们要的只是安王府的世子,隐王府留着安王世子也没有用,不是吗?” 谈轻闻言不免好奇,“你们为什么要抓那个小胖子?他一没权二没钱,怎么招惹你们了?” 首领只道:“王妃无需多管闲事,就当我们与安王有仇好了,说吧,那孩子被藏在何处?” “听起来你们也不是安王的仇人,却要动他儿子……” 谈轻闲着想跟他多唠几句,说着故作震惊地捂住嘴巴,瞪大眼睛说道:“想要安王死的人,天下好像也只有那么几个,你们是……” 那首领似乎生怕他说出来,当即厉声道:“既然王妃不愿配合,那就休怪我等不客气了。动手吧,让我们的隐王妃乖乖听话!” 一言不合就打,脾气挺大! 谈轻腹诽归腹诽,见到那些人果然上前,他也反手握刀,护在身前,警惕地往后退去。 “你们别过来!” 他身后就是山坡,几个黑衣刺客还真的迟疑了片刻,那首领却抬手做手势让他们继续。 谈轻看着向他靠近的几个人,眼里闪过一丝疲惫,但还是调动起异能,感应着四周草木。 可就在这时,一支短箭自林中飞来,划破雨幕,毫无预兆地刺入向他靠近的其中一人背后,那人应声倒下,黑衣人们警觉起来。 谈轻也很吃惊,跟着黑衣人看向他们身后的山林。 雷雨声下,马蹄踏入林中,为首威风凛凛的骏马带领数十人马,踱步向山坡上靠近。骏马背上的黑衣青年披着厚厚的大氅,缓缓放下手中的弓弩,雨珠擦过他苍白的面容,自清冷的丹凤眼上慢慢滑落。 在他身后,是谈轻熟悉的燕一和去而复返的宋道长。 隔着那么多人,与这双丹凤眼对视的那一刻,谈轻忽而愣住,大脑似乎都在这瞬间空了。 裴折玉一抬手,身后带来的数十人马一拥而上,就跟这些黑衣刺客打成一团,而他将弓弩扔给身后的燕一,便利落地翻身下马。 谈轻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看着裴折玉从马上下来,他就把刀扔了,不管那些黑衣刺客和打斗,从他们之间跑过去。裴折玉带来的人马看见后好像帮他挡了几下,让他一路安然无恙地跑到了裴折玉面前。 等到了人面前,谈轻突然停了下来,微微喘着气,愣愣地看着衣衫头发被打湿的裴折玉。 燕一比谈轻还紧张,见状立马上前来扶了他一把。 裴折玉很快从燕一手中接过他,手掌擦掉他脸上的雨水,声音沙哑,又似乎有些庆幸。 “跑什么,我不是来了吗?” 谈轻摇摇头,也许是雨水打到了眼睛里,他的眼睛微微发红,但还是没忍住抱住裴折玉。 裴折玉顿了下,只好伸手扶住浑身脏兮兮得跟野猫似的谈轻后背,回头瞥了燕一一眼。 燕一识趣地取伞来为他们挡住雨水,裴折玉轻轻拍着谈轻脊背,有些困惑,也有些无奈。 “王妃吓到了?” 谈轻将脸藏在裴折玉肩头上,双手紧紧环住裴折玉后背,闷声道:“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但他真的来了,还是冒雨来的,谈轻刚才看见他时,恍然有种错觉,他这一晚上好像回到了末世一样,直到裴折玉出现,他才清醒过来,这里不是末世,是平稳的、没有被杀戮与绝望充斥着的另一个世界。 噩梦醒来,他好像也可以真正的休息一下了。 裴折玉以为他是真被吓到了,便安静地让他抱着。 等侍卫送过来干净的披风,谈轻才反应过来松开人。 裴折玉将披风披在谈轻肩上,看他眼眶红彤彤的,却执拗地盯着自己的脸,不由失笑,伸手轻轻地揉了揉他还挂着水珠的头发。 第131章 “我的王妃被困在这里,我怎么可能会不来?” 第71章 山路崎岖,马车不好走,只能在山下等着,将那些刺客处理完毕,燕一马上按谈轻给的指引安排人将山洞里的叶澜和福生接下山。 山脚下,一前一后两架马车静静立在磅礴大雨中。 众人护着背着福生的人和叶澜上了后面的马车,燕一这才打伞回到前面的马车,透过敞开的车帘看到裴折玉和裹着披风蜷缩在他腿边睡着的谈轻,披风还是不够长,露出他白皙精致,却布满血痕的双脚。 谈轻是和裴折玉先一步骑马下山的,他浑身都湿透了,又一直头疼,习惯早睡的生物钟让他早已困乏,安全之后,上了马车就睡过去了,连之前赤脚跑了许久弄得脚上多了不少血口子都完全没有感觉。 还没等燕一出声,本该在闭目养神的裴折玉忽然伸手拉过披风,将谈轻的双脚盖住了。 燕一惊觉,忙躬身行礼,“殿下,已经找到叶先生和福生,刺客也都解决了。可惜他们宁肯服毒自尽,也不愿落入我们手中。” 裴折玉按了按额角,因马车内灯火昏暗,脸色看着似乎更苍白了几分,声音也越发沙哑。 “回吧。” 燕一面露迟疑,压着声音说道:“殿下,方才我们的人在山上发现了不少被藏起来的刺客的尸体,依属下看,福生受伤昏睡不醒、叶先生要照顾他,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这些刺客,会不会是……” 他没有说出名字,只默默看向睡梦中的谈轻。 裴折玉垂眸看向安静睡在身侧的谈轻,他这个时候毫不设防,也不像往常那样板正的躺着,整个人蜷缩起来,只露出一张苍白的脸,脸颊上还有几道被树枝擦过的血痕,狼狈可怜,像只刚被捡到的小野猫。 似乎因为雷雨声太大,吵得他梦中也不得安宁,他裹着披风往裴折玉身边挪了挪,脸颊蹭在腿边,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后颈。 裴折玉没有说话,伸出手扼住他的后颈,似乎他只要一用力,就能折断这截脆弱的后颈。 燕一见状提心吊胆起来,不忍出声:“殿下……” 他说这些,只是意想不到自幼娇生惯养的镇北侯府小公子也会杀人,却没想过要他死。 裴折玉恍若未闻,修长的手指捏了捏谈轻后颈,果然得到谈轻在睡梦中下意识蹭着他掌心的回应,他眼底涌上几分浅淡笑意。 就跟摸小猫似的。 而后,这双丹凤眼转而看向燕一,似笑非笑。 “还有事?” “……” 原来只是摸着玩,不过殿下确实挺喜欢王妃的…… 燕一干笑,“无事。” 裴折玉便回眸看谈轻的睡颜,淡声道:“回吧。” 大雨下了一夜,谈轻醒来时,还能听见雨声,屋里光线昏暗,点着灯笼,依稀是午后。 这是熟悉的房间,他在庄子住了很久的屋子。 他头脑昏昏沉沉的,一阵一阵的抽痛,好一阵才缓过来,伸手想按按太阳穴,才发现双手都被包起来了,再一看,身上也早已被换上干燥的衣物,双脚也被包扎起来了。 谈轻努力回想了一下,昨晚好像回来时天已经快亮了,他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下的马车,依稀记得有人帮他换衣服、擦干头发,然后就没了,他也没有追究那个人是谁,回过神朝外喊了一声,“有人吗?” 开口时谈轻才发觉嗓子难受,声音也有些哑。 好在门外紧跟着有人进来了,不是往常守在他身边的福生,而是庄头老吴的娘子田婶。 见谈轻掀开被子要起身,田婶匆忙上前,“王妃可算醒了!千万别下地!您的脚受伤了,昨夜王爷叫大夫给您上过药了,现在可不能下地,王妃想做什么尽管吩咐小的们,可是渴了?我给您倒杯热茶来!” 听她这么说,谈轻只好老老实实地坐在床沿,晃了晃双腿,迷茫让他顾不上剧烈的头疼。 田婶端茶回来,小心地送到谈轻手边,还好谈轻的手指没有被完全包起来,可以自己接过茶碗,他抿了两口温茶润了润嗓子,感觉喉咙好了些,连头疼都舒缓了几分。 “福生和老师呢?” “王妃放心,大夫给福生小哥看过,处理过伤口,福生小哥今早就已经醒了,不过喝过药又睡了,没什么大碍。叶先生也无事,只是有些受凉,这会儿正在哄小世子,小世子倒是吓坏了,一直在哭。” 谈轻点头,“那就好。” 他看着窗外朦胧的天光,又问:“什么时辰了?” “回王妃,未时了。” 谈轻算了算,果然是下午,他这一觉醒来,感觉脑袋空空的,反应都有些迟钝,想了又想,才想起来自己到底想要问什么。 “王爷呢?” 田婶支吾不语。 谈轻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昨晚雨那么大,裴折玉都来接他,还淋了雨,本来身体就不好,现在不会出什么事了吧?他二话不说,将茶碗塞给田婶,双脚就落地踩上了鞋子,随手抓起一件外衫给自己披上。 “我去看看……” 他说着一顿,又问田婶,“他还在庄子吧?” 田婶慌忙接过茶碗,“在的……” 谈轻松了口气,一边系着衣带,一边往外走去,头发没梳,脸也没洗,步伐匆匆往外走。 田婶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追出来,“王妃,您的伤还没好!王爷吩咐过不能让您下地的!” 也就是谈轻刚醒来,头脑有些不清醒,跟衣带搏斗了好一阵,才让田婶追上来,好说歹说,最后还是亲自打伞将人送过去了。 下了一夜的大雨到这会儿已然转小,院子被冲刷得一干二净,风一吹,还透着丝丝冰凉。 到裴折玉院子时,谈轻正好碰到从裴折玉屋里出来的燕一,也不用叫门了,直接进去。 燕一都愣了下,回过神来赶紧回头追谈轻。 然而谈轻已经见到裴折玉了,他人正靠坐在矮榻上,手上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脸色确实十分苍白,一脸难掩的病容。 “王妃?” 谈轻见到他才真正放下心来,这会儿燕一也追进来了,急道:“殿下在喝药,请王妃……” 他话还没说完,便见裴折玉冲他摆了摆手。 燕一当即意会,躬身退下。 谈轻直直站着,也不说话,小口地喘着气。 裴折玉见到他时,总是忍不住笑的,薄唇嘴角微微扬起,搁下药碗,便向谈轻招手,“王妃脚上有伤,还是先过来坐下吧。” 谈轻低头看了看自己藏在鞋子里的双脚,突然无端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听话地挪了过去,隔着茶几与裴折玉一同坐到矮榻上。 裴折玉笑问:“脚不疼吗?” 谈轻摇摇头,定定看着他。 裴折玉被看得有些茫然,“为何这么看我?” 谈轻黑白分明的双眼亮晶晶的,紧紧盯着他,“昨晚雨那么大,你还出门,你还好吗?” 犀陓 裴折玉失笑摊手,“王妃看我如今哪里不好?” 谈轻的眼神很狐疑。 裴折玉只好解释,“这阵子一直下雨,我都快习惯了,也吃了不少药,暂时不会病发。” 谈轻说:“那你的风寒好了吗?” 裴折玉的目光落到茶几上的药碗,“还得喝药。” 谈轻立马端正坐姿,将药碗轻轻推到他面前。 “那你喝吧……要不我喂你?” 他改变主意的同时,就要伸手去拿茶几上托盘里的勺子,裴折玉先他一步按住了他的手。 “我自己来就好。” 他说着端起药碗,毫不迟疑当着谈轻的面一口喝完碗里的药,谈轻在袖袋里找了找,没找到手帕,干脆直接拿衣袖给他擦嘴角。 裴折玉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哭笑不得地往后退了退。 “好了,我没事。” 谈轻只好作罢,“好吧,之前你也喂过我喝药,我还想亲手还回去,你这药都不苦吗?” 他耸了耸鼻子,边说着边凑近药碗,却嗅到一股子草药的苦腥味,登时皱起了一张脸。 裴折玉笑出声来。 谈轻捏着鼻子,满眼佩服地看着他,“喝药眉头都不皱一下,你可真厉害。而且昨晚还是你亲自带人去救的我,我没想到你还会用弓弩!裴折玉,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我又欠了你一份大恩情!” 他说完顿了顿,又补充道:“谢谢你救了我,裴折玉,我决定要跟你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裴折玉听他说完,便收敛了笑容,挑眉道:“原来王妃先前并没有想跟我一直做朋友吗?” 谈轻眨了眨眼,冲他呲牙一笑,试图补救,“之前也是好朋友,现在是永远的好朋友!” 裴折玉笑问:“是吗?” 谈轻心虚地别开眼,转移话题,“裴折玉,你昨晚真的好帅!你怎么带了那么多人来啊?” 第132章 裴折玉被他夸得直笑,摇头轻叹一声,“要去救我的王妃,当然要多叫些人才更有把握。” 谈轻本来也只是随口一问,见他不再问刚才的问题,心底暗松口气,好奇地问他:“裴折玉,你昨晚用的那个弓弩射得好准!我听说你以前在上书房经常缺课,还以为你不会碰这些兵器,原来你这么厉害!” 他只用一箭,就杀了那个想靠近谈轻的刺客。 那一箭也算是扎进了谈轻心上,他是真的服! 裴折玉笑应:“我不喜欢在上书房上课,因为身体所累,我没有跟着其他皇兄伴读一起练骑射,不过所有人都要会骑射,我自然也要学。我学会了,便不去上课了,说起来,以前的骑射课你也经常缺课。” 谈轻心道那是原主不是他,不过原主缺课骑射课,到底是不喜欢这些、觉得没人管很没意思,还是怕自己表现得太优秀,他也不清楚,他勉强听出来,裴折玉这话似乎是在旁敲侧击他昨夜在山上杀人的事。 他跟裴折玉也没有什么好瞒的,直言道:“我以前或许体力上跟不上他们,可是我现在打架也是很厉害的,你可不要小瞧我!” “是,王妃确实很厉害。” 裴折玉笑着点头,看着他脸颊上还没消的红痕,又问他:“伤还疼不疼,上过药了吗?” 说起这个,谈轻举起一双被包起来的手,一脸无奈,“只是一点小伤,你们怎么让人把我包成这个样子?我行动都不方便了。” 裴折玉只问:“真的不疼?” 他一再询问,谈轻也就不再装了,不过还是很嘴硬,用两根手指比了比,“一点点疼。” 裴折玉便笑道:“等回去让人换过药后,就别再下地了,这两天也先不要再碰到水了。” 谈轻顾左右而言他,“你怎么不点灯,好黑啊。” 裴折玉笑着看他。 谈轻回头看他,撇嘴说道:“我一个人在屋里好无聊,都没有人跟我说话,我不想回去。” 他说完,肚子很不应景地咕噜一声,很是响亮。 谈轻登时脸颊红透,捂住肚子低头,就是不看裴折玉,生怕他一开口又让自己回房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是想待在裴折玉这里,大概是因为裴折玉救了他,他看见裴折玉就会安心,下意识有些依赖他。 裴折玉挑眉看了他一眼,弯唇笑了笑,便扬声叫燕一进来,谈轻见状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让人将王妃的饭食送过来,就摆在这里吧。” 谈轻惊喜地瞪大双眼。 直到燕一应声而去,他才压抑不住心口激动,眼巴巴地看着裴折玉,又故作矜持地问裴折玉:“我留在这里会不会打扰到你?” 裴折玉假装自己看不出来他溢于言表的期待,忍笑道:“这些天一直下雨,我一直躺着,今日倒是不困,反倒有些无聊了。” 谈轻悄悄捏了捏拳头,笑眯眯地跟他说:“那等我吃过饭,我给你读话本,就不无聊了!” 果然,裴折玉不出他意料之外地应了声好,谈轻心下窃喜,没等一会儿,就有人送饭菜来了,因为谈轻脚受伤了,裴折玉索性让人摆在茶几上,都是几个谈轻平日爱吃的菜,只是看起来今日做得有些清淡。 饭菜这么快就送过来了,显然是早就给谈轻准备的,谈轻不由心头一热,当他喝到带有淡淡的水系异能的汤时,更是惊喜不已。 裴折玉看他喝了一口汤就呆住不动了,问道:“听说你平时就喜欢喝用山泉水炖的汤,我就让人去取水,王妃不喜欢吗?” 谈轻摇头。他喜欢用山泉水炖汤,是因为桃山上的山泉水含有水系异能,效果跟他平时喝的补药差不多,能帮他舒缓精神力紊乱而带来的头疼症状。他没想到裴折玉会这么细心,有些感动,也有些无措。 “谢谢你,裴折玉。” 裴折玉在他面前总是温和笑着的,此刻也不例外,伸手摸了摸他来时随手扎的高马尾。 “不用道谢,王妃也帮了我很多,我这是投桃报李。昨天让你等了那么久,吓坏了吧。” 谈轻头发很厚,毛茸茸的,手感很不错,裴折玉摸过一两次便上了瘾,感觉不亚于摸猫毛。然而没摸两下,谈轻的马尾被他揉得松松散散,裴折玉不着痕迹地顿了顿,很快收回手,给谈轻夹菜,“多吃些。” 谈轻倒是没有留意到自己的马尾已经快垂到后脑勺了,发带都快滑下来了,因为裴折玉的投喂,他也没有心思去管那些细节。 他只在想,裴折玉对他真好。 吃饱喝足,雨还在下。 谈轻履行承诺,在裴折玉这里找了话本,给他读话本,然而裴折玉这里的话本不是他送的那些已经读过的,就是裴折玉自己带来的山水游记,谈轻选了一本游记,打开一看,原本自信的表情十分精彩。 很多字他都不认识! 叶澜的课才上到百家姓,他认识了不少字,可都是最简单的,而这种游记基本都是手抄本,不同书写体他很难认出来字来…… 可是跟裴折玉承诺过的事不能不做,谈轻只好硬着头皮,磕磕绊绊地给裴折玉读游记。 裴折玉一边忍笑听着,一边研究棋谱,听闻还是先前宁王送他的,倒也不觉得无趣乏味。 只是听着听着,磕磕绊绊的读书声越来越小,最后甚至彻底没了,裴折玉抬起眼一看—— 谈轻已经窝在软枕上睡着了,游记都盖住脸了。 裴折玉终究没忍住笑出声,伸手取下盖在他脸上的游记,不知道什么时候,谈轻后脑勺那根摇摇欲坠的发带也掉到了矮榻上,厚厚的乌黑长发散落下来,披在肩上,也挡住了谈轻半张睡得红润的脸颊。 才是十七岁的少年,正值青春年少,还未完全长开,原本明俊的容颜此刻看着十分秀丽漂亮,只可惜脸上有几道碍眼的红痕。 裴折玉看着他脸一阵,还是起身找来一张薄毯,轻轻盖在他身上,想了想,又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小心地放到谈轻手掌里。 谈轻再醒来时,天已经黑沉下来了,几缕金光透过窗格洒进屋中,正是雨后的暮色霞光。 雨总算停了。 屋里太安静,谈轻睡得有些懵,看着窗上的霞光,冷不丁有种自己被全世界遗弃的错觉,手动了下,却摸到一个硬物,谈轻摸索着将手里的硬物拿到眼前,便见到一枚玉佩,玉质清润通透,雕刻双鱼逐水。 这是昨天他让宋道长带回去给裴折玉的信物。 不知想了什么,谈轻耳尖爬上一抹绯红,可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连裴折玉都不在,他便爬起来找到放在茶几上的发带,随手抓了几把头发将头发扎起来,穿鞋出门。 燕一正守在门前,百无聊赖地抱着剑看着屋檐下滴答滴答落下来的水珠,听到房门从里开启的声响,他匆忙回身行礼,“王妃。” 谈轻打着哈欠点了下头,一抬头,就见到远处青山雾绕,残阳霞光透出天边的景象,山间的雨后暮色安安静静的,让人的心都跟着静了下来。他捏着双鱼玉佩,忽然想约裴折玉一起来看这么好看的日落。 “你们王爷呢?” 燕一欲言又止。 谈轻问:“到底怎么了?” 燕一这才如实告知,“宫中来了人,说太后挂念王爷,要王爷回京,王爷正在前厅接待。” “宫里的人?” 谈轻心头一紧,太后对裴折玉本就不咸不淡,怎么可能挂念他要他回去,他不用想,都知道八成是奔着昨天那一场刺杀来的。 裴折玉会被责罚吗? 谈轻抓紧玉佩,想都没想,就往前厅跑去,燕一根本没有时间阻拦,只好跟着谈轻过去。 二人到前厅时正好与一个骂骂咧咧的老太监擦身而过,谈轻险些撞到他,听见他似乎哎呀叫了一声,紧跟着自己就倒在边上了。 谈轻心道这人碰瓷吧,斜他一眼就飞快地跑进前厅。 前厅里只有裴折玉一个人在,但是桌上放着一把匕首,上面还有血,谈轻心口好像被一只大手攥住,小心翼翼地在他面前站定。 “裴折玉,你受伤了?” 第72章 不用再问,谈轻就看到了裴折玉手上的血痕,看着不深,可猩红的一道血印有些骇人。 谈轻还记得上次在宫里看过他手上也有许多陈年旧疤,这道刀疤就挨着那些交错的旧疤,当时在宫里划伤那一道还是鲜红的,他皱着眉头伸手,在碰到裴折玉的手前又收回手,回头吩咐燕一,“去拿药来。” 燕一也看到了那道伤,急忙应是,往外走去。 谈轻知道简单处理外伤的方法,稍稍冷静了下,看裴折玉的伤口还在冒血,便扶着他坐下,将他的衣袖往上拉开,露出疤痕交错的手臂,按住他伤口上方,一脸谨慎。 “你先别动,先止血。” 裴折玉似乎感觉不到疼,双眸含笑看着谈轻,“放心,我有分寸,血一会儿就止住了。” 第133章 谈轻微愕,“你自己伤的?” 裴折玉自嘲一笑,“太后的人让我带王妃和小世子回京,连王妃有伤在身也全然不顾,我只能病发一次,让他们知难而退了。” 只有宫里的人知道裴折玉身有隐疾,但大部分人所知的都是裴折玉病发时会癫狂杀人。 “难怪那个老太监跑那么快……” 谈轻恍然大悟,可还是极不认同地说:“可就算是这样,你也没必要自残啊,你不疼吗?” 明明受伤的人是裴折玉,可谈轻却比他还紧张,裴折玉轻笑道:“习惯了,就不疼了。” 谈轻顿了顿,垂眸看着他小臂上的那些旧伤疤,心里很不是滋味,沉默须臾才闷声说道:“可是别人看到了,也会心疼的。” 裴折玉笑看他,“王妃会吗?” 谈轻看他还笑得出来,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幽幽看着他道:“我当你是朋友才会心疼你,那些等着看你笑话的人可不会!” 裴折玉依旧笑着,“王妃心疼我,我就知道我平日对王妃的好没有错付,这就足够了。” 谈轻拧紧了眉头,“你这人说话还怪好听的。” 好像在哄他一样。 正好燕一取了药和纱布回来,谈轻给裴折玉擦干净手臂上的血,接过燕一递给的药瓶。 “给我吧。” 见裴折玉点头,燕一将金疮药交给他,放下一并带来的纱布,这才躬身退到了前厅门外。 谈轻将药粉轻轻洒在裴折玉伤口上,因为怕手抖,手有些僵硬,“可能会疼,忍着点。” 裴折玉反而很放松,看着药粉覆盖伤口,眉头也没皱一下,谈轻很快拿过纱布,熟练地给他包扎起来,继续刚才的话题,“其实刚才你还有别的办法可以应付太后的人,为什么要用伤害自己作为代价呢?” 裴折玉笑问:“还有什么法子?” 谈轻将纱布一圈圈缠过他的手,说着抬头看他,眼神认真而又困惑,“比如带我们回京?” 裴折玉笑道:“这个时候回京,王妃之前为了救小世子让自己置身险境岂不是白费了?” 谈轻只是觉得裴折玉平日在他面前看着温和,总是笑着的一个人,但遇事时多是运用消极的法子,裴折玉对他这么好,他不想裴折玉继续自残,怎么可能会不疼?他便道:“回京后,我们还能再想别的办法的。” 裴折玉摇头笑道:“懒得再想了,太后不想要小世子活下去,我们回去也只是自投罗网。” 谈轻小心地将纱布打了结,闻言实在是不解,“我从昨天碰上刺客时就开始想过到底是谁要对小胖子下手,而且还偏偏是在这个时候,直到今天太后派人来,我还是不明白,这个幕后之人,真的只是太后吗?” 他是见过太后的,当时还觉得太后看着慈眉善目的,但他也知道太后绝对不会如表面那样简单,却愣是没想到她下手会这么狠。他在这个世界安逸了太久,突然遭遇刺杀,一时间还真的没能马上反应过来。 谈轻站直起来,看着裴折玉欲言又止,裴折玉放下手让衣袖遮掩伤处,见状不由失笑。 “王妃怀疑另有其人?” 谈轻摸了摸鼻子,他确实是这个意思,只是在裴折玉面前不知道该怎么说出那个名字。 裴折玉让他坐下,笑道:“我知道王妃在想什么,太后本来没必要杀安王府小世子,连父皇都有意让小世子入上书房读书,可偏偏这个时候,有人来刺杀小世子,被我们救下后,太后的人甚至明目张胆地来向我们讨人,太后此举,看着确实有些欲盖弥彰,想替幕后之人顶替罪名。” 他笑叹一声,才接着说:“太后除了帮父皇顶罪,还能是帮谁呢?安王身份尴尬,即便多年前拥护先皇的旧臣都被肃清过一遍,可安王只要活着一日,他对父皇都是一种威胁,父皇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谈轻吃惊地看着他。 裴折玉便笑道:“王妃是没想到,我竟敢如此大逆不道,说出父皇要对安王动手的事?” 谈轻被他说中心事,索性直言,“你平时在你父皇面前那样恭敬,我还以为……不错,我确实是有过这个猜测,当时我被那些刺客逼到山坡上时他们还给我机会,当我想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他们突然急了。” “他们又怎么可能不急?” 裴折玉笑容讽刺,“父皇爱惜羽毛,怎会让污名沾身?如今他厚待安王一脉,朝中谁不得说一句陛下对先帝已是仁至义尽?可若不处理安王一脉,对他的皇位以及太子继位终究还是有威胁的,只是父皇容忍安王多年,这次为何会突然出手呢?” 谈轻忽然有个猜测,“安王之前体弱多病,或许真的是中毒了,而你父皇或是幕后之人知道这件事,说不定还是他……现在安王出京求医,这个人突然动手,也许是安王求医的事有了眉目,或者出了意外?” 裴折玉道:“王妃的猜测不无道理,也许那个人担心安王知道中毒的真相,不想让安王顺利解毒,所以才对安王唯一的儿子下手。” 谈轻问:“安王夫夫还能回来吗?” 裴折玉道:“他们在望京,也只能自求多福了。目前看来,那个人的手已经伸向小世子,该是急了,安王夫夫多半还没有出事。” 谈轻一想也是,小胖子还那么小,如果双亲离世,他不久后就会被接进宫中上书房读书,皇帝有的是机会控制他,但现在这么着急要杀他,估计真的是安王夫夫没有出事,他们有所忌惮,才会拿小胖子开刀。 这么一想,谈轻按着额角,疲惫地叹了口气。 裴折玉问:“昨夜淋了雨,果然是病了吗?” 谈轻没有生病,只是想得太多,头疼的后遗症就严重了些,“我只是在想,从我大病醒来到遇刺之前,我的生活中偶尔会碰到一些晦气的人,有点小纷争,总体来看还算是安逸的,直到这次遇刺,我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并不是那么安稳。” 这个安稳的异世界里,虽然不像末世那样,遍地都是危险、充斥着杀戮与绝望,让人们只能聚集在基地里,与大自然对抗,可是这个地方看似安稳,让他安心,实则风云暗涌,随时会突然冒出来一支冷箭。 当然,他不是说这个世界不好,比起末世,这里已经好太多。而他来到这里这么久,也逐渐明白原主的身份注定他之后不会像平头百姓那样生活,他享受着无上的尊荣,也该面临这个身份同时带来的危机。 谈轻由衷感慨,“说起来,我宁愿做个小老百姓,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为着自己的三餐操劳奔波,过自己的小日子也挺好的。” 裴折玉笑说:“若王妃是个普通百姓,便不会成为我的王妃,我岂非要失去很多乐趣?” 谈轻斜他一眼,想想还是没忍住问:“你知道安王中毒的事也许跟你父皇有关,为什么要答应他在他离京求医后帮他照顾儿子?” 他有种直觉,裴折玉这么聪明,不会猜不到帮了安王会被牵连,但他就是帮了安王。 裴折玉笑着提醒他,“王妃何不再多猜猜,我插手此事,会不会早就知道有人会动手,让安王和小世子出事,等着安王被逼反?” 谈轻觉得他在开玩笑,“你怎么老是跟我说笑,那我问你,安王造反,对你有什么好处?” 裴折玉垂首一笑,轻声道:“是啊,安王造反,对我又有什么好处?父皇可是我的父皇。” 谈轻感觉他有些不对劲,总觉得他好像是在试探自己,但又觉得自己多想了,虽然裴折玉对皇帝可能没有太深切的孺慕之情,其他皇子不也是差不多?他按了按抽痛的额角,瘫坐在圈椅里,“不想了,头疼。” 裴折玉忽然伸手去摸他的额头,“要请大夫吗?” 谈轻顿了下,抬眼看他的手掌,等他松手了才说:“不用,我就是紧张的,缓一下就好。” 裴折玉弯唇一笑,似乎挺喜欢他乖巧的模样。 谈轻伸手摸了摸裴折玉摸过的额头,感觉自己手心凉凉的,不像裴折玉的手心那样温暖,他面露新奇,又担忧地说:“你吓跑了太后派来的人,我们不会被迁怒吧?” 裴折玉反问:“那我也想问王妃,让宋道长带小世子回来,自己以身涉险,留在山上引开那些刺客时,王妃就没有害怕过吗?” 谈轻摇了摇头,“没什么好怕的,我还有点生气,你派来保护我的人,都因为我死了。” 裴折玉看他神情低落,不由安慰道:“我已命人将他们厚葬,也会多照拂他们的家人。” “我还是觉得对不起他们。”谈轻说着笃定地看向裴折玉,“再说了,我答应过安王妃,你也答应过安王,我请宋道长送小胖子回去,就可以让我们履行承诺,我也相信,你不会不管我,会派人来接我的。” 裴折玉怔了下,又问:“那若是我当时突然害怕被父皇迁怒,在那之前就知道你们会遇险,却任由事情发生,或是将宋道长与小世子拒之门外,也没有派人去救你呢?” 第134章 谈轻觉得他这个问题好奇怪,理所当然地回道:“我相信你不会是害怕被你父皇迁怒的人,否则皇后欺负我你也不会出头了。至于你说的这些,你不是没有把小胖子赶出去让他自生自灭,还亲自来救我了吗?而且不救我,你就不怕我外公迁怒吗?” 他说到最后一句时,显然是用的说笑的语气。 裴折玉似乎被问住了,“那倘若,我不怕被任何人迁怒,只想要搅混一切,让它乱起来呢?” “啊?” 谈轻思索了下,便苦恼地捂住脑袋,“你今天的问题好多啊,我想得头疼,等哪天我头不疼了你再跟我玩这个你猜我猜的游戏吧。” 他只当是裴折玉没有安全感,假借开玩笑跟他讨要安全感,他是很想给,可他觉得裴折玉问的问题越来越远,他想不出来答案。 裴折玉平日什么都不干,老老实实一个人,搅混水干什么?要说这是贵妃干的还可信点。 “那就当我是在说笑吧。”裴折玉一双丹凤眼凝望着谈轻,“兴许就是因为王妃放弃跟宋道长离开的机会,却让宋道长救小世子,这份慷慨让我感到十分动容,我那天才会带着那么多人,亲自上山去找王妃。” 谈轻眨了眨眼,与他对视。 裴折玉忽而勾唇笑了笑,“王妃是我这十八年以来,唯一一个要跟我做朋友的人,倘若王妃不在了,我的生活应该会很无趣的。” 谈轻愣了愣,“我……” 他忽然有些心疼裴折玉。 即使生在末世,很多人害怕他,相对的也有很多好人相信他,愿意与他做朋友,对他好,他以前是有过朋友的,还不止一个。 可是裴折玉告诉他,他是他唯一的一个朋友。 谈轻忽然有种责任感,将手伸过去,握住裴折玉的手背,承诺道:“你也是我的好朋友,裴折玉,你不会孤单的,我会陪着你。” 裴折玉挑眉,“看来我并非王妃唯一的朋友。” 谈轻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正确答案的,心虚而郑重地说:“但我在这里的朋友也只有你、福生和裴彦他们,最好的就是你。” 这话并不能让裴折玉满意,他伸手揉了揉谈轻发顶,将他刚扎好的马尾弄乱了,“是吗?” 谈轻放弃挣扎,任由他摸。 “老师也会经常摸我头出气,你想摸就随你吧。” 裴折玉手僵了下,“叶先生?” 谈轻点点头,又摇摇头,“不是现在的叶老师,但也是叶老师,你就当是我梦里的老师吧。” 叶澜同样服过孕子丹,可裴折玉听着,觉得心里不太舒服,但谈轻下一句就让他满意了。 “现在也只有你能摸。” 裴折玉笑起来,抚平他呲出来的几根碎发便收回手,“有王妃在,我身边果然不会无趣。” 谈轻的神情却有些认真,跟裴折玉说:“那你有什么不开心可以告诉我,自己一个人闷在心里是会生病的,你把我当朋友,我也会尽我的所有力量帮你。下次如果再有什么事,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再自残。” 是裴折玉平时在他面前温和的状态让他忽略了,裴折玉心理或许真的有些问题,谈轻不是个多事的人,却也想拉裴折玉一把。 裴折玉救过他,作为朋友,他不能坐视不管。 裴折玉顿了顿,“如果,我并不是王妃眼中那样可怜无辜的人,王妃还会这么关心我吗?” 谈轻都不用想,笑说:“你救过我,我关心你不是很正常吗?我只知道,你对我很好。” 裴折玉笑而不语,跟谈轻说了一会儿话,便有些疲乏,回房休息了,还让人扶着他回去。 谈轻觉得自己脚上那点伤不算什么,等裴折玉带燕一离开后才回去,他没有回房,先去了福生那里,福生住在他院子隔壁,离得近,方便照顾谈轻,谈轻过去时,庄头叫来照顾福生的小孩见到他就要行礼。 谈轻冲他挥了挥手,便自己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去。 福生还躺在床上睡着,额头上的高温已经退了下去,脸色好了许多,就是嘴唇太干了。 谈轻默默叹了口气,上前给他掖了掖被角,就听见他沙哑的梦中呓语,“干爹……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少爷,我对不起你……” “干爹?” 谈轻歪了歪头,平时福生很少提到他干爹,也就是国公府伺候老国公的福伯。没想到生病受伤的时候,梦里还记挂着要保护他。 这次福生也是为他受的伤,谈轻决定回头少安排福生一点事情,让他有空回国公府看看他干爹干娘,毕竟人也才十几岁的小孩。 细算下来,福生好像比原主小一点,可本事却不小,帮着谈轻跑上跑下,平时还会算账。 这破小厮还是挺能耐的。 谈轻站在床边看了一阵,这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还没回房间,就见到堂屋里的宋道长和叶澜,叶澜还抱着个眼睛肿得包子一样的小胖子。 谈轻有些意外,“宋道长?我刚才还在想天快黑了去打扰你会不会不太好,你就来了!” 他说着忙走过来,不打熟稔地给宋道长拱手,“宋道长又救了我一回,真的太谢谢你了!” 宋道长微微侧身避开,伸手虚扶他一把,微笑道:“王妃无事就好,贫道总算不负所托。” 谈轻满脸感激地看着他,“加上这次,宋道长都救过我两回了,还冒死帮了我一个大忙,我都不知道应该怎么感谢宋道长才好。” 他说完看了叶澜怀里的小胖子一眼,昨天送小胖子回来,宋道长肯定也碰到了追兵,他可以不管的,但看小胖子脸上连个疤都没有,可见宋道长为了护着他没少费工夫,可算宋道长真的是位仁善的出家人! 宋道长没有邀功,只摇了摇头道:“王妃客气,仙道贵生,无量度人,贫道也不过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贫道今夜前冒昧前来,是为了向王妃告辞,师尊催促贫道回京,贫道怕是不能为隐王殿下看诊了。” 他师父可是钦天监司正,虽说他没什么职务,谈轻有些遗憾,但还是十分理解,“没关系,宋道长已经帮了我很多了,我感激都来不及,既然宋道长有急事要先走,那我这就派人备车马明日送宋道长回京。” 他想起来自己醒来时放在房间桌上的那柄匕首还是宋道长给的,赶紧回头让田婶去取。 天已经黑了,现在回京城门也已经关了,宋道长便听谈轻的,拿回匕首,便很快告辞。 送走宋道长,谈轻才来得及跟叶澜说话,还逗了下黏在他怀里的小胖子,“他又怎么了?眼睛这么肿,小胖子变小哭包了?” 小孩子不懂昨天到现在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告诉他,不过昨天裴濯小胖子显然吓得不轻,听到谈轻的话却是怯怯地看了他一眼,闷哼一声,转过头就抱住叶澜的脖子,将小脸藏进了叶澜怀里。叶澜无奈失笑,只好先将他放下,小胖子落了地,还抱着叶澜大腿,生怕被扔下似的。 “濯儿还小不懂事,昨天被送走,还以为我们不要他了,在生闷气呢,还请王妃勿怪。” 谈轻啧了一声,倒也没跟这小屁孩计较,只道:“老师怎么过来了?在这里等我多久了?” “也没多久。听闻宫中来人,要接隐王和王妃回去,便一直在等人来叫我们出发,只是没想到……”叶澜眼神复杂地看着谈轻,扶他坐下,“王妃脚上有伤,先坐下吧。” 谈轻顺势坐下,闻言好笑,“老师放心,那老太监已经被裴折玉吓跑了,我们不回去。” 叶澜正色道:“多谢隐王和王妃对濯儿的几番回护,可惜叶澜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 他话还没说完,谈轻就吓得被口水呛到了,激烈咳嗽起来,叶澜愣了下,忙给他顺气。 谈轻摆摆手,缓过气来,惊道:“老师要以身相许?这可万万使不得!我们消受不起!” 叶澜面色僵了下,而后苦笑道:“我的意思是以身相报,日后隐王和王妃若需要叶澜做什么,叶澜必尽力为之,绝不会推脱。” 谈轻瞥了眼躲在他腿后偷看的小胖子,挑眉道:“老师不是他的父母,不用替他道谢,老师是我的老师,我对老师好才是应该的。” 叶澜摇了摇头,眼里浮现出几分羡慕,“可我不是王妃的那位老师,但想必有王妃这样好的学生,王妃的那位老师一定很欣慰。” 谈轻想了想,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我先前确实是将叶先生当成我心目中的老师看待,叶先生没有生气,认真教我学习,那是叶先生脾气好,如果叶先生很介意,那……”他到底没说狠话,只满眼希冀地看着叶澜,“我还是希望叶老师能陪伴在我身边,说真的,我大病初醒后,见过的人里只有叶老师是我熟悉的人,看到你在,我也对这里有了一点归属感,我知道你们不是同一个人,可先生现在也是我的老师,我还能叫你老师吗?” 第135章 叶澜温声道:“我并非介意,只怕自己承担不起,会让王妃失望,王妃愿意,我便还在。” 谈轻顿时长松口气,笑道:“那就好,老师也别跟我客气,就当我是你的学生就好了。” “不一样的。” 叶澜垂眸道:“自从叶家出事后,在流放途中,伯父为了护住我重病离世,是我让大哥没了父亲,后来回到京城,大伯母便带着大哥离开,我找了他们很久,知道先前在隐王府再见到大哥,我才知道,原来伯母因为此事落下心病,这些年身体一直不好,大哥一边照顾病中的母亲一边抄书补贴家用,却还是因为叶家子的身份遭遇了许多不公,前几年大伯母病重,是因为安王出手,才得到缓解,可在大哥成婚后不久,大伯母还是走了……” 他轻轻吸一口气,忽而上前轻轻拥住谈轻,谈轻当场懵住了,一动不动地僵硬着身体。 “老师……” “我只是想多谢王妃。”叶澜的声音有些干涩,可谈轻看不到他的脸,“我对不起大哥许多,反倒是我所迁怒怨恨的安王帮了大哥,但大哥没有怪我,依旧视我如亲弟,王妃,其实我很惭愧。我对不起太多人了,可我始终无能为力,就像昨晚在山上,王妃亲自冒雨涉险,而我只能留在山洞里等待,我想了很久,只恨我太懦弱无能,想偿还大哥,却什么也做不到,想报答王妃,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谈轻逐渐放松下来,便听见叶澜沙哑的声音。 “如果,我也可以保护你们,那该有多好……” 谈轻暗叹一声,伸手轻拍着叶澜后背,“其实老师已经做得很好了,老师不用自责的。” 叶澜沉默须臾,才低着头松开谈轻,抬手挡住脸,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见他小声吸了吸鼻子,谈轻便等着他自己缓过来。 片刻后,叶澜缓了过来,只是眼睛有些红,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让王妃看笑话了。” 谈轻只道:“老师没事就好,其实那些责任本不该由你来担负,我希望老师能自由地做自己,不要被那些外物和俗世困住。” 叶澜怔了下,苦笑道:“多谢王妃,我会的。”他说完便拉着小胖子上前,说道:“濯儿,你要记住了,王妃是你的救命恩人,若昨晚没有王妃以身相替,将你送走,你现在不可能还能站在这里。不管以后如何,你都要记住王妃是你的恩人。” 小胖子不太理解他们刚才的行为,眼神十分迷茫。 谈轻也笑了,摇摇头,拉过小胖子,“老师不用这样,我们自家人之间别说这些,再说了,小胖子还这么小,以后的事还远着呢。” 叶澜被他这句自家人怔了怔,抿紧唇又松开,将眼底的内疚压下去,点头道:“好,我听王妃的。王妃也该换药了,我来帮你。” 说起这个,谈轻想起一件事,“好啊,不过昨晚回来,到底是谁给我换的衣服和上药?” 叶澜将方才外露的情绪收敛起来,闻声笑道:“是我。回到庄子后,王爷似乎风寒加重,身体不适,又不放心他人照顾王妃,我同样服过孕子丹,便让我来为王妃上药,药我带来了,我先扶王妃回房吧。” 谈轻的伤在双手和双脚,还有膝盖和小腿也有一些淤青擦伤,小胖子在这里不太方便。 谈轻随口应好,心思已不在他们叔侄身上,他叹了口气,满脸遗憾,原来不是裴折玉啊。 真让人失望。 第73章 谈轻的手脚受伤后,叶澜暂时给他停课了,最早那几天,担忧上次刺杀他们的幕后之人一次不成功还会再动手,小胖子的吃住都让人每天盯着,好在直到谈轻的伤掉了痂,他们担忧的事情都没有发生。 双手的血痂掉了之后,谈轻就要接着上课了。 休息了好几天,他天天不是吃就是睡,在裴折玉空闲时跑去找裴折玉,给他读书,然而这些天时不时下一场雨,裴折玉却是风寒还没好全,就又接着躺了好几天。 等到福生好点,回谈轻身边伺候他,谈轻才没那么无聊,复课那一天,他还挺不习惯的。 这段时间他心里也紧张,没再出过庄子,最多偶尔去养猪场转一圈,现在写字都很陌生。 叶澜这段时间也没去学堂,整日陪着小胖子。他们被刺杀回来后,已经住在学堂的秦如斐也回来看过他们,让谈轻好好养伤,就一手包揽学堂的事,虽说谈轻本来就不怎么管学堂,还好有周执平时帮着他。 这次刺杀的事怕老国公担心,谈轻和裴折玉都没让人把这消息传出去,连谈明都没告诉。 等天真正放晴,已是半个月后,谈轻身上的伤只剩下一个淡淡的疤痕,裴折玉的风寒也好了,等了半个月没等到太后或者皇帝的后手,反倒是等来了皇帝派人送来的一些补品,以及对他们遇刺受伤的慰问。 皇帝好像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遇刺一样,只让人叮嘱他们在庄子好好养伤,不着急回京。 谈轻没想明白他的意思,问裴折玉,裴折玉也是摇头,不管怎样,他们暂时也不想回京。 而在皇帝的人来过没几天,离开京城去望京求医已有一月的安王和安王妃,终于回来了。 那天裴折玉的风寒刚好彻底,谈轻拉着他在院里散步,安王忽然造访,他们也很吃惊。 等二人带着福生和燕一到前厅时,安王夫夫已然抱着哭唧唧的小胖子哄了一阵,叶澜就安静地在边上站着,比他们来得要早。 许是因为赶路,安王和安王妃风尘仆仆,肉眼可见瘦了不少,但安王的气色和精神好了许多,已经不需要坐轮椅,可以站起来了。 看安王妃红着眼睛抱着小胖子哄人,谈轻跟裴折玉对视一眼,默契地打算晚点再进去,免得打扰他们一家人好不容易的重逢。 不过几人还没走,安王便看到了他们,让属下扶着过来,“隐王,隐王妃,你们来了。” 闻声,安王妃很快抹了眼泪,牵着小胖子上前。 裴折玉只好领着谈轻进去,颔首笑应,“安王,安王妃,看来安王的病好了不少,恭喜。” 安王笑道:“还得多谢隐王和隐王妃帮忙照看我家世子,让我此番求医没有后顾之忧。” 他回头与安王妃对了一眼,安王妃抿着唇点了点头,按着小胖子的脑袋,让他在裴折玉和谈轻面前跪下磕头。小胖子懵懂照做,惊得谈轻往后退去,裴折玉也面露诧异,“安王,安王妃,你们这是……” “隐王和隐王妃救了濯儿的命,承得起濯儿这一拜。”隐王妃没有让小胖子起来,哑声道:“若没有隐王妃舍身相救,濯儿或许早就……濯儿,你要记住,从今日起,隐王叔叔和王妃婶婶便是你的再生父母。” 不愧是叶老师的堂兄,作风都是一样的,谈轻心说这他可受不起,下意识抬眼去看安王。 安王不阻止吗? 事实上,安王非但不阻止,还认同地点了头,推开搀扶他的小厮,朝二人拱手郑重一礼,“王妃说的对,若没有隐王和隐王妃相助,濯儿出事,我在望京也不会安宁,更别提治病。你们救了濯儿,也是救了我和王妃,我会铭记于心,这份恩情,就算是让濯儿做你们的孩子,也不为过。” 安王妃跟着行礼,正色道:“隐王和隐王妃对濯儿恩重如山,这段时间,也为我们安王府承担了不少压力,事已至此,我们不敢说日后不会牵连二位,但也会尽力不让你们受我们牵连。至于濯儿,二位对他这么好,我和王爷回京途中便决定,让他认你们做干爹,不论日后如何,只要我们安王府还在,濯儿还在,隐王和隐王妃今后若有用得上我们安王府的地方,我们定会竭尽全力,报答这份恩情。” 他说着拉着小胖子催道:“快,叫干爹干娘。” 谈轻:“……” 原主这身体才十七岁,他才不想这么早当娘! 谈轻无措地看向裴折玉。 裴折玉看在眼里,笑着摇头,抬手虚扶起安王,“安王和安王妃无需多礼,保护小世子,是你们离京前我与王妃承诺过的事,王妃先前还在担心,你们会不会责怪我们将小世子带出京城,才让他遇刺。” “对对!”谈轻忙不迭点头,拉着小胖子起来,“你们这么严肃,我都吓呆了。别跪着了,赶紧起来吧,我和王爷还年轻,不着急当爹,再说了,我们本来也是小胖子的叔叔婶婶,答应了照顾他就会做到的!” 裴折玉道:“安王和安王妃这样客气,可就显得与我们生分了,不提旁的,我们也是邻居。” 小胖子一脸懵懂地仰着脑袋看他们,显然没明白他们在干什么,安王妃却是又红了眼眶。 安王面露动容,轻叹一声,轻按住他的手背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便听隐王和隐王妃的,但这份恩情我们不会忘,如今我的身体已经大好,日后若有需要的时候,隐王和隐王妃也不要跟我们客气。” 安王妃认真点头。 第136章 裴折玉看谈轻松了口气,眼里笑意更深了几分,笑应:“安王放心,我和王妃也不是那种客气的人,倒是安王和安王妃一路赶路回来累了吧,这几日便在王妃这处庄子住下吧,等歇一阵再回京也不迟。” 安王与之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点头应好。 “如此,便叨扰隐王妃了。” 裴折玉显然要给他们一家人重逢叙旧的时机,谈轻推掉一个儿子,见状点点头,想了想又说:“那我可不可以提一个小要求?” 他年纪小,脸嫩,眼神清澈黑白分明,看着就很讨喜,加上他是小胖子的救命恩人,安王笑道:“隐王妃想说什么,尽管直言。” 谈轻也不是要说别的什么,指向小胖子,颇有些无奈地说:“能不能让他别再叫我婶婶了,我也是男的,他叫我婶婶就怪怪的。” 平时他带小胖子出庄子转悠,小胖子都喊他婶婶,他一开始觉得尴尬,后来逐渐无视,刚才安王妃让小胖子认他和裴折玉做干爹干娘,他不用想都知道自己是那个干娘。 这也太违和了! 安王却是一愣,安王妃不由失笑,他能理解谈轻的心情,大抵与他初为男妻是差不离。 安王妃低头看了眼还含着手指头的儿子,无奈地扯出他的手指,与谈轻商量道:“那,日后,便让濯儿唤隐王妃作小叔叔吧?” 谈轻眼前一亮,“这个好!” 依照安王跟裴折玉堂兄弟的关系,小胖子就该叫裴折玉叔叔,叫谈轻婶婶,现在婶婶这个称呼换成了小叔叔,听着可顺心多了! 安王妃笑了起来,当场拉着小胖子改口,小胖子也没太多优点,就是听亲爹话,把婶婶改口成小叔叔,反正谈轻是满意了。 几人在前厅里叙旧一阵,谈轻便让福生和老吴带安王和安王妃和小胖子一家人去安排住处。 原先小胖子跟叶澜住一起,现在双亲回来了,他黏着两个爹都来不及,当然是跟着一块住。 没想到安王和安王妃还真的回来了,还把病…… 或者说是毒给解了,谈轻跟裴折玉感慨两句这两人福大命大,也没有再多说,再往深处谈安王和皇帝的事,便不是他们两个能管的了。 安王和安王妃在庄子住了两日,陪伴小胖子在庄子里外转悠了一圈,便带着孩子回京了。 送他们走时,叶澜站在门前,长长松了口气。 谈轻问:“老师也想家了?” 这几天安王一家团聚,叶澜却没怎么与他们在一块,不是给谈轻上课,就是去学堂旁听。 他显然还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没办法跟安王坐在一起,但也从不会去叨扰他们一家人。 可是他的家,早已经没了。 但这次谈轻问起来,叶澜却释然一笑,“是啊,突然有些想念小时候,爹娘还在,大伯父和大伯母也在时,家中曾经也很热闹。” 谈轻拍了拍他肩头。 这样无声的安慰让叶澜心下动容,笑容却有些狡黠,“可我是王妃的老师,王妃在哪里,我自然要跟着,王妃,今日的课还没上。” 之前落下了不少功课,最近的课越来越紧,谈轻每天的课时增加了一半,下午还要上课。 一天到晚上课也会累的,除非是看别人上课,就像谈轻这嚣张每回去学堂视察一样爽快。 谈轻手僵了僵,慢慢地缩回去,当做无事发生,回头跑向裴折玉,与他一块回庄子里。 “那个,裴折玉!今天还要我给你读书吗?” 叶澜看着他跑远,不气反笑,摇头笑叹一声。 福生见状也没忍住偷笑。 安王夫夫回京后没几天,裴折玉也跟谈轻提了回京的事,他们已经离开京师快一个月了,现在安王夫夫都把小胖子接回去了,学堂和桃山这边根本不用他们亲自看管,他们也是时候该回王府了。最后待在庄子上那几天,谈轻很是不舍,搂着两只小胖狗天天上桃山下田地地乱跑,还要拉裴折玉上山,但每一次都被拒绝了。 裴折玉真的不爱爬山。 把养猪场需要注意的事项跟庄头老吴再三叮嘱过,谈轻一行人也上了回京城王府的马车。 他们吃过早饭出发,晌午就到了,还先把叶澜送回了国子监,直到站在隐王府大门前那一刻,谈轻都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在庄子太久没回来,他快忘了自己住哪儿了。 回到隐王府的唯一好处就是,厨子做饭好吃。 王府主人不在,厨子似乎做饭都没什么乐趣,知道他们回来就做了满满一桌菜肴,还有不少新菜,因为王妃爱吃特意琢磨的。 谈轻胡吃海塞了一顿,隔天一早,就和裴折玉带着庄子自产的一车子特产去了国公府。 东西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不过福生跟国公府的往来信件里,福伯说老国公就爱吃他们庄子送来的菜,因为是外孙谈轻送的。 老国公之前差点被昔日旧部下连累最后被罚俸禄的事过了一个月,避嫌也避过了,于是刚回京,谈轻和裴折玉就上门来看他。 原本谈轻是想自己来的,跟裴折玉说时,裴折玉说他要是不去,外界男包不会谣传他们夫夫貌合神离,所以两人就一块来了。 到国公府时,早就过了早朝的时候,两人一进门就被老国公训了一顿,因为之前遇刺的事,他们没有告诉任何人,直到后来皇帝并不掩饰地派人到庄子送礼,老国公才打听到原来他们在外面碰上刺客了。 刺杀之事非同小可,老国公这回连裴折玉的面子都没看,先训了两人一顿,才让人进门。 谈轻只好答应他下次要是遇上事不得隐瞒,在国公府吃了顿饭,才跟裴折玉回了隐王府。 这次来,也许是听说之前谈轻遇刺,裴折玉亲自带人去救他的事,老国公对裴折玉的态度有所变化,还破天窗地问他想不想入朝堂,裴折玉当时没答上来,谈轻想帮他说话,结果一插嘴就被老国公骂了。 说他们现在年纪小,有他在还能护着,可等他不在了,谁又会护着他们?裴折玉要是入朝堂有点事做,日后隐王府也好过些。 这事老国公让裴折玉回去好好考虑一下,他刚直了一辈子,本来不想与任何皇子有过界的关系,可谁让谈轻最后嫁给了裴折玉? 他也只能为老不尊一回,为这个外孙儿婿谋出路。 谈轻一听这些朝廷事就头疼,坐不住,走前还找借口去老国公兵器库里顺走了一把匕首。 大概怕他们再碰上刺客,老国公嘴上抱怨他小时候不愿意学武,还是给挑了最好的匕首。 他们走时,老国公就拄着拐杖送到门前,谈轻爬上马车时冲他摆摆手,便跟裴折玉走了。 回来后裴折玉就回了书房,谈轻跟福生两人带着老国公硬塞给他不少的贴几礼物回正院。 如今已经正式入夏,树上蝉鸣声声,日光晒在人身上有些发烫,回屋时谈轻脸都晒红了。 他一边跟福生说话,一边拆着老国公给的礼物,都是些他上课要用的笔墨纸砚,还有原主以前喜欢的珍玩和南方来的摆件之类的。 “刚才说了让你留在国公府住几天,你怎么没听?” 福生在边上帮他收拾礼盒,理所当然地说:“我要伺候少爷啊,我走了谁来伺候少爷?” 谈轻撇嘴道:“王府多的是人,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还要人看着。而且你之前受伤做梦时都一直喊着干爹对不起,我都看见你给你干爹送你跌打药油了,他最近腿脚不好,你不放心就先回去照顾他几天呗。” 上回福生伤口发炎高烧,是病得挺突然的,但他年轻,好得快,退烧后第二天就没事了,就是伤了筋骨,养得慢了些,现在伤口也早已经长回去了,好全之前只要不干用力的粗活都没事,没落下后遗症。 也是他这次醒来后,没再盯着谈轻奇奇怪怪地看了,好像回到了以前,还是任劳任怨地在他身边伺候着,给管着帐,正常得很。 他不问也罢,谈轻能猜到答案,知道他接受了。 然而福生听到谈轻这话,手上一顿,一脸不可思议,“我受伤那时有说过这种梦话吗?” “不记得了吧?那你等着,我给你还原一下。” 谈轻回想了下,故意压着嗓音,假装一脸虚弱地模仿道:“干爹,我对不起你,我没有保护好少爷,全都是我的错呜呜呜……” 看他假哭都学了,福生的表情很复杂,“少爷……你别学了!我怎么可能会哭成这样?” 谈轻摸了摸鼻子,“就是这样,我骗你干嘛?” 福生还是不可置信,抹了把脸,又问谈轻,“少爷,我除了叫干爹,还说了别的胡话吗?” 谈轻眨眨眼,反问:“你说了什么你不知道?” 福生睁大眼睛,“比如?” 这破小厮真不好诈。 谈轻知道福生有自己的秘密,只要无伤大雅,他都可以纵容,因为福生是他穿过来时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一直以自己的微薄之力试图保护他、替原主出气的人,他便也没再哄骗福生,“没了,我只听到这里。” 第137章 “那就好……” 福生下意识松了口气,引得谈轻挑眉看向他。 福生:“……什么事都没有!” 好吧。 谈轻也就不管他了,拆完礼物,还是觉得自己挑的匕首最好,柄上镶嵌的蓝宝石也好看。 晌午的时候,谈明来登门造访,也问了几句关于刺客的事,原来这事京城早就传开了。 谈明还有功课在身,顺手带来了新的话本就走了,再晚些,安王和安王妃带小胖子过来。 小胖子习惯跟谈轻一块玩,来隐王府也当是自家一样,两个爹回家后,他还待在这里,蹭了谈轻和裴折玉一顿晚饭才回家。 回京休息了一天,叶澜准时来上课,小胖子和安王妃偶尔过来玩玩,还跟谈轻打听了小胖子在庄子爱玩的滑滑梯是怎么修建的。 谈轻便让福生过去教他家工匠。 除了回京第一天闲着,他之后几天都在忙着上课。 王府管家让人来给王爷做夏季的衣裳,顺道过来给他做了几身,但新衣裳还没做好,休沐日先到了,裴彦和陆锦送约他出去听戏。 裴折玉最近天天跟他一块吃晚饭,已经成了习惯,可是谈轻每回跟朋友出去玩,裴折玉基本都是婉拒,这次也是谈轻自己去。 谈轻根本听不懂戏曲,就当是出来玩,但这次去戏楼听的戏让他很惊喜,因为这是陆锦让人排的新戏,演的是他家出的话本,桃山传还没写完,看的人也不算多,还是桃山救母的故事比较适合排成戏。 虽然依旧听不懂,谈轻还是认真听了,一来是新奇,二来,先前秦如斐告诉他有人接触到话本那边的管事,说要在京城戏楼里排戏,他还不知道是谁,没想到是陆锦。 反正他只需要时不时鼓掌,除此之外,就是全程在听裴彦和陆锦还有陆锦的小姐妹八卦。 他们在包厢里,没什么杂七杂八的人,有什么就说什么,基本都在聊最近京城里的事。 首先是四皇子的婚期快到了,就在六月末,还有就是三皇子瑞王的王妃有孕的消息传开了,算算时间,已经有三个月,算是稳了。 当然,贵妃的两个儿子近来双喜临门,太后和皇帝难免更偏向她这边一点,皇后也急了。 裴彦猜测,太子的亲事应该会在这些天定下来,最迟也不会超过五月下旬,成个亲都要跟贵妃所出的瑞王还有四皇子较劲似的。 这消息陆锦保真,她最近被太后吩咐,天天带着太后的侄孙女程若蝶在京中游玩,而这些天程若蝶跟太子接触过几次,已经不需要她再做中间人,她才有时间闲下来跟大家出来听戏,她还有个内幕消息。 不久后会有一场宫宴,太子妃会真正被定下来。 但陆锦又说,皇后对程若蝶并不满意,近来她常被召进宫中陪伴程若蝶,听到一些风声,皇后或许会阻止程若蝶成为太子妃。 因为皇后更看好朝中几位将军和左相家中的女儿。 陆锦的小姐妹田姑娘也在其中,她爹在兵部有实权。 好在她爹的官职并不很高,而皇后更看重左相。 左相颇得皇帝宠信,是朝中为数不多的纯臣,跟瑞王、太子这些党派都不沾边,也是个老油条,他家里确实有个女儿,就是很少出门,听说是自小身体不好,但他夫人出身河东名门,娘家势力也不小。 父亲在朝为官,得皇帝宠信,几乎是文官之首,只矮右相一截,母亲又是名门出身,左相家的小姐简直是皇后的梦中媳妇。 对此,田姑娘着实松了口气,觉得她爹虽然粗鲁了一点,不上进了一点,可也是件好事。 谈轻听完其实挺无语凝噎的,皇后还是太贪了。 对于太后,谈轻也没有好印象,因为之前刺杀的事,所以他全程安静地听着,并不参与。 陆锦也察觉说起太子的事时谈轻显然话少了,带头转移了话题,跟他说起孙俊杰的事。 “七表嫂,你回来后知不道孙俊杰现在怎么样了?” 谈轻吃着花生摇头。 裴彦和陆锦笑得莫名古怪,谈轻便有些好奇。 “怎么了?” 裴彦拿折扇遮掩脸上幸灾乐祸地笑容,低声说道:“自从你跟隐王把他送进天牢,承恩公府就一直倒霉,他爹孙侍郎也被弹劾了好几次,几天前,孙俊杰才从天牢里出来,承恩公府到处找大夫,原来这小子瘸了一条腿,承恩公府的准亲家安国公府世子也麻利地给自家小孙女退了亲。” 谈轻有些意外,“退亲?” 不仅是退亲,还有孙俊杰的婚事,这家伙都有人要,不过也不重要,他现在也没人要了。 陆锦笑道:“孙俊杰那家伙瘸了腿的消息都传出去了,承恩公府找多少大夫都治不好,还请过御医,人家也说接不回去了。承恩公府急了,到处找媒婆,去搜罗京中适龄的官家姑娘,要人家门当户对,是公侯世家出身,又要人家长得漂亮,会照顾人,不能嫌弃他们的瘸腿孙子。” 谈轻啧了一声,这不跟皇后选媳妇一个作风吗? 可见皇后真是承恩公亲生的。 几人边听戏边聊天,京城的事就没他们不知道的,不说谈轻,福生都在边上听得津津有味。 知道谈轻之前遇刺,散场时几人又送了他礼物,谈轻哭笑不得,最后抱着一堆礼物回家。 回到隐王府时,谈轻下马车时看到门前有一辆马车刚走,进门路过客厅就见到了裴折玉。 谈轻好奇地走进去,“刚才是有客人来了吗?” 真不怪他好奇,裴折玉平时不出门,除了隔壁的安王和宁王,也没什么人会上门找他。 裴折玉正要回书房,看见谈轻身后的福生抱着高高一摞礼盒时已是了然,笑着捋顺谈轻额前的碎发,“看来今日王妃玩得很开心。” 谈轻道:“还好吧。” 裴折玉这才回道:“确实有人来过,但不是什么重要的人,说起来,还怕王妃觉得晦气。” 谈轻越发好奇,“什么人啊?” “宫里的人。”裴折玉眼里闪过一丝厌烦,“端午将至,过两天宫中设宴,届时京中五品以上的官员命妇都要去,我和王妃也要进宫。” 谈轻先是嫌弃不想去,而后想起来今天跟大家聊起的八卦,登时皱起眉头,“不是吧?” 裴折玉看他一点也不意外,便问:“怎么了?王妃可是提前收到风声,知道什么内幕?” 他不问,谈轻也会说的,只是说起来的时候心情并不是那么美妙,还有些难言的嫌弃。 “我们今天刚聊过,说赔钱货的太子妃会在最近的宫宴定下来,没想到宫宴这就来了!” 第74章 端午节正式到来的前天晌午,谈轻再不乐意,还是穿上了新做的夏衫和裴折玉进了宫。 像这种大宴群臣的宴会,一般都是有什么大节日或是有什么大事要宣布,如今太子妃之位空悬,今次大办宫宴是为了什么,有资格进入宫宴的人都心照不宣,而这种宴会不似上回皇室家宴,规格更大,规矩更多,连入宫的时间也早了很多。 谈轻刚午睡醒来,还是打着哈欠跟着裴折玉上马车的。虽说与安王府相邻,但安王打算避嫌,没有跟他们同时出发,这片住的都是皇亲国戚,同路进宫的马车也不少,到宫门前,谈轻和裴折玉就下了马车。 还好谈轻是个男王妃,皇帝免了他跟皇后请安,而太后喜静,早就免了皇子皇子妃的请安,太后宠爱的宁王妃、最近有孕在身风头正盛的瑞王妃和公主们愿意先进宫跟太后请安也罢,谈轻这个男媳妇,一般没有召见,实在没必要往后宫跑。 至于常嫔,裴折玉没说要去看她,谈轻也没去。 两人一进宫,便直奔宴席,这次宴会规格大,不设在后宫,而是太和殿,上大朝的地方。 谈轻是没来过的,平时皇帝上朝也不在这里,过去一看,宴会早已布置完整,许多王公大臣都已早早到了,各有各的小团伙,长长的宴席一直摆到门外,四品以下的官员命妇及家属都只能坐在大殿外面。 内侍引着二人往座位上奏,裴折玉以为谈轻怕生,牵着他过去,路上不少大臣向他行礼。 进了大殿,谈轻还见到了老国公,远远冲他招了招手,但老国公朝他摇了头,意思是让他老实待在裴折玉身边,别过来来找他。 在这种时候,他总会避嫌。 谈轻便跟着裴折玉坐下,看看四周,打眼还见到了几个熟人,皇子自是与皇子坐得近的,旁边几个位子都还空着。挨着裴折玉的位子不出意料果然是老六裴浩,见到他们坐下,老六当即拉下脸扭头走人。 谈轻嗤了一声,不搭理他。 倒是右手边的八皇子跟他们打了个招呼,裴折玉回应两句,问候一下,两人就没话说了。 几个皇子里就他们最小的三个不怎么得宠,也没什么权势,坐在一块也没什么话好说。 第138章 谈轻吃着点心,偷偷跟坐在后面一些的裴彦和陆锦打了个手势,等了一会儿,众人陆陆续续到了,几乎坐满了大殿里的位置,安王一家也来了,安王坐着轮椅来的,回京后,他并未对外透露他身体已康复。 也许是为了昭显皇帝仁爱,他们的位置挨着皇子们。 也不知道是不是谈轻眼花,总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孙俊杰的背影,但再看时又没见到。 正好时候差不多了,太和殿外内侍一声皇帝驾到,大殿内外众人纷纷起身行礼,帝后和太后、贵妃以及余下三妃也领着剩下的皇子公主们来了,谈轻麻利地拍干净手上的点心碎屑,跟着裴折玉起身行礼。 皇帝落座免礼,群臣才敢起来,剩下的皇子公主们纷纷就座,听皇帝说了一通开场白,这才开始上菜,皇帝又赏了几个大臣什么菜,谈轻压根没听懂他们在说什么,只知道他外公也被皇帝赐了一道菜。 这大概是代表了什么殊荣吧,谈轻也不太理解,老老实实地跟着裴折玉坐下小口吃饭。 不是他不爱吃,御膳房的菜色当然不普通,可宫宴上的菜谈轻一般吃得少,怕出什么事。 谈轻午觉没睡够,吃了几口就开始犯困,偷偷看皇帝跟人说话,这场合也只有皇帝能畅所欲言,其他人都得老老实实当鹌鹑。 太后与皇后还是坐在皇帝的左右侧,贵妃要往后一些,余下妃子坐在后排,太子和宁王一个坐在太后手边,一个坐在皇后手边,往后排一边是亲王长公主,一边是瑞王以及按照序齿往下排的皇子公主。 值得一提的是,程若蝶今日也坐在太后身侧,穿着打扮都比以往见面时更为华贵端庄。 这次建安长公主的位置似乎往上挪了挪,就在谈轻对面的斜下方,陆锦跟着她娘和她爹驸马宣平候坐在一块,宣平候是位清俊文士,与建安长公主之间显然貌合神离。 谈轻还看到皇帝也给陆锦她爹娘赐了一道菜。 建安长公主和宣平候起身叩谢,谈轻细听才知道,是陆锦她哥陆世子在军中立了功,好像是前阵子镇压了关外一处部落的骚乱。 陆锦他哥升官肯定是会的,家人也该得赏赐。 不过这种小部落的骚扰远远比不上兵强马壮的漠北对晋国的威胁大,祥妃所生的公主不就被送去和亲了?先帝和镇北侯夫夫也是在与漠北之战中,战死在西北,皇帝就此又提了一嘴朝中缺良将,希望像陆世子这样的少年将军再多一些,替他守好晋国。 直到开席,奏起舞乐,由会一向会来事儿的贵妃和瑞王牵头,殿中氛围才热闹了些。 谈轻不懂欣赏歌舞,觉得挺无聊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便贴近裴折玉小声问:“你父皇怎么一直没说给程姑娘赐婚?” 原主就是被一拖再拖,快被定下婚事的时候出了事。而此刻谈轻看着坐在上面的程若蝶,却见皇后对她和颜悦色,还赏了酒。 陆锦说过的,皇后对太后侄孙女不满意,还想换人。 可现在这样,皇后是认命了? 不争取左相家的姑娘了? 裴折玉不知道他是想吃瓜,只知道他肯定无聊,弯唇笑了笑,低声说道:“赐婚圣旨已拟好,在散席之前父皇应当会让人宣读。” 谈轻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圣旨都拟好了?” 裴折玉笑道:“我瞎猜的。” 谈轻摇头,裴折玉肯定是在什么渠道得到了内幕消息,仔细一想,这种宴会应该也没人敢乱来,除非搞事那个人不怕被砍头。 两人几乎贴着脸说话,远处的太子看在眼里,忽而皱起了眉头,给身旁伴读使了个眼色。 郑伴读颔首,端着一壶酒直直走向谈轻二人。 “隐王殿下,隐王妃。” 谈轻瞥了这人一眼,不认识,不过他认得出来,这人刚才就站在赔钱货身后,他其实今天就没怎么看赔钱货,因为他怕自己会忍不住笑喷,毕竟当朝太子被猪崽拱进粪坑这件事,怎么看都太过好笑了吧? 不过赔钱货身边的人来这里找他,又是来搞事吗? 谈轻不着痕迹拧起眉,扯了下裴折玉,暗示他警觉些,赔钱货真不长记性,又来犯贱了! 裴折玉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便淡然颔首,“郑大人怎么来了,可是太子殿下有事?” 郑伴读面带笑容,躬身将手中的酒壶送到他们桌上,“太子殿下赐酒一壶,邀王爷共饮。” 谈轻挺想翻白眼的,皇帝赐菜给大臣,那是代表了皇帝对这位臣子的看重,而赔钱货赐贡酒给裴折玉,那九成九是在折腾他! 这酒里不会有毒吧? 谈轻紧紧握住裴折玉的手,不让他伸手碰那壶酒,还捏着拳头恶狠狠地瞪了赔钱货一眼。 太子果然在看着他们,见到谈轻威胁的小动作,他眼里闪过一抹冷笑,朝着裴折玉举杯,“今日的贡酒还不错,七弟应当会喜欢吧,听闻七弟与七弟妹前段时间遇刺了,之后又突然病发,还要照顾受伤的王妃,着实是辛苦了,孤敬你一杯。” 他们的位置隔得不远,交流可以清楚地听见,谈轻很难听不出来他话中的幸灾乐祸。 那郑伴读闻言也配合地倒了一杯酒,送到裴折玉面前,皱着眉头正要说话,裴折玉便轻轻拍着谈轻的手背将他拉开,他低声说道:“放心,他不会在酒里动手脚。” 裴折玉很清楚,这里是皇帝眼皮下的宫宴,这酒又是太子派身边的亲信送来的,他不可能当着群臣的面毒杀自己的七弟。一旦这么做了,他的太子之位就真的要不保了。 但在裴折玉的手接过酒盏之前,谈轻还是按住了他的手,裴折玉想说什么,谈轻却先一把夺过郑伴读手里的酒壶,郑伴读大惊。 “王妃!” 谈轻拿了桌上的空酒杯,将酒杯斟满递给郑伴读,瞥着太子,“既然要共饮此酒,这杯酒就劳烦郑大人给太子送去,本王妃亲自倒的酒,太子不会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吧?” 他不懂别人是怎么劝酒的,也没打算劝谁,微扬起下巴,指节在桌上一盘菜上敲了敲。 太子本是轻蔑冷笑,目光落到他指尖所指那盘猪肘时,笑容一僵,而后整张脸都黑了。 这不就是在提醒他上回被猪拱进粪坑的事吗? 好你个谈轻! 太子彻底没了笑容,面无表情地瞪着谈轻。 郑伴读显然很为难,不知道这酒要不要送去。 唯有裴折玉看懂了太子为何动怒,也看懂了谈轻的小心机,他实在没忍住勾唇笑起来。 不过谈轻不让他碰那酒,他就老老实实地不碰。 僵持一阵,终究是太子先败下阵来,想起当日被猪拱进粪坑时有多狼狈,他就险些被恶心得要吐出来,他心里窝着火,又怕现在的谈轻真的会将这件事说出来,只得满脸屈辱地扯了扯嘴角,“好啊。” 郑伴读如蒙大赦,忙端着酒送回去,太子眼神冰冷地盯着谈轻和裴折玉,沉着脸接过那杯酒,动作过大洒了半杯,他也没有管,只举着酒杯跟裴折玉说:“七弟,请!” 他自己送的酒,知道酒没什么问题,说完,太子一仰头,黑着脸一口喝完了杯里的酒。 谈轻啧了一声,这人还真敢喝。就因为亲眼看着他没碰到酒,就觉得酒不会有问题吗? 不过太子都喝了,裴折玉与谈轻耳语一句,便伸手拿起酒杯,向太子举杯示意,同样一口饮尽了酒水,或许是喝得急了,酒水刚入喉他呛了一下,狼狈地咳嗽起来,没一会儿,就咳到整张白皙的脸都红透了。 太子这才顺了心,他特意送去最烈的酒,就是知道他这个自小身体虚弱的七弟会受不住。 谈轻忙扶着裴折玉给他顺气,还不忘瞪太子一眼。 太子折腾过裴折玉,想着有把柄在谈轻手里,便悻悻地放下酒杯,跟别人交谈去了。 见状,谈轻更是气得不打一处来。 然而一低头,他脸上就露出了笑容,挡住外人视线小声问裴折玉,“怎样,都吐了吧?” 裴折玉举手给他看了眼衣袖,他惯常穿着一身玄黑,今日也不例外,此时他右手宽松的衣袖上隐约有些水渍,也变得沉甸甸的。 两人假装裴折玉不胜酒力,谈轻让裴折玉侧首靠在自己肩上,小声问:“酒没问题吧?” 裴折玉低声应道:“应当没有,但这贡酒太烈,还有一股药味,我这身子只怕虚不受补。” “赔钱货果然没安好心。” 谈轻撇了撇嘴,又偷偷瞥了一眼上方同贵妃说话的皇帝,“你喝醉了,我们能先走人吗?” 裴折玉假装缓了过来,从他肩上坐直起来,抚着心口微微低头,一边低声轻咳,一边回道:“刚才开宴,只怕不能,再等片刻吧。” 谈轻很失望,也没办法。 也许是他们这的动静有些大,开席后不得不坐回位子上的老六都忍不住回头看他们一眼。 第139章 “喂,老七没事吧?” 刚才太子的人送酒来,他靠的那么近不可能不知道,而且谈轻跟太子说话也没有避着人。 看裴折玉好像半天没缓过来,老六有些不忍心。 可谈轻看他也不顺眼,当场冲他翻了个白眼。 “关你屁事!” 老六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咬牙切齿地别开脸,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谈轻悄悄吐了吐舌头。 略略略。 裴折玉:“……咳咳。” 他一不小心,真的笑到咳嗽了。 谈轻见他真咳了起来,也不管讨人厌的老六了,赶紧给他倒水,裴折玉缓了一阵,余光却见太子的人扶着他往大殿外走去。 看太子扶着额角,走路摇晃的样子,显然已有几分醉态,这才开宴没多久,太子就醉了? 如他所见,今日宫宴是给太子赐婚的日子,太子和程若蝶盛装打扮,怕是等的就是皇帝赐婚那一刻,太子今天也没怎么喝酒。 也就是…… 刚刚谈轻让人送去那杯烈酒? 直到看着内侍送太子离开的身影出了大殿殿门,裴折玉还没有移开眼,谈轻见他好像在发呆,也觉得新奇,“你在看什么啊?” 裴折玉回头看他,丹凤眼里还有几分不解。 “太子似乎醉了。” 谈轻偷偷从袖兜里拿出自己在王府带来的松子,一边剥一边吃,应得很是随意,“哦。” 裴折玉本想问什么,现在也不用问了,摇头笑了笑,朝谈轻伸手,“给我吧,我来剥。” 谈轻正缺个人给他剥松子,他喜欢吃这种带壳的坚果,可他剥的还不够他吃,有个人帮他剥壳,他当然是求之不得,立马笑起来,将一把炒香的松子放到裴折玉手上。 “那就交给你了!” 裴折玉无奈失笑,耐心地给谈轻剥起松子。 宴会过半,殿中似乎少了一些人,不是不胜酒力就是出去方便了,或是乏了出去透气。 新上的戏曲实在无聊,奈何太后喜欢看,皇帝乐于在这种时候让他亲娘开心,谈轻不爱听戏,吃完松子无聊,也想出去走走。 裴折玉二话不说,带他悄悄从大殿里溜了出去。 远远走出太和殿,在附近的花园散步,谈轻忽然瞧见一个眼熟的人影,他拍了拍裴折玉肩头,指向不远处,“那人是不是孙俊杰?” 前面有个鬼鬼祟祟的人,站在宫墙下的树下跟一个内侍交头接耳,看衣着不像宫里的人。 裴折玉看去时,他正好转过头来,一看他那张脸,裴折玉也皱了下眉头,“确实是他。” 孙俊杰也见到了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脸色忽然大变,跟身边那个内侍说了两句话,那内侍便匆匆走了,眼见裴折玉和谈轻相携走来,他扭过头也跑,这样子更诡异了。 谈轻叫住他,“站住!” 孙俊杰下意识停下来,神色僵硬地看着他们。 谈轻和裴折玉相视一眼,便向他走去,谈轻道:“看见我们就跑,又干了什么亏心事吗?” “没有没有!” 孙俊杰摇头摆手,眼里满是恐惧,好像见到煞神似的,急道:“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脚上的伤是怎么来的,我什么都没说啊!” 谈轻也相信他应该不敢说,比起一条腿,他大概更怕被老国公找上门,“那你跑什么?” 孙俊杰支吾道:“我,我就是见到你们,我害怕……我,我要去找太子表哥,先走了?” 他话是这么说,却没敢动脚,显然是在询问谈轻二人,见裴折玉不说话,谈轻撇了撇嘴。 “随便,只要你不惹我们,我也不会再动你。” “多谢王妃,多谢王爷!” 孙俊杰面露大喜,谢过两人后就跟逃命似的扭头跑走,一瘸一拐的,在转过头的瞬间,他脸上的恐惧统统变成了浓浓的怨毒。 谈轻哼了一声,没再搭理这个晦气的家伙,就沿着这条宫道与裴折玉接着散步消食,走着走着耸了耸鼻子,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入宫一段时间,现在已是日暮,但入夏后一天热过一天,裴折玉见他鼻尖还有一层薄汗,便问:“太热了不舒服那?我们回去吧。” 谈轻吸了吸鼻子,摇头道:“不是。是孙俊杰那小子身上一股子香气,闻着怪熏人的。” 孙俊杰都走远了,裴折玉也没法找他回来,但能呛到谈轻的味道,他脸上却有些困惑。 “什么香气?” 他跟谈轻一起碰见的孙俊杰,可没闻到香气。 谈轻反应过来,他对香气比较敏感,尤其是与草木相关的气味,但普通人不是这样的,他跟裴折玉解释:“就是一股很淡但是很甜腻的花香,我对花香敏感,所以能闻到。”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闻着还怪不舒服的。” 裴折玉突然问:“身体可有不适?” 谈轻愣了下,笑道:“没有,应该不是毒药。” 裴折玉还是没有放心,看了看天色,说道:“刚才那出戏也差不多结束了,先回去吧。” 谈轻这回没再拒绝。 两人正要往回走,路过一处花丛时,忽地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还有一声响亮的巴掌声。 两人不由止步,闻声看去,桥下赫然站着两个人,都穿着内侍的衣服,一个身形瘦弱的,另一个捂着脸,显然是刚挨打的人。 应该是两个小内侍吵起来了。 两人本来不想管,准备要走时,听见那边的声音,谈轻猛地拉住裴折玉,示意他再听听。 裴折玉丹凤眼里浮现出不解之色,倒也多听了两句,而后挑起眉梢,跟着谈轻看过去。 那边的话语还在继续,瘦弱的那人却语出惊人,“别以为我不知道,谈轻帮过你那病弱的妹妹,你动摇了,连你也要看不起我是不是?没见到太子,我是不会走的!他说过今晚会来,就算必须要选程若蝶太子妃,程若蝶也只不过是我的挡箭牌!” 这声音听着不似二人印象中那样或委屈或温婉,可毋庸置疑,说出这话的人就是谈淇! 谈轻冲裴折玉嘘了一声,满脸坏笑。其实谈淇他爹是升官了,可也就是自从七品升到了七品,根本不够格参加今天的宫宴。 难怪要扮成内侍偷偷进宫。 不过今天是程若蝶被赐婚封为太子妃的日子,太子居然跟谈淇承诺扔下人家去陪谈淇…… 裴折玉闻言也沉默了须臾,但也纵容谈轻接着偷听,那边厢谈淇的小厮在哄谈淇,谈轻却是听得啧啧称奇,贴着裴折玉耳边同他耳语,“真是刀子剌屁股,开了眼了,谈淇跟赔钱货这俩人还真是绝配!” 裴折玉眉心一跳,谈轻温热的气息打在耳畔,让他有些不适,而且谈轻这描述是不是…… 太粗鲁了些? 谈轻没察觉到他的不自然,又一脸鄙视地说:“他们偷情上瘾了吗,换个正宫还要偷?” 裴折玉:“……是吧。” 第75章 桥边宫道没什么可躲藏的地方,谈轻和裴折玉站在那边,很快就被谈淇和他的小厮发觉。 小厮云生顾不上脸颊上的红肿刺痛,劝道:“少爷,我们还是先回东宫等太子殿下吧。” 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太子迟迟没有返回东宫,谈淇才会着急找过来,见到谈轻二人的瞬间,他也有过惊慌失措,很快平复下来,他没听小厮劝说,平静地上前行礼。 “原来是隐王和大哥,参见王爷。” 不愧是主角受,心理素质比赔钱货还好,看起来半点没受之前被猪拱进粪坑的事影响。 谈轻乐意看他笑话,却不想跟他有什么交集,拉着裴折玉后退,“别乱攀亲戚,我记得今日的宴会你跟你爹都是没资格进来的,你穿着太监的衣服偷混进宫想干什么?可别连累了镇北侯府和整个谈家。” 没有资格进宫参加宫宴正是谈淇的痛脚,若是他们二房还在镇北侯府,便可随镇北侯世子入宫,可惜,新的镇北侯世子谈明是谈轻的人,油盐不进,谈轻和国公府都容不下他们二房,他们攀不上这门亲了。 其实自那回落水后,谈轻因为推他下水的传闻名声狼藉,可后来谈轻嫁人后坊间舆论逆转,骂他们二房的人比骂谈轻的还要多。 谈淇经营已久的才子名声因为他爹和谈轻一落千丈,现在书店还剩下一堆诗集卖不出去。 谈轻怄死了,可在谈轻面前还是柔弱无害的模样。 “大哥,是太子殿下亲口吩咐我在这里等他的。” 他委屈地看了裴折玉一眼,便似乎是忌惮谈轻一般,眼皮一颤,便怯生生地低垂下头。 谈轻感觉不对劲,回头看看裴折玉,顿时嗤笑出声,这副作态,整的他跟大恶人似的。 好一朵小白花。 然而裴折玉压根没看他。 谈轻凉凉一笑,撞了下裴折玉胳膊,小声提醒他,“他拿太子压我?王爷,你怎么看?” 第140章 裴折玉选择不看谈淇一眼,正好远处有一队禁卫军巡逻走过,他毫不犹豫出声,“来人。” 谈淇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谈轻也有些纳闷。 那队禁卫军很快近前,认出裴折玉后纷纷行礼,裴折玉摆手叫起,指着谈淇和他说:“这二人并非宫中内侍,不知如何混入宫中,看起来像是户部谈大人的儿子,今日本不该进宫的,将他们赶出宫去吧。” 话音落下,谈轻没忍住笑出声。 “噗嗤。” 裴折玉好损,谈淇要去找太子,还没到太和殿呢! 谈淇也是错不及防,但那些禁卫军听出裴折玉言下之意,就是他们没资格进宫,却在禁卫军眼皮下混进宫来,他们不被治罪已是隐王给的恩典,不过是将他们赶走罢了。 小厮云生忙不迭护住谈淇,谈淇反应过来急道:“我是太子带进宫的人,隐王殿下为了给王妃出去,连太子的面子也不给吗?” 云生想着赶紧取出进宫时东宫的内侍给的令牌,几个禁卫军认出东宫令牌,不由迟疑。 谈淇见状咬了咬唇,一脸幽怨地看着谈轻,“我不过是一时气急,与小厮私下说了大哥两句,大哥就这么小气,让隐王殿下将我们赶出宫去,难不成是被我说中了心事,大哥果真要离间我和我的小厮不成?” 谈轻真是站着啥事不干也被拖下水,冤枉极了,“你当人人都跟你一样?用一点恩情换来一个给你卖命的人,又觉得你这小厮也会被人用同样的方法挖走?就算你这小厮是这样的人,我也没兴趣好吧?挑拨离间损阴德,这种事我才不干,你们主仆不合,别拿我当借口,烦不烦?” 他看向云生脸上的巴掌印,又说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谈淇,你在国子监读那么多年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早知道你一心攀附储君,可今天什么日子,你还敢混进宫,你想坏了程姑娘的好事吗?” 他不觉得嫁给赔钱货是什么好事,程若蝶是接替他被当做谈淇挡箭牌的人,他只觉得这很倒霉,但在大多数人心中自然觉得成为太子妃是一件天大的好事。谈淇这个时候出现在宫里,八成是不愿意让程若蝶好过,又或者是怕赔钱货会忘记他。 云生顿了顿,似乎因为谈轻的话对谈淇有些失望。 谈淇心头一沉,盛满无辜的眼底飞快蓄起泪光,“我不过是气急了说胡话,大哥何必揪着不放?何况是太子殿下让我在此等他,太子殿下还未来,谈淇又怎么敢轻易离开?求王爷成全,让谈淇留下吧。” 谈轻跟他算是撕破脸皮了,谈淇还是将哀求的目光投往裴折玉,盼望他能治治谈轻。 他想,至少看在太子的面上,隐王应该也不敢…… “让他们出宫。” 裴折玉冷淡的嗓音打断了谈淇的思绪,他愣在原地,满脸错愕,他们连太子面子都不给? 事实上,不久之前,太子还被谈轻阴了一把,没过来找谈淇,就是不知道在哪里醒酒呢。 可惜谈淇不知道这事,隐王一再吩咐,禁卫军只得领命,将谈淇跟他的小厮拉出宫门。 几个禁卫军将二人被扔出宫门外,谈淇踉跄了下,险些跌倒,好在云生及时扶住了他。 “少爷,您没事吧?” 看着近在咫尺却被禁卫军严密把守不能入内的宫门,谈淇整张脸都是黑的,他心里窝了一肚子气,正要狠狠甩开云生,想到刚才谈轻的话时手上忽而一顿,将面上的阴狠之色收敛起来,垂眸似泫然欲泣。 “云生,你不会背叛我的,是吧?” 云生并非没有察觉到谈淇的怀疑,但他很快就坚定地摇了头,“少爷救过云生,若没有少爷,云生早就饿死街头了。少爷放心,云生发过誓会永远忠心少爷,哪怕王妃再怎么挑拨,云生死也是云生的人。” 谈淇凝望着他,见他神色认真不似撒谎,自认活了两辈子知晓未来的谈淇才缓了口气。 “好,我信你。” 云生尽力压下心里的不自在,看向宫门处,“可太子殿下让少爷在东宫等候,我们却被……若太子妃的事真的成了恐怕对少爷不利。” 谈淇却对此事毫不担心,“此事我们不用管,皇后会出手。不管她看中的太子妃是谁都不可能会是我,但若是左相的女儿会更好。” 左相女儿出了名的体弱,说不定嫁过来没多久,得一点小病就死了,他到时哪怕只是个侧妃,只要太子宠爱他,他迟早能做君后。 不过这些话谈淇没有跟云生说,他对这个小厮还有所保留,想到上辈子云生的结局是为刺杀谈轻而死,他便渐渐放心了。这样的宿命,云生应该不会被谈轻挖走,可谈轻裴折玉居然敢一再这么羞辱他…… 云生见他脸色不好,不免担忧。 “少爷怎么了?” 谈淇捏紧拳头,冷冷盯着宫门一阵,而后勾起唇角,语调有恢复以往的轻柔,却透着几分阴沉狠戾,“我当然没事,有事的是程若蝶。希望皇后娘娘这次也能顺利,不要再像上次那样,留下不少祸端。” 禁卫军送走谈淇主仆后,裴折玉和谈轻便往回走了,谈轻笑了一路,裴折玉实在是不明白,问了谈轻,谈轻反而笑得更欢了。 “你是真的一点都看不出来啊?”谈轻笑够了,决定提点裴折玉,“谈淇在给你暗送秋波啊!那一套他常对男人用的,尤其是赔钱货!” 裴折玉拧起眉头,“王妃是说,他想对本王……” 谈轻被他的欲言又止逗笑了,“不一定是你想那样,不过他一定是知道我不好说话,所以才冲着你那个样子,八成是挑拨我们吧。” 谈淇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就爱怎么看待别人,原主或许被骗了很多年,但谈轻可不能忍。 谈轻想了想,又说道:“一般谈淇这种行为,我管他叫做绿茶,不过他太低级了,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他这人肚子里全是坏水!” 想到谈淇那个不知道死哪里至今找不到尸骨的前夫哥,谈轻慎重地拍了拍裴折玉肩头,“说真的,你还是得提防他一下,他为了做赔钱货的太子妃不择手段,没准哪天会将手伸到你身上,你得小心他。” 谈轻不是个滥杀无辜的人,他相信法律,也讲道理,但对付谈淇,没证没据,谈淇还有太子护着,他目前也没办法。还好谈淇现在没什么权势,他的身份也足够欺负谈淇,好为原主出气,谈轻便也不着急。 可是裴折玉不一样,在谈轻眼里,将自己当做唯一朋友的裴折玉太单纯了,说不定会被谈淇的糖衣炮弹哄骗到,他真的很担心啊。 裴折玉依稀能感觉到谈轻对自己的不放心,不由挑眉,“在王妃眼里,我就这么弱小?” 谈轻看裴折玉确实挺弱的,可为了照顾裴折玉的心情,他当然不会这么说,他只说道:“总之你小心一点,谈淇有点邪门。”他说着认真起来,“谈淇知道的远比我们要多。” 比如,未来会发生的事。 谈淇是重生的人,知道他上辈子直到死前这段时间里这一世的人都不知道的很多大事件。 也许,谈淇也会知道裴折玉在那个前世里的结局。 谈淇一直在利用前世所知造势这点谈轻心里还是记着的,可惜他穿之前没能看完这本书。 裴折玉看他如此认真,也将谈淇的所谓秘密记在心上,打算出宫后就让人去查谈淇,可看谈轻这样,他也想逗逗谈轻,“王妃不想让我跟谈淇亲近,真的不是吃醋了?” 谈轻愣了下,“吃醋?” 裴折玉欣然颔首,“我只有王妃这一个朋友,王妃是害怕,谈淇会插入到你我之间吗?” 谈轻打量他一阵,便搓着手上的鸡皮疙瘩缓缓后退,用非常认真的态度抗议:“你这样说,我没准真的会吃醋,你不要跟谈淇玩!” 他的好朋友要是被谈淇勾搭走了,他光是想想,都觉得很窒息,裴折玉千万不要这样啊! 这样的话,他只能断舍离了! 他身边的晦气东西不能更多了! 裴折玉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心中突然有种莫名的危机感,促使他当场改口,“我开个玩笑罢了,王妃不让我做的事我就不做。” 谈轻松了口气,嗔怪地斜了他一眼,“这种玩笑可开不得!差点以为我要跟你绝交了!” 裴折玉笑容微顿:“……是吗?” 谈轻认真点头。 裴折玉暗松口气,那还真是好险。 他有种直觉,这个话题太危险,不能说下去了。 也许是老天开眼,这个时候有人出来打断他们,陆锦远远朝两人招手,带着侍女走来,“七表哥,七表嫂,你们也出来透气吗?” 陆锦不是从太和殿那边过来的,谈轻以为她跟自己一样是出来透气的,等她近前也没有多问,“我们正要回去,要一起吗?” “好啊。”陆锦利落地应着,她向来大大咧咧,但跟裴折玉其实从小到大都没什么交集,只是谈轻也在,她说话总不好略过裴折玉,见裴折玉最近好像没小时候那样阴沉可怕了,陆锦才状着胆子多看他几眼。 第141章 “今天七表嫂穿得亮眼,我老远就看到你们俩了。” 裴折玉在陆锦的印象中,从小到大都是安静阴沉,穿着一身好像要融入黑夜的衣服。可是自从他与谈轻成亲后,他每回出现在谈轻身边时,虽说依旧是穿着一身黑衣,在谈轻身边却似乎不再那么单调。 至于他具体的变化,陆锦也看不出来,只是一个多年来一直都很简朴、单调的人身边,多了一个被打扮得格外精致漂亮的谈轻,两个人站在一起这样强烈对比的变化,却又在两人并肩而行时显得格外和谐。 好男色的陆锦必须要承认一个事实,她这七表哥和七表嫂,两人是真般配,都长得好看。 几人边说话边往回走,一阵南风吹过,谈轻冷不丁又打了个喷嚏,裴折玉默不作声拿出手帕递给他,谈轻缓过来,摆了摆手。 “我没事……” 他吸了吸鼻子,没忍住多看陆锦一眼,“郡主刚才去看花了吗?这花香的味道好特别。” 闻着不是什么好花。 这话问得陆锦一愣,“没有啊,程姑娘有些醉了,我扶她下去休息一下,没碰到什么花。”她自己也闻了闻袖子,随后恍然大悟,“对了,刚才皇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赐了程姑娘几杯酒,听说是什么花酿的贡酒,程姑娘不胜酒力,太后就先让我扶她去休息,等散席再提赐婚的事。” 陆锦甩了甩今天特别换上的这身浅绿宫裙宽大的衣袖,依稀能看见上面有几点水渍。 “可能是我刚才扶了她一路,碰到了她的袖子上的酒吧,你们知道的,皇后赐的酒肯定是要喝完的,一个柔弱姑娘的酒量能好到哪里去?推不掉就只能偷偷漏出来一点。” 她故意压着声音,给了两人一个暗示的眼神。 谈轻明白,刚才裴折玉不就是把酒都吐了吗? 他跟裴折玉相视一眼,也很厌烦,“刚才皇后她儿子也是非要裴折玉喝酒,我们也吐了。” 陆锦看四周没有外人,吐了吐舌头小声吐槽。 “真不愧是母子。” 谈轻煞有其事地点下头,折腾人法子都一样。 裴折玉本是静静听着,听到这里,伸出手拉住谈轻,“王妃觉得这奇怪的花酿的气味特别,是在哪里闻到过一样的香气吗?” 谈轻先是一愣,没明白裴折玉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倒也老实顺着他的话回想了下,“确实是有些熟悉,好像……是不久前闻到过。” 他顿了顿,颇有些惊愕地睁大双眼,又似乎不确定地重新问了陆锦一遍,“你确定,这花香是从皇后赏赐程姑娘的酒而来的吗?” 陆锦迷茫地点了点头,“是啊,我这一路上也没碰见其他人啊,七表哥,你们怎么了?” 裴折玉也在看谈轻,像是在等他给出确切的答案。 谈轻思索了下,最后还是点了头,“我们之前出来的时候无意中碰到孙俊杰了,他身上也有这种味道,可是程姑娘身上怎么也有?” 陆锦呆了呆,“坏了!” 她想都没想,转头就跑,她的侍女只得跟上。 裴折玉和谈轻对了一眼,也默契地跟了上去。 宴会的时间不短,宴席上偶有喝醉的人,总不能在皇帝眼皮下闹事,一般自觉地会自己出去散散酒气,实在是醉的不轻,要么送回家,要么是先去专门的房间休息一下。 太和殿附近是有一些空置的大殿的,都知道今天是要给太子和太后侄孙女程若蝶赐婚,太子和程若蝶今天肯定不能提早离场。 所以他们若是身体不适,就只能先送到这里休息。 在中和殿侧边,就有一小排这样空置的殿宇。 陆锦先前亲自送程若蝶去的翠微阁侧殿,此刻匆匆赶回来,敲了许久门都没有人回应。 陆锦脸都吓白了,头皮发麻,让侍女直接将门撞开,还好门没有从里面锁上,一撞就开了,陆锦带着侍女进去后很快又喊他们。 二人进去时,陆锦的侍女正扶着躺在地上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宫女,用力掐着她的人中。 小宫女吃痛转醒,捂着后脑勺倒抽口气,后知后觉看清楚陆锦,便挣扎着要起身行礼。 — “郡主……” “别行礼了!”陆锦比她还急,“你家小姐呢?” 小宫女便是程若蝶带进宫的侍女,听陆锦这么说起,她回头看看空无一人的床榻,总算想起来什么,面上露出焦急的神色。 “对了,有个嬷嬷过来送衣裳,然后……她在背后打了我一下,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那嬷嬷送来的衣服还整齐摆放在桌上,却不见程若蝶和嬷嬷,小宫女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郡主,我家小姐呢?” 陆锦没有回答,她只知道自己大祸临头了,手脚也麻了,无助地看向谈轻和裴折玉,“完了,七表哥,七表嫂,我该怎么办?” 程若蝶是太后让她送过来的,现在却丢了,还从谈轻那里得知程若蝶和孙俊杰或许喝了一样有问题的酒,那程若蝶还能安全吗? 她怎么跟太后交待? 第76章 且不说程若蝶出事陆锦会不会被太后问责,程若蝶是个知书达理的姑娘,跟谈淇勾搭上的赔钱货绝对配不上她,她出事或许还跟孙俊杰有关,让谈轻碰上了,他心里还是想帮忙的,于是他纠结地看向裴折玉。 这事明显是皇后干的,皇后跟太后斗法,陆锦跟程若蝶都是纯纯的棋子,他们不好插手。 陆锦也是谈轻的朋友之一,谈轻不会看着不管。 裴折玉却没有谈轻的顾虑,见他看来,只是缓缓点头,“王妃想帮郡主,便去找人吧。” 谈轻点头,跟慌得六神无主的陆锦几人说道:“皇后赐的酒八成有问题,说不定孙俊杰还真的跟这事有关,不管他们想干什么,我们现在最要紧的是先找到程姑娘。” 陆锦定了定神,“七表嫂说的没错,那我现在就去找太后,我就不信,皇后敢忤逆太后!” 她说着就要走,裴折玉却道:“且慢!此事不宜声张,今日宫宴的目的是什么,大家都知道。皇后若是要阻止此事,仅仅灌醉程姑娘,或是将她藏起来还不够,此事既然卷进了孙俊杰,恐怕,是要做什么对她名节有损、令她无法成为太子妃的事。” 陆锦一愣,“对于一个姑娘而言,名节受损不外乎几种,程若蝶有太后护着,皇后应该不敢乱来,可事实上皇后做都做了,肯定不能给太后挽回的机会,那恐怕只有……” 再想到孙俊杰身上也有同样的花香,陆锦很难不怀疑皇后的恶心手段,当即面露嫌恶。 “不会是那样吧,皇后她不怕把太后得罪狠了吗?” 谈轻心里其实也有一个猜测,“不管怎样,我们先找到人再说,不过这皇宫这么大,皇后又是后宫之主,想动点手脚很容易,我们才几个人,一时间很难找到程姑娘。” 他这么一说,程若蝶的宫女眼泪急得都掉了下来。 裴折玉道:“若真如我们想的那样,那么程姑娘应该不会被带到太远的地方,毕竟太远了,程姑娘出了什么错也没人能看到。若我没有猜错,程姑娘此刻还在这附近。” 陆锦顿时安心不少,“好,那我们先去找人!” 他们合计了一下,兵分几路在附近几处任人休息的宫殿找人,但他们几个人还是太少了,裴折玉让巡逻的禁卫军把太和殿外的燕一跟福生叫了过来,还碰上了裴彦。 裴彦跟陆锦是自小就一块玩的,虽然平时碰上面了吵嘴比较多,可也是亲戚兼朋友,听闻此事后立马带着小厮跟上来一块找人。 日后渐渐西移动,若无意外,宫宴应该会在黄昏时分结束,最迟那时,皇后也该动手了。 谈轻自认嗅觉比常人灵敏,可也仅限于离那气味一米之内才能闻到,程若蝶失踪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他完全是盲找,时间一点点过去,他们才将附近几座宫殿翻了一半。 这里几座供人休息的宫殿多是空着的,甚至门外上了锁,而找到翠微阁斜对面一处偏殿时,谈轻远远就见到了一个熟人的身影。 谈轻拉着裴折玉往长廊柱子后躲,等到那人走出偏殿才走出来,“那个不是郑伴读吗?” 不久前还在太和殿里给他们送来赔钱货赐的烈酒。 裴折玉也认出来了,目光随之转向郑伴读方才走出的那处偏殿,偏殿门前还守着个内侍。 正好这时裴彦跟陆锦找到这边,跟他们汇合,谈轻冲他们嘘了一声,就指向那处偏殿。 陆锦眼前一亮,很快又冷静下来,“门口有人守着,程若蝶会在吗?我们要过去看看吗?” 谈轻道:“不知道,刚看到郑伴读从里面出来。” 裴彦挑眉,“是太子身边的郑伴读吗?皇后和太子是亲母子,兴许屋里的人就是程姑娘!” 可这偏殿门前还有个小太监守着,谈轻几人商量了下,裴彦便扶着额头装出一副醉态,让小厮扶着,跌跌撞撞地往那边走去。 第142章 不一会儿,裴彦主仆路过到了偏殿门外,小厮没扶住人就摔了下去,小厮软硬兼施,才将那内侍喊过来,两个人架起裴彦走了。 等裴彦主仆把人引走,几人立马过去,还好房门没锁,燕一打头阵,小心推开门,床上果然躺着个人,可几人看到后都很失望。 床上躺着的居然是太子。 谈轻一脸晦气,“怎么是他啊!” 太子睡得极沉,像是喝醉了,谈轻知道他怎么回事,没压着声音说话,也不怕他听见。 陆锦面露绝望,“完了。” 裴折玉问谈轻:“这里没有那种花酿的味道吗?” 谈轻摇头,赔钱货身上只有淡淡的酒味,还有就是他之前偷偷放到酒里的微量异能毒素。 就这么点,足够他睡上两个小时。 谈轻看陆锦这样,也有些不忍,劝道:“再去别的地方看看吧,也就剩这片没找过了。” 陆锦闷声应好,出门时屋外远远传来类似瓷器落地破碎的声响,陆锦下意识回头看向床上的太子,见他毫无反应,才松了口气。 谈轻耳里好,听那声音不是裴彦他们去的方向,想了想招呼几人出去找声源,没一会儿,几人就找到偏殿后面不远的临湖小楼。 走到楼前时,湖边水声掩不住楼里的吵闹,传出微弱的哭腔,“来人!放开我……来人!” 陆锦惊道:“是程若蝶!” 裴折玉一个眼神,燕一便悄声上前去,抽出匕首将房门内的门闩翘开,屏风后两个人影交叠,不过被压制在下方的女子显然在不断挣扎,有气无力地哭着发出求救声。 站在床边的男人扯开腰带,冷笑着将手伸向女子身上,“这里根本不会有人来,再说了,你可是皇后姑母派人送过来的,你尽管大声叫,最好把人都引过来,让他们看看你现在这副模样,还能不能做太子妃!” 正到门前的几人正好听见这话,无不是一脸恶心。 就在这时,燕一终于出手,一个手刀敲晕了男人,将人拖到屏风外,陆锦见状赶紧领着侍女和小宫女上前,安抚受惊的程若蝶。 谈轻跟裴折玉站在屏风外没进去,拿脚踢了下男人将他翻过面来一看,果然是孙俊杰。 这家伙裤腰带早解了,衣衫大敞露出肚皮,看着怪猥琐的,谈轻没忍住厌恶地噫了一声。 “果然是他!” 不过比起之前无意碰见时,孙俊杰身上的花香反而越来越浓烈了,浓烈到阵阵花香中透着难闻的臭味,让谈轻不适地捏起鼻子。 陆锦很快从屏风里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小瓷瓶。 “七表嫂,你看这个东西是不是就是你说的那种气味,程姑娘说孙俊杰刚吃了这东西!不过程姑娘现在浑身无力,好像被下了药。” 谈轻不用接过来细看都闻到瓷瓶里浓烈的花香,他点了点头,“这东西估计有催情作用。” 他一闻到这味道,就是有种头皮发麻的亢奋感。 陆锦手一抖,差点把东西丢了,既恶心又鄙夷地说:“什么脏东西也敢拿进宫!不过我还是没想明白,皇后怎么敢让孙俊杰玷污程姑娘,她就不怕太后和陛下动怒吗?” 谈轻倒是想通了,“她不想让程姑娘做太子妃,可这是太后的意思,皇帝是默认的,她只能从中作梗,让程姑娘做不了太子妃而她又不想被罚,就让人嫁给她侄子……” “可是孙俊杰刚刚断了一条腿,又被准未婚妻一家退了亲,程姑娘怎么可能看上他?” 谈轻推断着,摊手道:“所以她们就给人下药,想来个生米煮成熟饭,让太后根本没办法拒绝,只能吃这个哑巴亏!这样一来,太后她是得罪了,可她娘家却跟太后结了亲,都是一家人,只要以后承恩公府对程姑娘好一点,太后早晚会消气吧?” 他说完看向裴折玉,用眼神询问他自己说的对不对。 裴折玉淡笑颔首,“或许王妃说的,正是皇后所想。” 陆锦更气了,“好恶心的手段!” 裴折玉提醒道:“宫宴快结束了,皇后既然已经做到了这一步,接下来就该派人捉奸了。” 陆锦眉心一紧,“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先把这个猪头男扔下湖,来一个毁尸灭迹吗?” 她光骂人还不够,还狠狠踹了一脚孙俊杰,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反正踹的是下三路。 谈轻轻咳一声,说道:“郡主,事不宜迟,你们先去跟裴彦他们汇合,在事情闹大前把程姑娘送回太后宫里,路上小心一点,避开皇后的人,接下来的事我来处理就好。” 没能将孙俊杰扔下湖,陆锦颇为遗憾,让侍女和小宫女背起程若蝶,走小道往太后的寿安宫去,她最近一段时间常进宫,熟门熟路,但谈轻还是吩咐福生跟上去帮忙。 几人走后,屋里就剩下谈轻跟裴折玉、燕一,还有躺在地上衣衫不整昏迷不醒的孙俊杰。 谈轻道:“燕一,你回去看看太子还在不在,要是在的话就把他搬过来,别让人看见!” 燕一本能应是,反应过来懵住。 裴折玉也有些困惑,却点了头。 燕一这才回神,迟疑地离开。 裴折玉问:“王妃想做什么?” 谈轻冲他神秘一笑,“一会儿隐王殿下就知道了!” 没过一会儿,燕一背着太子回来,他身手好,加上这边偏僻,回去时那守门的内侍虽然回来了,可他从窗口出入,一路畅通无阻。 谈轻让燕一将赔钱货扔到床上,又指挥他把地上的孙俊杰也扔上床,燕一一脸迷茫地照做,还没等裴折玉再问,楼外便传来人声。 “来得好快!” 远远看到一群人从湖对面过来,谈轻轻呼一声,让燕一把门关上,搓搓手走向床前。 裴折玉分明也从窗口看见有人来了,却一点也不着急,饶有兴趣地看着谈轻,“已经开始捉奸了,王妃能说说这是在做什么了吧?” 谈轻挽起衣袖,略显兴奋,“我也没想干什么啊,皇后做的孽,让她亲儿子尝尝也不错。” 裴折玉顿了下,“什么?” 他还没有消化谈轻的话,就见谈轻呲着牙笑得跟小恶魔一样,将双手伸向太子的胸口。 在他的手快碰到太子时,裴折玉眉心一跳,伸手抓住了谈轻纤瘦的手腕,“你做什么?” “脱衣服啊!” 谈轻皱了皱眉,他说的还不够明白吗?看裴折玉似乎不理解,他又理所当然地解释:“皇后是派人来捉奸的,要是他们都穿着衣服,奸情从哪里来?当然要脱光光了!” 谈轻撇了撇嘴,脸上笑容透出几分狡黠,“现在孙俊杰找不到对象,皇后着急给他娶媳妇,赔钱货又正好要成亲,他们不是绝配吗?” 裴折玉沉默须臾,逐渐理解了谈轻的想法,往日冷厉的丹凤眼看他时添上几分笑意,感觉谈轻的方法有些荒唐,但又似乎很解气。 不过…… 裴折玉看了看握在手掌里白皙纤细的手腕,还是拉回了谈轻的手,可是谈轻听着外面捉奸的队伍越来越靠近,心里也开始着急。 “怎么了?外面快来人了!” 裴折玉轻握着他的手,余光瞥向太子微微敞开的衣领口,丹凤眼里闪过一丝厌烦之色。 “别脏了手,让燕一来。” 第77章 燕一最终听命扒光了太子和孙俊杰的衣服,没等谈轻多看一眼,裴折玉就拉着他要走了。 其实谈轻还是看了一眼的,孙俊杰也是个文武双废,肚子上全是赘肉,还是挺辣眼睛的。 可能是因为他之前喝了□□,被打昏后扔到赔钱货身上,还无意识地在拱着赔钱货。 谈轻噫了一声,“好辣眼睛!” 裴折玉拉着他往窗前走,不让他再多看一眼。 “那别看了,走吧。” 两人爬窗户走,燕一在后面熟练地抹掉他们留下的痕迹,几人前脚刚躲进湖边柳畔,以长公主为首的贵女们便到了这座楼前。 远远看着长公主的背影,谈轻着实有些吃惊。 “怎么会是长公主?” 裴折玉看了眼天色,“宴会快结束了,想来是父皇要下旨了,她们应该是来接程姑娘的。长公主生母是先皇后,与皇后向来不亲近,看来太后也未必没有防备皇后。” 那位先皇后在世时,是压着当时还只是侧妃的皇后的康王正妃,后来皇后成了皇后,康王妃还是皇帝追封的元后。因为这些,先皇后所出的长公主和宁王与皇后太子一脉都不亲近,太后却很喜欢自己当年亲自为皇帝挑选的这位正妃儿媳。也就是宁王坡脚,无继位可能,所以太后和皇帝怎么宠爱先皇后的一对儿女,皇后就算心里不舒服,也不至于针对他们。 谈轻说:“太后是谨慎的,让陆锦和长公主陪伴程姑娘,却没想到皇后能给她侄孙女下药。” 他的笑容有些嘲讽,因为太后不久前派人刺杀小胖子裴濯,现在皇后就动到她头上来了。 第143章 这时,来接程若蝶的长公主和几名皇室贵女已经在宫人簇拥下浩浩荡荡地到了楼前。 那门燕一故意没关紧,一推就开,不用进去,所有人都看见了散落一地的男人衣物。 一条朱红色的丝绸亵裤就挂在屏风上,正对门口。 众人都愣住了,这场面不用进去看,都知道有人在里面干了什么,这可是秽乱宫廷啊! 长公主反应极快,柳眉一竖,厉声训斥带路的宫人,“放肆!本宫是奉命来接程姑娘的,你这狗奴才好大的胆子,竟敢戏弄本宫?来人啊,将这胆大包天的宫女拖下去!” 宫人们跪了一地,一路同往的贵女们也噤若寒蝉。 长公主性烈,又是皇帝最宠爱的女儿,谁敢得罪? 即便与之同行的,都是与她走得近的县主和小姐。 长公主瞥了眼那条明晃晃挂在屏风上的男子中衣,脸色也有些难看,随即拂袖便走。 “本宫倒是记茬了,先前郡主与本宫说她与程姑娘回寿安宫更衣了,走吧,去寿安宫。” 谈轻看着她刚来就要带着众人走,心中还挺遗憾的。 都到门口了,怎么就是不进去看看呢?她们不好奇吗?长公主这睁眼说瞎话的本领也是厉害,这时候要是有个人站出来抗议就好了。 不然他特意让燕一把太子搬过来,不就白干了吗? 不过皇后既然布置了这处捉奸大戏,没道理就让长公主三言两语搪塞过去,一个人站出来顶撞长公主,“长公主,方才我们一路从太和殿过来,可没碰到郡主啊,她何时同您说的程若蝶回了寿安宫?还有,这屋子里怎么会有男人的中衣,刚才这宫人又说程若蝶就是在这里休息……” 这人引得谈轻又提起了兴致,看清楚那是谁之后,却拧起眉头,这贵女不就是孙娉婷吗? 皇后她侄女,孙俊杰他姐。 他就知道,皇后肯定会让人来捉奸,这么多贵女都在,长公主也在,她肯定得派个硬茬。 孙娉婷像她,疯起来没完没了。 果然,孙娉婷此刻看着屏风上的亵裤,面上一脸鄙夷,眼里却满是兴奋,她好像没看到长公主冷了脸,拎起裙摆往屋子里走去。 “我倒要看看,究竟是哪个贱人,竟敢秽乱宫廷!” 长公主急道:“站住!” 孙娉婷反而加快步伐跑进屋中,长公主拦都拦不住,几个贵女也没忍住偷偷往屋里看。 可没等长公主发火,屋中忽然传出孙娉婷的叫声。 “啊!孙俊杰你这个王八蛋,快从太子表哥身上下来!”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长公主眉心紧锁,匆匆带人进了屋中,绕过屏风一看,也同孙娉婷一样险些惊叫出声—— 床上的人分明不是她刚才要维护的太后侄孙女程若蝶,而是两个浑身上下都光溜溜的男人! 她还都认识! 一个是孙俊杰,一个是太子,此时此刻,孙俊杰正红着脸伏在太子身上,极其猥琐…… 饶是长公主,也十分震撼。 须臾后,这座偏僻的湖边观景小楼里发出一阵兵荒马乱的叫声——“还不快将他们分开!” “放肆!孙俊杰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以下犯上!” “护驾!保护太子殿下!” 谈轻听到动静也没忍住探头出去看上一眼,可惜隔得太远,他什么也看不到,但听起来,事情好像朝着更离谱的方向发展了。 “以下犯上?”谈轻摸了摸鼻子,回头看向裴折玉,“赔钱货不会是被孙俊杰撅了吧?孙俊杰居然这么快吗?我们才刚走开多久啊!” 裴折玉沉默须臾。 若是事情真的像谈轻说的那样,那就……太荒唐了。 正好这时燕一将附近巡逻的禁卫军引了过来,裴折玉忍笑牵上谈轻的手说:“该走了。” “好吧。” 谈轻还是很好奇屋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长公主等皇室贵女如此惊慌失措,可禁卫军都引过来了,他们再留下恐怕要被抓到。 两人绕着湖畔走了一圈,回到宫道上与燕一汇合,当做无事发生,回了太和殿的宴席。 殿中换了舞乐,酒过三巡,皇帝正与身边的太后、皇后和贵妃说着话,太子不在,宁王和瑞王、四皇子等几位皇子才能说上话。 殿中众人各忙各的,裴折玉牵着谈轻静悄悄地回到座位,不料还没坐下就被皇帝点名,“老七和谈轻去哪儿了,这么久才回来。” 谈轻愣了下,立马收敛笑容,拉住裴折玉衣袖。 裴折玉躬身行礼,一如往常恭敬而又平静,“回父皇,先前太子殿下赐儿臣贡酒,儿臣喜不自禁,多喝了两杯,有些醉了,便与王妃出去走走,在湖边吹了一会儿风。” 说到谈轻,皇帝对他似乎总是更有兴趣的,“你家王妃前阵子遇刺了,朕心里一直记挂着,今日进宫一直不作声,莫不是吓到了?还是担忧朕让你此刻就交功课啊?” 要是没有听说过皇帝偷偷藏了原主生父钟思衡画像的事,谈轻就当皇帝对他的关心是因为看在外公的颜面上,可现在不一样了。 谈轻只觉得浑身难受,可文武百官都在,他不好下皇帝面子,便顺着他的话腼腆地说:“劳父皇记挂,儿臣没什么事,不过因为受了伤有些日子没法上课,所以这功课……” 他没把话说完,无声眨了眨眼,一脸的无辜纯真。 皇帝被逗笑了,宽和地说:“也罢,你身体弱,不急着交功课,什么时候写好了再交吧。” 谈轻一脸感动,“谢父皇。” 皇帝好像就是例行公事一样,询问了所有皇子公主,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八皇子,让他好好做功课,看起来俨然是一位仁君和慈父。 裴折玉这才拉着谈轻坐下,谈轻偷偷看了眼上面坐着的皇后和太后,小声跟他咬耳朵。 “今天贵妃和瑞王、四皇子在皇帝面前争宠,皇后还笑得出来,跟平时不太一样啊,干了这种事,她在太后面前还装得挺孝顺。” 他们说话时,皇后还笑吟吟地跟太后轻声说着话。 裴折玉淡声道:“看来她真的以为自己得偿所愿了。” 谈轻闻言跟他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开始偷笑。 宴会已经走到尾声,就等太子和程若蝶这两个主角回来,可是他们迟迟未回,太后显然乏了,扶着额角,面容上露出疲惫之色。 皇帝让总管太监过来,着人去看看怎么回事,禁卫军统领忽而进殿,与总管太监耳语几句,总管太监面色大变,回到皇帝身边。 谈轻看着热闹宫宴下的众人,心知好戏要来了,笑着抿了口茶,偏头问裴折玉:“这次赔钱货今天要在文武百官面前出大丑了吧?” 裴折玉亲眼看见皇帝脸色变了,却说:“应该不会。” 谈轻想问为什么,龙椅上的皇帝突然发话,“果真是年纪大了,朕酒量越来越差,已有些醉了,众爱卿且先喝着,朕得回宫歇着了。” 他扶着额角,语调含笑,如往常一般和气,这就命人起驾回宫,文武百官自是起身相送。 谈轻错不及防,跟着起身行礼,心中有些不解。 等太后和皇帝、皇后、贵妃等人离开,太和殿的氛围才真正热闹起来,也总算散席了。 可是太子的婚事还没定,就散席了,怎么回事? 众臣离席出宫,即便面上不显,心中也有困惑。 谈轻也很不理解。 裴折玉拉住他的手让他回神,低声解释:“就算方才太子跟孙俊杰被捉奸了,有长公主在,此事也传不出宫去,长公主而将此事告知父皇,让父皇定夺,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毕竟是储君,事关皇室颜面。” 皇室的颜面不能丢。 谈轻听出他的言下之意,觉得很讽刺,“可若是今天被捉奸的是其他人,早就闹大了吧?” 裴折玉捏了捏他的手心,俨然是默认的意思。 谈轻遗憾叹息,“好吧。” 裴折玉道:“我们回府。” 谈轻应了好,两人正要走,宁王就过来叫住了裴折玉。宴席上隔得远,他们没来得及说话,这会儿散席了,宁王便过来问太子赐酒的事,裴折玉推说没事,宁王才放心,可同样奇怪皇帝没提太子的婚事。 “说起来,方才皇祖母让长姐去接程姑娘,眼下长姐还没有回来,太子也是……”宁王有些担忧,“父皇匆匆散席,是出什么事了吗?” 瑞王冷不丁在他们身后出声,“本王也觉得很奇怪,对了,七弟和七弟妹方才出去那么久,可有看到过太子殿下和那位程姑娘?” 谈轻乍一下被吓到,好家伙,这人偷听他们说话! 回头一看,瑞王、瑞王妃和四皇子站在他们身后,刚刚插嘴的瑞王那张长得与贵妃相似的俊俏面容上一派泰然自若,自带威仪。 裴折玉面不改色道:“我与王妃在湖边凉亭歇了一阵,倒是没碰到太子殿下和其他人。” 第144章 瑞王俨然是个笑面虎,说话绵里藏针,“也不知道咱们太子殿下是出了什么意外,让父皇突然改变主意,收回赐婚旨意,莫不是此事与那位准太子妃程姑娘有什么关系?” 宁王道:“既已散席,都各自回去吧。不管什么事,自有父皇处置,你我做儿臣的听命就是。” 在宁王这位长兄面前,瑞王也收敛三分,“二哥说的是,王妃有孕在身,我便先回王府了。” 瑞王夫妇和四皇子走后,宁王轻叹一声,抬手拍了拍裴折玉肩头说:“你三哥就是疑神疑鬼的性子,他说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若是醉了,便与王妃先回王府吧。说起来,七弟妹前阵子遇刺,也吓得不轻吧?” 他最后是问谈轻的,跟瑞王夫妇相比,宁王和温婉安静的宁王妃在谈轻眼里可好了百倍,何况宁王对裴折玉多年来的关心不假。 “我没事,二哥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裴折玉的。” 宁王没忍住笑起来,“好,那七弟就交给你了。” 出了太和殿,宁王和宁王妃、小皇孙便先走了。 福生逆着出宫的人群来到太和殿前与他们汇合,四周都是人,不好说话,福生比了个手势,谈轻就知道程姑娘被安全送到寿安宫了。 看来今天的事只能让皇帝私下处理,没戏看了。 谈轻很是失望,正准备出宫,谁知刚走出太和殿没多久,后头匆匆忙忙跑来几名宫人。 “隐王殿下,隐王妃留步!” 谈轻回头看去,面露疑惑。 为首的老太监上前行礼,“隐王殿下,隐王妃,太后娘娘有请二位前去寿安宫走一趟。” 谈轻挑起眉梢,回头看向裴折玉,他就知道今天这事没完,太后叫他们过去是要问罪吧? 不过他敢做就不怕被罚。 去寿安宫路上,谈轻小声跟裴折玉说:“一会儿到了你父皇和太后面前,你就说你什么都不知道,是被支开了,至于我,我跟太子不对付,我对他干什么都是正常的。” 裴折玉摇头,丹凤眼含笑看他,“我怎么能让你定罪?” “本来就是我干的嘛。” 谈轻捅了下他的胳膊,“记得,一会儿别乱说话!” 裴折玉看他说一不二的认真态度,丹凤眼里的笑意更深,轻叹道:“放心,不会有事的。” 谈轻是仗着没人能查出来太子服下的微量异能毒素,也没人看到燕一偷偷将太子搬过来。 就算这事他们插手了,他不认就是,皇后没有证据也奈何不了他,顶多骂他几句随便罚点什么,他现在爽了就够了,完全不带怕的。 到寿安宫前时,谈轻还特意给裴折玉使了个眼色,提醒他不要认罪,才跟着内侍进去。 然而二人带着侍卫小厮进寿安宫后,根本没见到太后和皇帝,正殿里只有陆锦和裴彦。 带路的老太监让他们在此等候太后,便退了下去。 陆锦和裴彦见到他们也很意外,纷纷起身上前,陆锦问:“七表哥七表嫂,你们也来了!” 谈轻这是第一次来寿安宫,但不妨碍他一眼看出这里是正殿,他看着二人,也很迷茫。 “太后不在吗?” 陆锦反而更迷茫地问他:“太后不是在太和殿吗?我们送程姑娘回来后,让人去给太后身边的郭嬷嬷报了信,郭嬷嬷就让我们在这里等着,说是等宴会结束太后回宫。” 谈轻脑子快不够用了,嘶了一声,回头看向裴折玉。 裴折玉从容不迫,还有闲心跟陆锦和裴彦解释:“太和殿那边已经散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父皇和太后娘娘、皇后都提前离席了。” 他说到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时,脸上神情看着很无辜。 谈轻默默给他竖了大拇指,想了想,撇嘴道:“也不知道太后派人叫我们过来干什么。” 陆锦赶紧摆手解释,“我们只来得及让人去通知程姑娘被下药的事,其他的都没说过!” 谈轻倒不在意这点,“别紧张,你们是救了程姑娘的人,至于我和裴折玉被叫过来,应该是太后也查到了这件事我们也插手了吧。” 陆锦就怕误会,闻言松了口气,好奇地问:“太和殿那边又出了什么事吗?太后平时是将程姑娘当亲孙女宠着的,怎么宫宴都结束了还没有回来?不会是漠北打来了吧?” 谈轻为她惊人的想象抽了抽嘴角,笑说:“要是这样,现在已经轰动满朝文武了吧?我们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最后也没提赐婚的事。” 陆锦愣了下,评价道:“情理之中,又出人意料。” 裴彦眼神茫然,“怎么回事?” 谈轻抿唇笑笑,只能说:“不知道啊,皇帝突然就走了,太后娘娘和皇后贵妃也走了,我们还以为太后娘娘回了寿安宫,结果没有。不过我们回去之后,太子也一直没出现,说不定就是太子出了什么事吧。” 他这么说陆锦和裴彦更好奇了,可谈轻却没再说了,深藏功与名,拉着裴折玉坐下。 裴折玉在这里,陆锦和裴彦都有些怵他,也没再多问,老老实实坐回去等太后回来。 等人的时间过得很慢,裴彦跟陆锦有一搭没一搭地小声说着话,谈轻无支着下颌打瞌睡,裴折玉倒是坐得住,还坐得很端正。 等到宫人进殿点灯时,谈轻提起精神伸了个懒腰。 他是真想不明白,太后叫他们来到底是想干什么。 寿安宫也没戏看,他是真的无聊,也是真的好奇。 他当然能猜得到皇帝他们应该是在处理捉奸的事,他也很想知道赔钱货到底有没有被撅。 谈轻盼星星盼月亮的,寿安宫门前总算传来动静,谈轻立马坐直起来,眼睛蹭一下亮了。 裴折玉看在眼里,无奈摇头,听见殿外内侍跪拜太后娘娘时,他便放下手中茶盏起身。 谈轻收敛笑容跟着起身。 没一会儿,太后进了正殿,陆锦和裴彦也认真起来,低着头跟上裴折玉和谈轻上前行礼。 太后面上难掩疲惫之色,透着几分苍白,在上首缓缓坐下,才开口让他们起来,说道:“蝶儿被下药的事哀家都知道了,多亏你们几个机灵,及早发现,才能及时救回蝶儿,你们几个都很好,全都有赏。” 陆锦忙道:“谢太后娘娘。都怪臣女一时疏忽,才让人有机可乘带走了程姑娘,臣女不求赏赐,只求太后娘娘不要怪罪臣女就好。” 太后面露欣慰,慢慢点头。 “哀家并非不明事理之人,这次若不是你们及时找到蝶儿,恐怕哀家的脸面也要被人踩在脚底下。陆郡主不必自责,你做得很好,该赏便赏,哀家向来是赏罚分明的。” 她看着底下几个年轻人,看到谈轻时,有些浑浊的眼球闪过一丝冷厉,又道:“天色不早了,郭嬷嬷,先送陆郡主和裴世子回府吧。” 郭嬷嬷屈身应是,陆锦和裴彦两个平时胆大的是大气不敢出,听命正要退下,不料太后接着又说:“老七和谈轻再陪哀家聊一阵。” 二人愣了下,下意识看向谈轻和裴折玉,却见裴折玉和谈轻二人气定神闲,冲他们点头,陆锦便强压下心中疑惑,拽着裴彦走了。 他们走后,殿中宫人陆陆续续退出殿外,太后只留了一位大宫女,还有谈轻和裴折玉。 殿中宫灯明亮,却流淌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沉。 屏退众人,又先送走陆锦和裴彦,只留了他们两个人,谈轻不用想都知道太后的意思。 她知道了,赏罚分明嘛。 大概是裴折玉和谈轻一个比一个镇定,太后微眯起眼,僵持片刻,还是她先开口,还是往日那般轻唤慈和的语气,说出的话却透着不满,“老七,谈轻,上回宫宴哀家就知道你们大胆,却还是小瞧了你们。” 裴折玉微微低头,垂眸道:“皇祖母的意思孙儿不明白。” 谈轻跟着低头。 没有明说,他才不认呢! 太后冷笑道:“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哀家是老了,可哀家人没糊涂,这宫里的事哀家想知道谁也跑不了!你们还能站在这里已经是哀家仁慈,还不老实交待!” 不愧是太后,原本慈眉善目的一个老人家,此刻发起火来,一身威势还是有些骇人的。 谈轻撇了撇嘴,想站出来说话,手腕却是一紧,他偏头看去,裴折玉正小幅度冲他摇头。 太后坐在高处,自然也看见了他们的小动作,顿时气笑了,“老七,你是拿哀家当瞎子还是聋子,你们以为只要你们不认,哀家就拿你们没办法了吗?究竟是谁,让你变得越来越放肆,连哀家都不放在眼里了?” 谈轻低下头翻了个白眼,这不就是在说他吗? 可裴折玉还是那副阴郁冷淡的模样,看似恭敬跪了下来,嘴上却叛逆地说:“皇祖母,没有人逼孙儿做什么,都是孙儿一意孤行。” 谈轻睁大眼睛看向他,想了想,还是跟着跪了下来,等了裴折玉一眼,不是说好的吗? 第145章 这家伙居然乱顶罪! 谈轻二话不说,抬起头跟太后说道:“太后,事到如今,我也就认了,裴折玉跟太子向来无冤无仇,没必要对付他,这事是我干的!” 他认是认了,这样理直气壮的态度也没让太后顺气。 “好你个谈轻!先前在皇帝面前带着老七忤逆皇后,哀家没说话,你当是为什么?皇后这些年来越发不稳重,是该吃些苦头,可她是皇后,是你们的嫡母,你刚嫁给老七,便敢指责嫡母不慈,哀家倒是觉得皇后先前责骂你时有句话没说错,你确实是不孝!如今还敢把手伸到太子身上,太子是储君,你怎么敢动到他头上!” 谈轻据理力争,“可要不是我们及时找到程姑娘,太后的侄孙女就要被孙俊杰玷污了!” 太后顿了下,沉声道:“你救蝶儿是有功,可将太子送到孙俊杰床上……你可知此举多余,又有多荒唐!倘若长公主去得晚了些,太子又该……谈轻,你竟还不知悔改,妄想用救蝶儿的事将功补过吗!” 谈轻本来就没在怕,听太后这欲言又止的,没忍住竖起耳朵,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太后,不如您详细给我们说说,太子被人怎么了?” 他生得精致漂亮,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人的模样,显得格外无辜,眼神却又很热切。 肉眼可以看出来,他真的很想知道太子到底怎么了。 太后的满腹怒火忽而滞住,指着谈轻的手开始发抖,“你……你……你是要气死哀家吗!” 裴折玉轻咳一声,拉住谈轻道:“王妃,先别问了。” 再问下去,太后得气出病了。 第78章 虽然因为之前的刺客,谈轻对太后有点小意见,可她到底是裴折玉的亲奶奶,见她气得脸都白了,谈轻也老实地收起了好奇心。 “我就随便问问,您不回答也行,别着急上火啊。” 太后一口气险些没上来厥过去,身边的大宫女急忙上前顺气,连裴折玉都抬头多看了一眼,眉头微微挑起,谈轻识趣地捂住嘴巴。 “我不说了。” 裴折玉倒没有责怪他,只是朝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太后被气得上气不接下气,刚缓下来,一看见谈轻就又来气了。别看谈轻和裴折玉此刻还跪在面前,可与正常的跪拜礼仪不同,他的态度仿佛跪着不过只是一个姿势。 他对自己根本没有任何敬意,即便她是当朝太后! 要是谈轻知道她心中所想,那么会告诉她他是对的。 这时代进宫见前辈都得跪,时势所趋,他压根没啥负担,只当跪着是一个单纯的姿势。 至于恭敬,那还真没有! 太后的气始终下不去,冷冷盯着谈轻道:“大逆不道,目无尊长,卫国公就是这般教你的?谈轻,你今日可真是让哀家刮目相看啊!” 谈轻心说连说三个成语,听起来都挺阴阳怪气的。 裴折玉捏了捏他手心,接着道:“皇祖母息怒,王妃天性单纯,容易冲动,并非故意激怒皇祖母的。他只是不善言辞,其实性情纯良,帮过不少人,还请皇祖母保重身体。” 到底是亲孙子,哪怕自小到大太后都没怎么管过裴折玉,在面对他时,盛怒的太后也还是放缓了语气,“老七,你不必如此护着他,这是哀家的寿安宫,不是卫国公府,你是皇帝的儿子,哀家看谁敢要挟你!” 谈轻面露诧异,看向裴折玉,不会吧不会吧,太后居然以为裴折玉帮他说话是被逼的? 他冤枉死了! 裴折玉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说道:“皇祖母多虑了,没有人要挟孙儿,在孙儿眼中,皇祖母与王妃都是极好的人,孙儿是真心认为王妃被误会了,才会帮王妃说话。” “何况……” 裴折玉微垂丹凤眼,神情内疚,轻声道:“皇祖母,王妃一向乖巧听话,若无孙儿允许,是绝对不敢乱来的,此事,都是孙儿的错。” 太后本以为他是个老实听话的,没成想往日不声不响的他居然会为了谈轻顶罪,太后给了他机会让他推卸责任,他都没有这么做。 偏偏是这样,太后非但没有怜悯这个从前自己从未在意过的孙子,还觉得他是给脸不要脸,在挑衅自己,太后的怒火又燃了起来。 “你说他乖巧听话,他这是乖巧听话该有的样子吗?” 太后指向谈轻,神情冷肃。 谈轻眨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看裴折玉,又看向太后,没有说话,一张年少漂亮的脸在太后眼里仿佛写满了嚣张,极为可恨。 可他不说话,太后就不能忍了,“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谈轻总算找到说话的机会,眼巴巴看着太后,“那太子……” 太后脸都僵了,才听了三个字,就气得扶住抽痛的太阳穴,指着他向裴折玉愤怒指控,“老七你听听,你这王妃说的是人话吗!” 谈轻话还没说完呢,看她又是这个样子,也很无奈。 “是您先问我的,我就是好奇嘛。再说了,我就是问问,又不干什么,怎么不是人话了?我是把太子送到了孙俊杰那里,可我们走的时候还好好的,现在又好像很严重的样子,后来发生了什么,太子是被……” 太后头疼得厉害,气急道:“胡说!太子自是好好的!” 她说完,谈轻面露失望。 原来没成事吗? 太后看着他毫不掩饰的表情变化,心口堵着一口气,实在难受,没好气道:“你休要在此胡言乱语!长公主来得及时,才叫太子免于受难。可你应该知道,你动的是当朝太子,打的是皇家颜面!今日若叫你顺利脱身出宫,哀家又如何对得起先帝!” 谈轻不以为意,“要不是太子,今天出事的就是太后娘娘您的亲娘家侄孙女程姑娘了。” 太后怒道:“你休要狡辩!救蝶儿后你们大可与陆郡主他们到寿安宫来,可你偏偏要冒犯太子,蝶儿是哀家的亲侄孙女,女子贞洁固然重要,却如何能与太子相提并论?” 裴折玉微微皱眉,想要说话,谈轻却先自顾自站了起来,他跪得腿累了,想起身活动了下,当然,也是因为他不服气太后的话。 “我不这么认为。太子是人,程姑娘也是人,程姑娘的贞洁怎么就不能跟太子相比?” 他反问太后,“要是如您所说,如果我们当时没有及时发现程姑娘被人带走,让皇后的娘家侄子孙俊杰阴谋得逞,程姑娘丢了所谓的贞洁,除了当不上太子妃,就只剩下两条路可以走——一,嫁给孙俊杰,成全这所谓的女子清誉,可这样一来,程姑娘的后半生都要被握在皇后和承恩公府手里,永远也逃不掉。而太后您也得为了顾全大局吃下这个哑巴亏;至于二,那更简单了,一死了之,再不用管身后事,也不必担忧自己会成为您的负累。太后您觉得,程姑娘会怎么选?” 太后怔了下,很快从他的话术中清醒过来,拧紧眉心,“救蝶儿与你拖太子下水并不相干!” “其实是有关系的。” 谈轻非但自己起来了,还拉着裴折玉让他也站起来,接着说道:“如果没有让太子卷进此事,难保皇后还有后手,继续对付程姑娘。她不喜欢程姑娘,不想让程姑娘做太子妃,宫里宫外都传遍了,太后娘娘您总不会不知道吧?而现在让她的儿子跟被她算计入局的程姑娘易地而处,太子承受恶果,她这亲娘自然也就没精力管别人了,不是吗?还有啊,太后娘娘,您真的觉得太子会对皇后跟承恩公府打的算盘一无所知吗?他如果知情却放任不管,您还会觉得他无辜吗?” 裴折玉看他又开始一本正经地忽悠人,眼底闪过一丝新奇,不得不承认,认认真真胡说八道的谈轻,在他眼中确是嚣张又可爱的。 站在对立面的太后角度看,他都觉得谈轻招人烦,可在他这里,却总是能让他会心一笑。 太后好歹在宫里待了十几年,即便知道谈轻的话有几分歪理,却依旧不认同,沉声道:“你空口无凭,全是臆测,蝶儿的事,哀家不会放过算计她的人,可太子也是哀家的亲孙儿,又是储君,孰轻孰重,你该分得清,在哀家看来,你今次救蝶儿,也不过是借题发挥,趁机报复太子。” 她看向谈轻,眼神冷厉,“从你嫁给老七之后,你就开始针对太子和皇后。哀家承认皇后确实曾经在你差最后一步成为太子妃的临门一脚算计过你,还让你名声受损,上回宫宴你当众与皇后作对,哀家可以视若不见,但这次不行。你气也出过了,虽说不能嫁给太子让你心中有怨,可你既然与老七做了夫妻,就早该放下这些旧事,你千不该万不该再动太子!若还想保住性命,你便该知错悔改,而不是在这里跟哀家狡辩。哀家只给你这一次机会,还是看在你外公的面子上,你可得想好了,哀家的耐心不多了。” 这就是明晃晃在威胁他,可惜谈轻不吃这一套,呲牙一笑,“太后娘娘,证据我没有,可你有。程姑娘身上中的药源自皇后赐她的花酿,跟孙俊杰亲口喝下的药是同一种。我跟皇后太子不和大家都知道,我也就不否认了,但你要说我是因为不能嫁给太子才报复他,这我可不认。” 第146章 他收了笑容,认真道:“我不过是想让皇后的儿子也尝一尝皇后亲手促成的恶果。就算她是皇后,她也该为自己做下的恶负责,我不后悔这么做,也绝对不会低头认错。” 绕是太后在后宫尔虞我诈地斗了几十年,对上谈轻这双执拗而认真的眼睛时也是一愣。 诚然,谈轻年轻,漂亮,有时不讲理,不愿得饶人处且饶人,嚣张得有些招人恨,也有些像他外公,执拗,中通外直,嫉恶如仇。 但他缺了太后最在意的一点——他对储君并不忠心,对他们这些上位者并不真心敬重,甚至不计后果动了太子,让皇后自食恶果。 太后这辈子见过不少人,见过无数阴谋诡计,却从未见过谈轻这样的,说他疯,他有自己的道理,说他狂,他其实是有恃无恐。 太后脸色一沉,“你当真以为,哀家不会动你是吗?” 谈轻倒不是这么想,他不想让外公一把年纪还替他担忧,他这次确实占理在先,才敢故意得罪人,原本想着在皇帝面前还能狡辩几句,谁知太后先把他叫过来。他也没想把老人家逼急了,别把人气出事了,那就是大错特错,谁都保不住他了。 “我知道我这么做肯定有人不开心,肯定要被罚,但我已经出了气,你们该罚就罚吧,总之这事跟裴折玉无关,他是阻止过我的。” 谈轻暗暗瞪了裴折玉一眼,警告他这次不准顶罪了,才跟太后说:“不过我还是觉得不公平,程姑娘远道而来,战战兢兢学着做太子妃,却被皇后如此算计,受了这样的委屈传出去也只会让自己颜面尽失,皇后甚至给她安排后路,让她跟瘸腿的孙俊杰生米煮成熟饭。可要是换了太子就不一样了,他是一国储君,掉一根头发都能让一堆人急得吃不下饭,现在所有人都在关心他,谁又知道程姑娘的委屈?也不知道查明此事后皇后会怎样,但我这个拉太子下水的肯定跑不了。对了,太后回宫后还没见过程姑娘吧?” 太后被他问得眉心紧锁,“你倒也有些自知之明。” 谈轻摊手道:“这也不难猜,太后,你打算怎么罚我?” 他外公还在,太后既然没声张此事,应该不会罚得很重,否则他现在该被三堂会审了。 到时要是让人查下去,皇后的罪证也许会公之于众,但太子的家丑不会外扬,太子跟孙俊杰差点那啥的事根本就传不到宫外去。 太后道:“你就不怕哀家处死你?” 谈轻心道那他肯定死不了,他跟裴折玉成亲其实算是政治婚姻,皇帝拿他牵制老国公。 太后见他笑而不语,不由冷冷地哼了一声,但不得不承认,她确实不能私下处死谈轻。 忽地,殿门前传来一阵动静,不一会儿,程若蝶便进来了,身后跟着嬷嬷宫女,她应该是刚醒过来没多久,脸色苍白,周身无力,推开嬷嬷宫女进来时有些摇摇欲坠。 “姑奶奶,恕蝶儿无礼,蝶儿听闻您回宫,一时冲动便过来了,不曾想隐王和王妃也在。” 程若蝶屈膝向几人行了礼,待抬头看向太后时,眼眶倏然红了,身影一晃便跪了下来。 “求姑奶奶替蝶儿做主!” 太后脸色顿时变了,皱眉道:“蝶儿,你也是在干什么?郭嬷嬷,还不快将蝶儿扶起来!” 郭嬷嬷应声上前,程若蝶却摇头拒绝,哭诉道:“姑奶奶,蝶儿真的好害怕,今天郡主他们赶来之前,蝶儿差点就要咬舌自尽了。” 听到这话,太后面色冷下来,给郭嬷嬷使了个眼色,郭嬷嬷当即意会,让后面跟进来的宫人们都退了出去,将正殿大门关起来。 程若蝶依旧不肯起来,虚弱嗓音哭腔浓浓,说着深深磕了个头,“姑奶奶,求求您怜惜怜惜蝶儿吧,蝶儿好想爹娘,好想回家……姑奶奶教过蝶儿怎么做太子妃,可是如今还没有下旨,蝶儿就险些被人……蝶儿真的很害怕,不知道将来该如何是好。” 太后听她言下之意,是不敢做太子妃了,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可到底是娘家的亲侄孙女,受了这种委屈,她也心疼程若蝶。 程若蝶来了,裴折玉和谈轻便不宜留下了,太后不知想到什么,看裴折玉和谈轻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咬牙说道:“今日的事,哀家不希望再发生,你们先回去吧。老七,你看好你家王妃,莫要让他再胡来。” 听得出来,她本意并不想到此结束,可她也没办法。 谈轻看到程若蝶出现,就知道差不多就是这样了,他心下有些侥幸,谁知太后紧跟着就黑着脸点了他的名字,“至于你,谈轻……” 太后冷哼道:“今日的事,你若不懂就去问老七,他应当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这次哀家会在皇帝面前保你们,下次可未必。你做错了,自然要罚,皇帝不是让你给他交功课吗,哀家记得上次接风宴,老七假借你的名义给哀家送经书,可到底不是你写的,哀家平日就喜欢念念经,你既然有心,回去后就亲手给哀家抄一部法华经,三天后,哀家就想看。” 谈轻笑容一僵,面露难色。 啥玩意儿啊,要他一个才认识一千多字的抄佛经? 可裴折玉立马就拉着他跪下,说道:“皇祖母放心,孙儿定会督促王妃三日内抄好经书。” 谈轻瞪着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好像被背叛了一样。 殊不知他这幅为难痛苦的模样,却恰好叫太后出了心口那口恶气,嘴角止不住上扬,很快被她矜持地压了下去,傲娇地哼了一声。 “那哀家就等着了。” 谈轻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多说了一句,“太后娘娘,我觉得程姑娘想回家也挺好的,她还没嫁给太子呢,就被皇后这么对付,如果婚事照旧,一个让皇后不满的太子妃,还不是任皇后捏扁搓圆?就算您能护着程姑娘,又不能从早到晚都跟着她,没有成为皇后的太子妃多了去了……” 见太后脸色隐隐又有发火的趋势,谈轻当场改口,“每个人想要的都不一样,如果您希望程姑娘将来走上您的路,那我祝福你们。要是程姑娘不想要……太后娘娘,其实一个人一辈子都待在宫里,会很寂寞吧?” 他说完举起双手,“我说完了,那我们就先告退了!” 他故意说了这种话,当然要赶在太后发火前走人! 于是谈轻一伸手拉走了裴折玉,矜持如太后根本来不及插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 虽然确实很恼火,但太后看到依旧跪在地上的程若蝶时,还是沉默了一阵,末了扶着额角疲惫地长叹一声,“蝶儿,你先起来吧。” 走出寿安宫大门后,谈轻一眼就看到了等在外面的陆锦、裴彦,还有福生跟燕一,他这才松开裴折玉,快步上前同他们打招呼。 “郡主,裴彦,你们还没走?” 陆锦往他们身后瞥,看他们都没事,也没人追出来,显然松了口气,“我们在等你们。” 裴彦点头,“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们没事就好。” 谈轻笑说:“放心,我们没事,不过程姑娘怎么突然过来了,还是跟那位郭嬷嬷一块来的。” 他刚才就觉得蹊跷,出来看到陆锦和裴彦后就有种直觉,程若蝶突然过来会跟他们有关。 果然,陆锦一脸谨慎地看看左右,压着声音说道:“是我们去请的,不过不是我们的主意,是七表哥的侍卫提醒我们这么干的。” 裴折玉的侍卫不就是燕一,谈轻看了看燕一,又回头看向裴折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想通了之后,他还是免不得吃了一惊。 谈轻看向裴折玉,“你什么时候安排的?我都不知道!” 他们一直在一块呢! 难怪裴折玉说不会有事! 裴折玉由始至终就没有过一丝慌张,闻声只淡淡笑笑,提醒几人道:“这里是毕竟是后宫,我们不便多留,还是先出宫再说吧。” 裴彦和陆锦齐齐点头,这宫里他们待着都不习惯! 谈轻也只好暂时收起了好奇心,一行人匆匆往宫门走去,去寿安宫时是黄昏,此刻出宫天色已经黑了,他们一路提着灯笼到的宫门前。 天色已晚,谈几人也不便叙话,陆锦如今住在她娘的公主府,跟裴彦家近,一个骑马一个坐马车也是同路,目送他们走后,谈轻和裴折玉才往自家的马车那边走去。 福生和燕一提着灯笼走在前面,谈轻这才找到机会问裴折玉陆锦刚才说的事,夜间宫门前除了守门的禁卫军基本没有人,静悄悄的有些可怕,谈轻也不由自主压着嗓音。 “你今天什么时候跟燕一交待的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裴折玉笑应:“在去寿安宫前。我本以为,父皇和太后、皇后应当都不会让此事传出去,那便只会私下处理,而太后定会维护程姑娘的名声,而皇后应当也怕自己害人不成反而害了自家儿子的事被父皇察觉,所以哪怕查到我们头上,也不会重罚。” 第147章 谈轻了然道:“所以在去寿安宫时,你就已经猜到这件事被太后隐瞒下来了,太后要私下处置,那你父皇应该就不会管了吧,而且太后的软肋很明显,只要有人去找程姑娘,让程姑娘帮我们求情,太后就没有时间罚我们了,你太聪明了吧!” 说起来,程若蝶也很聪明,陆锦不知道怎么回事,去请动了她,而她并不知情,只为恩情而来,也不提他们半句,避免激怒太后。 不过不管程若蝶刚才的表现是不是真心的,都在避免太后动怒的情况下帮了他们一把。 谈轻从来不吝啬于夸奖裴折玉,裴折玉每回听见都会笑,这次也一样,“我是有些小算盘,却不及王妃大胆。不过王妃由始至终也没有显露出半点害怕,我猜,就算是闹到了父皇面前,王妃也有退路吧。” 谈轻嘿嘿一笑,一脸单纯地说:“那要是到了你父皇面前,我可就不认了,谁又看到我们把赔钱货搬过来了?他们又没有证据,可是我有证据,证明赔钱货送你的酒里有毒,害得我们喝了都不舒服,这酒赔钱货也喝了,说不定他就是喝了自己的毒酒神志不清,自己睡着睡着跑到孙俊杰那里呢?赔钱货不清醒,孙俊杰也不清醒吗?孙俊杰以下犯上时就算也不清醒,可药是他自己喝的,查下去肯定能查到程姑娘那里,皇后敢让人查吗?” 他说完之后,冲裴折玉眨了眨眼,“我说的没错吧?” 裴折玉挑起眉梢,“酒里有毒?” 谈轻说:“我说有毒它就有毒。” 还是致幻毒素,就算身体代谢了查不出,只要给谈轻接触到太医,太医就能测出毒来。 裴折玉恍然想起来,谈轻是有秘密的,他倒是觉得,谈轻就算是恶鬼,也是个可爱鬼。 如此一想,谈轻有什么后招也不重要,裴折玉说道:“都过去了,这事我们也不提了。” “还是要提的!” 谈轻不满地质问他:“你怎么替我答应了抄经书的事?还要三天抄完,我手都要断了吧!” 他是真的很不乐意抄书,甚至不自觉撅起了嘴巴。 看他这小孩子气的动作,裴折玉丹凤眼中浮现笑意,“我模仿你的笔迹,帮你抄就是了。” “诶?” 谈轻气消了,当即笑眯了眼,想了想又有些心虚地拉住他的衣袖,“刚刚我对你奶奶不太礼貌,你有没有生气?我给你道歉好不好?可是上次我被刺杀了,我也生气。” 所以他故意说那些话气太后,就是想要出出气而已。 裴折玉有些意外,在太后面前谈轻是死活不认错,在他这里道歉却是相当利索,裴折玉都被他逗笑了,察觉到他眼底的不安,便伸手牵住他,“我明白的,没有生气。” 他又说:“今天不是让厨房包了粽子,天都黑了,你今天又没怎么吃饭,回王府吃粽子吧?” 想起出门前厨房飘来的阵阵粽叶香,还有宴会上怕出意外只浅尝一口的肉粽子,谈轻下意识舔了舔唇,不得不承认,他真的心动了。 谈轻心都要飘回王府厨房的粽子上了,咽了咽口水,加快步伐拉着裴折玉往马车走去。 “那我们快回家吃粽子!” 裴折玉总是喜欢听谈轻说话的,比如此刻,他说回家,会让裴折玉觉得往日冷清没有人气的隐王府,仿佛都让他有了几分期待。 裴折玉丹凤眼里笑意浅浅,由谈轻牵着走,微扬起的唇角透着几分无奈,嗓音如旧温和。 “好,回家。” 第79章 端午节一早,隐王府和很多人家一样,早早挂起了菖蒲艾叶,熏得谈轻起床后猛打喷嚏。 更早的还有来送礼的人。 有宁王府安王府的,还有长公主府、瑞王府、四皇子府和六皇子府,关系近的疏远的也好,自家人逢年过节都要备上一份节礼。 除了东宫,东宫大概还没处理好昨天的事。 还有老国公府和谈明在的镇北侯府,跟陆锦、裴彦两家都派人送了节礼来,剩下的就是一些不熟的皇亲国戚,还好谈轻不用管家,这些人情往来都交给管家着手回礼。 昨天他们就把节礼送进宫去了,不出挑也不出错,只管送不容易做手脚也不能入口的摆件就是,虽说太后后头骂了他们一顿,可最后回府时宫里的节礼还是送来了。 不外乎就是茶叶、粽子贡酒什么的,今年宫里没安排什么活动,只是今天不用上朝而已。 谈轻今天也不用上课,过节了给叶老师放假,今天又不需要进宫,有时间可以抄经书。 然而去裴折玉的书房找他一块抄法华经时谈轻斗志昂扬,看到经书的一瞬间人就蔫了。 好厚一本! 足足七万多字! 太后才给他三天时间! 裴折玉还说法华经的作用是消除业障,多内涵啊! 谈轻由衷感慨,姜还是老的辣。 幸好裴折玉可以帮他抄,模仿他的笔迹几乎以假乱真,还抄得快,半天下来,谈轻抄了不到半卷,裴折玉的第二卷经书就抄完了。 谈轻本来就不喜欢抄书,抄了半天下来手都酸了,只能庆幸他在昨天去宫宴前就把叶澜安排的功课都写好了,不然现在还得更忙。 可还剩下六卷,太后真的相信他能在三天抄好吗? 这话谈轻问出来了,裴折玉只能说,三天抄完,要是谈轻三天不眠不休也是可以的。 谈轻无语了一阵,看天快黑了,果断扔了笔,催促裴折玉换衣服,跟他一块去逛夜市。 这几天晚上暂时撤了宵禁,京中这几年没有赛龙舟的活动,但每年端午夜市都是开放的。 谈轻还没逛过西市的夜市,听说晚上还有活动,白天宁王派人请他们去射柳他都没去,一是怕晒,二是要抓紧抄书,三是等到凉快一些的晚上再出去逛西市的夜市。 这几天桃山学堂也放假,秦如斐昨天就回来了。 谈明今天亲自来送的节礼,就说了他昨天跟诗社里的几个朋友说起今晚会有一场赛诗会。 不错,最早是秦如斐带谈明进的权贵圈子,现在跟谈明走得近的也是秦如斐几个好友。 谈明也加入了秦如斐之前跟几个好友建立的诗社,虽说被谈淇的诗社压了风头,可自从秦如斐那篇桃山诗传回京师后,诗社又热闹起来了。也不知道秦如斐怎么想的,还将他的诗社给改了个名,叫桃花社。 每回过节都有赛诗会,场地用来做噱头招揽客人,才子期盼在赛诗会出风头、无聊的人盼着有点乐趣,也有不少贵人加点添头,这次办赛诗会的是西市的酒楼长庆楼。 秦如斐写出桃花诗后大概是在学堂有感而发,又写了好几首新诗,在京中热度高涨不下。 谈轻也不懂诗,谈明没空他就只能找裴折玉解释。 其中有一首谈轻挺无语的,因为裴折玉说,大概意思,就是秦如斐在抱怨在学堂上课时忙不过来,育人不易,山长又不见踪影…… 主题是内涵谈轻。 可秦如斐的诗迷还挺多的,一回来就风头直压谈淇,这次赛诗会,他坐的是评委席。 作为桃花诗社一员,作诗又是谈明的弱项,急要恶补这方面的知识,他便主动去帮秦如斐。 这些都比不上西市的吃食对谈轻的诱惑,他晌午后就没吃东西,就等着天黑出来吃顿好的! 也就是谈轻非要请裴折玉去西市的畅意楼吃冰碗,他向来拗不过谈轻,只好出门了。 两人到了西市便下车步行,天色已晚,夜市却比白天时的行人还多,街上灯火如昼,自湖畔桥头往下看,夜幕下平静的湖面上漂着星灯与几条小船,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夜市卖的东西也多,吃的喝的用的,京中京外各地的特色都有,甚至还有西域来的东西。 谈轻一进西市,就被街上琳琅满目的物件吸引了视线,拉着裴折玉和福生几人到处乱跑。 裴折玉有时候都觉得,他像是养了个小孩子。 谈轻头回来夜市,看什么都新鲜,没一会儿,跟在他身后的福生手上就多了一堆东西。 碰到做糖人的摊子上时,谈轻逗留了好一阵,就为了看人家摊贩做糖人,最后也买了个小糖人,便跟裴折玉边闲逛边往湖畔另一头的长庆楼走去,路上还碰见几个熟人。 裴彦跟陆锦都是爱凑热闹的,不过今晚他们没组团出现,陆锦牵着一个小姐妹远远在一处楼上冲他们招手,好像是在跟姐妹们一块玩,湖畔碰见裴彦时他身边是一位谈轻不认识的小姑娘。看裴彦一脸不自在的神情,谈轻估计他应该是在相亲吧。 别看裴彦好像天天跟陆锦这些小姑娘玩,好像不太正经的样子,谈轻跟他熟了才知道,其实是他爹娘不让他随便出门,主要原因是他年纪不小了,他被皇帝选做太子伴读,本身就是因为他年纪跟太子相近,皇后都急着找太子妃了,裴彦他娘也急。 而且裴彦整天想往京城外跑,在上书房结课后的几年里用打理家里生意做借口没少往外跑,还不肯回来,他爹娘就不准他出京了。 第148章 除非他先成亲。 可裴彦以前的朋友多是江湖上认识的,或者是京中的权贵子弟,而陆锦就不一样了。 建安长公主跟裴彦他娘是好姐妹,加上自打建安长公主跟驸马宣平侯分居后,陆锦就跟着住在公主府,跟裴彦家近,常有往来。 当然,这不是要撮合他们。 裴彦他娘是喜欢陆锦当闺女的,但要是挑儿媳妇的话,她更喜欢陆锦身边那群小姑娘。 谁不知道,京中的贵女大都爱跟陆郡主打交道,而与陆锦走得近的都是品行好的姑娘。 她就是打着让裴彦与这些姑娘其中之一看对眼的算盘,才经常让裴彦送陆锦她们出门玩。 建安长公主其实不怎么管陆锦,陆锦跟裴夫人倒是好得亲母女似的,便给裴彦介绍过几个好脾气的姑娘,人家愣是一个没看上。 也不知道裴夫人的计划这次能不能成,谈轻思索着,转头就被其他小摊吸引了注意力,街上的吆喝声和行人的欢笑形成一副热闹的盛世夜景图,他也被这种氛围所渲染。 回头发现裴折玉没有跟上来,在不远跟六皇子说话,谈轻皱了皱眉,赶紧带福生跑回来。 六皇子大概是怕了他了,每回跟他说话兜里都要被掏干净,于是见到他来就扭头走了。 看他还算识趣,谈轻懒得理他,直奔裴折玉,“他怎么也在这,裴折玉,他没欺负你吧?” 裴折玉手里拿着谈轻刚才让人捏的猪头小糖人,也就是他生得好看,穿着一身简单的黑衣也是矜贵从容的,手里拿个猪头都好看。 见谈轻过来,他轻笑道:“六哥倒也不是会欺负我的人,他只是来看今夜的赛诗会的。” 六皇子野心不大,就喜欢诗词,这点很多人都知道。 谈轻对他意见很大,“他虽然不像赔钱货那样逼你喝酒暗算你,可丽嫔跟皇后走得近,他也是个太子党。你在你父皇面前也不如他得宠,他万一听皇后的欺负你呢?” 裴折玉笑说:“自从你我成亲之后,丽嫔似乎就不如先前那样得宠了,六哥又与我同样是早已出宫建府的,出了宫想再进后宫机会不多,何况他前些天差事出了点差错被父皇责问,这阵子承恩公府频繁出事,太子和皇后也无暇顾及丽嫔和六哥。” 皇帝本想安排六皇子娶谈轻是真的,皇帝不喜欢有人忤逆也是真的,所以丽嫔跟六皇子拒绝了这门亲事后,母子俩就突然失宠了。 谈轻好奇道:“真的吗?你哪儿来那么多消息?” 说起来,老六也不算得宠,他跟他娘丽嫔都是皇后捧起来跟贵妃分宠、给赔钱货助力的,皇帝对他显然不像对宁王瑞王和赔钱货那样看重,也只是比裴折玉好一点。 不过人家亲娘在后宫还算得宠,每个月都能进宫,偶尔还能得皇后恩典多去看丽嫔一回。 同样出宫建府的裴折玉就不同了,常嫔在后宫就跟个隐形人似的,他又不得宠,也不像老六那样在朝堂混个闲职,可他好像每回关于朝堂和宫里的消息都挺灵通的。 裴折玉却笑着反问:“我在宫里长大,也是有点保命本领的,王妃不能给我留点秘密吗?” 谈轻冲他眨巴眼睛,“真的不可以告诉我吗?” 裴折玉笑容微顿,轻咳一声,将手里的猪头小糖人递给谈轻,这还是谈轻让小贩捏的,“撒娇也不行,不是要去长庆楼吗?到了。” 谈轻扁了扁嘴,拿过小猪糖人,狠狠一口咬掉大猪头,嚼着凉了之后变硬的糖块说:“我这不是撒娇,是在向你表达我的真诚!” 大猪头小人身的糖人被谈轻一口吃掉一半,分明有些诡异,在裴折玉眼中却有些好笑。 “我看见谈明了。” 谈轻立马抛开刚才的话题,踮着脚左看看右看看。 “在哪儿?” 裴折玉看向不远处。 长庆楼门前已聚集了不少人,楼前挂着五色绸带,搭起一座高台,时而传出一阵喝彩。 果真如裴折玉所言,谈明的身影出现在长庆楼前的人群之外,身边还站着个高瘦青年。 谈轻跟裴折玉近前时,就着门前清晰的灯笼光,才看清楚谈明身边一身学子儒衫的高瘦青年就是刚从学堂回来的秦如斐,大概是这阵子在学堂天天愁着怎么教书育人,几天没见他又瘦了不少,头发也少了。 谈轻看着他隐约略有露白的发际线,摸了下鼻子。 不过还别说,秦如斐现在看着确实像个读书人了。 说起来,秦如斐为了学堂是忙得焦头烂额,很早就开始后悔自己被谈轻给的一个副山长的名誉给唬住了,居然真的接下了这个新学堂!要不是裴折玉当时在庄子,他早就跑路了,后来谈轻遇刺了,他也就忍了,到现在忙完放假,他居然觉得还好。 起码昨天回家的时候,他爹娘看见他时都很欣慰,他一边觉得过去一年里自己的颓废放纵太过荒唐,一边又隐隐有些自豪。不错,他又站起来了,他比以前更厉害了! 此次回京,遇到从前的朋友,又回到这个处处喧哗奢靡的环境,他一时还很不习惯。 所以这会儿见到谈轻,秦如斐是又敬又怨,刚见面就问他:“打算王妃什么回学堂?后天学子收假回来,就要开始第一轮月考了。” 就算有很多先生帮他,他也忙不过来的好不好! 谈轻差点忘了自己还有个学堂,摊手说:“我刚回王府没几天,过两天还得进宫见太后呢。” 他就是纯粹敷衍秦如斐,才不会亲自进宫送经书,他自己还在上课,哪里会安排月考? 不过秦如斐也好骗,听谈轻搬出太后,登时收起满脸怨气,恭恭敬敬地向裴折玉行礼。 裴折玉摆手道:“你是王妃的朋友,不必多礼。” 谈轻这才发现还有个姑娘跟着秦如斐和谈明,还是他认识的,陆锦的小姐妹田姑娘。 田姑娘跟着行礼,谈轻知道这姑娘是秦如斐的诗迷,也喜欢读诗,会在这里也正常。 不过似乎是又菜又爱玩的那种,谈轻见过秦如斐改这姑娘的诗,据说比改学堂学子的功课还难评,可后来又送来他还是会给人改。 谈轻跟着裴折玉摆了摆手,顺手虚扶了谈明一把。 在门口说话不便,他们走到楼前又碰见了几个熟人。 安王妃牵着小胖子裴濯跟叶澜也正好到长庆楼前,他们身后还跟着几个穿着便衣的侍卫。 小胖子跟谈轻混熟了,一见到他就大声喊人—— “小叔叔!” 谈轻也很惊喜,“安王妃,老师,你们也出来玩啊!” 安王妃一向穿得朴素,要不是谈轻出声,秦如斐和谈明都认不出他,闻声赶紧行礼。 安王妃拉着小胖子上前,朝谈轻与裴折玉颔首示礼。 “今日过节,我带濯儿去看看阿澜,顺道出来散散心。” 安王没来,他自打回京后还是一直假装身体虚弱无力行走,看来是要隐瞒自己康复的事。 安王妃看了看四周,上前一步,压着声音问:“听闻昨夜隐王和王妃很晚才出宫,可是碰上了什么麻烦事?可需要安王府帮忙吗?” 谈轻跟裴折玉相视一眼,笑着摇头,“一点小事,已经解决了。安王妃也来看赛诗会吗?” 他赶紧把秦如斐拉出来引荐给安王妃,叶澜跟秦如斐是认识的,安王妃本来也是寒门学子出身,对秦如斐这以诗才闻名的天才也颇有些向往,拉着小胖子叫人,秦如斐谦虚两句,这就引众人往长庆楼里去。 几人一进楼里,楼前的高台上正有人在读诗,秦如斐说赛诗会自然还是以端午为主题。 要参加的人写下诗,会匿名送到这处台上让人诵读,让长庆楼请来的评委品鉴投票,观众也可以投票,不过仅限每人一张票。 投票截止到戌时,诗魁能拿到长庆楼的头名奖品。 这时台上正读着一首新诗,听起来颇有些气势,安王妃驻足抬头看向台上,听人读完,台下的观众纷纷叫好,喝彩声比先前都高。 谈轻不懂诗,看到裴折玉也跟着看向台上,不免好奇,“怎么了?你也喜欢这诗吗?” 裴折玉缓缓摇头,对上谈轻黑白分明的迷茫双眼,便笑着跟他解释,“只是觉得这诗似乎与端午无关,听起来是提到了端午的由来,可我听着是有些沉郁,怨气很重。” 谈轻听懂了,“也就是说这首诗算是跑题了是吧?” 裴折玉看向台下喝彩的人群,“倒也不算。不过这诗确实不错,不知是哪位学子所作。” 谈轻顺着他的视线往那边看,一眼就见到了人群里蹦跶的六皇子,他身边又多了一个人,谈轻一看到他就皱起眉头,“又是谈淇。” 听他提醒,裴折玉也看到了六皇子身边的谈淇。 有六皇子带着,谈淇身边围着不少恭维他的人。 可他们隔得不远,没一会儿谈淇就见到了他们。 第149章 谈淇登时脸色一僵,侧首同身边的六皇子说了什么。 六皇子却立马跟他拉开了距离,但想了想,又跟谈淇说了什么,就从谈轻这边走过来。 然而谈淇却是和六皇子分开了,像是故意避开他们,绕过人群,从另一边出了长庆楼。 见六皇子直直走来这边,谈轻冲裴折玉撇了撇嘴。 安王妃这才收回视线,却是微微侧首,低声问叶澜,“方才那诗,倒是很像你的风格。” 叶澜顿了下,“我从前写过这种愤世嫉俗的诗吗?” 他承认这诗不错,也跟裴折玉是差不多的看法,这诗就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气。 安王妃被他逗笑了,“你说话倒是越来越像隐王妃了,不过也好,比先前开朗了不少。” 叶澜沉默下来。 六皇子果然是来找谈轻和裴折玉的,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上来就说:“我只是碰巧偶遇到谈淇,不是跟他约好在这里见面的!” 谈轻压根就不想搭理他,闻言无法理解地皱起眉头。 六皇子又说:“最近我可没得罪你啊,上次说好的新衣裳也让人送去你府上了,你别讹我!” “衣服?” 谈轻才想起来前段时间他是给裴折玉讹过老六两身新衣裳,他眨了眨眼,“我都忘了,那衣服后来送到王府了吗?那我回去试穿一下,要是不合穿我再找你改一下。” 六皇子被气到了,“找我改衣服?你当我是裁缝吗?” 谈轻嫌他碍眼,摆手说:“让一让让一让,挡到我了,吃这么胖,你平时没少捞油水吧!” 六皇子心道他那里胖?怒火蹭蹭往上涨,又防备地看着谈轻,“没有,我平时都吃素的!” 谈轻连皇后和太子都敢得罪,六皇子还记得自家舅舅在内务府里做事,平时确实也捞过油水,生怕谈轻下一个就动他家舅舅! 裴折玉看谈轻是真不想搭理他,便笑道:“六哥,我们只是来看赛诗会的,你不用紧张。” 六皇子狐疑道:“真的?” 裴折玉笑着点头,也不知道他这六哥怎么想的,怎么每回瞧见谈轻都会傻得那么突出。 六皇子到底还是相信裴折玉这个弟弟的,可他还是不放心谈轻,也不想错过赛诗会这个热闹,想了想说道:“我也是来看赛诗会的,那你们在这边看,我去那边,我们井水不犯河水,谁也别惹谁,怎样?” 谈轻当场给他翻了个大白眼,“你到底走不走?” 六皇子当他是答应了,这就领着人离开,边走边回头说:“我只是欣赏谈淇的诗,谈轻,你以后不要再胡说八道让太子误会了!” 谈轻看他莫名其妙的,实在没忍住骂人,“有病。” 不过听起来,谈淇今天肯定也会参加这端午赛诗会。 谈轻哪里还有看赛诗会的兴趣,拉住裴折玉衣袖跟他说:“我饿了,我们去吃饭吧。” 裴折玉自是应好,他们确实还没吃晚饭就出门了。 谈轻正要去问安王妃他们去不去,就看见门前有人搬着几个盆栽进来,一看到那几株长着鲜艳红果的绿叶盆栽,谈轻就被吸引了视线,没忍住拉着裴折玉靠近一点。 裴折玉问:“怎么了?” 长庆楼里点着许多灯,足以让谈轻看清楚盆栽果实,他总算从记忆中基地的植物手册上将其中一种植物跟这些盆栽生长的植物对上号来,激动地晃了晃裴折玉手臂。 “那个,好像是辣椒!” 裴折玉听懵了,“什么?” 秦如斐见状跟了过来,解释说:“这些好像是西域来的一种花,不知道叫什么名字,长庆楼掌柜看它长得挺好看的,就跟人买了下来,送给今晚赛诗会的头名诗魁。” 其实这几盆盆栽就是一个添头,头名奖励哪个都比这盆栽贵重,还有几位贵人添的彩头。 但谈轻对别的都不感兴趣,他只在意这些辣椒。 “什么花?你帮我问一下那个掌柜,他这是在哪里买的?” 秦如斐虽然很迷茫,但也如实说道:“掌柜跟几个西域来的商人买的,他们早就走了。” 谈轻不死心地问:“那除了他们还有人卖辣椒吗?” 他只尝过末世变异辣椒的怪味,可也知道末世前人们能把辣椒做菜做出花来,都很好吃的。 穿到这里之后他也不是没吃过辣,可茱萸的辣花椒的辣跟辣椒不一样,他想吃真的辣椒! 裴折玉很少见他如此在意一样物件,便替他跟秦如斐说:“这些辣椒我们可以买下来。” 谈轻忙不迭点头,这样也行,这几盆也结了不少辣椒,他可以买回去让人试着种一下。 秦如斐觉得这不算什么问题,“那我去问一下掌柜?” 谈轻道:“快去快去!” 他们在这角落里待了许久,安王妃和叶澜好奇过来,正好听见谈轻跟秦如斐的对话。 叶澜看着被人摆上高台的几盆盆栽,若有所思。 没一会儿秦如斐就回来了,掌柜说可以送他一盆,直接让人抱了一盆出来。谈轻喜不自禁,让福生接过来,戳了戳红彤彤的果子。 这盆栽养得好,结果也多。 就是可惜只有一盆。 看谈轻小心翼翼的模样,好像生怕不小心就戳破了一样,叶澜问:“王妃很喜欢这花吗?” 谈轻没吃过纯天然的辣椒是什么味道,激动地点了点头,“喜欢啊,我还想多种一些,可惜现在就只有这一盆,我得省着点用了。” 他都打算好了,明天就让王府厨子摘一点做来尝尝,剩下的全种起来,就种在后院里。 裴折玉看在眼里,给燕一使了个眼色,让他记下来,让人去找一下还有没有这种花。 谈轻吩咐福生抱好辣椒,就问安王妃和秦如斐去不去畅意楼吃饭,他们早就派人在畅意楼定了包厢,可秦如斐和谈明都走不开。 赛诗会上他们一个是评委,一个得帮忙打下手。 最后就只有安王妃父子和叶澜跟他们一块去了畅意楼,因为安王妃执意要请他们吃饭。 一行人离开长庆楼后,先前匆匆离开赛诗会的谈淇从街头的马车上掀开车帘看着他们的背影,不由自主松了口气,总算是走了。 他不明白,谈轻根本不会写诗,来赛诗会凑什么热闹? 现在宫里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太子一直没有派人联系他,谈淇昨天刚从谈轻和裴折玉那里碰过壁,碰上面也只能选择避开他们。 谈淇心里还是憋了一口气,他也不回赛诗会了,放下帘子,吩咐小厮这就回谈家老宅。 马车缓缓往西市外驶去,路上行人众多,进度极其缓慢,加上外面吵吵闹闹的,车厢内灯光昏暗过分安静,让谈淇有些心浮气躁。 小厮云生以为他在担忧赛诗会的事,劝道:“少爷放心,秦如斐是评委,不会下场比试。来参赛的都是些学子,少爷的诗远胜他们,这次赛诗会的诗魁该是少爷的。” 谈淇烦躁地说:“就算秦如斐也下场又如何?我能赢他一次,把他踩下去,就能赢他无数次!之前让你找的明石先生还没消息吗?” 因为秦如斐再次出现,还有谈家二房的丑闻,谈淇的诗集已经快卖不出了,之前的投入只堪堪回了一个本钱,这次的赛诗会,他一定要拿到诗魁,挽救他的名声。 可他记得的前世名诗不多了。 云生惭愧摇头,“少爷,这个明石先生就是个代笔,少爷能自己写出好诗,为何要找他?” 谈淇如鲠在喉,面色难看,他就是自己写不出来,也几乎用完了上辈子自己记得的那些好诗,所以要找到真正能写出好诗的那个人! 秦如斐和一些才子的诗他用过了,他只能去找这个前世在几年后颇具名声的明石先生。 他当即拉下脸,“你问这么多干什么?让你办一点小事这么久都办不好,话还这么多?” 云生愣了下,垂头认错。 到底是身边最有用的棋子,前世云生能混到谈轻面前刺杀他,还险些要了他的性命…… 谈淇深呼吸将火气压下去,可他气不顺,再开口时哪怕是面露愧疚,语气还是有些冷硬。 “我不是有意的……太子殿下好像出事了,我总感觉有些不安,云生,你会原谅我的吧?” 云生确实觉得自从谈轻落水后谈淇变化有些大,但在他含着泪水的双眼注视下,很快便又心软了,“少爷说的哪里话,少爷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么会怪罪少爷呢?” 畅意楼离长庆楼分别街头与街尾,离得不算太远,裴彦推荐谈轻去这一家,主要是这一家的菜色偏甜口,糕点和饮子都很出名。 最近天气越来越热,谈轻就想吃点冰冰甜甜的东西,而这畅意楼果然没让他失望,起码他跟小胖子两个吃冰碗是吃得挺开心的。 吃过饭,安王妃就带小胖子回家了,几人在畅意楼分别,吃饱喝足,谈轻也不想再回去看什么塞诗会,跟裴折玉坐马车回隐王府。 第150章 本来说好请裴折玉吃饭,最后变成安王妃请他们吃饭,谈轻还怪不好意思的,等马车快晃回到隐王府时,他才想起来自己忘了一件事,忙从怀里找出来两根五色彩绳。 “我在摊子上买的五色彩绳,说是系在手上可以驱邪,等到下雨的时候剪了,就会有一年的好运气!来,裴折玉,我们一人一根!” 裴折玉任由他抓住手腕,挑眉道:“这个说法倒是头一回听说,这不是给小孩子戴的吗?” 谈轻拿出一根五色彩绳在他白皙的手腕上比了比,尝试着给他系上,不以为意道:“小孩子戴了会有好运,大孩子也一样会有吧?” 他两三下给裴折玉绑了个蝴蝶结,没忍住笑出声,“好,就这样,下雨时你要来找我哦。” 裴折玉觉得这就是谈轻想在下雨天时陪他的借口,他没有回答,谈轻却将细瘦的手腕伸到他眼前来,手里是另外一根五色彩绳。 “给我也绑上嘛。” 裴折玉看他满脸期待的笑容,只好无奈地接过彩绳,但他的手指要比谈轻灵巧很多,不一会儿,就给他绑了一个可以活动的绳结。 谈轻看看自己手上的绳结,再看裴折玉手上的大蝴蝶结,登时老脸一红,笑不出来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他绑的蝴蝶结看起来好丑。 谈轻心虚地说:“这也太丑了,我还是重新绑一个吧。” 裴折玉笑着缩回手,“怎么说也是王妃给我绑的,怎么会丑呢?就这样吧,我觉得挺好的。” 谈轻也是有自知之明的,坚决不被他的糖衣炮弹迷惑,而且他这么说,他的脸更红了。 “别啊,我给你重新绑一个好看的,你这样子要是出门给别人看到,我会被人笑死的!” 裴折玉就是故意逗他的,谁让他使坏绑个蝴蝶结,自然不会让他轻易解开,看谈轻伸手过来,裴折玉忍着笑将左手高举过头顶。 “怎么会呢,只要我不说,谁知道这是王妃绑的?” 那别人也不可能会觉得裴折玉平时这样孤僻内敛的一个人会给自己绑一个大蝴蝶结吧? 谈轻后悔自己使的坏,想站起来抓他的手,不料马车猛地一个颠簸,他冷不防摔到裴折玉怀里,嘴唇毫无防备贴上裴折玉脸颊。 嘭一声,动静还不小,马车外的福生和燕一立马紧张地问:“王爷,少爷,你们没事吧?” 谈轻没回话,睁大眼睛趴在裴折玉身上,温热柔软的嘴唇跟同样柔软无暇的脸颊严丝合缝地贴着,不说是他,裴折玉也愣住了。 这氛围也太尴尬了,谈轻手忙脚乱爬起来,抿了抿嘴唇,一脸心虚地说:“对不起。” 裴折玉轻咳一声,缓缓坐起来,从容笑应:“没事,王妃也不是故意的,方才可有摔伤?” 谈轻从他那张白皙漂亮的脸上看不出来一丝半点的不自在,登时松了口气,“我皮糙肉厚的,伤不了,你呢?不过你的脸好软哦。” 跟豆腐一样,软软滑滑,没有一丝瑕疵,谈轻没忍住盯着他的脸颊看,“可以摸摸吗?” 裴折玉一时沉默住了,王妃这是在跟他耍流氓吗? 因为二人一直没有应声,马车外的燕一又叫了一声。 “殿下?” 裴折玉应道:“无事。” 燕一显然放松下来,又道:“殿下,已经快到王府了。” 裴折玉应了一声,可气氛并未因此而变得融洽,谈轻还在盯着他,眼巴巴的可怜极了。 裴折玉又咳了一声,装作没有看见,把自己绑着蝴蝶结的手递到谈轻面前,“王妃说的也有道理,那请王妃重新帮我绑一个结吧。” 谈轻看他完全不回应摸脸的事,就知道这事没得商量,不由面露失望,但好歹裴折玉肯伸手了,他又笑起来,握住裴折玉的手。 不过蝴蝶结好解,新的结谈轻不会,他拿着五色彩绳在裴折玉的手腕上比了又比,全程握着裴折玉比他大一些的手掌,让裴折玉感到莫名烫手,他却迟迟没有绑好。 裴折玉看他对绳结无可奈何的样子,最终叹息一声,接过五色彩绳,手把手教他打结。 他教得细,把绳结绑了又拆,谈轻一眼就学会了,拉着他的手试着绑了一次,这次倒是正常的活动结了,五彩丝绳编成一根,绑在裴折玉骨节分明的手上,煞是好看。 谈轻胸腔内升起一种成就感,“裴折玉,你好厉害!” 裴折玉无奈纠正他,“是王妃厉害才是,一学就会了。” 谈轻喜欢听他夸奖自己,一脸骄傲地看着他手上的绳结,又举起左手上挨着裴折玉的手比了比,看到绳结一模一样,才满意点头。 正好马车停下来,到了隐王府门前,裴折玉先下了马车,回头再扶谈轻下来,两人还没进王府大门就看见温管家带人在门前搬东西,走近一看,居然是几盆辣椒盆栽。 谈轻的心思一下被牵走了,松开裴折玉往门前跑去。 “好多辣椒啊!” 粗略一数,有八盆,可他明明只带了一盆回来的…… 谈轻下意识回头看向裴折玉,“是你让人去买的吗?” 裴折玉同样迷茫,抬眼瞥向温管家,温管家急忙上前回话,“回殿下,王妃,这是长庆楼那边送来的,说是今夜赛诗会头名所得。” 这话把谈轻听懵了,“可是我没有参加赛诗会啊,裴折玉,你背着我偷偷参加了吗?” 算算时间,赛诗会在他们吃完饭后确实已经结束了,可是裴折玉全程就没离开过谈轻视线范围内,倒是吃饭时叶澜出去过一阵。 见裴折玉再次摇头,谈轻心中已经有了一个猜想。 温管家想了想,又说:“对了,长庆楼的伙计说,这些是一位叶先生让他们送过来的。” 谈轻认识的人里,会参加赛诗会还能拿到头名的叶先生,可不就是给他教书的叶澜吗? 看着那些辣椒,谈轻愣愣道:“这些全都是我的了吗?” 裴折玉也猜到了叶先生是谁,微眯起眼,“应该是。” 谈轻这才回神,欢呼一声,展开双臂奔向几盆辣椒。 “太强了!我好喜欢老师!” 闻言,裴折玉不着痕迹挑起眉头,指腹摩挲着手上的五色绳,幽幽回眸瞥了燕一一眼。 燕一:“……” 这也不能怪他啊,他这还没来得及派人去找辣椒呢,谁知道叶先生就把殿下比下去了! 第80章 得到九盆辣椒的兴奋与快乐,一直持续到第二天叶澜准时来上课,还没进书房,谈轻就跑出来迎接他了,“老师,你终于来了!” 叶澜受宠若惊,“王妃怎么了?” 谈轻啧了一声,转头回屋,叶澜跟着进去,就见谈轻抱着一盆辣椒出来,“昨晚我们回来时长庆楼的人送来了好多辣椒,说是一位叶先生得了赛诗会的诗魁,让他们送来的,老师,是你让人送给我的吗?” 叶澜恍然大悟,笑说:“看来没出什么大事。王妃不是想要辣椒吗?我便让人送来了。” 谈轻确定那些辣椒真的都属于自己后,嘴角的笑容就没停下来过,看叶澜的眼神也越发炙热,“老师昨晚真的拿了诗魁吗?” 辣椒树盆栽并不小,几乎挡住谈轻的脸,叶澜怕谈轻抱不住,上前接过,帮他放回地上。 “不过一次赛诗会,不算什么。王妃若想学作诗的话,我倒是可以教王妃一些浅薄的基础。” 其实谈轻力气还是挺大的,但也没跟叶澜抢,一听叶澜说要教作诗,他顿时就萎靡了。 “呃,这个以后再说吧。”谈轻更好奇的是叶澜昨晚怎么拿的诗魁。他亦步亦趋地跟叶澜身后,“老师,昨晚你不是一直跟我们在一起吗?你什么时候去的赛诗会?可惜我吃完饭就回家了,没再去长庆楼,不然说不定还能看到老师登台拿奖!” 叶澜摇头失笑,“我是托大哥身边的侍卫去长庆楼送的诗,剩下的都交给了秦二公子。就算王妃昨夜回去也见不到我登台,那时大哥已经送我回国子监了,王妃能拿到你想要的辣椒就好。”他想了想,又说:“昨夜秦二公子给我送东西来时也说过,后来揭开署名,那位谈淇谈公子的诗与我的只差几票,我也是险胜。” 谈淇的诗,就是安王妃跟他说以为是他写的那首。 说起谈淇,谈轻下意识皱起眉头,“谈淇当然比不上老师,差几票也不一定是他自己写的诗有多好。”那诗还不一定是谈淇写的呢。 谈淇剽窃别人在后来写的好诗,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叶澜听说过他不喜欢谈淇的事,便不再提谈淇,不过依旧非常谦虚,“我也是侥幸赢了,倒是不知道王妃要这些辣椒有什么用。” 在叶澜看来,这被谈轻叫作辣椒的就算是西洋来的奇花,也只是花而已,他认识谈轻以来还没见他这么在意过什么,对此很难不奇怪。 “当然是用来吃啊!” 第151章 谈轻笑了起来,蹲在盆栽前指着红彤彤的辣椒说:“老师看这个果子,它就叫辣椒,是可以用来做菜的,老师今天先别走,中午我让人把它做了,老师跟我们一块尝尝!” 他昨晚就看过,这些辣椒盆栽都没有什么暗物质,没有毒,可以吃,他早就想好要怎么吃了,就等叶澜过来确认这些真的是给他的。 “没想到老师给我弄来这么多,这下好了,这些辣椒结了这么多果子,我就不用省着用了,可以吃一半留一半做种子!我打算先在王府后院试种,要是能养活,以后就在庄子多种一点!老师想吃就来摘!” 叶澜笑道:“王妃喜欢就好。” 谈轻说着说着,忽然想起来叶澜刚才说过的话。 “老师,你说赛诗会到最后会公布诗作人的署名吗?” 叶澜道:“对,怎么了?” 谈轻站起来,神情有些复杂,“要是平时的赛诗会大概没什么,可老师这次压了谈淇一头,我担心他知道那诗是老师写的,会对老师不利,而且老师还是给我上课的先生。” 之前陆锦就提到过几嘴巴,她爹那边有个堂弟也在国子监读书,正好是谈明同窗,跟她说话谈明入了国子监碰上过谈淇的同窗,没有对他明面上动手,但是在背后搞小动作替谈淇出气也是有过几次的。 八成是因为之前祭拜镇北侯夫妇是谈明没给谈轻面子,又怨恨谈明继承了侯府的爵位。 不过谈明从来没跟谈轻提过,自己私下解决了。 谈明固然是让人省心,可谈淇跟他身边的人也挺恶心人的,谈明还有个侯府爵位傍身,叶澜却什么都没有,谈轻免不得担心他。 叶澜却笑说:“王妃不必担忧,我帮人代笔作文章多是用笔名,昨夜赛诗会的诗署名也是前几年替人润笔写文章时的一个笔名。” 即便他父亲已经平反,叶家子到底是不便入仕途,叶澜也无心入仕,可叶家早已随当年那场冤案倾倒,他独自一人生活,哪怕有父亲的友人接济,也在很小的时候就开始靠自己的双手挣钱,他的体力不行,代笔给人写文章作诗是最适合他的。 叶澜垂眸敛去眼底黯然,说道:“我有段时间生活拮据,偶尔会替人写一些文章挣点润笔费,避免被人认出来,便多用了几个笔名。这次的笔名是我几年前写诗用的,若会招惹什么纷争,废了也就废了。” 谈轻知道他家里什么状况,闻言越发担忧,“老师给我上课这么久,我还没交束脩呢。” 叶澜听他是要给自己束脩接济自己的意思,忙笑着摇头,“那是几年前的事了,其实我也只是不想再麻烦接济我的几位叔父,才私下给人代笔,后来师兄让我进国子监帮忙,每月都会给我一份月钱,足够我自己一个人生活了。何况自从给王妃上课后,国子监每月会给我一份俸禄,我如今衣食无忧,若非要说用得上钱的地方,便是买一些笔墨纸砚,或是想要的孤本画作,但国子监藏书量极大,我很少会碰到国子监没有的书画。昨夜我也拿了赛诗会头名,也得了一些银钱与贵重之物,王妃不用担心我没有银钱用。” 谈轻狐疑道:“真的?” 叶澜笑应:“真的。” 谈轻勉强信了,“有本事的人在哪里都能活下去,说的就是老师吧?之前秦如斐跟我说老师写诗也很厉害,我居然没在意。老师也真是的,居然瞒着我偷偷参加赛诗会!” 不过因为一个谈淇,就把老师以前经营过的笔名给废了,谈轻还是觉得太不值了,又问:“老师的笔名是什么?你用的是笔名不是真名,有秦如斐在,谈淇应该很难打听到你本人这里,也用不着废了。” 叶澜倒是无所谓,“那不过是我许多笔名中的一个,就算不废,也已经很久没有再用了。” 谈轻还是好奇,“说不定我以前还读过老师的诗呢?” 叶澜不觉得谈轻会是喜欢读诗的人,但也如实叫道:“我那个笔名叫明石,从前还住在旧宅时,在那边的一个书斋给人写过几首诗,当时写的诗大多没有署名,只有帮我联系卖家的书斋掌柜知道我这个笔名。” 谈轻本想回头让人搜集一下老师写过的诗,老师写的诗他当然要捧场,可听完却是愣住。 “明石?” 这名,听着挺熟悉…… 谈轻忽而瞪大眼睛,“老师说的那个在你们家旧宅附近的书斋,是不是叫作静和书局?” 叶澜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后面露赧然,“王妃还真的读过我那时的诗吗?我那时心境不好,写的诗也不好,实在难登大雅之堂。” 昨晚安王妃跟他说谈淇的诗风格与他相似,他就很惊讶,仔细一想,一年前的他确实愤世嫉俗,若非一路以来有这么多人帮他,想必他将来还真会写出怨气那么重的诗。 谈轻忙不迭摇头,“我不是说老师的诗不好,我就是……老师,我问你,你去国子监后,是不是就没回过旧宅?也没去过那书局?” 叶澜神情越发迷茫,“我确实没再去过书局。” 谈轻心道这就对了,他非但没有放心,还更加担心叶澜。“老师知不知道,有人一直在私下托这静和书局帮忙找一位明石先生。” 叶澜一愣,“为何?” 谈轻也不好说,因为那个人是重活一世的谈淇。 谈淇知道这位明石先生的诗作会在几年后出现在宫中,即便他的诗风格沉郁,让人读来有些不适,可也叫人印象深刻,而谈淇根本写不出多好的诗,只能剽窃别人的诗! 之前碰上秦如斐时,谈轻不能确定谈淇是不是真的用了秦如斐后来写的诗,但他可以确定,在他穿过来之前看过的那本小说里就直接明说了,谈淇就是用了这位此刻籍籍无名的明石先生在几年后所作的名篇。 而在书上,这位明石先生的诗之所以会出名,是因为他的诗被前世的君后原主谈轻读到,君后都觉得好的诗,自然有人争先捧读。在谈淇上辈子病逝前的几年,这位明石先生在京中名声与秦如斐不相上下。 可他一直到谈淇死后都没有现身过,谈淇也不认识他,只知道他的诗受人追捧,连帝后都在夸,确实是好诗,便想在他扬名前找到这个人,让这个人给他写诗,谈淇才能维持他是个擅写诗的少年天才的形象。 然而现实是自从谈轻穿过来后,剧情走向就变得截然不同,至今谈淇都还没有嫁到东宫。 截止到谈轻在书上看过的东宫剧情,谈淇一直没找到这位明石先生,谁知道谈淇重生以来就一直在找的人,竟然就在谈轻身边? 谈轻直愣愣的眼神让叶澜认真起来,“王妃这么看我,是我无意中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也不是得罪。” 谈轻摇摇头,一言难尽地看着叶澜,“在我看来,这对老师来说应该只是无妄之灾。” 谈淇重生以来,知道以自己的文采没办法在科考中脱颖而出,只能立一个身体虚弱但又诗才横溢的天才人设,踩着秦如斐成就自己的名声,他若要一直隐瞒真相,就绝不会让明石先生现身人前。要是让他找到叶澜,他肯定会让叶澜给他写诗,可避免暴露真相,他又会怎么对叶澜? 谈轻信不过谈淇的为人,这人可是朵黑莲花,表面多洁白纯净,心里就有多阴毒狠辣。 叶澜是个聪明人,从谈轻的反应足以看出此事对他无益,他便说道:“之前与我联系的书局掌柜早已被新东家辞退,回老家去了,我也只与他一人联系,就算有人要查这个笔名,应当一时也查不到我头上来。” 谈轻还是不放心,“老师知道他老家在哪儿吗?” 叶澜思索了下,“听口音像是西北人。我与他联系时向来是我主动找他,他也不知我住在哪里,更不知道我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西北是挺远的,谈轻心想,就算谈淇让人去查,也得废些时间精力才能找到人,再通过找到老师就更难了。谈轻松了口气,又说道:“老师,我有个问题想不明白。” 叶澜道:“王妃但说无妨。” 谈轻便问:“一个从来不会写诗的人得了天赐的机会,抄了别人的诗为自己积累名声,伪造天才形象谋取名利,该怎么揭穿他才好?” 叶澜若有所思,“抄他人的时,那是剽窃,若属实,便让被他剽窃之人站出来揭穿他。” 谈轻又问:“可如果那些被他剽窃诗作的人,在当时还没有写出来被他剽窃的那些诗呢?” 叶澜被问懵了,“若被剽窃诗作的人当时还没写出来,谁又能证明那人的诗是剽窃的?” 谈轻道:“对啊。” 谈淇不就是这样?他现在出名的诗都是抄几年后别人的好诗,目前还没有人站出来说他剽窃,就足以证明谈淇抄的诗应该还没有写出来,或许是还没有他剽窃的那一份那么完美,最多会觉得是巧合撞了主题。 亦或者像秦如斐那样自负的人,觉得同样的想法,谈轻可以写得那么好,自己却被狠狠地比下去了,为此心态崩溃,一蹶不振。 第152章 谈轻摇头,“算了。总之老师记住了,如果最近有人通过这个笔名接触你,你千万不要承认,而且不要让对方接近你。如果你不想下半辈子都被关起来给别人写诗的话。” 这是最坏的结果。 叶澜微微皱眉,“我知道了。” 谈轻其实想过老师会觉得他大题小做,没想到老师这么平静的答应了,他反倒有些惊愕。 “老师不问为什么吗?” 叶澜闻言反而笑了,“我相信王妃不会害我。” 谈轻心下动容,老师居然无条件相信他,真好。 叶澜没有再问,抬眼看了看天色,提醒道:“快到上课的时间了,王妃可还要准备一下?” 谈轻面色一僵,收起一脸的感动,可怜巴巴地看着叶澜,“老师,我今天是来请假的。” 叶澜笑容微顿。 谈轻赶紧解释:“前天不是宫宴吗?我们不小心得罪了太后,太后要我三天抄完法华经,可是那经书太厚了,裴折玉说除非我三天里不眠不休才有可能抄完,现在一天过去了,我们只抄了不到两卷……” 叶澜皱眉道:“昨夜大哥问起,王妃怎么不说?” 谈轻低头,“就是抄书,用不着安王府出手。” 叶澜想来也是,看谈轻心虚的模样,忍不住失笑。 “那便等抄完再上课吧。王妃很聪明,三个月熟读三百千绰绰有余,我能教王妃的,也不过只是帮王妃练字,把字写得更好看罢了。” 谈轻知道自己上课还是很轻松的,如果将这两个时辰的练字时间换成抄书,他自己也能多抄一些,叶澜不介意就好,“谢谢老师!” 既然不用上课,叶澜收拾了一下东西就先走了。 谈轻跟他约了中午来吃辣椒做的菜,就去找裴折玉。 燕一见他进院正要去通报,谈轻赶紧摆手让他站回去,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前,探头往门里看。裴折玉正坐在书桌前抄书,边上放着一卷经书,微垂下一双漂亮又冷厉的丹凤眼,少了几分生人不近的冷淡。 谈轻趴在门上偷看,没有出声, 他还记得昨晚坐马车回来时不小心碰了裴折玉的脸一下,不过贴脸而已,好朋友之间也会这样,裴折玉不介意,他也没有太在意,只是没忍住盯着裴折玉的脸颊看。 他还记得那个触感,软软滑滑的,还挺好亲。 正好裴折玉提笔蘸墨,动作间冷不防抬眼看了眼门前,谈轻便被发现了,他警觉地回神。 “是我!” 裴折玉顿了顿,从容沾了墨水,翻过一页经书接着抄,还分心与他说话,“不去上课吗?” 谈轻抱着自己抄到一半的经书进屋,解释道:“我跟老师请假了,老师刚刚去隔壁安王府教小胖子了,还说要帮我抄一卷经书。” 裴折玉写了几个字便放下笔,握着手腕淡声笑道:“原来是叶先生走了,王妃才来找我。也好,有叶先生在,王妃应当可以赶在三天内抄完经书,那也不需要我了吧。” 谈轻愣了下,这话怎么有点酸? 他看向裴折玉绑着五色彩绳的左手手腕,忽而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匆匆放下手里的经书,上前握住他的手给他捏起手腕。 “没有啊,老师只帮我抄了一卷而已,剩下的经书那么多,你要是不帮我的话,我抄不完的!裴折玉,你手酸不酸?我给你揉揉!” 谈轻的手心总是温暖柔软的,贴着略有些酸的手腕,不大熟练的按摩也让裴折玉感觉舒服了一些,他薄唇微扬,“本以为今早王妃不过来了,我便多抄些。王妃不去上课了,也不去看看叶先生给你送的辣椒吗?” 谈轻眨了眨眼,“我还差好多经书还没有抄完呢,总不能看你一个人辛苦吧。对了,我打算中午把辣椒做菜吃,还约了叶老师和安王妃,你中午跟我们一块吃饭吗?” 裴折玉挑起眉梢,“原来那叫辣椒的东西是可以吃的?” 谈轻把他的右手握进温暖的手心里,不大熟练地揉揉捏捏,其实应该说是玩。裴折玉的手指纤长好看,他都有些爱不释手,嘴上还不忘回话,“就是辣的,比我们吃过的茱萸花椒都辣,应该是好吃的。” 他昨晚偷偷尝了一口,感觉辣度还可以,也很特别。 裴折玉不能吃辣,不过眼前少年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眼巴巴看着自己的模样,倒像是一只漂亮的小花猫,似乎也只有在他面前时,谈轻才会露出这样的好似撒娇一般的神情,他抽出手摸了摸谈轻头发,却说:“你们吃就好,我这几天没什么胃口。再说了,我在,只怕你们都放不开。” 安王妃和叶澜、谈轻都是吃过孕子丹的人,叶澜若要过来,安王估计不会现身,就像昨天在畅意楼,裴折玉在时他们也不自在。 端午节过后,天气日渐闷热,又像是要下雨的样子,知道裴折玉的小毛病,谈轻也不强求,抓住他的手掌接着给他捏手臂捏肩。 “我回头再让人种辣椒,等你什么时候想吃了再做。” 裴折玉挑眉看他,丹凤眼里涌上笑意,“怎么今日如此殷勤,王妃还有话想跟我说吗?” 谈轻一脸无辜地看着他,“我只是觉得你帮我抄经书很辛苦,而且你抄得又快又好,你要是先累倒了,只剩我一个人可怎么办?” 他边说边忍笑。 裴折玉跟他说过只有他这一个朋友,所以对他跟叶老师太亲近,而自己一个人在这里默默帮他抄书,可能是心里有点不舒服吧? 谈轻还没有蠢到听不出裴折玉在内涵他,阴阳怪气的,原来裴折玉也是会吃醋的呀! 不过裴折玉脸皮薄,谈轻没有明说,又转到他身后去,尝试给他捏肩,“福生平时好像就是这么给我按的,每次按完都会舒服很多,裴折玉,你觉得这个力道怎么样?” 会捏肩的人跟不会捏肩的人动作是完全不同的,谈轻怕捏坏他,没怎么使劲。裴折玉只觉得肩头跟触电似的怪难受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忙按住谈轻的手拉开他,笑说:“还是算了,王妃先来抄经书吧。” “好吧。” 对于不会的事情,谈轻也没什么执着,何况还剩下大半经书没有抄完,时间却不多了,他这就听裴折玉的,自己搬了个圆凳,坐到裴折玉对面,裴折玉书房里不会缺笔墨纸砚,这就给他备了纸笔递给他。 谈轻伸手接过,却没有动笔,盯着裴折玉的左手看。 裴折玉留意到便伸出左手,露出衣袖下的五色彩绳。 “在看这个?” 谈轻挽起袖子伸出左手跟他的手腕一比,两人身高差距在,体型也不同,他的手腕比裴折玉的小,却比裴折玉肤色深了一个度,可是手腕上绑着的五色彩绳是一模一样的,连绑着的绳结都是一模一样的。 他的肤色也不是不白,只是他白净的肤色跟裴折玉的显然不一样,裴折玉的肤色是没有血气的苍白,手上脉络青筋都清晰可见。 谈轻说道:“我还是觉得你太瘦了,要不从明天开始,你每天早上都跟我晨练怎么样?” 裴折玉笑容微顿,按住谈轻有着小肉窝的手背。 “还是先抄书吧。” 谈轻撇了撇嘴,裴折玉果然很宅,就是不愿意跟他一起晨练,不运动身体怎么养得好啊? 他叹了口气,心事重重地翻开经书,开始抄书。 裴折玉轻笑一声,“王妃这是有什么心事吗?” 谈轻愁的也不只是他,咬着笔杆想了想,还是决定问他,“我刚才问了老师一个问题,该怎么揭穿一个剽窃他人诗词的人,可是没有想出答案,裴折玉,你可以帮我吗?” 裴折玉不觉得这个问题能难住叶澜,遂道:“叶先生没有给出答案,是因为没有证据吗?” 谈轻眼前一亮,“是啊。我们说的那个人,他写诗不行,却抄了别人的诗用来谋取名利,可是他抄的那些诗都是别人目前还没有完成、但在将来会很有名的名篇……我的意思是这个人知道未来的很多事情!” 这些他说出来怕吓到叶老师,但裴折玉是知道他的秘密的,他觉得裴折玉可以接受,“就是说这个人,他知道未来几年会发生的很多事情,也知道未来几年里的一些名诗,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偷了别人在将来所作的诗占为己用,还用这些诗牟利都是不对的,我们应该怎么揭穿他才对?” 裴折玉搁下笔,“王妃说的这个人,是谈淇?” 谈轻惊道:“你怎么知道?” 裴折玉失笑,“你先前告诉过我,谈淇有很多秘密,也许知道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事。而王妃的忧愁是从昨夜赛诗会之后才有的,昨夜的赛诗会谈淇正好出现过,王妃说的这个人会是他,这一点并不难猜测。” 谈轻在方才这一瞬间还以为他有没有可能跟自己一样是穿来的,听完倒也没有太失望,只能说裴折玉太敏锐了,“我说的这个人就是谈淇,我听说他之前一直私下派人找一个叫作明石先生的人,这个人是给人代笔写诗的,写的还不错。谈淇是可以写诗,可他那些出诗集的诗不一定都是他自己写的,他要找明石先生,我怀疑他是想把人找出来专门给他写诗,好让他维持他现在的名声。而不巧,他在找的那个明石先生,就是叶老师。” 第153章 裴折玉似笑非笑,“王妃在担心叶先生的安危?” 谈轻握住他的手,冲他眨眼,“裴折玉,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要怎么揭穿谈淇吧?” 裴折玉看着他的手,轻叹道:“王妃还是那么关心叶先生,为了叶先生才来找我的吧?” 谈轻心虚地别开眼,“比起老师我更加关心你的。” 可是说这话时,谈轻都没有直视裴折玉,裴折玉心知谈轻在哄自己,但不可否认,他被哄得很开心,只能无奈笑叹一声,“也罢,不管王妃说的是真是假,你怀疑谈淇,要揭穿他,就得找出证据,若是王妃苦于没有证据,那,便制造证据。” 谈轻顿了顿,忽而眼睛亮起来,激动地握紧裴折玉的手,“裴折玉,你真是个大聪明!” 裴折玉皱了皱眉,“我怎么感觉这不是好话?” “……我这个语气是好话。” 谈轻道:“谈淇本身写不出来好诗,再给他一次机会,让他即兴作诗,只要他作的诗有问题,就会在大家心里埋下怀疑的种子。” 裴折玉只负责给他思路,闻言只说:“然后呢?” 谈轻挠了挠脸颊,“有一点点想法。不过这次谈淇被老师压了风头,肯定会在近期再找机会挽回名声。我不是很清楚他都写过什么诗,要先查一下他的诗,再做打算。” 裴折玉道:“这个好办,我让燕一帮你查一下。” 谈轻立马笑起来,抱住裴折玉的手蹭了蹭脸颊,口中直呼:“裴折玉,你真是个大好人!” 裴折玉捏了捏他的脸颊,皮笑肉不笑,别以为他看不出来,有事裴折玉,无事叶老师是吧。 第81章 紧赶慢赶,太后要求的法华经赶在三天内抄完了,叶澜抄了一卷,谈轻自己抄到手快断了也才抄了两卷,大头还是裴折玉抄的。 谈轻第三天凌晨才抄完经书,已经是哈欠连天神志不清了,裴折玉便让他先回去睡觉,等明天早上再派人送进宫里给太后过目。 翌日一早,谈轻不意外起晚了,还是被雨声吵醒的,昨天叶澜来送经书时就说过让他先抄好经书,上午不来上课,等下午再来。 难得睡个懒觉,谈轻迷糊地听了一阵雨声,听得昏昏欲睡,才想起来爬起床找裴折玉。 他匆匆洗漱过就往书房去了,路上问过福生,雨是早上刚下的,他稍微松了口气。 起码白天下雨的时候,裴折玉就算病发也不会很严重,还是他自己还可以控制的状态。 谈轻撑伞到前院时,燕一正提着食盒从屋里出来。 燕一匆忙行礼。 谈轻摆了摆手,压着声音问他:“裴折玉醒了吗?” 燕一道:“回王妃,殿下刚吃过药,正要歇下。” 他刚说完,书房里中就传出裴折玉沙哑无力的嗓音,“是王妃来了吗?让王妃进来吧。” 谈轻绕过燕一推门进屋,一眼就见到了裴折玉。 他坐在书桌前,手中翻着一本书,披着长发,几缕黑发擦过脸侧,衬得本就脸颊愈发苍白,少了几分冷厉,多了几分阴郁柔美。 谈轻看见他这个样子,心中不由升起强烈的保护欲。 见谈轻进来,裴折玉将手里的书反过来盖在桌上,扬起失了血色的薄唇,“王妃怎么来了?” 谈轻举起左手,露出手腕上的五色彩绳,“下雨了哦。” 他说着走近裴折玉,果然嗅到一股熟悉的药味从裴折玉身上散发出来,淡淡的,略微清苦。 每逢下雨,裴折玉身上都是这种药味,之前那个雨夜亲自去山上接谈轻时药味更重,但是谈轻每次闻着都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可裴折玉服了药确实能保持清醒,谈轻也不能说这种让他不舒服的药有没有毒,只能说就算是以毒攻毒,也是对症的药,而他只凭直觉感知药物好坏,根本不懂医。 谈轻不着痕迹皱了下鼻子,便凑到裴折玉跟前,看着他苍白虚弱的模样,心下有些担忧。 “还是很难受吗?” 裴折玉淡笑道:“无事,不过是有些虚软无力。” 他看向谈轻手上的五色彩绳,又有些无奈,“王妃还真是说到做到,真的相信在下雨天剪了五色绳让河水冲走,就能换来一年好运?” 话是这么说,可他还是伸出了左手,因为他今日不大舒服,手背上的血管青筋微微鼓起,衬得苍白纤细的手腕看着有几分脆弱。 谈轻小心地握住他的手,不自觉放轻了嗓音,“信则有,不信则无,好运气谁不想要?再说了,跟你约好的事情当然要做到。” 他低头开始解裴折玉手上的五色彩绳,裴折玉由着他,唇边挂着浅浅的笑意,说道:“天亮时经书已经让人送进宫里了,前两天查的谈淇诗集的事也办妥了,这里便是谈淇这几年来写的所有诗。燕一让人查过过,谈淇之前在国子监时写过的诗只能说平平无奇,连普通学子都不如,但自从两年前,他一次即兴作诗艳压秦如斐,从此声名大噪,所作的诗词与从前差距极大,也不是没人怀疑过,但他对外只说,是他突然开窍,厚积薄发。” 谈轻才发现裴折玉刚才看的那本书就是谈淇出的诗集,而另一沓则是燕一让人抄录的谈淇从前在国子监作的诗,他拆下裴折玉手上的绳结,眼神便往诗集上瞟。裴折玉自觉帮他解他手上的五色彩绳,笑道:“王妃可以让叶先生或是秦二公子帮忙对比查阅,或许会从中得到一些惊喜。” 谈轻握住刚解下来的五色彩绳,“什么惊喜?” 裴折玉道:“谈淇的诗集里共收录了三十九首诗,其中令人赞不绝口的只有十首,而这十首诗风格迥异,不尽相同,其中三首诗与秦如斐的文风相似,剩下七首,也有类似叶先生作诗风格的。至于剩下的二十九首诗水平差一些,且不说主题五花八门,风格变化也极大,作诗之人多是借诗寄托心事,以我看来,这些诗不像一个人能写出来的。其中倒是有两首闺怨诗,与谈淇原本在国子监所作的诗风格相似,用词习惯也差不多,只是与这本诗集的其他诗对比,便显得奇差无比。” 谈轻噗嗤笑出声,“那两首闺怨诗才是谈淇自己写的吧?他拿别人的诗出诗集,还凑上两首自己的诗,结果一对比,谁丑谁尴尬!” 裴折玉解下他手上的五色彩绳,边说话边顺走他手上那根,从容自然地放在谈轻够不着的书桌边,“下雨天不便出门,五色绳交给我,我让人拿去处理吧。不过即便在我们看来,这些诗不太可能出自同一个人,但我派去的人也没有查到谈淇这几年里找过任何人代笔的蛛丝马迹。” “好吧。”下雨天不方便出门,谈轻被别的事吸引了注意力,裴折玉说什么他都点头,“那你让人帮我许愿,让你的病快点好起来!” 裴折玉怔了下,看向谈轻,“不给自己许愿吗?” 谈轻理所当然说:“我什么都不缺,不用许愿啊。” 裴折玉若有所思,垂眸敛去眼底思绪,又道:“我让人打听了一下,五天后是晋阳王儿子的满月宴,晋阳王妃生下三个女儿才得了这个幼子,故此大办宴席,宴请了不少皇亲国戚和达官贵人,也许谈淇会想去。” 谈轻歪了歪头,一脸迷茫。 裴折玉轻笑一声,“晋阳王是父皇最小的弟弟,皇祖父的第九子,虽说不是太后所生,但也是父皇如今还在世的为数不多的几个兄弟姐妹之一,所以父皇待晋阳王还算宽和。” 谈轻:“哦!” 裴折玉问:“想起来了?” 虽然在皇帝的那些还在世的兄弟姐妹里,他只记得陆锦她娘建安长公主,不知道晋阳王是哪个,但他知道晋阳王是什么人就够了,皇帝同父异母的小弟,年纪也不小了吧。 谈轻便道:“老来得子,确实应该大办满月宴。不过晋阳王是你父皇的兄弟,谈淇只是七品小官之子,未必能够得上人家晋阳王儿子满月宴宴席的门槛。他就是想去,估计也得是跟着赔钱货才能进晋阳王府吧。” 裴折玉抿唇忍笑,没有提醒他晋阳王才三十多岁,只说:“晋阳王不会宴请一个七品小官之子,但是会宴请太子将来的枕边人。今早宫中有个消息,王妃或许还没有听说,程姑娘被父皇认为义女,封为安阳县主,应当不会再做太子妃。皇后今早派人请左相夫人明日入宫,内务府也收到旨意,已经在准备太子大婚的婚服。或许在四皇子成亲前后,太子妃和两位侧妃会相继嫁入东宫,而内务府为两位侧妃赶制的婚服中,有一套是男妃的礼服。” 谈轻听完一脸震撼,“等会儿,你让我捋一捋。所以之前皇后搞鬼的事,已经有结果了?” 他等到整个端午节过去,算了算昨天皇帝就该上朝了,下药的事也应该有结果了,但是今天才听到后续,谈轻的好奇心蠢蠢欲动。 “没想到程姑娘真的不做太子妃了……她那天跟太后说的话是真心话吗?那孙俊杰呢?” 第154章 裴折玉摸着他脑袋,耐心解释:“程姑娘生在关中,关中人大多豪爽,她初来乍到,大抵是不习惯宫中的尔虞我诈,何况那日王妃说的也有道理,皇后不喜欢的太子妃,如何能做得长久?孙俊杰之事有一就有二,程姑娘如今被封为县主,还得了封号,倒是比一些公主还要风光,也算是善终了。至于孙俊杰,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他自从那天出事后就一直没出过宫,但皇后和太子应该会保住他的,再不济还有承恩公府,孙俊杰父亲也是父皇近年来重用的能臣,父皇自然也会给他留点颜面。不过皇后这两天也不好过,听说前两天太后找机会斥责她管理六宫不力,命她禁足三日,思过忏悔。” 谈轻撇了撇嘴,幸灾乐祸道:“这么点事到现在还没个明白的结果,真让人摸不着头脑。不过确实应该恭喜程姑娘,避开了赔钱货那个火坑。姜还是老的辣,能对付皇后那个坏女人的,果然还得是太后。” 太后的天然地位压制皇后,皇后也是活该被罚。 但那男子的侧妃婚服…… 谈轻反应过来,似懂非懂,“照你的说法,内务府奉命准备太子太子妃的大婚礼服,两位侧妃中有一名男妃是可以确定的,而那个侧妃八成就是众所周知跟太子搞到一起的谈淇,所以晋阳王也邀请了谈淇?” 裴折玉从书案宣纸堆中翻出一张请柬,推到谈轻面前。 “前天请柬便送来了,说来也巧,我这两天让人去查谈淇时,他也收到了晋阳王府的请柬。” 谈轻翻开请柬一看,果然是晋阳王府给的请柬,他瞥了一眼就合上了,了然地看向裴折玉。 “晋阳王给谈淇请柬,这是着急讨好未来的太子侧妃吗?大家都知道赔钱货有多宠谈淇,晋阳王要是想讨好他,肯定要对症下药,而谈淇前两天刚在赛诗会被一位籍籍无名的明石先生压了风头,那么晋阳王会不会借这个机会,让谈淇挽回名声呢?” 裴折玉眸中含笑,不答反问:“王妃以为呢?” 谈轻啧了一声,丢开请柬,“这个晋阳王挺没意思的,既给我们发请柬,又邀请了谈淇。” 现在京城里谁不知道他隐王妃跟谈淇不和?早在长公主府时,他就已经表明过态度了。 裴折玉心照不宣,只笑说:“若是往常,我只会派人送去贺礼,但这次,王妃想不想去?” 谈轻说:“晋阳王到底是两边都想讨好,还是想要谁给谁垫脚呢?我也很忙的,考虑一下吧。” 他这么说,就是不想去。 想了想,谈轻忍不住问裴折玉:“那太子的男侧妃确定就是谈淇吗?怎么圣旨一直没下?” 他总觉得这有点怪怪的。 裴折玉摇头,“我也不太清楚,太子妃的人选一直在变,但既然皇后已经在派人接触左相之女,而父皇又已经下令让内务府赶制太子妃大婚的礼服,这个消息应该不会是假的。王妃不想让谈淇做太子侧妃?” 谈轻是有些担忧,一脸嫌弃地说:“他要是做了太子侧妃,是不是就要压在我头上了?” “王妃害怕了?” 裴折玉笑着捏了捏他还有些婴儿肥的脸颊,手感柔嫩软滑,他上次捏过一回,便总想再捏一回,心道不怪谈轻还想摸他的脸颊。 谈轻觉得裴折玉的癖好有点奇怪,不是摸他的头就是捏他的脸,但裴折玉喜欢他也就无所谓了,只说:“我是隐王正妃,他要是嫁给赔钱货,就是太子侧妃,究竟是亲王正妃大还是太子侧妃大?而且赔钱货是你的五哥,太子侧妃又算不算是你的五嫂呢?那到时我也得这么叫吗?” 裴折玉看他掐着手指头理这些关系的模样,认真到让他忍俊不禁,自家王妃也太可爱了! 裴折玉笑着摇头,无奈地握住他掐算的手,“按理来说,太子妃确实是比隐王妃权力更大,但那是太子妃,不是侧妃。我们即便要叫太子妃五嫂,也只能是太子正妃。而且嫁给太子便要入东宫,你我除非宫中宴会,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他们几回,王妃倒不必为此担忧,就算是碰上面,也不必你这个隐王妃给太子侧妃行礼。” 谈轻这就放心了,“那就好,我才不给他行礼!” 裴折玉对他的小脾气还算了解,只是每回都会被他逗笑,不过他下雨天时不知是不是心理影响,身体总是格外虚弱乏力的,说了一阵话便开始乏了,谈轻自觉地抱起那堆燕一搜罗来的谈淇诗集跟他告辞。 叶澜晌午还是来了,今天的课推到了下午,但谈轻抄了三天书手酸得很,叶澜讲过课后便没有给他布置什么功课,倒是与他一同研究了谈淇的那些诗。他的看法与裴折玉一样,认为这些诗不是同一人所写。 这些诗的风格、意境跳跃太大,若真的是一个人所作,只能说这个人也未免太过强大了。 尤其是诗集上出名的几首诗,风格一会儿伤春悲秋,一会儿忧国忧民,一会儿又愤世嫉俗,一会儿积极向上,用词习惯也不同,要用谈轻的话来说,这些诗如果真的是一个人写的,那这个人得是精神分裂。 看完这些诗,雨也停了,谈轻便让人送叶澜回去。 日落时分,叶澜回到了国子监,刚进自己住的小院,就碰上一名学子,告诉他今天有人来找他,说叶家老宅一角被雨水冲塌了。 叶澜早就搬出了叶家老宅,偶尔也会回去看看,因为他父亲还留了一些藏书在那里。 担心父亲的藏书被水泡,叶澜没有多想,趁着天还没黑,匆匆赶回了叶家老宅一趟。 好在父亲的藏书都收进箱笼里放在高处,没有被水浸泡,而叶家老宅被雨水冲塌的,也只是后院荒废了很多年的一间柴房。 叶澜想到近来师兄的学子需要一些旧书,索性将用得上的旧书收拾一下,包起来带走。 等他抱着旧书锁好老宅大门时,天已经暗了一半。 叶家老宅在城东的一条小巷里,位置很是偏僻,这边也很久没什么人住了,叶澜看着前面空无一人的昏暗小巷,突然想起几天前谈轻跟他说过的话,心中无端紧张起来,抱着旧书匆匆走出去。他记得谈轻前两天说过的静和书局就在前面不远,还好书局也不算必经之路,所以他特意绕出巷子,想往湖畔的东街大道走去。 可走着走着,除了他的脚步声外和屋檐雨水滴落的声音外,身后似乎有别的声音传来。 叶澜不动声色地垂眸看向地上的水坑,借着天光,隐约看到有个人远远在巷子深处站着。 天色将黑的深巷里一片晦暗,乍一看到那道人影,叶澜心跳都快了几分,他从未觉得从叶家老宅到东街街尾的这条路这么长过。 他也不敢贸然停下,依旧照着方才的步伐往巷子外走去,时而留意路过的水坑,果然看到身后那人一路上都在远远地跟着自己。 叶澜加快步伐往前走去,他身后跟着那人也加快了脚步,好在前面就是巷子口,外面是挨着湖畔的街道,叶澜没有回头,飞快往前跑去,身后那人的脚步声也急促起来。 “等等!你是不是明石先生?” 身后那人冷不丁出声,叶澜顿了下,却头也不回地往外跑去,还推翻了巷子边靠着的一排竹竿,挡住身后的路。他没有回头,抱紧怀里包起来的旧书拔腿就跑,很快就听到身后那人气急败坏的声音—— “他娘的臭书生……站住!” 叶澜怎么可能听他的? 听这语气八成是来者不善,叶澜跑到巷子外人来人往的城东湖畔街尾,正要松口气,回头就见一名满脸胡子的邋遢男人从巷子里出来,显然就是刚才跟踪他的那个人。 他手里还握着一根粗长的棍子,像是要追上来动手。 叶澜神色一紧,快步往街上走去,却不慎撞到一辆停在路边的马车前站着的一个男人。 好在对方眼疾手快,不仅避开了他还伸手推开了他,“什么人?郡主的马车都敢撞?” 叶澜喘着气抬头看向马车上挂着的木牌,那上面赫然写着长公主府,他愣了下,就见车窗的帘子被人掀开,有人从车窗里往外看。 那是个姑娘,叶澜觉得眼熟,对方却先认出了他,眉眼一弯,明艳容颜浮现两个梨涡。 “哎,你是七表嫂的先生!” 第82章 听到七表嫂这个称呼,叶澜这才想起来了,这是跟谈轻玩得来的郡主陆锦,他在谈轻的庄子时见过陆锦,从前在国子监时也见过。 叶澜正要行礼,身后远远传来一声怒吼“站住”,他回头一看,果然是那个从巷子里追出来的胡须大汉,他不再迟疑,看向陆锦。 “有人在跟踪我!” 他话还没说完,陆锦也看到了远处那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她皱了下眉头,“先上来吧。” 叶澜没想到她这么爽快,顿了下,便在车夫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待马车缓缓行驶起来,他急促的呼吸才缓和下来,垂头行礼。 “多谢郡主搭救。” 第155章 陆锦支着下巴笑吟吟地打量着叶澜,像这样高挑清秀气质独特的人,在京中也是少见。 “不用客气,叶先生,我可是早就认识你了。叶先生要去哪里?这么晚还回国子监吗?算了,我直接送你去七表嫂那里吧,安全。” 叶澜本想婉拒,想了想还是点头,“劳烦郡主。” 陆锦见他始终低头避嫌不看自己,啧了一声,也没有跟他再说话,只让身边的侍女给她拆刚买的点心,边吃边翻着手里的话本。 传言都说陆锦与其母亲建安长公主一样喜欢调戏美男子,在叶澜面前她却是大方得体。 传言果然是假的。 如此一来,叶澜才自在些。 从城东到隐王府,天色已然彻底黑沉下来,叶澜下了马车,再次向陆锦道谢,陆锦冲他摆摆手,让他赶紧进去,便回公主府去了。 目送马车远去,叶澜已然恢复冷静,上前叩门。 谈轻收到叶澜去而复返的消息时还在沐浴,叶澜从来不会半夜来隐王府,他觉得这事有些奇怪,便让福生先过去将叶澜带过来。 等福生把叶澜带到院子,他已经换好寝衣出来了,发尾还有些湿润,只好披散在肩上。 “老师怎么又回来了?是还有什么事情要找我吗?” 叶澜平时跟他见面时大多是在上课,他一向是衣衫整齐的,穿着寝衣的样子还是头回见。但谈轻在他眼中就是个小孩子,他见状只是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便惭愧垂眸,“是我唐突造访,给王妃添麻烦了。” 其实谈轻跟他说过让他最近不要回老宅,是他一时情急忘了,所以才会遭遇今晚的事。他觉得此事谈轻应该知道,便直言道:“王妃,今夜我回了老宅一趟,离开时被人跟踪,果然是奔着明石先生来的。” 谈轻笑容一顿,眼里多了几分担忧,打量着叶澜说:“那些人动手了吗?老师没事吧?” 王妃果然没有追究他为何不听话回老宅,而是关心他有没有出事,叶澜心头一暖,缓缓摇头。 “我没事。王妃提醒过我,我便多了个心眼,发现有人跟踪就跑了,路上碰到了陆郡主。”提到陆锦,他感激道:“那个人应该是想追上来动手的,多亏郡主送我来隐王府。” 谈轻松了口气,“老师没事就好,郡主向来乐于助人,回头我替老师跟郡主道谢就是了。” 他拉着叶澜进屋,又问:“老师带的是什么?” 叶澜这才发觉自己一路上都不自觉用力抱紧怀中用布抱起来的旧书,此刻在谈轻面前,他才真正放松下来,“是我父亲留下的一些旧书,本想带去国子监给师兄的学生。” 谈轻没了兴趣,只说:“天都黑了,老师今晚还是先不要回国子监了,就在这住下吧。” 叶澜看他只字不提跟踪自己的人,好像并不怎么看重此事,却要自己留下,倒也没问,只摇头道:“不了,我还是回国子监吧。” 谈轻挑了挑眉,说道:“这可不行,万一老师又被坏人跟踪怎么办?老师今晚不留下的话,那我可就得去隔壁找安王妃来说理了。” 提到安王妃,叶澜只好让步,“那今夜便叨扰王妃了。” 谈轻就知道他不想让安王妃为他操心,眼里闪过一丝得逞笑意,“老师跟我一起睡吧?” 即便同样服过孕子丹,叶澜始终记得谈轻身为隐王妃的身份,闻言忙不迭摇头,“万万不可!王妃让人随意安排一间客房给我就行。” 谈轻面露遗憾,“那行吧。” 二人说一阵话,叶澜煞白的脸色比刚进来时好了一些,谈轻敛去眼底笑意,给福生使了个眼色,“让人送些吃的来,带老师去休息吧。” 福生立马应是。 等他跟叶澜一走,谈轻脸上笑容就彻底消失了,面无表情颇为冷漠,他转头便去前院。 好在裴折玉还没有歇下,书房亮着灯火,燕一前脚进去通报,裴折玉就让谈轻进来。 裴折玉穿着一身墨色寝衣,长发半披,俨然正要睡下,见谈轻过来,他的语气还挺稀奇。 “方才叶先生不是来了吗,王妃又怎么会来找我?” 谈轻猝不及防感觉到了迎面而来的酸气,心道裴折玉又吃醋了吗?他不由睁大双眼满目新奇地看着裴折玉,思索了下,有话直说。 “我想跟你借几个人使。” 隐王府本就是裴折玉的,府上来什么客人,他想知道自然不用谈轻说,可他没料到谈轻上来就这么说,察觉谈轻此刻的脸色也不像是在说笑,倒是有些冷,裴折玉唇边挂着的笑容微顿,“王妃要做什么?” 谈轻也不瞒他,一五一十地皱着眉头说:“今天有人在跟踪老师,要不是郡主碰巧路过,恐怕老师就要出事了。那个人奔着明石先生而来,八成就是谈淇派来的,他敢动老师,我也不会给他好果子吃!” 裴折玉并未错过他眼底闪过的一丝狠戾,他认识谈轻已久,还未见过他这么生气的模样,还是为了叶澜……诚然,他先前对叶澜的拈酸吃醋是有几分戏谑在,此刻他心中确实是对被厚待的叶澜有几分钦羡。 裴折玉转身坐下,饶有兴趣地看向谈轻,“那王妃打算怎么办?让我派人把谈淇抓过来?” 内务府赶制太子妃和两位侧妃婚服的消息瞒不住,一天时间内,京中只要有点地位的人应该都已知道谈淇是板上钉钉的太子侧妃。 谈轻当然不会蠢到直接跟谈淇交锋,免得得不偿失。 “不用抓他。我已经有了怎么对付他的计划,只要你借几个好使的人给我,让他们去把今晚跟踪叶老师的那个人抓回来就行了。” 裴折玉越发好奇,“哦?” “老师前不久参加过赛诗会,谈淇能这么快查到他不奇怪,那他应该也知道老师现在是我的授课先生,他敢派人动手,或许是觉得自己很快就会成为太子侧妃,可以为所欲为,也正好说明他已经急了。” 谈轻勾唇冷笑,“晋阳王府的满月宴,我要去。” 夜色深沉,谈家老宅。 谈淇迟迟没有入睡,就坐在桌前等着,快到子时,房门才被人敲响,他一个激灵回神。 “进来。” 见到云生推门进来,谈淇已是迫不及待地站起来,“怎么样,有没有找到那个叶先生?” 自从赛诗会之后,再次看到一直在找的明石先生出现,谈淇虽不满被对方抢了风头,更多的却是兴奋——比起秦如斐等人,他更喜欢这个神秘的明石先生,因为他从未现身过,没有人认识他,也没有人熟识他都写过什么诗。如此一来,谈淇即便找到明石先生让他专门为自己代笔写诗,也不会有什么人能认出来揭穿他。 偏偏这个人跟秦如斐有关,还是谈轻的授课先生。 派人去叶家老宅动手引这个叶先生出来时,谈淇知道很冒险,可一边还有已经内定的太子侧妃之位作为底气,他又等了这么久,如今这个明石先生终于现身,他权衡过利弊,认为也不是不能放手一搏。 要是这个明石先生识趣,他也不是非要对他动手。 谈淇敛去眼底的阴沉,眼里蓄起泪水,无助地看着云生,“你知道的,我自从在宫里被大哥推下水,就已经写不出好诗了,为了留住太子殿下,我一定要找到这位明石先生!云生,你应该可以明白我的吧?” 在动手之前,他就已经靠这个借口让云生答应帮他抓人。这个云生这辈子虽然还没有成为四皇子的死士,可他人脉广兄弟多,比如能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事的人,可惜他太过心软,这颗棋子谈淇使得心安理得。 云生看着他的泪珠滚落下来,整个人越发柔弱无依,心中那点困惑顿时悉数化为怜惜,忙扶住谈淇,“少爷先别急,已经找到人了,不过没有动手,这个叶先生最近好像很缺钱,还有代笔写诗的打算。” 谈淇面露惊喜,抬眸看向云生,泪盈于睫,看去那样无辜又纯净,他还拍着胸口,一脸庆幸道:“那就好,云生,你们千万不要伤了他,这位明石先生作的诗虽说风格与我相似,但也是真正有诗才之人。” 云生听他这么说,对这个明石先生有些不满。 “这个人从前寂寂无名,也没听说作过什么好诗,那天他在赛诗会作的诗显然是仿着少爷的诗集所写,也就是少爷心慈手软……不过他毕竟是隐王妃的先生,若是能将他拉拢到我们这边,便不怕他泄露消息了。” 谈淇抿了抿唇,对这话毫不心虚。他才不会告诉云生,他前两天故意仿照这个明石先生在赛诗会上的诗作假了一首所谓的草稿,让云生‘无意中’发现,再无意中说漏嘴,才好诱导他打破底线,动手抓人。 这些事都是云生自己要做的,他不过是想要请明石先生写几首诗罢了,被查到也不怕。 谈淇琢磨着自己的小算盘,也在为明石先生还想代笔写诗窃喜,可他向来谨慎,蹙紧双眉,敷了粉的脸上神情狐疑,“可这位叶先生现在奉旨给大哥授课,又怎么会突然缺钱,要继续做这代人写诗的生意?” 第156章 云生想起今晚那人过来回报的话,也有些许不解,“这个叶先生是去那静和书局打听过,说自己近来手头紧,想要重新修缮老宅。更多的,我还未查到,但看他给隐王府授课已久,却始终住在国子监,吃用与普通学子无异,也没有什么人际往来,恐怕在隐王府并未被隐王妃看重。” 谈淇不由暗喜,还不忘内涵谈轻,“恐怕是大哥不喜欢读书,原先在上书房时,太子殿下也说过,大哥连太师都敢顶撞,平日回了侯府也从未做过功课,他或许是没有看到明石先生的才华,才未重用。” 反正谈轻一个不会写诗的人,现在还在重新学三百千这些开蒙书,谈淇认为以明石先生的才学在谈轻身边,简直是太浪费人才了。 还是给他用好。 他会让明石先生的诗传遍京城,甚至是整个晋国。 谈淇说话向来喜欢暗示,也深刻明白过犹不及的道理,见小厮云生听他提到谈轻时不着痕迹皱眉的小动作,他就知道这眼药是上好了,紧跟着低垂眉眼,叹息一声,清秀面容随即浮现淡淡忧愁,“自从端午宫宴后,太子殿下一直不曾见我,云生,你说殿下他是不是已经忘了我了?” 云生当即收起不忿,熟练地哄道:“少爷多虑了,知道晋阳王府邀请你之后,今日早上殿下不是还特意派人给你送了几身新制的衣裳吗?殿下的人也说了,等到了晋阳王府满月宴那天,太子殿下会来接你的。” “我只是太久没见到殿下了。” 谈淇适时脸颊飞红,双眼仍是雾蒙蒙的,素白面颊几分清愁几分羞涩,拿捏得刚刚好。 他这么柔弱纯洁,让云生不由自主想起家中病弱的妹妹,看着谈淇的眼神愈发怜惜。 “少爷放心,现在外面都传开了,都在说太子殿下会有一位男侧妃,想必那便是太子殿下为少爷争取来的,就等见面时告诉少爷。” 谈淇当然确信这个侧妃之位是自己的,太子早就跟他承诺过,以他的身份虽然做不了太子妃,但只要太子坚持,太子侧妃也做得。 等自己成了太子侧妃后,连谈轻都要向他低头跪拜吧?谈淇想着,嘴角就止不住上扬。 等着瞧吧,谈轻。 第83章 晋阳王府满月宴当天正好是大晴天,裴折玉能和谈轻一块去赴宴。谈轻平日不爱打扮,今天却特意起大早挑了身最华丽的衣裳,找侍女来仔仔细细地梳头戴了宝石金冠。 不为别的,出门看戏,当然要穿得好看一点啦。 裴折玉倒还是旧日的穿着,一身墨色低调矜贵,谈轻穿着件绣金丝的红衣服,跟他旁边站着,特别耀眼漂亮,也特别喜庆贵气。 谈轻很是感慨了一番,还好他的战袍不是白色的,不然跟裴折玉站一块就是黑白双煞了。 贺礼温管家备好了,去晋阳王府路上,裴折玉讲了些晋阳王的事,免得谈轻到时不认得人。 晋阳王跟裴折玉、乃至大多数公主皇子一样,只有食邑没有封地,也跟皇室大多人一样,都是指望着皇帝给点好处才好过日子的。 虽说晋阳王是皇帝的弟弟,他们倒也不必太过小心。 先帝没有给晋阳王这个小儿子留下什么,他母妃出身低,娶的王妃在京中权贵里只能算中流,他只有亲王头衔,没有在朝为官,就是一个稍微好点的皇室闲散人等罢了。 唯一的作用是给皇室开枝散叶,指望皇室给他拨点银子,好维持他表面风光奢靡的生活。 皇帝对他不算热络,也始终没给他安排什么官职,他可不得找着机会就去讨好太子吗? 就算他也是裴折玉和谈轻的长辈,谈轻背靠国公府,裴折玉认为,谈轻是不必怕他的。 谈轻是这么理解的,“就是说晋阳王是个皇二代,可手中无实权,虽然我好不到哪里去,就是个官三代,但我外公能给我撑腰?” 很正确,但用词直让裴折玉失笑,“国公爷虽说回京休养多年,但他是三朝老臣,战功赫赫,他也就只有你一个外孙,挣来的荣耀理当留给后人,不说晋阳王,便是太子和瑞王,不也得给你外公几分薄面吗?” 谈轻更羞愧了,“这么说起来我好废物啊,要是没有外公帮衬,根本没人管我是谁吧?” 裴折玉挑眉,“我靠王妃封王,岂不是更废物?” 谈轻不认同道:“怎么会呢?我文不成武不就,除了钱什么都没有。你不一样,你会写诗会作画,可厉害了,可惜没有得到任用。” 之前老国公问过裴折玉要不要谋个官职,裴折玉最后婉拒了,因为他的隐疾,皇帝向来很介意,就算老国公帮他在朝中混个闲职,皇帝若不开心,也只会连累大家。 想起这事,谈轻不大高兴地皱了皱鼻子,略过不提,又问裴折玉,“你上次跟我说晋阳王妃有三个女儿,可福生说晋阳王有八个女儿!” 裴折玉笑着点头,“对啊,晋阳王有一位侧妃,许多小妾,剩下五个女儿便是她们所生。” 谈轻啧了一声,不置与否。 马车晃晃悠悠到了晋阳王府门前,晋阳王府已有了落魄的趋势,可晋阳王好歹是皇帝的弟弟,被邀请的贵人会给他几分薄面,只是远远比不上长公主府生辰宴的热闹罢了。 因为身份便宜,马车到晋阳王府门前才停下,谈轻坐直了拍掉手上的点心碎屑,问裴折玉:“我衣服乱了没有?头发乱了没有?” 诚然,谈轻本就生得好看,盛装打扮过更是惹眼。 红衣给乖巧的少年添了几分张扬,灿烂若天上恒星。 似乎除了大婚那天,裴折玉都没有见谈轻穿过红衣,而那天匆匆忙忙的,他也没怎么留意过谈轻,今日再穿红衣,他竟被惊艳到了。 裴折玉看着捧着脸凑到面前来的漂亮少年,丹凤眼里有说不出的满意,轻笑道:“没有乱,王妃今日很好看,定能艳压所有人。” 谈轻被他夸得有些羞涩,嘿嘿笑了笑,小声嘀咕:“倒也不必,只要艳压谈淇就够了。” 裴折玉想起他今日来这里的目的,挑眉笑了笑,便先一步起身走下马车,“下去吧。” 等裴折玉下去后,才回头扶着谈轻,门前也有不少达官贵人刚到,认得出隐王府的马车和裴折玉,便猜到了马车上的人是谈轻。 可在福生掀开车帘,谈轻弯身走出车厢那一刻,四周似乎静了一瞬,依稀响起抽气声。 谈轻扫了眼被惊艳住的众人,眼里闪过一丝得意,这才搭上裴折玉的手,踩着凳子下来。 晋阳王府的管家已经迎上前来行礼,而后带他们入府。 谈轻故作矜持地跟在裴折玉身边,挽着他的手臂,路过的人多会同他们行礼,除非辈分和官职较高的,一路上引来不少人瞩目。 说真的,他心里还是挺爽的,这种场合人多热闹,不像宫宴,要他们行跪拜礼,只有别人给他们行礼的份,可他的脸也快笑僵了。 好在在他礼貌而不失尴尬的假笑还是维持到了正厅,随裴折玉跟晋阳王和晋阳王妃见上面。 晋阳王比谈轻想象的要年轻,跟皇帝也有几分像,就是个挺着大肚子、笑得跟弥勒佛似的中年男人,白白胖胖的,眼角都有皱纹了。 其实裴折玉后来告诉过谈轻,晋阳王才刚三十出头,所以看到晋阳王本人时,谈轻是吃惊的。 皇室靠皇帝养着,倒是也养出了不少富贵闲人呢。 晋阳王妃在晋阳王身边显得很年轻,大抵是因为刚生下世子不久,身形有些圆润,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并不影响她端庄雍容的美貌。 裴折玉生性冷淡,跟晋阳王寒暄几句,晋阳王就交流不下去了,转头一看,就提到了谈轻。 “没想到隐王妃也随侄儿你来了啊,有些时候没见着老国公了,老国公近来可好?他被罚俸那会儿我还碰见他,看着精神不太好呢。隐王妃平日闲着,也不多去看看?” 没想到他会突然提到老国公,还提人家被罚俸的事? 哪壶不开提哪壶? 还教他做事吗? 谈轻略一思索,面露微笑,“还好吧,平时上朝外公都会去的,晋阳王叔没见到他吗?” 裴折玉刚才就是这么叫晋阳王的,他便跟着这么叫。 晋阳王:“呃……” 晋阳王笑容僵了僵,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皇帝没有给他安排官职,他哪里够格去上朝? 裴折玉看得出来晋阳王似乎有些不快,本是冷冷淡淡话不多的人,倒也开口替谈轻补救,“王妃就爱说笑,国公爷近来身板还算硬朗。今日晋阳王府大喜,贵客真是不少,想必晋阳王叔也很忙,不必特意招待我们。” 谈轻抬眼看他,晋阳王这胖子先乱说话的,他是反击。 裴折玉回了他一个平静的眼神,这会儿就跟晋阳王吵开了?没必要,谈淇还没来呢。 谈轻不着痕迹皱了下眉头,很快又舒展开,冲晋阳王和晋阳王妃微微一笑,神情十分无辜。 第157章 晋阳王这才又笑起来,大抵是觉得裴折玉比谈轻好说话,他话里话外还有点抱怨,“侄儿说的是,今日王叔确实忙得脚不沾地?那侄儿跟你家王妃便先去花园转转?说起来,侄儿成婚后比以往话多了许多,看来皇兄为你挑的这门亲事确实很旺你!” 他说着看谈轻的眼神颇有几分欣慰,“当时我就跟皇兄说过,你家王妃面相好,身板正,一看就是旺夫能生养的,配你是正正好。” “?” 谈轻:“那你也挺能生养的,这都生了八个女儿了。” 晋阳王完全没听出来对方在嘲讽他,还乐道:“也是,多亏这八个女儿,才给我招来了这个小儿子,本王这晋阳王府也算是有人继承了。” 谈轻:“……” 这次不说他,裴折玉都沉默了,皇帝没有给晋阳王安排官职,其实对他也是一种保护吧? 裴折玉默默按下自家王妃的拳头,“晋阳王叔先忙吧。” 晋阳王被他两句话哄得挺顺心,这就安排人带他们下去,出了正厅,谈轻深呼吸一口气。 正厅门前客人不少,裴折玉握紧谈轻手腕,轻声劝道:“王妃冷静,晋阳王是不太会说话。” 谈轻摇了摇头,“我没生气,只是觉得跟晋阳王说话挺折磨人的,他能活到现在也不容易。” 裴折玉轻笑一声,这才松开他的手,“王妃受苦了。” 谈轻大方地说:“没关系,今天是他唯一的好儿子满月的好日子,让他多开心一天也行。” 裴折玉一听就知道他生气了,丹凤眼随即弯了弯。 晋阳王府规格倒是比长公主府没差多少,很多来得早的客人,若是在前厅等得无聊,都会过来逛一逛,二人刚过来,就见到了裴彦。 裴彦这回倒是不怕裴折玉了,冲他们远远招手,很快就过来同他们打招呼,“隐王,隐王妃,没想到你们今天也会来晋阳王府赴宴!” 谈轻看见他也不意外,裴彦也是皇亲国戚,还是皇帝看重的那种,但听他的语气,谈轻没忍住问:“怎么,我们会来这里很奇怪吗?” 裴彦带着小厮给裴折玉行礼,一边应道:“确实奇怪,晋阳王人缘差,我爹都不乐意来,非要我替他过来送贺礼,平时京中的宴会隐王妃也不怎么现身,怎么来这了?” 谈轻愣了下,“晋阳王人缘很差吗?因为他不会说话?” 裴彦猜到什么,看他的眼神带上三分怜悯,“看起来,王妃刚才也跟晋阳王碰上面了吧?” 谈轻幽幽道:“还说话了。” 裴彦差点笑出声,碍于裴折玉在,他收敛了几分,同情地说:“隐王和隐王妃受苦了。” 谈轻抽了抽嘴角,打算略过这个话题,“怎么只有你一个人,郡主今天没来晋阳王府吗?” 他本以为是大家都知道晋阳王的脾气,却没有人告诉他和裴折玉,他相信裴折玉也不知情,因为裴折玉跟晋阳王显然就不太熟的样子。 裴彦稍后他们半步,与他们逛着花园,边走边说:“她进宫了,这两天太后总召建安长公主进宫,可能是要帮忙筹备太子的婚事吧。” 他忍了忍,忍不住低声问谈轻和裴折玉,“隐王,隐王妃,那天在宫里我跟郡主送程姑娘回寿安宫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那天宫宴后太医院的御医都去了东宫?太后还单独召见你们?你们知道吗?前天太后召我进宫时,竟然要我娶程姑娘!” 裴折玉挑起眉梢,谈轻也挺吃惊的,但事关女子清誉,再好奇,他也是压着声音说话。 “你答应了?” 裴彦忙不迭摇头,“我哪儿敢啊!再说了,我根本就不想成亲啊!当时我都被吓坏了!” 他说着做贼似的看了看左右,才神神秘秘地跟他们二人说:“不说这个了,反正我跟程姑娘都没这意思,程姑娘说她会解决。我觉得奇怪的是另一件事,真的很奇怪。” 谈轻问:“什么事?” 裴彦神情古怪,显然很想不通,“孙俊杰至今没有出宫,我前天进宫时,无意中听到宫人提到他,他现在应该在太后的寿安宫里!” 听到这里,谈轻也觉得有些蹊跷了,裴彦看他和裴折玉的神情,又说:“还有,孙俊杰还在宫里关着,孙聘婷却被承恩公府送走了。” 谈轻也品出几分不对劲来了,“孙聘婷被送走了?可是太子的婚事不是还没有着落吗?” 裴彦重重点头,“前几天连夜送走的,现在还没回来!” 信息量太少,谈轻虽然觉得有点不对,也没想明白太后和承恩公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正要问,花园一头传来一阵动静,裴折玉拉住他手腕,提醒他跟裴彦:“太子来了。” 谈轻正跟裴彦吃瓜呢,还没讨论完就被迫中断,导致他看到花园入口那道明黄身影跟他身边弱柳扶风一般的白衣少年特别不顺眼。 “早不来晚不来,非得现在来?” 第84章 不同于对待裴折玉这个隐王,晋阳王是陪着太子过来的,他与太子一路说着话,谈淇不便插嘴,但总觉得一进花园,众人看他的眼神便有些怪,都在往湖边看,等到小厮云生提醒后,他才看到不远处的谈轻。 乍一眼看到湖边那个矜贵华美的红衣少年,谈淇愣住,正好谈轻身边有人提醒,红衣少年也回过身来,轻抬下巴斜了他们一眼。 这一眼是说不清的冷艳贵气,谈淇眼底闪过一丝惊艳,再看自己身上这身太子特意让人做的素白云纹锦衣,一口气憋在了心口。 红衣总是比白衣夺目的。 如此一对比,他好像完全被谈轻踩到了泥地里。 只是眉目清秀又如何比的过真正明艳大气的美貌? 简直是云泥之别! 他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危机感,轻轻拉了下太子衣袖,敷了粉的白皙面容上恰到好处露出惊诧之色,微抿起苍白的薄唇,怯生生地看向谈轻那边,“殿下,大哥也在。” 太子近乎本能地皱了下眉头,抬眼看去,就见到了站在湖边的裴折玉和谈轻,他们都是同样的年轻,都有着出色的容颜,格外相衬,似乎此刻站在裴折玉身边的谈轻,也比往日在他身后追随时更加灵动耀眼,太子有过一瞬惊艳,而后便是不甘。 谈轻离了他,跟着裴折玉,怎么还越活越漂亮了? 晋阳王也看到了不远的两人,忙着拍马屁,这便笑呵呵地跟太子说:“正好,今日隐王和隐王妃也来了,太子殿下和隐王妃渊源不浅,您身边这位谈淇公子也是隐王妃的堂弟,不如过去与隐王妃打个招呼?” 太子迅速回神,看晋阳王的眼神有些不满,什么叫哪壶不开提哪壶?说的就是这个晋阳王! 他现在对谈轻只有忌惮和质疑,要不是那天在端午宴上,谈轻让他多喝了一杯酒,他又怎么会莫名其妙就醉了?之后还被…… 那天的事跟谈轻有没有关系,太子还没有找到证据,他现在也忙得焦头烂额,压根没精力去查,他也不想见谈轻,当即拉住谈淇的手,低声说:“今日孤陪你来晋阳王府,只为补偿上次失约,你玩得开心就好,其他无关之人,我们无需理会。” 太子总感觉谈轻会知道那天的事,然后来嘲笑他! 谈淇暗暗松了口气,太子果然对谈轻没有兴趣,他看着太子眼底的愧疚之色,心中暗喜,却故作大方地说:“没关系的,太子殿下,上次在宫里大哥让人把我赶走也是因为我有错在先,不该无召入宫,我不怪大哥。这次有太子殿下陪伴,我相信大哥不敢在太子殿下面前胡来的。” 他这话说的太子都虚,太子都不敢信谈轻在他面前有什么不敢做,。但这阵子确实忽略了谈淇,闻言看他的眼神越发温柔,然而嘴上还是坚定地说:“不必了,晋阳王叔,孤有些乏了,想带谈淇下去歇会儿。” 可晋阳王显然不想错过这个讨好太子的机会,正好裴折玉和谈轻竟主动走了过来,晋阳王那张白胖的圆脸立马笑出了褶子,“太子殿下您看,隐王和隐王妃已经过来了。” 不知为何,太子见到裴折玉和谈轻同时现身时,心中总难免升起要攀比的冲动,见他们果然过来,便也不再提先去歇息的事,拉住谈淇的手挺直胸膛站直,颇具威严。 谈轻跟裴折玉相视一眼,心说这人怎么突然跟斗鸡似的?但也不妨碍他过来看热闹的心情,他抱着裴折玉胳膊上前,不说行礼,还拉住裴折玉不让他行礼,皮笑肉不笑地眯了眯眼睛,“老远就看到太子殿下了,自打端午宫宴后好久不见,听说太子好事将近,不知道什么时候喝喜酒?” 太子听见端午二字就来气,绷着一张脸冷哼道:“怎么,孤大婚时,隐王妃也要来喝喜酒吗?” 谈轻呵呵一笑,“那可不一定,我也很忙的,没有闲心去喝你的喜酒,也没什么银钱随份子。不过看到太子殿下总难免想起当年同为伴读的太子表弟孙俊杰,听说他很久没见人了,太子殿下有什么头绪吗?” 第158章 跟着他们过来的裴彦闻言心道绝了,不愧是谈轻,什么都敢问,他也竖起了耳朵偷听。 说真的,他也好奇。 可是提到孙俊杰,太子的脸色就变得很奇怪,好像活吞了苍蝇一样难受,黑着脸不回话。 谈轻脸上的假笑变成了真笑,还是嘲笑的那种。 就算太后说孙俊杰喝药后无意识冒犯了赔钱货,万幸没有成事,可是看赔钱货现在的样子,估计当时兵荒马乱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真的很难不幸灾乐祸啊! 晋阳王什么都不知道的也跟着乐,“都说太子好事将近,王叔我也很是期待,到时可得好好恭贺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才是。隐王妃也真是的,随份子多大点事,怎么还拿到太子殿下面前说来了?隐王府拿不出贺礼,镇北侯府和国公府还能拿不出来?” 谈轻笑容顿住,差点忘了这个不会说话的晋阳王了,这人还真是多嘴,这有他什么事吗? 他可不惯着晋阳王,露出标准假笑,“晋阳王叔还真是高看我们镇北侯府了,我双亲去得早,又有那些不省心的亲戚,镇北侯府早就被掏空了,至于国公府,晋阳王叔,嫁出去的女儿你还能让她回家连吃带拿吗?” 还别说,晋阳王的反应挺叫人意外的,他毫不犹豫摇头,“这不成,本王可是有八个丫头呢,都让她们回来本王的儿子怎么办?” 跟随在侧的晋阳王妃听到这话,脸上笑容也没绷住。 谈轻也是无语凝噎,老国公肯定是会补贴他的,但晋阳王八个闺女有他这爹也真是不幸。 没想到这晋阳王真是油盐不进。 谈淇看谈轻内涵他们二房不成,在晋阳王面前也没占上风,也在心中窃喜,面上却装作大方的模样,柔声劝说道:“晋阳王勿怪,大哥只是爱说笑的性子,自然不会缺银钱,不过是看大哥想不想送贺礼罢了。” 太子不太想让谈淇跟谈轻说话,总有种不安的直觉,可既然话都说了,他也知道谈轻现在什么德性,不就是不想随份子?他堂堂东宫太子,还能差谈轻那一份贺礼吗? 太子还是会给谈淇撑腰,看谈轻的眼神也越发不满,“隐王妃嫁人后倒是越来越小气了。” 裴折玉从容笑应,“殿下有所不知,隐王府家底不如镇北侯府,倒是辛苦了王妃,嫁过来后一直精打细算,替臣弟打理好王府。” 太子气又不顺了,微眯起眼看向裴折玉,他就是想踩谈轻一脚,老七又来插什么嘴? 当谁不知道他俩现在沆瀣一气? 谈淇还记着上回在宫里被裴折玉赶出宫,即便他看裴折玉这张脸是挺好看的,可只要裴折玉站在谈轻那边,他都毫不犹豫将他视为对手,何况太子明显不喜欢他,谈淇毫不犹豫跟着踩上一脚。但他向来是柔弱无辜的,这种时候,他自然也是细声慢语地拱火,“大哥竟也会管家了?” 他说着露出无辜神情,近乎慌忙地解释说:“啊,我不是说大哥不会管家……只不过,从前还在侯府时,大哥一直都不愿学着管家,承蒙陛下眷顾,镇北侯府是有些家底,可也抵不住大哥在外豪掷千金。” 他面露欣慰,看向谈轻,笑叹道:“若是大伯父和大伯母知道大哥如今都学会管家了,想必他们在九泉之下也会替大哥高兴吧。” 谈轻啧了一声,小白莲今天有赔钱货撑腰,见着他时非但不躲了,还主动招惹他是吧? 他也不是吃素的好吧? 谈轻斜睨他道:“你这么喜欢提我爹,你们二房算计我爹给我留下的侯府爵位时,你抢我的东西时都不会心虚吗?你到底是真的比我这个亲儿子还记挂他们,还是只是在嘴上说说而已,实际上不过故意提起他们,来刺激我这个自小没了爹的人吗?” 谈淇惊愕而又无措,“大哥怎么会这么想?我们终究是一家人,我为何要这么对大哥?” 谈轻嗤笑道:“你到底是什么心思,以为谁还不知道?以前在府里你就想取代我,夺走我爹给我留下的一切,现在被我揭穿了赶出了侯府也不消停,我倒是想问问,谈淇,你到底要怎样才能放过我爹?” 不等谈淇继续演戏,他便说:“别跟我来虚的,我两个爹是为国战死的,不是你这种人可以随随便便拿来做筏子的工具。以后你再敢在我面前提到他们,就别怪我无情了,你再提一次,就赏你一个耳光。” 谈淇唇瓣抖了抖,无助又委屈地躲到太子身后。 “殿下!” 太子脸上浮现出心疼之色,然而谈轻先一步摆手警告道:“莫非太子殿下也觉得谈淇做的没错?你要是应了,那我可真就心寒了。可怜我两个爹为国捐躯,没想到身死之后还要被太子的小情人当成玩具!” 这话太子可不敢说,镇北侯夫夫是他父皇当年特意追封的,他可以看不上,却不能为了护住谈淇坏了自己的名声,让老臣寒心。 见太子不说话,谈淇心下暗骂一声,到底还是自己先道歉了,就是开口时还是委委屈屈的,“大哥别生气,我就是太过思念大伯父和大伯母,小时候他们还抱过我……我是真心实意的,太子殿下绝没有那个意思。大哥对我和太子殿下有误会,但大哥不喜欢,我以后都不提了就是。” 谈轻都不想跟他说话,但谈淇戏瘾很大,谈轻看他一眼,他就惊弓之鸟一般捂住嘴巴。 而见谈轻皱眉,裴折玉眸光一转,便执起谈轻的手,温声道:“王妃对镇北侯和侯夫人的思念不会比任何人少,王妃也是他们唯一的孩子,谈二公子可知,你每次提到他们,便是在往王妃心口上扎刀?” 谈轻愣了下,看向裴折玉。 裴折玉用一双丹凤眼看着他,眼底似乎极致温柔。 “人死为大,谈二公子在国子监读书多年,理应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若不是故意为之,又怎会一次次揭开王妃的伤疤?” 谈轻反应过来,暗暗瞥了眼四周看热闹的人,勉为其难地配合裴折玉,露出倔强之色,“没事,我可不像有些人,说两句话就哭哭啼啼,找男人出头。但我可是镇北侯唯一的儿子,谁也别想辱我两位父亲!” 他这么说,周围众人自然还是觉得他比谈淇更占理,但奈何太子在,谁都不敢乱说话。 谈淇这戏也演不下去了,暗瞪裴折玉一眼,便作势要抹眼泪,再抬头时眼圈已经揉红了,衬着苍白的脸愈发柔弱可怜,“原来大哥是这么想的,看来是我误会大哥了,但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大哥也莫要太过伤怀了,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谈轻就差给他一个白眼,小白莲脑子转得挺快。 他还在想裴折玉还有没有后招了,要是不想演了,他是真没耐心跟小白莲接着演戏的。 谁知晋阳王等了半天,这会儿冷不丁找到插嘴的机会,“谈淇公子说的也对,隐王妃也不必总想着过去那些事。太子殿下跟你既然没成,你以后就跟着隐王老实过日子就是了,可太子殿下跟隐王到底是亲兄弟,哪有兄长成婚,做臣弟的连份贺礼都不送的?隐王妃这样可不行,你听晋阳王叔一句劝,再不济,这谈淇也是你堂弟,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脉亲人,就算是有什么不对,做大哥的也得包容啊。” 谈轻跟裴折玉都沉默了。 这也有晋阳王的事? 谈轻挑眉,他还教我做事? 裴折玉默默松开谈轻,这事还是让谈轻来吧。 太子跟谈淇听到这话,两人心中不约而同开始暗爽,可没料到下一刻,晋阳王就调转枪头,语重心长地看着他们俩说:“不过谈淇公子也是,镇北侯夫妇都走了那么多年了,你没事总在你大哥面前提他们干什么?也是该打嘴巴的。你大哥既然教了你,你站着老实听就是了,你们不仅是堂兄弟,日后说不定还是一家人,莫要让太子和隐王在你们当中为难啊。” 谈淇:“?” 太子也品出几分不对味,看晋阳王的眼神变得很奇怪。 谈轻呵呵一笑,看戏般抱起胳膊来,“晋阳王叔真是闲得慌,自家的事还没处理清楚,就去掺和别人的家事,忘了你小儿子了吗?” 谈淇幽幽说道:“今日,是小公子的满月宴吧。” 晋阳王一脸无奈神情,“隐王妃还是太年轻了。” 谈轻当场翻了一个大白眼,“年轻不好吗?年轻就不用愁中年发福还掉发秃头的问题了。” 晋阳王下意识摸了摸有些光的脑门,脸色难看,谈轻心知这货纯粹是针没扎到自己身上不知道疼,想着又撞了下裴折玉胳膊。 “隐王殿下,明天起就老老实实跟我晨练吧?你也不想人到中年,肚子就跟怀胎十月一样大吧?你该学学我外公,只有多吃多睡多运动,平时少管闲事,才能活得长久。” 晋阳王低头看着自己比晋阳王妃怀孕时还大的肚子,浑身上下不自在起来,张嘴正要说话。 裴折玉看在眼里,即刻应声,“王妃说的是,外公身体硬朗,才能接着替父皇与我晋国百姓守护边关,震慑漠北,再立战功。” 第159章 晋阳王嘴里没声了。 他能仗着自己是长辈教谈轻做事,可卫国公威名赫赫,回京休养多年仍挂着大将军的官职,他是闲散王爷惹不起,只怪谈轻生得好! 晋阳王如何羡慕嫉妒恨谈轻不知道,谈轻耐心不多,也懒得跟他搁这演戏,直接问:“今天不是晋阳王叔儿子的满月宴吗?怎么不见晋阳王叔抱孩子出来给大家看看?离开席还早,晋阳王叔就没有安排什么节目吗?” 晋阳王也是个能伸能缩的,紧跟着又眯眼笑起来,在面色不善的几人之间显得格外的显眼。 “对对对!太子,隐王,本王的小儿子你们还没见过吧?王妃,快让乳娘把孩子抱来!” 晋阳王妃应声先走了,晋阳王这就领着众人往花园中纳凉的水榭而去,一路上笑呵呵的,跟刚才好像没跟谈轻吵起来过一样。不过他主要招待的是太子,太子因为刚才的事对他有些不满,也挺受用他的奉承。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晋阳王显然是要讨好太子的。 谈淇脸皮也厚,刚刚才被晋阳王说教过,这会儿跟在太子身边又恢复了温柔小意的模样。 谈轻跟裴折玉没兴趣跟赔钱货争这份殊荣,慢悠悠地落在后面,裴彦这才找到机会跟他们说话,一脸佩服地给谈轻竖起大拇指。 “厉害啊!这么多年来除了皇上和建安长公主,你还是头一个说的晋阳王没法回嘴的人!” 谈轻对这个成就敬谢不敏,撇嘴说道:“要不是我背后有外公撑腰,你看他还说不说?” 这还得是裴折玉机灵。 裴彦也知道是这份理,也不妨碍他觉得谈轻厉害,“反正刚才我是爽到了,平时皇亲国戚这些谁家办什么宴会,晋阳王这个显眼包没少埋汰人,不说我,连我爹都被他气到过,也就是他不敢招惹那些比他大的老王和长公主,皇上也不爱搭理他。你是不知道,上回晋阳王吃瘪还是在几年前,居然当众说建安长公主不守妇德!” 陆锦她娘,谈轻在宫宴上见过几次,也只是认得出人而已,他只知道这位长公主明艳矜贵,奢靡艳丽,比陆锦更胜三分,而且身上有股独特的傲气和野心,俨然是一位盛世才能宠出来的公主。说起来她的花边新闻一直不少,养男宠也向来坦然。 谈轻还挺好奇的,“结果呢?” 裴彦一脸解气地笑道:“建安长公主压根就不气,只跟他说年纪轻轻就丑成这样,当他的姐姐都觉得丢人,他当时就气得跳脚了。” 这不就跟谈轻刚说的差不多吗? 谈轻噗嗤一笑,跟裴折玉说:“晋阳王是活该,不过我是认真的。裴折玉,你长得这么好看,也不想中年以后长成晋阳王那样吧?” 裴折玉没想到这里还有自己的事,丹凤眼顿了顿,看谈轻的眼神颇为无奈,“王妃放心,我会保重自身,尽量老了之后不变胖。” 他早就知道,谈轻就是喜欢他长得好看的脸。 谈轻放心了,“那就好。” 到了水榭,晋阳王好像已经忘了刚才的过节,邀请一路过来的贵客以及裴折玉和谈轻坐下,不过太子终究是太子,与主人一同坐在主位一席,谈淇同他一块来的,自是坐在他身边,而谈轻和裴折玉只能坐次席。 为此,谈淇看向谈轻时,眼底暗藏几分得意。 谈轻压根不想理他,跟着裴折玉坐下,不一会儿,晋阳王妃就抱着还在襁褓中的孩子来了。 晋阳王的小儿子才是满月宴的主角,晋阳王妃一抱过来,在场的皇亲国戚和大人夫人们都说了一些吉祥话,夸赞她家孩子养得好,谈轻也看了一眼,那孩子确实白白胖胖的,看起来像一个发开了的白面馒头。 就是太小只了,谈轻没忍住跟裴折玉吐槽,“好小只,连牙齿都没有,好像馒头一样。” 裴折玉失笑道:“刚满月的孩子都是这样小的,不过晋阳王叔家的孩子确实养的好,寻常人家三个月的孩子都未必有他家壮实。” 末世基地的幼崽都是集中一处喂养的,谈轻确实没有见过这么小的孩子,便多看了几眼。 晋阳王留意到他的眼神,想都没想就开口,“隐王妃……” 谈轻抬眼看去,给了他一个饱含警告的冷漠眼神。 晋阳王摸了摸反光的大脑门,默默地闭上了嘴巴。 裴折玉全程看着,轻声笑道:“看样子,晋阳王叔应该是想问王妃要不要也生一个儿子。” 谈轻道:“我也猜到了。” 裴折玉看他脸色复杂的模样,笑问:“可我看王妃似乎对小孩子很好奇,王妃想生吗?” 谈轻看他的眼神很奇怪,“你为什么要这么问我?我才不想生,再说了,我跟谁生啊?” 裴折玉笑容微顿,就见谈轻露出恐惧神情,飞快摇头,“我吃了孕子丹,又不能跟别人生,再说了,生孩子很麻烦的,我又不是来这里生孩子的,我是来养老的!管好我自己就行了,养孩子还影响我养猪!” 裴折玉不由笑出声来,“养猪也好,还能吃肉。” 谈轻对他的理解感到十分开心,“裴折玉,我就知道你跟别人不一样,你果然是懂我的!” 裴折玉摇头失笑,丹凤眼里却有几分认真,“我不清楚王妃从前都经历过什么,不过只要王妃开心,在隐王府想要怎么生活都好,我不会要求王妃做什么,反而很庆幸,在这段时间里我能有王妃的陪伴。” 看他这么认真,谈轻愣了下,想了想,说道:“其实你以后长成晋阳王那样,我也没关系的。只要你开心,你想发胖就发胖。” 他讨厌晋阳王,主要是因为晋阳王多管闲事,可裴折玉不是,在裴折玉身边,他一直很自由。 就算裴折玉发胖,应该也是个长得好看的胖子,他对谈轻这么好,胖了也是可以原谅的。 不知道水榭中谁突然提到晋阳王儿子的名字,晋阳王这个年纪才跟晋阳王妃生下第一个儿子,会请封为世子应该是肯定的,可问到名字,晋阳王却迟疑了,因为他还没有给他儿子起名,还想请太子给他的儿子起名。 谈轻正好听到这里,也是叹为观止,登时没了刚才跟裴折玉说悄悄话的氛围,转头跟裴折玉咬耳朵,“不是吧,晋阳王也不收敛一点,就这么明目张胆的巴结太子?他怎么不干脆直接让他儿子认太子当爹?” 裴折玉早知谈轻很容易被其他事情转移注意力,见状也只能无奈一笑,“晋阳王的儿子与我们是同辈的,认太子当爹不合礼数。不过晋阳王好像确实有些着急了,父皇拒了给他儿子起名的事,他竟找上太子了。” 太子俨然也没想到有这一出,晋阳王府的人来送请柬时专程说了一句也邀请了谈淇他才来的,他此刻看晋阳王的眼神有些冷淡。 “既然父皇让晋阳王叔自己给堂弟起名,依孤看来,还是照父皇说的办吧,晋阳王叔说对吧?” 晋阳王就是个吃软怕硬的,皇帝不敢惹,太子是储君,他也不敢不从,只是被太子拒绝,他的笑容有些勉强,正巧晋阳王妃怀里的小世子忽然大哭起来,晋阳王回头一看,二话不说就骂起晋阳王妃身边的小女儿。 “你个死丫头片子,没事弄哭你弟弟作甚?一边玩去!” 小郡主被骂得眼圈都红了,怯生生地躲到晋阳王妃身后,晋阳王妃忙着哄儿子,也没心思多管,只匆匆打发下人把小女儿带回去。 水榭中气氛忽然冷清下来,谈轻看到哭着被送走的小郡主,脸上也浮现出几分厌烦来。 裴折玉给他倒了杯茶,低声道:“喝口茶吧。” 谈轻不太想喝,他感觉晋阳王就很离谱,可他也不是晋阳王家人,也不想管。他拿起茶杯,送到嘴边后,思索了下还是嫌弃地搁下了。 “算了,这茶我喝不下。” 裴折玉在桌子下捏了捏他的左手,给了他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谈轻才多给了点耐心。 好在晋阳王知道在太子面前不能太失礼,一招不成又出一招,转过头就当无事发生,笑吟吟地问谈淇:“听说前几天西市的赛诗会谈淇公子也去了,还拿了第二名,不如谈淇公子今日再做诗一首给我们瞧瞧?” 听到这话,谈轻一个激灵回神,裴折玉早就收到消息晋阳王家的宴会会安排一个现场作诗的节目,谁知等了半天,晋阳王才上主菜。 这消息不光他知道,谈淇也知道,当日送请柬去谈家老宅的晋阳王府下人就特意提点过谈淇,暗示他可以开始准备新诗带去晋阳王府。 谈淇愣是没想到,晋阳王就这么直接叫他作诗,这么一听,根本不是要捧他的诗才,反而更像是……把他当成给大家助兴的玩具? 没想到晋阳王的开场白这么糟糕,看到谈淇脸都绿了,谈轻真的很难不笑出声,嘴角抽搐着跟裴折玉说:“我算是看明白了,晋阳王根本不是在针对你和我或者什么人,他的嘴巴是在无差别攻击在场的所有人!” 第160章 第85章 别说谈轻拉着裴折玉开始偷笑,太子听完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了,他带来的人,晋阳王就这般折辱?这像是在讨好他的姿态吗? 晋阳王妃也是一脸忍无可忍的表情,抱着怀里的小儿子笑容僵硬地打着圆场,“太子殿下与隐王莫怪,我家王爷心直口快,其实本无恶意。只是前几日拜读过谈淇公子的诗集,很是神往,故而今日才想求诗。” 谈淇的脸色好看了点,半是谦虚半是幽怨地回道:“承蒙晋阳王和晋阳王妃抬举,但谈淇不过是国子监的一名寻常学子,不敢献丑。” 晋阳王大抵是听不出旁人话里暗含的深意的,闻言大手一挥,说道:“这有什么?你看在座的人哪个身份不是比你贵重的?本王既然能邀请你来,肯定是因为你有什么过人之处,本王也挺喜欢你那些诗的。” 听到这里,谈轻直接笑倒在裴折玉怀里,引来众人瞩目,太子见他与裴折玉这般亲密,心里那口气越发不顺,黑着脸出声。 “隐王妃笑什么?” 谈轻毫不掩饰,趴在裴折玉肩上边笑边说:“没什么,就是想起来一些高兴的事哈哈哈!” 谈淇哪能不知道谈轻是在笑话自己,脸色便跟被打翻的调色盘一般,红了又绿煞是难看。 岂料晋阳王好像真的不会看人脸色一般,明明忌惮谈轻背后的老国公,还巴巴地问谈轻,“什么事情,也值得隐王妃这般高兴?” 谈轻瞥向谈轻,笑着说:“也没什么,就是我家庄子上养的公猪下崽了,一胎下了九个!” 晋阳王总感觉这好像是在隐喻什么,摸了摸光滑的脑门,怎么想都想不通,“公猪会下崽?” 谈轻笑得更大声了,身上力气都没了,肚子一抽一抽地疼起来,窝在裴折玉怀里一边抽气一边大笑不止,裴折玉摇头失笑,无奈地扶住他后腰。二人亲密无间又无比自然的姿势,在太子眼中显得越发碍眼。 可提到猪崽,太子不由得想起上个月去谈轻的庄子发生的事,登时面色黑沉,如鲠在喉。 水榭中的众人陆陆续续反应过来谈轻所言,也有几人没忍住笑出声来,其中就有裴彦。 事实证明晋阳王妃不像晋阳王那样愚蠢,她虽然能感到有点被内涵到,面上仍保持着得体的笑容,柔声出言道:“今日是我晋阳王府的好日子,难得太子殿下、隐王隐王妃还有谈淇公子都来了,如今离开席还早,依我看,不如便如我家王爷提议,作诗助兴,也好打发时间。正好我家王爷近来格外爱读诗,前几日有事未能去西市的赛诗会凑个热闹,实在是遗憾了许久,今日咱们晋阳王府也办个小小的赛诗会,在座的公子小姐都可以参与,便由太子殿下、隐王评价,选出诗魁。前阵子太后娘娘赐了本王妃一套鎏金红宝石头面,便以此做彩头,大家看如何?” 晋阳王跟自家王妃面前还是有点小聪明的,紧跟着说:“既然如此,本王也将先前皇兄赐本王的歙砚拿出来,添作头名的彩头。” 这话一出,不说那些与这显然无关的夫人大人,水榭里的公子小姐们可就心动了,不提这两个物件本身价格就不会轻,只要它们是太后和皇帝御赐的物件就值得无数人趋之若鹜,若得了,那可是长脸的事。 或许是看有晋阳王妃提点,晋阳王可算是正常了一点,太子思索了下,也取下腰间佩戴的红玉金鱼玉佩,递给身旁的内侍,“既然晋阳王叔与晋阳王妃都如此大方,孤自然也不能太过小气,这块玉佩也添作彩头。” 晋阳王跟晋阳王妃拿出来的是太后跟皇帝赐他们的物件,太子随身佩戴的玉佩的价值也不亚于前者,关键这是太子殿下当场亲赠! 即便明知太子和晋阳王这是在捧谈淇,水榭中的众人还很难不意动,就算是拿不到头名,能在太子面前露一下面,也是极好的! 太子对谈淇有信心,认为这玉佩终究是要落到谈淇手上的,也不想让谈轻和裴折玉好过,找着机会就开始内涵他们,“老七跟隐王妃府中生活拮据,依孤看这彩头便无需他们出了,还望晋阳王叔不要介意。” 晋阳王也没想让裴折玉跟谈轻出彩头,因为刚才被谈轻骂过,他现在还不想再招惹这位主。 可是太子都这么说了,他也只好陪着笑应好。 谈轻笑够了,索性窝在裴折玉怀里看戏,反正在人前他们都默契地扮演着恩爱夫夫,听到这话,他直接给太子翻了个白眼。 “这倒也不必,我们隐王府的家底肯定是比不得太子通身贵气的,但父皇和太后赏赐的东西我们也还是有的,福生,拿出来吧。” 他一个眼神,福生当即领悟,取出一个小小的锦盒,将其打开,躬身上前展示给众人看。 锦盒里只放着一块做工精细的白玉麒麟玉佩。 太子跟谈淇一看见这块玉佩,脸色都变得很精彩。 这不就是谈轻大病醒来后,太子为了安抚谈轻,随手摘下让谈淇替他送去的那块腰佩吗? 白玉麒麟佩玉质不亚于方才太子摘下的那枚红玉金鱼佩,在座都是权贵出身,不会看不出来,等谈轻解释完更是抻长了脖子。 “太子也知道,我跟我家王爷平日就靠那点俸禄过日子,不过好在太后娘娘和父皇怜惜,时不时赐下一些物件,这块玉佩我也不知道是哪个送的,反正放在仓库里面也是垫桌脚的,倒不如拿来做个彩头。” 太子咬牙道:“垫桌脚?” 谈轻呲着一口小白牙,嚣张地说:“这东西在父皇和太后赏赐的物件里成色最差,又占地方,送都送不出去,只能拿来垫桌脚。” 这话说得太子脸色愈发阴沉,这块玉佩在送出去之前他常随身佩戴,就算没有刻着他的名字,也该有人能认出来,谈轻居然这么对待他所赠之物,难道不应该跟以前一样,他给点什么都供着吗?果真是跟着老七时日久了,越发不识抬举了! 不管太子心情如何,晋阳王对于谈轻没有破坏他想搞的小诗会还是挺满足的,这就笑呵呵地让下人接过这玉佩,又问过在场可有人要参与,果然有不少小姐和公子站出来,可这种时机怎么能缺了谈淇? 晋阳王笑着询问谈淇,“本王确实喜欢谈淇公子的诗集,不知今日能否有机会读到新诗?” 谈淇心中自是愿意的,却装作羞怯看向太子。 太子就喜欢他这般乖巧听话的样子,又温柔大方,比起叛逆嚣张又小气的谈轻更让他顺心,便温和地点了点头,“想去便去吧。” 谈淇这才起身,颔首道:“那,谈淇便献丑了。” 戏台子已经搭好,谈轻撇了撇嘴,抱着胳膊后仰靠在圈椅上看戏。这小诗会就是要求自己即兴作诗,而主人家的晋阳王也拟了主题。 如今已是炎热夏日,水榭中放了不少冰盘,才能让众贵人舒适凉快,而水榭下正好开着一大片莲花,诗题便是这满池莲花。 晋阳王府下人手脚麻利地在水榭一侧清了场地,准备好笔墨纸砚,交给主动参与的贵人们。 作诗也需要时间,晋阳王定了一炷香时间,余下看热闹的众人便吃着瓜果冰碗打发时间。 这期间又有贵客陆陆续续应约而来,知道这里有热闹看,大多聚集到了水榭这边,六皇子也来了,一到就先过来拜见太子,然后远远避开谈轻跟裴折玉,也不跟他们说话,生怕招惹到他们,又要脱一身皮。 谈轻回了他一个白眼。 在一炷香烧完之前,秦如斐和谈明也一块来了。 谈明也收了请柬,秦如斐却是谈轻叫来的,两人在门前碰见,打听到隐王和隐王妃跟太子等人在水榭里看人写诗,索性一块来了。 这水榭里就太子跟晋阳王最大,他们来了要先去拜见太子和晋阳王,太子不太待见谈明,也不至于对他怎么样,只是一句话都没说。 不过秦如斐一现身,众人看他的眼神都显得颇为热切,尤其是对面的六皇子。晋阳王可不想让秦如斐也来参与,怕谈淇争不过他。 秦如斐也没这意思,顶着六皇子的眼神跟着谈明直奔谈轻和裴折玉,就在他们身后坐下。 六皇子当场呆住了,不禁开始怀疑秦如斐到底是谁的伴读啊?为什么最近老是跟谈轻玩? 于是,六皇子看谈轻的眼神很悲愤,好像谈轻不仅敲他竹杠,还撬墙角挖走了他的伴读! 谈轻懒得理他,因为秦如斐上来就小声问他:“王妃这么着急让我回来,到底要干什么?” 他自从赛诗会那天后就回了桃山学堂,谁知道刚考完月考,谈轻就让人叫他赶紧回京。 还非得来晋阳王府找他? 一炷香已经到了尾声,谈轻也不跟他多废话,只说:“让你来看戏啊,来都来了,戏已经快开场了,先坐好老实看着就是了。” 秦如斐心道什么戏? 他可没看到这水榭里有让人摆戏台子的意思,回头看向谈明,谈明也是一脸迷茫地摇头。 第161章 一炷香烧完,谈淇是最早收笔回来的,他回到太子身边时见到秦如斐,露出诧异神情。 “秦二公子也来了。” 秦如斐之前看他是有些不甘,但现在整天忙着学堂的事,他早就没心思去回忆以前被谈淇的诗惊艳到自惭形秽的心情了,见到他也只是心情平平,两人本来也不熟,他就只是客气地点了下头,“谈二公子。” 谈淇颔首回礼,神情遗憾,“今日晋阳王府也有一场诗会,倒是不知道今日秦二公子会来,可惜今日读不到秦二公子的新诗了。” 晋阳王听到这话才反应过来似的,颇有些刻意地说:“哎呀!本王倒是忘了,秦二公子也是年少成名的小诗人,可惜秦二公子来得晚了些,王府的诗会时限已至,不如就请秦二公子与大家一同品鉴如何?” 秦如斐觉得这两人都挺奇怪,但谈轻似乎更奇怪,因为谈轻拍着手说:“那可真是太好了,说起来,秦二公子还是上回西市赛诗会的评委呢,真巧,那晚赛诗会的评委和拿了第二名的人现在都在场哦。” 谈淇面不改色道:“谈淇不擅长作诗,这次若还有不足之处,还请秦二公子多加提点。” 秦如斐骑虎难下,总觉得谈轻这反应也太夸张了,可也没人让他反驳,他也只好应下。 谈淇这才安心,没有秦如斐出手,这头名他拿定了,正好这时其他人也都写好了,让人收了起来,谈淇也回到太子身边坐下。 所有人的诗都有署名,收在一起待人品鉴甄选,晋阳王说让太子跟裴折玉品鉴,其实还是请了几位今日来赴宴的朝中文臣来品鉴。 毕竟人家是皇子,怎么可能亲自去读这些诗? 最后几位文臣一众择出三首较为出众的,晋阳王便让人送过来,在太子和裴折玉面前诵读。 权贵中的公子小姐大多自幼就要学习琴棋书画,而且主动来参与诗会的,也不可能是完全不会写诗的人,就是水平有些参差。 在翰林院学士眼中,只当是小孩子的玩乐罢了。 没被选中的人无不遗憾,被选中的三个人则很惊喜,这毕竟是能在太子面前露脸的机会。 不过其中一个人是谈淇。 晋阳王暗自跟其中一个文官使了个眼色,便让人开始诵读,前两首都有人出来认领,一个得了太子一个点头,一个得了一声挺好,晋阳王也没问裴折玉,只问六皇子和秦如斐,秦如斐还能怎么说?当然也是夸挺好。 谈轻不懂诗,只觉得这种互夸的环节有些无聊,下巴靠在裴折玉的肩头,开始神游天外。 最后读到了谈淇压轴的新诗,与晋阳王有点勾结的文官立马就开始大夸特夸,读完之后,水榭中众人也确实有人叫好,因为从气魄上来看,谈淇的新诗就已经超越了前两首,晋阳王拍马屁的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想不到谈淇公子小小年纪,就能写出这般气魄的好诗!看来这次头名是非你莫属了!” 谈淇心下暗笑,也有些不屑,晋阳王懂个屁诗! 他这诗可是让那位明石先生、也就是谈轻的授课先生写的,这位明石先生的诗远能与巅峰时期的秦如斐并肩!宴会上写诗主题多是咏物,晋阳王的人也早就暗示过他,他只需稍作改动,便能凭借这诗拿下头名。 不过在明面上,谈淇还是谦逊的形象,他垂眸道:“晋阳王殿下过誉了,皆因今日晋阳王府的莲花开得极好,让谈淇心中有感而发。” 晋阳王就喜欢谈淇这种识趣的人,当即笑起来,转头又问太子和六皇子对这诗的看法。 毕竟是自己带来的人,太子为了避嫌,也只点头说了一句还不错,六皇子倒是直白多了,激动道:“谈淇公子的诗写得越发好了!” 比起谈淇得了头名,太子更想看谈轻不爽的样子,紧跟着就皮笑肉不笑地看向谈轻二人。 “看来这次,隐王妃这块麒麟玉佩是要给谈淇了。” 谈轻心道不知道他又发什么神经,稍稍坐正了些,与裴折玉肩挨着肩,笑得很是从容。 “送都送不出去的东西,你们想要给你们也无妨。看来太子已经确信谈淇一定能拿走呢?” 太子当他是死活不肯认输,心中自觉扳回一城,暗爽了一把,还不忘一块嘲讽起裴折玉。 “事实摆在眼前,六弟和几位大人都觉得谈淇的诗是这里最好的,七弟妹莫非要因为私下的恩怨昧下这块玉佩不给?七弟啊七弟,你可还在这里坐着,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七弟妹出尔反尔,丢人现眼吧?” 裴折玉笑应:“太子殿下息怒,王妃向来行事磊落,不至于为了块送不出去的玉佩出尔反尔,王妃这么问,自有王妃的用意。” 一口一个送不出去的玉佩,听得太子这个玉佩的原主越发憋屈,没好气道:“是吗?那还请七弟妹说说,你到底是什么用意。” 谈轻啧了一声,说道:“我能有什么用意?我对这些向来没什么兴趣。不过我的族兄近来也入了国子监,你对这诗怎么看?” 他看向谈明,谈明的脸色却有些古怪,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又不知该不该说的样子。 谈轻最不喜欢看人婆婆妈妈的样子,当即不耐烦地说:“让你说你就说,你磨蹭什么?” 六皇子看不惯他这个颐指气使的样子,皱了皱眉,没忍住开口:“这位谈世子怎么说也是你的族兄,你怎么这么跟你的兄长说话?” 谈轻反问:“我跟自家人说话,有你什么事?” 六皇子哽住,神情显然是觉得谈轻很不可理喻。 谈淇见状心中嘲笑谈轻只会得罪人,即便长得好看,可实在愚蠢。他如今身份低微,不方便说谈轻什么,可现在找到机会,他自然要替六皇子和谈明这不识抬举的说话,让他们对自己产生好感,欠下人情。 因此,谈淇一脸不赞同地替谈明喊冤,“大哥,六皇子说的对,你有话就跟谈明哥好好说,到底是自家人,又不是手下奴才。” 谈轻挑眉,小白莲这是见缝插针地挑拨离间呢? 谈明的脸色很古怪,频频看向谈轻,太子看他这个样子好像很为难,眼睛忽而一亮,“谈明,你有什么话便直言,今日孤在这里,败德辱行者,鸡鸣狗盗者,都休想如愿!你若有难处,尽管说出来,孤会替你主持公道,即便欺压你的人位高权重,孤看谁敢嚣张跋扈到孤面前来!” 表面主持公道,实际就是盼着谈明状告谈轻! 谈轻一眼就看出来了,赔钱货还是没安好心! 他冷呵一笑,随后扶着心口,装出夸张的惊恐之色,抱紧裴折玉胳膊说:“好吓人啊!王爷,他们是不是想合起伙来欺负我?” 裴折玉看了看他,再看神情复杂的谈明,丹凤眼里闪过一丝笑意,面上却依旧沉稳镇定,伸手轻轻拥住谈轻,“王妃莫怕,即便你曾经与太子殿下是有过一些不愉快,但本王知道太子殿下不是听信谗言之人,且太子素来刚正不可,绝不会冤枉任何人,若是有人胆敢污蔑王妃,想必太子殿下自然也不会轻易放过那人的。” 他说到最后看了谈明一眼,谈明似惊恐低头。 太子始终看不懂裴折玉这个弟弟,听他话里话外,也不知是真的相信他,还是想讨好他让他放过谈轻,但若是后者……他冷笑一声,看到谈明的反应,以他看人的经验,谈明对谈轻应该是敬畏多过忠诚。 太子微眯起眼,意味深长地笑应:“七弟说的是,但若七弟妹有错……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道理,七弟和七弟妹是明白的吧?” 他也不等谈轻和裴折玉多说,便将视线转向下面的谈明,“谈世子,你有何委屈,说说吧。” 水榭众人噤声。 谁能料到,他们只是来晋阳王府喝个满月酒,居然能看到有人请太子做主,要状告隐王妃。 晋阳王这回都不敢出声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谈轻还是一脸不知悔改的嚣张模样,冲谈明警告道:“谈明,你可得想好了,一旦说出来,惹了太子殿下不快,就算是我都未必保得住你的性命。” 谈明怔了下,面色微妙。 虽然不知道谈轻跟谈明之间发生了什么,谈淇也乐于看到他们撕破脸皮的样子,心下暗喜,面上却故作担忧地劝着谈明,“谈明哥,你别怕,想说什么便说吧,有太子殿下在,太子殿下会为你做主的!” 太子就等着谈明状告谈轻,好给他借口惩戒谈轻,闻言自是笑应,“你有话便说,孤不是那等小气的人,不会无端打骂你。” 谈明嘴角一抽,只得起身走出来,缓缓走到堂中跪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谈明下意识抬头看向谈轻,看到后者忍笑到嘴角抽搐的小动作后,他苦笑一声,终于开口,“回太子殿下,微臣要说的事与微臣无关,而是谈淇公子的诗,与微臣几位友人写的话本中的一首诗太过相似,微臣这才想不通,也不知该如何说出,绝不是有什么人在欺辱微臣。” 第162章 这话一出,太子跟谈明两人期待的表情都崩了。 六皇子虽然跟谈轻有仇,但也不是非要冤枉他弄死他,何况文人最忌讳的便是剽窃之事,他神色一正,竟有几分严肃,“谈明,你说谈二公子的诗与你友人所作相似,可有证明?可不要空口污蔑他人!” 谈明也不慌,从袖中取出一本桃红色封皮的话本来,看向谈轻道:“回六皇子,因为隐王妃爱看话本,微臣时不时会将新出的话本送去隐王府给王妃看,这话本便是今日早上新出的,那诗就在这话本上。” 他甚至翻开话本,将话本故事中插入诗的那一页转向六皇子,“六皇子请看,便是这诗。” 六皇子本身就格外爱书画诗词,对这种事情比较在意,立马便让侍卫将话本取来,还将那诗读了出来,读完后他神情微怔,“这诗确实相似……而且意境远在谈二公子那首咏莲之上,连用词也更为精妙!” 他这话无疑是打了谈淇的脸,而谈淇听完这首诗却愣了,起身夺过六皇子手中的话本。 看到话本上的这首咏桃时,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小厮云生见状忙上前来,一看那诗也愣了,这不是……他前两天让那明石先生写的诗吗? 竟然是一字未改,出现在了这本新话本上面! 主仆相视一眼,当即明白过来,他们被坑了! 这时,水榭中也有几个贵女小声讨论起来,“我刚刚就想说了,这诗怎么跟人家话本上的诗这么像,完全就只是换了个花而已!” “我也是!可是这里这么多人在,我也不敢说出来。” “我也不敢说……” 几人说的是声音不大,可这会儿水榭里太安静了,她们的话众人都听见了,无疑成了谈明所言的辅证,六皇子看谈淇的眼神也变得有些狐疑,“谈二公子,方才你所写的那首咏莲,真是你即兴所作的吗?” 他没有直接问谈淇是不是他自己写的,已经是给谈淇留了面子,还给了他解释的机会。 云生比谈淇更为冷静,当场接道:“回六皇子,近来我家公子身体不适,已许久没有心思作诗,这诗本是我家公子两个月前便有了思路,直到今日见到晋阳王府的莲池,我家公子才将这首诗完善地写了出来。” 谈淇咬着下唇没有说话,心中已然开始慌乱,尤其是看到谈轻笑吟吟看着自己的眼神时。 好在他早有打算,仿了几篇草稿留在谈家老宅里。 谈轻真是学聪明了,居然让他那位叶先生来骗人! 谈淇定了定心神,挺直脊背站在原地,看去好似一朵正被风雨摧残却坚韧不拔的小白花。 太子和六皇子看在眼里,不由得开始心疼谈淇。 六皇子近乎殷切地追问谈明,“你说这话本是你的友人所作,那写这诗的人又是谁?” 还不等谈明回话,谈轻就笑着说道:“不用问了,这诗是我专程请我的老师写的,我喜欢这话本,所以想给这话本锦上添花。” 太子见他出声,倒是对他也掺和此事没有半点意外,只冷下脸道:“七弟妹,谈淇的诗是在两个月前就在写了,你这话本是新出的,最早也不会是在你那位先生给你授课之前写的,孤可是知道,你的那位先生给你授课,可还没有两个月。” 谈淇闻言抬眸看向他,双眼雾蒙蒙地蓄了水光,这般惊喜又信赖的眼神让太子心下悸动。 太子随即冷斥道:“七弟妹,孤知道你不喜欢谈淇,但你也莫要无中生有,污蔑谈淇!” 谈轻噗嗤笑出声来,慢悠悠地站起来,抚掌道:“好好好,一个字都没说,就足以让太子跟老六替你颠倒黑白,真是厉害。” 六皇子一听这话是在讽刺自己,也气得不轻。 “谈轻,你别胡说!” 谈轻捂住耳朵说:“你好吵,吵得我耳朵疼。” 裴折玉跟着起身,“六哥,你别太大声,我家王妃自从落水后便落下病根,容易头疼。” “你说我吵?” 六皇子被他们俩联合起来,气到心肝肺都疼。 谈轻给了裴折玉一个感动的眼神,看向谈淇,“谈淇,之前晋阳王说了,今天是要即兴作诗的,你说你拿了自己两个月前就在想的诗出来完善一下也不是不行,我就问你一句,你确定这首诗是你自己写的吗?” 谈淇知道谈轻这句话可能是陷阱,但他现在骑虎难下,如果否认了,他的名声同样毁了。 云生也明白这道理,急道:“隐王妃,我家……” “打住。” 谈轻摆手,“我问的是谈淇,你这小厮懂不懂规矩?太子和晋阳王隐王都在,你插什么嘴?” 裴折玉侧首看向福生,吩咐道:“这小厮太吵了,只怕心里有鬼,拉他下去,好生审问。” 福生应是,正要上前,谈淇眼珠一转,忽而挺身挡在云生面前,反过来质问谈轻,“大哥这是要拉我的小厮去哪里?屈打成招,让他也来指认我吗?大哥,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我没想到你会这样污蔑我!” 太子眉头一紧,旋即起身道:“谈轻,你……” 谈轻才不会给赔钱货质问自己的机会,先声夺人,依旧在问谈淇,“我只要你回答我一句话,你在这里写的诗,是你自己的吗?” 裴折玉温声附和,看似无害,实则让人无法拒绝。 “你避而不谈,是因为这诗本就不是你所写吗?” 太子的话被打断,完全抵不过谈轻和裴折玉二人接连的质问,谈淇心头一慌,实在没办法,慌乱之下咬牙认了,“是,是我写的。” 谈轻得到满意答复,摆手让福生回去,“回来吧。” 谈淇认了之后,非但没有感到轻松,反而觉得肩上无形的担子更重了,他白着脸看着谈轻,气息变得沉重,心中慌乱极了。 太子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冷睨谈轻二人一眼,便上前扶住似乎摇摇欲坠的谈淇,“七弟,七弟妹,你们两个放肆够了吗?” 谈轻笑了,“诗是他自己在这里写的,这么多人都看着,让他承认是他自己的放肆吗?” 裴折玉一脸纯良道:“太子殿下,王妃说的对。” 太子看他们二人越发不顺眼,但谈轻已然不需要他的戏份,转头便问一直沉默的秦如斐。 “秦二公子,晋阳王是请你帮忙品鉴谈二公子的新诗的,你怎么坐在那里一直不出声啊?” 事到如今,秦如斐看着这热热闹闹的宴会变成这样一出闹剧,哪里不明白只要自己一开口,肯定要招惹麻烦,他面色古怪,默不作声地站了起来,颇为幽怨地看了谈轻一眼,而后叹息一声,“微臣在想一件事。” 谈轻又问:“什么事?” 六皇子觉得他对自己昔日的伴读有点无礼,又觉得他太过跋扈,不满地说:“谈轻,现在在说诗的事,你不必拉秦如斐下水。” 谈轻当他不存在,接着问秦如斐,“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值得你在现在这种关头走神?” 秦如斐与他对视一瞬后,无奈地苦笑一声,转而看向谈淇,“说不相瞒,谈二公子这首诗,微臣两年前就看过相似的。那时微臣家中长兄的师弟所作,他近来也在京中小有名气,笔名叫作,明石先生。” 话音落下,谈淇睁大了双眼,脸上骤然失了血色。 水榭中众人也是一静,明石先生不就是前些时候在端午赛诗会压了谈淇一头的诗魁吗? 看到众人的反应,谈轻笑起来,假意惊诧道:“好巧啊,我的授课先生正是国子监祭酒秦大人的师弟,他也有个笔名,叫作明石先生。更巧的是,先生在话本上的这首诗,正是他用两年前的旧诗所改的。先生还告诉过我,这首诗不仅秦二公子读过,连他的师兄祭酒大人也读过。” 当谈轻说完这话时,不说谈淇整个人僵住,太子和六皇子也都是不可置信地看着谈淇。 水榭里再没有人敢说话,谈淇说他有两个月前的草稿作证,可谈轻的先生也有国子监的祭酒秦大人还有太师之子秦如斐证明。 谁的话更可信,还用想吗? 而造成这一僵局的谈轻笑眯眯地拍了拍手,让众人看齐,歪头看向太子,是一脸的无辜。 “太子殿下,还记得你亲口说过的话吗?有你在,败德辱行者、鸡鸣狗盗者都休想如愿。” 他掐着手指头,复述着太子刚才说过的话,冲他笑得一脸天真,“如果谈淇剽窃我家先生的诗是真的,太子要包庇谈淇吗?” 不等太子开口,裴折玉唇边噙着笑意,说道:“王妃不必担忧,太子殿下向来说到做到,殿下也说过,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太子面色铁青地看着他们二人一唱一和,如果愤怒能化为实质,他现在就是一只喷火兽。 第86章 事已至此,谈淇却一言不发,太子与他曾背着谈轻好了三年,知道他向来乖巧单纯,柔弱可怜,却也并非完全不了解他偶尔透露的一些小心机和野心,用旁人的诗扬自己的名声,在他看来其实无伤大雅。 第163章 偏偏谈淇太不谨慎,竟让谈轻察觉,还当众揭穿。 太子觉得谈淇太给自己丢人了,可到底是自己选择的人,太子也不能任由他被谈轻一压到底,如此一来,丢的可是他的颜面。 于是太子沉声道:“仅仅是两首诗相似罢了,想来只是巧合,七弟妹未免太小题大做。” 谈轻呵了一声,“巧合还不够吗?到底是我小题大做,还是有人想要包庇自己的小情人?” 裴折玉亦语重心长地劝道:“臣弟以为,今日唯有查清此事,才能昭显太子公正无私。” 这二人无疑是将他架在火上烤,太子面色愈发不善。 “此事孤自然会派人彻查,若谈淇冤屈,也好替他平凡,将真正污蔑他人者绳之以法。但今日是晋阳王府小公子的满月宴,不该扫兴。” 谈淇闻言,满目期艾地看着太子,若是让谈轻继续纠缠下去,他的名声今天就要全毁了。 还好,太子会保他。 太子明显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意思,真让他现在搪塞过去了,他根本不会彻查,而是私下动手脚,替谈淇完善那些借口,最终只会得出一个结果,谈淇没有剽窃。 早已经猜到会这样,谈轻又怎么能让他们如愿呢? “太子殿下平日在朝中为父皇分忧,事务繁忙,这种小事怎么好让你亲自去查?”谈轻提议道:“不如还是交给顺天府衙门吧。” 顺天府尹那老头是个见风使舵的老油条,若非如此,皇帝也不会安排他在这个位置上,太子很清楚顺天府尹不敢得罪自己,上回孙俊杰被送进天牢是瑞王的人先插手了,他才难办,谈轻就真的相信顺天府衙门会给他想要的公道吗?太子心下嘲笑谈轻太过天真,也认为这对自己不失为一个好机会,至少他可以借顺天府尹之手保住谈淇,便也保住了自己的脸面。 太子便道:“也好,孤会派人通知顺天府尹。” 谈轻笑容满面,“这就不用太子殿下费心了,顺天府衙门的人,我已经让人带过来了。” 他回头看向裴折玉,冲他眨眼,裴折玉摇头笑了笑,吩咐福生道:“去叫他们进来吧。” 闻言,在座众人无不愕然。 连太子都站不住了,睁大眼睛看向正利落往门前走去的福生,“谈轻,你让人报官了?” 这事要是他私下处理还好,谈轻却让顺天府衙门的人当场来到晋阳王府,这不是故意让他没脸吗?太子看谈轻的眼神越发冷漠。 “你这是不信孤?” “这还要问吗?你心里不清楚吗?”谈轻理所当然地回道:“我刚才已经说过了,太子那么忙,这种小事,就不劳烦你出手了。” 他的意思显然不只是话面上那么简单,摆明了就是不信太子,早就预留后手,太子是有徇私之意,感觉到他在明朝暗讽,脸色黑得仿佛能滴下墨水一般,目光沉沉地看着谈轻和裴折玉二人,“倒是不知道七弟和七弟妹竟对孤这般体贴,孤实在受宠若惊,受之有愧。不过只是两首诗相似这种小事,让顺天府衙门来审也太浪费了。倒不如请七弟妹那位先生出面,好与谈淇当面对质,是谁偷了谁的诗?” 谈轻抚掌大赞,“偷这个字用的好!不愧是太子殿下,一语中的!剽窃他人的诗作,又怎么算不上偷呢?既然是偷窃,捉贼这种事自然该由衙门来处理,不过这次就不需要我家先生出面了,谈淇在就够了。” 听到‘偷’字,谈淇指尖一颤,苍白脸上浮现惊慌之色。 福生很快就回来了,跟在他身后的燕一领着一名顺天府衙门的小吏,还带了两个衙役,没人发话,就是晋阳王也不敢让人拦。 太子在此,他们几人地位卑微,自然是要先来行礼的,除了燕一,小吏与两个衙役都战战兢兢地,实打实地给太子下跪磕头。 太子是认得裴折玉身边的侍卫燕一的,见到他现身便明白了,难怪今天裴折玉身边不带侍卫了,原来是去顺天府衙门找人了。 如此一来,太子不难猜出谈轻跟裴折玉是有备而来,这顺天府衙门的小吏恐怕早就来了晋阳王府,就等谈轻和裴折玉叫他们过来。 这也就能轻易猜到,谈淇是中了他们设下的圈套,但太子脸上的笑容却是冷漠又讥讽。 “七弟,七弟妹,即便是诗作剽窃,也用不着顺天府衙门,你们为了府上先生的一面之词闹出如此阵仗,真是让孤大开眼界。” 谈淇怔了下,隐约感到几分安慰,是了,他又没杀人放火,顺天府衙门能拿他怎么办? 太子会保他的! 这么一想,谈淇定了定心神,眼中挤出水雾,扶着心口摇摇欲坠,声音也委委屈屈的,“我不知道大哥那位先生两年前写的诗为何会与我的诗如此相似,想来这当中有误会,我们坐下好好解释清楚就是了,又何必请来顺天府衙门的人?大哥就这么恨我?毁我清誉,还要送我入天牢吗?” 谈轻无视他,摆手叫顺天府衙门的小吏起来回话,“看来太子殿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呢,那你们就先给太子殿下好好说说,他的小情人谈淇到底犯了什么事吧。” 闻言谈淇神色忽而一紧,若是说他犯了法,那应当就是周景行……谈轻连这都查到了! 他从未如此刻这般惊恐过,冷汗瞬间流了下来。 那小吏先前在水榭外,也对里面发生了什么事略有了解,生怕被当朝太子误会,急忙将府衙中通判所写的文书双手奉上,“回太子殿下,今日一早,隐王府的燕一大人押着一名窃贼送到顺天府衙门,那窃贼自称有人看上一位明石先生的诗,让他不计代价去抓住此人,但因明石先生是国子监派来给隐王府王妃授课的叶先生,窃贼未能如愿,便退而求次偷盗了明石先生的诗作与一些银钱,且将诗作高价卖给谈淇公子。此案牵涉到隐王府上的叶先生与谈淇公子,那窃贼又有契书与银钱作证,自称抓人一事乃是谈淇公子授意,大人不敢怠慢,特命小人前来,请谈淇公子到衙门一趟,例行询问。” 小吏常替顺天府衙门的通判办事,手脚麻利,说话利落,条理清晰,语速虽快,也足矣让在座一众贵人完全听清楚事情的经过。 与此同时,众人看谈淇的眼神免不得多了几分鄙夷,谈淇要证据,证据这不就来了吗? 没想到他不仅剽窃别人的诗,还找人去抓人家! 这人表面柔柔弱弱,没想到心肠竟是如此歹毒! 众人小声嘀咕起来,谈淇听不清,也从那些或鄙夷或嫌恶的眼神猜测到他们是如何看待自己的,不由脊背生寒,满眼恐惧地看向谈轻,即便没有提到周景行,这些也足够让他感受到谈轻现在变得多可怕。是他太小看谈轻了,以为只要将仿作的草稿时间定在叶澜来到隐王府之前,就绝不会被人揭穿,当然,他也小看叶澜了。 没想到叶澜竟然会是国子监祭酒的师弟,连秦如斐都认得他,他们是故意用旧诗做局的。 他被骗得好惨! 太子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知道这小吏说的不假,也怀疑谈淇真的会这么做,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此事宣扬出去,他还能怎么保谈淇?保谈淇,他的名声会被连累,若不保,那是跟了他三年的谈淇。 太子心中是有些埋怨谈淇的,此刻也没想就这么放弃他,正想着对策,谈轻便又开了口。 “上次端午赛诗会老师拿了诗魁,没两天就被一个地痞流氓缠上,好在老师运气好,碰到认识的好心人相助,顺利逃脱,谁知那流氓后来又偷了老师的旧诗和银钱,我可没老师这么好的脾气,马上就跟我家王爷要人蹲了好几天,可算是抓到这个人,今日一早,我便叫人将他扭送到衙门去,好叫顺天府尹给我隐王府做主。” 事实上,他是借裴折玉的人手做了一个局,查到那个谈淇派来抓叶澜的人常去赌场,设计让此人欠下一笔银两,再让人暗示他可以找最近让他做事的谈淇多要点银子。 这赌徒自是不敢说隐王府已经派人严密保护叶澜,也不敢说抓人失败的事,免得没了这个冤大头替他还债,果然落入陷阱,一边哄着谈淇,一边想方设法再接近叶澜,偷了他让叶澜故意落在老宅的旧诗。 同时,谈轻早就将叶澜改好后却明显能看出来与旧诗七分相似的新诗送去给写话本的桃山七子,让他们合理加进今天新出的话本里。 一切都在按照计划发展,并不知情的谈淇也很谨慎,拿到旧诗后怕会被拆穿,也自己改动过,但他水平不行,又怕改动太多就不好了,所以还是能看出来原诗的模样。 而两年前的叶澜的作诗水平与两年后相比,自是两年后更胜一筹,更别提谈淇还改得更差了,到最后两首诗放一块,谁丑谁尴尬! 简而言之,谈轻放了几天的长线,今天新话本上市,谈淇也来了晋阳王府,谈轻不再犹豫,让燕一去拿人,先扭送到顺天府衙门。 谈明跟秦如斐双重作证也是一环,但就算今天谈淇没有用这诗,顺天府衙门的人也会来。 第164章 因为那个赌徒骗谈淇说叶澜要卖诗时,他特意派人提点赌徒留下契书,好再要点银子。 赌徒大多贪心,自然是留了契书,还拿了谈淇的信物,可惜契书是那个小厮云生签的,由始至终,谈淇都没有亲自出面见过赌徒。 谈淇固然十分小心,可这些证据已经足够让他名声扫地,且他还真敢用叶澜的旧诗…… 可见他近来或许是得意忘形了,又或许是他真的很着急想要挽回自己被秦如斐和叶澜接连压下的风头,想要风风光光嫁进东宫吧。 若他一开始没有动叶澜,谈轻还想不到这个计策。 现在这个发展,也只能说是谈淇自作孽,报应来了。 谈轻三言两语将事实与自己胡诌的部分说完,一脸无辜地冲在座众人摊手,“如今衙门的大人查出来了,这个小贼原来是这位谈淇公子找来的,可更巧的是,他刚写完的新诗居然这么像老师被偷走的旧诗!” 谈轻看向太子,笑容十分嚣张,“太子殿下,世上真的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到了此刻,你觉得谈淇的诗是他自己写的吗?” 太子死鸭子嘴硬道:“此案还未查清,七弟妹倒也不必太早断言,或许真的只是巧合。” “那也太巧了吗?” 谈轻翻了个白眼,转过身看向晋阳王,“晋阳王叔,依你看,世上真的会有这么巧的事吗?” 今天这事闹的,晋阳王全然忘了自己要讨好太子,只觉得这事一波三折的,实在是刺激,他由衷地飞快摇头,“这哪是巧合?这不是明摆着就是谈淇派人偷了你家先生的诗,还在我这晋阳王府充当自己所作吗?” 他这话一说出口,晋阳王妃就急得用力拽他衣袖。 晋阳王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忙捂住嘴巴,瞪着眼睛看向谈轻,谈轻哈哈一笑,没再理他。 “连晋阳王叔都是这么想的,大家看了这么久,心里应该也有数了吧?”他说着转眼看向谈淇,弯成新月的双眸中藏着几分讽刺,“看到别人在赛诗会上压了自己一头就要抓人去写诗,真不知道谈淇公子这几天作的那些诗里,到底有多少真的是自己写的,又有多少,是别人写的呢?” “谈轻!” 太子冷斥:“事情还未查清,你莫要胡言乱语!” 裴折玉微微皱眉,看似漂亮纯良的脸上满是不赞同。 “太子殿下,王妃向来直言直语,但说的大多是实话,他这般猜测,也并非全无道理。太子殿下若是真的相信谈淇是清白的,不妨我们今日一同移步去顺天府衙门走一趟,谁无辜谁又是贼,一查不就知道了?” 谈轻不遗余力地嘲笑道:“怕是有人心虚不敢去吧。” 太子顿住。 若真听裴折玉的,这么多人都去顺天府衙门,就算主持审问的是顺天府尹,即便忌惮他也未必会如他所愿保谈淇,何况为了这种事情去衙门,谈淇的名声定然全毁了。 太子死死盯着裴折玉,别看老七平日一声不吭的,实则阴险至极,简直就是一尾美人蛇! 谈轻跟他混到一起,也近墨者黑变了一副蛇蝎心肠! 他的顾虑,谈淇和小厮云生也不难猜到,眼见谈淇吓得几乎站不住,云生眼里闪过一丝决绝,狠心咬了咬牙,忽然上前跪下来。 “是我找人去抓叶先生的,也是我让人去偷诗的!此事是我一人所为,与我家少爷无关,还望太子殿下明察,少爷是清白的!” 他一站出来,谈轻就拧起了眉头,神情微愕。 云生重重磕了一个响头,紧跟着又道:“自从数月前在宫中落水后,少爷的身体就愈发虚弱,根本无力在写诗,小人见少爷为此日夜忧愁惶恐,实在不忍心。那夜在端午赛诗会看到明石先生的诗与少爷的诗风格有几分相似后,小人就生起恶念,背着少爷找人去抓那位明石先生!” 他这番话,瞬间让太子和谈淇在这个左右为难的僵局中找到了破口,谈淇虽然还是不敢出声,太子却当场找回场子,指着云生跟谈轻说:“七弟妹也看到了,此事都是这个奴才所为,谈淇也是被他连累的。” 谈轻看他的眼神像个傻子,“空口无凭,太子殿下是觉得我们在座这么多人都是傻子吗?事实摆在眼前,他这么着急跳出来,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他是替罪羊吧?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顶罪,这也不值得吧?” 大部分人不会承认自己是傻子,所以他们一听谈轻这么说,看云生也觉得他就是替罪羊。 太子哽住,“你!” 谈轻不搭理他,低头看向云生,“刚才我问谈淇那诗是不是他自己的,大家都听到他承认了。也是你告诉我们,这诗是谈淇两个月前就有了想法的,可你现在又告诉大家,这诗是你让人偷的?云生啊云生,你自己想想你这前后不一的口供,觉得自己还有什么可信度吗?还是你觉得在座诸位都是蠢货,你说什么都相信吗?” 云生心思缜密,正要反驳,却被谈轻抢先一步,先声夺人,“你什么都不用再说,首先我也不是顺天府衙门的审判官,不是来审问你的。我只问你一句,你只需老实回答,今天谈淇写的这首诗是不是偷来的?”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在座众人都是达官贵人,就算不是所有人都有着八百个心眼子,也不会有太愚蠢之人,谈淇有太子护着他们不好说,云生不过一个小厮,身份卑微,在座众人已然坦然地指指点点起来。 六皇子早就沉默下来,因为他也不想做蠢货,他现在看谈淇的眼神有些迷茫,也有些呆怔,他想不通为何谈淇自己能写诗却要偷别人的诗,一边又觉得谈轻说的有道理,那么谈淇的诗集有几首是他自己的? 单就这首诗八成是偷的,六皇子心中已很是失望。 太子找到空隙正要插嘴,裴折玉眼疾口快,紧跟着语调幽幽地接道:“你可得想好了,若在顺天府衙门,一再推翻先前的供词,你的所有话便不会再有人相信。你主子谈淇身上的嫌疑,终究还是洗不清的。” 云生神色紧绷,冷汗直流。 见状,太子冷冷瞪向裴折玉。 而谈淇此刻也是咬紧下唇,满心不安地看着云生。 云生看向谈轻,神情复杂,本以为自己可以破局,没想到最终还是落入了谈轻的圈套。 从带着改过的叶澜的诗踏入晋阳王府的那一刻起,或者是在得到这首诗时,他们就已经没有退路了,谈轻比他预料的还要深不可测。 承认,谈淇就是偷诗贼,前几年积攒起来的名声势必保不住了,却可以免入顺天府衙门。 若不认,他之前为了维护谈淇的所有话都成了废话,保不准谈轻还有后手让他万劫不复。 死过一回的镇北侯府谈小公子,心机也变得深沉了。 云生闭了闭眼,深吸口气,最终不得不低头承认,“诗是我偷的,那是因为晋阳王府派人来送请柬时说过,希望少爷作诗,可……” “打住!” 谈轻不想给他卖惨的机会,摆手道:“有些废话你不用在我们面前说,我们都是清醒的人,有眼睛会自己看,会自己听,不需要任何人的言语诱导。既然你承认了,那就说明谈淇肯定是知道这诗不是他自己写的,还将别人的诗拿来自用,在晋阳王府自称自己写的。总而言之,那就是谈淇对我们所有人都撒谎了,他不仅骗了我们,骗了晋阳王叔,也骗了太子殿下。” 他看到太子的脸色越来越黑,意味深长地笑道:“敢当着当朝太子和晋阳王、两位皇子与诸位大人面前,拿着偷来的诗面不改色地撒谎,这样的人到底有没有前科,又骗过多少人,除了他自己,谁又知道呢?” 这话俨然是导火索,霎时让在座众人想到更多关于谈淇的事,一回想,似乎全是破绽。 众人纷纷议论起来,裴折玉看在眼里,心道自家王妃认真起来吵架根本没人是对手,然而太子和谈淇俨然并不能接受这个结局。 “够了!” 太子一声暴喝,让整个水榭骤然间安静了下来。 这并不包括谈轻。 谈轻抱着胳膊笑问:“太子殿下听不下去了?这是想要堵住悠悠众口,护住小情人吗?” “谈轻!” 太子能容忍他揭穿谈淇,却不能容忍他将脏水泼到自己身上,面色一沉,低气压席卷整个水榭,在座一众达官贵人纷纷噤声。 谈轻可不怕他,当即茶里茶气地躲到裴折玉身后,学着谈淇说话的调调,说道:“好可怕!王爷,太子殿下这是要责罚我吗?” 裴折玉手臂一抖,险些将谈轻甩开,看着自家古灵精怪的王妃,他沉默一阵,“晋阳王叔和这么多大人都在,王妃替大家揭穿了小人的真面目,太子殿下奖赏你都来不及。” 太子气得嘴唇直抖,他快要被谈轻跟裴折玉气死了,裴折玉居然还阴阳怪气要他奖赏? 不过裴折玉有句话说的没错,太子可以不怕晋阳王,却也堵不住在座这么多赴宴臣子的嘴巴。 第165章 他权衡利弊,最终咬着牙说:“既然小厮云生已经认罪,便将他带回顺天府衙门审问,在叶先生被偷窃一案还未证实谈淇确实参与之前,谈淇便是无罪之身,待顺天府衙门审问过后,一切自然会水落石出。” 他这话无疑是在包庇谈淇,即便用太子威势震慑众人,太子也没脸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孤还有要事在身,便不奉陪了,七弟和七弟妹留步。” 太子盯着谈轻和裴折玉须臾,便拉着谈淇拂袖而去。 分明晋阳王才是这里的主人,到头来太子一句话也没跟他说,但也没有人拦他们,众人低着头恭送太子,谈轻也没有阻拦的意思。 今天他只是想要给叶老师出一口气,顺便揭穿谈淇偷诗的诗,谈淇名声扫地,他的目的就已经达成,也不至于现在就要谈淇死。 晋国有晋国的律法,他还没有证据能让谈淇被判处死刑,何况谈淇还是太子护着的人。 小说世界里的主角攻受,哪儿是这么容易下线的? 太子的靠山可是皇帝啊。 即便明白这些,也不妨碍谈轻最后恶心一把他们。 在他们走出水榭之时,谈轻唇边勾起一抹恶意的笑容,幽幽叹道:“说起来,谈淇的诗集我也看过,那么多诗里相似的也就只有几首,该说不说,谈淇风格还挺多变的。” 众人本就开始怀疑,听到这话便觉得有了共鸣之声,许多双眼睛齐刷刷看向谈淇的背影。 这哪儿是多变,简直像是收录了不少人的诗篇。 太子跟谈淇似乎顿了顿,却当做没听见,之后走得更快了,没一会儿,人就出了水榭。 他们走后,顺天府衙门的人自是要押着云生回去,但见过谈轻这位隐王妃大发神威,连太子都敢刁难,几人临走前特意向他告辞。 水榭里众人也在偷看谈轻,好像还在期待什么。 谈轻简直无语凝噎,冲他们摆摆手,“走吧走吧,戏已经唱完了,我们也要回王府了。” 他的目的已经达成,让燕一去衙门盯后续就行了,太子为了保谈淇肯定还是要去捞人的,让他捞,反正坏的又不是他们的名声。 于是谈轻看向裴折玉,用眼神询问他,现在走不走? 裴折玉轻笑颔首,倒是礼貌地回头跟晋阳王行了礼,“晋阳王叔,本王与王妃就先告辞了。” 他们也不等晋阳王说话,谈轻就拉着他出门去了,晋阳王都来不及回答,众人也十分失望。 今日之后,谈轻这个隐王妃不好惹的形象肯定是要在这些达官贵人心中彻底扎根了。 谈轻不在意别人怎么看自己,只想赶紧离开,因为晋阳王这颗不定时爆炸的炸弹太过让人无语,他一刻钟都不想在这个地方待下去。 今天这一场口水仗大获全胜,他准备奖励自己,请裴折玉去上回说好的西市畅意楼吃饭。 裴折玉失笑,王妃亏待谁也没亏待自己过的嘴巴。 走出晋阳王府大门时,谈明跟秦如斐也追了上来。 两人神情都有些怪,谈明终于明白谈轻为何让他带上新话本到晋阳王府,这根本不是带给谈轻的,是带过来证明谈淇偷诗的铁证。 今天之后,谈淇的名声在京中权贵圈子里是毁了。 谈明不是替谈淇可惜,只是颇有些感悟,真是人干什么都不能干坏事,人在做天在看,就算天不管,王妃也能给你一锤子锤死! 秦如斐想的要复杂多了,因为想问的太多,他先问了叶澜,“王妃,叶先生现在可还好?” 谈轻与他们一同往外走去,边走边回道:“挺好的,他这些天都住在隐王府,没出门。” 秦如斐这就放心了,他又太多想不通的事情,欲言又止,“说起来,谈淇曾经与我思路相似却胜过他的诗,也是他自己写的吗?” 谈轻笑了一声,拍拍他肩头道:“谁知道呢,说不定也跟今天这首诗一样,只是改的呢?” 秦如斐若有所思,本来想问谈轻让他过来是不是就只是为了证实谈淇的诗是叶澜两年前在他和兄长面前所作,现在是不想问了。 这件事只有叶澜知道,谈轻会知道定是叶澜说的,今日让他来,也是为了给叶澜作证。 叶澜是秦如斐家中长兄的师弟,与秦如斐也相识,他觉得谈轻这样子先斩后奏不太好,他向来钦佩叶澜的才学,以前还请叶澜改过诗,能帮叶澜作证,他是自愿的。 不过他在想的,还是他刚才问过谈轻的那个问题。 谈轻只道:“谈淇偷诗的事肯定瞒不住,今天之后说不定还会有人将他的诗集拿出来一首一首的细查,他的福气还在后头呢。你们也别瞎想了,要不要跟我们去吃饭?” 他说着拉住身边裴折玉的胳膊,“我今天正好要请裴折玉去畅意楼吃饭,你们一起吗?” 秦如斐跟谈明登时脑子一空,什么都不再想了。 他们俩始终对裴折玉十分敬畏,一看裴折玉正笑着他们,两人非但没有觉得荣幸之至,心底反而无端涌上几分莫名其妙的寒意。 在谈轻身边,裴折玉总是温和有礼的,这便看着二人温声笑道:“二位一同去也无妨。” 秦如斐跟谈明不约而同地摆手婉拒了,“还是算了……我们便不打扰隐王和隐王妃了。” 笑话。 人家恩爱夫夫俩人单独出去吃饭,他们掺和什么? 很有自知之明的两人相视一眼,齐刷刷点下头。 裴折玉笑容不变,牵起谈轻的手遗憾道:“看来今天王妃只能单独请我一个人吃饭了。” “本来就说好请你吃饭的。”谈轻当没看这两个送货的眼神交流,冲他们摆手,“那我们先走了,你们回去吃晋阳王儿子的满月酒席吧。” 秦如斐跟谈明对了一眼,毫不犹豫摇了头,还是算了吧,晋阳王府的席,他们不太想吃。 不管今天晋阳王府的满月宴结果怎么样,谈轻是拉着裴折玉去畅意楼美美地吃了一顿,还顺道在西市逛了逛,日落时才回的王府。 今天忙了一整天,坐马车回到隐王府时,谈轻懒洋洋地躺在马车上,差一点就睡着了。 裴折玉扶他下马车时,谈轻还是哈欠连天的样子。 裴折玉笑道:“这么困,不如睡醒了再吃晚饭?” “我醒了!” 谈轻立马清醒,睁大眼睛说:“觉可以不睡,饭不能不吃!我今天还让人做了莲子羹呢,放冰鉴里冻了半天了,应该可以吃了!” 现在天气热,他就爱吃口冰的,说着已馋得舔唇。 裴折玉看他就跟小孩子似的,天天就记挂着那口吃的,顺手将他耳边散乱的长发拨到耳后,笑道:“王妃今日辛苦了,想吃就吃吧。” 谈轻冲他得意地嘿嘿一笑,转头冲福生狐假虎威,“看到没有?我的靠山让我想吃就吃!” 福生无言以对。 他平日里是不让少爷吃太多冰的,免得他身体虚弱吃坏了肚子,少爷怎么就不知好歹呢?还拿王爷吓唬他,以为他会害怕吗? 但裴折玉看过来时,福生立马蔫蔫地耷拉下脑袋。 不错,他就是害怕。 少爷有了靠山,出息了。 谈轻心满意足,这就拉着裴折玉往王府大门走去。 还没进门,隐王府大门前停下一架马车,意识到有客人上门,二人便停下来,接着就看见裴彦从车夫身边下来,又有侍女扶着往日跟陆锦玩的田姑娘和李姑娘下车。 裴折玉笑容微顿,用眼神询问谈轻,他倒是不记得,今日自家王妃还约了朋友来做客。 谈轻看到他们上门也吃惊,“裴彦?你们怎么来了?” 裴彦也不知为何,行色匆匆的,上前跟裴折玉行礼,没等裴折玉回应便反问谈轻,“王爷王妃是刚回府吗?陆锦今日可开过王府?” “啊?” 谈轻被他问得一愣,他们离开晋阳王府后就没见过裴彦,当然也没见过没去赴宴的陆锦,“你不是说陆锦被太后召进宫帮忙了吗?” 田姑娘和李姑娘走得慢,两人牵着手过来先行了礼。 李姑娘说:“午时寿安宫的程县主让人给我传信,说郡主今日进宫,是因为太后和皇上要封郡主做太子妃,郡主不愿,建安长公主却答应了,郡主与长公主大吵一架,之后便跑出宫,到现在还不见踪影!” 谈轻听完人都懵了一下,“什么?让谁做太子妃?” 田姑娘是个慢脾气,这会儿也只有她能冷静下来,她便长话短说,解释道:“程姑娘说,前两天左相的女儿病重,根本没有入宫,说是与太子八字相克,不宜为太子妃。如今皇上便希望郡主和太子殿下亲上加亲,只待钦天监合过八字,册封太子妃和两位侧妃的圣旨便会下达各府,一位侧妃是靖西侯府的嫡长孙女,另一位男侧妃出自承恩公府,正是孙俊杰。” 这话里每个字谈轻都认识,可组合起来他愣是听不太懂,他眨了眨眼,回头问裴折玉。 第166章 “你听懂了吗?” 裴折玉神情也有几分微妙,“原来先前所有人都以为会是谈淇的男侧妃,竟是孙俊杰?” 谈轻嘴角抽搐,离谱到他半晌只能评价两个字—— “逆天。” 第87章 现在关键已经不是孙俊杰替他姐孙娉婷嫁给赔钱货,还顶掉了谈淇原本的位置,谈轻更在意的还是他们说陆锦不见踪影的事。 “郡主没回家吗?” 李姑娘摇了头,忧心忡忡道:“我收到消息便先去过公主府了,长公主府的奶娘说郡主在出宫后就没回过公主府,长公主也不让人去找她,说郡主想清楚了自然会回来,只安排了一个侍女跟着郡主……后来我们又去了宣平候府,他们说郡主来是来过,可当时宣平候忙着照看侯府四房生病的侄子,郡主没有说什么就走了。” 建安长公主和宣平候一个是陆锦的母亲一个是父亲,但两人对陆锦似乎都并不如何关心。 宣平候府的状况,谈轻平时跟裴彦陆锦混久了也略有耳闻,宣平候闲赋在家,与住在长公主府的女儿并不很亲近,对陆锦的大哥陆世子也不甚在意,却对侯府中几个兄弟的孩儿格外照顾,就差直接过继了。 坊间传闻,是宣平候与建安长公主分居后,怀疑陆世子和陆郡主都不是长公主给他生的。 谈轻不太爱打听朋友不愿意说的家事,可眼下看陆锦这对不称职的父母竟还没有她的这些朋友关心她,心里也泛起了嘀咕,“郡主跟两位姑娘走得近,你们应该知道她平日爱去什么地方玩,都去找过了吗?” 裴彦摇头,“都找过了,以我对陆锦的了解,她不喜欢太子,不会嫁给他,要是皇上执意赐婚,恐怕她被逼急了会做出什么傻事。” 李姑娘也在替陆锦担忧,“可是郡主已经说了不愿嫁,太后和皇上不会还要逼婚吧?” 裴彦只能说:“陛下的旨意,不是会轻易改变的。何况长公主答应了,这事就算定了。” 这些事在门前不便多说,谈轻轻咳一声,问过王府守门的家丁,也没有陆锦来过的消息。 看裴彦几人越发担忧,谈轻道:“先找到郡主再说吧。其他地方都找过了,宋道长那呢?” 他忽然想起来,陆锦这段时间还挺喜欢找宋道长的。 起码在他认识陆锦至今,陆锦对宋道长还是有兴趣的,听说最早是开春时宋道长捡到她踏青时放的风筝,之后陆锦就开始追他了。 是不是一见钟情谈轻不知道也没问过,他就总感觉陆锦跟玩过家家似的,反正救命恩人宋道长也没说什么,见面时陆锦也不怎么提。 裴彦几人一愣,齐齐摇头。 “没去过。” “去看看吧。” 谈轻回头跟裴折玉说:“我跟他们去宋道长哪里找找看,你先回去吃饭吧,我很快回来。” 裴折玉就知道他不会不管这件事,平时陆锦跟裴彦给他送礼物带他出去听戏,那些好意他都记着,朋友出了事,他肯定会帮忙。 裴折玉也没打算阻拦他,只道:“一起去吧。” 谈轻给了他一个感激的眼神,就带几人去宋道长那里走一趟,顺便把裴彦捎带上他们的马车,免得让他再跟李姑娘家的车夫抢位子。 福生帮谈轻去宋道长家送过礼物,认得去宋道长家。 说来也巧,宋道长租住在城东一处宅子,正好与叶澜家的老宅离得不远,那天叶澜在东街会碰上郡主,就是因为郡主来找宋道长。 陆锦很少跟大家提起宋道长的事,还是来送过礼的福生更了解宋道长的事情,谈轻先前也是从福生口中得知,宋道长租住的院子不大,他本人也很少回这个院子住。 他的师父是钦天监监正,他是无品级,但时常替他师父跑腿,忙碌起来根本没空回家。 钦天监这官职说高也不高,说低也不低,平时是不起眼,但因为很多事情是要直接跟皇帝汇报的,在满朝文武官员中还算特殊。 到了宋道长租住的院子时天已经黑了,巷子太小进不去马车,谈轻看巷子黑幽幽的,不好走,下马车后就想让裴折玉在车上等。 裴折玉想说他其实没那么娇弱,到底还是陪着谈轻进了巷子,福生打着灯笼走在前头,还没到宋道长门前,就见到门前的火光。 一个穿戴整齐的侍女提着灯笼站在紧闭的院子门前,火光映照下,一个穿着诃子裙头戴珍珠发钗的少女正抱着膝盖坐在门槛上,因为低着头,没人看到她脸上的表情。 谈轻让福生别说话,让后面的两位姑娘先过来,两位姑娘一见到陆锦便惊喜地跑过去。 闺中密友之间总是有更多话可以说的,李姑娘跟田姑娘团团围住陆锦,好一阵嘘寒问暖,而后边跟陆锦说话回头看向谈轻这边。 谈轻几人走过去,正好听见李姑娘百般庆幸的话。 “多亏隐王妃提醒,我们才到宋道长这里走了一趟。” 陆锦的状况比他们想象的要好,没哭,看起来还是那么神采奕奕,因为坐久了腿麻,她站起来时抽着气说:“七表哥和七表嫂怎么都来了?我等一天了,裴瑛跟陆文洲还没来,倒是让你们看到我的笑话了。” 裴瑛跟陆文洲正是她爹娘,大概也只有她会这么明目张胆地直呼建安长公主和宣平候。 裴彦跟她说话就不大客气了,直言道:“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还坐在人家门口等什么?” 陆锦瞪了他一眼,眼睛却倏然红了,闷声道:“打算找宋道长私奔来着,结果人不在家。” 她自己都觉得丢人,吸了吸鼻子,看向谈轻和裴折玉,“你们都知道我要做太子妃了?” 谈轻轻咳一声,“知道了。” 没人提到长公主跟宣平候,显然没人来找她,陆锦越想越难受,越想越丢人,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捂住脸边哭边痛骂起来,“我就知道!裴瑛就是想卖女儿当太子岳母,陆文洲只在意他们陆家男丁,压根就不管我!我怎么摊上这样的父母?我怎么这么倒霉,让那个乌鸦嘴说中了,真的被安排给太子亲上加亲啊!” 她哭得太突然,谈轻措手不及,回头看向裴折玉,裴折玉捏了捏他手掌,让他先别着急。 李姑娘跟田姑娘手忙脚乱地安慰起来,“郡主先别慌,这亲事不是还没有定下来吗?” 这俨然不能安慰到陆锦,她哭得更大声了,“别提了!裴瑛说是因为我上次怀了程若蝶的好事,太后才让我替她嫁给太子,还说这是我的福气……这福气谁想要啊?” 两人听到这话都没话说了,裴彦啧了一声,说道:“这福气还真有不少人要抢,事已至此,你哭也没用,天黑了,先回家再说吧。” 陆锦立马收了哭声,瞪着他道:“我不回去!” 裴彦瞥了眼紧闭的院子大门,“宋道长也不在,你在这里等也没用,我答应过你哥,他不在时要帮他照看你,你不回家要去哪儿?” 陆锦悲从中来,扶住心口痛抽泣道:“我活了十七年,连个跟我一起私奔的人都找不到……为什么皇上要我接这破太子妃的位子?那个人怎么就不能是你裴彦呢?” 谈轻本来挺担心的,听到这里真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裴彦也是被陆锦气得啼笑皆非。 “你自己想想,我姓裴,太子也姓裴,我们都是皇室,怎么可能会让我做什么太子妃?” 陆锦不服,“那我跟他不也都有老裴家血脉吗?我名声都这么差了,还是逃不过太子!” 她越想越绝望,哭得更大声了,“我怎么这么倒霉!” 这还真是,这朝代的表兄妹之间成亲的也不少,可没听过同族兄弟成亲的,这叫乱|伦。 裴彦嘴角一抽,用眼神向李姑娘和田姑娘求助。 还得是姑娘家懂姑娘家,陆锦抱着两个小姐妹哭过之后就好多了,就是还是不肯回家,不想见她那对父母,便先去李姑娘家借住。 陆锦向来爱面子,哭完后就自觉丢人,回去时都捂着脸不好意思跟谈轻和裴折玉说话。 先送三个姑娘到了李姑娘家,谈轻和裴折玉再把裴彦送回庆王府,这才折回隐王府去。 再次回到隐王府时,已经快到戌时了,从午饭到这个时候,谈轻二人还没吃晚饭,饿得有些受不了,赶紧拉着裴折玉先去吃晚饭。 谈轻胃口一直很好,可是因为陆锦这事,桌上摆了他想吃的冰莲子羹,他也心不在焉的,裴折玉见状无奈地给他夹了一筷子菜。 “还在想郡主的事?” 谈轻头一回吃饭没吃两口就想放筷子,他想了想,叹气道:“刚才郡主说,太后是让她替程若蝶嫁给赔钱货时,我就在想,如果我们上次没有插手,最后程若蝶嫁给了赔钱货,现在就不会有这档子事了?” 陆锦哭时说这话是挺好笑的,但回头一想,谈轻很难不去多想,陆锦是被他连累了吗? 如果是,他今晚都别想睡了。 第167章 裴折玉说:“是。” 谈轻瞪大眼睛看他,裴折玉却又笑说:“也不是。” 短短四个字吓得谈轻血压直往上飙,沉默一阵,还是默默放下筷子,“为什么这么说?” 裴折玉笑道:“你先吃饭,我再跟你慢慢分析一下。” 谈轻觉得他就是在哄自己吃饭,倒也听他的重新拿起筷子,然后看向他,“你接着说?” “好。” 裴折玉摇头失笑,又给他夹了一块他最近爱吃的糖醋鱼块,“如你所说,如果程姑娘顺利嫁给太子,自然也就没有郡主什么事了,这句话是对的,但是错不在你我插手。” 谈轻眼神迷茫,“怎么说?” “即使你我没有插手那天的事,没有人发现皇后和孙俊杰的算计,程姑娘也嫁不了太子。你我都清楚,皇后不会让程姑娘占了太子妃的位子,不仅是因为程姑娘不符合皇后对太子妃这个人选的要求,还有皇后对太后的不满。宫中只有极少人知道,皇后不是太后给父皇选的正妃,但先皇后是,皇后表面对太后还算孝敬,实则对太后和父皇追封先皇后的事不满已久,她不会让太后的侄孙女嫁给太子。” 谈轻微微愕然,“你以前没跟我说过皇后还不满太后。” 裴折玉眸中含笑,瞥了眼谈轻的饭碗,谈轻这才老实乖巧地把他夹的鱼块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的,边嚼着鱼块边眼巴巴看着他。 这个样子,倒是十分可爱。 裴折玉笑道:“所以,就算我们没有插手,程姑娘也不会顺利嫁给太子,你我插手的结果,影响的是承恩公府孙家姐弟的身份调换。原本皇后就给承恩公府留了一个侧妃的位置,如今孙俊杰成了侧妃,孙聘婷必然是要替换下去的。两位侧妃中已经有了一个男妃,谈淇够不上太子妃的位子,这侧妃他定然也是没有机会了。” 谈轻若有所思,“那新的太子妃人选为什么会是郡主?” 裴折玉反问他:“可还记得那天端午宫宴,父皇赏给建安长公主和宣平侯赐菜的原因?” 谈轻当然记得,陆锦跟他炫耀过的,“是因为陆锦大哥陆昭陆世子立了军功……原来是!” 提点到了这个份上,谈轻要是还想不通就是个傻子。 “一直以来,皇后都想要出身高贵或是家中掌控朝中实权的太子妃,而贵妃之所以能一直与她分庭抗礼,是因为贵妃兄长手握兵权!” 裴折玉勾起唇角,接着给他夹他爱吃的菜,“立太子妃不是皇后一个人说了算的事,太子婚事可大可小,若储君之位稳固,他想让谁做太子妃都不算难事,偏偏王贵妃盛宠太过,王国舅又手握兵权,瑞王和四皇子也是子凭母贵。而太子一党本就只有一些文臣支持,近来承恩公府又频繁出事,如今朝中贵妃势力已力压太子,但父皇似乎没有废太子的意思。” 谈轻恍然大悟,“那封郡主做太子妃,是你父皇在帮赔钱货稳固太子地位吗?太子跟瑞王差距太大,对你父皇的皇位也不稳……要制衡太子和瑞王,就要给太子助力?” 他突然有些头疼,“听说你父皇以前为了扶持贵妃母子,让王国舅接过我外公的兵权,现在为了打压瑞王,岂不是又要从这个王国舅那里分权,给郡主她大哥兵权?” 胡乱揣测圣意,说出去可是要砍头的,但谈轻就是这么大大方方的说出来了,裴折玉也不说什么隔墙有耳的话,他知道谈轻在外时向来有分寸,在家才这样放松而已。 裴折玉便道:“王将军远在西北凉州,而陆世子在塞北守关,相隔甚远,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交集,不过父皇向来爱惜将才,最近似乎是有提拔陆世子的意思。今日裴世子他们不是提到另一位出身靖西侯府的侧妃吗?这靖西侯,原是驻守西南的一位老将,若他们所说属实,让一位正被父皇器重的少年将军唯一的妹妹还有一位西南老将的孙女嫁入东宫成为太子妃和侧妃,这于太子而言无疑是极大的助力,对贵妃而言却是不小的压力。” 谈轻眼前一亮,“那贵妃会出手阻止郡主嫁给太子吗?” “王妃是想借力打力?” 裴折玉摇头,“王贵妃之所以得宠,便是因为她懂分寸。瑞王和四皇子固然夺了太子的一些权利,到底也不敢明目张胆威胁太子地位,因为他们名不正言不顺。贵妃比皇后聪明,应该明白父皇的用意,急也没用,拆了这桩婚事,或许下一个太子妃身份会更贵重,还白白惹了父皇不悦。目前看来,郡主和靖西侯孙女身份虽贵重,但陆世子还只是一名小将,靖西侯又比你外公更早回京,只挂了个军中闲职,短时间内,对王将军影响不大。” 贵妃要是懂得长远之计,就不该在这个时候动手。 对于晋国的至高掌权者来说,皇帝现在的身体还很康健,并没有退位的意思,只要太子不犯大错,就不会被贵妃的儿子顶下去。 他让贵妃一党如此壮大,若没有太子挡着,将来会被威胁到的就是他自己坐着的皇位。 后宫中皇后和贵妃斗,朝堂上太子和瑞王四皇子兄弟斗,皇帝估计没想过让他们停下来。 掌权者残酷无情,又怎么会在意手下棋子的想法? 谈轻很失望,“聪明人跟蠢人果然是不一样的,要是贵妃跟皇后一样,郡主就不用嫁了。” 裴折玉笑得意味深长,“皇后若是聪明,就不会成为皇后了,贵妃太聪明,却只是贵妃。” 谈轻不太理解,“啊?” 裴折玉笑了笑,只说:“朝堂与后宫向来息息相关,太子的亲事若不能自己自主,便只能是政治联姻。建安长公主是先帝的亲妹妹,也是安王的亲姑姑,同样身份尴尬,让她的女儿嫁给太子,只会是父皇的安排。一位出身贵重的太子妃,两位侧妃,这样的安排便是天子选妃也不为过。何况太子妃和其中一位侧妃娘家都能碰到兵权,最后一位侧妃还是皇后娘家侄子,面子里子,父皇都给了皇后,皇后也应该满足了。而建安长公主可以借机重回朝堂掌权,也能昭显父皇对那位早早驾崩的先帝皇兄一脉的仁心,而宣平侯和陆锦从来都没有说不的权利。” 谈轻知道他这是在安慰自己,陆锦被选为太子妃并不是他们的关系,而是朝堂势力的博弈与夺嫡之争的必然走向,可是作为朋友,他不认为这对于陆锦本人而言是好事。 “郡主不会嫁给赔钱货的。” 裴折玉也听懂他的意思,“王妃是想帮朋友一把吗?” 谈轻迷茫道:“我可以吗?你也说了,这是你父皇的安排,我又没办法让他收回成命。” 他说着想到一个办法,“郡主不能拒绝,但赔钱货可以,他要是拒婚,你父皇会考虑的吧?” 裴折玉反问:“对自己有利的事,王妃觉得太子会拒绝吗?哪怕太子拒婚,皇后也不会同意,郡主的名声不算好,皇后都能容忍,可见若没有什么意外,婚事都会照办。” 谈轻心想也是。 娶了郡主,就得了一个正得皇帝提拔的少将军大舅子,兵权在握,赔钱货跟皇后不亏,而且四皇子婚事将近,瑞王妃又有了身孕,留给皇后选太子妃的时间不多了。 谈轻有些头疼了,“那郡主还能用什么方法拒婚?” 裴折玉不紧不慢地给他夹菜,“看来王妃真的很想帮郡主,其实这件事并不难解决,而最简单直接的方法,就是让陆世子出面。” 谈轻道:“可是陆世子远在塞北,等郡主写信送过去,赐婚圣旨恐怕都已经定下来了。” 裴折玉点头,“也是。” 谈轻觉着吃饭都不香了,慢慢夹着白米饭往嘴里塞。 裴折玉说道:“赐婚旨意还未下,王妃真的想帮郡主的话,还有时间慢慢想办法。我让人整理一下陆家的情况,一会儿给你送去。” 谈轻道了谢,说道:“我是想帮忙,可是现在也没什么办法,又怕不小心就会连累到你。” 裴折玉不以为意,“王妃尽管做就是,我会给你兜底。” 他不是头一回说这种话了,谈轻眨了眨眼,跟他说:“你还是头一个说要给我兜底的人。” 裴折玉笑问:“不喜欢吗?” 在末世拼死拼活这么多年,因为体质特殊,不想给人添麻烦,谈轻学会的是忍,穿到这里后才放松下来,裴折玉是头一个纵容他、给他自由的人,谁又会不喜欢呢? “当然喜欢!”谈轻应得利落,承诺道:“裴折玉,你给我兜底,我也会一辈子保护你的。” 裴折玉丹凤眼弯起来,并不多言,只催他快些吃饭。 谈轻心里想着事,食不知味地快速吃过饭,就跟裴折玉分开回房,帮陆锦想办法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谈轻跟叶澜请过假,就去了李府。 李姑娘父亲也是四品京官,说起来府邸跟谈家老宅不远,等路过谈家老宅时,福生提醒了,谈轻才发现老宅门前被人群围了起来。 第168章 福生纯粹是幸灾乐祸,打开车窗给谈轻指着谈家老宅门前的热闹,“少爷看!昨天晋阳府的事都传开了,就算太子护着谈淇,他那小厮在衙门也死不承认,可谈淇偷诗的事证据确凿,现在不少以前买过他诗集的人过来骂他,书都堆在门口烧了。” 昨天他们找人回来的晚,其实去顺天府衙门盯着审案的燕一早就回来了,早上谈轻醒过来后,福生就把昨天的后续都告诉他了。 云生死活不肯承认谈淇知道他花钱找人抓叶澜的事,供词还是在晋阳王府的那一套——他说晋阳王府的人要谈淇写诗,可谈淇生病了写不出来,他迫于无奈就想去找人代笔,然后盯上了赛诗会的诗魁明石先生。 结果他没想到他也被人骗了,对方偷诗来坑他的钱。 而谈淇不过是怕晋阳王责怪,不得已用了他买来的诗。 云生是谈淇的贴身小厮,能拿到他的贴身之物不难,加上谈淇没有亲自出面,云生又一力为谈淇开脱,等后来太子的人也到了。 顺天府尹亲自出面和稀泥,因为叶澜没受伤,只打云生五十大板,罚了一些银钱了事。 到头来,也只有那个当初跟踪叶澜的赌徒被关进去,云生最后还是被抬回了谈家老宅。 可谈淇拿别人的诗充当自己的即兴之作,还有谈轻昨天的话引导,谈淇还是洗不白的。 云生对谈淇倒是忠心,谈轻看了眼围在谈家老宅门前的人群,就兴致缺缺地移开了眼。 福生还偷着乐,“现在谈卓都不敢出门了,等赐婚圣旨下来,二房还不知道躲哪儿哭呢。” 谈轻觉得这个小厮蔫坏,“管他们呢,先去李府吧。” 不过想到谈淇知道孙俊杰顶了他的位子,表情应该会很精彩,谈轻也没忍住笑出声来。 没一会儿就到了李府,谈轻还没下马车,就看见李府大门开着,门前还站着两个禁卫军,他心下一惊,李府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他没莽撞进去,留在马车上,让福生先去打探一下。 福生利索下了马车,过了一阵子,匆忙忙地跑回来。 谈轻掀开车窗帘子,一边盯着李府门前的两个禁卫军,压着声音问:“打听到什么了?” 福生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听说是太后派来保护郡主的人,除了几名禁卫军侍卫,还有不少嬷嬷和宫人。还好他们不限制郡主外出,只是带着这么多人不方便再借住李府,也不方便跟少爷还有裴世子见面。” 太后的人? 谈轻微微皱眉,“太后动作好快,派这么多人来,看似保护郡主,其实是防着郡主私奔吧?看来郡主当太子妃这事应该是定了。” 福生也觉得是这么一回事,又赶紧说:“刚刚碰到裴世子的小厮,让我把这个带给少爷。” 谈轻不明所以,接过福生手里的小纸条,打开一看,原来是裴彦约他去畅意楼见面。 反正他现在不方便进李府见郡主,去找裴彦也行。 谈轻看了眼李府门前,收起纸条说:“去畅意楼吧。” 很多人都知道裴彦跟郡主是青梅竹马,但经常都漏了一个人,裴彦的好朋友也就是郡主的大哥陆世子陆昭,三个人是一块长大的。 在裴折玉整理的信息里,裴彦自小跟陆家兄妹亲如一家人,兴许能联系上陆昭也不一定。 第88章 谈轻到裴彦纸条上说的畅意楼包厢时,裴彦早就在包厢里边喝茶边听着琵琶曲等着了。 这会儿不早不晚不是饭点,畅意楼里的人并不很多。 伙计领着谈轻进门,裴彦立马搁下茶盏,挥退弹琵琶的乐师,颇为谨慎地打量着门外。 “没人跟着吧?” 谈轻看他还叫了个小厮去门口望风,不由一愣,“应该没有。出什么事了,这么紧张?” “早上我去李府时碰上宫里派来的人了,被那嬷嬷警告不要坏了郡主的好事,走时又被宫人盯了一路,我特意跑到西市逛了一圈,还进了花楼一趟,那个宫人才走了。我怕王妃也会被盯上,就找了个伙计在李府门前等着。”裴彦颇为头疼地说:“或许是我们上回在宫里帮了程姑娘,太后知道我们跟郡主走得近,又知道郡主不愿意跟太子成亲,特意防着我们吧,这回连我们想见陆锦一面都不容易了。昨天我还觉得陆锦私奔也不是不行,谁知太后这么快就把这条路堵死了。” 谈轻倒是觉得这不仅仅是太后一个人的意思,最怕太子娶不了陆锦的人,应该是皇后。 “那怎么办?” 裴彦一时也说不好,摇了摇头,招呼他先坐下,给他倒了杯茶,“现在让陆锦出京是走不通了,看宫里的意思,恐怕皇上已经下定决心要让陆锦做太子妃,你我都不是陆锦的亲人,她的父母都答应了,为今之计,唯有她亲大哥陆昭出面替她拒婚,陆昭最近立了军功,他的话皇上会给几分薄面。但陆昭如今远在塞北,我已经给他传了信,等他收到消息,恐怕赐婚圣旨已经下来了,若是宫中着急的话,等他赶回来,没准太子已经大婚了。” 谈轻接过茶杯,不确定地问:“陆世子会拒绝吗?” “会。” 裴彦笃定地说:“我兄弟不像建安长公主和宣平候,他有自己的主见,否则当初也不会不顾他爹娘意愿,执意要只身去塞北从军。” 背后议论兄弟的父母不是什么好话,裴彦不免心虚,又说:“陆锦打小爹不亲娘不爱,只有她大哥对她好,陆昭去塞北前最不放心的就是她这个小妹,我作为他的兄弟,当然要替他看好他妹子!现在京中有头有脸的人都知道,太子妃人选换了一个又一个,里头肯定有什么问题,而且嫁给太子就注定要卷入夺嫡纷争,皇后跟太子的为人你我先不提,陆昭肯定不愿意让他妹子下半辈子都被困在宫里。” 裴折玉让人查到的消息虽然详细,但到底不如最了解陆家兄妹的裴彦亲口所言更真实。 谈轻点了点头,“现在是逃也逃不掉了,那就只能等陆世子回信,郡主今日怎么样了?” “不太好,太后派了嬷嬷来,虽然不限制她外出,但连你我都不能轻易同她见面了,只有李姑娘和田姑娘可以近身,她最迟今天就要回公主府待嫁。”裴彦欲言又止,“我有件事,不知该不该请王妃帮忙。” 谈轻听出他言下之意,惊喜道:“看来你已经有办法了?跟我见外什么,要我做什么直说吧,要不是郡主之前替我说话,我想要挽回名声也没那么容易,再说了,郡主还帮过我老师,郡主有难我当然要帮忙。” 裴彦神情很是凝重,“我们帮陆锦拒婚,就是在违背皇命,我本来不想拉王妃下水的,但眼下时间紧迫……王妃,我查到昨晚皇上已经派人去长公主府取了陆锦的生辰八字送往钦天监,最迟三天,钦天监也该把结果呈上去了。若这结果有问题,或是太子和陆锦八字不合,严重可影响国祚,皇上应该会重新衡量这桩婚事吧?” “八字不合?” 谈轻没想过这一点,便有些吃惊,“对啊,左相家的小姐不也是……你在钦天监有人吗?” 据程若蝶在宫中给他们传来的消息,皇后原本看中的左相之女便是因为与太子八字不合,在进宫前一天突发旧疾,婚事才作罢的。 然而裴彦摇了头,“没有,钦天监向来是握在皇上手中的,我哪儿机会接触到钦天监的人?不过我没有人在钦天监,王妃你有啊。” 谈轻又是一惊,“宋道长?” 裴彦摸了摸鼻子,“我知道这件事不宜再牵连其他人,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我也不会拉宋道长下水,何况宋道长还是王妃的救命恩人,所以我也想好了,只需要王妃带我去见钦天监监正,改命书让我来就好。” 谈轻也不是要拒绝,裴彦替他着想过,能不牵连宋道长就不牵连,他想着便点了下头。 “那我要怎么做?” 裴彦听他是答应了的意思,放下心头大石笑道:“我打听到钦天监监正最近一直都在观星台,陛下还算信重李监正,太子和陆锦的八字应该是要他亲自来算的,钦天监我们不便入内,但这观星台,我一个旧日的太子伴读,闲散皇室,没有差事要进去会有些麻烦,王妃却是能去的。” 钦天监可以说本就是为皇家服务的,但它又隶属礼部,无关人士向来是不得入内的。 而这观星台也是钦天监的重地,却不在礼部内的钦天监里面,而是在京城内城的西南角,谈轻作为七皇子的正妃自然是能进的。 而且谈轻有最好的理由,他最近在奉旨读书,读到了不理解的内容来观星台学习不行吗?再不济,他可以用去找宋道长的借口。 裴彦道:“篡改太子的合婚命书,被查出来不是小事,但等陆昭回来还不知要多久,若是可以从命书上让皇上改变主意,总会比等到赐婚圣旨下来再想办法轻松不少。” 谈轻明白这是让自己慎重考虑的意思,不可否认,裴彦的想法是很大胆,但确实是个好办法,他点头答应了,约了裴彦明天见面。 第169章 临走之前,谈轻从怀中取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 “没想到宫里的人这么快就动作了,不过我也猜到郡主可能会被逼婚,就带了这个过来,你找个机会,把这个东西交到郡主手上。” 裴彦接过瓷瓶,看着小瓷瓶小小一个,他完全可以一只手握过来不留缝,摇了摇里头好像还是水,不由好奇,“这是什么东西?” 谈轻道:“一种带毒的药水。如果有人对郡主不敬,可以把水洒到那个人身上去,不过郡主最好别直接碰到这个,不然也会中毒。” 裴彦手一抖,差点把瓷瓶给扔了,睁大眼睛问谈轻,“要是不小心中了这毒,会怎么样?” 谈轻看他显然是在害怕,啧了一声,心下暗笑,“表面看不出来,会做噩梦、出现幻觉吧,身体也会不大舒服,或许会头疼,或许会长红斑。你放心,只要不碰到就不会中毒,而且一般御医查不出来。” 他昨晚回去后虽然没想到太后会这么快派人来监视郡主,但也从建安长公主和宣平候的态度中看出来陆锦在陆家是孤立无援的。 如果建安长公主真的要卖女儿求荣,陆锦不会答应,那么她早晚都会走上逼婚那一步。 所以他装了一瓶水,把浓缩的异能毒素放进去,在异能耗尽前应该不会被轻易查出来,但毒素量过大也会出现刺激过敏的症状。 如果御医对着过敏症状下药,一时也查不到病原。 这毒也仅仅是比之前对付谈卓和东升的毒素更浓一点,五分钟内发作,不要人命,同时毒素在体内维持的时限也缩短到几天而已。 要谈轻种菜养花不行,但要给点毒素还是可以的,谁让他穿过来时还带了黑暗系异能呢? 这话让裴彦既安心又不放心,他小心捧着手上的小瓷瓶,生怕洒到自己身上了,也不得不承认谈轻很细心,这药陆锦兴许用上。 “那,这是内服还是外用?” 谈轻看他怂成这样,嘴角一抽,眨眨眼一脸无辜地说:“都行,沾到身上很快就能起效。” 裴彦慎重地让小厮拿手帕将瓷瓶包起来,认真道:“王妃放心,我会让人送到郡主手上。” 避免被太后的人发现他们私下联系有什么小动作,谈轻把药交给他就从后门离开畅意楼。 回去时天色还早,叶澜如今还暂住在隐王府,谈轻去找他上了半天课,当晚早早就睡了,等天一亮,就带着隐王府令牌出门。 这次出门,除了福生之外,他还带了叶澜去。 叶澜模仿笔迹有一手,得知是郡主出事后,毫不犹豫就答应了谈轻随他一同到观星台来。 因为怕李监正早早将合婚的命书送进宫里,裴彦来得很早,谈轻到时他已经在观星台外面等了许久,双方汇合后便进了观星台。 谈轻用的是裴彦想的那个借口,说是读不懂书上的内容,所以今天特意带老师过来,一方面也想请教宋道长关于天文的知识。 通报过后,出来迎接他们的人正是宋道长,观星台也不是什么军机重地,上书房也有天文这门课程,他又是王妃,所以宋道长自然而然地带着他们进了观星台里面。 观星台内只有极少数钦天监的人,一路进去没有什么人,只有不少谈轻从未见过的新鲜东西,比如摆放在平地上巨大的石制日晷、浑天仪等等,这些东西和独特的风水格局给整个观星台添上几分神秘色彩。 不过由于李监正昨夜夜观天象,现下还在补觉,所以他们今日是见不到宋道长这位师父了。 等宋道长领着他们到了紫薇殿,他们才见到其他人。 从裴彦打听来的消息里,钦天监内的人大多数平日都在班房里上值,只有李监正喜欢待在观星台,还带着他的两个徒弟住在这边。 宋道长便是他的小徒弟,平日跟他师兄帮师父跑腿。 李监正是道士,他的徒弟也是,比起宋道长的清隽出尘,他的师兄是个和气的中年胖道长,几人撞见他时他手中还拿着一本折子,行色匆匆的,大抵是没见到他们几人,边走边跟宋道长说话,“师弟,我要进宫将这奏章呈给陛下,师父那里……” 他说到一半,才看到谈轻一行人,忽而噤声。 宋道长颔首示礼,解释道:“这位是隐王府的王妃殿下,今日过来,是想看看天体仪。” 平时这里只有钦天监相关的官员会来,不过早些年皇帝兴起了,也会来这里转上一转。 胖道长很快便回神行礼,谈轻赶紧让他起身,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到他手上的奏章上。 要递给皇帝的奏章,最近钦天监除了给太子和太子妃合八字那事,还有什么要紧事? 隐王妃到了,胖道长也不急着离开了,随宋道长一块迎一行人入紫薇殿,让道童上茶。 谈轻也不是真的来学习的,坐下时隐晦地同裴彦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发现两人都目标一致地盯上了胖道长收起来的那本奏章。 正好道童端着茶水送上来,裴彦灵机一动,瞥了眼茶水,谈轻当即意会,在道童快将茶水放到胖道长身边时冷不丁起身,拿起叶澜给他揣了一路的生僻天文书,借翻书的动作手肘状似不经意般撞向那小道童。 “李道长,我还是看不懂……” 小道童被撞得手一抖,茶水全都泼到了胖道长衣袖和肩膀上,紧跟着白瓷茶盏滑落在地,啪的一声极清脆地响起,茶水登时四溅,也打湿了谈轻的衣摆,谈轻故作吃惊地往后退了退,捂住嘴巴,脸色泛白。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茶水是温热的,冷不丁泼到身上,胖道长吓得跳起来,但看到满地碎片,他比谈轻更急,忙道:“王妃切莫乱动,免得踩到碎片!” 隐王妃近来在京中可是名声大噪,顶撞皇后、顶撞太子,皇上还不管,似有偏袒之意,谈轻嚣张跋扈的名声钦天监这边也略有耳闻,不说胖道长害怕被这位祖宗问罪,让这祖宗在这里受伤他可赔不起! 宋道长也有些紧张,立即吩咐道童打扫,一边代他向谈轻请罪,“道童尚小,端茶的手还不稳,让王妃受惊了,王妃没有受伤吧?” 谈轻摇头,担忧地看向胖道长,“我没事,李道长呢?要不我让人去请御医过来看看?” 他看起来俨然一副不小心闯了祸,小心弥补的模样。 看他没有动怒,胖道长暗松口气,恭敬道:“王妃不必多虑,茶水只是温热,贫道并未受伤,不必请御医的,倒是脏了王妃的衣摆。” 谈轻像是才发现一样,拎起衣摆一看,今日他穿了一身浅色的青衣,这会儿一看衣摆上的一片水渍十分明显,他当场拧起了眉头。 “还真脏了。” 叶澜适时上前问道:“此处可有干净的厢房?” 这里还要打扫一阵,谈轻没有问罪,胖道长就很满足了,闻言忙道:“应该的,后殿有几处厢房,贫道这就让道童带王妃过去。” 谈轻点点头,又惭愧地说:“道长也先去换身衣裳吧,这么热的天,衣裳湿了怪难受的。” 胖人原本在夏天就难熬,被泼了一身热茶,虽说没有烫伤,但确实是听难受的,胖道长一听他这么说,下意识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 做戏就要做全套,小道童战战兢兢领着谈轻和叶澜去后殿时,谈轻还一脸嫌弃地拎着衣摆,像是很难受的样子,等进了厢房,门一关,谈轻立马收起这副神情,揉了揉笑到发酸的脸颊,跟叶澜一块找窗户。 小道童还在门前等着,里头不出声他也不敢进来。 谈轻和叶澜蹑手蹑脚地从另一侧窗户爬出来,然后绕过那小道童回了方才的紫薇殿。 胖道长果真也从紫薇殿出来了,急匆匆地往后殿走去,有裴彦和福生在那里牵制宋道长,谈轻跟叶澜毫不犹豫远远跟上胖道长。 胖道长原本便是随他师父李监正住在观星台的,后殿有他的厢房,他方才在那里坐得难受,索性听谈轻的先回房换身道袍,一进门,便先将袖子里的奏章取出来,也没打开,只看看表面有没有沾到茶水。 万幸奏章还是干净的,胖道长将其放到摆放香炉的桌上,转身便绕过屏风,进了里间。 他回来得急,门都没闩上,正好方便了谈轻,门一推就开了,两人小心翼翼地进了屋中。 屏风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应该是在解裤腰带,依稀能看到胖道长的身影,谈轻往那里瞥了一眼,眼神示意叶澜快去改奏章。 叶澜欲言又止,想提醒谈轻别看了,道长是出家人,谈轻又已经成亲了,这样不道德。 然而时间不多,叶澜也只好将心思压下不提,小心打开那本奏章,谈轻也瞥了一眼。 奏章上只有浅浅几行字,留了大片空白,里面夹着一张红纸,上面写满了字,谈轻看不懂,给叶澜打了个手势——写的是什么? 叶澜不好出声,只能用眼神告诉他,这是合婚的命书,上面写了太子和郡主的生辰八字。 第170章 谈轻只看懂陆锦的名字,他也知道没时间,指了指红纸,做了个拿笔的手势,眼神疑惑。 叶澜看懂了,很快点头。 谈轻就明白这是可以改的意思,赶紧将红纸推给他,叶澜从袖子里拿出一只笔,思索了下,在红纸角落的两句批语后动起笔来。 还好那里留了一些空白的地方,叶澜笔下飞快,字迹都与原本纸上的批语根本分毫不差。 谈轻只看到叶澜在红纸上添了几个字,他手中的笔转而就落到奏章上,可笔刚在奏章上点了墨,屏风里就传来往外走的脚步声。 叶澜心下一紧,回头看去,胖道长的身影正映在屏风上,一边扎着裤腰带一边往外走。 他怎么不穿好衣服再出来? 谈轻实在是想不通,给了叶澜一个催促的眼神,脑子飞快运转,忽而捕捉到一点木系能量,正隔着屏风,似乎是在窗边的位置—— 是窗外沿着墙体的一种藤系绿植,谈轻不假思索调动异能,操控那娇嫩的花藤爬上半敞的木窗,赶在胖道长提着裤子走出来前,藤尖上的绿苗飞快抽长,无声爬上木窗,然后猛地将支着窗户的棍子拉开。 不再有支撑的木窗啪一声落下来,屏风内的人似乎吓了一跳,转而朝窗口的位置走去。 这片刻功夫,叶澜已经改好奏章改,轻轻吹干,再将红纸夹回去,收起笔,指向门外。 谈轻不自觉屏住呼吸,立马拉着他悄悄地溜出去。 两人刚跑到墙角后面躲起来,胖道长就从屋里走了出来,似乎也没细看那折子,往怀里一塞,整理好外袍发冠,便匆匆离去了。 见状,两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叶澜本是不易出汗的体质,这会儿也是出了一身冷汗。 “还好突然来了一阵风,引开了李道长。”他拉住谈轻手臂说:“我们先回去吧,那小道童也等很久了……王妃的手怎么这么凉?” 叶澜回头却见谈轻的脸色极苍白,不由大惊,“王妃脸色怎么这么白?可是身体不舒服?” 谈轻按着额角摇头,小口喘气,“没有,我吓到了。” 一着急用多了异能,头颅里也是猛一下钻心的疼。 叶澜不觉得谈轻是胆小的人,但见他实在很难受的样子,也不免揪心,扶住他说:“我们要先回去了,一会儿就回王府请御医。” 谈轻摆手道:“倒也不用,我回去歇一会儿就好了。” 他可不想吃药,也不想让裴折玉担心,搀着叶澜就往回走,“先回去吧,别让人发现了。” 叶澜拗不过他,只好扶着他回去,回到厢房时门前那小道童果然等得很不安,在门口来来回回的走动着,两人赶紧爬窗户进屋。 虽然更衣是个借口,衣服都带来了,谈轻还是让叶澜帮他换了,两人出门时门口的小道童俨然放松不少,恭恭敬敬地随二人回去。 原本二人去了太久,胖道长回来时谈轻和叶澜还不见踪影,裴彦只得跟他们解释说王妃出行自是要好好打扮的,几人又等了一阵,等到裴彦差点就让福生去催时,谈轻和叶澜正好回到紫薇殿,只是谈轻脸色太难看,几人登时没心情再想别的了。 福生忙不迭上前帮忙扶住谈轻,“少爷这是怎么了?” 方才胖道长心里还嘀咕怎么王妃换个衣服去了那么久,此刻见到人却是提心吊胆起来了。 “隐王妃这是怎么了?要不要让师弟给王妃看看?” 宋道长闻言上前。 谈轻自己知道自己什么状况,忙道:“没事,就是今天太热了,刚刚晒久了有点头疼。” 宋道长便道:“近来入伏,王妃要小心,回去后请御医开一些清热消暑的茶汤喝了便好。” 谈轻嗯嗯应声,在救命恩人面前说谎对他来说压力有点大,他悄悄给裴彦打了个手势。 那是他们私下说好的手势,拇指跟食指掐成一个圆,后面三根手指竖起来,就是成事了。 王妃果然聪明,用身体不适做理由正好可以走了! 裴彦心下暗喜,开口道:“王妃身体不适,我们便先送王妃回王府吧,两位道长留步。” 胖道长跟宋道长送他们到观星台外,谈轻已经缓过来一些,让叶澜和福生一左一右扶着上了马车,裴彦面露愕然,眼神有些担忧。 “王妃真的病了?” 谈轻轻轻吐出一口气,脸色比刚才缓和了几分,“没什么事,事情成了,我们回去吧。” 想到谈轻带着病还帮他到观星台改合婚命书,裴彦心下愧疚,“王妃帮了我们许多,回头我跟我兄弟说说,让他记着这份恩情。” 谈轻没忍住笑起来,“这算什么,我也算是来观星台长见识了。说起来,老师,那个批语到底写了什么?你把它改成什么样了?” 他这一打岔,裴彦的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跟谈轻、福生三人一起眼巴巴地盯着叶澜。 叶澜无奈失笑,“原本是夫妻相敬如宾的批语,听裴世子的改成八字不合,或有碍太子。” 如裴彦最早说的影响国祚这种情况,说不定皇帝会对郡主不利,还是不适合改成这样。 一个对太子不利的妻子,皇帝应该会重新考虑一下。 谈轻觉得可以,“至少皇上会考虑一下要不要继续让郡主嫁给太子,改得太过分的话也许会让钦天监发现,希望他们不要看奏章。” 要是他们送上去途中检查过,那他们不就穿帮了吗? 这点裴彦倒是很放心,笑说:“方才我问过李监正的大徒弟,那奏章是李监正亲自写下,让他直接呈给皇上的,没人敢动,而且他们好像根本就不知道太子妃会是谁。” 谈轻惊喜道:“也就是说,除非是李监正亲自站出来,否则谁也不知道那奏章改动过?” 叶澜松了口气,“知道的人越少,将来被揭穿的可能就越低,如此一来,王妃就安全了。” “正是!” 裴彦摇了摇折扇,笑道:“好了,在这里待的越久嫌疑越大,避免东窗事发,我们先走吧!” 他这是实话,谈轻正要让车夫出发,不曾想宋道长清亮而低沉的嗓音忽而在车外响起—— “王妃留步!” 闻声,马车里几人脸上的笑容齐齐僵住,你看我我看你一阵,裴彦小声说:“放轻松,一定要放轻松!宋道长还不一定就是来揭穿我们的呢,哪里会有人这么倒霉?” 谈轻心道说的也是,深呼吸一口气,便露出假笑,慢慢掀开车窗的帘子,宋道长已经匆匆行至马车前,朝他一板一眼地行了礼。 “宋道长怎么了?” 谈轻故作柔弱地扶着鬓角,轻声道:“我今日身体不适,道长有什么事不如下次再说?” “恐怕还得请王妃再留一阵。” 宋道长却不似往日客气,他从袖中取出一本让几人眼熟的奏章,里面还夹着一张红纸。 “王妃是不是忘了带走这个了?” 那奏章都拿出来了,谈轻哪里还能猜不到他们暴露了?他脸上笑容当场垮掉,回头眼神幽幽地看向裴彦,是谁刚才乌鸦嘴来着? 裴彦白了脸,不敢说话。 谈轻转回来趴在车窗上,欲哭无泪地吸了吸鼻子,冲外面的宋道长眨眨眼,看上去要多可怜有多可怜,就差在脸上写着四个大字—— 快怜惜我。 “宋道长,你就当做你什么都没有看到,好不好嘛?” 第89章 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对宋道长来说是不可能的,片刻后,谈轻一行人随宋道长回到观星台内的紫薇殿中,老老实实地排排坐着。 之前来过这里的人都在,只有李道长不知去了何处。 不过奏章还在宋道长手里,谈轻失望地叹了口气。 这一声叹息引来了宋道长的注意,他看谈轻全无被揭穿的心虚害怕,脸上只有遗憾可惜,嘴角一抽,将奏章放在桌上,缓缓说道:“原来王妃今日来观星台,并非为了观摩天体仪,而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一看过来,叶澜福生和裴彦几个全都心虚地低了头,这才是正常被抓包该有的反应。 唯独谈轻不是,他眼巴巴地看着宋道长这个帮过他以及救过原身的恩人,双手合十,一脸期盼,“真的不可以当做无事发生过吗?” 宋道长微微拧眉,“王妃,这是要呈交皇上的奏章,轻易改动,便是犯了欺君之罪,一旦被皇上发现,钦天监所有人都性命难保。” 听他说得这么严重,谈轻脸色泛白,立马低头道歉,“对不起,我本来不想连累你们的。” 见宋道长面露失望,知道他是谈轻救命恩人的裴彦忙道:“我给王妃作证,改奏章这事是我求着王妃来的,不是他想害道长!我们只是想帮陆锦,她不想嫁给太子,可我们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铤而走险!” 谈轻点了点头,不过见宋道长神情如此严肃,他也不敢蒙混过关了,老实交待道:“之前皇后看中左相的女儿,却因为八字不合,太子妃的人选换成了郡主,郡主拒绝过却没有用,等合完八字就要赐婚了。” 第171章 宋道长神色稍缓,却道:“所以你们是想用同样的八字不合的借口,让皇上收回成命?” 谈轻再次点头,想了想,又说道:“本来这奏章宋道长和李道长都没看过,应该不会连累到你们,李监正又那么忙,等奏章送到皇上那里时已经改不了了,到时就算李监正发现批语不对也不会轻易认吧……” 说到这里,宋道长又严肃起来,谈轻面露惭愧,低头改口说:“对不起,我们知道错了,就算我们想帮郡主,也不能害了李监正。” 裴彦欲言又止,末了叹息一声,起身说:“宋道长,这主意是我出的,与王妃无关,他只是被我硬拉过来的,你要怪就怪我吧。” 他看着面无表情的宋道长,心情复杂,不可否认,这张脸颇有几分雌雄难辨的清隽秀气,不怪先前陆锦那样痴迷,他实在没忍住,多说了一句,“其实知道皇上要让陆锦做太子妃后,陆锦去找过宋道长,或许宋道长也会觉得她往日的纠缠让你很困扰,但在那个时候,她想到的唯一一个能和她私奔的人,只有宋道长。” 宋道长微微一怔,只道:“此事贫道不能帮你们,若被揭穿,便是害了贫道的师父师兄。” 话说到这份上,裴彦只能认命地说:“我们为了帮朋友而来,宋道长为了护着师父师兄阻止我们,我也能理解。”他说着看向谈轻和叶澜,“但此时当真与王妃和叶先生无关,要抓,便抓我一个人就是。” 谈轻稍稍睁大眼睛,小声说:“你在干嘛?大家都是一块来的,你怎么一个人顶罪了?” 叶澜和福生齐齐点头,俨然也是不赞同的意思。 裴彦却利落地摊手说:“本来就是我提出来的主意,是我请你们帮忙的,你们别掺和了。” 宋道长看裴彦竟然在往自己身上揽罪,沉默须臾,而后慢慢将奏折收起来,出言打断他们的话,“此事贫道可以当没发生过,但……这奏折算是贫道不小心用茶水泼湿的,之后会请师父重写。至于其他事,王妃和裴世子想救人,贫道爱莫能助。” 恩人愿意放过他们几人,不去报官或是找他师父,已经是帮了他们不少,谈轻面露惊喜,一把拉住还想说话的裴彦,起身道谢。 “多谢宋道长宽宏大量,这次又给你添麻烦了。” 大抵是因为谈轻道歉的模样太过诚恳,又或是碍于身份,宋道长对他还算宽和,“贫道知道王妃心善,但还请王妃切记三思而后行,王妃身份贵重,动辄牵连无数人,唯有保重自身,才能护住身边人。” 若是换了其他人,谈轻未必会听他的话,可这是宋道长,且不说宋道长救过曾经在宫中落水的原主,前阵子还冒死帮谈轻把小胖子送回庄子,他的话谈轻认真听进去了。 “谈轻受教。” 宋道长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而后目光扫过他身后几人,大抵是心虚,福生立马垂头。 今日这事宋道长帮他们瞒了下来,他们也没在观星台待下去,马车缓缓往畅意楼而去。 本以为今天会成事,裴彦已经约了陆锦在畅意楼包厢见面,畅意楼本就是裴彦自家产业,知道哪个包厢有暗门,不会让人发现。 回去路上几人都很萎靡,没有人怪罪宋道长不帮忙帮到底,他们不是那种升米恩斗米仇的人,只是不知道怎么跟陆锦说今天的事。 奏章算是白改了,但转念一想,还是有好处的,谈轻跟裴彦几人说:“至少今天这奏章不会送到皇上面前,我们还能再想办法。” 裴彦拍拍脸让自己精神起来,“王妃说的是!至少我们成功拖延了一天时间,还有机会!” 他们俩活跃起来,叶澜跟福生也放松了不少。 叶澜便问:“那今日的事,要如何跟郡主说?” 裴彦立马道:“只说我们没找到改奏章的机会,至于宋道长,便别提了,免得她更难受。” 虽说除了陆锦没人知道她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宋道长,可好歹陆锦追了宋道长几个月,要是知道奏章改好了却被宋道长发现…… 她本就在为逼婚的事焦虑,知道后肯定更难受。 几人齐齐点头。 这事最好还是别告诉陆锦为好。 马车入了熙熙攘攘的西市,最后停在畅意楼后门。 下马车后几人特意整理了一下衣着与表情,这才从后门进去,进了无人的包厢,里面有个暗门,打开门就是隔壁陆锦所在的包厢。 他们路过时,就看到那包厢门前站着几个禁卫军和嬷嬷,守住门口,压根不让外人靠近。 好在裴彦有先见之明,几人敲响暗门作为暗号。 等到陆锦那边回应,一行人这才开门进去,就见包厢里除了陆锦跟她的两个闺中密友李姑娘和田姑娘之外,还有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跟陆锦几人在一起玩的程若蝶。 自从端午宫宴直到被封为县主,程若蝶就没怎么出宫,所以见到她时谈轻几人都很吃惊。 陆锦显然知道他们今天去干了什么,一见到他们就惊喜地站了起来,跟他们解释说:“程姑娘是太后派来陪伴我的。你们放心,她不会告诉太后我们私下见过面的。” 程若蝶见到谈轻也有些意外,屈身行礼,“没想到今日隐王妃也会来,上回在宫里是郡主和王妃裴世子救了我,还一直没有机会跟你们道谢。不过太后对太子的婚事十分看重,担忧这次还会有什么闪失,所以特意派我来陪伴郡主,但我也不是什么恩将仇报的人,王妃和世子尽管放心,今日的事,我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 谈轻恍然大悟,抬手虚扶了她一把,“郡主信得过程县主,我和裴世子自然也是信的。” 之前太后要让程若蝶做太子妃,便吩咐陆锦陪伴她,如今换了要陆锦做这太子妃,程若蝶反倒成了陆锦的陪伴之人,二人间身份的置换何尝不是一种风水轮流转呢? 更离谱的还有。 裴彦感慨道:“该说不说,原本定了还没赐婚的三位太子妃人选,今天都凑到一块了。” 先前的程若蝶、如今的陆锦,还有最早的谈轻。 闻言,几双眼睛齐刷刷落到谈轻这同样不太顺利的被皇后断了太子妃之路的隐王妃身上。 谈轻看他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斜睨着他不说话。 裴彦摸了摸鼻子,转过头跟陆锦说话:“好吧,跑了半天累了,先让我们坐下喝口茶吧。” 李姑娘和田姑娘闻言忙给他们倒茶,陆锦顺手递给裴彦和谈轻,一脸期待地看着他们。 “怎么样?” 谈轻觉得这茶他喝不下去了,裴彦也是一顿,而后一口喝完杯子里的茶水,缓缓摇头。 陆锦脸上的笑容肉眼可见地垮了下去,裴彦忙道:“没找到机会,今天没碰上李监正!” 后面那句话倒是实话,裴彦说的脸不红心不跳。 陆锦俨然没有他们几人这样轻松,脸色很快变得沮丧,没精打采地自顾自回到桌边坐下。 三个姑娘也不敢说话了,无声守着陆锦安慰她。 裴彦说道:“倒也不必这么早丧气,我们还有机会的。而且我已经写信给你大哥,最迟一个月他也该回来了,到时让他来退婚。” 陆锦闻言更丧气了,摇头闷声说:“宫里来的嬷嬷跟我娘说,皇后希望太子七月完婚,等大哥回来,我应该已经被送到东宫了。” 现在已经是六月中旬,如果定了七月初,那陆昭估计赶不上,如果定在七月末还有机会。 陆锦越想越烦躁,双手狠狠抓着头发,“皇后为什么要那么急?我都说了我不要嫁了,他们为什么要装作没听到?而且昨天刚回公主府太子就来看我,说要跟我培养感情亲上加亲,谁要跟他亲上加亲?他跟谈淇的事京城里还有谁不知道?我现在一见到他就很恶心!还好我手上有药,他一碰到就起了一手红斑,又叫疼又叫痒,难受得跑进宫找御医了,可要是那药更毒一点就好了,他死了就好……” “郡主!” 身边几个姑娘听到她这一番大逆不道的抱怨,手忙脚乱地捂住她的嘴巴,连程若蝶都是一脸凝重,“郡主慎言!小心隔墙有耳!” 裴彦小心地瞥了眼门前,也压着声音说:“这话可不能让人听到了,小心你的小命不保!” 陆锦呜呜挣扎开三个姑娘的手,没好气道:“要是真能小命不保就好了!我就是死也不想嫁给裴乾!而且他要娶的还有孙俊杰!想想以后要我跟孙俊杰还有裴乾待在一个地方,我就很想捏紧拳头揍死他!” 她还真捏紧了双拳,忽而眼前一亮,“对啊!我可以谋逆让皇上给我们家治罪,裴瑛陆文洲跟我一起死都行!还有……就算这个行不通,我转头随便找个男人私通,我就不信裴乾宁愿戴绿帽子也非要娶我!” 她越说越离谱,不说几个姑娘瞠目结舌,叶澜和福生也是大开眼界,裴彦也是无语凝噎。 “你要是敢谋逆,你大哥陆昭也跑不了!还有,你现在都被宫里的人盯着,你以为你能去哪里?能干什么?还随便找个男人私通?” 第172章 陆锦想说她眼前这不是有男人吗?但是回头一看,谈轻是隐王的,叶澜是吃过孕子丹的,福生还小就不管了,就只剩下裴彦了。 她的眼神落到裴彦身上,裴彦心头一颤,忙抱住自己,“你这么看着我,想打我主意?” 陆锦嫌弃地摇了头,瘪嘴道:“没一个好人选……”她越发绝望,恶从胆边生,“那我干脆跳河好了,到时太子可以坚持跟我结阴亲。” 她这话说得阴气森森的,但大家都明白她就只能过过嘴硬,裴彦毫不犹豫给她泼冷水。 “别想了,现在太后和皇后、太子的人都在盯着你,你跳河他们马上就能把你捞回来,只要你没有死透,太医院都能吊着你的命。” 陆锦呜咽一声,绝望地趴在桌上,“那该怎么办啊!” “其实郡主说的有道理。” 谈轻冷不丁出声,引得众人齐齐看去,与他们被陆锦的想法吓得一惊一乍不同,谈轻坐在角落,手捧茶杯,看去十分镇定自若。 叶澜看他这么沉稳,便问:“王妃的意思是……” 陆锦刷一下抬起头看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谈轻倒也不是装得冷静,而是认真想过陆锦的话,若有所思,“我觉得郡主说的对,如果太子死了,那郡主自然就不用嫁给他了。” 他这话一出,所有人都被吓到了,碍于身份,裴彦不敢捂他嘴,只压着声音急道:“王妃!你怎么比陆锦还大胆?这话能随便说吗?” 陆锦也吓得目瞪口呆。 “七表嫂,我刚才都是瞎说的!太子要是出了事,不说影响国祚,被查出来咱们这么多人都要被砍脑袋的,还会连累我们的家人!” 希喁 福生一脸紧张,“少爷三思啊!” 谈轻摆手示意他们冷静,“我也知道,但是这个办法是最简单直接的。当然,如果不能接受,那就换一个办法,还是郡主想的那个,太子不死就让郡主死一下好了,你们当中有一个人出事,婚事都办不成。” 所有人都沉默了,因为谈轻的话让太震撼了。 什么叫死一下就好了? 陆锦已然惊呆,愣愣看着指间抓起来的头发。 缄默中是叶澜先开口接茬,“王妃是说假死?” 他这么一说,包厢里的氛围才算是活过来,裴彦道:“是个好主意,可是办起来很难,我们有什么办法能在太医院眼底下假死呢?” 太医院御医的本领也不是吹的,不说是整个晋国最强,但顶尖那批大夫和药库都在这里。 看陆锦眼里刚燃起的希望又因为裴彦的话黯淡下去,谈轻说:“其实结果死不死也不是很重要,如果没办法阻止皇上赐婚,我们现在只需要拖时间就行了,只要让郡主一病不起,拖到陆世子回来就能退婚。” 陆锦眼睛亮起来,“那我从今天开始就装病?” 叶澜提醒道:“有御医在,装病是没有用的,所以郡主就只能真病。而且还要病得相当严重,才有可能让大婚的日子尽可能往后推延。古往今来,从来没有让太子给未过门的太子妃冲喜的,此计或许可行。” 裴彦还是不放心,“问题是陆锦现在好好的,我们要怎么让她病得连太医院都治不好。” 谈轻思索了下,将茶杯放回桌上,认真道:“我有一种药,可以让郡主病得很严重,却查不出病因,不过这药对郡主的身体有一定的损害,服了药,郡主就是真的病了,在药效过去前会痛苦一段时间。” 裴彦刚动摇的心又谨慎起来,“很伤身体吗?” 谈轻只能说:“这是药,也是毒,等药效过去后身体会比之前虚弱一些,但可以养回来。” 裴彦不免迟疑。 陆锦却斩钉截铁道:“我吃!” 裴彦和三个姑娘都不放心地看着她,陆锦却是一脸坚决,“你们帮我退婚,本来就是在违背皇上的意愿,再说了,皇上定了的事,我不吃点苦头,又哪里是能轻易解决的?我要是不真的病了,大婚就得接着办!而且我了解我娘,她铁了心要做太子岳母,恐怕会在我哥回来路上动手脚。” 说到建安长公主,她自嘲一笑,颇为讽刺,“我早知道,我是我娘的累赘,早在她跟我爹分开那年,他们两边都不想要我这个没用的女儿,如今能拿我换来荣华富贵,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将我卖给太子。当然,我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那么懦弱,又怎么敢为了我违抗皇命?你们为我做了这么多,就是想帮我退婚,我当然也要争气一点,才能对得起你们!” 裴彦顿了顿,安慰道:“我相信你大哥会帮你的。” 陆锦重重点头,微红双眼透出笑意,“我知道,我也相信大哥。你们也不用担心我,天家婚事不是那么容易退的,这两天我娘跟我说了很多,我不想掺和到夺嫡纷争里头,而我不想嫁,就得拿命去赌。” 谈轻就猜到陆锦会答应,陆锦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突然被皇家逼婚,普通人早就慌了或是认命了,她不认命是有大家在帮忙的原因,还有就是她本就在坚持自见。 这回没有人再劝说,但每个人都很担心,谈轻看在眼里,勾起嘴角安抚道:“你们也不用这么害怕,那药也没你们想的那么毒。” 唯一被安慰到的人只有陆锦,“我相信七表嫂!” 事情就这么说定了,门外还有宫里的嬷嬷和侍卫等着,谈轻和裴彦几人不好在包厢里待太久,跟陆锦约定了拿到药就托人送到她手上,几人便从暗门回了原先的包厢。 为了不露馅,他们还吃了一顿饭才离开,在这期间,隔壁的陆锦等人也已经打道回府。 裴彦思来想去,觉得陆锦说建安长公主会让人拖住陆昭不让他回来退婚的可能性还是不小的,匆匆吃过饭就回去安排人接应陆昭。 谈轻同他分开后便带着叶澜和福生回了王府,没有再上课,也没出门,一头扎进房间里。 日暮时分,裴折玉习惯地到了正厅与谈轻一起吃晚饭,饭菜早已经摆好,却不见谈轻。 他觉得有些意外,这两天谈轻忙归忙,但还是会天天准时来吃饭的,让燕一去打听后,才知道谈轻自从午后回来就没出过房间。 若非谈轻拉着,裴折玉往常都在前院书房用饭,眼下摆着满桌往日谈轻爱吃的菜人却不在,裴折玉没什么胃口,索性过去找他。 谈轻院子里没什么下人,他不喜欢那么多人伺候,用到什么时才会叫人,裴折玉找来时,福生正坐在正院一处厢房门前发呆。 燕一轻咳一声,当即把福生惊醒,忙不迭起身行礼,裴折玉让他起来,看向紧闭的房门。 “王妃在屋里?” 福生应是,又说:“少爷说了,谁都不让进。” 裴折玉挑眉,“王妃用饭了吗?” 说起这个,福生面露担忧,“还没有,少爷说,若是王爷问起便让王爷先吃,不用等他。” 裴折玉听这意思,是连自己也不让进了,唇边的笑意微微一顿,“今日王妃碰到什么了?” 要问今天发生的事那可太多了,福生不知道要不要告诉裴折玉,也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好在他支吾的片刻,房门打开了一道缝隙,谈轻的脑袋从里头探出来,脸上蒙着面巾。 “裴折玉来了?” 裴折玉唇角微扬,看着他遮脸的白巾,不由好奇。 “王妃这是……” 谈轻才反应过来,嘿嘿一笑,拉下遮脸的白巾跟他说:“我还没有忙完,你先去吃饭吧。” 裴折玉当作没听到他话中不想让自己进屋的意思,缓步上前,问他:“王妃在忙什么?” 谈轻一时也说不好,“这……” 裴折玉看他犹豫,唇边笑意淡去,垂眸道:“我不饿。看来王妃屋中有秘密,连我也不能进去。也罢,我先回去了,王妃忙吧。” 他这样子好像有点不高兴,可怜兮兮的,谈轻心头一软,解释说:“也不是什么有秘密,我很快就过去吃饭……算了,你进来。” 看见裴折玉转身要走,背影怎么看都有几分萧瑟,谈轻还是没忍住叫住他,裴折玉唇边勾起笑意,回头时却是一脸的惊喜与迟疑。 “不会打扰王妃吗?” 谈轻看他担忧的神情,心道裴折玉真是太小心了,忙道:“没事,已经差不多了,来吧。” 裴折玉笑眯眯走近过去,一进屋,房门就被谈轻牢牢关紧,留下燕一和福生面面相觑。 其实他们都看到裴折玉在偷笑,但是他们不敢说。 福生嘴角抽搐,思考一阵要不要告诉少爷,最后默默转身。算了,反正少爷不会在意。 一墙之隔的房间里,谈轻拉着裴折玉进门,就从袖子里抽出一条白色的巾帕给裴折玉系上,因为裴折玉比他高,他只能踮着脚。 裴折玉弯着腰,迷茫眨着丹凤眼的样子很是无辜。 “为何要蒙面?” 第173章 谈轻把他的脸给牢牢遮好,也给自己系上面巾遮好脸,拍拍手,重新拉起他往里间走。 “遮住脸能挡一些毒。” 这厢房原本是个空房间,不知道谈轻为什么会待在这里大半天,裴折玉闻言不由愕然。 “毒?” “嘘!” 谈轻隔着遮脸的白巾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拉着裴折玉绕过屏风这才松开他。看清楚屋中状况,裴折玉未被遮住的眼睛倏然睁大。 这里间哪里还是普通厢房?里头全是勃然生长的各种绿植,密密麻麻地占据了屋中大半空间,那些或是红褐色或是墨绿色的藤系植物甚至挤满几面上,爬上屋顶横梁。 仔细一看,这些覆盖屋中家具的绿植都只是盆栽,花盆还在地上摆着,唯一没被覆盖的书案上点着一盏琉璃灯,桌上摆放许多瓶瓶罐罐,看起来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难怪一进房间,裴折玉就觉得有些阴冷,此时此刻,看着这幅怪异的景象,他也耗费了一些时间才回过神来,迷茫地看着谈轻。 “王妃,这是……” 谈轻嘿嘿一笑,往书桌走去,站在藤蔓织就的笼子里转了一圈,“惊喜吗?这是我种的!” 裴折玉沉默下来,屋子快被撑破了,惊喜在哪里? 但看到谈轻这么期待的眼神,他还是捧场地开了口。 “……王妃何时种的?” “今天啊。” 谈轻还想看到裴折玉惊讶的样子,没想到他还是这么镇定,不免泄气,走回来问他:“裴折玉,你好冷静,你怎么好像天塌下来都不会吓到的样子?胆子也太大了吧。” 裴折玉看了眼屋子里疯长的绿植,脸色有些微妙。 “王妃这是养的什么?” 谈轻看了眼门口,确定没有人进来,便拉着裴折玉绕过铺满地面的藤条走向桌子,小声说:“我需要炼一种药,所以养了一些带毒的植物,裴折玉,你不要说出去啊。” 裴折玉本是步伐平稳的,闻言脚下一顿,谨慎地跟紧谈轻走的每一步,“这些都是毒草?” “对啊。” 谈轻的回答稀松平常得好像裴折玉在问他吃饭了没有一样,其实这些毒草都是他今天回来时买来种子偷偷用异能催生的,不过担心吓到裴折玉,他就不告诉裴折玉了。 在末世基地里自带暗黑系异能的他,不仅是杀器,在制毒方面也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 除了养大他的叶博士,没有人知道他会炼制|毒|药。 但今天既然跟郡主说了有让御医查不出来的毒,谈轻就少不得要偷偷再炼一回毒|药了。 现在药还没有练好,屋中用暗黑系异能催生的毒草毒性还是很强的,谈轻担心裴折玉不小心碰到,就给他介绍了一下这些毒草。 “这个带刺的是断肠草,这个紫色的藤碰到汁液就会皮肤溃烂,这个花香味可以致幻……” 他每说一种,裴折玉眉头就跳一下,静静地看着他。 谈轻一样一样地跟裴折玉介绍毒性,说到角落那小小一盆的白色喇叭花时停顿了下。 “呃这个就不说了。” 他略过那纯白的小白花,一脸认真地叮嘱裴折玉:“裴折玉,现在这里是我养毒草的秘密工作间,除了我就只有你可以进来哦,你要小心,别让自己碰到它们中毒了。” 这屋子里的毒草,样样都是剧毒,还都长得如此茂盛,裴折玉很想问谈轻是什么时候背着自己把这些毒草搬进王府的,他竟然没有察觉,但话到嘴边还是及时打住了。 这满屋子的毒草,让人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变得小心。 裴折玉丹凤眼里充满了谨慎,紧紧拉住谈轻的手,目光停留谈轻略过不提的小白花上。 “王妃怎么不说这是什么毒草?” 谈轻都刻意跳过这花了,裴折玉还要问,他知道裴折玉就他这么一个朋友,担忧裴折玉心里不平衡,谈轻没办法,只好说出答案。 “这个啊,就是让男人不举的毒花,你想碰一下吗?” 裴折玉本是随口一问,闻言目光一顿,转头看着谈轻,语气幽幽,“王妃希望我碰吗?” 谈轻心虚地别开眼,嘀咕道:“原来你知道不举啊。” 裴折玉看他的眼神更幽怨了,“我是不应该知道吗?” 谈轻看裴折玉平时清心寡欲的,年纪也不大,刚才裴折玉问时他觉得裴折玉不一定知道,现在他可以确定了,裴折玉真的知道。 他不说话,在裴折玉眼中便是被说中了,他微眯起眼睛,呵呵轻笑,听去颇有些渗人。 “王妃懂的好多啊。” 听这话阴阳怪气的,谈轻在面巾遮掩下悄悄吐了吐舌头,笑嘻嘻说:“一般一般,不如你多。” 第90章 跟满屋子毒草待在一起,正常人都受不了,裴折玉沉默一阵,面不改色地看着偶尔在他面前皮得不行的谈轻,“王妃为何要制药?” 说起这个,谈轻就笑不出来了,一五一十地跟裴折玉说了今天的事,最后摇头叹了口气。 “原本裴彦是想改了郡主跟赔钱货的八字阻止你父皇给他们赐婚的,结果让宋道长发现了,还好宋道长帮我们隐瞒下来,但这事要是被发现,钦天监的人都得替我们背锅。我想来想去,还是稳妥一点好,只要郡主病得很严重,就算赐婚圣旨下来了,他们也不能抬着郡主的尸体进东宫吧?” “宋道长?” 提到这个人,裴折玉不着痕迹挑起眉梢,“宋道长确实帮过王妃不少,是个心善之人。” 帮过谈轻这么多次,却也不图回报,在他看来,这宋道长若非极心善,便是另有图谋。 不过裴折玉并未在谈轻面前说出来,因为他知道谈轻始终记着宋道长的恩情,他抬眼看向那些毒草,“所以这药,王妃打算自己炼。” 谈轻就是这么意思,现在去找药也没什么渠道,他自己制的药可以确保不会被太医院太早看出来病因治好,他也就是耗费异能催生以及提炼药效,不过这里没有他要的器材,要凑齐药材,也要废些时间。 “赐婚应该就在这几天了,我要赶在赐婚前后把这药弄出来,而且自己做的药也更安全。” 裴折玉微拧起眉头,指向那些毒草,“也就是说,王妃这几天都要亲自接触这些毒草?” 谈轻点头,“你放心,我会很小心的。不过你还是别过来了,避免不小心沾上什么毒。” 他会提炼毒素,制作毒药,可不会解毒治病。 裴折玉看他如此认真,丹凤眼里浮现出一丝无奈,“王妃与郡主只是普通朋友,却为了帮郡主退婚做到这一步,连我都有些羡慕了。” 谈轻理所当然地说:“别忘了郡主帮过老师的,还帮过我说过话,送过我不少礼物,现在郡主有难,我当然也要帮忙,礼尚往来嘛。” 裴折玉若有所思道:“我知道王妃一定会帮郡主,让郡主暴病确实是个能拖延大婚的好办法,但这样一来,郡主恐怕会很辛苦吧。” 谈轻只能说:“我尽量在不会轻易被御医看出来的情况下少放一点毒素,让郡主好受些。” 裴折玉皱眉,“如此看来,王妃是决心要制药了。” 谈轻再次点头,虽说裴折玉看着还是跟往常一样平静,可他站在这屋子里显然有点束手束脚不敢随意动作的感觉,谈轻也觉得这里挺危险的,而且裴折玉身体那么虚弱。 于是谈轻毫不犹豫按住裴折玉肩膀,将他推到屏风外,“好啦,你看也看过了,这里太危险了,你先回去吃饭吧,我一会儿就过去。” 等绕过屏风,谈轻才放心松开裴折玉,“你本来就那么瘦,不吃饭身体会更差,快去吧!” 平时每一餐都不会落下,无比珍惜食物的谈轻,这会儿为了炼药竟然连饭都顾不上吃了。 裴折玉没有听他的,扯下面巾说:“若是我有方法可以阻止父皇赐婚,王妃还会炼药吗?” 炼药制毒让郡主暴病拖延婚期,本就是还算稳妥的下策,但裴折玉这话还是让谈轻心存侥幸,眼睛亮起来,“你有什么好办法?” 眼前少年脸上蒙着白绸面巾,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清晰倒映着裴折玉的面容。 裴折玉总是喜欢看他这双清澈的眼睛看着自己,嘴角微微扬起,“不急。宋道长说过奏章会请李监正重写,但李监正要忙的事情很多,奏章再快也要明日早朝后才会递进宫里,父皇在等着他的奏章,不会太早赐婚。我们还有时间,王妃不必着急,先与我去吃过饭,再说也不迟。” 谈轻一时拿不准裴折玉这是在哄他还是真的有办法了,眼神迟疑,“你不是在哄我吧?” 裴折玉睁着丹凤眼看他,神情无辜“我只是不忍心看王妃为了这件事废寝忘食,整日与这些毒草待在一起,只怕忙没帮上,我先成了鳏夫,所以我还是得想办法帮王妃。” 谈轻被他这话逗笑了,“我不会被这些毒草毒倒的!” 第174章 裴折玉道:“我也没有哄王妃。” 谈轻回头看看屏风里那些疯长的毒草,犹豫了下,有些无奈地说:“好吧,那就先吃饭。” 其实他才催生了自己目前能找到的一些毒草,还有很多药材没找到,现在做的只是准备功夫,等福生让人找齐药他再开始提炼毒素也不迟,谁让裴折玉这么黏人呢? 不过仔细想想,谈轻又有种莫名其妙的成就感,至少因为他,裴折玉晚上规矩吃饭了。 谈轻特意吩咐不许人靠近这个房间,就跟裴折玉去饭厅,不过刚碰过毒草,不说谈轻,裴折玉也是盯着让谈轻洗干净手才用饭。 饭菜重新上桌,谈轻已经迫不及待催促裴折玉,裴折玉仔细擦洗过双手,叹气坐下来。 “那好,我们边吃边说。” 他说着将筷子递给谈轻,谈轻老脸一红,反手给他夹了一筷子他往日常吃的清炒蘑菇。 “好,你慢慢说。” 裴折玉看着他殷勤的动作,眼底笑意更浓,“其实今日王妃和裴世子去观星台改八字命书这个法子,我也觉得是个不错的方法。” 谈轻给自己夹了块樱桃肉,耸了耸肩,便塞进嘴里,腮帮子一鼓一鼓的,神情很遗憾。 “可惜被发现了,而且我后来想过,我们确实有点冲动了,没有考虑到会连累其他人。” 裴折玉点头,“因为你们是私改奏章,还是在太子大婚一事上从中作梗,一旦李监正发觉不对闹到父皇面前,你和裴世子都逃不掉。” 谈轻也有些后怕,“还好最后宋道长帮我们瞒下来了,要是不能用八字不合的借口摆脱这桩婚事,那要怎么阻止你父皇下旨赐婚?” 裴折玉近来喜欢上给谈轻投喂,一看他停下筷子就忍不住给他夹菜,耐心极了,“这借口不是不能用,而是要用对,倘若是由李监正亲自提出,父皇自然会考虑,即便不听,日后陆世子退婚时也有理由。” 谈轻眨巴眼睛看他,惊喜道:“原来你认得李监正吗?” 遗憾的是裴折玉摇了头,谈轻笑容消失,面露失望。 裴折玉看着他变脸,心下也是好笑,慢吞吞地补充道:“我虽然与李监正无甚来往,可我认得一个人,也只有他,能请动李监正。” “你怎么不早说?” 谈轻斜睨着裴折玉,这家伙就爱卖关子,害他白失望了,很快又眼巴巴地盯紧裴折玉。 “谁啊?我们能请动吗?” 裴折玉看着他说:“要请动他,我得用王妃的人脉。” 谈轻睁着眼睛,一脸迷茫,“我哪有什么人脉啊?” 裴折玉接着给他碗里夹菜,提醒道:“李监正曾得先帝提拔,也就是安王那位早死的父皇,算起来,他本来就是先帝的旧臣之一。” “而前段时间,王妃正好拼命救过安王家的小世子。” 谈轻瞪大双眼。 裴折玉看着他,缓缓说道:“故而我才会说,若要请动李监正出手,便要用王妃的人脉。安王如今是身份尴尬,可先帝给他留下的东西可不少,王妃可要考虑清楚,是否要为郡主与太子的婚事请安王出手。” 兜兜转转,原来能帮上忙的人就在隔壁安王府! 谈轻面露喜色,又不免惊疑,“这会连累安王一家吧?” 裴折玉说:“若不能帮忙,安王便不会应下。王妃或许不知,在包括叶先生父亲在内的几位旧臣蒙冤入狱前,坊间曾有过一则流言——当年先帝暴毙,真龙一脉式微,父皇从兄侄手中窃夺皇位,乃是窃国蛟龙,这晋国皇位总归是要回到真龙一脉的,而这真龙一脉,便是先帝之子安王。” 谈轻有些吃惊,“难怪安王不过是出京求医,宫中却派死士来刺杀他儿子……那流言到底是谁传的?这不是要把安王架在火上烤吗?不过这事也跟那位李监正有关吗?” 裴折玉道:“当年有人说这流言拥护安王的先帝旧臣散布的,只为逼父皇还位于安王,而这后来也成了叶先生的父亲与几位大人入狱时屈打成招的罪状之一,以至于如今根本难以查清流言源头。结果你我都知道,是安王主动放弃了储君之位,才让几位旧臣得以平反,而父皇为了此事曾肃清朝堂,又让李监正出面平息流言。” 谈轻皱了皱眉,不太理解,“李监正没帮安王吗?” 裴折玉摇头,“彼时李监正人微言轻,不过是父皇随时可以让人替换的臣子,也是因为那件事之后,李监正替父皇办好事,父皇才一直留着他。当年的事,现在已经很难说清楚,或许散布谣言,的人是想逼反安王,又或是想逼父皇处理安王一脉,在那之后,李监正与安王似乎再无来往。” 谈轻抓到了一个关键词,“似乎?” 裴折玉会心一笑,“表面看来,李监正与安王并无来往,但他实则一直都是安王的人。” 谈轻啊了一声,“那安王当年怎么不让李监正帮他?只要李监正证实他就是真龙天子……” 他说到这里卡壳了,反应过来后来当了太子的是赔钱货,稳住的是裴折玉父皇的皇位。 裴折玉失笑,“如今看来,当年那个流言其实只是一个引子,最终以朝中那些先帝给安王留下的旧臣被肃清为结局告终,那时安王年幼,身体病弱,而父皇登基多时,皇位稳固,若连安王自己都承认这所谓的真龙天子之名,拥护他的旧臣定会为之疯狂,若当真做出逼宫之事,想必死的人只会更多。而安王最终选择让出储君之位,证明他无意在那时与父皇争,便没必要暴露那些先帝给他留下的暗桩。” 谈轻觉得自己听得快头晕了,抱住饭碗扒了一口饭,“好乱……所以你早就知道李监正是先帝留给安王的人?那你父皇岂不是也……” 裴折玉笑说:“我知道李监正还忠心于安王的父皇,只是因为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父皇不信神佛,李监正既然还好用,先用着也无妨,父皇知不知道,我也不清楚。” 谈轻觉得他的话有些矛盾,“你说你父皇不信神佛,那八字不合这个借口岂不是没用?” “父皇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天下人信不信。” 裴折玉一言惊醒梦中人。 谈轻恍然大悟,钦天监本就是皇帝的另一张嘴,帮他稳固皇位的一个工具,皇帝想让钦天监说的话才能流传出去,百姓根本不关心谁当皇帝,只在意能不能吃上饭。 所谓的真龙天子,本就是掌权者给自己身上套的一个让自己的皇位合理化的名头罢了。 百姓饭后闲暇之余才会迷信这些东西,它就是把双刃剑,太平年头是皇帝稳固权势的工具,动乱之时就是有心之人投机取巧的借口。 谈轻问:“安王会答应吗?” “建安长公主是安王的亲姑姑,即便先帝驾崩后她与安王逐渐疏远,但郡主也是安王的亲表妹。若王妃信我,便将此事交给我,我会让安王出手,但我也有一个要求。” 谈轻愣了下,“什么要求?” 裴折玉叹道:“王妃会炼制毒药这件事绝不可外传,以免引来祸端。若我能解决此事,我想请王妃不要再炼制毒药,太危险了。” 说了半天,裴折玉还是不同意他炼毒药,谈轻愣了愣,想说其实没有那么危险,可裴折玉也是一心为他着想,他咬着筷子思索道:“阻止你父皇赐婚,你有几分成算?” 裴折玉眸中含笑,“以我对父皇的了解,若是王妃将此事交给我,我便有九成的胜算。即便是父皇,也查不到你我与安王头上来。” 其实从上回裴折玉冒雨带人去接谈轻那一夜后,谈轻就知道裴折玉不像他之前以为的那么一穷二白,那天带来的人肯定是他自己养的,他手下也是有不少人能办事的。 “既然你这么自信,那……”谈轻犹豫不决,又问:“那你能确保郡主的安全吗?要是到了最后郡主出事了,我们可就是帮倒忙了。” 裴折玉看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幽怨,“看来王妃并不信任我?那你我打赌,若是我能阻止父皇赐婚,王妃就不再炼药,若是我做不到,王妃仍旧可以继续你的计划,让郡主服药装病,等到陆世子会来再提退亲。但这当中变数太多,就算王妃对你的药有足够的信心,也不要轻易去赌皇后和太子会不会为了权势不择手段,何况连建安长公主也是希望郡主嫁给太子的。” 谈轻摇摇头,神情严肃起来,“我是想帮郡主,但也不希望你出事。裴折玉,你想做这件事就交给你,不过你得小心,不准出事。” 听他严肃的口吻,裴折玉唇边笑意也添上几分真心,“好,王妃信我,我便不会让任何人出事,但王妃也要记得不准再碰毒草。” 谈轻啧了一声,怎么说呢,要是他告诉裴折玉,其实他才是那株最毒的毒草会怎么样? 他到底没有说出来,裴折玉为了不让他碰毒草真是煞费苦心,反正现在材料还没有找齐,他想来想去,让裴折玉先试试也行。 第175章 万一成功了呢? 裴折玉像在期待什么的双睛在凝视谈轻,浓长睫毛在眼睑上打出小扇般的阴影,美貌总是能让人心情愉悦的,也容易让人心软。 谈轻叹气,“好吧,需要我帮忙的话尽管出声。” 当然了,就算裴折玉不说,他也会帮忙兜底的。 裴折玉满意笑了,挑眉道:“我还真有件事要请王妃帮忙,我知道王妃有些异于常人的能力,也不知王妃能不能助我完成一件神迹。” 谈轻听他说的神神叨叨的,也被勾起了好奇心。 “什么神迹?” 裴折玉笑得意味深长,“八字不合并不能轻易动摇父皇,但若有与当年真龙天子相似的谣言再起,必然能引起父皇注意。所以我们不仅不能让李监正说郡主八字不好,还要她命格贵不可言,命中注定追随真龙天子。父皇正值盛年,如今还在扶持瑞王和四皇子与太子斗,又怎么会任由太子成为那个真龙天子,威胁他这个昔日被称为窃国蛟龙的皇帝座下皇位呢?” 这个计划执行起来一定会腥风血雨,但裴折玉说过不会有事,谈轻就相信裴折玉能办到,便问:“我要怎么做才算得上是神迹?” 裴折玉含笑眸中闪过几分阴鸷,“要让父皇低头,只能是这世间无人能复刻的神迹。” 第91章 六月中,天气渐热。 这些天因为被赐婚的事,陆锦一直睡不好,但只要一醒来,宫中派来的嬷嬷宫人就会围着她说什么宫规,她根本就不想在家待着。 还好太后派来的嬷嬷视她为太子妃,就算话里话外暗示她从前的做派与本该端庄贤德的太子妃不符,让不要跟不相干的人往来,对她也还是恭敬的,并不限制她外出。 陆锦将几个嬷嬷的劝导当作耳旁风,自顾自往长公主府大门走去,身后跟了一大群宫人。 刚走到花园,嬷嬷偷偷请来的建安长公主就先过来了,雍容如牡丹的长公主携着男宠款款而来,抹上绯红的眼尾懒懒斜睨陆锦。 “大早上的,又要出门?” 陆锦瞪了她身边低眉顺眼的嬷嬷一眼,后者面不改色垂下头,陆锦也懒得跟太后的人计较,只说:“我约了人,要去西市逛逛。” 她扔下话就要绕过建安长公主离开,建安长公主倒也不拦,慢悠悠道:“约了谁啊?是李家的姑娘呢,还是田家的姑娘?若是这两个小姑娘的话,锦儿倒也不必去了。” 陆锦警觉站定,“什么意思?” 裴瑛保养得宜的面容上红唇微扬,“本宫已吩咐过她们家中长辈,她们今日来不了了。” 陆锦实在没想到裴瑛为了让她不出门还能做到这个地步,看她的眼神即失望又讽刺。 “您可真是我的好娘亲!” 裴瑛毫不在意,笑着上前拉起她的手,轻轻拍着她的手背,“本宫也是为你着想,不日后你就要嫁进东宫了,从前那些不相干的人就别再往来了,乖乖回房学宫规吧。” 陆锦冷冷抽出手,“卖女儿求荣,娘亲对我可真好,不怕我当了太子妃也不会让你享福?” 裴瑛被拂了面子,也没了笑容,“陆锦,我不管你想不想嫁,你都得给我嫁给太子,当今太子的岳母,我当定了,你不要忤逆我。” 陆锦看她的眼神越发失望,摇头道:“我死也不会嫁给太子,大哥也不会看着我嫁给太子的!你既然以前不管我,现在也别管我!” 裴瑛妆容精致的面容骤然阴沉下来,而后又莞尔一笑,扶着鬓边的金钗,不以为意地说道:“这可由不得你,这几天皇上必定会下旨赐婚。等嫁进了东宫,你就会明白母亲的安排都是为你好的,成为太子妃,若无意外将来便是皇后,届时权势滔天,晋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想要什么得不到?到那时候,恐怕你还会感谢那个谈轻跟程若蝶,若不是他们没这福气当上太子妃,今日又哪里轮得到你?” 她也不再跟陆锦多说废话,转身扶上身旁俊秀男宠伸出的手,语调悠悠地扔下一句话—— “送郡主回房学习宫规吧,在大婚前就不必出门了。” 看着她身姿摇曳的背影和她与身旁俊秀少年低声笑语的亲昵模样,陆锦不由面露惊诧。 “太后都没让人关着我……裴瑛你回来,我要出去!” 身后的嬷嬷们如何“劝说”陆锦回房,裴瑛充耳不闻,自顾自拉着男宠离开,转身瞬间脸上的笑容便没了,美艳面容冷得有些骇人。 少年不敢惹她不痛快,眼珠一转,温柔而又讨好地开口道:“郡主年纪尚小,不懂得长公主的一片苦心,长公主息怒。小的刚得了一个消息,长公主应当会乐意听的。” 裴瑛近来还算宠爱这个乖巧懂事的少年,倒也给他几分面子,挑眉道:“哦?说来听听?” 少年弯唇一笑,低声道:“今日一早,牡丹园那边出了一桩奇事,据说一夜之间园中百花齐放,还堆成了凤凰的模样,您说稀奇不稀奇?而且坊间现在都在传,这是金凰降世之兆,金凰可不就是要飞入帝王家的吗?如今正在议亲的皇子都有几人?何况那牡丹本是百花之王,这预兆还能是指向谁?咱们郡主正好快与太子殿下成婚了,这对郡主,当是喜事吧?” 他颇有些小心翼翼的,生怕惹了裴瑛动怒,也想讨她欢心,却见裴瑛听完后沉默不语。 比起邀功少年更怕被责罚,改口道:“这不过是坊间流传,倒还未曾有人提到过郡主,似乎都认为是先前定给太子的左相之女。” 裴瑛这才有了反应,握紧少年的手,“此事当真?” 少年忙道:“不敢欺瞒殿下,自是真的!小的特意派人去看过,牡丹园中确有其事!一夜间百花盛开,又化成凤凰,实为神迹!” 裴瑛缓缓笑起来,“金凰降世,牡丹齐放……那必然是我家锦儿。”她又有些不满,“这左相家的女儿分明拒了婚事,怎么又掺和进来了?不行,不能让他们夺了风头。” 她微眯起眼睛思索了下,美人面上露出艳丽笑容。 “锦儿与太子正在议亲之事,看来是要提前透漏出去了,不仅如此,还要让更多人知道这神迹。说来此事皇后也该知晓才是,毕竟我儿命格越好,对她儿子助力越大。” 这消息传入宫中时还未至午时,太子刚下朝便被皇后派人叫去了坤宁宫,听皇后提及今日裴瑛让人带进宫的消息也是惊喜万分。 “这陆锦表妹,果真旺孤!” 先前两次内定的太子妃,最终都因为意外告终,而这次陆锦虽然不愿意嫁给他,可婚事还没定下,就给他带来了如此大的惊喜。 金凰降世,怕是暗示陆锦若成太子妃定能扶摇直上,那他这太子不也是早晚的皇帝吗? 太子当机立断道:“姑母说的对,这件事不仅不能让人压下去,还要满京城都知道陆锦便是这只金凰,知道她马上就要嫁给孤!” 皇后知道此事对他们有利,“瑞王的王妃出身不低,可陆锦那丫头得了这金凰的名头,不管是神迹还是人为都能帮我们压贵妃母子一头,乾儿,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这段时间太子党频频出事,贵妃母子三人俨然压皇后太子一头,太子的想法也与皇后一样,“既然如此,我们也该添一把火才是。” 这话正合皇后之意,皇后喜道:“既然我儿觉得没问题,母后也便放心安排人去做了。” 这神迹算是天降喜事,于他们有利,但太子也还是存了几分谨慎的,又道:“让人适可而止,莫要惹恼了父皇,否则恐怕得不偿失。” 皇后点头,又看向太子不时抓上几下手背的小动作,“乾儿的手怎么还没好?莫不是陆锦给你下了药,叫你手上长了这么多红斑?” 到底是亲生儿子,看着太子手背上红了的一大片,皇后还是极心疼的,“那个死丫头!等她嫁进东宫,本宫定要好好教训教训她!” 说起太子手上的红斑,太子也有几分不悦,“陆锦表妹对孤不冷不热,确实不识好歹,但昨日太医看过,应该不是被人下药,或许是孤无意中碰到什么了吧。不过陆锦表妹往日确实放肆了些,是该调|教一番。” 儿子听话,皇后便心满意足了,想了想,欲言又止,“乾儿既然都进了后宫,不如去看看你表弟俊杰吧?他也闷了有段时间了……” 不等皇后说完,太子面色忽地黑沉下来,起身说道:“母后,孤保住表弟,已经是给足了外祖家的颜面,孤还有事,便先告退了。” 他说完颔首低眉,转身便走。 皇后拦都来不及,眼睁睁看着太子走远,脸上露出失望之色,旋即面色阴沉地咬了咬牙。 “都怪程若蝶那个小贱人,害了我们家俊杰和娉婷……待他日我儿登基,定要收拾你们!” 虽然太子最后离开时与皇后有些不愉快,也不耽误他们配合裴瑛,将陆锦与太子议亲的事传出去,又特意勾连起牡丹园那处神迹。 第176章 不过半日,陆锦乃是降世金凰命格,将扶持真龙天子的消息便从一堆真真假假的传言中脱颖而出,飞快地传遍京城的大街小巷。 传言传到裴彦耳中时,他正从李府后门跟李姑娘的丫鬟那里得到裴瑛警告李夫人,不再让李姑娘以及田姑娘与郡主走近的消息。 能接触到陆锦的两位姑娘今日都出不了门,裴彦本就焦头烂额,这传言于他又是一大重击,他匆匆去了牡丹园一趟,试图揪出流言源头,却未曾想传言并非无中生有。 牡丹园的百花齐放是真的,牡丹园的凤凰也是真的。 当真有一只金凰一夜之间出现,面朝皇宫振翅欲飞! 如今不少人闻风而来,牡丹园里里外外都挤满了人,裴彦也挤不进去,在园中停留片刻后失魂落魄地离开了,转头便去了隐王府。 听说裴世子上门,谈轻匆匆赶来时,裴彦已经坐在前厅里喝了一盅茶,勉强压了压惊。 见到谈轻进来,裴彦哐当放下茶盏,急得站起来。 “王妃可知道牡丹园的神迹?如今外面都传遍了,所有人都知道陆锦要跟太子议亲,都在传陆锦就是那只要扶持真龙的护国金凰!” 绕是裴彦并不信这些东西,乍一听到还是吓了一跳。 何况扶持真龙的护国金凰,这名头谁敢站出来承认? 皇帝还在看着好吗? 谈轻见他这么紧张,忙安抚道:“我听说了,你别着急,先坐下来,我们有话慢慢说。” 裴彦哪里还坐得下来?他也明白此时急也没用,稍稍冷静下来,摇头说道:“这样一来,陆锦跟太子的婚事便是板上钉钉了,如此一来,只怕陆昭也没办法轻松退亲。” 谈轻移开眼,问他:“你派人去接应陆世子了吗?” 裴彦点点头,头疼地说:“已经派人去了,不过现在就算他回来了,也很难再退婚。而且这些流言传到皇上面前,也对陆锦不利。” 当年皇帝动那些拥护安王的旧臣时具体发生过什么事,京中知道的人不多,也都是讳莫如深,听起来,裴彦应该也是听说过的。 谈轻皱了下眉,又问:“那要怎么做才能止住流言?” 裴彦愁眉苦脸,“止不住的,这些流言背后都有人在推波助澜,其中甚至还有建安长公主府的人,他们这是要把陆锦架在火上烤!” 他说着急忙问谈轻:“王妃先前说过的药可做好了?” 说起那药,剩下了几味药材还没有找到,所以现在谈轻还没有正式开工,谈轻摇头道:“还要两天,应该能在赐婚后交给郡主。” 裴彦看着谈轻眼下的两抹青黑,便知道谈轻肯定没休息好,他叹了口气,“那就劳烦王妃了,王妃也要保重身体,陆锦那边我先试着能不能派人混进长公主府保护她。” 谈轻摸了摸眼角,颇有些心虚地点头,“你也小心。” 裴彦应了声好,这就告辞。 谈轻送他到前厅门外,不由松了口气,面露惭愧。 这时,裴折玉才从前厅后走出来,轻按谈轻肩头。 “王妃怎么不告诉裴世子?” 谈轻摇头,“这事我们私下做就行了,多一个人知道,不仅裴彦会被牵连,你也会有危险。” 他实在没忍住打了个哈欠,声音带上闷闷的鼻音。 “现在流言四起,裴彦的担心也有道理,陆锦那里……” 他正想着要不要自己去暗中保护陆锦,裴折玉便道:“我已经派人暗中保护郡主,何况郡主那里不是有王妃给的药吗?现在皇后太子和建安长公主都等着郡主嫁去东宫,甚至连太后都为了万无一失,派人出宫保护郡主,目前来看,郡主比我们每一个人都更安全,短时间内不会有事。” 谈轻眨了眨眼,看向裴折玉,“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短时间内陆锦是安全的,但是保不准皇帝真的出手。 裴折玉伸手轻扶谈轻泛起红血丝的眼角,温声道:“王妃昨夜辛苦了,先去休息吧,安王已准备好,接下来,我们只需静待佳音。” 谈轻没有说话,这种事情也不是说放心就能放心的。 不过他确实很困,因为昨晚为了完成裴折玉想要的那个神迹,他几乎耗费了所有异能。 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当时陪他去牡丹园的裴折玉和燕一,亲眼目睹的,只有派燕一出去望风后,留在牡丹园中陪伴谈轻的裴折玉。 裴折玉似乎猜到了谈轻在想什么,轻笑道:“对于父皇而言,牡丹园便是神迹,而在我看来,王妃才是最大的神迹,王妃辛苦了。” 谈轻还是很喜欢听裴折玉夸他的,昨晚完成这神迹后他已经累得站不住,还是裴折玉背他回来的,两人都顾不上多说话天就亮了。 此时才听到裴折玉的夸奖,谈轻嘴角不自觉上扬,故作矜持地说:“还好,就是太困了。” “那便先回房睡一觉吧。” 裴折玉牵着他出了正厅,思索了下,眸中含着笑意,侧首道:“今日太子又叫了御医去东宫,看来王妃给郡主的药已经起效了。” 说起这个,谈轻得意地笑了,“放心,他跑不了的。” 裴折玉与他相视之间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丹凤眼缓缓弯起,温柔而又宠溺。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等时机成熟,我们便可收网。” 第92章 经由皇后太子和建安长公主推波助澜,以及裴折玉派去的人暗中搅混水,牡丹园的事传得沸沸扬扬,当天夜里,皇帝召来几位大臣问责,不多时李监正也到了乾清宫。 这异象一出,那些真真假假的流言中隐晦牵出了多年前立太子那时的一则谣言,那也是皇帝的心病,他如何能不气?叫来了右相与被牵扯其中的左相问询,结果人家说这背后有皇后和建安长公主的手笔,恐怕太子也知道,他们哪里敢插手? 作为纯臣的左相还跟皇帝委屈呢,说他家闺女也没真的跟太子议亲,现在却被牵连了。 皇帝心中憋着气,等李监正支支吾吾地将合八字的命书递上来,一看那上头竟也写着陆锦命格贵不可言,气得当场将奏章摔了。 “外头传什么你就写什么?朕还要你这钦天监何用!” 见状,几位大臣与李监正齐齐跪下,直呼息怒。 皇帝缓了一阵,也知道流言也不怪臣子办事不力,根源在于皇后他们,至于什么神迹他是不信的,他沉声道:“这所谓神迹,定是什么人暗中制造,想要动摇民心,左相,朕给你三日时间,必须彻查此事!” 左相应声,皇帝转眼看向李监正,眼里闪过几分阴鸷,“李监正,朕留你在钦天监多年,是看你忠厚老实,建安到底许了你什么,叫你也敢写出这种东西来糊弄朕!” 几个臣子眼观鼻鼻观心,俱低着头不敢言语。 李监正仍跪拜在地,不敢起身,“陛下明鉴,老臣与建安长公主素无往来!这生辰八字俱是宫中送来的,老臣绝不敢轻易改动,该是如何便是如何,陛下有意让郡主为太子妃,本就是郡主命好,何况郡主本也有皇室血脉,自是贵不可言的!老臣也未曾想自己还未将奏章送来,外面就先传起那些话,陛下,老臣冤枉啊!” 皇帝冷笑,“那你说说外头的传言到底什么回事?” “这……”李监正小心地说:“无风不起浪,陛下近来有意赐婚太子殿下与郡主的消息,恐怕早已经泄漏出去,怕是有心之人……” “放肆!” 皇帝不用想都知道李监正这是在暗示皇后太子或者建安长公主,他承认这事成了确实于他们有利,知道他们是插了一手,可也认为他们没有胆子敢内涵自己,便怒道:“李长生,朕看你就是在胡乱攀扯!” 李监正以头抢地,连呼不敢。 其实皇帝在意的不过是自己也被影射到,总要有人承受他此时的怒火,好在总管太监突然进来缓和殿中氛围,可话一出皇帝就黑了脸,“皇后?她派人过来做什么?” 总管太监弓着身小声说道:“回陛下,皇后娘娘说是太子殿下病了,请陛下移步东宫。” 皇帝正收拾着皇后母子搞出来的烂摊子,对他们已有几分迁怒之意,闻言脸色越发难看。 “病了就叫御医!朕去做什么?朕又不会治病!” 张总管不敢多言,应声就要退下。 皇帝到底还是在意这个被他立了太子的儿子的,顿了顿又把人叫回来,“太子又怎么了?” 张总管忙应道:“说是入夜后昏睡过去,像是被魇住了,一直未醒,太医院正也看不好。” “太子有事怎么不早说?” 这回皇帝瞪的人成了张总管,当即起身,走时斜了李监正一眼,指着地上那奏章说:“回去重写,别让朕再看到你这些胡言乱语!” 李监正忙垂头应是,跟着几个臣子恭送皇帝。 皇帝出行都有龙辇代步,不多时,皇帝便到了东宫,皇后派人去请皇帝,自己也在东宫守了太子许久。早在太子宫中的内侍发现不对请太医来时,她就已经来了东宫。 第177章 听内侍通传皇上驾到,皇后才收拾好焦急的心情,让嬷嬷扶着从太子寝殿里出来迎接皇帝,皇帝怨她惹是生非,但更担心太子。 “太子醒了没有?” 皇后微微屈身行礼,便满面愁容地起身回话,“还没醒来,皇上,乾儿他不会有事吧?” 皇帝皱起眉头,转头问几个太医:“太子怎么回事?” 太医院正和几个太医战战兢兢地跪着回话,“回皇上,太子殿下脉象稳健,即便进来因为暑热有些不适,按理来说不该昏睡不醒才是,臣等,臣等一时还未查出病因。” 皇后不满地竖起柳眉,“乾儿都这样了,你们还什么都看不出来?太医院要你们有何用?” 皇帝看她这样更烦躁了,皱着眉进殿去,屋中伺候的宫人忙不迭行礼,皇帝大步走近床前,果真见到太子脸色惨白双眼紧闭地躺在床榻上,不时呓语着,直冒冷汗。 这副模样看去确实像是病得不轻,难怪皇后关心则乱。皇帝面色稍缓,掀开衣摆在床沿坐下,试探着唤了两声,“太子,醒醒。” 寝殿中那么多宫人,宫灯灯火如昼,太子恍若未闻,仍旧沉浸在梦中,像是在做噩梦。 皇后站在床沿,见状捏紧手帕,“方才臣妾怎么叫乾儿都没有回应,这些太医又都看不出究竟,皇上,咱们乾儿该如何是好啊?” 太医查不出究竟,皇帝心中也生出几分不安,安抚了皇后一声莫急,便见太子似乎平静了几分,梦中的呓语也变得清晰了一些,依稀听见是在喊“父皇”这样的词眼。 皇后转忧为喜,“乾儿在叫父皇呢!皇上快看!” 虽说儿子已经大了,可太子病重还叫着父皇,皇帝心中还是有些动容的,便轻握住太子的手,温声道:“朕在!太子,你醒醒!” 皇后一心记挂着太子这突然倒下的身体,但看见皇帝难得对他们母子如此温和,心中还是不免暗喜,跟着在床边柔声呼唤起太子。 “乾儿,你快醒来!” 约莫是他们的呼唤起了反应,睡梦中的太子慢慢激动起来,口中发出的呓语也越发清晰,甚至主动握紧皇帝的手,让皇帝面露笑意。 紧跟着,太子便闭着眼笑说:“太好了……父皇的位子是孤的了!陆锦表妹,看来你果真是那只注定扶持孤这真龙天子的金凰!” 他这梦话说的十分清楚,别说床边的帝后,寝殿中的宫人御医都听见了,一时满室死寂。 皇帝脸上的笑容从僵硬到消失,皇后面色几变,试图挽回,“这……太子这是魇着了……” 皇帝脸色黑沉,一言不发将太子的手放回床上。 似乎是少了依靠太过不安,太子在梦中双手胡乱抓着什么,惊呼一声从床上猛地坐起来。 “陆锦表妹别走!金凰……孤的金凰飞走了!” 坐起一瞬,太子的眼睛随之睁开,近乎刺眼的宫灯光芒让他缓缓回神,才惊觉帝后都在。 再看自己躺在床上衣衫不整的模样,太子脸上有过一瞬迷茫,喘着气慌忙下床要行礼。 “父皇和母后怎么都来了?儿臣不知父皇母后……” 没等他行礼,皇帝已经嗤笑着打断他的话,“是啊,太子梦中追着金凰,还惦记着朕的位子,确实忙得很,可真是朕的好儿子。” 他也不管太子如何回应,拂袖便走,“皇后也一把年纪了,要拈风吃醋让儿子装病让朕过来,也要记得别装着装着就真睡着了!” 他冷哼一声,大步踏出寝殿大门,留下皇后母子面面相觑,太子脸色更白了,险些跪倒。 “父皇,父皇刚才……” 皇后也很慌张,本以为太子病得不轻,她才特意请了皇帝来,谁知太子会在皇帝面前说出这种大不逆的梦话?太子还不如不醒呢! 母子两人火急火燎地想着补救方法时,宫人便回来告诉他们,皇帝今晚去了贵妃宫里。 听到这消息,皇后和太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贵妃本就在跟他们作对,这次肯定要落井下石! 不过皇帝没有宿在贵妃宫里,而是回了乾清宫。外面的传言他可以当是皇后和太子被人骗了,可太子自己也有这种想法,他很难不去介怀。如今他还在为太子在朝堂不能压过贵妃的两个儿子而操心,太子却想用他安排的助力抢走他的皇位。 皇帝一夜辗转难眠,憋了一肚气火气,虽说没有明面责罚皇后与太子,翌日上朝时却是逮着好几个臣子骂了一通,才勉强出了气。 白日里皇后和太子来求见过,皇帝是谁都不见。 当天夜里,皇帝准备进后宫找妃子放松一下,皇后那边又派人来了,说太子又昏睡了。 有过前天夜里的前车之鉴,皇帝只是冷着脸让他们去叫御医,当夜也没心情进后宫了,去找太后用了饭,便回养心殿处理政务。 东宫连着三天叫太医的消息传到隐王府时,京中关于那牡丹园凤凰的消息早已被皇帝派人封锁起来,但明面上不说,大家心里都清楚,这几日,建安长公主府的门槛都快被想要讨好未来太子妃的人踏平了。 这府中有位命格贵不可言的未来太子妃,权贵们哪个不想攀附一番?尤其是皇室众人。 毕竟这未来太子妃的母亲建安长公主本就是皇室,若陆锦成了皇后,对皇室也有好处。 那么多人在讨好建安长公主,陆锦却没再出过门。 裴彦后来让人给谈轻传过口信,说已经派人混进公主府保护陆锦,让他安心将药弄来。 谈轻让人找的药草种子还差两样,现在还没法炼药。 皇帝让人追查牡丹园异象的事,他们也收到了风声。 牡丹园原是朱雀大门外一处景观,能进来的权贵数不胜数,何况谈轻和裴折玉是大半夜去的,没人发现。倒是在皇后他们派人将陆锦命好这事宣扬出去时,他们浑水摸鱼让人提及皇帝之前被说过是窃国蛟龙这桩秘事,到底还是留下了一点痕迹。 裴折玉很谨慎,在皇后出手后很快就收手,现在左相亲自调查也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皇帝给了左相三天时间让他调查,两天过去他也只查到皇后太子还有建安长公主身上。 这两天谈轻和裴折玉都很老实,跟往常一样不出门宅在家里,该上课上课该吃饭吃饭。 就连福生都不知道谈轻跟裴折玉私下干了什么事,还以为谈轻最近都是在忙着炼药。 一连两天,左相调查无果,皇帝派人请他入宫。 裴折玉一直派人关注左相,收到消息时,他和谈轻正在吃饭,谈轻算了算时间,眼睛就亮了起来,“今天赔钱货已经中毒四天了。” 他跟裴折玉说过,这次给郡主的药,跟之前他对付二房谈卓的毒素相似,有致幻效果,让人变得暴躁易冲动,毒性也更强烈,会在体内积累,等到最后两天爆发。 谈轻还是有点不放心,“但是这个药药效最多是六天,第四天夜里爆发,第六天就好了。” 他当时弄这个药没想要人命,就算药效最严重时也只会激发出短时间的重病症状,到最后还是会被人本身强大的免疫系统修复。 谈轻说:“我现在要是重新搞,有那些毒草在做出来的药会更毒,要不要我再做一次?” 裴折玉气定神闲给他夹菜,“不必,现在动手只会暴露我们。就算只有两天,时间也足够用了。越是到紧要关头,我们越是要沉住气,耐心等待结果即可。王妃先吃饭,吃完了我们今晚或许就有戏看了。” 他在宫里也有眼线,偶尔给他传递一些宫中的消息。 今晚就是赔钱货中药的第四天,药效开始爆发了。 虽然不能现场看戏,转播吃瓜谈轻也还是很期待的! 说起左相进宫跟皇帝汇报调查结果,呈上的奏章就是神迹一夜间突然出现,不似人为,应该是天然生成,而坊间流言确实有人故意外传,那就是皇后太子和建安长公主。 如果是两天前,皇帝看到这个敷衍的结果或许会痛骂左相,但现在,左相查不到第三方人插手,他脸色阴沉,却许久没有出声。 因为那天太子的梦话。 太子还真想坐他的位子。 皇帝现在对皇后让人传出来金凰这两个字厌烦至极。 左相本是想请罪的,见皇帝不说话,毫不犹豫跪了下来,“老臣无用,还请皇上降罪。” 皇帝稍稍回神,锐利的丹凤眼凝望着左相,忽而发问:“你之前不想把女儿嫁给太子,当真是不想卷入夺嫡纷争,安心当朕的纯臣?” 左相心头一震,不知皇帝为何又问起这件事,谨慎地回道:“老臣年纪大了,就这么一个女儿,身体又如此差,吹风受凉都要大病数日,实在是不舍得。再者,老臣也只想安心为皇上办事,不求其他。” 皇帝没说满不满意他的答案,沉吟须臾长叹一声。 “太子长大了,翅膀硬了。” 第178章 左相没敢说话,妄议太子,说错话可是要掉脑袋的。伴君如伴虎,这道理他最清楚不过。 皇帝却说:“从谈轻开始,皇后就不满朕安排的太子妃,换来换去,如今总算换得她满意了,她想给未来儿媳造势,朕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建安不同,建安心野了,妄想以此逼朕早日给陆锦赐婚。” 听皇帝这意思是对建安长公主不满了,左相都怀疑建安长公主府的郡主跟太子的亲事还能不能成,同时明白皇帝是要他给台阶下。 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人背锅,那就是建安长公主。 左相斟酌了言语,正要如皇帝所愿将罪责推给建安长公主,张总管便迈着小碎步进来了。 “皇上……” 眼下正是天刚黑的时辰,再看张总管那张老脸上为难的表情,皇帝就猜到是为何,当即拉下脸,“朕说了,太子病了就去叫太医!” 张总管犹疑一阵,还是开了口,“可是皇上,方才皇后娘娘让人来报,说太子殿下病危。” 皇帝上过一次当,如今一听,脸上露出嘲讽笑容,“天天找这借口,三天了,还不腻吗?” 张总管还没说话,门外就传来皇后训斥阻拦她的宫人的声音,皇帝抬眼一看,皇后果然不顾阻拦进了养心殿,皇帝的脸登时黑了。 “事不过三,皇后,你究竟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前天夜里的事皇后也不想的,她焦急面容上闪过一丝心虚,脚下却没停,大步向皇帝奔来,头上凤钗晃得厉害,声音染上了哭腔。 “皇上,乾儿真的不行了,您快去看看他吧!” 皇帝想让她别再演了,皇后已含着泪哭道:“太医院正说,乾儿怕是熬不过这两天了!” 这话听得皇帝心下一惊,他是对太子那天的梦话耿耿于怀,可怎么说也是他自己立的太子,太子若出了什么意外也会影响朝堂格局。 “当真?” 皇后点头,“事关乾儿性命安危,臣妾哪敢胡言?” 皇帝拧起眉头,吩咐左相,“还有一日,你且查清那事。”说罢,他便道:“摆驾东宫。” 去东宫一路上,皇后泛红的眼圈和脸上的忧愁做不得假,皇帝才信了一半太子病危的话。 东宫还是上回一般,满屋子焦头烂额的太医,皇帝一来,太医和宫人们纷纷跪了一地。 皇帝问:“太子如何了?” 太医院院正不敢抬头,惭愧道:“是老臣无能,先前看不出来太子殿下的病症,如今太子殿下脉象紊乱,昏睡不醒,老臣看着,竟很像是油尽灯枯之人的脉象,若是高热一直不退,太子殿下怕是……” 他没敢再往下说,已有了被降罪砍头的觉悟。 皇帝将信将疑,越过他们大步走进寝殿,太子的脸色比前天夜里更难看,隐隐泛着青黑,气息微弱,身上温度颇为烫手,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便像是死人一般。 真病假病,如此近距离,皇帝还是能看出来的,他心中大惊,而皇后听过太医院正的话,眼泪跟决堤般扑到太子榻前哭诉起来。 “本宫的乾儿!你到底是怎么了,怎么病得如此凶急……乾儿你醒醒!究竟是谁害了你?” 到底是做母亲的,蠢了些,在儿子面前还是慈母。 皇帝一时没那么厌烦皇后了,让太医们都去想办法,便留下来安慰皇后,皇后哭着了一阵,抬手擦去眼泪,看着皇帝欲言又止。 “皇上,乾儿这病如此急,太医都说药石无医,依臣妾看,怕是冲撞了什么。如今人人都说陆锦那丫头命好,臣妾便想,左右皇上已经决定好让她做太子妃,不如便试试让她提前嫁到东宫来,给乾儿冲喜?” 她一说蠢话,皇帝就没了耐心,神情复杂,“陆锦是朕的外甥女,你让她给太子冲喜?” 皇后知道陆锦身份贵重,让她冲喜皇室肯定不满,可看着太子的病容,她眼眶就又湿了,“自从前几日去建安府上见过陆锦,乾儿便开始不舒服,今日更是病得莫名其妙,不是臣妾想逼陆锦给乾儿冲喜,实在是乾儿这病来得古怪,臣妾没办法!” 皇帝顿了顿,拧着眉头问皇后:“皇后,你说乾儿这病,是从建安府上回来便开始的?” 皇后点头,她现在满心只有快病死了的儿子,哀求道:“太医看不好,就只能冲喜了,皇上,乾儿是您的儿子,您救救他吧!” 皇帝脸色古怪,安抚两句皇后,便找借口先回了乾清宫,马上命人去调查太子这几天都去过哪里接触过什么人,最后得出与皇后一致的答案——那几天他只去过晋阳王府和建安长公主府,而他出现不适的当天,他跟陆锦接触过,当时就出了问题。 不过只有太子觉得不舒服,陆锦却没伤没痛,而且那日随行的东宫内侍交待,太子在建安长公主府没有待太久,连口茶都没喝。 那他这病是从何而来的? 皇帝百思不得其解,他隐隐感觉,这事跟建安长公主脱不开干系,莫非是建安想逼他落实陆锦跟太子的婚事,才给太子下了毒吗? 他之所以多年来没给建安长公主和宣平候府重用的机会,便是因为他们是先帝一脉的人。 可皇帝也没有证据证明就是建安长公主做的,他感觉到有人在暗处逼他尽早下旨让陆锦跟太子成亲,可他是皇帝,这天下都是他的! 是谁,竟敢算计朕! 想到这几天发生的这么多不知是不是巧合的事,皇帝便头疼,坐在养心殿想了许久,让张总管派人连夜召观星台的李监正入宫来。 李监正来时,张总管正给皇帝按着额角,皇帝摆手免礼,直接问他:“朕问你,上次你测算太子和陆锦的八字,那个结果,你当真没有改过,也没有与人勾结欺瞒朕?” 李监正立马跪下,诚惶诚恐道:“老臣不敢!” 这些年李监正也是个听话的臣子,皇帝打量他一阵,末了问:“你给朕说说,陆锦到底是多好的命格,若与太子成婚可有助益?” 李监正支吾其词,“这……” 皇帝皱眉道:“朕问你直说就是,别再磨蹭。” 李监正只得应是,似乎想了一下措辞,才小心翼翼地说道:“这,原本陆郡主的八字与太子殿下也算得上是相敬如宾,可后来老臣再算,郡主命格竟是极为贵重,本是兴旺夫家的命格,却因岁星入命,倘若夫家八字压不住郡主,只怕姻缘不顺。” “至于外传的护国金凰命……”李监正说来极谨慎,“郡主本就有皇室血脉,贵不可言,身为女子却命带紫薇星,想来真龙天子不会离她太远,称为金凰也不为过。但这只金凰本就是皇室所出,生性好斗,倘若龙子式微,压不住金凰,会反被……” 他说到这里低头伏地,却说得更大胆了,“老臣愚见,郡主与太子可以成婚,但并非良配,非是太子命格不够贵重,而是郡主命格太硬,非常人能压制。即便郡主对太子并无异心,身边也会有小人作祟。” 皇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这么说来,李监正也认为,太子和郡主二人不该成婚,是吗?” 李监正忙道:“老臣不敢。” 皇帝冷笑一声,只是不敢罢了,他说着若有所思,“你说太子压制不住郡主,那朕呢?” 李监正一脸惶恐,“这……” 皇帝俯视着他,“说!” 李监正定定看着墨玉地砖,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回皇上,郡主夫妻宫无主星,要么是夫妻缘浅,要么,是夫家早逝的命。” “放肆!” 随着皇帝一声厉斥而来的还有龙案上的玉镇纸,玉镇纸落地破碎,玉石飞溅到李监正身上,李监正却不敢多言,颤抖着跪在原地。 御前总管张总管垂头静立在侧,背后手指轻颤。 皇帝这是真的动怒了。 养心殿这片死寂延续了许久,李监正没再说话,到底还是皇帝先开口,疲惫地扶住额角。 “滚出宫去!” 李监正口中谢恩,忙不迭起身带着一脸血退下。 天色愈发黑沉。 今夜太医院的御医都聚在了东宫,李监正带伤从宫中出来的消息由安王的人送到隐王府,谈轻很内疚,打算之后好好感激人家。 裴折玉还是那句话,现在皇帝在派人严查此事,他们不能再出手了,便催谈轻回去睡觉。 怕谈轻偷偷跑去炼药,他亲自将谈轻送回房间,这才离开,在他看来,那些毒草更危险。 一直到天亮时分,太子的病情仍未能平稳下来,皇帝几乎彻夜未眠,早朝很快就结束了。 早朝后皇后来过一次,她俨然也没睡好,眼睛又红又肿,还是催皇帝尽快让陆锦冲喜。 京中少有人知道,早朝过后,李监正又被叫进了宫里,皇帝见了他第一句话就让他愣住。 “太子与陆锦还未定亲,便突发恶疾,可是太子与陆锦命格相冲?依你看,冲喜可能解?” 第179章 李监正迟疑的片刻,让皇帝心下了然,同时有了别的想法,浑浊的丹凤眼闪过寒光。 “郡主命好……既然如此好,总不能浪费是吧?” 晌午过后,谈轻要的药材都找齐了,福生偷偷让人给谈轻送到了他的秘密工作间门外,谈轻知道后,特意避开裴折玉回去验收。 他要的不仅是毒草,还有一些毒物,比如蟾蜍蝎子。 这些都用笼子装着,谈轻连福生都没让进门,拉开布罩子检查了一下蝎子和蟾蜍的品相。 这两样看着还是挺吓人,是买的那种专门找人养好的毒物,谈轻还算满意,正要提炼药效,门外就传来一阵又重又快的敲门声。 这是谈轻跟福生说好的信号,裴折玉要是过来就这么敲门,谈轻知道裴折玉不想让他炼毒,只好先将蝎子和蟾蜍放进坛子里收好,把这里的毒草材料都匆匆归置好。 时间掐算得刚刚好,谈轻洗过手,门外就响起了裴折玉说话的声音,隔着门板还能听得很清晰,是裴折玉问福生他在不在里面。 谈轻吐了吐舌头,擦干手拉下面巾才开门出去。 “我在这!” 裴折玉抬眼看来,他的丹凤眼很漂亮,又像是会说话一般,明晃晃充斥着对谈轻的无奈。 “王妃又来这里了,还让叶先生给你打掩护。” 叶澜现在也在隐王府暂住,谈轻做功课时索性跟叶澜一起,在来这边之前他确实还在书房跟叶澜练字,看来裴折玉先去过书房了。 谈轻眨了眨眼,当做没听懂,呲着小白牙说道:“今天天气好热,我就是来浇浇水的。” 裴折玉挑起眉梢,勾唇轻笑,“那从今日开始,王妃便不必给这屋里的花花草草浇水了。” 谈轻听懂了一半,睁大眼睛,又谨慎地拉着裴折玉到了院子一角的树下,这才小声问他。 “成了吗?” 裴折玉垂眸看着他满是期待的俊秀面容,说道:“太子病危,父皇已下旨让靖西候府的姑娘与孙俊杰冲喜,三日后一同嫁进东宫。” 这是他们早知道的事情,谈轻并不在意这二人,只问:“那郡主呢?郡主不用冲喜吧?” “郡主不用。” 裴折玉的笑容多了几分诡异的意味,“只不过……” 谈轻最讨厌别人说话说一半,双眼紧紧盯着裴折玉,用眼神警告他,快点说不要卖关子! 裴折玉看他故作凶狠的表情,只觉得眼前的少年好似一只虚张声势的小野猫,煞是可爱。他没有再卖关子,说起来还面带笑容。 “父皇下旨,让郡主出家,为大晋与皇室祈福。” 谈轻愣了一下,“什么?裴折玉,你是有口音吗?” 确定是出家?不是出嫁? 第93章 三道旨意下达建安长公主府、靖西候府以及承恩公府,打了京城无数人一个措手不及。 尤其是册封建安长公主之女陆锦为昌宜郡主,命其在青元观出家,为晋国与皇室祈福。 虽说这祈福有三年期限,还是让很多人想不通。 太子病危,为什么是这几天坊间传得沸沸扬扬俨然已是内定太子妃的陆锦为太子祈福? 而且陆锦如今已有二八年华,出家为皇家祈福三年,怕是不能婚嫁了,她不嫁太子了吗? 给太子冲喜的两位侧妃,其中还有一位是他表弟! 谁不知道孙俊杰什么德行,居然也能当上太子侧妃?很多人都知道,这位子根本是他妹妹孙娉婷的,这时众人才后知后觉,孙俊杰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人前,而他姐姐孙娉婷也早就被承恩公府送出京城。 就算孙娉婷骄纵的名声也算不上好,可孙俊杰是滩扶不上墙的烂泥是人尽皆知的事啊! 承恩公府是怎么想到拿这个儿子替换女儿的? 真是绝了! 至于那靖西候府,靖西侯年迈,侯府这些年已逐渐没落,但前阵子在朝堂又得了皇帝任用,如今在看这太子侧妃之位落到了他家,朝中官员谁听了不得说一声难怪如此!这靖西候府是要闷声发大财呢! 三道圣旨一下,原先什么神迹、什么流言,瞬间都被覆盖过去,太子病危的消息传出来,两位冲喜侧妃与内务府、礼部都忙碌起来。 三天时间,就要迎两位太子侧妃入东宫,即便内务府早已在定制婚服,时间也是很紧的。 而圣旨下达的同天,被震撼得六神无主的裴彦就先派人紧急给谈轻送了口信,让他先别拿药了,目前来看,假死药已经用不上了。 裴彦还怀疑过太子的暴病是不是谈轻所谓,上次谈轻给陆锦的药,可是他亲自经手的…… 裴彦再蠢也不至于出卖谈轻,还派人特意提醒谈轻,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他给过陆锦什么东西,连那还没拿出来的假死药也赶紧销毁了。 万一查到他们头上,他们几人可全都要玩完了! 不过在裴彦之前,裴折玉已经帮谈轻处理了那些毒物,现在大局已定,裴折玉打赌赢了,谈轻输了,那些养好的毒草便由着裴折玉派人秘密销毁了,谈轻好说歹说,裴折玉只给他留了那株洁白的小白花。 就是那株让人不举的毒草。 谈轻拿着也没用啊! 跟很多人一样,谈轻其实不太能理解,皇帝为什么会低头,也担心皇帝还有没有后招。 对此裴折玉分析过,觉得不会有后招。他们布下这个局,引来皇后、太子还有建安长公主,帮他们推动此局,皇帝就算能猜到这是一个陷阱,找不出幕后之人,便只能迁怒皇后、太子和建安长公主三人。 诚然,皇后和太子都是皇帝自己立的,皇帝不会轻易动他们,那就只剩下建安长公主了。 皇帝固然不满,一时也不会动建安长公主和陆锦,因为建安长公主背后有皇室支撑,还有她儿子,皇帝近来重用的将才陆世子。 朝中能用的武将实在少,皇帝重用陆昭,目的并非只是给太子助力抗衡瑞王,而是培养新将才将军权收回来。宁川的成郡王乃是皇帝堂叔,是皇帝的皇祖父晚年指派去的塞北,那片地方他已经掌控太久了。 成郡王身在宁川,并不直接接触兵权,可他与宁川驻军大营多年来一直关系密切,皇帝怎么能没点忌惮?陆昭便是他发觉有些本事后放在宁川驻军,用来对付成郡王的。 现在动建安长公主和陆锦,这不是寒陆昭心吗? 皇帝心里憋屈,肯定也不想让建安长公主好过,加上李监正从旁诱导,皇帝原本是想过封陆锦为贵妃迎入后宫,最后到底没有冒险。 陆锦克夫,太子就是证据。 皇帝最后不情不愿地答应给太子冲喜,不过是让两位定好的侧妃提前嫁过来,至于陆锦和建安长公主,皇帝采取了李监正的建议。 陆锦命格好,就让她为大晋祈福,为皇室祈福。 虽不如先帝善战,治国的本领,皇帝还是有一些的。 但他年纪越大越谨慎,这些年来更是一直维护着自己的名声,他想要做一位名垂千古的仁君,对付建安长公主便不能做得太过分。 若是年轻那时的皇帝,或许会有壮士断腕的气魄,哪怕惊动朝野也要将幕后之人揪出来。 但现在的皇帝老了。 一切都如裴折玉设想那样发展,可以说结果能成事,大多是依赖裴折玉对皇帝的了解。 但裴折玉却觉得,若没有谈轻早有先见之明给了陆锦药创造时机,也没那么容易成事。 所幸,裴折玉信任谈轻,而谈轻也信任裴折玉,否则任意一环出了问题,结果都会大相庭径,而最大的功臣还是李监正和安王。 李监正是个极懂得把握时机的人,劝说皇帝搁置早已拟好封陆锦为太子妃的圣旨,改为命陆锦出家祈福的旨意之后,太子好转了。 这一夜,看着已然醒来,只是恍若大病初醒极为虚弱的太子,皇帝几乎一宿没有睡好。 先前他不信神佛,只知道自己被人狠狠算计了一把,但圣旨一下太子便好转确是事实。 太子病中,他派了许多人盯着,确定太子没有被什么人接触过,只是突然就醒过来了。 皇帝都开始怀疑,是不是陆锦真的这么克夫。 在找不出人为痕迹的情况下,人都会信一回神佛。 皇帝也不例外。 然而皇帝也并没有撤回派去彻查牡丹园神迹以及盯着建安长公主府的人手,只是明面上让太后召回了原先派来保护陆锦的宫人。 裴折玉更谨慎,在陆锦出家前未让谈轻再去公主府。 在满京城诡异的氛围中,三天时间转瞬即至,两位太子侧妃冲喜嫁入东宫的日子也到了。 婚事办得再急,也是按照流程大办的,可是太子已然醒来,因为后遗症身体虚弱还没能下床,没有太子到场,册封电击也算冷清。 而且只是册封侧妃的流程,裴折玉和谈轻都不需要出面观礼,两人这天一早就出门去了。 第180章 因为侧妃冲喜这一天,也是陆锦出家的日子。 好在比起佛皇帝更信道,陆锦出家是在青元观。 青元观也在京中,早些年皇家兴建,历年来也有一些太妃到这里修道,本就是皇家道观。 因是奉旨出家,早有礼官在青元观中准备,这天是建安长公主和宣平候夫妇亲自送陆锦到这边,这种大事,陆锦的朋友也来了几个。 整个流程建安长公主都黑着脸,要不是宫中的内侍礼官在她早就甩手走人了,宣平候脸色比她好些,也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唯有陆锦,全程都很高兴。 流程结束,陆锦换下挽发的珍珠发簪,换上朴素的坤道道袍,重新梳了个简单的发髻。 从今天起,她就是这观中奉旨祈福的坤道宜昌了。 不过毕竟是奉旨祈福,该有的伺候的人还是有的,就是得守着清规戒律,不能随意出观。 刚刚结束,建安长公主甩手就走,好像还嫌晦气似的,宣平候却跟陆锦说了两句话,叮嘱她以后安心在这里修道祈福,有什么需要的话可以让伺候她的人到侯府找他。 陆锦嗯嗯两声,不耐烦地送走爹娘,宫中的人和礼官也走了,观中众人对她都还好,她打发了众人,便送谈轻和裴折玉等人离开。 不用嫁给太子,祈福三年内都不能婚嫁,对她来说根本就是喜事,何况还有一桩喜事—— 皇帝是派了人来青元观盯着的,好巧不巧,那个人是钦天监李监正的徒弟,宋道长。 虽说宋道长只会偶尔过来检查,那也有乐子啊! 她还反过来安慰但有她的裴彦和几个闺中密友,到青元观大门前一路,宋道长都跟在后面,谈轻见状,拉着裴折玉放慢脚步。 “宋道长,郡主以后就交给你了,辛苦了。” 宋道长恭敬道:“王妃言重,贫道职责所在。” 谈轻欲言又止,到底没直接把心里话说出来,别人是不知道,可李监正是安王的人。安王说,李监正有个徒弟在他们之前也求过李监正,想办法阻止陆锦嫁给太子。 只是那时李监正不愿插手此事,任这个弟子跪了一夜都没松口,最后是安王请他才出马。 但这件事大概也就只有他们几个人知道,想起上回到观星台去改奏章被宋道长抓到的事,再看宋道长眼下这副秉公办事,波澜不惊的模样,谈轻心下啧了一声,就算明面上不说,宋道长对郡主还是挺好的嘛。 就是有个问题谈轻一直想不通,索性直接问宋道长。 “叶老师模仿字迹的水平可以假乱真,所以宋道长,你到底是怎么看出来我们改过奏章的?” 说起这个,宋道长唇角微扬,“字迹一样,但师父有自己的习惯,不喜欢字挤在一起。何况王妃和裴世子演的也未免太过用力了。” 谈轻沉默了。 那不是实在没地方加字了吗?他演的真的很用力吗? 到了青元观门前,陆锦跟几个自小相识的好友告别,才有空闲跑回来跟谈轻和裴折玉道谢,一上来就正儿八经给他们行了揖礼。 谈轻受宠若惊,伸手虚扶她,“郡主这是在干什么?” 陆锦起身看了眼不远的几个朋友,才回头冲谈轻二人笑道:“我知道这桩婚事成不了,七表哥和七表嫂都帮了我不少,否则皇上舅舅不可能轻易改变主意的。我陆锦欠你们一个大恩情,现在是报答不了你们了,但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一定会尽力的!” “啊对了,还有!” 她回头从侍女手里接过来一个匣子,递给谈轻,“我要在这里祈福三年,以后估计没什么时间再约你们出去玩了,这是我自己的一些铺子,也没空管了,就送给表嫂吧。” 陆锦硬是塞谈轻手里,他也只好收下了,想了想叹道:“要在这里待三年,委屈郡主了。” 陆锦笑得灿烂极了,冲谈轻眨了眨眼,瞥向他们身后的宋道长,“我倒是觉得这是因祸得福的好事,七表嫂和七表哥太懂我了!” 谈轻和裴折玉相对无言。 这个还真不是他们安排的。 不只是宋道长,皇帝还派了人在青元观盯着陆锦,谈轻等人也没再多留,很快便离开了。 走的时候,裴彦蹭了隐王府的马车,跟谈轻说了一个惊天秘闻——孙俊杰被喂了孕子丹。 而且是在上次端午宫宴后! 难怪那么久都没见他现身,原来是吃了药之后大病了一场,关在太后宫里休养身体呢! 也就是皇后和太子愿意让孙俊杰做侧妃,否则就算太后吃斋念佛多年,也不会就此罢手。 在街上放裴彦下去,马车就要回府,福生眼尖,认出护城河边有两人长得像谈淇和云生。 如今两位侧妃已经迎入东宫,赔钱货病还没好,别说出宫,就是连洞房都做不到,而在书中本该成为侧妃的谈淇,现在却是名声狼藉。 自从上回在晋阳王府被谈轻揭穿后,就算有太子护着,后来出了聚众在谈家老宅大门前焚烧谈淇诗集那件事,谈淇的名声就已经臭了。 现在谈淇的太子侧妃位置也没了,主角失意,谈轻是幸灾乐祸,也嫌他晦气,没搭理他。 两人回到王府换了身衣服,去了隔壁安王府。 事情成了,当然要庆功! 这事安王出了大力气的,谈轻当然记得,今天他跟安王妃说好了,在安王府后院烧烤。 今天叶澜被安王妃硬拉过来了,人就在廊下教裴濯小胖子认字,安王夫夫在远处乘凉。 谈轻过来后,安王妃和他还有叶澜带着小胖子跟下人们在院子里准备烧烤,裴折玉和安王没掺和,就站在廊下一边乘凉一边闲聊。 之前听说李监正在宫里受了伤,谈轻有些担心,裴折玉托安王问候李监正,安王点头笑应,但事情办完了,有件事他终究想不通。 “此番有惊无险,还算顺利,不过隐王为何要这么做?你就不怕皇上查到你我头上来?” “怕吗?”裴折玉抬眼望向院中,谈轻正跟在安王妃和叶澜身边,看着他们烤肉时眼巴巴流口水的馋样,跟身边的小胖子一模一样,他不由摇头失笑,说道:“能让我家王妃高兴,做了便做了。只要安王不说我不说,父皇不会知道是我动的手。” 他说着看向安王,眼底含着几分笑意,安王看出了他的暗示,怔了下,也跟着笑了笑。 “隐王说的是,说起来,这次若非隐王神机妙算料定皇上心思,表妹如今便是太子妃了。” 裴折玉摇头道:“有我家王妃在,不会的。” 安王不由错愕,“隐王便如此信任隐王妃吗?” 裴折玉笑问:“我家的王妃,不信他还能如何?” 安王听他句句不离家中王妃,神情微妙,思索了下,笑叹道:“我总觉得隐王与其他皇子都不一样,隐王一出手我便知果然如此。” 裴折玉一双丹凤眼转而望向他,眸中笑意清冷。 “这便是安王最初将小世子托付给我的原因?” 安王轻声笑道:“隐王是聪明人,在我看来,不亚于皇上如今看重的太子殿下与瑞王。” 裴折玉笑而不语。 在安王眼中,裴折玉实在叫人看不透,他也不再打什么哑谜了,直言道:“隐王连十几年前立太子时那桩旧事都牵扯出来,窃国蛟龙,这可是在针对皇上,可那位也是你的亲父皇,隐王可还记得我是谁?” 裴折玉微眯起眼,“安王是先帝之子,没有人会忘记。但我与王妃更喜欢闲云野鹤的生活,若非父皇老糊涂了,怎会让我等不满?” 敢说出皇帝老糊涂这种话,安王心中也有底了,裴折玉对皇帝果然心中有怨,他忽而压了声音,说道:“隐王早些年在宫中的遭遇,我也略有耳闻,倘若隐王想要动手,我这里倒也能给隐王一些人手。” 裴折玉却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脸上满是无辜。 “我听不懂安王的意思,不过这次安王帮了我与王妃,我和王妃是该感谢安王。也多亏安王愿意出手,我家王妃倒也不必铤而走险了。” “隐王做这些,当真只是为了让隐王妃开心?” 说来说去,又说回谈轻身上,安王也跟着看向谈轻那边——热得脸颊通红汗湿额发的少年正笑眯眯地给安王妃打扇子,而在他面前向来温顺恭敬的安王妃笑着跟谈轻道谢,看谈轻的眼神无端带着几分宠溺。 就好像是在看他们的孩子一样,温柔而真诚。 安王妃性情内敛,看来是真的把谈轻当自己人了,想来也是,因为谈轻拼命救过裴濯。 安王道:“隐王与隐王妃伉俪情深,羡煞旁人。倒叫本王惭愧,王妃这些年跟着本王吃了不少苦头,本王还从未为他做过什么。” 裴折玉笑道:“看来安王确实是该反省一下了。” 安王摸了摸鼻尖,末了摇头叹气,“不管如何,我话已说出,隐王若有需要尽可寻我。” 第181章 裴折玉笑容顿了顿,“那我便先谢过安王了。” “裴折玉!过来!” 谈轻忽然冲裴折玉招手,裴折玉见状同安王相视一眼,没再聊下去,一同起身走来。 他们说话时,第一批肉串已经烤好了,谈轻兴冲冲地拿着一串肉串过来时,小胖子跟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也奔着他父王走去。 裴折玉脸上笑容似乎更真实了,笑问谈轻:“怎么了?” 谈轻冲他呲牙笑着,将手里的烤羊肉串递到他面前。 “我烤的,尝尝。” 裴折玉正要伸手去接,半路上看清楚他手里焦黑焦黑的羊肉串时,不着痕迹抖了一下。 “这……能吃?” 谈轻说:“能啊,我烤了两串,刚刚那串福生吃了就没问题,你要相信我也是能烤肉的!” 裴折玉闻言挑眉看向福生,他正跟燕一一起帮着安王妃和叶澜烤肉,看起来表情挺正常的,而燕一也站在他身边冲裴折玉点了头。 这是能吃的意思。 毕竟燕一是吃过谈轻厨艺的苦头的,连他都点了头,说明谈轻这次做的东西可以入口。 两人交换眼神也就是眨眼功夫,裴折玉便不再迟疑,伸手接过谈轻手里的羊肉串,对着那表面焦黑的烤羊肉,缓慢地咬下一小口。 黑成石子一样的烤羊肉,裴折玉是真的从未吃过,要张口吃下,还是要些心理准备的。 但烤羊肉刚入口,裴折玉面色便僵住了,半晌不动。 谈轻脸上期待的笑容顿了顿,伸手戳了戳仿佛瞬间石化的裴折玉,“你怎么傻了?不会是没熟吧?还是很难吃?那你赶紧吐了吧!” 他说着就要伸手去夺裴折玉手上的烤肉串,裴折玉这才回神,推开谈轻的手,口中慢慢咀嚼着烤肉粒,俊美面容上露出一个微笑。 “熟了,不难吃。” 可是他刚才的反应,真的很难让谈轻相信他这话。 谈轻问:“真的?” 裴折玉笑着点头,眼神真诚。 谈轻半信半疑,还是一手夺过他手里的烤羊肉串。 “那我也尝尝,我还从来没有吃过自己烤的肉呢。” 在末世时根本没有这种安全的食物供他们自己动手烹饪,看裴折玉这样谈轻是真好奇,拿着品相不佳的烤羊肉串迟疑地放进嘴里。 裴折玉伸手阻拦,然而谈轻已经咬下一粒被烤到缩小数倍的烤羊肉,想都没想嚼起来。 咔的一声,谈轻懵了。 这种好像是在咬石子,还差点崩了牙齿的感觉,让他作出了跟裴折玉刚才一样的反应。 石化。 看他呆呆的模样,裴折玉失笑出声,把肉串拿走。 “还是给我吃吧。” 谈轻真没忍住,也怕这肉粒咯坏了自己的牙齿,把这硬得跟石头一样的肉粒吐了出来,而后眼神幽幽盯着裴折玉,一脸的疑惑。 “这么硬,你怎么吃?” 裴折玉笑道:“就当是在吃羊肉干吧,慢慢嚼就是了。何况福生说的没错,这次王妃亲手烤的肉串还是可以吃的,味道也很正常。” 谈轻被他说的老脸一红,“肉串是提前腌制好的……你真的是在夸我,不是在内涵我吗?” 裴折玉从容道:“当然是夸。” 谈轻神情复杂,“看来我还是高估自己了,我果然只能作出黑暗料理,算了,我不强求了。” 不说安王妃和叶澜,福生跟燕一烤的肉就比他的好吃,虽然谈轻也想不通,同样是他手里烤的肉串,怎么福生吃的就是正常的能吃,没那么黑的给裴折玉吃就这样…… 谈轻摸摸鼻子,拉起裴折玉这个脸黑的非洲人往福生那边走去,“走!我带你吃好吃的!” 看着二人手拉手离开,正抱着小胖子跟在后面的安王默默摇头,正要过去找自家王妃,一只雪白的小狗汪汪叫着跑到他的脚边。 这是他们把小胖子从谈轻庄子里接回来后养的小狗,因为小胖子喜欢庄子上的两只小狗崽,安王妃宠着儿子,儿子一闹也给养了。 院中肉香阵阵,连小白狗都屁颠屁颠跑过来凑热闹。 小胖子让安王放他下来,上回出事后安王对儿子也越发纵容,这就将小胖子放到地上。 可谁知小胖子才落地,小白狗却突然嗅到什么,钻过安王脚下,在草地里叼起一个东西。 但紧跟着,小狗便惊恐地叫起来,好似抽疯一般蹦跶起来,把小胖子吓得直叫父王。 安王只好再抱起小胖子,正要叫下人过来,就见小白狗吐出一个黑黑的小粒,随即一副吓得不轻的模样,一溜烟藏到安王后脚跟。 本以为是毒药,等安王看清楚地上那个黑黑的东西后,眉头忽地挑起,默默抬眼看向远处正被谈轻投喂起正常烤肉串的裴折玉。 若他没有看错,这应该就是隐王妃刚才吐的羊肉,也是隐王妃亲手烤的,隐王吃过的…… 安王再垂头看,小白狗正嘤嘤叫着,窝在他脚边求蹭,听去活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安王:“……” 狗都不吃,隐王却能吃下……安王心下不禁佩服。 隐王过的也不容易啊。 第94章 在安王府吃饭,当然不只是吃他们自己动手烤的肉串,谈轻叫了隐王府的大厨过来做饭的,在安王府吃饱喝足玩了一阵才回家。 回来时天已经黑了,都是一身的烤肉味,谈轻赶紧回去洗澡,洗好出来还能吃碗酥山。 这玩意就跟末世前的冰激凌差不多,裴彦让畅意楼给送来的方子,谈轻这几天没少吃。 不过还没吃完,福生就跑了过来,一脸匆忙。 “少爷少爷!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也阻挡不料谈轻吃酥山,他挖了一勺裹满奶油的冰沙塞进嘴里,随意嗯了两声。 “嗯嗯,什么事啊。” 福生倒也不阻止他,天热了自己都想天天抱着冰块,何况谈轻天天锻炼,身体好了不少。 不过说起刚听来的事,福生还是一脸的震撼,“少爷你知道吗?谈淇今天跳护城河了!” 谈轻差点被满口冰水呛到了,想了想,还是没把抱在怀里的大碗放下,“真的假的?” 他其实更想问死了没有。 福生猛点头,“真的!很多人都看见了!我就说今天在护城河边看到的就是谈淇主仆!不过当时很多人在,他很快就被人捞起来送回谈家老宅了,人应该没死,可是傍晚时有人看到东宫的人去了谈家老宅!” 今天可是两位太子侧妃入东宫的日子,再看谈淇正好在今天跳河,谈轻总觉得不是巧合。 福生又愤愤地说:“现在外头都在说,谈淇就是年少虚荣了一点,也没证据说明他那诗集里的诗都是找人代笔的,都怪那些在骂他的人把他逼到跳河了,还有人往您身上引,说是您故意把他往死路上逼!” 福生是越说越气,“真是荒谬!他自己要死就死,跟我们少爷有什么关系?而且他自己偷了叶先生的诗在晋阳王府出丑,根本就是他自己的问题,他要是不偷不抢老实做人,会有那么多人跑去谈家骂他吗?” “气死我了!什么东西!少来攀扯我们少爷!” 谈轻看他骂得兴起,眨了眨眼,接着挖冰吃。 福生骂够了,又说道:“少爷,咱们不理他,我已经派人出去传话了,谈家老宅出的事跟咱们隐王府以及镇北侯府没半点关系,谈淇的事是他自己自作孽,咎由自取!” 谈轻没忍住笑了,“学聪明了,知道把控舆论了。” 福生摸头傻乐,“这不是跟少爷学的吗?说起来,今天是东宫的大日子,谈淇跳河这事闹得东宫都派人来了,我觉得这就是他的苦肉计,话本上也有这种人,他估计怕太子宠爱侧妃,把他给忘了。毕竟他现在什么也没捞着,还惹了一身骚,要是连太子都不管他,他以后也就这样了。” 谈轻给福生竖起了拇指,“那你还挺有想法的。” 大热天的,谈轻今天心情好,不想被谈淇坏了兴致,看福生气得脸红脖子粗,还是劝了一句,“就算太子接他进东宫,他连个侧妃都不是,又能掀起什么风浪?我让人给你留了一份酥山,你快去厨房吃吧。” 福生一听也是,皇帝现在也不提太子妃的事了,但皇后肯定不会让谈淇做太子妃,谈淇名声这么差,身份又低,太子自己都地位不稳,估计也不会非要他做太子妃。 这么一想,福生气消了。 “谢少爷!少爷真好!少爷是世上最好的少爷!” 为了一份酥山,福生是丝毫不吝惜对谈轻的夸赞,也不知道是打哪儿学来的,油嘴滑舌。 谈轻撇了撇嘴,摇头失笑。 不过谈淇毕竟是原书主角受,太子也是主角攻,这两人孽缘未尽,谈轻也是早有预料的。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谈淇不会放弃进东宫。 但这些事谈轻很快就抛之脑后,因为陆锦送的几家铺子里有间书铺,他打算办一份报纸。 第182章 目前话本的收益也就只是提供学堂的日常开销,那些钱本来就不会谈轻口袋,自从揭穿谈淇偷诗之后,谈轻就在想,他要办报纸! 本来没有的事业心燃起来了! 谈淇抄别人的诗一直没被发现,除了那些诗是几年后的之外,还有一个原因,那些诗人即便已经有了草稿,可他们或许不在京城。 谈淇借那些诗在京中打响名声,也就只是在京城范围流传,所以才一直没有人来揭穿他。 谈轻思来想去,如果他办一份报纸,专门开辟一个版面,给那些诗人才子投稿也不错。 这个时代诗人才子不算少,但是扬名的机会很少。 那次揭穿谈淇,叶澜用的明石先生这个马甲算是掉了,如果想要叶澜安全的话,那么只要他名气越大,越多人吹捧,就越安全。 这个报纸版面就能做到。 报纸也不只是接受诗词投稿,谈轻到这个时代这么久,其实对京城外的状况一无所知,他就在想,这里没有通讯网,真的非常不方便。类似的邸报一般是官家用的,很严肃,谈轻想做那种百姓也能看的。 要办报纸,他还得找秦如斐的门路,但当他把这个想法一说,安王妃就提出想一起办。 自从嫁给安王,这些年来安王妃照顾安王、生子,已经荒废了太多时间,他是难得有了自己想要做的事,何况他本来就是一位举人,也是有才学在身的,这些年都浪费了,安王的意思也是让他想做就做。 再过段时间,小胖子就要送进宫去上书房读书了,安王妃不给自己找点事情做的话,以后小胖子去上学,他在王府也会很无聊。 这次帮陆锦退婚,安王和安王妃是出了力的,谈轻当然不会拒绝,还顺手拉了裴彦入股。 不为啥,一来,裴彦有钱,二来,裴彦家里有钱,生意铺得广,京内外的消息他家灵通! 裴彦最近也闲着,乍一听说办报纸还挺有意思的,反正他钱多,便跟着一块玩一下了。 谈轻跟安王妃、叶澜规划的几个板块中,他更感兴趣的居然是角落那个小小的寻人启事,还内部投稿想在第一次出报纸时上报。 他之前在京郊办事时淋雨风寒了,小厮又出去送信,没人照顾他,在驿馆差点病死。 然后有个姑娘路过,雇了人照顾他一夜,在他的小厮回来前人就走了,也没留个名字。 裴彦想找到那个姑娘,跟人家当面说句谢谢。 谈轻乍一听觉得这故事挺俗套的,按照他最近看得话本套路,裴彦跟这姑娘这是有缘啊! 好歹他是入股了,第一份报纸的寻人启事用他的也没关系,谈轻跟安王妃都没有意见。 就是劝了劝裴彦,登报不要写自己的真实身份和地址,免得被有心之人坑了,所以裴彦填的联系人是他身边小厮的名字和地址。 做报纸的得有政治敏感度,为了这个,谈轻跟裴折玉取过经,找他问了好几天,才把报纸范围给定下来,免得得罪贵人被下了。 然后就是找印刷路子,之前话本就有,这个是不难,还有纸张、排版等等,还好这里的印刷已经很方便快捷了,有了活字印刷,但还是人工的。纸张贵了点,裴彦这个会算账的算了算,定价几个铜板。 名字就是谈轻定的,叫朝阳区周报,关于为什么叫这个名字,谈轻告诉裴彦和安王妃,在一个故事里,朝阳区有很多热心群众。 几人忙碌了半个月,第一份周报总算是上市了。 裴彦是懂做生意的,从家里拉了一个好用的掌柜过来,根本都不需要谈轻和安王妃出面。 民间的周报算是新玩意,有专门的诗词文章板块、趣味小故事、近来一些不涉及时政的实时新闻,一份周报几个铜板也不贵,何况还有裴彦专程带着报纸跑到茶楼大堂看,一下子引来不少贵公子的兴趣,也跟着去买,第一周反响还是不错的。 裴彦财大气粗,还在诗才文章那个版面办一个一个月一期的诗词比赛,每个月投票选出一篇文章,用买报纸赠的花签投票,每月的优胜者,都有白银一百两的奖金。 能挣钱还能出名,不少寒门学子都心动了,第一周就有不少学子投稿到办周报的书铺。 第二周开始,报纸的生意稳定下来了,那些个贵公子小姐的,哪个不赶潮流买上一份? 还有中间小字竖排的广告区,裴彦这个精明鬼全给自家产业安排上了,效果居然还不错。 其他书店看着眼热,也跟着办了起来,不过短时间内影响不到他们,文案排版也一般。 谈轻对有人效仿是没有意见的,新闻报纸就讲究一个时效性和真实性,他只是希望这个时代的消息不再那么闭塞,人们不再拘泥于眼前的鸡毛蒜皮,但是敢发假新闻哗众取宠的,他见一个就让人去报官一次。 这些也是后话了。 出了第一份周报的第三天,谈轻那股热乎劲还没过去,就被裴折玉拉着去四皇子府喝喜酒了,不错,四皇子大婚的日子终于到了。 不像太子娶侧妃,四皇子与四皇子妃大婚当天是在四皇子府摆了酒席的,这也是谈轻头一回正儿八经地去吃别人家的结婚酒席。 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打压近来在朝中得意的贵妃一脉,四皇子这段时间办了不少事,又到了大婚,皇帝都没有给他封王的意思。 相比之下,裴折玉还没大婚就封王了,哪怕他的封号不好,可他前头有两个哥哥还没有封王了,这一看四皇子六皇子多尴尬啊? 贵妃和她两个儿子倒也能忍,到了大婚的日子,就老老实实办大办婚宴。皇帝跟贵妃今天确定会出宫观礼,四皇子府上的婚宴还是宫外的亲哥瑞王跟瑞王妃帮忙盯着,瑞王妃肚子也大起来了,脸颊看着圆润了不少,近来她在太后和皇帝面前母凭子贵还算得宠,今天也有不少人捧着她。 大抵是因为今天是好日子,瑞王没阴阳怪气的,带瑞王妃过来跟谈轻和裴折玉说了几句客套话,但之前裴折玉一直婉拒瑞王和四皇子抛出的橄榄枝,瑞王并不太热切。 谈轻看着瑞王妃隆起的肚子,也觉得他们家跟瑞王家不用走得太近,大肚子太可怕了! 一不小心磕着碰着瑞王妃,可是得大祸临头的啊! 今天安王妃也来赴宴,谈轻过去跟他打了个招呼,顺口问了安王妃准备小儿读物的进度。 周报做出来后,安王妃发现自己对谈轻随口提过一嘴的小儿读物很有兴趣,甚至动了自己动手画小儿画本的心思,还说干就干。 没想到安王妃画小儿读物也很有天赋,大概也是因为他养了儿子比较能理解小孩子的心思吧,画工也好,要可爱有智慧,谈轻觉得要是放在现世,安王妃得是个幼师。 聊到小儿读物,安王妃话就多了,原本有些木讷的脸上也亮起了耀眼的神采,但两人还没聊几句,一个梳着已婚发髻、穿着华贵衣裙的年轻女子冷不丁走到他们面前。 “这位便是隐王妃吧,我早就想见见王妃了,所幸今日四皇子大婚,才叫我找着了机会。” 这女子下巴尖尖的,高高瘦瘦,容貌是端庄英气的,说话带笑,颇为殷切,但发髻上的凤钗让谈轻和安王妃不约而同地警觉起来。 谈轻问:“你是……” 女子赧然一笑,说道:“我是太子侧妃,半个月前刚入东宫,隐王妃认不得我也无妨。” 赔钱货的侧妃? 听她这么说,谈轻这才有点印象了,赔钱货就两个侧妃,一个男的一个女的,男的他认识,孙俊杰,自打嫁进东宫就没消息了,女的侧妃便是靖西候府的长孙女,听说是叫薛琳琅,应该就是眼前这位了。 难怪他记得皇室不少人的脸,却没见过这位。 可是这薛侧妃找他干嘛? 想到如今众所周知谈轻跟太子之间并不融洽的关系,连安王妃都难免替谈轻紧张起来。 谈轻礼貌微笑,“原来是薛侧妃,久仰大名。” 这位薛侧妃出身将门,面上看着是挺好说话的,当即笑应,“该是我久仰隐王妃才是。” 谈轻不太想跟赔钱货的侧妃说话,便说:“薛侧妃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王爷在叫我。” 听他搬出裴折玉,薛侧妃笑容也没变,仍是客客气气的,说道:“也没什么事,今日四皇子大喜,我入东宫以来还未见过大家,太后让我顺道来这里认认人。我远远便见到了隐王妃,想着过来打个招呼。” 没提皇后,却提太后…… 谈轻心下狐疑,莫非这薛侧妃是在讨好他吗? 薛侧妃紧跟着又说:“隐王妃风采过人,那谈淇连您的一根头发都比不上……”她顿了顿,忽地拿起绣帕捂住红唇,作出慌张模样,“哎呀,瞧我这嘴,我也不是拿王妃跟谈淇比,那没皮没脸就知道霸占太子殿下的小贱人还不配,我就是心直口快,想着什么就说了,隐王妃勿怪。” 第183章 谈轻:“……” 安王妃:“……” 两人对了一眼,算是看出来了,这薛侧妃是看不惯谈淇,跑到谈淇对家这边来挑事了。 这段时间谈轻忙着办报纸的事,其实这东宫也出了一桩事——谈淇跳河之后,当夜太子就出宫来看他了,还带着病,一夜未归。 你说这太子娶侧妃当夜,他不回宫,陪着谈淇,两位侧妃心里能没点疙瘩吗?孙俊杰本来喜欢漂亮姑娘的,估计还好,可薛侧妃显然是受不了了,更别提第二天这太子回宫就把谈淇也带回去了,还让谈淇当侍君,虽说这分位也就是太子侍妾,可这不是活脱脱打了薛侧妃的脸吗? 过门当日太子身体不好没现身,当夜却跑去跟一个男人共度,还把人带进宫给了名分! 换作任何人是薛侧妃,都能感受到这份憋屈和窒息。 当时谈轻听了一耳朵就去忙着筛选报纸内容了,毕竟赔钱货跟谈淇这对狗男男是主角攻受,再次凑到一对来,他一点也不奇怪。 如今听薛侧妃话里话外的意思,谈淇在东宫应该是独宠,薛侧妃都告到谈轻这来了。 可是薛侧妃到谈轻面前说这些,谈轻也有点窒息。 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啊! 第95章 这位东宫的薛侧妃娘家是靖西候府,祖父靖西候年纪比老国公还大,这些年一直卧病在床,但薛侧妃是皇帝安排的太子侧妃,近来皇帝在朝中也提拔过薛侧妃的父兄,据谈轻所知,靖西候府并未对这桩亲事表达过任何不满,甚至是乐见其成的。 谈轻不喜欢多管闲事,别人自愿的事,又是陌生人,他当然不会管也不想管,所以薛侧妃是不是所嫁非人他也管不着,所以薛侧妃在他面前挑事,他只觉得尴尬晦气。 于是谈轻只能说:“王爷在叫我,我先过去了。” “哎!” 薛侧妃立马带着侍女拦住他们,不过二人到底男女有别,她没走太近,却也堵住了前路。 “隐王妃,我是真的没有别的意思,您别生气啊。” 薛侧妃说:“不过谈淇一家曾经贪墨过镇北侯府的银钱,又被您赶出侯府,可他如今入了东宫得了太子殿下宠爱,王妃就不担心吗?” 谈轻承认二房离开镇北侯府这事有他想赶走他们的原因,可这话他不想接,何况今日四皇子府宾客众多,已经有人看到他们说话了,他冷淡地说:“镇北侯府没有二房,薛侧妃没有要事,我就不奉陪了。” 薛侧妃没有退开,压着声音说:“隐王妃是不知道,谈淇那小贱人入了东宫后夜夜独占太子殿下,莫说是我,自他入东宫后,太子殿下的亲表弟孙侧妃那里殿下都从未去过。谈淇先前与王妃的恩怨我也是知晓的,如今让他得了宠,将来还不知要怎么给王妃使绊子,我也是好言相劝。” 谈轻挑眉,听这意思,他还得多谢薛侧妃是吧? 但他对宫斗真没兴趣啊! 薛侧妃见他不说话,又说:“我知王妃也不喜谈淇,有这狐媚子在东宫,东宫也不得安宁。可太子殿下独宠他,我根本说不上话,唯有身为兄长的您才有资格训斥他。” 据她所知,谈轻是最早的内定太子妃,这个位子是因为谈淇才丢了的,太子也被谈淇勾搭走了。后来谈轻在公主府和晋阳王府打脸谈淇、将谈家二房赶出镇北侯府,说出二房贪墨侯府银钱一事,可见谈轻对这谈淇必定是又嫉又恨,一直没有放下! 谈轻之前几番与太子起冲突也是因为谈淇,薛侧妃便想,若谈轻知道谈淇如今在东宫得宠,应当会嫉妒他,怨恨他,对他动手。 现在在她看来,谈轻不说话,不就是默认了吗? 谈轻是不知道薛侧妃心里在想什么,他也听得出来薛侧妃的意思,算盘都打到他身上来了,这不还是在挑事,让他去找谈淇晦气吗? 要说这薛侧妃段位还是太低了,这么低级的挑事手段……谈轻沉默一阵,还是婉拒了。 “我不知道薛侧妃在说什么,谈淇是谈淇,与我镇北侯府无关,我早已与他们一家断亲,他的事,我没有兴趣听,也没有兴趣管。” 薛侧妃隐隐含着期待的笑容僵住,缓缓竖起柳眉。 谈轻不打算跟她多话,回头跟安王妃交换了一个眼神,便说:“我还有事,薛侧妃留步。” 见安王妃点了头,谈轻便和他绕过薛侧妃和她的侍女回了厅中席上,不再理会薛侧妃。 安王妃跟谈轻不坐在一块,回了厅里就跟他分开了,而裴折玉跟宁王等一众皇子、公主同席,谈轻带着福生回到他身边的位子。 刚坐下来,裴折玉微微侧首,“碰上麻烦了吗?” 谈轻抬眼瞥了眼门前,薛侧妃正闷着脸地走进来,到了这边碰到几位王妃公主才又露出了端庄又得体的笑容来,态度殷切地走过来同谈轻同席的几位王妃公主说话。 谈轻收回视线,朝裴折玉耸肩,“没什么事,你呢?” 之前薛侧妃拦住他跟安王妃在门前说话,裴折玉也看到了,谈轻说没事,他也就没再问了,笑道:“二哥家的侄儿也是过几天入上书房读书,到时可以与小胖子作伴。” 宫里早就传出消息,让安王府做好小胖子入上书房读书的准备,宁王府的小皇孙也是。 小胖子遭遇太后派人刺杀,应当是与皇帝有关,但其实小胖子进宫读书反而是安全的,因为他进宫但凡出点什么事,都会影响到皇帝这些年来一直维护的仁君形象。 皇帝对外一直表现得对皇兄一脉宽厚仁义,当年立太子最后也是在安王自己放弃储君之位后,皇帝才在众臣再三请求下选了赔钱货。如今他老了,或许他不想留着安王了,但安王一家不能在他手底下出事。 因为皇帝的皇位,就是在安王死去的父皇、他的兄长手上得来的,他不能轻易动安王。 仁君是不会吃人绝户的。 可以是安王自己想反、太后或是皇后贵妃等人出手,但皇帝一直都是那位仁慈的叔父。 双方一直在僵持,安王出京治病,算是让皇帝那边急了一回,但最终安王假装病情未愈返回京城,小胖子遭遇一次刺杀后宫里也没再派人来了,双方似乎都退回了最初尴尬而又相对平稳的那个位置上。 归根究底,是皇帝得位确实是有争议的,而皇帝虽有治国的能力,却没有强硬到可以不顾一切除去所有隐患,他做不了这个枭雄。 小胖子入宫读书,在皇帝手中算是质子,借此稳住安王,而安王送儿子进宫,也是在赌。 赌皇帝爱惜羽毛,不敢让小胖子在皇宫中出事。 当然,他们也没得选。 所以临近送小胖子进宫读书的日子,安王夫夫也不免紧张,托裴折玉试图搭上宁王的线。 裴折玉会这么说,肯定是宁王愿意让小胖子与他们家颇得皇帝太后宠爱的小皇孙作伴的。 谈轻心说宁王果然心善,明知安王一家身份尴尬也没有拒绝他们。裴折玉又说:“小皇孙有专人照顾,想来没有人敢动他分毫。” 谈轻点点头,正要说话,门外有人通传太子到了,他下意识拧起眉,同桌上还在与宁王妃长公主闲聊的薛侧妃也在同时欣喜起身。 这还是太子那次病危后,时隔半个月再次出现在宫外,谈轻很清楚他的药什么药效,就算毒素已经被排出体内,那药的后遗症也至少足够让赔钱货气虚体弱上三个月。 不多时,太子的身影出现在门前,他与瑞王、四皇子在朝堂斗得厉害,可兄弟大喜的日子他还是会出面的,何况今天皇帝也会来。 至少在皇帝面前,他们还装着兄友弟恭的样子。 不过见到太子身边那个穿着白衣、柔弱如菟丝花般的苍白少年,薛侧妃当场没了笑容。 谈轻看在眼里,眸光一转,饶有兴趣地扫了眼赔钱货和穿着打扮都比先前华贵不少的小白花身上,而后抱着胳膊后仰靠上椅背,跟裴折玉说悄悄话,“他们看起来好配,两个人都好虚啊,走路都在喘气。” 尤其是赔钱货,皇子公主里没有长得丑的,赔钱货长得也能说俊俏,可气质不会骗人,他就是那种又小气阴狠又骄傲自负的人,高高在上的姿态看着总叫人心里不舒服,此刻脸色却泛着病态的苍白之色。 谈轻就是在说他虚,进门才走那么点路就开始喘了。 赔钱货身边的谈淇惯常敷粉装扮柔弱,今日束着腰,好似一阵风就能吹倒的柳枝一般,可怯弱表面下的媚意与得意几乎溢于言表。 就算是作为侍妾进了东宫又如何?太子就是独宠他一人,那两个侧妃也不过是摆设罢了。 尤其是撞上薛侧妃那恨得咬牙的目光时,谈淇心里不知道有多得意,正要装出被吓到的模样躲到太子身后,忽然注意到一道戏谑的目光,他本能地为之心下一颤,不甘地收敛起所有的小心机——谈轻也在。 谈淇抿了抿唇,在与谈轻视线对上那一瞬间便触电般飞快移开,匆忙低头降低存在感。 第184章 在晋阳王府被谈轻碾压的窒息感又涌上心头,提醒他自己现在不过是东宫一名小小侍君。 而谈轻是皇帝亲封的亲王正妃,想打他还要理由吗? 连太子都奈何不了谈轻…… 想到前段时间被谈轻揭穿偷诗后遭受的所有骂声与羞辱,谈淇再恨,也只是咬牙忍着。 他好不容易才成为太子的侍君,先前的骂声和羞辱都消失了,这还远远不够。而只是这些,都是他用跳河这苦肉计换来的,才逼得太子带病出宫来,也给了自己哭着爬上太子床榻,求得太子原谅的机会…… 因为晋阳王府的事,被牵连到的太子对谈淇怨气不轻,他哄了好久,今日太子才带他出宫,谈淇哪里还敢主动招惹谈轻这个煞星? 别说是他,连太子都不敢。 太子过来后与宁王和长公主几人打过招呼,就像是没看到裴折玉和谈轻一般,薛侧妃在他面前倒是颇有些小女儿家的情态,殷勤地伺候他坐下,太子却爱答不理的。 可紧接着,太子又拉着身边的谈淇坐下了,薛侧妃脸上扑灰一般黑沉不少,偏偏谈淇还故作无辜地冲她笑,“侧妃姐姐也坐啊。” 话虽如此,谈淇压根没挪屁股,稳稳坐在太子右手边,笑容显然透出几分挑衅的意味。 出身将门又如何?薛侧妃比以前的谈轻还蠢,他只稍微撺掇两句,太子就看不上她了。 谈淇压根没把薛侧妃放在眼里,他偷偷看了眼对面的谈轻,眼里的不甘与嫉妒几乎溢出。 目前只是小小侍君不重要,待他展现了他的价值,让太子顺利登基,君后位子还是他的! 薛侧妃到底没敢在太子面前跟谈淇吵架,就算是气得面容扭曲,也还是忍着气坐了下来。 太子左右坐着一位侧妃一位侍君,死对头瑞王颇为惊讶,大赞太子仁善,侍君都让上桌。 好在今日是四皇子的好日子,瑞王跟太子平日有什么恩怨,你来我往讽刺了两句也就过去了,没等太久,皇帝和贵妃也到了皇子府。 四皇子接亲回来,与四皇子妃拜过天地父母,流程就差不多了,皇帝和贵妃回宫之后,最早吃上酒席的谈轻和裴折玉也吃完回府了。 他们跟赔钱货不在同一桌,不然谈轻都吃不下饭。 不过太子跟瑞王他们在隔壁同桌,两个死对头也闹了不少热闹,尤其是皇帝走后,瑞王也就不再收敛了,最后走时太子跟薛侧妃、谈淇脸色都不大好看,特别是薛侧妃,太子走时还是只带了谈淇一起。 太子还让薛侧妃怎么出宫来的怎么回去,因为他根本没想带薛侧妃来,是薛侧妃自己来的,为了这个还越过皇后专程去求太后。 这事是太子带人走后,谈轻吃席时听隔壁桌的一位老王妃跟她儿媳妇说的,他耳力好,别人说的再小声,他也是听得真真切切的。 薛侧妃会生气不奇怪,她走后还被不少人笑话了。 只说太子亲自带了个侍君来,却没有带上薛侧妃这一点,就是有不少人在私下嘲笑她。 还有人说什么她不过仗着是太子殿下现下第一位女侧妃,便拿自己当东宫之主看待了。 再说太子到四皇子走了一圈,他宠爱侍君谈淇,而冷落薛侧妃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 谈轻吃了顿喜酒,还听了一阵八卦,感慨一句男人靠不住,便回隐王府整理铺子账册。 由书铺改成的报社正是起步的时候,他得盯着点。 周报很快出了第二期,销量比第一周高了不少,坊间讨论度也更高了,谈轻才放心,让专人盯着,就去叶家老宅帮叶澜搬家—— 之前在晋阳王府的满月宴上,谈轻设局坑谈淇时让人传出消息说过叶澜要修缮叶家老宅,也不全是假话,叶家老宅曾经是叶澜和安王妃的祖父买下来的,也是他们幼年时的家,叶澜放不下,安王妃也放不下。 叶澜被人跟踪偷诗的事,在谈淇被揭穿后,安王妃也知道了,为此数落过叶澜,对叶澜出事不找自己这个堂兄颇为不满和难过。 最后兄弟俩一合计,两人一块出钱修缮叶家老宅。 修了半个月,叶家老宅也修得差不多了,在隐王府住总是不如自家方便的,国子监那边也是一样,叶澜索性搬回老宅,反正老宅到隐王府的距离比从国子监过来更近。 搬家这种大事怎么能缺得了谈轻?谈轻兴致勃勃地坐上隐王府的马车跟着去国子监,和安王妃一起帮叶澜收拾东西搬回老宅。 安王妃担忧叶澜的安全,还给他安排了两个护院和一个洗衣做饭的婆子,搬完后两人顺道在叶澜家吃了晚饭,已经差不多晌午了。 安王妃还要在叶家老宅再待一会儿,谈轻便自己带着福生先坐隐王府的马车先回去了。 回到半路,谈轻路过报社附近,便顺便过去转转。 报社是新开的,有裴彦安排过来的管事和伙计在,有条不紊地忙活着,谈轻拿了排好版的下期报纸和几本店里原有的话本就走了。 报社也在城东,主街道进去的一条巷子里,这个地方闹中取静,很适合做文字工作。 报纸都放到几大书店寄售,每期投票也在那里,报社便很少有人来,估计连这附近住着的人都不知道,这里的书店改成了报社。 不大方便的是,巷子小了,隐王府的马车进不去。 从报社出来,谈轻只得和抱着话本报纸的福生再走一条百来米的巷子才能回到主街道。 两人边说话边出去,不料走到半路,一个穿着灰衣的高瘦人影冷不丁在他们身边跑过。 谈轻眼疾手快,拉着福生往边上退去,还没有来得及干什么,几个壮汉紧跟着从巷子里跑过,一边喊话一边将那个灰衣少年抓起来。 看那些人凶神恶煞的样子,福生赶紧护在谈轻面前。 这时,一个大肚子的中年男人一边喘气一边跟上了那些人,他穿着绸缎做的衣裳,一看就是非富即贵,但他估计刚被打过一顿,额头上肿起一个包,腰带都不见了。 这衣衫不整的绸衣男人好像没看到谈轻他们,看见几个家丁将那灰衣少年制服,便气急败坏地跑过去狠狠踹了那少年后背几脚,口中气急败坏地骂着“我让你打”。 见状,福生暗松口气,原来不是刺客,他趁机推了推谈轻手臂,想让他赶紧离开这里。 谈轻没说话,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看那灰衣少年。 福生不明所以,跟着看去,认出来人后也是大惊。 “这不是谈淇那小厮云生吗?” 他记得上次见到云生,还是在晋阳王府上,谈淇偷诗被揭穿,这云生还上赶着顶罪来着! 眼下云生被几个家丁模样的壮汉死死按在地上,被那个中年男人连踢带踹的,根本没有挣扎反抗的能力,不一会儿眼角都被打青了。 两个人站在不远,云生显然也发现他们了,怔了一下,之后将脸扭开了,咬牙忍着痛。 福生哟了一声,笑出声来,“还真的是他啊!那没事了,少爷我们走吧,别管这小子了!” 这个云生以前就是混三教九流的,惹来的这些人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福生还是挺担心的,拉着谈轻绕过一行人往巷子外面走去。 殴打云生的那些人果真没管他们,任由他们路过。 那中年男人打累了才停下来,抹了把汗,恶狠狠地说:“你那个做东宫侍君的主子送你来老子这里就是让你给老子睡的,想进内务府当官还敢打老子,不想活了是吧!” 云生咬着牙没出声,双眼紧紧盯着谈轻二人的背影。 听到内务府,谈轻忽然站定,偏头看向那中年男人。 “我倒是不知道,内务府的官职也是可以随便安插的。” 他这一出声,那中年男人才留意到他,看清楚他比起云生那只能说清秀的脸精致明艳百倍的容颜,登时眼前一亮,脸上露出贪婪。 “不信?你要是陪爷睡一觉,爷把那个位子给你也行。” 谈轻沉默下来,看向福生。 福生反应过来当场气炸了,“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冒犯我家少爷?我家少爷可是隐王妃殿下!” 对方人这么多,其实福生心里也没谱,这么大声一是给自己助阵,二是提醒停在巷子外的马车边上的车夫以及两个隐王府护卫。 中年男人也是听说过隐王妃的,再看谈轻腰间的佩环和出色外貌,与传闻中连皇后太子都敢得罪的隐王妃也相符。料想天子脚下也没有人敢冒充隐王妃,寻常人装不出来贵人的气质,身边小厮也穿不起绸缎,他们定是哪家贵人,男人面露狐疑。 “隐王妃该在隐王府里享受,又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正好这时,在巷子外的隐王府带刀护卫听见福生刚才的喊话进来了,匆忙上前来行礼。 “王妃,可是出事了?” 两个带刀护卫腰间赫然挂着隐王府的令牌。男人心下一惊,当即跪下抽了自己一个耳光,“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请隐王妃恕罪!” 第185章 谈轻面无表情道:“你是内务府什么人?多大的官?” 中年男人面色微变,垂下头去,声音也小了许多,“小人,小人只是一名小管事……” 谈轻语气冷淡,“那你还能安插人进去,挺能耐啊。” 原书上谈淇嫁进东宫后就要安插进东宫,在那之后的剧情谈轻就没看了,现在谈轻穿了过来,一切都变了,谈淇也从原书里出身镇北侯府的侧妃变成了狐媚太子的侍君。 可安插人进内务府还是没变,被安插的人还是云生。 而且,还是书上所说那样,把云生送男人床上了。 谈轻微眯起眼看了眼一身狼狈伤痕的云生,又瞥向那个在内务府做小管事的中年男人。 “一个小管事就这么厉害,内务府的大人们知道吗?” 隐王妃什么身份,京中做官的没几个人不知道的。 镇北侯府遗孤、老国公唯一的外孙,皇帝纵容他胜过皇后太子,隐王也是因为娶他封王…… 闻言,那管事心下一悚,忙不迭磕头道:“小人知错了,小人都是胡说的!求隐王妃放过小人,小人不过是哄哄那个小侍君罢了!” 谈轻啧了一声,“太子侍君你都敢欺骗,真是大胆。” 管事忙道:“小人不敢了!” 谈轻这才收回视线,摆手道:“今日本王妃心情好,你滚吧,别再让本王妃碰见你骗人。” 那管事猛地抬头,惊喜不已地给谈轻磕了三个响头,“谢隐王妃开恩!那小人这就带……” 他说着看向几个家丁压着的云生,紧张又讨好地看着谈轻,谈轻没说话,只皱起眉头。 小管事脸色骤然发白,急忙改口:“小的马上就滚!” 他立马爬起来,冲几个家丁摆摆手,让他们放开云生,便点头哈腰地冲谈轻笑着往后退去,退出几步后才转身,带着人跑得飞快。 一眨眼的功夫,一群人就跑远了,谈轻挑了挑眉梢,低头看向云生,抬脚向他走过去。 谈轻依旧是高高在上的隐王妃,一身贵气,云生却像被遗弃街头的犬类一般狼狈落魄。 相形见绌,衬得云生好似阴沟里的老鼠一般,他不愿与谈轻对视,艰难地从地上爬起。 福生不明白谈轻是不是要帮云生的意思,谈轻没说话,那个管事就把云生给放了,可是云生没少替谈淇针对他们,为什么要救他? 这些也不妨碍福生觉得云生很危险,云生看着跟谈淇是相似的外表瘦弱的人,可在福生眼中,却是一个披着绵羊外皮的狼崽子。 福生忙追上谈轻,劝道:“少爷,小心这小子使坏!” 听到这话,云生皱了皱眉,将原本要问谈轻为什么帮他的话咽回去,别开脸扶墙起身。 谈轻点点头表示自己听见了,依旧朝云生走过去。 “你看起来好狼狈啊。” 谈轻站在云生面前,看他连站起来都无比费力,弓着腰曲着腿,怕是腿伤到了站不直。 在原书里,云生是愿意帮谈淇得到安插人手到内务府的机会,为此还献身了才成功了,但现实中的今天,云生好像是逃跑了? 谈轻看他这么可怜的样子,觉得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谈淇把你卖了多少钱?值得上你给他顶罪受的苦吗?” 云生并不意外谈轻或许会羞辱他,绷着脸一声不吭。 不论谈轻说什么,他都不会信,也绝不会被挑拨的。 但谈轻打量他一阵,轻嗤一笑,便叫他变了脸色。 “云生,你好廉价啊。” 第96章 云生闭眼忍下眼底的屈辱,抬手抹去唇边的血沫,缓过气,便一瘸一拐地朝谈轻走近。 福生警觉地挡在谈轻面前。 却见云生站定下来躬身行礼,声线沙哑,显然有些紧绷,“隐王妃救了小人,不知想要小人做什么?除了要我背主伤害谈淇少爷,云生能做到的,必不会让王妃失望。” 听到这话,福生不由睁大眼睛回头看向谈轻,乖乖,他听错了吗?云生到底在说什么? 不同于他的惊讶,谈轻笑了笑,听去颇为讽刺,“谁帮了你你都要报答吗?不管他是什么人,要你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可以?” 云生没有说话,只看着谈轻,像是在等他提要求。 他这副逆来顺受的样子谈轻只觉得可笑,便往巷子外走去,福生和两个护卫匆忙跟上,云生不明白他的意思,捏紧拳头正要跟上,便因为谈轻的一句话停了下来—— “谁帮了你就能让你卖命,看来你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命不值钱,所以我才说你很廉价啊。” 谈轻走到巷子口,才回头瞥他一眼,微笑弯起的眼眸黑白分明,“说起来也怪,你既然能给我卖命,怎么就不肯给谈淇卖身呢?” 分明是长得唇红齿白、漂亮乖巧的一个少年,偏偏说出的话满是恶意,云生攥起拳头。 谈轻看在眼里,笑问:“原来你也会生气的吗?” 云生眼底再涌上屈辱之色,咬紧牙根没有回话。 “还以为你是个泥人呢。” 谈轻歪了歪头,撇嘴一笑,便转身走向巷子外,只留下一句,“我用不着你给我卖命,以后跟着谈淇少做点伤天害理的事就行了。” 云生忽而怔住,定定看着谈轻的背影,他不似谈淇那样柔弱,少年身躯颀长秀美,透着一股磅礴热烈的朝气,耀眼如烈日一般。 这么好的机会可以让自己给他卖命,他竟然不要?还是他在算计什么,想拉拢自己? 云生想不通,心下一股无措感油然而生,眼神迷惘。 谈轻没再搭理云生,带着人走出巷子,上了马车,倒是福生一路频频回头,十分警惕。 云生没有跟出来。 福生放下心头大石,跟着谈轻爬上马车,一坐下就憋不住问谈轻:“少爷刚才为什么要帮这个云生?这小子可不是什么好人啊!” 谈轻接过他怀里抱着的一堆话本,无所谓地说:“碰巧撞见了,就当是我日行一善呗。” 福生不放心,“万一那是他们故意给你下的圈套呢?” 谈轻摊手说:“反正我也没用他干什么,不是吗?” 这么一说,就算这是个阴谋,他们也没有中计。 福生想明白后也就不担心了,就是还有点小嘀咕。 “少爷就是太心善了,这种人根本没必要帮!我听说太子的人把他捞出来后二房那边是把他接回了老宅,不过谈淇进东宫没带他,他顶了罪,太子跟二房两边都不待见他,现在谈淇还把他送到那个内务府小管事床上,他还要护着谈淇,真不知道他脑子里都是什么,再惨也是活该的!” 谈轻倒也没有他说的那么心善,嘴角抽了抽,解释道:“我只是看他家里的寡母跟小妹身体都有病,家境困难,不是可怜他,是可怜他娘跟小妹,这才顺手帮了一把,他要是还要往死路上走,我也不会管了。” 李云生在李家村里的寡母跟小妹什么状况福生也知道,毕竟云生的小妹还当过隔壁安王府的小世子几天玩伴的,福生听完也是感慨。 “这小子是命苦,但是也太不识好歹了,从他被谈淇带回侯府到现在,少爷从来没对他做过什么,可他跟着谈淇是没少针对少爷。” 谈淇没少针对谈轻,至于云生,反正在福生眼里,他是谈淇身边的小厮,当然不是好人。 谈轻摇头笑了笑,想了想,吩咐福生,“你让人去查一下,谈淇跟二房最近在干什么。” 福生问:“为什么要查二房?” 因为谈轻穿过来前刚看到谈淇把云生安插进内务府,好像要做什么的时候,书就被叶博士没收了,谈轻很难不好奇后面的情节。 当然,也是谈轻突然有种直觉,谈淇一定没干好事。 这些没必要跟福生解释,谈轻只说:“你先派人去查一下吧,我感觉他们最近应该会有什么大动作,谈淇不会甘心只做太子侍君。” 谈轻说着又觉得有点好笑,“要是谈淇是太子侧妃,想接触内务府的高官不难,可他最后只当了一个小小的太子侍君,还想把身边的小厮送到那个不知道是不是骗子的内务府管事床上,也难怪云生不愿意。” 就算刚才那个人真的是内务府管事,能把云生安排进内务府,也不过是当个小吏罢了。 其中利益差距可太大了。 “那我回头让人去查。” 福生点点头,也是幸灾乐祸,“之前人人都说谈淇会是太子侧妃,谁知道最后侧妃会变成那个贪婪好色的孙俊杰!谈淇现在只能当个小侍妾,这其中落差可不小!” 谈轻笑了一声,淡声道:“对于不久前还一身骂名的他来说,这已经是他唯一的出路了。” 不做太子侍妾,二房那边就会一直在坊间被人唾骂。 天色渐晚,云生收拾好伤势后,便带着令牌匆匆进了东宫,谈淇身边的内侍领着他去了一处侧殿,等到上灯时分谈淇才总算现身。 第186章 他裹着雪白的披风,遮掩过分瘦弱的身段,屏退宫人后便按耐不住期待伸手抓住云生。 “成了吗?” 云生眼角青紫未消,一两个时辰过去,反而是又红又肿越发显眼,肉眼可见他定是刚受过苦,但谈淇没有关心他有没有受伤吃苦,一上来就问他成没成。饶是云生自认忠心,在这一瞬间也不由得心头一寒。 但在谈淇满是期待的热切注视下,云生很快面露羞愧,垂头道:“对不起,少爷,我……” 他没有说下去,因为他不想让谈淇失望,却还是…… 谈淇笑容登时没了,甩开他的手抱怨,“这点小事你都做不好,你不是答应过我的吗?说好你进了内务府就能帮到我,不过是受点小委屈罢了,你就不能为我忍忍吗?” 云生张了张嘴,想说他真的做不到,却说不出口。 他还是让谈淇失望了,谈淇会后悔曾经救过他吗? 他不自觉想起谈轻今日说过的话——他能给帮过自己的人卖命,却不能为谈淇卖身…… 是他的错吗? 大抵是云生沉默了太久,不像平时那样毫无底线的哄着谈淇,冷静下来的谈淇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今天有点不对劲,跟才发现云生脸上的伤似的,故意惊呼出声。 “呀!你怎么伤成这样?你疼不疼?算了,不成就不成吧,云生,你还是先去看大夫吧。” 他关怀的话语让云生从迷茫中回神,心头一暖,愈发惭愧,“我没事,少爷不用担心。” “那就好。” 谈淇敷衍地回着话,心下思忖,今天那个内务府小管事官职不高,云生拒绝了他应该翻不起什么风浪,等自己爬上更高的地位,安排人进内务府也不过是说句话的事。 谈淇勉强说服自己,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塞给云生,“我不能频繁出宫,这信你回府时给我娘带去,让舅舅尽可能将我要的那些药材多收一点,过段时间我有大用处。” 云生不明白谈淇收药材要干什么,正接过信想问,守在门口的小内侍忽然出声:“谈侍君,太子殿下回东宫了,正要来芳芷院。” 芳芷院是太子给谈淇这个侍君安排的住处,离他的寝殿不算太远,比两位侧妃都近。 太子一回东宫总是要来见他的,谈淇面露喜色,也不同云生多说了,这就安排人送他出宫,他惯常会哄人,这会儿却是顾不上了。 “太子殿下还在为之前晋阳王府的事迁怒你我,若是叫他看到你进宫肯定要不高兴的,说不定还会迁怒我。云生,你还是先回去吧,记得将我的话告知我娘。如今东宫的太子妃之位空悬,未必会一直留给陆锦,这件事事关我能不能争一下这个位子,你且记住,这次绝不能有半点纰漏!” 他扔下话,带上披风帽子便匆匆往自己的芳芷院赶回去,留下一个宫人安排云生出宫。 云生犹豫许久,本想告诉谈淇今天见过谈轻,却只来得及看着谈淇的背影远去,他愣了下,看着手上的信,不知为何越发迷茫。 便在这时,门前的宫人进来,不屑地瞥了他一眼,用尖细的嗓音说:“谈侍君吩咐了,东宫不是你们这种人能待的地方,走吧。” 云生又是一愣,那宫人压根不理他,转身就走,云生无可奈何,抿了抿唇,抬脚跟上。 出宫时宫人带云生走的小道,刻意避开其他人。 云生知道太子不待见自己,往日只想不给谈淇惹事,被轻视白眼也认了,今日走时他既不生气也不觉得屈辱,走在这段路上他异常平静,只有心中的茫然在悄然滋生。 回到隐王府后,福生马上就去找人查谈淇和谈家老宅的状况,谈轻则是去找了裴折玉,整理他过段时间要交给皇帝的学习成果。 不错,皇帝给了他三个月时间学习,现在时间也差不多了,他也该交出三千字作业了。 有叶澜在,那几本开蒙书谈轻早就学完了,也基本认识了所有常用字,足够交作业了。 等三个月的课时上完,叶澜就要回国子监,以后不能天天来王府了,谈轻有点舍不得。 对此,裴折玉提议谈轻到那时再请叶澜做他的先生。 反正叶澜在国子监并无真正的官职,只是在他师兄带的学生里有个助教的名头,只要隐王府递个信过去,国子监祭酒不会有意见。 关键是叶澜要先答应。 谈轻有点纠结,让他继续上课他也挺难受的,还是等到三个月期限到之后再问叶老师吧。 入伏之后,京城气温日渐升高,终于下了两天阵雨。 下雨时裴折玉基本就不出门了,相处这么久,谈轻也知道裴折玉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不想让别人看到他狼狈的样子,所以除了吃饭时间,谈轻不会去打扰他,下雨那两天里也是去裴折玉那边跟他一块吃饭。 雨天裴折玉心情不好,谈轻就让厨房多做些甜点给裴折玉送去,毕竟吃甜的让人开心。 雨停之后,福生让人去查二房的事情也有消息了,在谈轻吃午后甜点时将消息递给他。 谈轻吃着这两天宫里让人送来的甜瓜,说是西域那边来的贡品,没空看,让他直接念。 福生只好简单地说一下,“谈淇一直在东宫,查不到他身上,他那个小厮云生最近频繁入宫见他。二房那边,谈卓每天都去户部上值,找到机会就偷偷去看他之前被孙氏闹过那个外室,现在还没断。倒是这个孙氏,她最近天天回娘家,说来也奇怪,她娘家前段时间开始就一直在私下大量收一些药材,不知道要干什么。” “药材?” 谈轻一口吃完木签子上扎着的甜瓜块,顺手拿了碟子上的木签给福生扎了块瓜递过去。 “他们收药材做什么?” 福生嘿嘿笑着,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这宫里才有的贡果,冰镇过的甜瓜冰冰甜甜,口感脆脆的,解渴又好吃,福生乐得眯起眼来,不顾腮帮子鼓囊囊的,一边含糊不清地说:“不知道,从谈淇他舅舅跟人说的话里能听出来应该是谈淇让他们收的。” 这事跟谈淇有关,谈轻认真起来,将装着切好的甜瓜的大碗塞给福生,拿起福生放到桌上的纸张,上面就是福生让人查到的东西。 福生抱住大碗,惊喜道:“都给我吗?少爷不吃了?” 谈轻没说话,一目十行扫过纸上内容,很快找到那些药材的名字,看完后他沉吟下来。 “不对劲……” 福生咽下甜瓜,眼神迷茫。 “啊?” 谈轻看他一眼,神情认真,“谈淇收这么多药材不对劲,他外祖家也不是做药材生意的。” 福生便问:“那我再查查?” 谈轻本欲点头,思索了下很快摇头,“我们怕是查不到了。我去找裴折玉……”他说着起身,还没出门又停下,“他今天刚好点……” “算了。” 谈轻想了想,还是把装着甜瓜的碗从福生怀里拿回来,清澈的黑眸满眼希冀地看着他。 “福生,你去帮我叫燕一过来,我有事要找他帮忙。” 福生面露失望,又想不通,“怎么不直接找王爷?” 因为裴折玉今天身体刚好点,谈轻不想让他太劳累,摆手道:“快去!这瓜给你留着!” 皇帝明面上对他还是不错的,有什么新鲜贡果都会给他一份,老国公那边的也会给他送。 谈轻这里还真不缺吃的,哪怕是新鲜的贡果也不少。 福生眼前一亮,立马应声。 不一会儿,燕一就过来了,谈轻请他帮忙查一件事,燕一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走时还顺手将谈轻准备好的甜瓜给裴折玉带过去。 燕一毕竟是裴折玉身边的人,应该也有他的人脉。 谈轻托他办事,以为要等几天才有结果,没想到第二天还没到吃晚饭时间,裴折玉就先找过来了,还问他是不是找燕一查了什么。 今天燕一没跟在裴折玉身边,裴折玉突然这么问,谈轻心里顿时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测。 “燕一出事了?” 裴折玉失笑道:“没有,他昨天鬼鬼祟祟出门去了,晌午就让人传信回来了,但是王妃,你要他查的事没那么简单,他还回不来。” 谈轻吓了一跳,拍拍胸口让他坐下,“我就是托他查一下京城附近最近有没有什么地方传出什么怪病的事,他怎么现在还没回来?” 雨后裴折玉休息了一天多,脸色还是苍白,留意到谈轻担忧的眼神,裴折玉笑了笑,便在他身边坐下,“我没事。王妃还是先告诉我你为何突然让燕一去查这些事吧。” 谈轻给他倒了杯果茶,老实说道:“我那天查到谈淇最近在让他舅舅大量收药材,觉得这事不对劲,就让燕一去京城周边看看是不是哪里有什么人得了怪病,又或者……是哪里出了什么急需大批药材的大事。” 裴折玉点头,“原来如此。” 谈轻问:“到底怎么了?” 第187章 裴折玉挑起眉梢,脸上神情有些严肃,“燕一查到京郊的一处村子恐怕是出现了瘟疫。” 谈轻惊道:“瘟疫?” 再联想起谈淇让人大量收购药材的事情,谈轻恍然大悟,“那些药材,是备着瘟疫用的?” 谈淇就是重活一世的人,如果前世京郊有瘟疫,影响到天子脚下,谈淇肯定也听说过。 想到谈淇杀了前夫哥和偷别人名诗的行径,谈轻很难不把谈淇的目的往恶的方向猜测。 “谈淇囤这么多药材要干什么?他想挣黑心钱吗?” 第97章 每逢瘟疫出现,富人囤药之事屡见不鲜,若是在偏远地方,连官府都奈何不了这种人。 裴折玉不了解谈淇,不能断定他是不是也是想趁机囤药好提高市面药价届时挣黑心钱,只问谈轻他在囤哪些药材,谈轻忙回房将前两天让福生查到的结果拿给裴折玉。 裴折玉看完有些愕然,“木香、苍术、川乌……这些都是能治痢疾的药,燕一信中也说那边的病人症状疑似痢疾,传染性强,发病急、快,严重者还会咳血,如此看来,这位太子侍君囤药八成是为了这疫病。” 纸上有六种药材,有几样普通的,也有几样贵一点的,但从半个月前开始谈淇就在让人大量收购药材,裴折玉神情凝重起来,“这些药是不难买,但他半个月前就在大量收购,就算京中各大药铺存库再多,恐怕也被他搬了半数,若疫病爆发,这些药库存不够,麻烦就大了。等待各地调来药材的时间,只怕很多人都等不及。” 谈轻心下一惊,“那怎么办?趁现在这个疫病还没有扩散到更多人,先把病人集中治疗?” 裴折玉道:“京郊村子那边肯定是要先封锁起来的,但恐怕也来不及了。燕一查过,这个病来源于村中逃难过来的沧州百姓,只怕便是他们将疫病带来京郊的,若是这样的话,这疫病恐怕早就传播出去了。” 他说着单独将写着药材名的纸张收起来,起身说:“王妃,瘟疫之事可大可小,这件事我们管不了,你别再插手了,我出门一趟。” 这么大个事说不管就不管,谈轻愣了下问他:“那燕一在那边怎么办?你要去哪里啊?” 裴折玉笑着摸了摸他额头,“谈淇只是太子侍君,要大量收购这么多药,谈卓和他外祖家都拿不出这笔银钱,此事太子一定知晓,甚至是他出资促成。如今疫病已经传到京郊,若再发展下去,势必会引起朝局动荡,到那时只要太子能取出大量药材以及良方救灾,便是大功一件,他自然愿意让这瘟疫更严重一些。朝中或许是他,又或许是什么人隐瞒了瘟疫之事,不让父皇知晓,你我便不该再插手,但若拖下去,燕一在那边也会有危险。” “他只是无意中进了那个村子打听事情,担忧自己接触过病人,便不敢回来了。”裴折玉摇头道:“这种事,我也只能找人帮忙。” 谈轻有些惭愧,“都怪我,早知道就不让燕一去打听那些事情了,害他现在回不来了。那你要去找谁?找赔钱货的死对头瑞王吗?” 裴折玉道:“或许王妃只是碰巧查到这件事,但连你我都知道这疫病蔓延到了京郊,如今瑞王和四皇子在朝中得意,怎会半点也不知情?恐怕他们知道却不敢说,这次我不能找他们,还是去找二哥比较安全。” 宁王无夺嫡可能,却深受皇帝宠爱。不怕太子党和瑞王党,由他出面似乎再合适不过了。 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多拖一会儿就会有不少人被传染,谈轻就不留裴折玉了,叮嘱道:“那你快去吧,多带几个人,小心点!” 裴折玉笑着点头,没再回书房,带上几个护卫便去了宁王府。他不在家,燕一又被疫病困在京郊村子里,谈轻担忧他们,实在吃不下饭,等了一阵,索性换衣服出门,福生只得让人收了饭菜帮他准备。 “少爷,马车备好了,这么晚了咱们去哪儿啊?” 谈轻匆忙换好衣服,往隐王府大门外的马车走去。 “去庆王府,找裴彦。” 福生小跑跟上,给他掀起车帘让他上马车,嘴上不解地问:“啊?这么晚还去找裴世子?” 谈轻只说:“我有急事。” 他上车坐下,福生紧跟着上来,转头吩咐车夫去庆王府,谈轻没再说话,面色微微泛白,神情凝重地看着车窗外洒在街道上的月光。 原本以为谈淇是要囤药挣黑心钱,但跟裴折玉聊过之后,谈轻便觉得谈淇所图肯定不小。 谈淇要银钱太子不是不能给他,东宫也从来不缺银钱,可他要的是在皇帝面前露脸邀功呢?万一赔钱货这次真的也插手了呢? 利用百姓疾苦从中换取权势功劳,谈轻觉得这种事这对缺德的主角攻受也不是做不出来。 起码,那些可能是疫病必需的药材不能再让谈淇收下去了,就算京中几大药局的药他没办法收齐,但是实际上与百姓接洽的小药铺能治疫病的药材肯定已经不多了。 何况这半个月里,这些药价也被谈淇炒高了至少三倍。 不管他们要干什么,想到还在京郊村子里不敢回来的燕一和不知道会不会爆发的瘟疫,裴折玉都去请宁王了,谈轻觉也不想闲着。 裴折玉这一去,就是一整宿,谈轻半夜从庆王府回来时才知道裴折玉还没回来,他有点担心,简单吃过两口热过的饭菜就让人撤了,回房等到凌晨也没见裴折玉回来,他太困了,最后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因为心里想着事,谈轻早上很早就醒了,昨晚福生也知道了这件事,也很担心京郊村子那边的燕一,但谈轻也不能不吃不睡,见谈轻起床,他立马安排人将早饭送过来。 谈轻实在是没胃口,对付着在饭厅吃了几口粥,就有王府下人过来告诉他裴折玉回来了。 谈轻二话不说起身,裴折玉刚进大门,许是因为一宿在外面忙活,看着风尘仆仆的。 谈轻看他脸色苍白,不免心疼,忙不迭跑过去迎接他,还顺手接过他解下递给护卫的披风,眼巴巴地问:“怎么才回来,累不累?” 裴折玉顿了顿,围在身边抱着披风仰头看自己的少年异常乖巧,他唇边扬起笑意,伸手摸了摸谈轻的脑袋,“还好,只是跟二哥去京郊走了一趟,确定此事无误后,二哥方才已经进宫禀报父皇了,想必一会儿早朝时,父皇便会提及此事,也会妥善安排治疫事宜的。放心,燕一在那边没什么事,二哥托他先在村里帮忙盯着。” “那就好。” 这么看来,这件事就不用他们再管了,谈轻点了点头,还是盯着裴折玉,“你昨晚没吃饭就出门了,饿不饿?我让人给你煮面吃?” 裴折玉挑了挑眉,笑着点头。 谈轻转头让福生去安排,便拉着裴折玉进饭厅,裴折玉被他按着坐下,一眼就看到桌上显然没动几口的清粥小菜,“王妃还没吃?” “我吃过了,你等一会儿,我去让人把碗筷收了。” 谈轻正要出去,裴折玉便拉住他的手,颇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王妃今日吃这么少?” 谈轻撇嘴,“没胃口。”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裴折玉还没回来,他哪里吃得下? 裴折玉拉着他坐下,眸中笑意无奈,“再大的事也有人接手了,王妃还是再陪我吃点吧。” 正好福生带人回来,将厨房刚烫好的鸡汤面放到桌上,还带了一些配菜早点,便跟着劝道:“厨房多做了几碗面,少爷再吃点吧。” 他还把谈轻手里抱着的披风拿走了,谈轻没办法,只好坐下陪裴折玉吃早饭,抄起筷子夹了只虾饺到裴折玉面前的鸡汤面碗里,“吃完快回去补觉,黑眼圈都出来了。” 前几天下雨,裴折玉睡眠不好,眼下是有一圈淡淡的青色,俊美的脸都多了几分阴郁。 虽然还是好看的,可谈轻担心,他身体本来就不好,忙了一宿跑去有疫病的京郊村子,就算没有接触病人,这么忙也会累坏的。 谈轻忙着给裴折玉投喂,让裴折玉失笑不已,他胃口不大,吃了一点便回去补觉了,谈轻总算放心,回院里睡了一个回笼觉。 今天叶澜请假没来,刚搬完家,叶澜要回国子监处理一点小事,谈轻也不用上早课。 等到谈轻中午醒来时,果真如裴折玉所说,今天早朝皇帝提到了京郊村子疫病的事,发酵半天,现在京中的人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大抵是因为此事是宁王禀报的,皇帝让宁王负责这件事,一边派人调查疫病源头,一边派太医院的御医前往京郊村子研究药方。 疫病蔓延至京郊,很难说京城里完全没有人接触过那些病人,京中权贵惜命,普通百姓也惜命,一时间大小药铺都挤满了人。 本来被谈淇大量收购过,库存就不多的那些医治痢疾的药材,不过半天就快被抢空了。 权贵还好,有钱有权总能拿到药,可普通百姓就不一定了,来得晚了药就被抢空了。 第188章 而且据说这个痢疾比以往有过的瘟疫都要严重,短短半天,东市西市街上都空了一半。 连老国公那边都派人过来传话,让谈轻和裴折玉最近没事就别出门,免得惹上了疫病。 京城尚且如此,更别提京郊的村镇以及京城周边的县城,谈轻要学的书都已经学完,最近这人心惶惶的,他索性也让人给叶澜传信,让他先别来了,倒不是怕被传染,而是他没时间,也没有心思上课练字。 等裴折玉晌午醒来,谈轻亲自带去让厨房炖了半天的鸡汤,跟裴折玉吃饭时说想见宁王一面,因为这次发现疫病的事,他想登报。 不是为了将恐慌扩大,抢药的事不能再发展下去了。 有谈淇大量囤药在前,现在京中几大药局要才不多,都在紧急从外地药库调来,但药送来需要时间,也要先紧着真正的疫病源头。 可以说现在急需的一些药材,京中除了太医院那座大药库,也就是谈淇那边数量最多。 谈淇不会轻易拿出来,谈轻也不指望他良心发现。 谈轻昨晚已经跟裴彦商量好,京中几大药局里有一家属于庆王府的商行,那些药材库存还是有的,而且谈轻昨晚就跟裴彦说过,裴彦便叮嘱了商行里的药局,不管涨价多贵,今天都只定量卖给需要的人。 谈轻想先控制住整个局面,呼吁囤药的人都先冷静下来,再有他知道的一些防疫知识,不需要药材也能让一些人稍微安心点。 此外,裴彦家商行名下的药局和所有药铺,那些被哄抢的药材还是照原价出,但只能真的有病才会卖,关键是把市场价格压下来。 抢药材这事肯定跟谈淇有关,药越少、价格越高,到时东宫赠出大批药材,不仅能在皇帝面前得脸,加官进爵,也能积攒民心。 但是这样一来,谈轻跟裴彦不免要承担一些损失。 裴彦答应得很痛快,他爷爷庆王早就将家里的商行交给他了,权当是还了谈轻的人情。 裴折玉醒来知道了便问谈轻,“太子和谈淇一定会把那些药材拿出来的,只不过如今不是他们等待的时机,等找到疫病源头,在最缺药的时候,他们才会出手。王妃有把握在他们出手前填上这个空缺吗?” 谈轻说:“你放心,京城里的不够还有京外的药库。” 裴折玉笑而不语,吃了点东西,便带着谈轻去宁王府,但见他们的是宁王妃,宁王不在府中,而在北城,那里也发现了一些病人。 京城北城外城,有片废弃的瓦房,常年聚集着一些乞丐和流浪汉,也是最脏最乱的地方。 脏乱环境容易滋生病菌,京郊那个村子已经被控制起来,但之前显然有人进京看过病,而偏偏这些乞丐流浪汉都没人管,就是病了死了,也不会有人发现有什么问题。 也就是今天皇帝在朝堂上提到京郊村子疫情,才有人想起来这里这些天病倒了不少乞丐。 宁王收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带着御医去了北城。 谈轻和裴折玉到这边时,远远就看到官兵搬来木栅栏将那片旧巷隔开,脸上都蒙着面巾。 通报后,宁王没让人过来请他们进去,反倒是自己出来,他也蒙着面巾,步伐匆忙,平日不太明显的坡脚这会儿便有些显眼了。 现在是一年最热的时候,蒙着面巾怪不好受的,而且前两天刚下过雨,潮湿的味道混着熏过艾草的味道,这里的气味也不好闻。 宁王在这里忙了半天,额头上都是汗,拉下面巾时脸上还是笑着的,“七弟和七弟妹怎么来了,你们身体弱,最近还是别来这边了。” 宁王向来和善,也是皇子里对裴折玉最友好的人。 谈轻心下感慨,要是换了别的皇子负责此事,未必会像宁王这样亲力亲为,更不会见到他们时一开口就是担忧他们身体弱会被传染。 裴折玉笑了笑,应道:“二哥放心,我和王妃不进去就是。天快黑了,二哥还不回府吗?” 宁王便放心了,摇头说:“我接触过这些病人,便先不回去了,免得让你二嫂和侄子染上。对了,七弟给我的那张药材名单,我交给御医看过,他们将那些药加到了治痢疾的方子里,确实效果会比之前的旧方子好一些,待此事解决后,我定要向父皇说明此事,给七弟记上一大功劳。” 裴折玉笑容微顿,“不用,我这样就挺好了。二哥千万注意身体,若有不适便尽快抽身。” 宁王笑着摆手,“好好,你放心,二哥会保重身体的。”他说着轻叹一声,“多亏七弟及时发现这疫病,若是再任其发展下去,恐怕这疫病不用太长时间就会传遍京中,到时必定会出大乱子。不过现在京中和京郊暂时是稳住了,可这疫病源头并不在京中,而在沧州下的一个县城,想来定是那地方官员不作为,还欺上瞒下隐瞒疫情,才叫这疫病传到了京郊。” 多余的话,宁王不方便说,他神情凝重地看着裴折玉和谈轻,“好了,这些事父皇已经派钦差前往沧州彻查,治疗疫病的药方也有了方向,京郊和这里我会盯着,现在到处都不安全,你们也早些回王府吧。” 裴折玉与谈轻相视一眼,说道:“二哥,其实我们过来找你,是王妃有些事想同你商量。” “哦?”宁王有些错愕,“七弟妹想同我商量什么事?” 谈轻朝裴折玉点头,便问宁王:“二哥这里可缺药材?” 宁王眸光一顿,笑道:“我这里倒是不缺药材的,听来你们也知道了今日京中各大药铺都有人抢药的事,不错,目前来看,京中的药材还是足够京郊和这里用的,但还得看沧州那边的疫情,那边定是比京中要严重的,也不知那里的药还够不够用,倘若不够,也只能从民间各地再调。” 裴折玉说:“如今京中几大药局都在往外收药,若这些药材都流到京中,京畿附近短时间内也凑不到太多药材,我记得我给二哥的那张名单里有一味药引因不易保存较为稀少,恐怕其他地方也不会剩太多。” 沧州离京城不远,若是附近治疗疫病的药材都被京城的药局收走了,药材还是不够的。 宁王沉吟须臾,看向二人,“听起来,七弟和七弟妹是为了此事来的,莫非你们有药?” 谈轻问:“二哥可记得庆王府的世子裴彦?他们家的商行在京中有一家大药局,京城周边也有一些药铺,我昨夜亲自上门与他商量过,这次疫病所需的药材,他家的药铺都还留着大半,这些都给二哥如何?” 饶是宁王再镇定,闻言也不免吃惊,“七弟妹……你,当真能做主,让裴世子捐药材?” 谈轻郑重点头,“那批药材已经整理好,如果朝中有急用,他愿意捐赠。此外,二哥,不知道这次疫病的事,我能不能写上报纸?” 他怕宁王不知道报纸的意思,长话短说跟宁王解释了一下自己最近跟安王妃、裴彦一块合作的报社,还特意说明了自己的目的。 “如果百姓知道更多的防疫方法,不说会不会消减恐慌情绪,起码可以不那么容易染病。” 宁王听完沉默须臾,“疫病出现,百姓确实需要安抚,父皇已经打算过几日让钦天监准备祈福一事,七弟妹的想法也不错,若能安抚百姓……这样吧,七弟妹想办就去办,若有人问责,我来向父皇解释。” “至于药材……” 宁王似乎做了什么决定,承诺道:“七弟妹先让人将剩余药材清单交给我,过几日父皇会派人前往沧州赈灾,届时这批药材定会用到实处,我也会记住你和裴世子的功劳。” 功劳就免了,谈轻只让他记住裴彦的功劳就行,药材都是裴彦家出的,老庆王也知情。 这里到处熏着艾草,里面还在熬药,味道着实不好闻,商量好后,宁王便赶他们回了。 谈轻和裴折玉只好听话走人,可还没走出两步,谈轻拉住裴折玉停下,冲福生招手。 福生反应过来,将手里背着的小包袱递给谈轻。 谈轻忙拎着包袱跑回去,递给宁王,“这是我让王府的丫环做的口罩,面巾太薄,这个戴在脸上更安全一点,二哥不嫌弃就拿上吧。” 之前准备炼药的时候,谈轻就想用口罩了,那时候就让丫环做了一些,没想到裴折玉解决了那件事,他不用炼药了,现在才用上。 宁王愣了下,在身边侍卫伸手时先一步接过包袱,笑得依旧温和,“那就多谢七弟妹了。” 谈轻嘿嘿笑了笑,冲他摆摆手,就追上裴折玉。 宁王目送他们离开,直到他们上了马车才回去。 马车动起来,缓缓离开北城这片脏乱地区,看着宁王一瘸一拐地走回旧巷里的高瘦背影,谈轻心中颇有几分感慨,正要放下车帘,忽而余光瞥见远处巷子口似乎有个眼熟的人影,便又探头出去看了一眼。 那处巷子口的位置正好能看到他们刚才跟宁王说话,里面确实有个人,但在谈轻看过去时很快就缩了回去,好像就只是路过这里的时候好奇地看了一下他们这边而已。 第189章 谈轻正想着,身后便响起裴折玉的问话,“在看什么?” 谈轻心想就算看见了,裴折玉只跟宁王这个哥哥走得近又不是秘密,宁王在这里裴折玉来看看又有什么?便利落地放下了帘子。 “一个路人。” 他坐了回去,想到自己还有事要忙,捏着拳头说道:“好了,时间紧迫,我们回去忙吧!” 报纸内容其实早已经定下,但谈轻不可能等到再下周再登报,所以他肯定要连夜修改了。 这点裴折玉是知道的,正因为知道所以才想笑。 “好,赶不及可以叫我。” 谈轻眼前一亮,立马点头。 “嗯嗯!” 第98章 北城旧巷被官兵封锁起来,这片荒废已久的破瓦房接连附近的一些人家全都禁止出外,这里大部分人已经出现身体不适的症状,原先这些脏乱的破瓦房是不能再住了。 宁王早已命人收拾出来一片干净的地方,在搭起一处棚户,轻症和重症分开管理治疗。 不过即便如此,这片地方本就十分脏乱,加上疫病症状便是上吐下泻,哪怕是到处都清扫过熏过艾草,也是干净不到哪里去的。 毕竟是天潢贵胄,即便宁王不介意,下面的官员也不会看着他靠近重症的人,宁王带着包袱穿过旧巷回到安排轻症患者的旧院子。 幕僚匆匆上前来,向他禀报他走后这边的一些琐事,“回殿下,方才御医去看过那几个重症垂危的乞丐,吃过新配的药后,他们似乎有所好转,咳血的症状有所减轻,可见隐王先前提出的药引确实有用。那些症状不重的,腹泻症状在慢慢好转。” 早上太医刚到京郊村子时,是照本宣科用了治疗痢疾的方子,但一直到晌午也不见起效,到了这边宁王便让御医们琢磨一下裴折玉提到的那几味药,几个御医商量过,酌情添加药量,先给轻症的患者用上。 宁王出去见裴折玉和谈轻前,服过药的轻症患者已经缓解症状,现在连重症都好转,说明那张名单上至少有一味药引是至关紧要的。 对症了,药才有用。 宁王面露笑意,“如此便好。” 幕僚原本还不相信,觉得裴折玉一个闲散王爷,哪里会知道什么药引,好在宁王坚持要试,几个御医看过单子觉得有些药没必要,但还是听话地试了一下,最后才会有这个好结果,现在还在调整药方剂量。 这才是第一天就这么顺利,幕僚此时无比感激裴折玉这位隐王殿下,“不过殿下,这隐王殿下是怎么知道这些药引能治这病的?” 宁王从不多问裴折玉这些问题,只说道:“七弟少有求人的时候,既然证实这个新的疫病是真的存在,七弟提出的药引本王便信,你也莫管这些了,只要这药能救人就足够了。你也稍微收拾一下,有人送本王一批我们正需要的这些药引子,明日名单就会送到,你到时跟去清点一下。” 幕僚惊喜道:“这个时候,还有人送殿下药材?” 宁王笑问:“猜猜是谁?” 幕僚哪里猜得到,只好随便猜了一个,“不会又是咱们这位真人不露相的隐王殿下吧?” 宁王摇头,“对了一半。是七弟妹,还有庆王府的裴世子,他们家的宝丰商行在京中有一处大药局,七弟妹说过,目前这几味关键药引的存量都给我们留着。你明日过去清点好了,或许过几日能用得上。” 幕僚大惊,“谈……隐王妃?还有裴世子……属下记得他们曾经同为太子伴读,这……” 宁王摆手挥退侍卫,自己拎着包袱回到院子中专门给他收拾出来的简陋房间,闻言瞥了幕僚一眼,“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七弟不会骗我,七弟妹也不会,连父皇都极看重的宝丰商行这么大的商行更不会。” 幕僚自知说错话,忙自己打嘴,“属下失言!但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殿下,咱们去京郊那村子时,分明也撞见过太子的人,太子应当也知道这疫病的,为何没有禀报皇上?属下并非怀疑隐王妃和裴世子与太子还有什么联系,只是想不通。” 提到太子,宁王面上笑容淡了几分,“没什么想不通的,沧州出事,或许与四弟的人留下的烂摊子,所以瑞王的人也不敢出面。而太子不动声色,或许只是在等事情闹大后再参四弟一本,追求更大利益罢了。” “本王这些弟弟都是人精,没一个让人省心的。”宁王顿了顿,改口道:“七弟自然不是,比起太子和瑞王、四弟,七弟还是很乖的。” 幕僚提醒道:“隐王殿下是从来不惹事,隐王妃可不是。隐王妃性烈如火,与太子之间的过节满京城都知道了。没想到隐王妃也如此大义,这种时候,贵人都想着囤药获利,他却能说动裴世子给殿下捐药。” 宁王笑道:“不是给本王捐,是给被那些权贵当做棋子的百姓捐。不过七弟妹确实是个有趣又有善心的人。”他说着,顺手打开了放在桌上的包袱,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一沓雪白的棉布口罩,比他们挡脸用的面巾厚实,也更透气,更小巧精致。 看着挺新奇的,宁王拿起一个在脸上比了比,天生笑眼弯了起来,“七弟妹也很细心,这个要比面巾好用多了,你分发下去吧。” 幕僚忙应声,抱着包袱退下。 与此同时,东宫。 太子忙完朝政回到东宫便大发雷霆,摔了不少瓷器,不巧过去送汤的薛侧妃被迁怒骂了一顿,哭着跑了,内侍只得去请谈淇过来。 从两位侧妃进东宫至今已有一段时间,薛侧妃日日上赶着送汤送水,太子殿下仍是不待见。而孙侧妃整日待在宫中不出,前几天还被皇后抓到他与宫女嬉戏被骂了一顿,现在身边都换成了小太监,人也被禁足了,太子全程不管,当他不存在似的。 如今东宫哪个不知道,太子最宠爱的是谈侍君。 即便谈淇如今只是一个小小侍君,可被安排住在太子寝殿边上,日日陪伴夜夜侍寝,这份独宠也不是谁都能有的,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日太子登基,谈侍君哪怕不是贵妃,也是能妥妥坐上妃位嫔位。 谈淇过来前已然听说朝堂的事,沧州瘟疫的事提前被人捅到了皇帝面前,他也没想到。 上辈子明明是在该在几天后北城几乎都被传染时,这件事才闹到皇帝面前的,那时还死了不少人。那个时候的谈淇早就被安排嫁给周景行,也还只是一名小进士的周景行运气不好被安排跟随钦差前往沧州调查。 因为这件事办得好,周景行升了官,谈淇也为此在家独守空闺两个月,才会印象深刻。 长达两个月的时间里,京城人心惶惶,皇帝将这件事交给太子去办,当时的太子妃便是自幼内定的太子妃镇北侯府小公子谈轻,为了这次瘟疫曾经奉命出宫为百姓祈福。 谈淇还记得太子妃当时还来看过他,给他送了不少东西,叮嘱他身体弱小心别被传染。 不知道这位堂兄是不是故意在他面前炫耀太子的宠爱,谈淇只觉得堂兄的嘴脸丑陋,在太子亲自来接太子妃时也是满心嫉恨的。 当时有人欺上瞒下,导致疫情发现得太晚,死了不少百姓,太医院也是琢磨了半个月才研究出药方,而这半个月里京中不少权贵都在囤药,以至于短时间内大量缺药。 最后还是太子妃娘家的国公府和一些官员出资在民间筹调来一批药材才解了燃眉之急,而这件事皇帝记在心里,等疫情平息,几大药局背后的权贵都被皇帝发落了。 这件事里最大的功臣,就是在沧州调查此事的周景行等臣子和筹调药材赈灾的太子党。 这些谈淇记得很清楚,也是他目前为数不多能翻身的机会,他没有国公府那样显赫得力的外祖家,但上辈子太子党也出了力的。 他不相信太子党会连谈轻那个年迈的外公都比不上。 这一世,谈淇进东宫后就跟太子提过这件事,太子调查后发现沧州果然有问题,却没有揭发,而是出资让谈淇找人开始囤药。 太子要的无非是最大的利益,不仅要狠狠打压四皇子,还要借机坐稳他这个储君之位。 可谁能想到京郊的疫病还没有发展到京城里传染更多人,就先被宁王告到皇上面前了? 谈淇心里也纳闷,走到太子书房门前,里头忽然传来砰的一声,瓷器碎片紧跟着飞溅到门槛,谈淇下意识止步,一个激灵回过神。 “太子殿下?” 殿中的太子听见他的声音,才稍微收敛了怒火,摆手让跪了一地的宫人收拾遍地的碎片,便一个箭步走出大殿,面无表情拉着谈淇到了角落里,全程都是阴沉着脸。 他的怒火太明显,伺候谈淇的小太监都不敢跟上。 谈淇也有些无措,他哄了太子三年,进东宫后他才知道,原来太子的性格还是如此反复无常的,尤其是在提到孙俊杰时,他会变得格外暴躁易怒,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有了砸东西打人出气的习惯。 第190章 说实话,谈淇还是挺怕的。 好在太子虽然暴怒,拉着谈淇到角落里时力气大了一点,脸色难看了点,倒也没有动手,只是红着眼睛盯着他:“你不是说再过几天才会有人发现这疫病吗?宁王又是怎么回事?现在什么功劳都让他抢了,孤囤那么多药,岂不是要为他人做嫁衣!” 谈淇被太子恶狠的眼神瞪得害怕,缩了缩脖子,眼里迅速蓄上泪水,眉头一皱,看去愈发柔弱无依,“太子殿下,您吓到谈淇了。” 太子对谈淇是有感情的,毕竟是小时候就一直记挂的白月光,只是以前偷偷与谈淇在一起时他也知道名不正言不顺,便不会似从前对谈轻那样也对谈淇事事纵容,习惯一旦形成就很难改变,哪怕再喜欢谈淇。 将近乎本能的到了嘴边的那句‘你不过是个侍君’咽回去,太子深吸口气,勉强将怒火压下,便松开谈淇的手,轻轻扶住他的双肩,尽量让让自己的语气更平和一些,“谈淇,你听着,这事对孤很重要,你说的瘟疫确实出现了,但现在出现了一些变数,你那个梦里有没有什么预警?” 谈淇将自己前世亲身经历过的这次瘟疫告诉太子时,是用了自己梦中得到神女指点的借口。 自从太子被陆锦的凤凰命克到突然病倒需要冲喜之后,便对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深信不疑。 谈淇之前也觉得这是自己的机会,世间不会有第二个如他这般被天道眷顾重生的人了。 可谁知道事情中途的发展会跟前世不一样,谈淇又不可能跟太子说实话,就只能撒谎,垂下眼小声说道:“没有,神女只告诉我会有疫病出现,还说几大药局背后的权贵会趁机囤药提高药价,若不解决此事,皇上便会处死很多人。殿下,反正我们现在已经囤了足够多的药,如今市面上的药价又那么高,不如我们现在就将药捐出去,也能博个名声,不是吗?” 谈淇跟太子说过,捐药肯定是要用他谈家二房的名义的,若有赏赐也是给他爹和他的。 他不想一直只做太子的侍君,就算知道太子妃那个位子他不太可能能拿到,也想要争取一下,没准哪天孙俊杰又找宫女淫乐被发现,或是薛侧妃得罪太子被赶出东宫,他还能抢一下空缺下来的侧妃的位子。 谈淇是个谨慎的人,现在已经有了变数,他不愿冒太大的风险,还不如先拿到利益再说。 可太子不是,他不缺银钱,不只是要资金回本,还要最大的利益。听到这话他突然冷静下来,松开谈淇,面无表情道:“现在出手,只会浪费之前的筹谋,孤再等等,等时机到了,孤看宁王拿什么跟孤争。” 京中那几大药局背后做主的都是什么人,太子是清楚的,那些唯利是图贪图享乐的权贵是不会管民间疾苦的,他就赌宁王没有药。 “现在只有孤手里有大量药材,这机会,定是孤的!” 谈淇觉得太子最近执拗地让人难以忍受,尤其是在生病之后,特别容易冲动,特别犟。 变数已经出现,熬下去风险太大了,谈淇怕有万一,劝道:“殿下,这批药材我们一定要尽早出手,不能拖得太晚,否则让陛下知道连我们也在私下偷偷囤药的事,我们非但讨不着好,只怕还会为此吃瓜落。” “孤心里有数。”太子不太想听这些丧气话,他近来身体还在恢复期,精力容易不足,这会儿已经有些疲惫了,他按住额角,心底还是莫名烦躁,扔下谈淇便走,“孤还有事,你若得空,就替孤去管管孙俊杰。” 谈淇见劝不动,也不再劝了,目送太子带人回寝殿,暗暗撇了撇嘴,管孙俊杰?他哪里敢啊!孙俊杰背后是皇后撑腰的,孙俊杰身边的嬷嬷就是皇后安排的,天天催着孙俊杰跟太子圆房,早日生下小皇孙。 孙俊杰什么人?他原本就是只喜欢漂亮姑娘的纨绔子,就算被逼着吃了孕子丹,不能再一展雄风让人给他生儿子,他哭完了还有心情调戏伺候他的宫女呢,这种扶不上墙的烂泥哪里会收敛跟太子生儿子? 别说他不愿意,太子不愿意,太子也不行啊。 目前东宫的两位侧妃、侍君和侍寝宫女里也只有谈淇跟太子圆房过,看似夜夜承宠,其实也就只有两次,其他时候都是打掩护。 太子病了,身体恢复得很慢,体力弱得很,在谈淇看来还不如上辈子嫁的那个让他守活寡的东西,这话他不说,太子心里也有数。 男人一旦不行,脾气就容易暴躁,变得难以捉摸。 算上前世,谈淇不是头一回嫁人了,深知男人靠不住的道理,又怎会耽溺于情爱当中?但是没关系,他可以掌控太子的情绪,哄得太子团团转,只要太子可以顺利登基,那么他想要的,总有一天会得到的。 当天夜里,谈轻回到隐王府后便马上派人通知报社的所有人,准备好加班加点写材料。 他们家的周报每周周一就出,一般都是前一周筛选好稿子打好板,等下一周出,现在已经是周了,再过四天,新的周报就要出了。 谈轻仔细看了看,决定不改之前的内容,但是另加板块加内容,不说整个报社所有人都要加班加点,谈轻还请了安王妃、叶澜以及谈明过来主笔,帮他扩写那些防疫的知识以及安抚性质的文章、宣传标语。 当然,连裴折玉这个隐王殿下也得帮他干活! 谈轻还不会做文章,只能将自己记忆中的防疫小知识告诉他们,让他们整理好再登报。 此外,谈轻跟裴彦还要忙着跟宁王的幕僚徐师爷清点裴彦家药材的余量,几大药局一般都有不小的药库,谈淇就算大量收购那几种疫病必须的药材,几大药局不可能全部卖给他,所以裴彦家的库存还有不少。 不止他家药局,京中另外几家大药局也是有的,只是这价格因为疫病每天都在往上跳。 目前市面紧缺的那些药材,裴彦家的药局药铺全都以原价出售,打了其他几家大药局一个措手不及,但他们一时也没有将价格压回去,因为裴彦家的药局药铺都是要大夫确诊过确实需要这些药材才会售出。 宁王府的徐师爷跟着去宝丰商行的药局仓库清点了药材,估算这些量足够一个城镇三天用了,是满脸笑意走出仓库的,对着谈轻和裴彦那叫一个嘴甜,左一个人美心善隐王妃殿下,右一个侠肝义胆裴世子。 裴彦被夸得直乐。 谈轻简直没眼看,等徐师爷夸完才跟他说:“徐师爷能不能帮我跟你家宁王殿下带句话,我这里还有一件事,要请二哥帮点小忙。” 徐师爷深信天上不会掉馅饼,更坚信免费的才是最贵的,闻言心下一咯噔,敲响警钟,面上笑容还是不变,“隐王妃殿下有什么话尽管说,小人一定带到,不过近来宁王殿下实在太忙,连宁王府都无暇回去,只怕是帮不上隐王妃殿下什么大忙了。” 谈轻摆手,“这也不算什么大事,二哥说句话的事罢了,这些药材,师爷应该也是想多多益善的是吧?毕竟药越多,就能救更多人。” 他说着递给裴彦一个眼神,裴彦霎时清醒,轻咳一声,打开折扇飞快摇了几下,附和道:“宁王殿下和隐王妃殿下都是心善之人,可惜我这里一时也只能掏出这么点药材,就算有心想救更多人也爱莫能助。” 徐师爷见多识广,一看就知道两人是串通好的,可是拿了人的手短,他也只能配合假笑。 “那,不知王妃要带什么话?” 四天后的早上,新一期的朝阳区周报准时出来,除了原本定好的四个版面内容在,本期的周报又多加了一个独特的版面,或者说是一张单独的大字报,是免费赠送的。 谈轻特意加钱将印了防疫须知内容的大字报贴在街头巷尾、各处城门口以及京郊各处村子,还在报纸上登了裴彦家药局以及名下药铺治疗疫病的药材原价售出的消息。 短短半天,街头巷尾就贴满了宣传标语是,因为字不多,又简单,读起来朗朗上口,连不识字的街头小儿都能跟着念上几句。 无非就是勤洗手多通风、讲卫生不喝生水这类口号。 而加印的报纸上,安王妃和叶澜合写的文章将沧州疫情传至京城的消息与治疗方法都直接写在了上面,连普通百姓都知道了这次沧州疫情的真实状况以及该如何医治。 能治,百姓就没那么怕了。 这些是宁王提供的,朝中派去的人查到了沧州的状况,疫情比他们之前想象的要严重不少。疫病发展至今至少已经有一个月,连京城都出现患者,沧州周边的数座城池皆被牵连,各地方的药材供当地都勉强,以至于必需药材出现了一大空缺。 所幸宁王和太医院的御医已经研究出了治病良方,这个药方起效快好得快,宁王和太医院不藏私,加上本就是裴折玉和谈轻送来的名单,让他们加上那些药引,才让他们这么快就找到了医治这疫病的方法,宁王索性直接让谈轻将药方公布出去。 第191章 反正瘟疫发生的消息早已经传播出去,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倒不如说实话让百姓安心。 而在报纸刚发出去的第二天早朝上,核实过沧州疫情后,皇帝也派出了赈灾的人选—— 宁王。 今早正当朝臣商量药材空缺想要在民间募捐时,皇帝突然发话,说原先负责京郊和北城疫情的宁王有一大批药材能供应上沧州。 还是庆王府的宝丰商行提供的,量大、管够,而且宁王负责的京郊村子和城北疫情都在好转,他有经验,无疑是最适合的人选。 皇帝对这个天生残疾行动不便的儿子总是格外满意的,加上宁王是最早禀报他疫病一事,又及早研究出药方控制住京郊疫情,他看都没看太子和瑞王、四皇子兄弟几人的表情,直接下旨让宁王出京赈灾。 且不管太子下朝后回到东宫又砸了多少瓷器,收到圣旨,宁王派人回府收拾了一下东西,连王妃与儿子都没见,当日便要出发,裴折玉和谈轻收到消息去城门送他。 宁王还带走了谈轻让人加印的一大堆印着防疫须知,他是亲自去盯过京郊村子和城北被封锁起来那片区域的状况的,知道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简单道理其实是有用的。 另一头,徐师爷和裴彦带人将这一批药材运过来。 一行人送宁王到城门,宁王这几天在北城和京郊村子两头跑,早就已经十分疲惫了,但如今肩负重任,他也不想辜负皇帝期望。 临走时,宁王还跟谈轻说笑来着,说那个口罩他戴了感觉不错,比面巾好用,所以偷偷让人仿着做了不少,希望谈轻不要生气。 这东西本来也不是谈轻发明的,他也希望有用的东西能推广,宁王想推广他当然赞成。 想起之前托徐师爷带的话,谈轻冲宁王眨了眨眼睛,拇指捏着食指比划了一个手势,“那个,二哥,我们之前说过的那个事……” 宁王看他这小动作没忍住笑,“你们送了我这么多药材,我又怎么可能连这点小事都不管呢?我会在沧州等待,然后平安回京。” 他前半句话是同谈轻说的,后半句看向了裴折玉。 裴折玉点头,“二哥路上小心。” 谈轻跟着点头,“一路顺风!” 道别之后,宁王即刻带人出发,谈轻跟裴折玉目送宁王等人走远,一直到看不见人影。 宁王走了,他们也该回去了,谈轻和裴折玉要上马车时,裴彦跟谈轻挤眉弄眼的,像是有话要跟他说,谈轻只好先过去找他。 因为裴折玉在,裴彦不敢大声说话,也不敢拉着谈轻去太远,裴折玉坐在马车上,从车窗的角度只能看到裴彦的神情似乎有些紧张,而谈轻表现老神在在,最后拍了拍裴彦肩头说了什么,两人便分开了。 谈轻是背着手回到隐王府的马车的,在裴折玉身边瘫坐下来,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 “可以回去了,今天晚上我们应该可以睡个好觉了。” 前些天赶报纸,他和裴折玉都没睡好,现在宁王前去赈灾,药材也解决了,燕一从京郊村子让人传话来说那边也在慢慢好起来,朝中也派了人过来接手北城和京郊村子。 他们可算能安心睡觉了。 少年抱着软枕毫无形象地瘫坐在自己身边,懒洋洋地眯着眼小憩,裴折玉不由放轻语调,笑问:“有了药方和药材,瘟疫便可解决。不过王妃是不是忘了一件事——谈淇那里囤了半个月的药材,就不管了吗?” 谈轻呵呵一笑,幸灾乐祸地说:“他们自己囤的药,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早不拿不出来,现在也不需要他们了,那就烂仓库里呗。” 其实在朝中商量赈灾缺药的时候,太子是可以将那批药拿出来的,谁知道他怎么想的,难不成是见宁王抢了功劳不想给人铺路? 裴折玉也笑道:“二哥得来的药材是裴世子家的商行仓库存量,但太子和谈淇的不是,有二哥珠玉在前,身先士卒,就算太子现在出手药材,能搪塞过去这一批药材的来处,也不过是在为二哥锦上添花。” 前去赈灾的那个人才能挣得功劳,太子不会甘心帮宁王争功,他要等的时机也还没到。 谈轻掀起眼皮子,仰头看向裴折玉,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裴折玉近乎完美的下颌线和他细白脖颈的喉结,以相貌出名却并不得宠的皇七子,举手投足都是极吸引人的。 谈轻眨了眨眼睛,弯唇笑起来,专注欣赏起美人。 裴折玉看到他这副模样,不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这么看着我,我脸上有什么?” 谈轻眨巴眼睛,心虚地别开脸,而后闭上眼笑叹道:“赔钱货和谈淇本性就是坏的,永远为了利益不择手段,可他们不该在疫情面前耍这些心机。不过如果没有发现他们偷偷囤药,我们也不会知道会有瘟疫。” 裴折玉喜欢谈轻的眼睛,黑白分明、清澈明亮,漂亮得仿佛黑曜石,见他闭眼,裴折玉不自觉伸出手,手掌轻轻抚过他眼前。 掌心下的眼皮轻轻颤抖了下,带动浓密的眼睫扫过,给裴折玉的手心带来些微的痒意。 “每次瘟疫来临,死的人都很多,这次能及早发现及早处理,于不少人都是幸事。”裴折玉温声道:“不管我们是因为什么发现了疫情,他们的本意终归不是好的,只是可惜浪费了那批被他们收走的药材。” 谈轻嘿嘿一笑,拉下裴折玉的手,跟他说:“不会浪费的,那批药,还是会用到灾区。” 裴折玉挑起眉梢,顺手捏了捏他白皙柔软的脸颊肉。 “那隐王妃殿下,可以告诉我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吗?” 第99章 宁王带领救疫物资离开京师后,暗处盯着他的人也悄然回了皇城,将消息递到了东宫里。 东宫太子书房内,两位伴读垂首静立,宫人们小心翼翼清理着地上的瓷器碎片与茶水渍,而那位近来独得太子宠爱的谈侍君正跪坐在太子殿下身侧,为他揉按太阳穴。 皇上执意命宁王前往沧州救灾,太子就是有药材,此刻交出去也不过是给宁王铺路,太子自然不愿,回来后硬是把自己气到头疼。 两位伴读如何劝也无用,到底还是要请谈侍君来。 整个书房一片死寂,唯有谈淇的声音在殿中响起。 “殿下莫急,想来是殿下身体还未康复,沧州一事又与四皇子有关,皇上心疼殿下,又不能用瑞王的人,便只能让宁王去救灾。” “再说了……” 谈淇小声说:“沧州疫情严重,宁王此番前往绝不是一件好差事。若宁王那边缺了什么,到时太子殿下再出手帮忙,即便比不上宁王的功劳,皇上也会嘉奖太子殿下的。” 太子要的就是救灾这件大功,他自知自己身体恢复缓慢,却听不得旁人说,闻言面露厌烦之色,拨开谈淇的手,看向两位伴读。 “让你们去查宁王那批药材来源,现今查得如何了?” 郑伴读上前两步,躬身回道:“回殿下,臣等派人查过,宁王带走的那批药材确实出自庆王府的宝丰商行名下在京中的回春堂,但数量并不多,估算只足够沧州下一个小县三四日用。但宝丰商行名下药铺众多,还有多少库存,微臣还未查清。” 这算是今日唯一能让太子顺心的消息了,“三天?沧州疫情早已扩散到周边府城,当地药材不足,他带上这么点药材撑不了几天,孤就等他弹尽粮绝,向朝廷求助那天!” 陈伴读上前提醒道:“可是殿下,庆王府的宝丰商行名下铺子遍布全国,药铺也不少,谁也不知道他们还有多少存量,万一他们还能调来药材,宁王未必会向朝廷求助。” 太子冷哼一声,“那些药材是不难寻,可也只有几大药局和大药商才会大量储存,最终都会流向京师以及南北各地府城。沧州那边疫情严重,官府药局存量定是不够的,而如今京城周边的大半药材都在我们这里,余下分别在几大药局仓库中,只有裴彦家的回春堂捐助药材,哪怕他从南方抽调,也需要时间。瘟疫猛如洪水,没有药一天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只要其他几家药局不插手,这个空缺,庆王府再是富可敌国,一时间也难以填补。” 郑伴读也有些疑虑,“若是几大药局也插手此事……” “好了!” 太子沉下脸,“京中几大药局背后都是什么人,你们也该有数,那些权贵只管在灾荒时敛财,这次应当也不会插手此事。宁王敢在父皇面前承诺庆王府供应的药材管够,想必也拉不下颜面在民间筹药……”他勾唇冷笑,“到那时,便是孤的机会。” 其实太子囤药的事两位伴读都觉得不太妥当,可太子一意孤行,事到如今似乎除了等待宁王那边出岔子,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两位伴读迟疑道:“但户部孙大人的意思,也是先将那批药材出手,免得夜长梦多……” 户部孙大人正是承恩公府太子的亲舅舅,皇帝的意思他还是能琢磨到几分的,囤药这事被查到,就算太子将功补过也讨不着好。 第192章 太子也想到了宁王那边或许还会有变数,但他们偏偏提到他舅舅,想到近来承恩公府给他添了那么多麻烦,为了保住孙俊杰他都作出了多大牺牲,现在孙俊杰他爹还想还想安排他如何做事……他可是当朝太子,不是承恩公府可以控制的傀儡! 想到这里,太子眸光暗了暗,“若你们担忧宝丰商行还有药材存量,那便一不做二不休……宁王还未抵达沧州,路上遇到贼寇,带去的那批药材被抢走也不无可能。” 好在那些宫人清理干净都出去了,这话一出,还留在殿中的两位伴读吓得当场跪下了。 “殿下三思!若真的这么做了,宁王讨不着好,皇上也势必会派人彻查此事,一旦被查到东宫,只怕会给东宫带来不小的麻烦!” 太子将桌上的奏章扔向二人,冷斥道:“这也不敢做那也不敢做,孤要你们有何用?让你们天天在孤身边提醒孤孙大人如何安排吗?” 两名伴读仍是跪在地上,口中直呼殿下万万不可。 太子气得眼睛泛起红血丝,眼神阴狠骇人,转头又问谈淇,“谈淇,依你看,孤该如何?” 两名伴读心中颇不是滋味,太子要作死,他们这些做辅臣的哪里敢由着他乱来?没想到太子压根不理他们,连亲舅舅孙大人的话也听不进去,而是去问一个小小侍君…… 方才谈淇一直在这里,两名伴读心中便不满,他一个小小侍君,也敢旁听朝中大事? 如今看来,在太子心中,他们这两个自幼怕陪伴、为太子效命的伴读说的话,其分量恐怕在太子这里连谈淇一个小小侍君都不如。 然而谈淇也被太子那个对宁王手中药材动手恶毒的法子给吓到了,被太子阴鸷的眼神盯着,他心下一震,醒过神来,心道太子莫非是气疯了不成?不怕药材没了沧州那边病死的人太多,自己也会遭殃吗? 这些话谈淇嘴上却不敢说,思索了下,小心翼翼地回话,“殿下莫急,两位大人的话不无道理,此事若被查出来,以皇上对宁王殿下的宠爱,东宫只怕也要吃些苦头,但……殿下说的也对,那些药只会在几大药局以及药商那里有大量储存,而咱们已经通过北方的几大药商拿到了一半,只要几大药局不出手,回春堂是无法在短时间内供应上沧州那边的药材的,我们就等宁王的药材消耗殆尽便是。” 闻言,两位伴读对了一眼,眼里都有几分不屑,这位谈侍君也不过是捡他们的话说罢了。 太子也是一时冲动,知道动宁王的药材固然可以给自己一个出手药材的机会,可也十分冒险,他便顺着谈淇给的台阶下,“那便等。但也不能让宝丰商行顺利从南边调来药材,不能动宁王,给宝丰商行一点阻碍,你们能做到吧,不要让孤失望。” 比起太子刚才那个疯狂的想法,这法子确实可行,两位伴读实在没办法,只好应是。 陈伴又说:“殿下,今日宁王走时,隐王和隐王妃也在,微臣便派人去查了一下,才知裴世子让宝丰商行捐赠那批药材给宁王一事,似乎是由隐王和隐王妃促成的。” 提到这两个人,太子脸色微滞,谈淇看在眼里,心中登时拉响警钟,压过方才的恐惧。 “这……听闻隐王殿下与宁王殿下走得近,大哥与裴世子也玩得来,兴许便是隐王殿下借大哥与裴世子当年同为太子伴读的这份情分,才让裴世子答应捐药材吧,大哥应当也只是嫁夫随夫,听从隐王安排吧。” 他这话听着是在替谈轻解释,却又像一把软刀子,明知太子不喜欢裴折玉和谈轻,还故意在太子面前明里暗里说他们有多恩爱。 太子的脸色果然不好了,沉着脸说:“老七跟谈轻能有什么本事?没有老国公相助,他们掀不起什么风浪……你们多派些人盯着裴彦和隐王府,别让他们这里出岔子。几大药局那边,你们也去打个招呼。” 他话锋一转,还是命人监视起隐王府,显然还是被激怒了。谈淇掩唇偷笑,满眼得意。 他在东宫里不好过,谈轻也休想在隐王府享乐。 两位伴读交换了一个眼神,已是明白该怎么做了。 “是。” 当夜,几大药局背后的权贵都收到了来自东宫的口信,两位伴读不至于蠢到直接跟这些权贵说太子不让你们插手捐药材,而是透露消息给几家药局的掌柜,让他们留着那些治疫所需的药材,太子或有借用之意。 借来做什么? 太子仁善,借药材当然是为了救更多百姓啊。 不过现在宁王负责赈灾,太子这个做弟弟的不好插手,可也得为百姓备着药材以防万一。 几家掌柜将这消息递到东家那边时,几位权贵正好凑到一块攒了个酒局,听完都笑了。 太子也挺有意思,只说或许要借,又没有说一定会借,没有字据,不就是在玩他们吗? 可太子发话了,他们这些做人臣子的也不敢不听。 诚然,现在百姓都夸还是原价出售疫病所需药材的回春堂仁善,都跑去他家抓药看病。 反观他们几家,治疫必需药材价格一直没降下,其他药材也在慢慢涨价,会来抓药的人也只有那些不差钱的富人和达官贵人。 这点消耗对他们巨大的库存影响不大,但回春堂的手段对他们几家还是影响不小的。 几位权贵边打马吊边骂庆王府,老中青三代全骂了,骂老庆王不管事、骂裴彦他爹没用管不住儿子,让裴彦这个败家子在这种关头冒头做这个显眼包,衬得他们几家好像什么黑心奸商,他们就不要挣钱了? 药材不就是得在瘟疫爆发的时候才能卖得最贵吗? 裴彦那小子不厚道,自家挣够钱了也不让别人好好挣钱,几人心里都不舒服,他们挥土如金,家里长辈有权有势,是不靠那药局吃饭的,可裴彦先坑了他们几家,害他们挨骂,他们还就跟裴彦犟到底了。 要是裴彦派人来问,那不好意思了,太子说了想借他们家的药材用,他们没有降价不是为了挣黑心钱,只是想给太子留着罢了。 几个权贵商量好,他们就要联手教训一下裴彦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教他做人! 于是除了宝丰商行的回春堂所有药材依旧还是压着原价,京中的百草堂、杏林堂以及济安堂三大药局都没有丝毫动摇,几味治疫必需药材价格依旧高居不下,甚至还在不断涨价,第二天直接往上翻了近八倍。 百姓谁看了不得说一句,这几家想钱想疯了吗? 消息传到东宫,太子还算满意,知道几家药局还在联手打压回春堂,他对裴彦这个昔日的伴读无半点同情,只有满满的幸灾乐祸。 “几家药局联起手来跟回春堂打擂台,孤看裴彦这次要如何硬撑,还能给宁王多少药材。” 今日谈淇不在,太子笑完拉下脸来,又问两位伴读:“隐王府那边呢,他们在做什么?” 太子是有过五位伴读的,其中一位甚至是他的内定太子妃,便是谈轻,而今谈轻成了隐王妃、太子的七弟妹;另一位裴彦因为给宁王供应药材得罪了太子,还有一位太子表弟,谁也没想到他会嫁进东宫。 剩下两位真正给太子办事的伴读私下也曾经私下讨论过世事难料,却一直捉摸不透太子对谈轻到底是怎么看的。早先说要拉拢人,后来拉拢不成,谈轻几次与他有过冲突,他最后竟然都忍了,只做冷处理。 想不通归想不通,两位伴读还是要老实回话的。 “隐王殿下与隐王妃没再出门,也没有再与裴世子见面,微臣查到隐王妃派人找了不少绣娘裁缝,说要大量给宁王制作一种口罩。” 他甚至让人偷拿到样品,说着便送到了太子案前。 太子一眼便看出来这东西是用来挡脸的,想到宁王近来亲自到沧州治疫,这东西什么用处他自是一目了然,登时苍白的脸阴沉下来,用力攥皱手中棉布做成的简易版口罩,几乎是恨得咬牙切齿,“他倒是有闲心,真把宁王当成亲哥哥了不成?” 两位伴读心说谈淇现在是隐王妃,隐王跟宁王走得近,本也是兄弟,如谈侍君所言隐王妃嫁夫随夫,随丈夫叫哥哥不是挺正常吗? 两位伴读越发读不懂太子的心思了,太子心里莫名憋着火,让他们退下,便去找谈淇。 谈轻如今瞧不上他,还跟着裴折玉跑去讨好宁王。 殊不知宁王是头披着羊皮的狼,早晚把他们给吃了! 太子心中恶毒地想着,到那时候,谈轻总该醒悟过来,但他不会再给谈轻机会了,谈轻不喜欢谈淇,他便是要独宠谈淇,他要看谈轻后悔,要看谈轻痛苦、嫉恨他们! 太子怎么想的,谈轻一无所知,他正忙着让人制作口罩,还和裴折玉去国公府一趟看望老国公,因为老国公不巧在这时染了风寒。 确定只是风寒不是疫病后,谈轻着实松了口气。 谈轻和裴折玉来国公府,老国公嘴上会说这样不好,实则心里还是挺高兴的。所幸他的身体一向硬朗,除了有点头疼咳嗽就没什么症状,今天早上还能早起舞一段大刀。 第193章 老国公自认自己的身体要比谈轻这个唯一的外孙以及裴折玉这个传闻中虚弱阴郁的外孙婿好太多,虽说庆幸没有染上疫病,只是风寒,也怕给他们过了病气,这回没留他们用饭,早早就打发他们回隐王府了。 不过老国公还跟他们说了一件事,他有个朋友认识一个民间药商,那药商手里头还有一批目前朝廷所需的药材,他知道裴折玉跟宁王亲近,如今宁王去沧州救灾,便问裴折玉这批药材要不要给宁王送去。 这对谈轻和裴折玉而言都是惊喜,让老国公先将这批药材拿下,秘密送去沧州给宁王。 唯一的问题就是这个药商手里的这批药材不多,比裴彦给的还少一半,就算是给宁王送到沧州去了,最多只能顶上个一天半天的。 老国公还是不太放心,问过谈轻几回,谈轻都确定宝丰商行真的能在几天内调到药材。 回到隐王府后,裴折玉安排人悄悄去跟那位药商接应,由他的人私下将药材送去沧州。 从昨天宁王离开后,谈轻才告诉裴折玉真相—— 宝丰商行已经把京中所有这次疫病用得上的药材都给了宁王,从南方调来或许要等个十天半个月内,可是这疫病发作急,没有关键药引,其他汤药也就只能拖上几天。 拖太久会死人的。 但是谈轻答应了宁王,这批药材由他和裴彦来凑。 今天老国公凭关系找来的这批药材能帮他们减轻负担,也能让宁王那边再多拖一两天。 宁王倒是觉得实在不行,他可以先从民间筹集一些药材,在他看来,方法总比困难多。 不得不说宁王心态好,也真的信他和裴彦能凑到一批药材,能填补上保守估计沧州附近数个县城内数万病患急需药材的这个黑洞。 裴折玉听完竟然也觉得,谈轻承诺了就能做到。 这份信任让谈轻受宠若惊,可是接下来两天他都没有跟裴彦联系过,裴彦也没有派人来找过他,只有坊间悄然多了一些什么东西。 京中几家药局背后的权贵是最早发现不对劲的——裴彦这些天足不出户,在他们联手打压下,原本与回春堂合作的药商连那些不是急用的药材都不给他们了,要提价,就笃定回春堂近来病人多所需药材也多。 几个权贵把和回春堂合作的药商手里的药材都截了,回春堂固然还能卖那些原价的急需药材,可京中又不是人人都得疫病,他们想治疫病,那其他病的病人就别治了。 本以为这样能逼得裴彦低头,谁知他偏不,回春堂不仅没有捏着鼻子按高价收下药材,还开了义诊,引来更多百姓到他家看病。 同时,回春堂顶着压力跟他们几家药局硬抗时,坊间对他们几家不满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几个权贵再聚到一起,继续骂裴彦小儿是不是有病! 一个人在桌上打出一张牌,骂骂咧咧地说:“那些学子看报纸就看报纸,念他们那些万众一心全民抗疫的口号就是了,管我们做什么?夸裴彦仁义还踩上咱们几家一脚,败坏咱的名声!那就走着瞧!裴彦收不到药材,他家那点库存又能撑多久?” 对面的权贵碰了牌,也跟着骂,“这事指定跟裴彦小儿有关!斗不过咱们,就想在外抹黑咱们,我还就不信了,哥几个联手都斗不倒他!说好了啊,除非他老子爷爷出面,咱一个都别收手!谁先溜走谁是狗!” 前面那人立马应声,“成!哥们跟着你干了,除非老庆王出面,我就不信裴彦不低头!” 后者又转头看向桌上的第三人,对面的掌柜时陪打,小胡子的权贵却是济安堂的东家。 “老吴,你怎么不吭声啊,你就一点都不气吗?” 吴姓权贵低头整理手边的牌,眼神闪躲,摸着鼻子说:“我这不是看牌嘛,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还能怎么样?哎……胡了!给钱给钱!”他说着笑起来,把手里的牌全部推倒,抖着小胡子冲两人伸手。 对面两人一边笑骂他一边让人拿银票,三人又打了两轮,天也黑了,便各自回府去了。 那位吴姓权贵出了园子没立刻回府,让人在街上转了两圈,确定没人跟着,便叫车夫去往畅意楼,到地方后目的明确直奔包厢。 包厢内早有人等候,只待吴姓权贵过来,小厮打开门,坐在茶几旁的裴彦端起一杯新沏的热茶,笑吟吟朝门前的吴姓权贵举杯。 “吴世子,你可来了。” 宁王走后的第三天,皇帝忽然在朝中嘉奖庆王府的裴世子,还专门提到他捐药材一事。 早朝散后,这个消息传到权贵圈子,老庆王父子逢人就笑,直夸孙儿/儿子太懂事了。 皇帝亲笔题字的金匾额送到回春堂时引来无数百姓围观,挂上匾额的时候,几位权贵又见了一面,还是上来就骂裴彦小儿不厚道。 他们这些无所事事的权贵不缺钱,但皇帝亲口嘉奖这种殊荣,他们也从来没有得到过。 发财都不带他们,裴彦小儿! 可骂完了,打马吊时吴世子又状似不经意地说了一句,“说真的,那金匾额怪好看的。” 对面的人应得也快,酸溜溜地说:“当然好看了,当今皇上亲自题的字,能不好看吗?” 第三人闷声道:“就是。” 三人到这就不说话了,没滋没味地打了一轮牌,各自找借口回家,找爹娘媳妇吃饭。 但这日,吴世子还是去了畅意楼,谁知刚进畅意楼,还没碰到裴彦,就先撞上了两个同样与他一般遮遮掩掩走到包厢门前的熟人。 刚在园子里打马吊的三个权贵再聚首,你看我我看他,吴世子率先反应指着两人发作。 “你们太没骨气了!居然跑来跟裴彦小儿低头认输!” 两人一个心虚一个理直气壮,“你不是?那你来这里干什么?别跟我说你不馋那嘉奖!” 恰在这时,厢房门从里打开,裴彦笑眯眯地站在门里跟三人挥了挥手,“都来了啊,别在门口傻站着啊,不都要跟我谈合作吗?” 这话一出,三人直接傻眼。 尤其是吴世子,指着裴彦目瞪口呆,本以为裴彦只策反了他一个人,谁知道他全都…… 可想到今天裴彦得的那些嘉奖,三人对了一个眼神,都进了厢房——狗就狗吧,他们也要被皇上亲口嘉奖,他们也要挂金匾额! 这一夜,裴彦拿着三张契书走出畅意楼,先是长长松了口气,便意气风发地赶去隐王府。 谈轻和裴折玉都还没歇下,或者说他们一直在等裴彦过来,直到裴彦将三张契书放在桌上,两人相视一眼,都不约而同地笑了。 裴彦却仿佛劫后余生一般,满脸疲惫地瘫坐在圈椅上,连连摇头,“王妃说的真准,说好三天内皇上的嘉奖会到,三天内果然到了。不过这一把空手套白狼反而把我自己玩得心惊肉跳的,下次可别再来了。” 他转过头跟二人说:“药材已经在派人整理,明天一早,我就亲自送到沧州交给宁王。” 他一家药局的药存量是不多,可如今另外三家的库存都在,足够宁王撑到南方调来药材。 谈轻小心接过三张契书交给裴折玉检查,赞道:“那辛苦你了,我们侠肝义胆的裴世子!” 裴彦头回觉得做侠士是如此辛苦的,但还挺过瘾的。 他歇了一会儿,起身说:“让隐王殿下和王妃猜中了,太子那边给吴世子他们递过信,暗示他们留着药材。这下我们偷偷把三家库存都拿到手了,太子发现了怎么办?” 谈轻不以为意,“那就不让赔钱货知道不就行了。” “你认真的?这瞒得住?” 裴彦又看向裴折玉,指望这位靠谱一点,谁知这位眼神从契书上移开后也是淡淡一笑。 “王妃说的对。” 裴彦:“……” 裴彦心道算了,这位隐王殿下可是连骗三家药材库存这种大事也能任由谈轻撺掇他做的,谈轻说什么,人家丈夫宠着有问题吗? 没有。 人家还是正经夫夫呢。 裴彦也不给自己找不痛快了,想到有送药材这种任务在,家中肯定不能在阻拦他出京,而且他明天一早就要出京,他也很兴奋。 “那我就回去准备了。” 裴折玉将契书还给他,谈轻这才认真回了他刚才的问题,“不说笑了,你让吴世子他们几个放心,他们捐药的事皇上自然会有嘉奖。” 裴彦点头,“好。” 谈轻和裴折玉相视一笑,而后又齐齐看向裴彦。 “那你去吧,一路小心。” 裴彦赶回去匆匆跟祖父父亲解释过,次日一早就带着一大批药材出了京城,赶往沧州。 而这个时候,吴世子他们几个让人死死瞒着跟裴彦合作的事,也导致东宫一无所知,只知道裴彦出京时用的出京筹药材的借口。 太子得到消息冷嗤一笑,嘲讽几句,依旧在东宫等待宁王那边传来药材不足的坏消息。 第194章 他就不信邪了,宁王没有药材,还能如何赈灾。 这一等,就是三天又三天,裴彦迟迟未返回京城,宁王没有消息,太子心中越发不安。 宁王走后的第七天,报社新一期的周报准时放送。 在这一天的早朝上,宁王去往沧州救灾后给皇上送来了第一份奏章,皇帝龙心大悦。 药材足够,药方起效,目前沧州已安稳下来,而药材分发下去,附近疫情也在变好。 至于这大批药材是怎么来的,宁王在奏折上也详细的提到,是裴彦裴世子联合京中几大药局背后的吴世子等几个权贵一同捐赠的。 皇帝心情好,大手一挥,三位权贵全都有嘉奖。 整个早朝朝会太子都是木着脸听完的,两位伴读扶他回东宫时,太子一路没说过话,他的心中怒火汹涌,并不似表面这样冷静。 他被耍了。 几个药局背后的权贵也都哄着他,给宁王捐药材。 如今宁王那边的药材肯定能供应上了,那他之前让人囤了这么多药材还能有什么用处? 太子走进东宫,迎面碰上谈淇,谈淇看他好似丢了魂一样,便有些担心地上前扶住他。 “太子殿下,您怎么了?” 太子似乎才回神,看都没看就推开他,声音沙哑,“孤累了,先回寝殿,谁都别跟来。” 谈淇面露迷茫,看向跟在后头的两名伴读,两人冲他做了一个手势,似乎叫他看着点太子殿下,谈淇看不懂,而他此刻也确实有事,转身便拿着手上的信件追上太子。 “太子殿下,方才大哥派人给我送信来了,让我代他问您一句话,谈淇不知讲不当讲。” 听到谈轻的名字,太子站定下来,有些僵硬地回头。 “什么话?” 谈淇撇嘴暗笑,白净清秀的脸上却浮现出几分担忧与为难,“这……大哥让我问殿下,殿下手里头的那些药材要出吗?他原价收。” 他本想在太子面前告状,再嘲笑一下谈轻,就算知道了药材是太子让人囤的又怎样?还不是没办法,还异想天开要原价收药材…… 简直笑死人了! 谈淇艰难忍笑,双眼却装作十分担忧地看着太子。 本以为太子会暴怒或是与他一同嘲笑谈轻,可太子没有说话,反倒是脸色变得煞白。 谈淇有点心虚,压下翘起的嘴角,“殿下,您怎……” 话还没说完,太子竟突然噗地一声喷出一大口血。 带着温热余温的血水溅到谈淇脸颊上,他人都傻了。 见状,两位伴读惊慌失措,忙不迭上前扶住太子。 太子吐完血缓了下,惨白面颊沾着血水,双眼恨得血丝暴起,咬牙切齿地念出几个名字。 “谈轻,老七,裴彦……宁王!” 说完,太子闭眼倒下。 谈淇被太子突然吐血吓坏了,愣愣站着良久不动。 东宫花园里紧跟着响起两名伴读惊恐万分的惊呼—— “来人!快叫太医!” 第100章 这一年酷热的八月,京城是在防疫救灾中过去的。 宁王在沧州一切顺利,燕一也在北城与京郊村子解开封锁后安然无恙地回到了隐王府。 谈轻自觉惭愧,可劲地让厨房给燕一做好吃的补补。 如今沧州疫情已然把控住,不少人都在康复,只待过段时间调查清楚,宁王便可回朝。 说起一直在等待宁王求助朝廷,甚至为此干扰过宝丰商行往南方调来药材的太子,却在沧州稳定下来后病倒了,对外只说劳累过度,为此,皇帝免了他请安,尽量给他少安排事,让他先在东宫养好身体再说。 而太子先前私下囤的那一批药材,僵持几天后,终究还是出手了,不过没有卖给谈轻。 或许是太子不想认输。 可是有宁王、谈轻和裴折玉以及裴彦等人联手,太子就算不想认输,也输得一塌糊涂。 几大药局得了皇帝嘉奖,几位权贵面上有光,一高兴就把先前的药价全降下原价,还学裴彦家的回春堂开义诊,名声又回来了。 如今南方调来了药材,市面药材饱和,价格自然跌了下去,太子等人到底不想让药材烂在仓库里,让谈淇的舅舅私下找到几个药商把这批药材全出了。当时他们私下大量收药材搞得市价高涨,自己也收过几倍价格的,这个时候出手,太子党亏损了不少银钱,可不出只能烂仓库里。 谈轻是幸灾乐祸的。 尤其是裴折玉告诉他,太子不是劳累病倒,而是被气吐血了时,谈轻笑得肚子疼了半天。 什么叫竹篮打水一场空? 说的就是赔钱货和谈淇! 为了这次救疫的功劳机关算尽,结果什么都没得到,白白赔了一大笔钱,还把自己气病了! 这就是活该! 谈轻笑过之后就一头扎进报社的工作,裴彦送药材到沧州后便亲自盯着南方调药材的工作,至今还没回来,报社的事就都得他来。 还好有安王妃和叶澜在,还拉上了谈明,这段时间防疫口号喊得好,学子情绪持续高涨,投稿越来越多,每期周报都能引起热议。 喊口号还是有用的,起码比起以前,现在讲卫生的人也多了不少,不少人也发现了京城里里外外的一些小问题,比如随口吐痰随地大小便之类的,连顺天府尹也注意起来了,时常派人巡查,整治城市风貌。 脏乱差的幻境容易得病,谁都不想染上那要人命的疫病,一时间,京城风貌肃然一清。 也不是说这些都是报纸的功劳,起码现在上街时不会在时不时碰到有人当街吐口水吐痰、躲在角落里方便这些,谈轻觉得挺好的。 宁王和裴彦回京的那一天,谈轻和裴折玉到城门口接他们,见到两人虽说风尘仆仆的,瘦了不少也晒黑了不少,好歹人是好好的,没染病,精神也挺好,不过两人还要进宫见皇上,他们便没有时间多说话。 等宁王和裴彦从宫里出来,天已经彻底黑沉下来了,宁王妃在宁王府办起接风宴,还请了谈轻和裴折玉过来。这段时间因为要制作口罩,谈轻跟宁王妃也有过一些接触。 前段时间疫病盛行,谈轻派人送口罩给宁王送去前来过宁王府,主要顺路帮宁王妃带一些宁王需要的物品。原先说好八月宁王府的小皇孙和安王府的小胖子都要进宫读书,结果因为疫病延迟了,一直没去。 不过宁王不在,谈轻也不方便在宁王府多待,拿了东西就走,没有碰上宁王府的小皇孙。 今晚过来吃饭,谈轻才头回近距离跟小皇孙接触上。 宁王的儿子今年三岁,比安王府的小胖子要小一点,身量也小了一圈,白白净净的,天生笑眼和宁王很像,是个乖巧的小孩子。 目前诸位皇子里只有宁王膝下有一个孩子,是皇帝唯一的小皇孙,皇帝和太后都十分宠爱他,还亲自给他起了个小名,叫瑞福。 皇帝时不时还召小皇孙进宫里,据说皇帝坐在龙椅上处理政务时偶尔还会抱着小皇孙。 因此,瑞王妃有孕后,贵妃党无不期盼她这一胎是个男孩,皇后也在催太子的两位侧妃早日追赶上宁王妃和瑞王妃,生下皇孙。 太子妃的事不知怎么不了了之,皇后也没有再提起,可说来也好笑,她催侧妃给太子生儿子,也没落下她自己的亲侄子孙俊杰。 让孙俊杰那色鬼给赔钱货生儿子,怎么那么好笑呢? 此番宁王前往沧州治疫救灾,算是立了一大功劳,往后皇帝重用他的机会必然不会少。 接风宴上都是自己人,宁王也跟裴折玉和谈轻提到沧州瘟疫扩散到京城的原因,原来是前段时间承恩公府屡屡出事,瑞王和四皇子趁机从太子手里抢了不少事,沧州的瘟疫便与四皇子那时办的一件事有关。 汛期前,运河大坝发现一点问题,四皇子奉命前去解决,但四皇子能力不如他亲哥瑞王,又好大喜功,只知道压着手底下的人让他们尽早完事,根本不管那些被押来做苦役的流犯和征集来的百姓死活,尤其是那些从沧州附近一个小县采石场押过来的犯人,据说修坝时累死了好几个。 死几个采石场的犯人罢了,四皇子只觉得晦气,让手底下的人把这件事压下去了,等修得差不多,他拍拍屁股就回京领赏准备大婚去了,留下那些累得半死不活的犯人,又被押回青县采石场接着采石劳作。 采石场的工作极辛苦,又都是犯人,负责这里的小吏根本不会管犯人死活,动不动就拿鞭子抽打,打死累死了草席一卷扔出去就是。 谁知道就是这样,过了一段时间,问题就出来了。 采石场给犯人安排的地方本就是又脏又乱,吃的有时还是馊了的米汤馒头,脏乱环境容易滋生疫病,加上先前去修坝时也不知道是谁先染了痢疾带回来,疫病变化得越来越严重,还出现了咳血症状,发病又急又快,患者短短三五天就没了性命。 第195章 而抛尸的山坡附近也有一些村落,那些村子里出现疫病时,上头的人才发觉不对劲了。 这事最早也被人上报过,可当地知县巴结上四皇子,硬是借四皇子的势力将这件事压下去了,直到疫病发展得越来越严重,封了一个又一个村子都封不住,不少人跑到沧州外,还有流民跑到了京郊的村子。 此事宁王还在沧州时带着幕僚与钦差彻查后便上过奏章,今日进宫又再次提及,宁王猜测,看皇帝的意思,这件事不会轻轻放下。 这段时间宁王都没好好休息过,一路赶回京城也已经十分疲惫了,接风宴很快就散了。 裴折玉和谈轻走时,宁王却特意送他们到宁王府大门前,最后拍了拍裴折玉的肩膀,跟他们说:“这次疫病是七弟和七弟妹先发现的,这段时间以来,七弟妹为我筹集药材,七弟也帮了不少忙,我心里是有数的,你们都辛苦了。我不知父皇如何打算,但在我看来,这次能顺利稳住疫情,最该得到嘉奖的便是七弟和七弟妹。” 谈轻愣了下,看向裴折玉。 这意思,是要帮他们请功吗? 裴折玉神色如常,笑着说道:“其实我没做什么,真正的大功臣是我家王妃,到时还请二哥在父皇面前帮我家王妃多多美言才是。” 谈轻反驳道:“哪有?你也帮了我好多的好不好!” 宁王看他们二人连功劳都互相推脱,不由失笑。 “好了,天色不早了,你们都回去吧,放心,有二哥在,你们为百姓做了事实,吴世子他们都能有的嘉奖,你们也定是不能少的。” 没等他们多说,宁王便借口有些醉了,裴折玉和谈轻相视一眼,只好告辞,打道回府。 爬上马车后,谈轻借着车厢挂着的琉璃灯打量裴折玉,忍了忍,没忍住问他:“裴折玉,你是不是不想得到你父皇的夸奖和重用?” 裴折玉挑眉看他,反倒是很意外谈轻会这么问。 “何以见得?” 谈轻跟他没什么不好说的,掐着手指头跟他细数,“外公和我都问过你要不要帮你在朝堂上谋个闲职,你每次都拒绝了,说怕你父皇不高兴,会连累我们。这次发现瘟疫后,你马上就作出决定去找二哥,将这事上报给你父皇,二哥刚才明显是要帮我们请功的意思,你却婉拒了他。” 他最后两手一摊,说道:“你明明帮了我很多,就因为自己没有出面,就不想要嘉奖吗?” 裴折玉温声笑道:“谁会不想要父皇的嘉奖?我只是没怎么出力,不能抢王妃的功劳。” 谈轻认真起来,看着他说:“裴折玉,其实有时候我是能猜到你的心思的,就比如现在,你笑得就很假,还有每次提到你父皇时,你应该都是不高兴的。但是今天我们在城门口接到二哥时,你就笑得很真诚。” 裴折玉笑容微顿,没承认谈轻说的是真的,反而倾身往他靠近几分,面上笑吟吟的。 “我只有在见到二哥是才是真的在笑吗?王妃平日都这么注意我吗?那我此刻对着王妃笑时,王妃看我又是真心的,还是虚伪的?” 谈轻不自觉后仰几分,心说这人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可美人总是格外养眼的,跟美人亲近,他也高兴。 谈轻便装出格外认真的神情,眯起眼睛,近距离地观察起来裴折玉这张俊秀无暇的脸。 “唔……这里光线太暗了,看不清楚呢,你靠近点。” 裴折玉眸中笑意深了几分,果真挪了挪位置,一直挨到谈轻的肩头,丹凤眼凝视他。 “这样呢?” 对视瞬间,分明知道是在开玩笑,谈轻还是愣了下,裴折玉的眼睛好似黑夜一般深沉,又意外地令人着迷,叫他难以移开视线。 真好看。 也不知道这位以相貌出色闻名的皇七子最后会便宜了谁,他的妻子一定会很喜欢他吧。 谈轻抿了抿唇,定定看着裴折玉的眼睛,说道:“你的眼睛在笑,也只是现在。很多时候,我都不知道你的笑容是不是真心的,不过作为朋友,我还是希望你能真正的开心起来,有什么心事不要自己憋着,就算对外发疯,也好过把自己憋坏了。” 裴折玉大抵也没有想到谈轻会给出自己这样一个答案,他顿了顿,轻笑一声,靠坐回去。 “发疯吗?王妃就不怕我疯起来,会伤害无辜之人吗?” 谈轻听他这话怪怪的,不由迷茫,但坚定地点了头。 “你想做什么自然有你的道理。我们认识这么久,你的为人我自认了解,裴折玉,你是个好人,就算再疯,也不会伤害无辜的人的。” 裴折玉眨了下眼睛,唇边又浮现出浅淡的笑意,抬手轻轻摸了摸谈轻的额角的碎发。 “王妃小小年纪,心里想的倒是不少,若是叫你外公知道你这样教我,怕是要挨骂的。” 心结还需心药医,裴折玉雷雨天便会发病的事应该有个治疗的法子,但裴折玉不配合也没办法,只能慢慢来,而提到老国公…… 谈轻一把抓住他的手,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我跟你说掏心窝子的话,你居然威胁我要跟外公告状?外公骂我你又能得到什么?” 裴折玉还真的想了一下,之后理直气壮地说:“王妃平日一肚子坏水,在老国公面前老实听训的样子着实少见,我觉得是好笑的。” 谈轻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瞪着他,抓住他的手开始用力,眼神凶狠,带上几分威胁。 “看我笑话是吧?” 裴折玉轻声失笑。 谈轻眉头紧皱,一脸无语,手上不自觉用力了点。 裴折玉便嘶了一声。 “王妃,我疼。” 也不知道是他笑哑了嗓子还是怎么的,谈轻听这低沉沙哑的语调,心底忽地一颤,像是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似的,酥酥麻麻的。 抬眼一看,裴折玉也不笑了,含着笑意的丹凤眼里映着琉璃灯光,颇有几分脆弱可怜。 “我知错了。” 谈轻:“……” 谈轻心下直呼救命! 他眼皮子猛地一跳,想都没想松开裴折玉的手,轻咳一声,别开脸左看看右看看,然后掩饰一般拿起桌上的茶杯,给自己倒茶。 水声清凌凌地在车厢里响起,他的脸颊却开始发烫。 “那,好吧,我原谅你了。” 谈轻下意识说出这样的话,捧着茶杯低头喝水,眼睛没再看裴折玉,怕看了又不自在。 这哪里是什么小可怜? 分明是男狐狸精! 好朋友都顶不住好不好! 裴折玉看着谈轻似乎在生闷气的样子,又笑了一声,这回没再同他开玩笑了,伸手摸着他脑袋,“我和父皇之间的事关系很复杂,但我知道王妃对我很好,也很关心我。” 他垂眸思索了下,轻声说道:“或许人人都想要父皇的嘉奖,但我确实对此不太热衷。” 他总算正面回答问题,谈轻也认真起来,好奇地问:“那你想要什么,我帮你找来?” 裴折玉抬眼看他,丹凤眼缓缓弯成两轮漂亮的月牙,手掌拍了拍谈轻脑门,力道并不大,跟摸小猫似的,轻轻在他发顶上扫过。 “我是个很贪心的人,王妃这样,会把我惯坏的。不过……”他看着谈轻说:“我想要做什么事情,会自己办成的,王妃不用担心我。” 他身体虚弱,还有那个病,谈轻怎么可能不担心? 可谈轻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马车便停了下来,裴折玉适时收回手,恢复昔日的笑容。 “到了,回房歇息吧。” 谈轻直觉裴折玉刚才好像透露了心声,可自己怎么都想不通,来日方长,也只能作罢。 两人下了马车,各自回房,偌大一座隐王府,前院与正院相隔甚远,也永远分隔两边。 夜色浓重,繁星静谧。 夏夜悄然而过。 翌日早朝,宁王这位大功臣在朝堂上得到嘉奖赏赐。 皇帝似乎看到他办事的能力并不差,天生瘸腿并未让他一蹶不振,于是让他先去六部当中历练,同太子、瑞王一同分担朝中政务。 至于隐瞒瘟疫的沧州下辖知县,也已被定罪,而包庇此人且被牵连其中的四皇子也吃了瓜落,被暂时赶回皇子府思过。据说原本他这段时间做了不少事,皇帝考虑过在他大婚之后封他为郡王的,现在也泡汤了。 皇帝就此事训斥了一番瑞王一派的人,太子党自然也落井下石了,趁机打压瑞王党。 朝中大事,谈轻和裴折玉一向不掺和,他们照常过日子,还抽空裴彦家又吃了顿接风宴。 闹得京城人心惶惶的瘟疫就这样过去,此事没有闹得太大,但绝对算不上什么小事情。 经过这段时间,新开的报社走上正轨,也多了同行竞争,裴彦回来接管了,安王妃闲下来接着准备他的小儿画本。这个时候,因为疫情被拖延的小胖子和宁王府的小皇孙,也在九月前送进了上书房读书。 第196章 谈轻算了一下,桃山学堂的暑假是八月开始的,哪怕是他力争,学堂的先生们坚持不让放两个月的暑假,到九月正好也要开学了。 八月份时因为疫情,放假了秦如斐这个学堂负责人也没有回京,留在桃山看着学生。 桃山学堂的学生都是附近几个村子的,这次的疫病也蔓延到了那边,还好并不严重。 谈轻之前收到消息时就马上让人送了药过去,熬过了这段时间后,大家都没出什么事。 学堂开学的那一天,谈轻带着福生回了庄子一趟。 皇帝让他读书的期限早就过了,他老实交了昨夜,那段时间皇帝忙,这事也就过去了。 他还是决定请叶澜继续当他的老师,也不是要学做文章,就是习惯了,舍不得老师走。 叶澜答应了。 只有在隐王府做隐王妃的先生,他母亲才不会非要拉着他去继父家里,那不是他的家,他也无意横插进去打扰继父一家的安宁。 九月到了,桃山的果树上也结了一些果子,谈轻之前让庄头老吴去找会种果树的人来看过都没看出什么问题,最后就让人试着每隔几天浇一点桃山上那个有着水系异能的池子里蓄着的山泉水。没想到这么一试,今年桃山山上果子量是少了,可是比往年的都甜,吃着还不比贡果差。 谈轻回来时带了两大筐桃子,一些送去国公府,一些自留,一些分了送给朋友尝尝,给宋道长也送了一些,其中预留了一份给青元观中修道祈福的郡主陆锦,但他们不方便进青元观,只能托宋道长送进去。 其实陆锦偶尔是能出来逛逛的,她自己偷偷跑出来过几次,裴彦回来后还约了一次饭。 用她的话说,要是可以,她愿意一辈子给皇室和百姓祈福,这样就能一辈子不嫁人,而且看着她的人一直都是宋道长就更好了! 用水系异能浇灌后结过来的甜脆桃子,谈轻当然少不了裴折玉那一份,给他留了半筐! 裴折玉哭笑不得,最后还是分了一半送去隔壁安王府和宁王府,说是给孩子们尝尝。 安王府的小胖子和宁王府的小皇孙每天一大早就要进宫读书,确实很辛苦,还没几天小胖子就瘦了一圈,可把安王妃心疼坏了。 不过由于宁王和安王这些长辈不介意,小胖子和小皇孙成了好朋友,每天手拉手下学。 时间到了九月,暑热略微消减,秋燥紧跟着来了。 天气太热了,谈轻本来就不喜欢出门逛京城,现在更是天天待在家里啃桃子,山泉水里的水系异能早已经被桃树吸收,桃子并没有什么能量,但好吃,越啃桃子谈轻就越想念桃山上的山泉。他天天喝补汤养着身体,也能用一点精神力了,可用多了还是会头疼,要是他天天泡在有水系异能的山泉水池子里估计能好得更快。 加上前两天刚回去过一趟,他很难不怀念那种满山跑的自由和快了,于是他又动了撺掇裴折玉跟他去庄子住的心思,裴折玉不去他也不放心一个人在庄子撒野,没想到还没来得及跟裴折玉说,计划就泡汤了。 “这么热的天,围猎?” 谈轻摇着扇子,扎着高高的包子头,毫无形象地挨着冰鉴瘫坐在竹席上,微末的凉气让他稍微解了热,也让他根本离不开冰鉴。 万幸这个时代已经有了制冰的方法,让他们这些达官贵人都能在炎热的夏秋用到冰块。 裴折玉像是不会热一样,虽说身上换了轻薄的夏衫,却依旧穿着一身墨一般的黑色,衣襟依旧拉到脖子上,严严实实地挡住了那处疤痕,略微苍白的脸上别说一滴汗,从他身上似乎根本就看不出季节变化。 看谈轻这么怕热,裴折玉也很无奈,目光从他敞开衣领下的白皙锁骨上移开,顺手捡起桌上的扇子给他扇风,“不错,每年入秋前后,父皇都会安排朝臣伴驾前往西山围猎,到时会在那边的行宫住上半个月避暑,那里也比京中凉快许多。今年二哥要忙,便留在京中,四皇子在禁足,瑞王妃有孕,贵妃也不会去,除了他们之外,父皇点名让其余皇子全都跟上。” “听你这话,赔钱货跟他娘也会去吧?”谈轻有点嫌晦气,“那我能不能不去?我请病假?” 裴折玉打量他一眼,“王妃哪里病了?何况行宫很凉快的,王妃不想去吗?上回听说王妃还不会骑马,到时就有地方可以学了。” 所谓上回,那都是之前在庄子上住时小胖子被太后派人追杀的时候了,谈轻是有点兴趣学骑马的,可是赔钱货母子都在,他不想去。 裴折玉是被点了名要去伴驾的,见状又添了一句,哄谈轻道:“到时我亲自教你骑马。” 谈轻心动了,矜持地犹豫了一下,才慢慢点下头。 “好吧。” 裴折玉看他明明是激动得眼睛都亮了,偏还要装,也是好笑不已,但也确实挺可爱的。 两人就这么说了一会儿话,谈轻也不好意思让裴折玉给他打扇子,坐直起来抢过扇子。 燕一便是在这时候过来,行礼时还瞥了谈轻一眼。 “殿下。” 谈轻看燕一不说话,就知道这事怕是不好在自己面前说,于是那扇子戳了戳裴折玉手臂。 “你去忙吧,去围猎不是还有三天时间吗,我回头让福生帮我收拾一下行礼就能走了。” 裴折玉这便起身走向门外,燕一上前同他耳语两句,裴折玉站定门前,又转身走回来。 “王妃,我要进宫一趟,今晚不用等我用饭了。” 裴折玉平时无召从不进宫的,也没提过要进宫,今天突然要进宫,谈轻还挺奇怪的,不由自主地警觉起来,“怎么了?出事了?” 裴折玉好看的眉头紧皱起来,似有些厌烦,“宫里来人说母妃病倒了,想让我进宫看她。” 第101章 要不是常嫔派人出宫送口信,谈轻都忘了还有她这个人了,有点羞愧的同时又有点奇怪。 裴折玉跟他一样,除了他嫁到隐王府之后进宫请安那次,也就只在太后刚回来那次宫宴里远远见上一次常嫔,其他的宫宴常嫔还没有资格进入。但就是太后那次的接风宴,常嫔可以说是把裴折玉卖给皇后。 因为这个,谈轻对她的印象一落千丈,没事就不进宫见她,可她毕竟还是裴折玉的母妃。 这么久不见,又病得这么突然,他这个做人“儿媳妇”的还不闻不问,谈轻也有点惭愧。 只是裴折玉对她的态度也很奇怪,好像很烦…… 收到消息后,裴折玉很快就进宫了,谈轻心不在焉地等着,不到两个时辰,人就回来了。 听说他这么快回来,谈轻赶紧过去找他,那时裴折玉才在书房里坐下,脸色难看地按着额角,燕一在边上倒茶,鹌鹑似的不出声。 谈轻在门外跟燕一交换了一个眼神,迷茫伸手敲门。 “裴折玉?” 裴折玉抬眼看来,略微苍白的脸上似乎放松了几分。 “王妃来了。” 谈轻点了点头,抬脚进屋,好奇地问:“你怎么了?不是进宫看你母妃吗?她还好吗?” 说起这个,裴折玉眼底显然闪过一丝厌烦之色,“她没病,只是在装病,想要我托王妃向父皇讨一个恩典,这次秋猎也带上她伴驾。” 谈轻顿了顿,想想也有点无语凝噎,听说常嫔病倒了裴折玉才匆忙进宫看她,谁知道…… 装病就为了跟去秋猎伴驾? 难怪裴折玉不高兴! 不过转念一想,常嫔一直无宠,如今升了嫔位也一样,想要争取去秋猎伴驾的机会也能理解,有了能亲近皇帝的机会,才能争宠。 前阵子救灾的事,宁王说过会给他们请功,但皇帝到底没有嘉奖他们,只多送了点贡果过来,或许是因为皇帝还是不喜欢裴折玉。 谈轻相信宁王会说到做到,只会是皇帝故意不嘉奖他们,当时还腹诽过皇帝小气呢。 其实裴折玉今天出门后谈轻去隔壁问过安王妃,知道往年秋猎裴折玉都没有去,这次秋猎皇帝却点名让他们来,应该也算恩典了。 常嫔要是也想去的话…… 谈轻想了想说:“我们好像也很久没有进宫请安了,那我明天进宫去,帮你母妃问问?” 裴折玉的气顿时消了,摇头笑道:“我已经回绝了母妃,每次秋猎,后宫嫔妃中的伴驾人选是皇后和贵妃挑选的,父皇若想带上什么人,自然不会让她留在宫里。母妃不在名单上,就说明父皇不想见她。” 他还反过来劝谈轻,“后宫有后宫的规矩,皇后和王贵妃不会允许任何人在她们的眼皮下出格,母妃这把年纪了,就别想邀宠了。王妃也别多想了,母妃她就是再气最多也只是气上一阵,过段时间就好了。” 谈轻嘴角一抽,一把年纪就别邀宠……哪里有人会这么说自己娘的?裴折玉还真毒舌…… 想起刚大婚那时进宫请安,常嫔跟裴折玉没说两句话就被气得让裴折玉出去跪着,谈轻越来越觉得,这对母子关系真的很奇怪,而单从常嫔上回在宫宴雨夜里卖了裴折玉的事来看,常嫔确实是有点自私过分…… 第197章 谈轻没有资格去评价裴折玉的母妃常嫔,也没有问裴折玉这是为什么,只拉住他的手点头说:“那好吧,我知道了。你回来得刚好,饭菜已经准备好了,我们去吃饭吧。” 不提宫里那些糟心事,自从谈轻来到隐王府后,这座寂静的王府似乎也添上了烟火气息。 似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无法阻碍谈轻的一日三餐,每天被他拉着,裴折玉都胖了一些。 裴折玉笑道:“看来什么事都不能阻碍王妃吃饭,再这么吃下去,我没准真的会吃成晋阳王叔的样子,王妃这阵子脸颊也圆润了不少。” 话是这么说,可他人还是跟着谈轻起身往饭厅走去。 谈轻浑然不在意,还理直气壮地说:“不长肉怎么对得起我吃的这么多营养?”他现在手臂已经有一点点肌肉了好不好!谈轻一脸自傲,回头看向裴折玉,笑说:“你还是多长点肉好,脸色比以前好多了!” 刚成亲那会儿,裴折玉就太瘦了,脸颊苍白没什么肉,加上眼下青黑,看着有些阴郁。 谈轻想到什么,松开裴折玉,兴致勃勃地在他面前转了一圈,“有没有发现我哪里变了?” 看着眼前少年活蹦乱跳的样子,裴折玉愣了下,自上往下打量起谈轻,“哪里变了?” 谈轻笑容满面,伸手拨了拨额前没梳上去的碎发。 “你仔细看?” 裴折玉哪里还看不出来他的暗示,一时好笑不已,伸手摸向谈轻脑袋,“王妃长高了。” 谈轻重重点头,“对啊对啊!” 他说着拉开裴折玉的手掌,伸手从自己的头顶到与裴折玉的耳垂比了比,正好是齐平的。 “我刚醒过来时才到你下巴,现在到你这里了!” 谈轻嘿嘿一笑,喜滋滋地用手指比了三厘米的长度,“这几个月我长高了至少这么多!” 他刚穿过来那会儿,原主虽然有十七岁了,可能是吃假孕子丹伤了身体,最多也就只有一米七,能傲视一下比他小点也矮一点的谈淇,可是跟裴折玉、六皇子这些比他大的皇子站在一块还是像个小矮人。 他目测裴折玉快一米八了,要是裴折玉没有长高的话,那他现在至少也有一米七三了。 想到自己正在跟末世那会儿一米八的基地战士标准身高越来越接近,谈轻怎么会不高兴呢? 裴折玉被他的快乐感染,摇头失笑,顺着他的话说:“长高了好,以后就不怕被欺负了。” 这话提醒了谈轻,他眼睛一亮,说道:“我其实还想学武功来着,能不能让燕一教教我?” 跟在后面的燕一闻言一愣,下意识看向裴折玉。 裴折玉倒是很少有不答应谈轻要求的时候,笑着揉了揉他的发顶,丹凤眼才瞥向燕一。 “自然可以。王妃想学你便教,别没轻没重的。” 谈轻耶了一声,高兴地抱住裴折玉手臂,还不忘纠正道:“不用让着我!我只是想跟他交流一下这里的武功,我自己也会小心的!” 裴折玉笑了笑,没当回事,给了燕一一个警告的眼神。 燕一知道,这是让他小心点别让谈轻伤着的意思,他能怎么办?只能老老实实垂头应是。 大不了到时候他多放水,哄得王妃高兴一点就好了。 反正燕一教谈轻功夫的事就这么说定了,现在已经是晌午,用过饭天都黑了,不适合练武,所以谈轻跟燕一说好了,明天一早,在起床后在叶澜过来给谈轻上早课之前这段时间,再让燕一到院子里教他武功。 没人再提常嫔的事,倒是因为王府中的两位主子三天后要伴驾秋猎,温管家和福生都忙碌起来,给两位主子收拾带去西山的行礼。 裴折玉本以为自己再三吩咐过,燕一教谈轻的功夫的事应该出不了意外,便没再过问。 谁曾想第一天早上,燕一回来时,意外就出现了。 燕一是带着一个熊猫眼回来的,仔细看的话,他嘴角还有点红肿,走路一瘸一拐的。 裴折玉的视线从手中密信转移到他身上时,也被他这副明显被人打过的样子吓了一跳,“不是让你去教王妃武功?你这是怎么回事?” 燕一欲言又止,张嘴时牵引到嘴角的伤没忍住倒抽口气,“说起来殿下可能不信,嘶……” 他忙捂住嘴角,躬身朝裴折玉行礼,神情复杂地说:“属下认为属下不能胜任王妃的武师傅这个位子,不如殿下还是另请高人吧。” 裴折玉挑起眉梢,放下手中的信件,“说实话。” 燕一恹恹低头,“王妃打的。” 裴折玉笑了笑,“让你让着他,你倒也不必如此。” “不是。”燕一听到这话,越发羞愧地垂下头,因为事实让他自己都觉得丢脸,“王妃让我先跟他切磋一下,让我全力以赴……我一开始让着王妃的,后来发现不用让……殿下,王妃会武功,而且不比属下弱。” 只不过王妃的功夫跟他们的不一样,可王妃出手招招致命,饶是燕一,也是招架不住。 裴折玉闻言神情有些怪异,“你是说你打不过王妃?” 燕一觉得自己被王妃几招秒了已经很丢人了,听裴折玉这么说,他感觉心口被扎了一下。 “……没错。” 裴折玉看着他沉默下来,身体后仰靠坐在椅背上。 燕一试图挽回颜面,免得裴折玉把他这个近身侍卫给辞了,“殿下,上回咱们去山上救王妃时,属下处理的那些人想来都是王妃他……属下真心觉得王妃不需要武师傅,上回咱们要是没去,王妃也不会有事。” 裴折玉不语,指尖轻轻翘着桌面,他知道谈轻有些神异能力,没想到他打人也这么痛…… “王妃呢?” 眼下还很早,叶澜还没到,谈轻应该还没上早课。 燕一支吾其词,想说王妃看他受伤打发他回去上药了。 就在这时,谈轻的脑袋出现在门前,大抵是因为心虚,他看着两人,先是敲了敲门板。 “我在这里!” 裴折玉和燕一闻声回头,见到他出现也是一惊,毫无疑问,谈轻应该听到他们说的话了。 但是少年扒在门边探头进来,眨着一双无辜黑眸,一脸不安看着他们的样子无端可爱。 裴折玉勾了勾唇,轻咳一声道:“王妃先进来吧。” 得了他允许,谈轻这才进门,怕他们误会,忙不迭摆手说:“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我就是想来给燕一送药,只听到你们在叫我哦!” 他说着回头冲门前的福生招手,福生这才敢走进来,手里拿着几个瓶瓶罐罐,谈轻二话不说一把夺过,将几个瓶罐全都递给燕一。 “这是宫里的金疮药跌打药,你拿去用吧,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你这么……” 谈轻说到这里僵了下,吐了吐舌头立马改口,把药全塞给燕一,双手合十跟他道歉,“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你好好养伤吧!” 燕一僵着脸接过那堆药,心下有些抓狂,别以为他没听出来王妃说了一半的那个字是弱! 他跟了裴折玉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被人说弱! 过分了! 燕一一脸沮丧,一时间不知道该感谢王妃还是说什么。 谈轻摸了摸鼻子,无措地看向裴折玉,裴折玉艰难忍笑,抿唇道:“没事,你去忙吧。” 他递给燕一一个眼神,燕一这才开口,只是神情难免有些复杂,“王妃放心,我没事。” 谈轻稍微松了口气,看到燕一脸上的伤,再看自己连头发丝都没乱一下,心里更内疚了。 “那你好好养伤,我让厨房给你做点好吃的补补!” 想到从京郊村子回来后被厨房补得被迫胖了一圈,腹部肌肉都变软了,燕一脸色微变。 谈轻时间很赶,又跟燕一说了一遍对不起,想着叶澜快到了,跟裴折玉挥挥手就走了。 他带着福生一走,书房便静下来,燕一抱着一堆药一脸幽怨地看着门外,裴折玉终究是没有忍住,轻声笑了起来,“还在生气?” 燕一很快摇头,“没有,属下只是很惊讶。没想到王妃功夫也很不错,不愧是将门之后。” 他这话是真心的。 最早裴折玉被指婚时,谈轻的名声并不好,燕一等下属其实很担忧谈轻会对主子不利。 就连裴折玉一开始也怀疑过谈轻会不会听太子的来监视他,或是要害他,但与谈轻相处后,他们便知道谈轻是不可能伤裴折玉的。 在他们眼中的谈轻,与传闻中被恶意败坏名声的谈轻、甚至是从前专注跟随太子的谈轻都不同,他真诚、可爱,像充满惊喜的宝藏一样,好像总是能在需要的时候给人带来希望,认真时也让人由衷信赖。 别看他整天闲着吃喝玩乐,用得上时,那些阴谋诡计在他这里都会白费心机,没想到他连武力值也很强,难道他从前都是在藏拙吗? 第198章 裴折玉当做没有看到燕一脸上的困惑,笑容渐渐淡下来,说道:“你说的对,王妃很聪明,也有能力自保,他不需要任何人救赎。” 燕一留意到他的语气似乎不对,神色也认真起来,低声道:“殿下,那件事,还是要瞒着王妃吗?属下觉得,若是王妃愿意相助……” 裴折玉一眼扫来,燕一随即噤声,想了想还是说道:“属下愿意至死追随殿下!可是王妃很在意殿下,殿下若出事,王妃会难过的。” “下去上药吧。” 裴折玉脸上彻底没了笑意,丹凤眼时透出三分寒意,清冷声线也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谈轻笑着的时候是最好看的,他该一直笑着,而不是做一只扑火的飞蛾,自寻死路。” 第102章 出发那天,天子銮驾在前,紧跟着太后皇后的凤驾,带上数千禁卫军兵马、宫人、被点名伴驾的官员及家眷,浩浩荡荡出了皇城。 此番去西山行宫避暑至少也要半个月,朝中大事一日不能耽误,自然是要把整个朝廷班底搬过去,满朝文武官员都被带走了大半。 当然,皇帝也留下了一些人坐镇京师的,京中一切事宜交由宁王与几位老臣处理,而在后宫,也只能让自请留在京中看顾有孕在身的儿媳妇瑞王妃的王贵妃坐镇后宫了。 谈轻和裴折玉早早起来准备,还是等到快到卯时才能出城,宁王在前面恭送皇帝后,等到他们的马车出城时,还专门过来找他们。 让他们抓紧机会,在皇帝面前长长脸,此外,他又再三叮嘱,让谈轻好好照顾裴折玉,因为每年这个时候,雨水都格外频繁。 前面太子、大公主和瑞王的车走得慢,等了好久才轮到隐王府的马车出城,后面还缀着长长的尾巴,直到出城后道路开阔才没那么堵,从蚂蚁爬行的速度变成正常速度。 去行宫若顺利的话得要大半天的行程,担心谈轻饿着,福生带了很多吃的放在马车上,他这一路也只能和裴折玉待在马车上,不像福生和燕一还能骑马跟着,谈轻也是才知道福生会骑马,对此颇有怨念。 他会骑马不早说! 因为不管是原主还是谈轻,都是从来没骑过马的。 往年原主也去过两次行宫,但因为他没什么朋友,又要带着谈淇,因为内定太子妃的身份略微尴尬,权贵子弟避嫌不跟他亲近,他又是男子,贵女们也要避嫌,他没有朋友也没有事做,全程只能跟着太子转。 这是出发前福生说的,不过那时福生还没到原主身边,福生也只能找镇北侯府里的东升打听。现在东升做噩梦的毛病是没了,但整个人被吓得精神衰弱,谈明到镇北侯府后又让人专门调教了他一番,算是把他训得听话了,福生问什么他就说什么。 总的来说,原主的生活一直很单调,内定太子妃在很多人看来是无上殊荣,在原主身上却像一个枷锁,让他注定不能跟普通权贵子弟一样活着,他很小就被所有人告知他是未来太子妃,不需要努力学习任何东西,也不能做任何出格的事,只要对太子好就够了。所以他没有朋友,也没有别的目标,家人和太子就是他的全部。 但结果就是,他当成家人的堂弟和太子背叛了他。 这么一说,谈轻更讨厌赔钱货母子和谈淇一家了。 去行宫的路上还挺无聊的,谈轻躺在铺了竹席车厢里睡了一觉,醒来还没到,吃了点小零食跟着裴折玉看了一阵游记,他的心思就不受控制地往车窗外飞去,开窗一看,正巧跟后排马车上的六皇子对上眼。 谈轻眉头一皱,心道晦气,嫌弃地放下窗帘,一屁股坐回去,拿了个桃子大口啃起来。 裴折玉余光一直留意着他,见他大口啃桃子的样子像在拿桃子泄气一样,也有些好奇。 “看到什么了?” 谈轻咔咔啃着脆桃,“老六。” 裴折玉每回听他这么叫六皇子都觉得好笑,看了半天书,他也累了,索性将游记反盖在小桌上,按着额角闭眼让眼睛休息一下,“这次父皇也带了丽嫔来,或许是因为四皇子闯了祸,父皇这些天都冷着王贵妃和瑞王一党,六哥和他母妃倒是复宠了。如今六哥上面的四皇子、太子和下面的我都成婚了,这次到行宫的达官贵人名单中也不乏那些家中有适龄姑娘的,想来应该是要给六哥选一位皇子妃吧。” 谈轻脸上的嫌弃更明显了,“嫁给他一定很倒霉吧?” 虽然老六不像赔钱货母子和谈淇吃绝户的一家那样恶心,可是他蠢啊,他又是妥妥的太子党,他母妃丽嫔本来就是皇后一手扶持起来跟王贵妃争宠的,不管他愿不愿意,他早就已经是皇后和太子手里的棋子。 嫁给他的姑娘,怕不是注定也要跟他一样做个棋子。 裴折玉轻笑道:“六哥原本有个说好的未婚妻,不过因为你我大婚后,太子妃之位空悬,那位候夫人反悔,跟丽嫔退了这门口头亲事。当时太后和皇后都忙着在贵女当中选出太子妃,便无人在意六哥的亲事,那毕竟是太子,六哥的婚事也只能往后推迟,这一拖,就拖到了现在。” 谈轻只在意一件事,“那他成亲我们要随份子吗?” 裴折玉:“……要。” 谈轻很心疼,“我的银子!” 裴折玉很难忍住不笑,“这些人情往来是必须的,我们也没办法。不过如今太子妃的位子还是空着的,父皇没有松口,谁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要太子等三年之后郡主祈福完毕让他们大婚。而这次太子冲喜,皇后和太子只得了靖西候府助力,哪怕如今靖西候府重得父皇任用,他们也不会满意,我猜,六哥的婚事皇后应该会插手。” 说起来这次四皇子搞出来的烂摊子,让太子党找到机会打压瑞王党,皇帝也从中找到了制衡点,太子没娶到太子妃也不影响他们如今跟瑞王党又回到了原先势均力敌的局面。他们估计也都没想到,他们斗他们的,还能叫宁王找到出头的机会了。 他们应该也在庆幸,宁王天生残疾,不能登基继位。 谈轻挑眉,“让老六娶名门贵女,给他们助力吗?” 裴折玉摇头,“六哥和他母妃丽嫔都是皇后和太子的人,他绝不能压太子一头。依我看,皇后给六哥选的皇子妃应当不会出身太高。” 谈轻嗤道:“自己讨不着好,也不想让别人好过。” 不过他看老六也挺不顺眼的,老六的事跟他无关! 谈轻转头问裴折玉:“什么时候才到啊好无聊!” 裴折玉也不能回答谈轻这个问题,“我还是头一回去西山行宫,也不知还要走多久。王妃若是实在无聊,我给你读话本,怎么样?” 大概是担忧路上颠簸,大队伍行进很慢,贵人们的马车又是特制的,缓慢行进时不适感会少了些,也拖延了抵达西山行宫的进程。 裴折玉声音很好听,谈轻立马来了兴致,在暗格里掏出几本话本,眼巴巴看着裴折玉。 “好!” 裴折玉看着他利落的动作以及那一沓话本,沉默下来,很难不怀疑他是不是早有预谋。 可谁让他自己挑的头? 他也只能认了。 还好谈轻挑的话本都很正常,裴折玉念起来没有问题,唯一的问题,是谈轻睡着了。 裴折玉念了十几页,谈轻就不声不响地沿着车厢滑落下来,靠在他肩上打起了小呼噜。 裴折玉垂眸看去,正好看到少年安然熟睡的睡颜,绯红唇瓣微张,即便马车里也摆着小小的冰鉴,也还是有些闷热,少年精致的鼻尖上覆着一层薄薄的细汗,白皙的额头上也黏着几根湿漉漉的碎发。他挨着裴折玉,就像是一个小火炉一样,浑身上下冒着热气,烘得裴折玉都有些热了。 就在裴折玉犹豫着要不要推开谈轻时,马车开始下坡,略微有些颠簸,谈轻的身体随着马车摇晃,往另一头晃去。裴折玉不假思索伸出手,扶住谈轻肩头将人按在肩上。 推开他会把他吵醒了,索性就让他靠着自己好了。 裴折玉是不怕热的,因为身体虚弱,皮肤总有些凉凉的,也不怪谈轻喜欢靠着他睡觉。 日落之前,銮驾抵达行宫。 后面的车架缓缓进入行宫,裴折玉这才叫醒谈轻,两人稍微收拾了着装,便下了马车,跟随内侍到了他们在行宫的住处。行宫果然比京城凉快,又是建在山脚下,临水而建,温度比京城估计低个五度左右。 到了院子,福生安排随行的护卫小厮整理行礼,谈轻则是待不住,拉着裴折玉出去转转。 他可以说是在马车上睡了半天,现在精力旺盛得很。 不过眼下的西山行宫贵人多,身份越贵重的,安排的住处离皇帝越近,他们的院子就跟皇帝的寝宫离得不远,两人出门还是带上了侍卫,谈轻一出门,就直奔方才路过的那个养了很多锦鲤的大湖。这片地方凉爽宽阔,他们过来时也有一些人在这边透气,但谈轻不同,他是来看锦鲤的。 第199章 这里的湖比他们王府里养锦鲤的池子要大上百倍,谈轻还挺馋的,想吃鱼,还想下水玩。 裴折玉立马制止了他,行宫是有地方可以泡澡的,他们的院子就有,让谈轻回去玩水。 至于吃鱼,可以让行宫厨房做。 谈轻也就是想想,这里这么多人,他当然不会下水,那多吓人啊,不过有鱼吃也不错。 两人带着燕一,边说话边在湖边散步,要在这新地方住半个月,自然是要探索一下的。 落日西下,漫天红霞映在平湖上,格外恢弘壮阔。 两人逛得差不多,正要回去时,路过花园便迎面碰上几个人,为首之人穿着一身宫裙,俨然是宫中妃嫔,身旁还带着嬷嬷宫女。 裴折玉先认出来人,拉着谈轻站住,颔首行礼。 “祥妃娘娘。” 祥妃? 那不是皇帝的四妃之一吗?她生的二公主好像就是原主双亲战死后被送到漠北和亲的。 谈轻立马反应过来,学着裴折玉微微欠身拱手行礼。已经封王的皇子跟后宫妃嫔本是没什么机会见面的,但她毕竟是皇帝的妃子。 说起来,这还是谈轻头回这么近的跟这位祥妃接触,她也是无宠,封妃是因为女儿和亲。 也是个命苦的人。 祥妃到底是当年皇帝还只是康王时的妾室,年纪也不小了,甚至比皇后还大,保养也不如皇后和王贵妃年轻,看着就是个面貌清秀、还有一些忧郁的妇人,打扮也是偏素净的,手上还捏着一串玛瑙佛珠。 似乎也是裴折玉出声,心不在焉的祥妃的视线才从园中百花上移开,朝着他们屈身回礼。 “是七皇子啊。” 她身边的嬷嬷忙提醒道:“娘娘,如今七皇子已是隐王殿下了,身旁这位是隐王妃殿下。” 祥妃愣了下,按着额角笑道:“是啊,本宫又忘了。” 她说着重新打量起裴折玉和谈轻,神情有些失神,“这么多年不见,七皇子都长这么大了,看这眉眼,也跟宁贵人越发相似了。” 谈轻看祥妃说话时迷蒙的样子,总感觉她精神状态不是很好,下意识抬头看向裴折玉。 就在这时,大公主带着几个宫人从花园一侧款款走来,扶着宫女手背说道:“祥妃又糊涂了,七弟是常嫔的儿子,不是什么宁贵人。” 比起祥妃,宁王的亲姐姐大公主在谈轻这里要更熟悉,赶紧跟着裴折玉给大公主问号。 大公主出嫁前就是皇帝亲封的荣安长公主,又是先皇后的长女,祥妃自是认得的,这回无需嬷嬷提醒,便屈身垂首,向大公主行礼。 “是嫔妾糊涂了,记岔了。” 大公主颔首回礼,语气不冷不淡的,颇有几分傲气。 “本宫知道祥妃日夜思念宁安妹妹,以泪洗面,眼睛都要熬坏了,可宁安妹妹去漠北是做王后的,你也无需太过担忧宁安妹妹。” 祥妃忽而红了眼眶,声音都染上几分哽咽,“可是长公主殿下,宁安比你小一岁,她去和亲时还不到十二岁,嫔妾这个做母妃的又怎么能不担心她?她还那么小……大公主忘了吗?她是代替您去漠北和亲的!” 听到这话,谈轻的神经当场紧绷起来,看向大公主,果真见大公主柳眉竖起,冷斥一声—— “住口!” 在场宫人跪了一地,祥妃身边的老嬷嬷忙不迭拉着祥妃衣摆哀求:“长公主息怒!祥妃娘娘并非有意胡说,娘娘只是癔症发作了!” 祥妃咬着下唇没有说话,抚着心口,暗自垂泪。 大公主脸色有些难看,“既然癔症未愈,祥妃就别出宫行走了,带她回去好好看御医吧。” 嬷嬷当即松了口气,磕头谢恩,“谢长公主开恩!” 一行人不敢多留,嬷嬷和几个宫女扶着失魂落魄的祥妃离开。但谈轻听到那样爆炸性的消息,实在没忍住多看了眼祥妃,正好看到祥妃回头看来他们这边,一双长年累月以泪洗面的浑浊泪眼令人心头一紧。 祥妃的眼神是那么清醒,而又是那么的讽刺与怨恨。 她真的有癔症吗?但肉眼可见,她真的很思念女儿。 谈轻忽然感觉心口有点堵。 祥妃等人走后,大公主的怒火稍缓了一些,同裴折玉说:“自从宁安和亲后,祥妃的癔症也有十几年了,这次是太后看在她近来状况好了些,才带她到行宫,没想到她还是那样,她那些胡话,七弟无需当真。” 谈轻闻言回神,看向裴折玉。 裴折玉神色如常,点了头应声道:“臣弟明白的。” 大公主眼底的寒色淡了几分,语气也缓和了些许,看向他跟谈轻说:“前阵子宁王去沧州救灾的事,本宫知道你们也出了不少力,这次临行前宁王特意求到本宫这里,让本宫在行宫多照拂你们。你们若有什么事,便来找本宫,这行宫到底不如皇宫,总难免会碰上一些不长眼的东西。” 她是皇帝第一个女儿,高高在上的荣安长公主,说话行事那样傲气,自然有她的资本。 裴折玉接着应是。 谈轻却不说话。 大公主没再停留,吩咐两句便走了,在她看来,她只是帮自己亲弟弟宁王一个小忙罢了。 不过祥妃刚才那些话,大公主心里还是堵着一口气,走出一段路,身边的宫女知道她气不过,便出声道:“祥妃真是越来越糊涂了,什么胡话都敢乱说,真是枉费太后娘娘此番怜悯她让她出宫散心的好意!” 大公主自小就清楚她的身份不容许她像个泼妇一样,遇到一点事情就破口大骂,但她心中有气出不来,大宫女递来的台阶正及时。 不过大公主始终记得她的端庄礼仪,只冷声说:“宁安和亲,是父皇的意思,她不过是怨恨父皇不敢说,便迁怒本宫。罢了,本宫念在宁安和亲有功,便不与她计较了。” “不过祥妃方才提到的宁贵人……”大公主看向大宫女。 大宫女是先皇后给她留下的,比她大上十来岁,随她在宫里待了不少年,还是太后身边最信任的嬷嬷的义女,知道不少宫中秘闻。 “本宫依稀记得,父皇好像是有过一位宁贵人……”大公主皱了皱眉,“她是不是死了?” 大宫女回想了下,“殿下记性很好,皇上是有过一位宁贵人,那时太子应当刚出生,奴婢记得宁贵人跟常嫔是同年前后进宫的,还都被安排在祥妃的钟粹宫里住着……这也难怪祥妃记错了。当时常嫔还只是个小贵人,风头正盛,虽是蠢笨了些,总能被皇后和王贵妃挑出错处,但却一直很得宠。那位宁贵人,应该是在常嫔之前进的宫,奴婢那时远远见过宁贵人一面,现在也记不太清了,只知道干娘说过,常嫔长得与宁贵人有几分相似。” 大公主对宁贵人着实没什么印象,她和宁王都是太后带大的,宁王住在皇子所,她是公主,却可以住在太后的寿安宫。皇帝登基时她已经快五岁了,因为讨厌占了她死去母亲皇后位子的孙皇后,她对那些常来给太后请安的父皇的妃嫔都有点印象。 “这宁贵人,好像是个病秧子?” 大宫女点头,“不错,宁贵人本是钟粹宫里的宫女,太子刚出生那年,祥嫔宫里便多了一位宁贵人,因为身体羸弱总要喝药,皇上便免了她每日同太后皇后请安,但宁贵人并不得宠,后来又有了常嫔,宁贵人便彻底失宠了。再过了几年,宁贵人好像是在阁楼上失足坠楼,人就没了。” 大公主吓了一跳,“什么?” 大宫女温声安抚道:“宁贵人早已失宠,宫中没一两个低分位的小贵人不算什么大事。不过说起来,也是那一年,七皇子……也就是隐王殿下还有常嫔便都失宠了,再之后,祥妃的钟粹宫就几乎成了冷宫。” 钟粹宫主位是祥妃,最早祥妃只是祥嫔,皇帝偶尔会去看她和二公主,二公主和亲后祥嫔才升了妃位,她却得了癔症,彻底失宠。好在还有皇七子,那时候皇帝还是宠爱七皇子的,时不时会去钟粹宫看看他和他的母妃常嫔,直到他们也失宠。 后来新进宫的嫔妃除了得罪人的被送进钟粹宫,基本没有人愿意住进这冷清的钟粹宫。 大宫女说:“当年殿下还小,太后娘娘和皇上忙着帮你相看驸马,便没让您听见后宫那些糟心事。不过那几年奴婢倒是一直听到一些宫人私下说,钟粹宫风水不好,留不住皇上的恩宠,不是冷宫也胜似冷宫。” 大公主几乎是在全天下最尊贵的宠爱中长大的,便是在如今的皇后面前也有几分颜面,父皇后宫里的事,她确实不该听也不该管。 大公主很快恢复沉静,“宁贵人红颜薄命,都是命啊。” 她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多说了祥妃一句,“祥妃也真是的,好端端的非要提起宁安和宁贵人,现如今常嫔搬出钟粹宫不也没理她?” 大宫女笑着哄道:“常嫔愚笨,倒也知道避讳祥妃。” 大公主哼笑一声,“常嫔就是个空有美貌的花瓶,看多了总会腻的。不过这祥妃刚才跟七弟说,七弟跟宁贵人长得像,也是真的?” 第200章 大宫女思索道:“听闻常嫔与宁贵人相貌有三分相似,那隐王自然也会像宁贵人。不过祥妃病糊涂了,说不定根本分不清当年同样住在她的钟粹宫里的哪个是常嫔哪个是宁贵人,殿下何须在意她那些胡话呢?” 大公主面露懊恼,“是本宫着相了。罢了,本宫还是去看看涵儿他们吧,他们用饭了吗?” 涵儿是大公主的大女儿,她已有三个孩子了,大宫女应道:“听乳娘说,该是吃过了……” 大公主等人离开后,裴折玉和谈轻也回了他们现在住的院子,谈轻的情绪其实很明显,只要他不想伪装,从他回去路上一声不吭就能明显看出来,他现在应该不高兴。 离院子还有一段路,裴折玉轻轻捏住谈轻的手,低声问他:“怎么不说话,被吓到了?” “我只是觉得,祥妃有点可怜。”谈轻迟疑了下,问裴折玉:“祥妃女儿和亲真的是……” 裴折玉摇头示意他不要说出来,只道:“有些事不要问。我们只需要知道,宁安公主是为了晋国百姓去漠北和亲的,她是自愿的。” 也就是说,宁安公主未必是自愿的,一个还不到十二岁的小女孩,成了两国之间的牺牲品,而这只是因为晋国当年吃了败仗,不愿意再打下去,所以低头向漠北求和。 而那时正待议亲的大公主无疑是最适合的和亲人选…… 谈轻明白了裴折玉的言下之意,到底也只能叹息一声,“祥妃很可怜,宁安公主也是。” 她不仅是牺牲品,也是替代品,是皇帝舍弃的女儿。 裴折玉拍了拍他肩头,揽着他往回走,“别想太多。不是要泡澡吗?回去让福生陪你去。” 十年前就定下的事,谈轻知道再想也没用,闻言闷闷地抬头看裴折玉,“你不陪我去吗?” 裴折玉笑道:“我不喜欢水。” 谈轻沉默下来,盯着他遮到锁骨往上一寸的衣领看。 “好吧。” 上回去裴彦家的温泉山庄时,为了让裴折玉下水,谈轻就惹怒了他,这次谈轻是不敢了。 回到院子,谈轻的情绪也缓过来,皇家总有许多无奈,他想再多也没用,回去吃过饭,就拿上换洗衣服带福生去院中的池子泡澡。 院里的池子常年是温的,不冷不热,泡着很舒服。 池子在室内,足有三十平方大,谈轻在池子里游了半个时辰,擦干头发找裴折玉睡觉,裴折玉身边的燕一不在,不知道去哪里了。 来行宫的臣子不少,大都带来家眷,行宫再大,房间也是有点紧张的,再说裴折玉和谈轻是夫夫,总不可能要分两个院子住吧? 他们俩现在便是住在一个院子里的,还是一间主卧。 院子里有空房间,福生等随行侍卫、小厮挤挤也能住,但是主卧才有冰鉴,条件最好。 谈轻回来时裴折玉也已经沐浴过了,穿着一身合身的黑色寝衣,坐在窗边竹榻上看书。 谈轻忽然有个坏点子,想吓吓裴折玉,于是放轻脚步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后,趁他还没发现马上捂住他的眼睛,发出嘎嘎的笑声。 “猜猜我是谁!” 第103章 裴折玉没有挣扎反抗,连手上的书都没放下,没被捂住的薄唇缓缓勾起一抹浅淡笑意。 “手这么软,是福生吗?” 谈轻露出了一个怪异的神情,有惊讶,有惊恐,还有浓浓的不解,他松开裴折玉,不可思议地问:“你怎么知道福生的手是软的?” 裴折玉笑出声来,“还以为王妃要多玩一阵,便逗逗王妃。手这么软的,只有王妃你啊。” 谈轻这才反应过来,他想吓唬裴折玉,结果被裴折玉反过来耍了。他嘴角一抽,挫败地绕到裴折玉身边坐下,纳闷地举起双手。 “我的手很软吗?” 他承认原主的手软软的没什么力道,因为原主没学过武功,平日那么多人伺候着,十指不沾阳春水,当然是白白嫩嫩,没有瑕疵。 裴折玉放下书卷,看着他的手笑道:“王妃的手没有半点疤痕和茧子,王妃也别忘了,在我身边除了燕一这些侍卫就是干粗活的小厮,能走到我面前,还能捂住我的眼睛,让我猜他是谁的,除了你还有谁?” 想起福生的手掌也是有茧子的,谈轻一脸懊恼。 “不好玩。” 裴折玉提醒道:“今日刚到行宫,是不好玩,明日到了猎场,不仅可以骑马,还能打猎。” 秋猎秋猎,当然要打猎。这个谈轻还是知道的,但他还真的挺期待这个,想想又摇了摇头,看着裴折玉暗示道:“可是我不会骑马。” 裴折玉了然一笑,“我教你。” 谈轻这才满意,兴致勃勃地站起来,“那我们早点睡吧,我想早点学会骑马然后打猎!” 裴折玉失笑道:“你先睡吧,今夜你睡床我睡榻。” 现在天热,开着窗放着冰鉴,屋里还算凉爽,谈轻目测了一下竹榻和床的大小,跟裴折玉说:“竹榻太小了,你睡这都不能伸直腿。” 见裴折玉要说话,他斩钉截铁地抢先下了定论,“不行!一起睡床!这床很大的好不好!” 裴折玉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眼,竹榻确实有点小了,他翻个身都容易掉下去,还有些短。 谈轻见状坚持道:“出发前宁王让我照顾你的哦!” 裴折玉无奈笑道:“我才知道王妃这么听二哥的话。” “现在知道也不迟啊。” 谈轻一把拉住他的手,拽着他起来拖到床边,“走啦走啦,快点睡觉,明天要早起的!” 裴折玉嘴角的笑容就没停下来过,他真的很怀疑,谈轻这个兴奋的状态真的能早睡吗? 果不其然,床榻够大,他们两人躺下也有足够大的活动空间,最初谈轻是平躺在里面的,睡姿规矩,两人也挨不到对方。可熄了灯没一会儿,谈轻就开始翻身,裴折玉只当不知道,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躺着。 白天睡多了,现在谈轻是真的睡不着,光是想想明天裴折玉要教他骑马、带他打猎,他根本安静不下来,睡着睡着反而越来越精神了,谈轻都惊了,他竟然失眠了! 他的睡眠一直都很好的啊! 静谧的房间里没有一点声响,外面的蝉声阵阵飘进来,谈轻的心也跟着浮躁起来,翻了身看向裴折玉,心想不知道他睡着了没有。 一个人失眠的时候,除了睡觉什么事情都想干,于是谈轻的思绪飘远又收回,开始感到口渴,抿唇忍了忍,还是决定起床喝水—— 裴折玉就躺在床外侧,必须要越过他才能下床,谈轻没办法,只好小心翼翼地爬起来。 枕边窸窸窣窣的声响根本瞒不住裴折玉,他没再装睡,出声道:“王妃还不睡想干什么?” 正爬到他身边的谈轻闻言浑身一僵,借着帐外烛光,心虚地看向裴折玉,“你还没睡啊。” 裴折玉睁眼看向他,见他鬼鬼祟祟缩在自己脚边的模样,笑着坐起来,“王妃要下床?” 谈轻老实说道:“口渴。” 裴折玉都把路让出来了,谈轻说着就要下床,却见裴折玉先他一步撩开床帐下了床,赤脚踩着木质地板走向桌边,墨色长发披在身后,衬得原本瘦削阴郁的背影多了几分温顺慵懒,谈轻不由愣愣地看着。 只见裴折玉再回来时,手中拿着一杯温水,递到谈轻面前,谈轻这才回神,接过水道谢。 看着他喝水,裴折玉唇边笑意更浓,“早知道王妃今天睡了一路,晚上怕是要睡不着的。” 谈轻看了眼外面天色,估摸这会儿才刚晚上八点多,还不算太晚,便跟裴折玉说:“你先睡吧,我出去转转,一会儿转累了就困了。” 裴折玉笑着点了点头,却转身便取下屏风上挂着的外衣,自顾自披上,“我也睡不下,王妃若是不介意,能否带上我出去逛逛?” 谈轻当然不介意,既然裴折玉也不困,他立刻放下水杯,跟着裴折玉套上外衣出了门。 夜间的行宫静幽幽的,尤其是靠近皇帝寝宫的地方,路上除了巡夜的士兵宫人,基本看不到其他人,谈轻拉着裴折玉悄悄去了湖边。 这里长了大片大片的荷花荷叶,西侧桥洞的岸边还隐藏着一条小船,谈轻白天时就看见了,趁现在人少,他赶紧拉着裴折玉上船。 “上来,我带你去游湖!” 谈轻自己先上了小船,小船在荷花丛中猛地一晃,连谈轻都跟着晃了晃,裴折玉下意识伸出手,却见谈轻很快站稳,低头弯腰,在小船上拿起了长长的竹篙,这才回头冲裴折玉伸出手,双眼亮晶晶的。 “快来!” 裴折玉不大喜欢水是真的,他讨厌下雨,眼前这条小船太小了,最多只能容纳两三人,而身前这片湖太大,怎么看都有点不安全。但看谈轻如此有兴致,裴折玉也不想扫兴,犹豫了下,拉着他的手上船。 一只脚刚踩到船身上时,船身往水下沉了几分,裴折玉不自觉抓紧谈轻的手,等双脚站定在船上后,隔着船身在水中飘荡的失重感仍是让他有些不安,但他克制得很好,没有让谈轻发现他的身体在紧绷。 第201章 谈轻不大熟练地拿着竹篙一撑,小船穿过荷叶间隙顺水而去,晚风拂面,带来阵阵水汽。 月光静静洒在湖面上,月下荷花悄然怒放,裴折玉站在船中央,呼吸着湖面上带有荷香的清新空气,身体渐渐放松下来,手边就多了一支莲蓬,他顺着莲蓬往上看,正对上谈轻眉眼弯弯的笑脸,“给你。” 裴折玉怔了下,伸手接过莲蓬,谈轻紧跟着就说:“帮我剥开好不好,我想尝尝莲子。” 裴折玉顿了顿,而后失笑,这才是他认识的谈轻。 贪吃,又爱玩。 裴折玉只能无奈应好。 其实谈轻根本不会撑船,拿着竹篙左捅捅又捅捅,小船会往前飘,全靠顺水而行,他也没有强求,稍微有点手感之后,就将竹篙放回船上,转战莲蓬,一路在足有半人高的荷叶丛中偷偷摘了不少莲蓬。 抱着满怀的莲蓬谈轻才心满意足,回到船中央跟裴折玉一块坐下,一起剥里面的莲子吃。 新鲜剥出来的莲子味道清甜,略有一些涩口,不过谈轻觉得很新鲜,可他不太会剥,还得靠裴折玉手巧,裴折玉剥一个他吃一个。 剥了一部分,裴折玉就不剥了,将手上剥好的一捧莲子递给谈轻说:“夜深了,王妃还是少吃点好,不然等会儿回去了还要睡不着。” 谈轻看了看剩下还有一半摘下来没剥的莲蓬,心里还是想吃,倒也听裴折玉的话,点点头,接过他手上的莲子,捏了一颗送他嘴边。 “你也尝尝?” 吃了那么多,总算是想起他来了。裴折玉莫名欣慰,摇头笑道:“不用,你自己吃吧。” 谈轻记得他刚刚没吃几个来着,固执地捏着那颗莲子递到他嘴边,“尝尝嘛,就一个!” 裴折玉拗不过他,只好微微低头,咬下那颗莲子。 谈轻这才满意,将剩下的一把莲子全塞自己嘴里,腮帮子鼓囊囊的,让裴折玉忍不住笑。 谈轻半点不在意,拍了拍手躺下去,胳膊枕在脑后,观赏起湖面上空浩瀚静谧的星空。 “上回这么看星星,还是几个月前在庄子住那会儿。” 裴折玉坐在边上看着他,眸中含笑,脸上已是了然,“听起来,王妃又想去庄子住了?” 谈轻嘿嘿一笑,“这里也不错,就是人太多了,我的庄子我说了算,还是在那里舒服。” 裴折玉赞同道:“王妃不喜欢与那些不必要的权贵虚与委蛇,自然还是待在自家庄子好。” 谈轻给了他一个你果然懂我的眼神,跟皇室权贵来往,在谈轻眼里就是又麻烦又没必要。 湖上晚风凉爽,荷香浅浅,上空的星空清澈而又安静,倒是叫谈轻有了一点微末的困意,心也慢慢静了下来,他看着月亮旁边微小却耀眼的启明星,伸手往虚空抓去,感慨道:“还是这里好,能看到星星。” 裴折玉垂眸看他,有些不明所以,方才谈轻才说过更喜欢庄子,怎么又说还是这里好? 正困惑间,谈轻轻声说道:“以前我还没来这里时,我们隔很久才能看到一次月亮,天空全都被雾霾遮住了,每次见到月亮那段时间,酸雨和飓风短时间内不会出现,我们也才能真正的休息一段时间……” 他说的是在末世基地时,那时的蓝星生存环境恶劣,酸雨、飓风和洪涝、地震这些自然灾害接连出现,天空也总是雾蒙蒙的,但也有一个平静的周期,等雾霾稍微散了一些,也能依稀看到月亮的影子。 末世的人类一直在等,等待重新见到太阳正常升起的那一天,然后迎来一个全新的纪元。 可惜他是没等到,他生在末世,也死在了末世。 裴折玉敏感地听出谈轻有些飘忽的话中有几分罕见的低落,他伸出手轻轻握住谈轻往虚空抓去的手,温声道:“现在你可以休息了。” 谈轻思绪飘回当下,目光从上空的启明星转向裴折玉那双似乎比星空更耀眼夺目的丹凤眼,眨了眨眼,没心没肺地呲牙笑了起来。 “我知道,我退休了!” 他笑说:“我现在是谈轻,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裴折玉笑应:“对啊,王妃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谈轻有点想不明白,拉着他的手问:“你为什么一直叫我王妃,都没怎么叫过我的名字。” 他继承了原主的名字,这也是他拥有过的第一个名字,说真的,他是打心底里喜欢的。 可是裴折玉很少叫他名字,谈轻早就想问裴折玉了。 裴折玉垂眸看了眼两人交握的手,笑着说道:“我并不熟悉从前的谈轻,但我知道我娶的王妃是怎样的一个人,这个理由可还合理?” 谈轻眨巴眼睛,笑得更开心了,“合理,很合理!” 这样躺着太舒服了,谈轻心想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晃了晃裴折玉的手说:“你也躺着吧,这么仰着脖子跟你说话我有点累得慌。” 裴折玉被谈轻这个理由逗笑了,只好无奈地松开他,在他身侧躺下来,船身就这么大,两人肩挨着肩,所幸晚间风凉,也不会热。 小船顺风顺水,往湖心亭飘去,两侧满满的都是半人高的荷叶,将他们两人牢牢藏起来。 小船破开层层涟漪,水声中,明月缓缓升至上空。 裴折玉确定这样躺着确实舒服,无需抬头便能将月夜星空尽收眼底,心中渐渐平静下来。 “王妃想做什么?” 他冷不丁这么问,让谈轻愣了下,才想起刚才他们好像有说到他以后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至于谈轻往后还想干什么…… 谈轻思索了下,自己都有点迷茫,“我啊,我还是继续养猪吧,我什么都不会,只会吃喝玩乐。等到年底庄子里的猪也能出栏了,到时候我还要吃杀猪菜,我还要吃炖猪肘子,还想试试烧猪头肉是什么味道……” 说着说着,谈轻又有点饿了,手指往船头方向够了够,捏住了被放在船头的一个莲蓬。 可是裴折玉不让他吃了…… 吃撑了会睡不着了。 谈轻舔了舔唇角,将食欲压下去,转头看裴折玉。 “你呢?你有没有理想,就是你从小就想做的事?” 裴折玉眸光一顿,双眼近乎失神地望着上空圆月。 “从小,就想做的事?” 谈轻看着他点头,满眼好奇。 裴折玉沉默了一阵,似乎是在思考,等到谈轻以为他不想说时,他动了动唇,轻声开口。 “我小时候很喜欢画画,我想做一名画师,走遍三山五岳,将途径的山水风情都画下来。” 谈轻心道这还是个自小就想做艺术家的理想,他有些羡慕,也有些向往,“你的画工本来就很好,裴折玉,虽然现在你不方便离开京城,但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也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到时带上我好不好?” 他看着裴折玉说:“我尽量少吃一点,不耽误你画画的时间,我就是想跟你出去玩玩!” 裴折玉为他眼里的小心和希冀有过一瞬错愕,很快压下眼底的暗色,笑着握住他的手。 “好啊,有机会的话,我自然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谈轻立马笑眯了眼,“那说好了,你到时不准反悔!” 裴折玉笑着点头。 谈轻还想跟他拉钩来着,就听到岸边传来人说话的声音,他下意识闭上嘴,睁着眼睛看向裴折玉,裴折玉无声点头,也没再说话。 小船慢悠悠地从湖边飘过,岸上花丛里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显然是一男一女在嬉戏。 谈轻悄悄拨开一片荷叶看了一眼,登时皱起脸,一脸嫌弃,回头冲裴折玉做了一个口型—— 孙俊杰。 孙俊杰跟一个宫女打扮二十左右的姑娘在花丛里玩呢,一口一个姐姐,还蒙着眼睛。 那宫女打扮的姑娘怎么看也不是被孙俊杰强迫的,笑嘻嘻地跟孙俊杰在花丛里捉迷藏。 小船静悄悄地飘过来,又静悄悄地飘过去,孙俊杰显然没发现荷叶丛中有船经过,而他跟宫女嬉闹的笑声也随着小船远去变小。 谈轻跟裴折玉相视一眼,显然都有点无语凝噎。 谁知道他们半夜出来游湖,会碰到孙俊杰偷吃呢? 谈轻小声说:“这狗东西都吃了孕子丹嫁给赔钱货了,还是改不了好女色的毛病,要是赔钱货知道他被戴了绿帽,表情一定很精彩吧?” 裴折玉笑道:“孙俊杰不得宠,恐怕皇后指望他生下太子的嫡长子是不太可能如愿了。” 赔钱货这玩意儿还自命清高的,东宫除了两位侧妃就只有一个有名有实的侍君谈淇,众人皆知孙俊杰不得宠,主要是这狗东西毛病太多,而谈淇惜命不吃孕子丹,也没听说过皇后有让他诞下皇孙的意思。 那么就只剩下薛侧妃了。 有谈淇在,薛侧妃估计也不得宠。 谈轻耸了耸肩,颇有些幸灾乐祸,“那不是喜事吗?” 第202章 他们不高兴,他就高兴了! 裴折玉无奈失笑。 小船顺水飘到对岸,天色已晚,两人没再多停留,谈轻收拾了一下靠岸,抱着吃剩下的莲蓬跟裴折玉回了小院,在船上待了太久,裴折玉衣袖不知何时湿透了,衣摆也是,回去后便顺道去池子里冲洗一下。 等裴折玉换好寝衣回来时,谈轻早就躺在床上睡着了,裴折玉眼底闪过一丝宠溺笑意,放慢脚步走到床边,刚在床沿坐下,指尖忽然在自己枕边碰到什么柔软的东西,他伸手摸去,捡起一支怒放的青莲。 这显然是刚才在湖心摘的。 裴折玉愣了下,回头看向纱帐外,他记得那堆莲蓬被谈轻放到了外间,用一个篮子装着。 刚才进门时,裴折玉也看见了,只是……他一路上只见到谈轻采莲蓬,没见他手上有花。 而此刻,这支漂亮的青莲被放到了裴折玉的枕边。 也不知道谈轻是怎么带回来的,娇嫩的莲花瓣上一点褶皱都没有,飘出淡雅清新的荷香。 裴折玉收回视线,望向已然熟睡的谈轻,少年安静平躺着,呼吸平缓规律,因为怕热,他一直不喜欢盖被子,双手搭在小腹上,随着一呼一吸起伏,分明十分规矩的睡姿,竟然叫裴折玉看出来几分可爱来。 裴折玉眸中涌上笑意,将青莲放到床头花瓶上,便捡起薄毯一角,轻轻盖在谈轻小腹上。 到行宫的第二天一早,所有人都早早起来了,尾随御驾前往皇家猎场,谈轻昨晚吃好睡好,早上也起得早,换上轻便的衣服带上护腕,梳着高高的马尾,一派意气风发,早早跟在裴折玉身后上了马车。 猎场离行宫不算太远,半个时辰不到的路程,一路全程数千数士兵护驾,还有不少达官贵人及其家眷同行,缀着长长的大队伍。 早饭谈轻是在马车上吃的,简单吃了点东西,就让福生把昨晚吃剩的莲子给分了当零嘴。 裴折玉一如既往吃的很少,看福生剥莲子根本不够谈轻吃也帮着剥,谈轻怪不好意思的,虽然自己剥的慢,也分了裴折玉一把。 礼尚往来嘛。 今天被叫进马车给剥莲子的福生听到这个理由欲言又止,礼尚往来怎么没见少爷给他剥? 看着对面两人互相给对方剥莲子,福生觉得自己好多余,一路上都在尽量缩小存在感。 好在路程不远,很快就到了。 西山猎场本就是皇家猎场,早知道皇帝要带领皇子臣子来猎场,里里外外都有不少士兵守着,以免到时出了什么意外惊扰了贵人。 今日皇帝心情也不错,到了猎场先带太子和瑞王以及众臣进林子里转了一圈,打了一只猎场早就准备好的小鹿,在太子瑞王众臣的无脑吹捧下高高兴兴地回来了,今天猎得猎物最多的人,还额外有嘉奖。 皇帝不善武,早早回了帐篷里歇着,皇后等后宫妃嫔即便同往也很少有亲自下场打猎的。 皇帝发话后,以太子和瑞王为首的年轻人便进了猎场,尤其是那些都想得到出头机会的权贵子弟,谁不想在皇帝面前露一下脸呢? 谈轻跟裴折玉没跟大流进猎场里折腾,等皇帝发话自由活动后,两人才准备去挑选马匹。 来猎场的女眷有穿着骑装结伴进入猎场的,也有跟太后、皇后、祥妃等妃嫔为首,坐在台子上看热闹的,路过皇后那边时,谈轻还听见她在催孙俊杰快点给赔钱货生孩子,结果得到孙俊杰的一声嗤笑—— “我生什么生?我本来也是能让老孙家抱孙子的,现在没机会了,姑母你盼着我点好吧!” 谈轻噗嗤偷笑。 皇后跟孙俊杰闻声看过来,发现是谈轻后,皇后拉下脸来,就被孙俊杰拉住手臂,孙俊杰见着谈轻还是害怕,缩了缩脑袋小声劝说皇后。他知道皇帝藏画像的秘密,谁敢担保皇帝知道了不会要他的命啊! 现在是个人都能看出来,皇帝就是宠着谈轻的。 孙俊杰这段时间在宫里也吃了不少苦头,觉得这一切都是头发长见识短的皇后姑母造成的,要不是她非要给自己安排亲事,他能冒险去碰程若蝶吗?结果程若蝶成了县主,他被迫吃孕子丹嫁给了表哥! 姑母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孙俊杰主要还是心虚,生怕谈轻揭穿他知道那个秘密的事,自诩聪明的他决定先隐忍。 等太子表哥当了皇帝,他有的是机会收拾谈轻! 谈轻是不知道这对姑侄怎么想的,也懒得告诉皇后她侄子昨晚还背着太子偷腥来着,裴折玉已经有所察觉,先一步拉着谈轻走了。 不过进马厩之前,谈轻就见到薛侧妃换了一身火红的骑装出来跟皇后说话,很快也骑马进了猎场,看着还有几分将门虎女的模样。 谈轻也就瞥了一眼,先前他还看到太子带上谈淇也进了猎场,薛侧妃想争宠他可不想管。 说起来,贵妃党这次来的只有瑞王,瑞王妃身怀六甲,瑞王带来的便是他的一位侧妃。 看起来瑞王后院还挺和平的。 谈轻私下八卦了一下,跟着裴折玉去选马,他不懂这个,裴折玉说哪匹马好他就选哪匹马,或许是他身上的异能气息有点危险,他一靠近,裴折玉给他挑的那匹本就温顺的棕马立马就低下头,甚至跪下了。 裴折玉见了只笑说:“看来这匹马很喜欢王妃。” 谈轻嘿嘿笑了。 别人在猎场里热火朝天的角逐头名,他们俩在角落里从头开始学骑马,谈轻头一回上马,紧张地抓着缰绳,时而低头问陪在他身边的裴折玉,裴折玉都会耐心回答。 最开始是裴折玉牵着马带他走了一阵,谈轻倒不是怕,只是一开始没那么快上手,等转了一圈,他跟小棕马混熟了,眼看裴折玉的鼻尖都跟着都出了汗,他有点感动,跟裴折玉说:“我觉得我已经学会了。” 裴折玉笑问:“那我带王妃跑一圈?” 谈轻兴奋点头。 他以为的跑一圈是自己跟裴折玉各骑各自的马儿在平地上跑,结果是裴折玉跟他同骑。 不过当裴折玉坐在他身后,温声叮嘱他要注意不要双腿夹得太紧、马儿会不舒服不受控制,谈轻也老实了,尤其是等裴折玉带着他慢慢地骑着小棕马跑了两圈后。 谈轻吹着风,感觉有点热又很爽。 跑了几圈下来,裴折玉拉紧缰绳让马儿停下歇了歇,谈轻抹了把汗,回头不经意碰上高台上的皇后往他们这边看来的目光,像是很鄙夷他们初学骑马不能打猎似的,谈轻撇了撇嘴,也别开脸不屑地哼了一声。 你儿子都被你侄子戴绿帽子了,还看不起谁呢! 裴折玉不明所以,“怎么了?” 谈轻眼珠一转,看向林子里,“我也想去打猎。” 裴折玉笑道:“我带王妃去?” 谈轻重重点头。 他才刚学会骑马,还没有独自骑过,又要进猎场,裴折玉不放心,仍是与他同骑进去。 猎场里就是林子,到处都是树木,挨近猎场外面的基本都被前几轮进去的皇帝以及后面的权贵子弟们清过场,没见着什么猎物,裴折玉便慢慢策马,往林子深处走去,燕一和福生各自骑着马紧跟在他们身后。 林子里有遮挡,比外面阴凉一些,只是谈轻还不太会操控方向,怕不小心就让马儿撞到树上去了,目前只能先当个裴折玉的挂件。 穿过猎场外围,依稀能看到一些鸟类和一些小动物在林子里流窜,不过太小的谈轻看不上,又走了一段,他们才碰见了谈轻看得上的猎物——一只胖乎乎的灰兔子,谈轻眼睛亮起来,立马拉开弓搭上箭。 他骑马不熟练,对这种古老的箭术也不熟练,裴折玉耐心地帮他调整了方向,扶住他的肩膀和手肘,将箭头瞄准远处树下的灰兔子。 谈轻问:“好了吗?” 裴折玉笑着应声,“对。” 谈轻习惯地眯起一只眼睛,用以前拿枪的态度,拉弓射出了他到这里之后学会的第一箭。 咻咻两声,弓箭擦着灰兔子耳朵上过去,嘟一声深插进后面的树木,尾羽重重地颤了颤。 可那只灰兔子也没逃脱,后腿上赫然插着一支箭。 那不是他们的箭。 谈轻下意识抬头看向裴折玉,看他脸色微变,而后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林子一角的来人。 身着黄色蟒袍的太子手中握着一张弓,正骑着汗血宝马往他们这边而来,身侧是骑着温顺白马的谈淇,两人后面还跟着几个侍卫,马儿后方都挂着一些野兔狍子,看得出来,这段时间里他们的收获还不少。 可那支射中了灰兔子后腿的箭,显然是太子的。 一段时间不见,太子脸色已比先前好多了,这都归功于太医院的努力,总算将他身上的后遗症治好了,让他身体好了些。等近了谈轻和裴折玉身前,太子一脸倨傲地扬起下巴,用似笑非笑的眼神俯视着他们。 第203章 “真是不好意思啊,没看到七弟和七弟妹,不过你们箭术不怎么样啊,这兔子看来是孤的了。七弟妹若实在想要的话,孤让给你?” 这话一听就很假,他们刚才在比谈轻更远的位置,分明就是见他们看中了兔子故意来抢的! 赔钱货又在犯贱,真是晦气!谈轻立马往后靠进裴折玉怀里,双手交叉,一脸嫌弃。 “不要,滚。” 第104章 除了谈轻,还没有第二个人敢用这种态度跟太子说话,太子的脸色顿时变成了猪肝色。 不过太子和谈轻之间关系越恶劣,有个人就越开心。 谈淇暗自窃喜,面上却怯弱地小声说:“大哥怎么能这么跟太子殿下说话?这太无礼了。” 谈轻哦了一声,“看不下去?那你去告皇上啊。” 谈淇哑口无言。 说实话,太子老是跟自己的弟妹起冲突,说出去只会叫人看笑话,还会被瑞王抓到把柄…… 告到皇上那里,就不单单是家丑了,谈轻不怕丢人,太子还怕有人从中作梗落井下石呢。 眼见谈淇吃瘪,太子反而笑了起来,说话越发阴阳怪气,“七弟妹还是那么牙尖嘴利。” 谈轻白了他一眼,扯了扯裴折玉手里的缰绳,催道:“不想跟他们待在一起,我们走吧。” 裴折玉便笑道:“那臣弟先告退了,太子殿下留步。” 他朝太子颔首,没等太子回应,便拉着缰绳策马调转方向,往林子北边而去。太子脸色冷下来,双腿夹紧马肚子跟上来,扬声说道:“那边孤也还没有去过,想来七弟和七弟妹不会介意孤与你们同行的吧。” 见状,谈淇不着痕迹皱了下眉头,也只好跟上。 太子手下的侍卫们跟燕一福生都骑着马慢慢跟在后面,福生肉眼可见对他们十分提防,而谈轻听到太子这话,更是当场翻了个大白眼。 “介意。” 太子当做没听见,骑着马追上他们,与他们并行,眼神不善地瞥向裴折玉怀里的谈轻。 “七弟妹还是学不会骑马。” 谈轻是真不想搭理他,没想到他今天这贱是犯定了,屡次招惹自己,谈轻磨了磨牙,忽然想到什么,放松身体靠进裴折玉怀里,抱着他的胳膊,装出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转头冲太子假笑了下,“不就是骑马吗,我家王爷已经教会我了哦。不过我只是离不开王爷,才跟他共骑罢了。” 余光瞥向落后太子一些的谈淇,谈轻接着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家王爷可不会藏私,他可喜欢我了,手把手带着我学会骑马。更不会像某些人一样,每回来猎场让人带了他的小情人来就不耐烦地把人打发走了,然后背着人跟小情人偷情,好不要脸。” 他这么一说,太子跟谈淇脸色有点微妙。他们心知肚明,谈轻就是在骂他们两个不要脸。 谈淇重生回来这几年,每回秋猎他都会怂恿原主跟去猎场,因为他没有这个资格可以来,但原主这个当时的内定太子妃是想来就来。 那时谈淇跟太子私下打得火热,两人合力哄着原主带谈淇来,到了猎场,原主不会骑马让太子教,太子压根不理会,让原主差点摔了,就找借口把人打发走了,然后跟谈淇出去偷情,谈淇会骑马也是他带的。 这些过去,从前原主的贴身小厮东升交待得很清楚。 毕竟很多时候,东升都是帮忙支开原主的那个人。 他知道的很多,只是原主跟谈淇在宫宴上落水那次他偷懒站得有点远了,才看不清楚。 那件事先不提,谈轻现在看到太子跟谈淇同时出现在这个猎场,都会替原主感到恶心。 “刚刚我看见薛侧妃了,孙俊杰瘸了腿不进来就算了,太子殿下怎么连薛侧妃都不管,就单独带着这个小侍君进来围猎呢?真的是很难不让人想到那些让人倒胃口的往事,还是说你们就喜欢这样子偷腥啊?” “没想到啊,你们一个身份贵重,一个看着也人模人样的,居然私下还有这种癖好?”谈轻说着假意懊恼捂嘴,“我这个人就是心直口快,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你们非要跟我们同行的话,那你们就忍着吧。” 这两人德行有亏,正巧都是同一路人,自私自利,自然不会觉得对不起原主,但被谈轻这么讽刺,两人的脸色当然好不到哪里去。 太子冷冷瞪着谈轻,裴折玉忽然出声,让马儿停下来,指向一个方向,“王妃看那边。” 谈轻没空跟赔钱货瞪眼,转头看向裴折玉指的那边,正好看到一只停留在树下的野鸡。 丢了灰兔子,打只山鸡也不错。 谈轻眼前一亮,这就拉开弓箭,结果刚刚搭上箭,正在瞄准,身边传来嗖的破风声,一支箭在他之前射了出去,虽然没射中山鸡,只射中后面的泥土上,但也在瞬间惊到了树下的山鸡,拍着翅膀飞进林子里。 谈轻松了弓,面无表情地看向太子,这次又是他。 太子还是黑着脸,颇为挑衅地冲他挑眉,“七弟妹的眼神未免太差了点,不管是打猎还是嫁人,孤知道你嫁人没得选,可先是七弟,后是不长眼追随宁王,殊不知你选错了人,足以让你下半生后悔度日。” 他顿了下,似乎觉得心口爽快了点,又冲谈轻跟裴折玉耸肩笑道:“七弟妹太磨蹭了,孤看不过去,只怕一会儿猎物都要跑了,心中一着急就先出手了。要怪,就怪七弟妹话太多了,让人听着有些烦躁呢。” 这玩意儿显然是在算上回谈轻给宁王筹药材的旧账了。 谈轻深吸口气,“我是还没动手,你是动手了,却连只鸡都打不中,还是当朝太子呢。抢人猎物抢不到还怪我多话,是不是男人?” 他说完嘁了一声,收起弓箭。 他也就是随口一说,殊不知自己正戳到太子心中的痛楚,想到他病愈后仍是不能持久房事的事,太子皱紧眉头,握紧手里的长弓。 这事除了太子,也就只有谈淇知道,看太子反应,谈淇就知道他已是恼羞成怒,谈淇总算找到机会说话,忙替太子解围,“大哥,太子殿下也只是顾念旧情,好心劝你不要站错队,你怎么能这么跟殿下说话?” 谈轻本不想理他的,闻言掀起眼皮子瞥他一眼,跟看垃圾似的,“这里轮到你说话了吗?” 谈淇面露委屈,小声跟太子说道:“太子殿下,大哥就是每回见到我都会心里不痛快,不是故意针对殿下您的,您别跟大哥计较。” 太子找到台阶下,忽视谈轻无意说穿那件让他难以启齿的事,冷哼道:“不过是一点小过节,七弟妹越发小气,越发容不下谈淇了。” 谈轻脑袋一晃,扶住额头往后倒去,裴折玉抽出一手环在他腰身前,温声道:“怎么了?” 谈轻故作柔弱,由衷说道:“我真的在怀疑我到底是在跟什么人说话,为什么他们好像听不懂人话的样子?太累了,我恶心他们不是早就说白了吗?他们是傻子吗?为什么一直不长记性,还要跑来找我犯贱?” 太子气道:“你说什么?” 谈轻窝在裴折玉怀里,虚弱地说:“不想跟傻子说话。” 太子气得脸色涨红。 裴折玉眼底闪过一丝无奈笑意,说道:“王妃被吓坏了,想来太子仁善,爱民如子,早先能为百姓筹集大批药材,现如今也不忍心见王妃受苦,臣弟和王妃便先告退了。” 这话说的太子又气又堵心,谈轻哪有半点被吓坏的样子?老七故意拿他那批药材说事! 他那批药材,最后是赔本出的…… 太子脸色越难看,谈轻越开心,正要说点什么落井下石,裴折玉却先一把抱住他,便夹着马肚子走了。谈轻低头看看环在肚子上的手臂,再抬头看裴折玉,裴折玉以为他不高兴,微微垂首与他耳语,“太子身边带了众多侍卫,我们只有四人,何况弓箭不长眼,最好别跟他起正面冲突。” 谈轻知道他是怕自己被太子伤到,有点高兴,低声说:“要是他再来犯贱,我可不会忍。” 裴折玉哼笑一声,让靠在他怀里的谈轻清楚地感受到了紧贴背后的清瘦胸膛在微微颤动。 “若太子非要犯贱,王妃想做什么,我也不会拦你。” 谈轻看了眼他堪称完美的侧脸,嘴角不自觉扬起,老老实实地靠在他怀里往后瞥了一眼。 太子果然正盯着他们,不知说了什么,又带人跟了上来,跟他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谈轻先是皱眉,缩回裴折玉怀里,想了想,又探头回去,抱住裴折玉手臂冲他秀恩爱。 后面跟着的太子本来就不大好的脸色顿时更黑了。 谈轻嘻嘻一笑,才老实坐好。 裴折玉哪里还不知道他干了什么,摇头笑了笑,便轻轻拍了下谈轻后腰,提醒他看前方。 “那边有兔子。” 谈轻只觉得后腰一阵酥麻,身上僵了下,赶紧按住裴折玉的手,跟着他看到那只草丛里的白胖兔子时,早就没了先前打猎的心思。 第204章 “赔钱货肯定又要抢。” 裴折玉笑问:“他要抢,王妃就索性什么也不猎了吗?” 谈轻反应过来,对啊,这样亏的不就是他自己吗? 他本来就是进来打猎玩的嘛。 都怪赔钱货! 谈轻暗骂一声,忽而想到一个法子,拽了拽裴折玉的手,“先停下来,我看看那只兔子。” 裴折玉自是听他的。 马儿停下,谈轻抓起挂在马鞍边上的弓,从边上的箭囊取箭的时候,往里放了一点木系异能。而在裴折玉看来,他只是拿着箭矢停顿了一下,便将弓箭都递给了裴折玉。 “你帮我打!” 裴折玉顿了下,挑眉看他。 谈轻眼巴巴看着他,“这只兔子好白好胖,你准头好,应该能帮我抓到的吧?拜托拜托!” 裴折玉准头是不错的,起码先前去山上救谈轻的时候,他用弩射箭,可是箭无虚发的。 虽然不明白谈轻为何突然改变主意,在他双手合十的乞求下,裴折玉还是接过了弓箭。 随后拉弓搭箭,瞄准。 谈轻一脸期待。 与此同时,后面的太子也发现了那只兔子,果不其然,见到裴折玉拉弓,他也取了箭盯上那只胖兔子,福生看见后立马提醒谈轻。 “少爷,太子又来了!” 谈轻那眼角余光瞥了眼太子,见他已经准备好,似乎也有些着急,跟裴折玉说:“快快!” 裴折玉弯唇笑了笑,几乎在他开口的同时,箭矢嗖一下飞了出去,而在同一时刻,后面的太子手里飞出的箭也射向了同一个位置。 两箭先后命中! 先射中的自然是裴折玉的箭,却擦着兔耳插进了草地上,而刻着不同印记的箭却是一箭射中脊背,这只白胖的兔子当场没了气息。 两个人都射中了,等到燕一和太子那边先一步过来的侍卫查看,众人也都知道了结果。 太子骑着马慢慢过来,脸上挑衅的笑容十分欠揍,“七弟箭术也不行啊,中了又不全中。” 裴折玉面不改色,垂眸看向谈轻,“让王妃失望了。” 谈轻瞪了太子一眼,回头安慰裴折玉,“你已经很棒了!你也射中了,只不过是我们想要活的,有些人为了跟我们抢不择手段罢了。” 太子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这是在打猎,谁的准头好能够一击必杀,猎物就是谁的。七弟妹想要抓活的兔子,还不如去掏兔子窝。” “那你们慢慢玩吧,这片地方让给你们了。肯定是这里风水不好,有这么惹人厌的东西在这里捣乱,我们还打什么猎?我们回去!” 阴阳怪气谁不会? 谈轻内涵完懒得再理赔钱货,催促裴折玉离开猎场,裴折玉也听他的,收起弓箭走人。 太子没想到谈轻就这么放弃了,怀疑谈轻只是在找借口甩开他们,不假思索也要跟上。 偏在这时,提了死兔子回来的侍卫禀报说:“太子殿下,这边发现了大型猎物的足迹。” 这个猎场里的动物其实是散养的,鹿一般只会放一只,留给皇帝当开门红,猎了一只,剩下的人基本不会再碰到了,毕竟逐鹿逐鹿,听起来是好兆头,可容易犯忌讳。 所以奔着逐鹿来的,可以歇歇了。不过皇帝也说过今日不论是谁,在猎场收获最多者会有奖励,不说那些想出头的勋贵子弟,太子和瑞王又何尝不想要这个彩头呢?即便他们不想,也不会让死对头拿了。 而猎场中的小动物容易猎,大型猎物却难得,所以大型动物一只能抵上小动物好几只。 如今既然碰上了,太子又怎么会不想打下来呢? 这话谈轻跟裴折玉几人也听见了,不过他们的围猎兴致已经被赔钱货破坏了,谈轻哼了一声,没理会他们,只催促裴折玉快出猎场。 太子心中犹豫一番,到底还是勒紧缰绳让马儿停下,定定盯着裴折玉和谈轻几人的背影。 不提之前那些事,上回那批药材的事,太子心中就憋了一口气,尤其是最后谈轻让人来问他出不出药材时,简直是往他心上扎刀。 这口气,太子还没出够。 但在谈淇眼中,上辈子太子跟谈轻就是帝后,他有时也怕,见不得太子跟谈轻再有任何往来。人心总是难测的,现在太子心里是向着他的,听他吹枕边风,将谈轻和裴折玉当做眼中钉肉中刺,以后可不一定。 谈淇咬了咬唇,看着谈轻和裴折玉几人的背影,意味深长地提醒道:“殿下,还是先找到猎物要紧……何况,他们得意不了多久了。” 太子顿了下,嘴角上扬,笑容有几分阴狠,“也是,没了老七,孤看他能嘴硬到何时!” 说回谈轻,他说出猎场,就是真的出去了,一行四人往猎场入口而去,福生才真信了。 “少爷,我们真就走了?” 走出赔钱货和谈淇这小白花所在的区域,谈轻觉得空气都清新了不少,不再掩饰笑容。 “对啊。” 福生纳闷道:“可是我们进来一趟什么也没打到……” 谈轻笑道:“我就是进来逛逛,而且就我这新学的箭术马术,我还能抓到老虎山猪不成?” 见他看得开,福生也就不再问了,但好歹是进了皇家猎场,空手出来还是有点遗憾的。 福生道:“太子欺人太甚……” 这片林子只有他们四人,福生说的小声,也只有他们四人能听到,燕一忙小声提醒他。 “隔墙有耳。” 福生闷闷地抿嘴。 谈轻便笑说:“有本事他们就把猎场所有猎物都抓回来,别到头来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有人附和,福生立马点头。 燕一便也不好说什么,但也暗自点了点头,主要是太子的手段太恶心了,他也觉得烦。 裴折玉没说话,垂头看向谈轻,刚走出太子和谈淇看不见的范围,自家王妃就一直在笑。 他笑什么? 正好前面闪过一个黑影,燕一认出来是只狍子,转头问两位主子,“咱们要不要去抓?” 福生一脸期待,“都碰上了……” 谈轻其实没什么心思打猎了,可看他们还挺期待的,就摆了摆手,两人立马欢快地跑了。 燕一还说:“王妃等着!我给您多猎几只狍子吃吃!” 谈轻笑得尖牙不见眼,可裴折玉却没动,谈轻便有点好奇,结果一回头便对上裴折玉的眼睛,那双好看的丹凤眼显然看了他很久。 “看我干嘛?” 裴折玉抬眼看见燕一和福生追着狍子跑远,这才低声问:“王妃刚才是不是做了什么?” 否则谈轻不会莫名其妙偷笑。 裴折玉回忆过,唯一有问题的,就是谈轻取箭的时候。 谈轻眨巴眼睛,心道他居然发现了,嘿嘿一笑,神神秘秘地跟他说:“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裴折玉挑眉,“不能说?” 谈轻一脸无辜,“不要着急嘛,先陪我去抓狍子?” 裴折玉不知道他在打什么哑谜,也只好无奈地带着他追上燕一和福生。燕一是他的贴身侍卫,武功箭术都是不错的,不一会儿就活抓了刚才发现的那只狍子,还顺手抓了几只路过的山鸡,福生在边上好一顿夸。 有了这几只猎物,他们也不算空手进来空手离开了,算是开门红了,一行人再往猎场入口走去,一路上又碰到了几波动物,也有可能是里面的人将这些小动物赶出来的。 快到入口时,他们还碰到满载而归的谈明跟裴彦,谈轻也来了,在外人看来,这就是皇帝对镇北侯府以及谈轻多年不衰的荣宠。 谈轻知道谈明来,早上还远远跟他打了个招呼。 那时谈轻要学骑马,就没跟着谈明和他的几个新朋友一块进去,倒是裴彦不知怎么也跟谈明和他新认识的朋友走到一块,便一块回了。他们也不争头名,就是来玩的。 出去时已经是中午了,一行人都饿了,裴彦跟谈明二话不说把猎物送过来给他们烤肉吃。 这次围猎,自己抓到的猎物不全都要上交,像那种鹿、老虎之类的大型猎物才好献给皇帝,他们这些可以自己烤着吃,谈轻跟裴折玉到了他们王府的帐篷边上生火,就看见林子里乱糟糟地有人送太子出来了。 燕一打听完回来说,太子招惹了不少大型动物,被一群山猪给围了,从马上摔了下来,还好附近的侍卫护驾及时,远远看着太子还能走,不过皇后皇帝都派御医过去了。 谈轻听到山猪就忍不住哈哈笑,赔钱货跟猪真有缘! 裴折玉打发燕一跟福生、裴彦和谈明去河边处理猎物,将人都支开后,才压着声音问谈轻:“是王妃先前拿着那一支箭做了什么?” 谈轻笑得很开心,冲他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地说:“我不知道啊,可能是赔钱货就是这么招猪喜欢吧,还记得庄子养的猪吗?” 第205章 他能干什么呀?不就是在那支箭上弄点对于动物而言堪称诱捕剂的异能,但凡太子碰见动物,那些动物都会控制不住过来罢了。 谁知道太子招猪喜欢,上回是家养猪,这次是山猪! 裴折玉当然还记得把那些拱过太子的猪,顿时好笑不已,也有些担忧,“没留下痕迹吧?” 谈轻看看左右。 那些贵人各自有各自的帐篷,临近中午,没进猎场的大多升起篝火在烤肉,离他们都很远。 谈轻也就小声地跟裴折玉说:“放心,只是一点让动物喜欢的小东西,风吹一阵就散了。” 他想起裴折玉也碰过那支箭,伸手挡住嘴角,倾身贴着裴折玉耳边说:“所以我刚才才叫你赶紧离开,现在已经没了,你不用怕。” 裴折玉先是一愣,而后垂眸看向自己碰过谈轻的箭矢的手,想了想,还是摇头笑了笑。 “所以我们走时碰到那些兔子狍子,也不全是巧合?” 谈轻也不太确定,“可能是本来就躲在附近的吧。” 有功劳谈轻是真不会争,裴折玉无奈失笑,瞥向正匆匆赶往太子帐篷的御医们,丹凤眼认真起来,“我们刚才都没有接触到太子。” 谈轻跟着看去,再看裴折玉。 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吃过烤肉填饱肚子,谈轻进帐篷眯了会儿眼,裴折玉就坐在边上看书,等到谈轻醒来,裴彦和谈明又找来,问他去不去跑马放风。 猎场边上有片宽敞平坦的草地,很适合在上面跑马。 裴折玉向来喜静,不太想去,谈轻问完也不想去了。 但裴折玉见他说起要出去跑马时眼睛亮晶晶的,分明才刚学会骑马就想去撒野,还是让谈轻去了,谈轻想做的事没必要为他忍让。 扶谈轻上马时,裴折玉给他整理了下护腕,叮嘱道:“小心一点,别跑太久了,日头大,会晒坏的。你刚学会骑马,很容易受伤。” 谈轻跃跃欲试,等着他给自己重新绑好护腕上的带子,便骑着马跟上远处的裴彦跟谈明。 裴彦在上书房上的课可不是混日子的,马术不错,谈明早些年在学院读书时也骑过马。 艳阳下,几个年轻人骑着马在宽阔的草地上碰头,穿着杏色锦衣的少年忽然拉紧缰绳回过头,远远冲裴折玉招手,笑得肆意张扬。 裴折玉还站在原地,像是被他的兴奋感染,丹凤眼弯起来。燕一忽而过来同他耳语一番,远处的谈轻就看见裴折玉跟燕一走了。 谈轻笑容一顿,看着裴折玉二人的背影撇了撇嘴。 这就走了啊。 见谈轻一直没动,裴彦策马近前,“王妃在看什么?” 谈轻跟个刚被送进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样,看着裴折玉的背影走向帐篷前,才发现有个老嬷嬷在那里等着,他看着有点眼熟,略一思索,才想起来是祥妃身边的老嬷嬷,跟裴折玉碰面后递了一样东西给他。 远远看着,是一个不到一尺长的黑色方长木匣子。 那老嬷嬷给了东西就走了,混进人群里消失不见。 谈轻愣了愣,祥妃身边的老嬷嬷找裴折玉干什么? 祥妃跟裴折玉,不只是陌生的后宫失宠嫔妃和不得宠的皇子关系吗?她送了裴折玉什么? “王妃?” 见谈轻不应,裴彦又叫了几声,骑着马靠近他。 谈轻这才回神,冲他摇了摇头,眼神还是没忍住往裴折玉那边看,正巧裴折玉抬头往这边看来,远远朝他挥了挥手,似乎还笑了。 不过转眼的功夫,那老嬷嬷给裴折玉的东西就不在裴折玉手上了,但应该没什么事…… 后宫妃嫔跟皇子走得近,一向都不是什么好事,只不过朋友之间也不是什么都能问的。 谈轻纠结了下,转过头跟裴彦说:“没事,就是看看我家王爷。你刚才想跟我说什么?” 裴彦啧了一声,酸溜溜地说:“成了亲就是不一样,走哪儿都惦记着家里那位……好吧,王妃要不要跟我和谈明比一比?”他拿着马鞭指向草地尽头的一棵老树,“最后一个到那边的人要请我们所有人吃饭!” 谈轻挑眉,“啊?” 他一个新手,裴彦好意思? “那就是答应了?” 裴彦哈哈大笑,“那现在开始了,我就先走了!” 他说完,屁股下的马儿就离弦的箭一样飞了出去。 谈轻:“……” 谈轻便没心思再多想,赶紧策马追上,暗骂裴彦作弊! 谈明本来就缀在他们身后,压根追不上他们,口中无措地喊着等等,夹紧马肚子追上去。 初秋炎热的晌午,蝉鸣声中,几个朝气磅礴的锦衣少年在无边的草地上策马奔腾,很快引来附近一些勋贵子弟的加入,一片欢腾。 谈轻玩得忘乎所以,脸颊被晒得泛红,最后被拉回来时累得直吐舌头,还好他没有输。 但也没有赢。 谈明最终欠下众人一顿饭。 日落时分,围猎结束,猎物最多者得了皇帝赏赐,竟是这一趟带着侧妃出门的瑞王。太子虽然先前打了不少猎物,可他崴了脚下午没去,瑞王意气风发谢恩,皇帝又夸赞了一些勋贵子弟,然后就带队回行宫了。 皇帝并不擅武,打猎也就这么一天,讨个彩头罢了。 谈轻比完后又跑了半个时辰,还有些意犹未尽,跟裴折玉回去时还把他们后来掏的兔子窝里的三只小灰兔都带了回来,说要养着。 裴折玉由着他,只管拿手帕给他擦脸上额头上的汗。 天黑时分,众人回到行宫。 今日谈轻和裴折玉都累了,吃过饭便各自分开沐浴。 冲过澡泡池子时,谈轻才发现大腿内侧被磨出了两大片红痕。应该是原主身娇肉贵皮肤嫩,头回骑马,难免会有些不适应,他感觉也不疼,只是有点热热的,就没多管。 结果第二天,谈轻就起不来了,大腿肌肉酸痛,大腿内侧还红肿了一片,痒痒的怪难受。 裴折玉发现他早上起来挪下床时难受得龇牙咧嘴的,找来药膏给谈轻,“昨日跟你说过,你刚学会骑马容易受伤。应该只是一点小擦伤,抹过药就好了,需要我帮忙吗?” 擦伤在大腿内侧,何况还是谈轻自己不听话造成的,谈轻被羞得耳尖红红的,连忙摇头。 “我来就好。” 裴折玉笑了笑,将药膏递给他便起身,“我就在外面,需要就叫我一声。对了……”他走出几步停下,颇有些无可奈何地笑看谈轻。 “原本打算今日带王妃去附近镇子上逛逛的,听说今夜还有烟花,看来现在是去不了了。” 谈轻一听更后悔了,早知道他昨天就不那么贪玩了! 今天他是铁定不能再出去玩了,上过药后,只能老实待在房间里,让福生给他读话本。 谈轻这一天算是躺着过去了,偶尔想起来他似乎忘了一件事,听着话本又想不起来了。 吃晚饭时,谈轻还是恹恹的,小口小口地捡米饭吃。 裴折玉很难忍住不笑,只好哄着他说:“我们还要在行宫住一段时间,等过两天好了,我再带你出去玩,王妃记得这次教训就好了。” 谈轻咬着筷子,看向门外。 “过两天还有烟花吗?” 裴折玉笑说:“行宫在山脚,在这里也能看到烟花。” 谈轻也不是想看烟花,就是觉得白费了裴折玉安排的行程,叹气说:“在镇上更好看。” 裴折玉想了下,“到时我们去镇上玩,我让人准备。” 谈轻眼睛亮起来,“真的?” 裴折玉笑着点头。 谈轻心情这才好点,夹了菜扒拉着米饭吃,吃完饭就一瘸一拐地去喂兔子,裴折玉不知道在屋里干什么,燕一出门时是带了信的。 谈轻没有多问,才想起来他忘记的那件事是什么——昨天祥妃的老嬷嬷给了裴折玉什么? 这话谈轻也不知道该不该问,喂过兔子沐浴完回来睡觉,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居然梦到了祥妃,还有那天找裴折玉的嬷嬷。 睡到半夜,一道惊雷在行宫上空响起,谈轻在梦里都被惊醒了,常年锻炼的安全意识让他下意识往身边摸去,混混沌沌地想摸枪。 结果摸了个空。 外面风急雨骤,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桌上的油灯给吹灭了,借着窗边闪过的电光看见上方的床帐,谈轻恍然回神,这里不是末世了。 谈轻当即松了口气,才后知后觉,床板上怎么在震,他眨了眨眼,转头看向枕边,果然躺在身边的裴折玉在颤抖。没有光的室内,风很大,吹得床帐乱飞,他只能看到裴折玉裹着薄毯的身影蜷缩在自己身边。 外面这么大的雨…… 是裴折玉病发了! 谈轻立马爬起来,小心地伸出手触碰到裴折玉肩上,低声问:“裴折玉,是我,谈轻。” 黑暗中,床外侧蜷缩的黑影僵了下,随后,谈轻听到裴折玉遏制着颤抖的沙哑嗓音。 第206章 “我没事,只是有一点冷。” 初秋深夜温度降低,加上外头雨大,是有些凉,而且风将水汽吹进来,窗下都湿了一片。 “我去关窗!” 谈轻掀开被角,蹑手蹑脚地从裴折玉脚边跨过去。 下床时绊到脚踏,差点摔了,谈轻眼疾手快扶住床尾柱,连鞋子都没穿,就摸着黑,一瘸一拐地走到桌边,摸到了桌子上的灯盏。 桌上的柜子有火折子,谈轻借着外面闪烁的电光,翻找出火折子,重新点亮油灯,再将琉璃灯罩罩上去,摇晃的火苗才稳定下来。 室内有了光,谈轻赶紧把睡前贪凉打开的窗户给关了,去外间找到一直在红泥小火炉上温着的水壶,倒了杯热水后匆匆赶回床前。 裴折玉靠坐在床头,抱着双膝蜷缩起来,他的脸色在灯光下白得吓人,唇上没有半点血色,额头上全是冷汗,还在不住颤抖喘息。 谈轻心头一紧,将装了热水的杯子送到他手边。 “你先喝点热水?” 裴折玉漆黑无神的双眼才有了焦距,颇为迟钝地抬眼看向谈轻,好一会儿才接过水杯。 “谢谢。” 听他的声音沙哑无力,谈轻不免担心,没放心让他自己喝水,伸手扶着水杯送到他嘴边。 喝了半杯温水,裴折玉似乎才慢慢缓过来几分,轻轻摇头退开几分,手上软软地没什么力道,说话时声音还是有气无力的,“药……” 谈轻问:“你是让我帮你拿药?” 裴折玉眼神闪烁,似乎身体失控,闭了闭眼,才回答谈轻的话,“药在,放书画的箱子……” 那个箱子谈轻是知道的,裴折玉来时管家派人收拾的行李,带了几个箱笼,一些放衣服物件,一个小的放给裴折玉解闷的书画。 裴折玉的书画一般不是谈轻爱看的,所以谈轻一向不会去翻他的书箱,没想到裴折玉居然把药放在了那个书箱里,谈轻马上应声。 “我这就去拿药!” 裴折玉这回病发,是谈轻从未见过的状态,前几次谈轻碰见他时他都已经忍耐了一段时间,而现在,裴折玉刚病发的状态显然不对劲,比他之前所见的都要严重很多。 谈轻不放心地看了他一眼,转头跑向外间,在窗前竹榻边上的书桌下找到了那个箱子。 外间的窗也没关,大风吹着窗户,撞上墙上哐当哐当地响,外面的雨水也被吹进来,泼湿了大半竹榻还有书桌,箱子上也有水珠。 谈轻暗骂一声真烦,只得先去把窗户关上,被大风吹了一脸,寝衣和头发都被泼湿了。 这些他也没时间管,抹了把脸回到书桌下,拿袖子擦干净箱子上的水渍,才打开箱子。 里面就是叠放整齐的一些书画,谈轻翻开上面的几层书画,终于在箱子底部的一角看到了一个被严严实实藏好的白色圆肚瓷瓶,他拿起来凑近闻了闻,这个味道就是他之前闻过的味道,让他有点不安的味道。 这就是裴折玉的药。 谈轻皱了皱鼻子,正要起身把药拿给裴折玉,忽然停下来,箱子一角有个方长的木匣子。 去猎场那天,祥妃身边的嬷嬷给裴折玉送东西的记忆涌上脑海,她给裴折玉的就是这个。 谈轻很好奇这是什么。 他看向里间床榻的方向,隔着珠帘和屏风,裴折玉就在那里等他,可他总觉得祥妃不对劲。 祥妃为什么要给已经成婚出宫建府的裴折玉送东西? 祥妃似乎很恨大公主…… 可是大公主是宁王的姐姐。 谈轻轻呼一口气,还是重新蹲下来,放下装药的瓷瓶,手伸向那个匣子。雷声盖过他这里的所有动静,隔着屏风而来的微弱灯光与窗纸外闪烁的电光为他照明,他打开匣子,里面是卷起来的一张泛黄的绢纸。 谈轻小心翼翼地展开这张绢纸,从下而上,陈旧的画像上是一个穿着月白色素裙的女子。 适逢天空劈下一道炸雷,惨白电光透过窗纸照在谈轻脸上,照见他因为惊愕睁大的双眼。 画上的女子,与常嫔面貌有三分相似,但也仅是面貌,她气质清冷,与常嫔的柔婉不同。 她眉心上点了一枚小巧红痣,不偏不倚,为她这份清冷添上几分悲悯,这是常嫔没有的。 可令谈轻震惊的不是她与常嫔相似的容貌,而是…… 谈轻下意识抬头看向屏风那端,虽然明知道裴折玉应该不知道他在偷看画像,但是—— 画上的女人,跟裴折玉好像。 她是谁? 第105章 屏风内忽然响起瓷器破碎的声音,极为清脆,猛地惊醒了谈轻,他匆匆将绢纸画像放回匣子,塞回箱子角落里,便拿起药瓶回去。 果然是茶杯被打碎了,碎片和水渍在床边溅了一地,裴折玉正白着脸坐起身,颤抖着伸出苍白的手往床下够,谈轻赶紧扶住他。 “我把药拿来了。” 谈轻将药瓶递给他,又瞥了眼地板上的瓷器碎片和水渍,就知道裴折玉想干什么。他扶着裴折玉坐回去,小心绕过那些碎片,又急忙出去找了个新杯子倒了杯温水回来。 裴折玉在病发时,是控制不住自己身体的,身上也没什么力气,拿不稳杯子。谈轻有点自责自己把这个给忘了,刚才出去时没把水杯放到安全的地方,这会儿在床边坐下,将水杯放在床头上,便打开药瓶。 “这个药吃几粒?” 裴折玉丹凤眼垂眸半阖,定定看着自己颤抖的手。 谈轻见他不回话,又问了一遍,裴折玉才缓慢地抬起头,脸色惨白地哑声应道:“两粒。” 谈轻点了点头,倒出两粒黄豆大小的褐色小药丸,带着点怪异香味的药味扑鼻而来,让他不适地皱起了眉头——果然还是让他不安的味道,可看裴折玉双手抖得厉害,他没办法,只能将药送到他嘴边。 裴折玉没力气抬手,只得就着谈轻的手吞下两粒药丸,谈轻怕他噎着,紧跟着送上温水。 药丸和着温水入喉,留下些微苦涩萦绕在舌尖上。 谈轻还在盯着他看,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不眨。 裴折玉缓缓舒展开紧锁的眉心,哑声说:“我没事的,歇一会儿就好了,你不用担心。” 谈轻还是紧张兮兮地盯着他看,倒也乖乖地点了头,看裴折玉的手抖得没那么厉害了,他想了下,将水杯放到床头上,扶着裴折玉躺下,不自觉压着声音说:“那你先躺下睡一会儿吧,睡一觉就没事了。” 温水润泽了咽喉,药效还未开始,裴折玉感觉身体暖和了些,也能使上点力气了,便也听谈轻的躺了下来,看着谈轻小心翼翼地拉过薄毯给他盖上,裴折玉顿了顿,抬起还有些颤抖的手按住谈轻的手背。 “地上有碎片,小心。” 谈轻还是赤着脚的,屋中光线晦暗,裴折玉担心他看不清楚踩到瓷器碎片,扎伤了脚。 谈轻握住他的手说:“我知道的,一会儿等你睡着了,我就叫人进来打扫。你好点了吗?” 谈轻的手掌心都是暖和的,握着裴折玉冰凉的手,那股暖意似乎感染到裴折玉,让他的手不再颤抖,甚至贪恋地抓住谈轻的手。 “喝过水暖和了些,就是没力气,胸口有点闷。” 谈轻摸着他的手还是冰冰凉凉的,抓起他的手搓了搓,还揣到自己胸口上来暖着,“那你还要喝水吗?还冷吗?我再去拿一床被子?” 裴折玉额头上还在冒冷汗,骨缝都是冷的,喝过热水暖和了些,只恨一直使不上力气,让他心中有些着急。他看谈轻这样紧张自己,唇角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随即缓缓摇头,苍白眉眼间透露出几分脆弱。 “我太没用了,吓到王妃了。” 谈轻可听不得他妄自菲薄,拉起裴折玉双手握在掌心里暖着,“你能写诗会作画,人又聪明会办事,哪里没用了?要是连你都叫没用,那我这种只会吃的岂不是废物了?” 他话刚说完,就感觉裴折玉轻颤着握住了自己的手,裴折玉说:“王妃怎么会是废物?” 谈轻笑说:“那你就别自谦了。而且我们不是一辈子的好朋友吗?你说这话就见外了!” 他怎么暖都觉得裴折玉的手心凉凉的,啧了一声,皱眉说:“你的手还是好凉,冷不冷?” 没等裴折玉回话,谈轻就想到一个办法,爬上床来,掀开薄毯钻进去,轻轻抱住裴折玉。 “这样会好点吗?” 裴折玉肯定不愿意看御医,他这病是心病,谈轻思来想去,只能这么让裴折玉暖和起来。 裴折玉浑身僵硬,愣愣地看着谈轻,他承认谈轻身上一直很暖和,像一个温热的暖炉。 谈轻手脚并用抱紧裴折玉,感觉自己像是抱住了一个大冰块,不过没关系,冰总会化的。 他想着,便像哄小孩似的,轻拍着裴折玉手臂哄道:“没事了,睡吧,明天醒来就好了。” 第207章 裴折玉缓缓回神,丹凤眼亮起几分异样的神采,近乎慌忙窘迫地抓住了谈轻的手,却没敢乱动,只说:“我还不困,王妃先睡吧?” 困不困不要紧,只要能转移裴折玉的注意力就好了,谈轻想着说:“那我给你讲个故事?” 上回在宫里他也是这么干的,裴折玉好像还挺喜欢听他讲的那个桃山救母的故事来着? 裴折玉怔怔看着跟八爪鱼一样缠在身上的少年,病发状态的他根本来不及思考,谈轻就给了他两个选择,“我最近看了好几个有趣的话本,你想听哪个?女状元还是千金小姐和走江湖的卖艺丫头换亲的故事?” 他的话本,平时都随手放在屋里,裴折玉现在跟他住在一块,偶尔也能看到他在读话本。 这两个故事约莫是新买来的话本,裴折玉思绪混乱,反应迟钝,被牵着陷入了选择困境。 “女状元吧。” 谈轻哎了一声,抽出被裴折玉按住的手,反而将他的双手按下去,轻轻拍起他的手臂。 “那我就讲这个……” 他还记得故事梗概,一边回忆着,一边讲起故事。 裴折玉初时还觉得有些许不适,听着听着,分明药效上来,眼神逐渐恢复清明,却生出几分困意,像被谈轻催眠一样,谈轻温热的体温将他好似被冰封的四肢慢慢融化,在他不紧不慢的故事声中沉沉睡去了。 谈轻也就只记得一个故事梗概,过程忘了详情忘了,途中磕磕绊绊地加入了自己看过的其他话本的情节混搭一下,一边观察着裴折玉的反应,见他终于闭眼,呼吸也变得规律清浅,这故事才讲完了。 以至于到最后,故事中的主人公推翻皇朝飞升上界,谈轻自己都觉得这故事无序荒唐。 还好裴折玉没发现。 看着裴折玉安静的睡颜,谈轻暗松口气,想抽身才发现,裴折玉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搭在他后腰上,他怕自己动作大了惊醒裴折玉,只好僵硬地停下来,没想到就在这时,房门外的雨声中响起一阵敲门声。 谈轻心头一惊,下意识伸出手捂住裴折玉耳朵。 外面风大雨急,紧跟着传来燕一犹疑的询问:“王妃?今夜雨大,不知殿下可有吩咐?” 这不是拐着弯问他裴折玉有没有犯病吗?谈轻又看了眼裴折玉,还好人没醒,才捂住他的耳朵,压着声音朝外说:“你进来吧!” 院子里外都有护卫,时不时还要叫下人进来做事,房门没闩上,燕一闻声推门进来,一眼就见到紧闭地窗下大片水渍,一看就是有人起来关窗了,他迟疑须臾,低头走近内室,站在屏风外,没敢进去。 “王妃有何吩咐?” 还好外面雨声雷声都大,裴折玉睡前应该也习惯了,燕一也是低声说话,谈轻看裴折玉睡颜安静,显然没被吵醒,依旧捂着他的耳朵,小声跟燕一吩咐道:“你进来一下,把地上的杯子碎片跟水收拾一下。” 燕一不由一愣,怎么只有王妃说话,殿下不吭声? 可王妃吩咐了,他也不得不听,应了声便低着头走进来,一眼就见到床前的碎片和水渍。 床帐早早被挂起来,燕一再是小心地低着头不敢看,也还是看到了床上的谈轻和裴折玉。 殿下躺着,像是睡了……可王妃在干什么?他睡在殿下身边,怎么还捂着殿下的耳朵? 毕竟人家是早已经成婚的夫夫,燕一惊的不是他们同床共枕,而是看不懂谈轻的举动。 燕一立马红着脸垂头,犹豫了下,还是不放心地问了句:“王妃,殿下今夜……没事吧?” 谈轻比他还小心,做贼似的,一边盯着裴折玉一边用气声说话:“他睡着了,是我不小心打翻了杯子,劳烦你帮我清理一下。” 燕一松了口气,听起来殿下应该是没什么事的,“这点小事,王妃放心交给属下吧。不过今夜雨太大了,可需要属下留下守夜?” 谈轻仔细一想,裴折玉要是再醒来,身边多个熟悉的下属照顾肯定会更安心,便应了好。 燕一收拾了地上的碎片,又安静地剪了灯芯,让室内光线更明亮一些,便识趣退到外间。 这一场暴雨下了一夜,谈轻习惯早睡,到底还没有熬太久,在燕一过来后又熬了一个多时辰,凌晨三四点才睡着,他心里记挂着事,小小睡了一觉就又醒了,窗纸外依稀有几分天光,桌上的琉璃灯还亮着,因为燃烧太久,光线再次变得有些晦暗。 谈轻也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想起昨晚的事立马清醒过来,僵着身子看着裴折玉。 裴折玉还在睡,脸色还是很苍白,还抱着他的腰。 近距离看着病美人憔悴的睡颜,谈轻心头微动,小心地握起裴折玉的手轻轻放到床上。 做完这些,谈轻心跳莫名有些快,轻手轻脚地爬下床,走到外间一看,燕一果然还在,正抱着剑守在门前,靠着门板闭目养神。 谈轻一走近,燕一就警觉地睁开了眼,看见是他后立马起身行礼,谈轻摆摆手嘘了一声。 燕一看他指着里面,知道裴折玉还没醒,立马闭上嘴巴,谈轻披上外衣,小心开门出去。 雨还在下,走廊下的青砖台阶一半都被浸了,天色阴沉,风一吹过来,还有些凉飕飕的。 燕一跟出来,这才出声行礼。 谈轻小声说:“我在这里等裴折玉醒来,福生也快过来了,你守了一夜辛苦了,叫福生去厨房要点清淡的吃食,便回去歇着吧。” 他说完想起来一件事,又问:“平时裴折玉不舒服时都喝什么药?你知道该怎么准备吧?” 昨晚殿下跟王妃后半宿没叫过他,燕一就知道他们都睡着了,他有些惊讶殿下难得病发时睡得这么沉,但这也算好事,王妃如此关心殿下,他也放心了,摇头说:“主子平日不适时只愿意服用一种药丸。” 那个让他感觉应该是带毒的药丸,这么管用的吗? 谈轻挑了挑眉,“那让福生去厨房拿点参汤补气血。” 燕一应好,匆匆走了。 雨水沿着屋檐,在走廊外形成一道水幕,哗啦啦的雨声有些嘈杂,也不知道何时能停。 还好行宫排水做得好,不然屋子早就被水泡了。 谈轻看了一阵雨,撇了撇嘴,又蹑手蹑脚地回到屋里,裴折玉还没醒,他得接着照顾人。 裴折玉这一觉睡得很沉,快到中午时他才醒过来,没什么精神地吃过清粥喝了点参汤,服了药又睡过去了,脸色还是惨白惨白的。 谈轻有点心疼,等他睡着后,找到补觉后回来上值的燕一,“他这病能不能完全好起来?” 燕一迟疑了下,才小声回道:“回王妃,殿下不愿意去看病,只让人做了药丸,不过若是王妃劝的话,说不定殿下会听王妃的话。” 谈轻心道果然,等裴折玉好一些,就算裴折玉不高兴也要跟他讲,早点把这病给治好了! 裴折玉这病也不难治,下雨便会发作,雨停就会好转,谈轻便等着雨停。谁知这雨一下就是两天,行宫里的所有人都没法出去玩。 裴折玉的病也断断续续的,药丸吃的越多,反倒是越疲乏,这两天几乎都是睡过去的。 谈轻盼着雨快点停,让裴折玉快点好起来,福生也希望雨不要下太久,担忧会出现洪涝灾害,到时又不知会有多少百姓受苦受难。 第三天,总算雨过天晴。 裴折玉精神有所好转,能起来跟谈轻一块用饭了。 不过晌午时太后那边传话过来让谈轻晚上到家宴,裴折玉身体还没好,怕犯太后忌讳告病怕过了病气不去,谈轻只能一个人去。 谈轻过去时人差不多都齐了,太后、帝后、祥妃丽嫔都在,其他几个皇帝的嫔妃谈轻不熟悉,还有太子和两位侧妃、大公主一家、瑞王和他的侧妃、六皇子八皇子以及两位小公主,除了裴折玉和还在京中的宁王四皇子两家,皇家家宴算是人齐了。 很遗憾,那天在猎场,太子就只是崴了脚,没重伤。 谈轻看过裴折玉喝过参汤才过来,来的有点晚了,匆匆带着福生进去给太后和帝后行礼。 太后和皇帝都没说什么,让他落座,皇后却哼了一声,“老七又病了?老七身体这么差,也不知道隐王府何时才能添一位小皇孙。” 谈轻起身自顾自往位子上走去,不想搭理皇后。 且不说他想不想生,真生了第一个急的就是皇后。 皇后垮下脸,“皇上,老七家的真是越来越不知礼数了,臣妾好心劝话他都爱答不理的!” 当着太后和皇帝的面,皇后就给谈轻上眼药,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她跟谈轻不对付。坐在太后身边的大公主暗暗白了皇后一眼,出声说道:“七弟自小身子骨就不大好,七弟妹,可请御医过去给七弟看过了?” 还好皇家家宴向来是分席而坐的,谈轻找到位置坐下来,见是长公主,才礼貌地颔首回道:“我家王爷已经服过药,有所好转了。” 第208章 大公主轻叹道:“那就好,七弟是老毛病了,七弟妹无需太过伤神,也要保重身体才是。” 太后被谈轻顶过嘴,也不大想搭理他,但看看身边伺候的侄孙女程若蝶,她看谈轻的眼神也和蔼了几分,跟着问了两句那个她鲜少留意的七孙子,再顺口安慰谈轻几句。 全程没有一人搭理皇后。 都是宫里出来的人,皇后什么德行她们哪能不知道? 在座谁能不知道她跟谈轻的过节,大家也都知道谈轻就是臭脾气,皇后名义上做人家嫡母,又贵为皇后,干嘛非去挑隐王妃的刺? 没见皇帝都不出声吗? 皇后气得不行,贵妃不在这里,大公主却莫名其妙护着谈轻,连太后都这么不给她面子…… 皇后咽不下这口气,重重搁下手里的茶盏,但只有太子看了她一眼,配合地开口问询。 “母后怎么了?” 皇帝这才看了皇后一眼,转过头却只跟谈轻说:“老七就辛苦你了,需要什么药,你尽管去找太医院正要,朕那里也有几支五十年的山参,张来喜,一会儿隐王妃走时给他带上,回头好好给老七补补身子。” 总管太监垂头应是。 谈轻一听能给裴折玉补身子,嘴上也是乖巧应了。 “多谢父皇。” 皇帝安慰了谈轻两句,这才看向皇后和太子,以及太子的两个侧妃,“太子年岁也不小了,如今娶了侧妃,东宫也该添个孩子了。” 这回轮到皇后和太子没话说了,太子总算老实了,皇后则是趁机帮孙俊杰说了不少好话。 谈轻不太理解皇帝为什么总是在他跟皇后起冲突时偏帮他,也不妨碍他看皇后一家笑话。 这一趟来行宫避暑,太子把他的后院都带来行宫了。 两个侧妃一个侍君。 今日家宴,谈淇没资格过来,来的只有两位侧妃。 孙俊杰害怕谈轻,心里有鬼畏畏缩缩的,而薛侧妃正一脸春风得意地伺候着太子用饭。 这是皇家家宴上,太子不敢过分独宠谈淇,甚至都不敢带他到这种场合来,而太子似乎也挺厌烦孙俊杰,与他不亲近,薛侧妃才得到了在太子跟前讨好的机会,谈轻看他们这怪异的东宫组合只觉得滑稽。 这次家宴裴折玉没来,谈轻独自过来还是挺无聊的,已婚的大公主、太子和瑞王,身边都有人陪着,老六跟八皇子一桌也不孤独。 就谈轻一个人一桌。 吃饭都不香了。 家宴实在是无聊,谈轻找了个借口,带着福生出去转了转。两人还说起刚才赔钱货母子想作妖,结果皇帝还是偏帮了谈轻的事,福生觉得皇帝这是看在老国公的面子上。 当然,要怪也怪皇后太过明目张胆的犯蠢了,裴折玉都病了,就算皇家亲情淡薄,毕竟在家宴上,大家面子上也会关心两句裴折玉,就她还在记挂让人家生儿子,还做人嫡母呢,连皇子死活都漠不关心。 不过福生的话不无道理,老国公是已经交还兵符回京休养,却还挂着西北大将军的职。 皇帝现在对谈轻好,是给老国公面子,维持自己的仁君形象,将来哪一天也是要还的,谈轻还没傻到以为皇帝是单纯的喜欢自己。 就算皇帝真的藏了原主生父钟思衡的画像,谈轻始终不认为这个贼精的皇帝会是恋爱脑。 估摸家宴差不多到了尾声,谈轻才带着福生回来,没想到在回到太后的安庆堂前时会碰到祥妃,祥妃带着嬷嬷宫人,却是要出去。 谈轻以为她也是找借口出来转转的,两人都不熟,碰上面行了礼就要走人,谁知双方擦肩而过时,祥妃冷不丁问:“七皇子可还好?” 裴折玉早已被封王,谈轻嫁给他之后见过不少皇亲国戚,那么多人里,也就只有祥妃还是管裴折玉叫七皇子。谈轻还是觉得祥妃清醒得很,根本不像得了癔症的人,见到她又不免想起祥妃身边的嬷嬷给裴折玉送的那副画像,心中更觉得祥妃奇怪。 谈轻有种不祥的直觉,祥妃是后宫中人,她给裴折玉送画像可能是与宫闱秘事有关,而他动辄牵连外公,最好还是不要卷入后宫为好。所以他看祥妃便是敬而远之的态度,此刻也一样,只道:“王爷很好。” 祥妃却是笑了,低声喃喃道:“那就好,不耽误事。” 说完,她就领着嬷嬷走了,半句话没留给谈轻。 谈轻满腹迷茫,看着她走远。 福生也觉得奇怪,“祥妃娘娘这话,莫非是皇上打算给咱们家王爷安排点什么事做了?” 谈轻摇头,“不知道。” 这么多人看着,就在家宴门外,他总不能追上去问祥妃,他只好压下疑虑,回到家宴上。 祥妃没有再回来,家宴上也没有人再提到祥妃。 散席后天开始黑了,谈轻和福生带着皇帝赏赐的山参回去,走出安庆堂时碰到了谈淇。 六皇子也在,跟谈淇和他的小厮云生几人站在一块。 行宫是大,但谈淇既然也在,总会有碰上面的时候,谈轻心道晦气,转身绕路走,六皇子忽然叫住他,“谈轻!七弟他怎么样了?” 谈轻瞥了六皇子一眼,觉得这人莫名其妙的,脚步也没停下,可六皇子却紧跟着带着侍卫追上来,“等等!我也想去看看七弟!” 谈轻觉得他好烦,拉着福生远离他,警惕地回头看了眼,原先跟六皇子说话的谈淇没跟过来,见了他垂头一礼,便拉着云生走了。 跟做贼似的,走得极快。 倒是云生被拉走前一直看着他们,好像有话要说。 六皇子看到了竟是松了口气,别扭地说:“谢了。” 谈轻不解,谢他干什么? 六皇子看他毫不遮掩嫌弃又防备的脸色,闷声解释道:“你别这么看我,自从谈淇偷诗后,我就没跟他接触过了,可他是太子的侍君,碰上了也不好赶人。我也是有底线的!偷诗的事,我对谈淇也很失望。” 这跟谈轻有什么关系? 谈轻懒得理他们,转头就走。 六皇子瞪大眼睛,快步跟上,“你这就走了?怎么不多问一句?不想知道以前是不是谈淇让我帮忙支开你,好让他跟太子见面的?” 谈轻白了他一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跟你母妃都是太子党,我讨厌太子党。” 六皇子怔了下,忽然说:“以前是我误会你了,抱歉。” 谈轻说:“我很忙,没空理你。” 六皇子瞪着他,想了想,又问:“七弟身体如何?” 今天已经很多人问过裴折玉的身体,谈轻不耐烦回答,“好得很,让你们太子党失望了。” 六皇子有点委屈,“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冲?我也不想那样的!我才发现谈淇变了……不!应当是我从未真正了解过谈淇,刚才他还要把那个帮他偷诗的小厮引荐给我,说他当时偷诗是身不由己,暗示我一个人很孤独,要是把云生给我做伴……” “他还说……”六皇子欲言又止,艰难开口:“太子的意思,也是把云生送给我做侍君。” 六皇子很难用言语说明当时的心情,只觉得荒谬。 谈轻听完也是一头问号。 在谈淇看来,云生的价值,就只是送到男人床上吗? 显而易见,皇后和太子都担心六皇子长大了不受控制,开始未雨绸缪,如果不能控制六皇子的亲事,就安排一个人去他身边盯着。 这个人居然是云生…… 可那是别人的事,六皇子也好云生也好,他们以前都是跟着主角攻受针对原主的,现在主角攻受要处理他们,跟谈轻有什么关系? 谈轻撇了撇嘴,说:“那是你的事,跟我没关系。我要回去给裴折玉喂药,你别跟来。” 六皇子停在原地,又气又委屈,也只能闷闷瞪着他。 福生发现后告诉谈轻,谈轻嗤了一声,只说:“瞪我有什么用,只会让我更讨厌他们。” 福生偷笑说:“没想到六皇子也会有今天,活该!” 谈轻提醒:“别偷笑得太大声,被老六抓到你就惨了。” 福生吐了吐舌头,“少爷一定会保我的,对不对?” 谈轻心道你这叫恃宠而骄。 两人回来时,天色已经黑透了,听燕一说,裴折玉饭后已经吃过药,他身体也在好转,谈轻就放心了,把皇帝赏赐的山参交给他。 裴折玉平静地让人收起皇帝给的山参,“辛苦王妃了。” 谈轻看他是真的不在乎,有些心不在焉地想着之前碰到祥妃时,祥妃那句怪异的问话。 裴折玉问:“怎么了?” 谈轻回神,眨了眨眼说:“这两天没睡好,有点困。” 裴折玉面露惭愧,“王妃是为了照顾我才会受累。” 谈轻忙道:“这是应该的,我们是一辈子的好朋友啊!你怎么老是这么见外,我生气了?” 裴折玉笑了笑,“我错了,不过还是要感谢王妃这两天不辞辛苦的照顾我。天色不早了,王妃既然累了,便先去沐浴,早点休息。” 第209章 谈轻点点头,他不睡,身体还没完全好起来的裴折玉也是要早睡的,他这就起身,准备去沐浴之前,还是没忍住回头问裴折玉。 “裴折玉,你跟祥妃熟吗?” 裴折玉似乎有些意外,“我在五岁那年搬去皇子所之前,一直都随母妃住在祥妃的钟粹宫里的倚翠轩,不能说与祥妃熟悉,但确实也是自小就认得的,小的时候祥妃对我也宽和。王妃怎么突然问起祥妃来了?” 谈轻想问为什么祥妃会给裴折玉送一副女人的画像,那个女人还跟裴折玉长得那么像。 可他是偷偷看的那副画像,他怕裴折玉知道了不高兴,便没问出口,于是迂回地说:“刚才碰上了祥妃,她问了我你的身体状况。” 裴折玉点头,轻叹道:“二公主和亲后祥妃便得了癔症,多年来鲜少踏出钟粹宫,上次在行宫碰上,她还认得我,今日又跟王妃提及我,想必她已好了许多。待我再好一些,就托母妃去给祥妃回一份礼吧。” 连回礼都是托常嫔转手的,看来裴折玉也在避嫌。 谈轻若有所思。 裴折玉笑问:“怎么了?” 谈轻定定看了裴折玉一眼,倾身将他披在肩上的外衣往上拢了拢,“这两天风大天凉,你别着凉了。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告诉我。” 裴折玉怔了下,看着谈轻退开,两人视线触碰上,裴折玉恍然回神,丹凤眼微微弯起来。 “我知道的,王妃放心。” 第106章 家宴那天正好是九月九重阳,裴折玉没去,谈轻过去时节礼也是送了的,回来后不久皇帝和太后也送来了节礼,哪怕面上过不去,皇后跟太子也都派人送来了节礼。 谈轻不擅长这些人情往来,是裴折玉让人回了礼,没想到大公主后来又派人送了一些鹿茸灵芝过来,说是给裴折玉这个弟弟补身子。 谈轻睡得早不知道,吃早饭时裴折玉才跟他说,大公主身边的姑姑送药来时带了话,说祥妃在家宴上说错话惹恼皇帝被禁足了,大公主知道裴折玉小时候住过钟粹宫,特意提醒他们近期内不要接触祥妃。 谈轻回想了下,昨天他嫌安庆堂里闷出去走了走,估计祥妃就是那时候惹恼的皇帝,难怪他回来时祥妃却走了,后来都没再回来。 不过大公主显然不只是因为宁王的叮嘱好心提醒他们,更是为了昨天祥妃跟谈轻说过话。 行宫就这么大,到处都是眼线,发生点什么事有心人一打听就知道了,大公主还挺在意这事的,隐晦地提点他们不要信祥妃胡说。 至于祥妃胡说的事,自然是二公主替大公主和亲了。 大公主跟驸马早已成婚多年,孩子都三个了,不喜欢让人提起那些旧事也可以理解。她这么做,旁人最多说她有点凉薄,就算安宁公主替她和亲是真的,当年决定这件事的人却是当今的皇帝以及太后。 谈轻听听就算了,祥妃和二公主确实可怜,他也管不了,他现在就盯着裴折玉养身体。 重阳次日,裴彦和谈明等人出行宫游玩,还派人来请谈轻,裴折玉身体还没好,谈轻就没去。说实话,行宫里着实无聊,老国公和安王一家都没来,谈轻没带叶澜来,身边能跟他说上话的只有裴折玉和福生,裴折玉还病了,没有时间陪伴谈轻。 谈轻也没那么贪玩,当然是选择在屋里照顾裴折玉。 晌午裴彦和谈明等人就回来了,知道裴折玉在病中不便打扰,就派人给谈轻送了东西。 有京中送来的新报纸和新话本,还有他们在山下小镇上买的特产和伴手礼。但谈轻看新报纸时,福生告诉他他从猎场带回来的一窝兔子没精打采的,怕是这几天下雨养的不好,还有一只吃太多撑死了。 谈轻一开始还寻思着兔子能生,回头多生一点再做了吃,一看兔子也不好养,叹了口气,把撑死的那只埋在院里的树下,趁裴折玉在午睡,带着剩下两只兔子送到厨房给先做了,免得它们死太快了吃不上。 他也好些天没出来转过了,顺道出来走走透透气。 反正都去了厨房,谈轻顺路就把裴折玉的补汤给带走,便跟福生慢悠悠地往回走,快回到院子时,路上碰到了他最不想见到的人。 太子正跟一个身披甲胄的中年将士从走廊边走来,一碰上面,谈轻翻了个白眼立马绕道。 太子那天在猎场崴了脚,这两天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见到谈轻,近乎本能地挺直了胸膛。 “站住。” 谈轻当没听见,扭头就走。 太子面色沉下来,“隐王妃没听到孤在叫你站住?” 谈轻压根就不想搭理他,碰见他就跟碰到瘟神似的,赶紧远离,太子见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走那么急,给那个病秧子送药呢?” 不想搭理他纯粹是谈轻嫌晦气,可他非要来惹事……谈轻站定下来,斜睨他一眼,“我数到三,你最好重新措辞一下,叫谁病秧子?” 不得不说,谈轻这个冷幽幽的眼神还是挺吓人的,太子反而莫名兴奋起来,接着奚落他。 “孤说的不是实话吗?谈轻,老七那个病弱的身体能不能活过二十都不一定,你若再这般无礼,母后和孤的耐心也是有限度的。” 谈轻就是听不得病秧子三个字,脸色也冷下来,“你嘴巴放干净点,裴折玉就算身体再弱,也比你这个赔钱货好一千倍一万倍!” 太子的面色僵了僵,变得铁青,“你叫孤什么?” “赔钱货!怎样?” 谈轻故意当着他的面大声叫道:“赔钱货赔钱货!” 太子额角青筋直跳,他当了这么多年太子,头一回听到有人当着他的面这样叫他,偏偏他的名字就叫裴乾……太子气得脸都黑了。 “谈轻,你放肆!” “你本来就叫赔钱货,有本事你告到父皇那里啊!” 谈轻冲他比了个中指,拉着福生转头就跑,太子气急败坏地在他身后喊道:“好!谈轻,你给孤等着!孤看老七能护你到几时!” 谈轻呸了一声,跑得更快了——废话,太子身边带了不少侍卫,还有那个中年将士,他不跑等着开打吗?吵架是一回事,打起来又是一码事了,现在裴折玉身体还没好,他可不想因为打架被叫去见皇帝! 福生还抱着食盒,生怕汤洒了,不敢跑太快,好在太子没有追来,谈轻回头看了眼,便松开福生,福生觉得有点爽又有点后怕。 “少爷,今天是人少,下回可别当面骂太子了,赔钱货……呃,那名字毕竟是皇上取的。” 谈轻摆手,“我心里有数,要不是他嘴贱我也不当着面骂人,对了,他身边那个谁啊?我看着有点眼熟,好像是带队守着行宫的?” “太子身边那位吗?”福生想了想,说道:“我记得好像是东宫那位薛侧妃娘家的二叔。” “薛家人?” 谈轻有点印象了,“那就是靖西候府世子的弟弟了,我想起来了,他真是薛侧妃的二叔。” 靖西候府人丁兴旺,四代同堂,老靖西候年岁已高,卧病在床,世子是他的嫡长子,便是薛侧妃的父亲,她这位二叔便是嫡次子。 皇帝给靖西候府攀上东宫的恩典,自然也提拔了靖西候府,将薛侧妃的二叔调到御前,还有她的亲大哥和堂哥也被送到了军中。 这趟来行宫避暑,皇帝明面上带了数百禁卫军,以及三千兵马,禁卫军由皇帝信任的萧统领负责,剩下那三千兵马则是由靖西候府的薛二叔与另一位将军一同掌着,薛二叔是副将,另外一位才是皇帝信任的将军。 行宫本来也调了上千兵马,里外围得铁桶一般,也是不同的将军负责,可见皇帝深谙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也很惜命。 这薛二叔挂了骠骑将军一职,但那三千兵马不是他一个人掌管的,可见皇帝并非很信任他,那薛二叔应该也不会蠢到以权谋私。 所以薛二叔跟太子走得近,好像也不算什么大问题,毕竟太子可是他亲大侄女的夫君。 谈轻直觉赔钱货最近这么嘚瑟确实有点怪,但已经回到了院子里,他跟福生默契地不再提这事,拎起福生怀里的食盒便进了屋中。 裴折玉已经醒了,坐在竹榻上跟燕一说着话,见谈轻回来,他摆摆手让燕一下去,谈轻眼力好,见到燕一匆匆收起来一封信,不过裴折玉偶尔也会给什么人写信,燕一行礼时他点点头,什么也没问,走过去将食盒里装着参汤的汤盅端出来。 “该喝汤了。” 裴折玉略有些苍白的脸上露出几分明显的无奈,暗叹一声,见谈轻擦干净手拿勺子舀汤,他的目光在谈轻泛红的脸颊上停留须臾。 “外面很热吗?脸都晒红了。” 谈轻眨了眨眼,随口糊弄他:“没有,我就是看天气好在外面跑了一下,来尝尝味道?” 他将汤碗送到裴折玉面前,裴折玉认识他已久,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撒谎,便笑着接过汤碗,抿了一口,果然还是平平无奇的参汤。 第210章 裴折玉随手放下,暗自观察着谈轻的脸色,“还有些烫。王妃不高兴吗,方才碰到谁了?” 谈轻一脸佩服地看着裴折玉,索性也不隐瞒了,“我刚才跟人吵架了,这都能看出来?” 他说着纳闷地揉了揉脸颊。 裴折玉失笑,“我猜的,王妃心情好的时候话比较多,今天回来却不怎么说话。是谁不长眼得罪了王妃,可需要我回头帮忙吵回来?” 听他这么说,谈轻胸口那口气也消了,抱怨道:“就是赔钱货那个傻子!他咒你,我把他骂了一顿就跑了,没输!不用你再帮我赢回来,你好好喝汤养好身体就好了!” 连日喝参汤,裴折玉也有些腻了,但谈轻总想给他补补身子,他也不好拂了谈轻的好意,垂眸等汤凉时,状似不经意地问起太子,“怎么会碰上太子?若是在隐王府或是庄子,王妃也就不会碰上不喜欢的人了。” “就是路上碰到的。”谈轻也赞同他的话,叹气道:“我也想回去,可是要到月末才回京。” 他也不完全不喜欢行宫,这里风景还是很好的。 但在皇帝面前要守规矩,又跟赔钱货谈淇这些晦气东西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让人很烦。 他也没办法,只能随大流,等皇帝回宫才能回王府。 谈轻撇嘴,“要是明年还要来行宫,我是不会来了。”他伸手摸摸茶几上的汤碗,碗边是有点烫,便拿起扇子打开扇风,“不说他们了,你把补汤喝了,我们今晚吃炖兔子!” 不管怎样,补汤还是要喝。 这些天都被谈轻管着,裴折玉哪里还不知道今天这补汤又是逃不掉的?不由笑叹一声。 “知道了。” 谈轻有午睡的习惯,看裴折玉喝过补汤,索性躺在竹榻上补了个午觉,裴折玉刚刚醒来,便坐在边上一边看书一边给他打扇子。 行宫上空云卷云舒,好像一眨眼,就到了日落时分。 谈轻打着哈欠醒来,白皙脸颊上压在竹席上留下一道红痕,起身一看,裴折玉不在屋里。 谈轻眼里闪过一丝迷茫,扶着腰爬起来,走出门一看,裴折玉就站在门檐下看着日落。 金灿灿的落日旁边飘着许多火烧云,整个天幕都火红火红的,映在院中水缸上煞是好看。 谈轻走到裴折玉身边,裴折玉没有回头,好像就知道是他,抬手挡在眼前,伸开的五指好像想要将落日握住。他说话声音轻轻的,似乎带着点笑意,又带着几分眷恋,“好久没有看过这么好看的落日了。” 他看落日,谈轻看他,落日余晖映着裴折玉失神的丹凤眼,给谈轻一种裴折玉此刻就站在他面前,却又好像距离他很遥远的错觉。 这种感觉让谈轻心里不太舒服,他转眼看向天上的云霞,压下心头不适,点头说:“还行。你要是喜欢,我们明天早点起来看日出?” 想了想,谈轻又说:“日出还是要在山上看更好,之前看你的一本游记上面说,泰山上的日出最好看,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去看看。” 裴折玉双眸回神,应当是看久了落日有点不适,微眯起眼看了谈轻一阵,笑应道:“好。” 谈轻笑道:“那你可要记住了。” 今天的落日确实好看,谈轻刚醒来,感觉还有点累,没再说话,陪着裴折玉看了一阵落日,裴折玉便跟他回屋,同他一块用饭。 吃了几天清粥补汤,今天裴折玉总算是能陪谈轻一块吃饭了,谈轻进屋一看,福生和燕一已经摆上饭菜,有他们今天送去要求做的烤兔子和炖兔子,配着几个裴折玉让人在行宫厨房要的菜,还有一壶酒。 谈轻起初以为是茶,拿起一闻有股酒味,立马叫住了准备退下的福生,“这里怎么有酒?” 福生挠头看向裴折玉。 裴折玉适时出声,“我让他们去要的,昨天重阳节,王妃独自去了家宴,只怕是没吃好。这些天王妃为了照顾我,跟着我一块吃素喝汤辛苦了,我便让他们多拿几个菜,再带一壶酒来犒劳犒劳王妃。” 谈轻说:“你还不能喝酒。” 裴折玉朝福生摆手让他下去,笑道:“我知道,我少喝一点,王妃不放心看着我就是了。” 福生趁机跑了。 谈轻对酒不大热衷,他以前是没尝过,后来尝了几次知道自己酒量后就没再碰过了。可裴折玉都这么说了,谈轻也只能听他的。 裴折玉见他还是不太放心,便接过酒壶倒了两杯酒,“我知道王妃酒量,这是桂花酿,不醉人,但也不可空腹喝酒,先吃饭吧。” 盛着桂花酿的白瓷酒杯被裴折玉放到谈轻手边,酒香浓郁,果然飘着一股桂花的醇香。 谈轻看他还懂不能空腹喝酒,也就容许他把酒留在桌上,抄起筷子来还是先给他夹菜。 “这是我自己掏的兔子窝里的小兔子,你尝尝,要不是行宫的御厨不会,我还想吃兔头!” 裴折玉知道兔子的来历,就是那天谈轻跟裴彦他们跑马回来时在路上掏的,没想到一只都没养活……不,其实剩下还有两只是活着的,但是谈轻觉得不好养不想养了,直接给送去厨房,晚上加了两道菜。 闻言裴折玉很难忍住不笑,心道王妃着实可爱,笑着笑着,又暗叹一声,“今天王妃碰到太子时,太子说的那些话,我都知道了。” 谈轻正啃着烤的小兔子后腿,听到这话顿了顿,瞪着眼地看向门外,“福生跟你说的?” 裴折玉看他一脸被背叛了的表情,笑着点头,“是我问了,福生才跟我说的。太子说话确实不好听,难怪王妃会跟他吵架,不过太子有些话不无道理……王妃可曾想过,或许,我这身体确实撑不到弱冠那年?” 谈轻瞪他一眼,慢慢将口中的兔肉咽下去,没好气道:“你不是好好的吗?干嘛说这些丧气话?你的病不严重,我们可以治好的!” 正好说起他的病,谈轻放下兔腿,拿手帕擦了擦手,劝裴折玉说:“我看你之前吃的药都不怎么见效,吃多了身体反而越来越差,心里就在想,不如回京之后我们换个大夫吧?我托外公找神医,或者我去托安王帮忙?我记得安王之前去望京找过一个大夫看病,回来时身体也治好了!” 裴折玉笑容不改,温声说:“安王是中毒,与我不同。我在宫中长大,不是没看过御医没吃过药,连御医都看不好。如今连我吃的那种药药效也不如从前了,恐怕以后……” “会好的!” 谈轻打断他的话,眼神执拗地看着他,有些不悦,“宫里看不好,也许是有些御医不用心。那我们找外面的大夫,你的病会好的。” 裴折玉早有预料,笑着反问:“王妃,若是真的治不好呢?我知道我这病是心病,就算是再好的药也很难治愈我的心病,这么多年来,我每次病发,身体都会更虚弱一些,可是每次下雨,我总是会病发的。” 谈轻斩钉截铁道:“那我们就搬去不下雨的地方!” 裴折玉笑着摇了摇头,接着跟他讲道理,“天底下哪有不下雨的地方?没有水,人是活不下去的。我这些年在京中每年要病发个几十次,哪年雨水丰沛,我几乎整个雨季都卧病在床,何况,我们出不了京师。” 不下雨的地方,谈轻能想到的只有沙漠,可裴折玉也说了,没有水,人是活不下去的。 他们不可能真的搬到沙漠去。 谈轻咬了咬唇,慌忙说道:“那我们就找机会离开京城!我找外公帮忙,总能走出去的!” 裴折玉再次摇头,“父皇不会容许皇子无故出京的,何况那个人是我,而我的王妃是你。你背后是国公爷,王妃,你也是质子。” 谈轻怔住。 他之前也有过类似的想法,皇帝为了牵制老国公,才非要原主这个唯一的外孙嫁给皇子,但他说不准,直到裴折玉亲口这么说了,谈轻才敢确定。皇帝从一开始内定原主为太子妃就是将原主当做质子,他要牵制老国公,也为了稳住西北的将士。 老国公在西北任大将军多年,西北军暗地里被人叫作钟家军,原主的双亲也在西北战死。 他们的魂在西北,西北那数十万将士也都记得。 裴折玉轻轻握住谈轻的手,他的手有些微凉,冻得谈轻一个激灵回神,便对上裴折玉看着他时那双温柔几乎溺出来的丹凤眼,“不要害怕,国公爷还在,王妃自然安全,父皇还想留着国公爷的余威,继续震慑西北,怕只怕太子继位,对你们动手。” 谈轻冷静下来,定定看着他。 裴折玉问:“为何这么看我?” 谈轻皱起眉头,“你不对劲。” 裴折玉笑叹道:“我也只是有感而发,总难免想到,若是我不在了,王妃又该怎么办?” 谈轻摇头说:“为什么要想那么长远的问题?太子对我们有威胁,那就让他做不成皇帝就是了,你只要听话配合,病我们会治好的。” 第211章 裴折玉看着谈轻,一时哑然,不曾想谈轻比他还要执着,他顿了下,说道:“我知道王妃言出必行,也一定会用尽全力帮我治病,但凡事都有万一。倘若真的有一天,我如太子所说的那样,真的不在了……” 谈轻忽然握紧他的手,黑白分明的眼睛紧紧盯着他,连谈轻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眼中满是不舍和难过,但谈轻的神情无比认真,又隐约带着几分怒火,“裴折玉,你是这个世界唯一懂我的人,我会治好你的。” 裴折玉动了动唇,却说不下去了,在谈轻固执的目光下,他缓缓叹息一声,败下阵来。 “好,若是我活过了二十,我便陪你去泰山看日出。” 谈轻抓着他的手不放,裴折玉没办法,只能换成左手,将谈轻手边的酒杯送到他面前。 “王妃不愿与我做这个约定吗?” 这个话题有些沉重,谈轻缓了一阵,心口的不适才消退一些,接过酒杯时还是不太高兴。 “这种丧气话你下次不要说了。约定可以,要改成等你到了二十,我们就去泰山看日出。” 裴折玉笑得很是无奈,举起酒杯跟他轻轻一碰,“我今年虚岁十九了,时间已经不多了。” 谈轻瞪他一眼,才十九岁,刚成年的一个人,跟初升的太阳一样,干嘛老说这种丧气话? 裴折玉被谈轻瞪得没了脾气,笑着摇了摇头,举杯向谈轻示意,“我知错了,自罚一杯。” 他果真说喝就喝,七分满的一杯桂花酿,他一口就喝完了,谈轻看他真的没事,闷闷地将手里的酒杯送到嘴边,试探着抿了一口。 桂花酿是甜酒,入口有股微微的辣意,酒精能麻痹神经,谈轻不喜欢,却觉得入喉时那几分带着桂花香的绵甜回味起来有些上头。 好像还挺好喝的。 谈轻小抿一口,垂眸看着瓷白酒杯里漂亮的琥珀色酒液,又很快敏锐地抬眼看向对面。 裴折玉杯中已经空了,正朝他笑着,满脸温柔无害。 谈轻捏了捏耳垂,把酒杯放下,他还不想醉太快。 裴折玉没有催,他方才说了许多,好像放送了不少,又把自己的酒杯给添满了,谈轻皱着眉提醒他:“不要喝太多,你病还没好。” “今日高兴,想小酌几杯。” 裴折玉没听他的,将酒杯倒得满满的,当着谈轻幽幽的目光放下酒壶,“好了,今晚我们只喝几杯,明天晚上我们去镇上看烟花。” 谈轻眨了眨眼,有些错愕,“明天也会有烟花吗?” 裴折玉跟他轻轻碰杯,垂眸说道:“我让人安排。这些天王妃都在照顾我,连裴世子几番邀约都没去,之前我说过会带王妃去镇上玩,总是要去一回的。我看明日应当不会下雨,明天晚上,王妃就能看烟花了。” 谈轻有点期待,又有点不放心,“会不会累着你?” 裴折玉喝酒的姿势越发豪迈,一口就饮了半杯,唇边仍挂着温和笑意,“我总该出去走走,身体才会好。王妃平日不是这样跟我说的吗?我们去附近镇上逛逛罢了,父皇也没有拘着所有人陪他留在行宫。” 这倒是,这两天裴彦就跟他的朋友出去玩过好几次。 谈轻动摇了。 裴折玉又说:“明日我早些出发去准备,午时在镇上酒楼等王妃,那边还可以游船,不过容易弄湿衣裳,王妃可以多带些衣物。” 谈轻点头记下,“好。” 裴折玉笑着看向他手边那杯几乎没怎么碰过的酒,“王妃气消了,可愿与我共饮此杯?” “我没有生气。” 谈轻瞥向别处,又回头看了眼手边的酒杯,再看裴折玉,他还在等着,十分耐心而温柔。 谈轻实在没办法,只能举起酒杯跟裴折玉碰了一下,一口气喝了半杯,“这总行了吧?” 裴折玉笑了笑,“先吃饭吧。” 谈轻早就馋桌上那只整只烤的兔子了,碗里的烤兔腿还没吃完,这会儿赶紧埋头啃兔腿。 大抵是喝了点酒有点上头,谈轻这一顿没吃太多,裴折玉又在边上哄着,谈轻看着他连着喝了第三杯酒就制止他不让他多喝了,却也不知不觉陪着他把自己杯里的酒喝完了,又添了两杯,还吃了两只醉蟹。 吃得差不多了,谈轻就开始犯困了,亦或者是醉意上来了,扶着额角靠上椅背,“困了。” 裴折玉道:“那就睡吧。” 谈轻有点小小的洁癖,小声说:“我还没洗澡。” 裴折玉笑了,“醒来再洗。” 他扶着谈轻起身,谈轻已经站不住了,摇摇晃晃地往他怀里倒,心中还在纳闷,这桂花酿喝着甜甜的也不辣,怎么喝完了会头晕? 裴折玉索性扶着谈轻回到床前,让他坐下,帮他除了鞋子,谈轻垂头看着半跪在面前的黑衣少年,不知怎么,嘿嘿笑了起来。 裴折玉起身笑问:“怎么了?” 谈轻晃了下有些晕乎乎的脑袋,笑说:“我好像看到两个你了。”他说着伸出五个手指。 “这是几?” 裴折玉哭笑不得,“你说是几?” 谈轻没看清,迷迷糊糊地收回手,裴折玉便扶着他躺下,要松开他时,手腕被紧紧抓住。 裴折玉低头看去,谈轻酒量果真不好,这么一点酒就已经逼得脸颊绯红,双眼湿润失神。 本就乖巧漂亮的一个少年,看上去颇有些无辜可怜。 裴折玉轻声问:“王妃?” 谈轻找了一阵,在两个裴折玉的影子里找到了本人,承诺道:“别害怕,我会治好你的。” 裴折玉没回话,只是看着谈轻,谈轻的清醒已经不多了,说完这话,便闭眼睡了过去。 大概是因为裴折玉在身边,他睡得还算安宁,只是抓着裴折玉手腕的手一直没松开。 裴折玉沉默地守在床前,直到福生吃过饭过来,见谈轻已经睡下,给裴折玉行礼后小声问:“少爷酒量差,还是让小人照顾少爷吧?” 裴折玉似乎在走神,明明方才与谈轻说话时一直是笑着的,再回头看向福生时面上没什么表情,一双漆黑的丹凤眼看着阴冷渗人。 福生心头一悚,忙不迭垂头。 裴折玉只道:“王妃这里有我,把酒菜撤了,下去吧。” 福生向来是敬畏这位隐王殿下的,就算知道他对谈轻好,福生还是觉得裴折玉有点可怕,听裴折玉吩咐,立马逃似的应声跑了。 裴折玉倒是对这个心眼多的小厮没什么兴趣,回过头来看向谈轻,他在醉梦中时不时呓语一声,似乎有点不舒服,皱起了眉头,裴折玉也耐心地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用空着的左手揉开谈轻紧皱的眉心。 谈轻依稀有一点清醒,听见裴折玉轻声说话,“王妃的朋友很多,忘记一个也会很快吧?” 忘记什么? 谈轻半梦半醒,只听进去这句话,脑袋昏昏沉沉地想着,不一会儿,便彻底睡死过去了。 再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隔着窗纸都有些刺眼。 谈轻有一点头疼,大概是酒精影响到了他还没有完全修复的精神图景,又或者是宿醉——他偏向于宿醉,问题是他只喝了一点。 现在应该是上午,裴折玉不见踪影,枕边也是凉的。 谈轻坐起来,朝外间叫了两声,“裴折玉,你在吗?” 很快有人绕过屏风进来,不是裴折玉,是福生,福生手里还端着洗漱用的水盆和面巾。 “少爷醒了,要不要喝点醒酒汤?昨晚那个桂花酿后劲很大的,我都说了让燕一拿普通的酒就好了,少爷到底昨晚喝了多少?睡到这个时候才起,我看昨晚那酒壶都空了一半,不会全是少爷一个人喝的吧?” 谈轻刚醒什么也没干就被福生一顿数落,他心里也冤,他明明只喝了三杯,最多吃了两只醉蟹,又没人告诉过他那桂花酿后劲大。 他懒得跟福生争执,等福生打湿了面巾拧干送过来,他随手擦了擦脸和脖子,便有些匆忙地下了床,见不到裴折玉,他有点不安。 “裴折玉在哪里?” 福生看他的眼神也挺纳闷的,“殿下一早就出门了,不是说好了跟少爷说过,一会儿让少爷去镇上酒楼等着殿下,晚上再看烟花吗?” 谈轻是醉了,但跟裴折玉约定过的事还是记得的,没想到裴折玉果然一早就扔下他走了。 谈轻皱眉道:“他这么早就出门,到底要干什么?” 福生想了想,“平白无事放烟花,王爷得安排一下吧?不过已经巳时了,少爷得洗漱了,吃过早饭准备一下,得在午时前到镇上。” 巳时,是早上九点到十一点。 他睡了这么久? 谈轻觉得不对劲,裴折玉昨晚跟他说过的话他还记得几句,额角抽痛,提醒谈轻他醉过—— 还一觉睡到快大中午。 再想到福生刚才的话,昨晚的酒是燕一拿的,他们知道这酒后劲大,难道是故意灌醉他? 第212章 就算要看烟花,也不一定要裴折玉这个做主子的一大早就跟他分开出门吧,他要干什么? 谈轻越发不安,下意识推开福生去翻找起裴折玉藏在箱子里那副画像,画像居然不见了。 会跟这副画有关吗? 裴折玉拿走了画像,也许是发现他动过这副画像了。 谈轻愣在原地。 福生看他不穿鞋到处乱跑,还只穿着一身单薄寝衣,急忙拿着干净衣服追出来,“少爷,我们还要赶时间去镇上,你这是要干什么?” “不是我,是他要干什么。” 谈轻随口应着,心不在焉地接过福生怀里抱着的衣服,转身又回了床前,动作麻利地换上,福生是真听不懂他这话,一脸迷茫地跟回来,见状也帮着他递衣服腰带,等他穿好衣服之前就站在边上碎碎念。 “少爷不用太着急,殿下说了你们约好午时在镇上见面,现在还有一个时辰,来得及的。” 谈轻匆匆换好衣服洗漱过,等着福生给他梳头,还不忘催他快点,今天要出门去镇上,不是去见皇帝,简单扎个马尾就行了。 忙完之后,福生就去叫人拿早点。谈轻急迫想见到裴折玉,问问他是不是发现了自己偷看画像的事,心事重重的,只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催促福生赶紧去准备马车,就要出门前,他忽然又停在院门口。 福生忙得满头是汗,催他的是谈轻,马车准备好了又不动的也是谈轻,福生觉得他怪怪的,抹了把汗说:“少爷,您又怎么了?” 谈轻只是想起来裴折玉昨晚跟他说过的一句话,“他说镇上可以游船,要多带衣物替换……” 福生啊了一声,挠头说:“那我再去收拾一下?” 谈轻摇头,他觉得自己此刻应该明白什么了,但还是隔着一层薄薄的窗纸,亟待戳破。 多带衣物,说明裴折玉认为他不会只在外面待一天?裴折玉早上就跟他分开,中午会来见他吗?裴折玉平白无故为什么要灌醉他? 谈轻找不到答案,他只知道,自己能接触到的最让自己想不通的一点,就是那副画像。 他看过,或许在后来裴折玉发现后又收起来的画像。 谈轻抬头看向天上有些晒人的太阳,忽然问福生:“你去看一下,王爷的衣物有没有少。” 这次出门他们没带管家,就是福生负责伺候两位主子的饮食起居,燕一负责他们的安全。 福生虽然还是一头雾水,可少爷叫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进屋没一会儿,就回来禀报。 “少爷,应该没少。” 谈轻按住抽痛的额角,深吸口气,又看向福生,“我要先去见一个人,问她要一个答案。” 福生看谈轻的脸色就不对劲,直觉让他有点不安。 “谁啊?” 半柱香后,行宫西宫佛堂。 福生将门前的嬷嬷引走了,谈轻推门入内,一眼就看到跪在观音像前敲木鱼念经的祥妃。 她从家宴那天就被禁足,太后便让她搬到佛堂来,说是让她多念经,为宁安公主祈福。 祥妃在意的就是她的女儿宁安公主,她会愿意的,太后猜的也没错,她这两天都很听话。 比起前两次见面,祥妃身上的珠翠绫罗都被换了下来,穿着一件素衣戴着玉簪,跪在观音像前闭目念经的模样,看去十分虔诚。 笃笃笃,木鱼声停了下来。 祥妃睁开双眼,缓缓说道:“还未到午时便来了人,莫非是太后又有什么事情吩咐本宫?” 谈轻没有掩饰脚步声,步伐平缓走到她身后来,看着那尊白玉观音像,“是我,隐王妃。” 祥妃起身回头,看见他时,脸上闪过一抹错愕。 “七皇子的王妃?这个时候,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素白面容上露出近乎癫狂的神情,一把抓住谈轻的衣袖,“那七皇子呢?他没动手?” 谈轻本是来找她要画像答案的,见状心中那份不安越发浓郁,抬手格开祥妃,微微拧眉。 “动手?” 第107章 祥妃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也是懂得察言观色的,谈轻的反应显然不知情,她冷静下来,笑道:“看起来,你似乎什么都不知道。” 谈轻看她脸上放松的笑容,心中疑惑更甚,但既然被看出来了,他也没有硬要装下去。 “我原本只是想来问问祥妃娘娘,去猎场那日为何要送我家王爷那副画像,画上的人又是谁,现在看来,我最该问的不是这些。” 祥妃笑了笑,忽而轻声叹息,捻转着手中佛珠,转身望向神龛供着的那尊白玉观音,檀香氤氲,在她憔悴的面容上覆上一层朦胧。 “隐王妃?本宫知道你,卫国公唯一的外孙,听说你和七皇子成婚后,也是恩爱夫妻。” 谈轻嗅觉敏锐,不大喜欢这佛堂里浓郁的檀香气味,闻言眉心一紧,“你知道裴折玉要干什么?裴折玉今日出行宫,也与你有关。” 他陈述的语气俨然已经确定此事与祥妃有关,如果不是这样,祥妃不会一见到他就问裴折玉有没有动手,既然如此,他也没必要再保持那所谓的礼仪了,谈轻定定看着祥妃,“祥妃,你们到底是要干什么?” 要是祥妃不愿意回答,谈轻悄然捏紧五指,他不介意话一点精神控制,得到想要的答案。 祥妃却没有看他,而是一脸虔诚地双手合十,朝着观音拜下,唇边还挂着怪异的笑意,口中喃喃:“愿七皇子得手,让我儿归来。” 谈轻挑起眉梢,祥妃只有一个亲生的女儿,那就是宁安公主,可是宁安公主早已经去漠北和亲,如今也十多年了,怎么可能回来? 那么裴折玉一定是在做很危险的事情,难不成…… 谈轻睁大双眼,惊愕而又不可思议地看着祥妃,“宁安公主是漠北王后,寻常事回不来。” 祥妃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忽然轻声笑起来,泛着血丝有些浑浊的眼睛却透露出几分恨意。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但若是国丧,她会回来的。” 还真让谈轻猜中了,他心下震撼,“你们想要杀皇帝?你们疯了?裴折玉现在在哪里?” 和亲公主嫁到漠北,成了漠北王后,理应是一辈子都不会回来了,但若是国丧,皇帝死了,宁安公主没准真的能回来,她可以用回来见父皇最后一面的借口,而漠北也可以借送她回来打探朝中局势…… 可谈轻想不明白,祥妃这么疯是为了见女儿,那裴折玉呢?裴折玉为什么要跟她们胡来? 谈轻道:“你们这是弑君!” “弑君?哈哈哈……” 祥妃反而笑得越发开心,笑着笑着,她脸上露出一抹狠色,“若不是他,宁安也不会小小年纪就被送去漠北,他拿我唯一的女儿顶替他最宝贵的大公主,我的女儿又该怎么办?”她回头看向谈轻,质问道:“我不该恨他吗?我不该怨他吗?我的宁安,也是他的女儿啊,他对大公主那样宝贝,为何就不能也怜惜一下我的宁安?” “十几年了,我的宁安自从去了漠北,十几年来音信全无……”祥妃眼眶泛红,含恨的语调带上几分哽咽,“她走的时候还那么小,她说过她不想去和亲,可是没有在意她,没有人在意我们母女分离有多痛!” 她扶着胸口的手因为激动开始颤抖,“若没有意外,这辈子她都不会回来了,我再也见不到我的女儿了,我甚至不能说出他们拿我的宁安替换大公主的真相,我被软禁在钟粹宫中,在他们口中得了癔症……” 祥妃笑起来,笑容讽刺而又幽怨,“他们这样对待我和宁安,我便是弑君,那又如何?” 谈轻知道她恨皇帝和大公主,对她弑君只是有点惊讶,但也能理解,可他还是想不通。 “那裴折玉呢?”他追问道:“他现在又在哪里?” 祥妃轻呵一笑,脸上讥讽更甚,似乎早已料到果然不会有人在意她这渺小的恨意,她扶着香案一角,消瘦单薄的身体靠在上面,神情变得冷漠,“七皇子吗,他可是要比我更恨裴璋,更想亲手杀了裴璋。” 裴璋,是皇帝的名讳。 谈轻问:“为什么?” 祥妃讥笑道:“你是七皇子的枕边人,他都没有跟你说过吗?也罢,这是时辰他们应当都已经离开了,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 谈轻皱眉,“他们?他们在哪儿” 且不管他们都是谁,谈轻只想知道裴折玉在哪里。 祥妃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轻舒一口气,回头看向谈轻,方才的失态变作冷漠,“看来你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那你也拦不住七皇子,他要杀裴璋,是为了替他生母报仇。” 谈轻顿了下,“生母?” 他福至心灵,想起祥妃上回碰见裴折玉时说的话,再想到那副画像,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宁贵人?” “隐王妃果然聪明。” 第213章 祥妃话中夸赞着谈轻,笑容很是嘲讽,“宁贵人?不,她不是宁贵人,她是宁氏,是御史唐锦林的小儿媳妇。我还记得,裴璋刚登基没多久,有回出宫解闷,碰见了唐御史府中新过门的儿媳妇,便看上了人家,让太后派人将宁氏请到宫宴上……” 她嗤笑一声,摇头道:“入了后宫,宁氏还不是任他鱼肉?本来好好的御史家少夫人,被按上我钟粹宫宫女的身份,成为裴璋的宁贵人,君夺臣妻,多荒唐啊,可他是皇帝,天下没有人敢说他的不是。” 谈轻知道当务之急是先找到裴折玉,可在此时此刻,也不着痕迹皱紧眉头,“然后呢?” “然后……”祥妃微眯起眼,回忆道:“然后啊……听闻宁氏与夫君是青梅竹马的少年夫妻,十分恩爱,被裴璋强夺入宫,自是不愿,她到钟粹宫第一天便撞柱自杀,裴璋便拿她的夫家要挟,她才乖顺了些。” 那时祥妃还是祥嫔。 她还记得,她听皇帝的吩咐去劝过宁氏的,当她走进关着宁氏的房间时,她见到年轻的宁氏被五花大绑捆在床上,双眼含着泪哀求她帮帮自己时,祥妃是这么说的—— 这天下都是皇上的,他想要你,谁又能阻止? 然后皇帝拿宁氏的夫家一家十几口威胁宁氏,她作为钟粹宫主位,看着皇帝平日悄悄来宠幸宁氏,却不敢出声,只拉着宁安公主躲在自己的寝殿中,也不敢再看宁氏那双逐渐没了光,只剩死寂的眼睛。 她初次被宴请入宫参加宫宴时,只是一位年方二八,与少年夫君琴瑟和鸣的稚嫩小妇人。 祥妃抿了抿唇,眼神复杂,“宁氏一直记挂着她的夫君,裴璋虽然喜爱她的容貌与性情,却极恨她这一点,后来有人将与宁氏相貌相似的常贵人送到宫中,他对宁氏的喜爱便分给了常贵人。可常贵人着实愚蠢,只会唱曲讨好裴璋,哪里比得了自幼饱读诗书的宁氏呢?可偏偏常贵人蠢得很,为了固宠,居然耍手段假孕。” 谈轻怔了下,想起那个说裴折玉不是皇帝亲生儿子的传闻,便是常嫔孕育时长不正常。 果然,祥妃说:“裴璋发现后没有重罚常贵人,因为宁氏也有孕了,但宁氏在偷偷吃堕胎药,那时裴璋在朝中对付一帮先帝旧臣,本就不得意,宁氏又如此忤逆,他便将宁氏怀孕的消息封锁起来,待宁氏生下七皇子,便将孩子抱给常贵人……常贵人那个傻子,还不知道七皇子是跟她一同住在钟粹宫的宁氏生的,碍于裴璋的命令,也只能老实给裴璋养七皇子,还想利用皇帝对七皇子的在意争宠,早日生下自己的孩子。可她的身体早在入宫前就在勾栏里被药坏了,根本生不了。” 祥妃讽刺道:“她根本不知道,七皇子是裴璋拿来要挟宁氏的,宫中那些女子哪个不是使出浑身解术讨好裴璋?只有宁氏不同,他这个人,就是见不得宁氏这种宁折不屈的女子,他用七皇子和唐家人威胁宁氏,太后又帮着他擦屁股,宁氏只能听他的,每日亲眼看着亲儿子被常贵人带出来却不敢认。等七皇子渐渐大了,宁氏到底是忍不住,与他私下接触……” “不愧是亲生母子,宁氏擅长丹青,七皇子也喜欢画画。”祥妃叹道:“也许让宁安代替大公主和亲,是对我当年看着宁氏被威逼却助纣为虐的报应,我见到他们母子,便记挂起我那小小年纪便被押着去漠北和亲的宁安,没有告诉任何人。可惜好景不长,宁氏知道她被骗了——她一个弱女子八年来被困在钟粹宫一个小小的院子里,根本不知道,早在裴璋登基第二年,她的夫家就跟很多先帝旧臣一起被裴璋除去了,或许是裴璋格外恨她的夫家,唐家满门抄斩,无一人幸免。” 谈轻捏紧拳头,“裴折玉,也是那一年失宠的?” “是啊。” 祥妃抬眼看向谈轻,突然有些好奇他会有什么反应,浅褐色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那时我已经患了‘癔症’,很少走出寝殿,我听说宁氏把七皇子带到了阁楼上,裴璋过来没多久,宁氏坠楼而死,而七皇子被传突然疯病发作杀了一个宫人,没几天也被皇帝罚去后宫做奴仆。再后来七皇子被送回皇子所,裴璋也没有再来看过常贵人。宁氏死了,他们母子都失宠了。” 听完这些,谈轻心口有些闷,好像被一块大石压着,他拳头紧了又松,“裴折玉知道了?” 话出了口他就知道自己这是废话,如果裴折玉不知道宁氏是他娘,就不会有弑君的想法。 即便祥妃并不清楚当天发生过什么,但综合先前那些传闻,谈轻心中已然有了真相的轮廓——宁氏被骗,定然也是恨极了皇帝,想要报仇,但最终死的是宁氏,而裴折玉此后便染上隐疾失宠。毫无疑问,裴折玉的心病,根源在于宁氏之死。 所以他要报仇,弑父弑君。 祥妃见他不说话,也不知在想什么,慢慢失了兴趣,捻着佛珠串双手合十向观音乞求,“但愿七皇子得手,让安宁回到我的身边。” 谈轻强迫自己乱了的心冷静下来提醒祥妃,“皇帝要是死了,宁安公主未必能回来,但朝局必有动荡,如果继位的人是太子,以太子的性格和能力,这天下迟早会乱。” 祥妃攥紧玛瑙佛珠,不悦地说:“这话你应当跟七皇子说……不,你已经没机会了。我只要我的宁安能有回来的机会,她那么聪明,会把握住机会的。至于以后皇位谁来坐,我不在乎,七皇子也不在乎。” 她的眼神很冷,因为谈轻说了她不喜欢的话,她说完,唇边又扬起一抹癫狂冰冷的笑。 “卫国公忠君护国,唯一的外孙前些年看着没什么用,原来骨子里也是流着一样迂腐忠心的血,可是隐王妃,一切都迟了,你阻止不了七皇子。今日一早,裴璋就已经离开行宫,前往大觉寺祭拜他的生母了。” “生母?” 谈轻自以为今天不会再有什么事情比裴折玉和祥妃弑君更让他惊讶的事了,没想到还有…… 皇帝裴璋的生母,不是太后吗? 可祥妃是什么人?是皇帝还是皇子时就已经跟在他身边的侍妾,对他的了解不亚于太后。 谈及皇帝,祥妃除了怨恨,更多的还是讥讽厌恶,“他啊,可不是太后的亲儿子,这也难怪他后来能作出将宁氏的七皇子给常贵人抱养的恶事,只怕是习以为常。裴璋的生母早就死了,还活着时在后宫也不过是小小才人,当年太后还是荣妃,李才人住在她宫中,难产死后生下的皇子自然给荣妃养了。后来裴璋当了皇帝,就让人在行宫不远的大觉寺给他生母立牌位,每回来行宫避暑,他前头孝敬完太后这个养母,后脚就会去祭拜生母。” “知道孩子与生母骨肉分离之痛,还一再这般对待我儿和七皇子……”祥妃眼神哀怨,“他也知道此事不能让太后知晓,太后年岁大了,身体愈发不好了,所以他每年去祭拜生母时都是偷偷去的,也只带了少量侍卫,这也正是七皇子的好机会。” 谈轻想起前几天里燕一时不时替裴折玉给什么人送信,想来就是在确认这件事或者是在提早安排,要是他早点问的话,会不会…… 不会。 谈轻很快有了答案。 如果裴折玉想告诉他的话,昨晚就不会灌醉他了。 如今一想,午时前让谈轻到镇上等他,应该是裴折玉安排他避开此事,说不定等他去了那边,等待着他的会是安排送他走的人。 再有之前谈轻和老国公几次三番问过裴折玉要不要在朝中帮他谋个闲职,裴折玉都拒绝了,这样一来,但凡裴折玉失手,他们也不会被牵连太深,看来裴折玉由始至终,都没想过把谈轻拉下水。但裴折玉这是要弑君,皇帝身边就算只有少量侍卫,也是相对平时而言,人数是不会太少的,应该还都是精兵,这一行很危险。 原来昨夜半梦半醒听到那句话,果然是诀别吗? 谈轻是交了一些朋友,可他似乎忘了告诉裴折玉,那些朋友跟裴折玉不一样,他只跟裴折玉说过,要跟裴折玉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这要怎么忘记? 谈轻深深呼吸,转身就走。 祥妃有些担忧,犹豫了下,但还是叫住了谈轻,“隐王妃,你现在去也晚了,来不及了!” 谈轻站定在门前,祥妃的遭遇以及刚才听到的裴折玉的过往,让他心头沉重,也无意与担心他会破坏此事的祥妃争执,他思索了下,只说:“宁安公主去了漠北这么多年一直杳无音信,你就确定她还活着吗?” 祥妃面色骤然煞白。 谈轻大步往门前走去,她没有再阻止,却像是遭受重击一般,慌慌乱乱地跪在观音像前。 “不会的!不会……菩萨保佑,宁安在漠北好好的!” 她什么都没有,只能乞求神佛。 听着身后传来的诵经声,谈轻回头看了她一眼,伸出手按在门板上,深吸口气打开房门。 门外的人已经被福生支开,谈轻顺利走出了佛堂外,走出一段路,福生才匆匆跑回来。 第214章 “少爷,问好了吗?还去镇上找王爷吗?”福生看了眼天色,“还有半个时辰就午时了。” 谈轻没有说话,只抬眼看向天上的日头,如果他没有猜错,裴折玉跟他约好午时在镇上见面的时间,应该就是裴折玉动手的时间。 他要阻止裴折玉吗? 还是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去镇上酒楼,等那一场裴折玉承诺过,但大概率不存在的烟花? 从祥妃那里出来,谈轻想明白了很多,比如裴折玉跟皇帝、跟常嫔这些怪异的亲子关系,以及裴折玉昨夜的一切异常,谈轻心中却没有为此放松,反倒是越发沉重了。 裴折玉还能活着回来吗? 可福生看他不说话,是越发迷茫,“少爷,咱们还去不去镇上了?你刚才不是很着急吗?” 谈轻垂头看着湖面聚散的锦鲤,眼神有些迷惘,“我不知道,不过,我忽然想问一件事。” 福生挠头,“啊?还有什么事?这回又要找谁?少爷,我支开太后的人已经用完脑子了!” 这次不用福生去支开谁,甚至用不到他。谈轻伸手按在栏杆上,双眼看着水下的锦鲤。 “福生,你说,上回我们被困在山上,裴折玉明明生病了,他不喜欢下雨天,却还是来救我了。那个时候,他又在想什么?” 事到如今,谈轻也想明白了,当时裴折玉跟他说过的那些话都是真的,裴折玉应该有过任由小胖子被杀死,让皇帝逼反安王的打算的,如此一来,他就可以浑水摸鱼,或是帮助安王对付皇帝,借刀杀人。 是什么,让裴折玉放弃这么好的机会,来山上找他? 福生一头雾水,倒也老老实实地猜想道:“因为少爷在山上,殿下不来才会很奇怪吧?” 谈轻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这算什么答案? 福生被他看得心底发毛,也想问这算什么问题,少爷再不去镇上,就真的要到午时了! 好在谈轻很快移开眼,看向福生身后正向这边走来的一队士兵,看服饰,并非禁卫军。 福生跟着回头,也看到了那些人,还以为是巡逻行宫的士兵,没在意,结果这队五人士兵朝着他们径直走了过来,冲谈轻行礼。 “隐王妃殿下。” 谈轻问:“有事?” 五人中为首的小将说道:“东宫的薛侧妃有请。” 福生立马警觉起来,原来是薛侧妃她二叔手下的士兵,请他们过去,居然要出动士兵? 谈轻才多看了他们一眼,品出一丝不对劲的味道,反问那小将:“她请,本王妃就要去?” 薛家小将起身与他平视,“微臣也是奉命行事,毕竟是东宫,还请隐王妃莫要为难微臣。” 听到东宫二字,福生顿时炸了,急忙护住谈轻。 “薛侧妃是东宫侧妃,我家王妃也是亲王正妃,薛侧妃如此霸道,也是东宫的意思吗?” 他本想用身份威胁薛家小将,谁料那薛家小将还真敢笑着点头,“这也是东宫的意思。” 东宫,便是太子。 谈轻瞥了眼那薛家小将,见他有恃无恐的样子,就猜到他背后有人,谈轻伸手拉住福生。 “好,我去。” 福生惊道:“少爷?” 谈轻冲他摇头,扫了那薛家小将一眼,“我倒要看看,你们家薛侧妃有什么事非要找我。” 薛家小将这便上前引路,谈轻带着福生跟上,那几个士兵紧跟在他们身后,像是在防备他们逃跑似的,福生紧张地扯住谈轻衣袖。 谈轻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继续往前走去。 从佛堂外的花园走到东宫所在的院子,有很长一段路程,走下湖边长廊后,便到了一处幽静的花园死角,四周无人,谈轻双手十指交叉,略微活动了下,看了福生一眼。 福生懵了。 少爷什么意思? 下一刻,在他眼中身体才刚养好一些的少爷忽然勒住前面薛家小将的脖子,按住他那戴着头盔的脑袋用力撞到墙上,一松手,人就倒在了地上。福生惊吓得瞪大双眼,身后几个士兵看到这一幕也吓一跳。 但没等他们动手,谈轻抓起薛家小将手里的刀,一人一刀柄就将这些人全都给敲晕了。 做完这些,谈轻回头给了福生一个眼神,“皇帝不在,行宫恐怕有变,快走,离开这里!” 福生呆呆看着他,想问他什么时候会打架了,也想问他怎么知道皇帝今天不在行宫里。 谈轻也没有心思跟他多说,太子在这个时候让薛侧妃派人来找他,八成是有什么大动作。 今天能有什么大动作,大得过裴折玉要弑君的事? 谈轻这才想起来,自己忘记了一个很关键的人——谈淇,这位主角,可是重生回来的。 他知道的太多了。 裴折玉有危险! 谈轻立马做了决断,“我要出行宫,马车在哪儿?” 福生很快回神,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现在看来还是离开行宫比较安全,他赶紧带着谈轻往行宫大门的方向走去,“这边!” 不料二人刚绕过花园,前面不远就跑来了又一队士兵,谈轻警觉地拉着福生躲回花丛后。 那队小兵也穿着薛家的护甲,显然是在找什么人,还好谈轻二人躲得快,并没有被发现。 看着这些人走远,福生不由紧张起来,“少爷,他们是不是在找我们?是太子要动手了?” 谈轻也不知道,正要拉着福生离开,花园拱门前传来脚步声,他怀疑是刚才走远的那队小兵,没想到一回头就对上云生的眼睛。 对方见到他也很错愕。 谈轻暗自捏起拳头。 就在他要动手之前,云生回神说:“薛将军的人在行宫到处找你们,跟我来,这边没人!” 他说完转头就走。 谈轻顿了顿,很是意外。 福生也很迷茫,“他什么意思?” 谈轻思索了下,追上云生,“先跟上去再说。” 反正区区一个云生,敢作乱,他又不是对付不了。 福生再不放心,也只好跟上。 两人很快追上云生,走的是谈轻从未走过的一条穿过花丛的隐秘小道,一路上果然没人。 云生一路没有说话,最后带着他们到了空无一人的马厩里,将一匹棕马牵出来,“那边有个小门,是禁卫军在负责看守,王妃往那边走不会被阻拦。时间不多了,东西都在马上,王妃要救隐王就快去大觉寺吧。” 这话一出,谈轻看他的眼神变得冷厉,“谁告诉你我要救隐王,我怎么不知道他出事了?” 谈轻冷下脸时有些吓人,让云生心下生畏,看了看福生,抿唇说道:“想来隐王妃也知道,我家少爷有些神异能力,他说,他是神女托梦,之前让他扬名的那些诗便是他在梦中得来的,上次东宫大量收购药材,也是因为他梦到瘟疫出现。而这一次,少爷告诉太子,他梦到了隐王殿下会弑君,就在大觉寺外的一处峡谷。” 听到这话,福生吓得不轻。 “弑君?” 云生见谈轻面不改色,也跟着定了定心神,“不错。就是今日,少爷说,今日午时前后,皇上从大觉寺返回途中,会在峡谷遭到隐王殿下的人截杀,但皇上带了不少大内侍卫,有人与他交换衣物,让他侥幸逃过一劫。太子知道后,已经与薛侧妃的叔父薛将军在半个时辰前带领上千兵马往大觉寺救驾去了,他们兵分两路,一路绕路到后方的大觉寺,一路堵在峡谷出口,打算两面包抄,困死隐王。” 他看着谈轻,催道:“时间紧迫,若晚了,只怕隐王今日是脱不开身了,隐王妃快去吧。” 福生已经吓得哑巴了。 谈轻却没动,冷冷盯着云生,“你为什么帮我?” 云生下意识垂眸避开与他对视,但脸上仍是泄露出几分难堪,“或许你们在怀疑我这么做也是在骗你们,我也只能说我说的都是实话。如今薛侧妃和谈淇正在等着他们手下的人把你们抓回去,便是怕有什么万一,要拿你们要挟隐王,而我……” 他迟疑须臾,跟谈轻说道:“京城北城出现疫病那天,宁王被指派负责此事,谈淇少爷派我去查看究竟,我看见你和隐王去见过宁王,也知道你们拿出了很多药材,救了很多人……还有李家村,你的桃山学堂附近几个村子出现疫病时,也是你们的人在到处派药医治。当时我回去过,也求过谈淇少爷给我一些药,但他只让人准备足够我娘和妹妹用的分量……” “或许你真的觉得像我这样的人确实很低贱,只是因为谈淇少爷救过我,便可以把我随意卖给他人,但一而再再而三,我再是感恩,也难免心寒。我不想做六皇子的侍君,我也……我也不想再帮谈淇害人了。” 云生说出这句话时,似乎整个人轻松了不少,神色复杂地看着谈轻,“当然,隐王妃有理由不信我,我能背叛旧主,会骗你也很正常。我做这些,只是因为我觉得这是唯一的出路,我想跟王妃做一个交易。” 第215章 若是交易,也未尝不可。 谈轻问:“你要什么?” 云生见他其他的话什么都没有说,怔了怔,说道:“昨夜我的身契已经被送到六皇子那里,太子铁了心,要拿捏我的家人逼我监视六皇子,如果,王妃还能回来,可否帮我脱身?我想带我娘和妹妹离开京城。” 他眼里有挫败,有乞求,跟随谈淇后,他见过很多权贵,他也清楚自己这样卑微的平民是无法融入这个圈子的,谈淇让他一再失望,他不是没见过后宅的那些肮脏事,也疲于再留在这个看似奢华的泥潭里。 他承认他很失败,也很无耻,背叛了旧主的时候,心中还在期盼,曾经在他眼中无恶不作的谈轻应该会看他这么可怜帮他的吧? 决定背叛谈淇后,云生才发现,原来他曾经被谈淇蒙蔽,谈轻是令他自惭形秽而又向往的存在,像这样良善赤诚的人才值得他追随。 曾经刚到京城时,他也自恃有点小聪明,想要混出个名堂,后来跟着谈淇也是这么想。 可惜他现在没有资格了。 或许谈轻也不会信他。 云生越想越绝望,垂下头去。 谈轻凝望他须臾,目光略过他落到福生身上,“皇帝不在行宫,太后却在,还有大公主。福生,我走之后,你带他去大公主那里避避,如今事情还没有定局,薛侧妃和谈淇再大胆也不敢轻易得罪大公主。” 福生惊讶于谈轻不带上他,而且还信了云生的话。 “少爷,你真的……” 云生猛地抬头,满目惊喜。 谈轻没有再多说,伸手拍了拍福生手臂,福生手中被塞进来一个小瓷瓶,便不再说话了。 “如果碰上抓你们的人,或是出了意外,你知道该怎么用的。我会回来,到时再说你的事。” 前一句话是跟福生说的,后半句话则是回答云生,云生眼里惊喜更甚,福生却是惊愕。 他悄然握紧手里的瓷瓶,跟谈轻眼神相对,就明白这是谈轻之前给过郡主用的那种药。 自从那次之后,谈轻就觉得自己的异能有时还是挺有用的,后来要离开王府去行宫,他就灌了一小瓶水随身带着,反正他不注入异能的话,这瓶水就只是普通的水,而递给福生前他用了异能,注满水瓶。 这药在福生手里烫手而沉重,叫他有种莫名的踏实感,可他还是放心不下,跟了两步。 “少爷,那里很危险!” 王爷要弑君,太子又带了兵马,福生不担心自己在行宫会不会有事,只怕少爷回不来了。 他又如何对得起国公爷,对得起谈轻的两位父亲? “我会带裴折玉回来的。” 谈轻知道福生在想什么,也知道时间不多了,没有多话,牵出马自顾自爬上去。骑在马背上,他回头看向福生时,在临近午时越发热烈的日光下顿了顿,忽而扬唇笑起来,白皙漂亮的眉眼跟着弯成月牙。 “我好像知道,裴折玉那个时候来救我的答案了。” 第108章 巳时三刻。 如云生所说,行宫侧门是由禁卫军看守,而非薛侧妃叔父的人,谈轻顺利骑马出了行宫。 马上有云生准备的一些东西,地图、弓箭、匕首,大概是时间匆忙,他也只放了这三样。 这对于谈轻来说已经足够了,最重要的是地图,太子带了一千兵马去救驾,留下的痕迹必定不小,他看到路上的马蹄印,却没有选择同一条路,而是骑马上了一处稍高的山坡,俯瞰四周山林,观察地形。 以太子的性格,既要抓裴折玉一个正着,又要追求最大利益化,就不可能提早告诉皇帝裴折玉要刺杀他,所以他一个时辰前才出发,但一个时辰的时间差足以让谈轻难以追赶,他得找一条捷径抵消时间差。 而太子既然要兵分两路包抄裴折玉,其中一路绕道过峡谷去大觉寺,势必需要更多时间,另一路堵在峡谷出口,是较短的路程。 从行宫出发走大道到大觉寺,步行需要将近三个时辰,车马快的话可以缩小一半时间,其中峡谷是必经之路,若要绕道,至少也要多花一个时辰。而一个时辰前太子的人已经出发,两路平分也是五百精兵,这么多人不可能走小道,但那一千精兵不全是骑兵,步兵行军是比不上车马速度的,他们现在最多只赶到了半路。 远的那一路,肯定是要赶时间的,估计才是骑兵。 谈轻单枪匹马,走大道会跟他们撞上,自然是走小道方便快捷,他预计能在半个时辰赶上,不出意外的话,甚至阻截到堵在峡口那一路兵马前方,给他们制造点混乱。 谈轻飞快浏览过地图上的地形,心中已经有数,收起地图,策马往直径的山间小道跑去。 他一个人,在末世时是可以对付上百的变异生物,但不可能对付一千兵马,在末世时他的异能和精神力都在鼎盛时期,现在却不是,经过训练的士兵跟普遍智商不高不知变通的变异生物也有巨大的差别。 何况他没有枪,没有炮弹,疯了才会正面刚。 短短时间内,谈轻做了一个决定,他也只有这个选择——赶在皇帝离开大觉寺进入峡谷之前,阻止裴折玉下手以及让他们及时撤走。 否则一千兵马,裴折玉有多少人足够正面对敌? 谈淇是重生的,在他上辈子皇帝就能逃,这辈子未必不能。哪怕真让裴折玉把皇帝给杀了,太子带着那一千兵马也能来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还是前后夹击,等擒住裴折玉,太子自然而然就能登基继位了。 太子对谈轻有多恨,谈轻心里清楚,只要太子把控了行宫,就会对他身边所有人下手,到时别说他和裴折玉,就是外公也得死。 所以今天皇帝还不能死! 而皇帝如果完全不知情的话,应该会按照云生告诉谈轻的行程,在午时前后离开大觉寺。 日影在偏斜,现在离午时,还有不到一个时辰。 时间不多,谈轻只能尽快赶路,将自己刚学会没多久的马术全都用上,拼命往峡谷赶去。 直径固然快,可走的都是山道,山道崎岖,路不好走,不小心还会挂上山中的荆棘树枝。 谈轻的目的地和太子的兵马一样,都是大觉寺外十里的山中峡谷,都是同一个方向,难免会碰上,时间过半,谈轻便在山坡上远远看到前方山下正在行进的大量士兵。 目测不会少于五百人,而且应该在前方五里左右。 跟谈轻隔着一个山头,其实还是很远的,谈轻没马上追上,歇一会儿喘口气的功夫,拿出地图翻看起来,找到他目前所在的地方。 这里离峡谷还剩不到二十里路,日头也快到正中。 步兵急行军的速度不慢,不到半个时辰就能到峡谷。 谈轻算了算,峡谷是必经之路,现在已经很靠近了,他必须绕到这些兵马前头去,最好还能给他们添点乱,让他们晚一点到峡谷。 可拼命跑了半个时辰,云生准备的马儿已经开始疲惫了,他一个小厮,在行宫找不到太好的马,谈轻看着不愿意再走的棕马,犹豫了下,最后叹了口气,放出异能,用带着异能的双手摸了摸棕马脖子。 棕马肉眼可见的精神起来,像是嗅到什么东西,凑到谈轻手心上蹭了蹭,还踢起蹄子。 谈轻的异能是暗黑系的,之前可以用来诱捕动物,现在也可以用异能让棕马兴奋起来。 但用量大了也不好,为了阻拦太子的计划,谈轻只能让这匹跟着他的小棕马受点苦了。 谈轻心中暗暗跟小棕马说了一声对不起,轻轻拍了拍棕马脑袋,便拉紧缰绳接着出发。 兴奋状态的棕马跑得比之前要快,大概用了十几分钟,谈轻绕到了那批兵马前方的山林上面,到了这里,前方十里就是峡谷了。 谈轻下马取了弓箭,匆匆走到山坡上,如今离得近了,他才发现这一路果然是太子带队,太子骑着马走在前头,被将士们护得严严实实,还是那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 谈轻嫌恶的皱起眉头,下意识拉弓搭箭,指向太子。 好在射出箭矢之前,谈轻冷静下来,距离太远了。 他射中太子的话肯定能引起混乱,可那些将士都护着太子,而且他们离得太远了,几百米的距离,他也不确信自己能不能射中。 箭跟子弹可不同,射程没有那么远,谈轻也不熟练。 要是射不中,还会惊动他们。 谈轻正要松了弓弦,余光瞥见山下一处树木上有个东西,定睛一看,忙把箭转向那边。 那树上正好有个不小的马蜂窝,离他这边山坡只有二三十米,而马蜂窝下面,则是太子带头这一路兵马在前方探路的几个小兵。 箭可能射不中太子,但马蜂蜇人可不会看他是不是太子的身份,也能引起一点小混乱! 谈轻偷笑一声,看着骑马而过离马蜂越来越近的太子等人。谁让赔钱货这么恶毒要对付裴折玉,他这就先给赔钱货一点颜色瞧瞧! 第216章 他静静等候,看着将士们护着太子走到马蜂窝下方十几米远时,拉弓的手放出大量对于动物来说堪称诱捕剂的异能凝聚在箭头上。 下一刻,箭无声离弦,扎中马蜂窝上方,马蜂窝晃了一下,晃出不少马蜂,在一阵嗡嗡叫声中直直往下坠落,滚到大部队前方,为首的将士们当即警觉护在太子身前。 可他们没有料到的是,他们拔出刀剑喊着护驾,来的不是刺客,而是马蜂窝里嗡嗡叫着往外涌出的马蜂,一大片黑魆魆的扑过来。 将士们是手持兵器,然而马蜂太小,速度也还很快,根本不等他们反应便有人被蛰了,痛得当场嗷嗷叫,太子的马也被惊到了。 听着山下一声声急促的“护驾”,尤其那不可一世的太子也面露慌乱时,谈轻笑得眯起眼睛。 这马蜂窝估计能让他们混乱一阵了,有异能在,附近的大型动物应该也会在后续赶来顶上一阵。谈轻想着收起弓箭起身就走,没想到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破风声,危机让他近乎本能地头皮发紧,往后退开。 果然,一支箭破风而来,擦着谈轻白皙的耳尖过去。 谈轻心中第一个想法就是他大意被发现了,下一瞬却轮不到他再想其他,他原本就躲在山坡边上,这一退,身体便往山坡下坠! 脚下踩空,失重感骤然来袭,太久没有经历过这种生死时刻的谈轻脑子都空了一瞬间,身体已经先一步反应过来,伸出右手—— 幼嫩的精神体暗紫色藤苗在手心上飞快抽芽,眨眼间长出细长紫藤缠上山坡上的一株树木,谈轻就势握紧紫藤,往山坡上扑去。 翻滚落地时,胳膊压到地上的碎石,让谈轻疼得倒抽口气,也没有时间多管,趁下面的士兵追过来之前,他背着弓箭回到山间小道上的棕马前,骑马跑路,只给正往山坡上来的几个士兵留下一串马蹄印。 远远跑出那处林子后,谈轻暗松口气,才察觉耳边湿漉漉的,伸手一摸,摸了一手血。 原来是刚才被箭擦伤了。 胳膊也疼。 谈轻按了按胳膊,见衣服没破也没出血就没再管,随手擦了下耳朵,奔着不远的峡谷去。 大觉寺外十里,两处山头紧挨着形成一处深长峡谷,谷中山势料峭,两面斜坡几乎是笔直的,阴凉处却又草木茂盛,极适合掩藏。 接近午时,日头越盛。 藏在峭壁草木后的燕一还好,他自小习武,不怕晒,只是今日要办的事让他实在不安,蹲守的时间越长,他额角也流下了汗水。 燕一一动不动,只有眼珠子在转,看着兄弟们藏身的位置,又往后看向身边的主子。 燥热的秋日午时,峡谷中唯有虫鸣与鸟鸣此起彼伏。 风吹过时,打得草木叶子沙沙作响,在这安静的谷中有些嘈杂,让人心跟着变得浮躁。 燕一偷看的小动作自然没逃过主子的眼睛,裴折玉漆黑的丹凤眼看向他,“后悔了?” 燕一忙收回乱飘的眼神,回头应道:“属下自追随殿下以来,就知道总会有这一天的,若是没有殿下,属下和这帮兄弟恐怕早就死了,属下从不后悔今日跟来,只怕……” 他看向裴折玉,没说下去。 裴折玉面色冷淡,“知道是不该说的话,就不必说了。” 燕一暗叹一声,不再多言。 他可以为主子卖命,却也希望苦了一辈子好不容易碰上个知心人的主子能好好活下去。 殿下还这么年轻啊…… 就在这时,马蹄声从峡谷一头传来,燕一警觉起来。 “殿下,有人过来了,可那不是从大觉寺过来的方向。” 他们还没有收到皇帝离开大觉寺的消息,知道皇帝还没有过来,这时候会出现的人,怕是路人。燕一便说:“属下让人过去看看?” 燕一话音刚落,就有一人一马从谷口处进了峡谷。 裴折玉以为是路过的人,正要让燕一派人去处理,却在看清楚来人之后眸光忽地顿住。 马上的少年梳着高高的马尾,有着一张白皙明艳的脸,眉目英气红衣张扬,格外惹眼。 裴折玉只一眼就认出来人,燕一也惊得瞪大双眼。 “王,王妃?” 燕一是知道裴折玉今天已经安排好一切的,那么谈轻此时此刻应该在镇上,而不是在这个被他们的人埋伏着的杀机重重的峡谷。 可他偏偏出现在这里…… 燕一很是意外,“殿下,这……” 红衣少年骑马入了峡谷,便从马上下来,径直往里走来。长时间赶路,他的长发有些凌乱,却遮不住他白皙耳垂上猩红的血迹。 看到那一抹刺眼的暗红,裴折玉丹凤眼中的错愕旋即变作冰冷,沉声道:“让人带他走。” 燕一应是。 他早知如此,殿下等了很久才等来今天这个机会,是不会为了任何人放弃的,而殿下之前没有牵扯王妃,现在也不会让王妃涉险。 燕一朝靠近那边的人打了个手势,很快,就有一个人从谈轻面前一块大石头后走出来。 而此时在峡谷下面的谈轻,乍一看到这处安静得有些诡异的峡谷突然有个小少年从他视线死角的岩石后面走出来,也是吓了一跳。 那少年捂着肚子,脸色苍白,额头上全是汗水,一边冲着谈轻走来,一边痛苦呻|吟。 “救命啊,有没有人啊……” 谈轻沉默了下,看着对方那一身黑衣,大白天的蹲在这里穿着一身黑,一看就不是正经人,而且明明看见他了,还问有没有人…… 这是当他是傻子吗? 谈轻完全无视了少年,自顾自往前走去,走过那少年身边时,那少年见一计不成,突然哎呦大叫一声,捂着肚子往谈轻身上倒去。 “好痛!我要死了!” 谈轻闪身躲过,面无表情地看着少年倒在自己脚下。 少年这回是真摔疼了,倒抽口气,伸手抓向谈轻衣摆,“好人,救救我!这附近有个大觉寺,你带我过去吧,我中毒了,我不想死!” 这理由未免太过蹩脚。 谈轻望向峡谷四周,他感觉到这附近藏了很多人,但只有这么一个少年出来打发他,他也已经快失去耐心了,闭了闭眼,蹲下抓住那个少年的手腕,“你的主子在哪里?” 那少年大抵也就十来岁,人是机灵,可到底太年轻,听到这话,表情僵了僵,紧跟着又露出了颇有些浮夸的表情,哎呦哎呦叫着。 “我肚子好痛,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公子,你送我一程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谈轻这回是真的没了耐心,用力一捏,那少年只觉手腕发麻,被迫松开谈轻的衣摆,而谈轻随手丢开少年的手腕,便冷下脸退开。 “让你主子出来,我要见他。” 那少年愣了愣,没说话。 谈轻也不指望他了,转身看向四周他察觉到有人的位置,扬声喊道:“裴折玉!我知道你就在这里,你给我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少年爬起来,迷茫地看向暗处的兄弟,显然不知道为什么谈轻能叫出他们主子的名字。 闻声,在峡谷高处,听到这话的燕一默默看向裴折玉,果真见到他越发黑沉的脸色。 王妃对殿下是真的好,燕一忍不住多嘴劝裴折玉一句,“殿下,王妃追到这里,兴许是事情有变,不如……您还是下去跟他谈谈吧?” 裴折玉没有回话,看谈轻的视线转移到了燕一身上。 燕一心头一凛,匆忙垂头。 但裴折玉虽然没有说话,却从他身边走过,往下面去了,燕一眼前一亮,急忙追上去。 谈轻喊了一遍,峡谷中无人回应,他便循着感觉一个个往藏了人的地方找去,头一个被找出来的是那少年躲在石头后面的同伴。 “裴折玉,你出来!” 谈轻拨开树枝,看见躲在后面的一个黑衣年轻人,当即失望地转身离开,只留下被惊呆的年轻人跟追在谈轻身后的少年面面相觑。 谈轻不管他们,一处找不到就往下一处找,眼看谈轻转身就奔着其他人藏身之处走去,无比精准,那少年急忙追上去,“等等!” 这到底什么人啊!为什么主子只让赶走?而且这人怎么眼神那么毒,一找一个准,这是要把他们今天埋伏在这里的人全都揪出来吗? 万幸,在谈轻找到下一个隐藏的人之前,前方不远传来熟悉的声音,让他及时收手了。 “王妃。” 听到声音,谈轻和跟在他身后的少年都停了下来。 谈轻转身看去,就见到裴折玉带着燕一往这边走来。 而身后的少年呆呆看向谈轻,已是惊得瞠目结舌。 原来这位……是主子的王妃! 峡谷两边斜坡尚有草木遮阳,在峡谷中将近午时的日光无处遮挡,直直打在几人身上。 裴折玉还是穿着一身黑,却是一身矜贵,他的面色仍有些苍白,此时看着也格外冷淡。 第217章 谈轻却愣住了。 一路上都惦记着的人总算出现在他面前,还好端端的,没有出事,他心头的大石总算是落下了,定定盯着裴折玉,快步朝他走去。 已快午时了,裴折玉看着向他走近的谈轻,难得冷着脸,“你来这里干什么,跟他们走……” 裴折玉话还没说完,嫌弃走得慢索性小跑到他身前的谈轻便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裴折玉顿了顿,对上谈轻紧盯着自己的眼睛,却是说不出狠话了,面色随之紧绷起来。 “你不该来这里。” 燕一见状,悄然给谈轻身后的少年打了个手势,让他先藏回去,颇为识趣地想退远一些。 抓到裴折玉手腕时,熟悉的冰凉触感让谈轻下意识暗松口气,他没有回答裴折玉,还反过来问裴折玉:“你今天,带了多少人来?” 裴折玉眉心紧锁,“你不该来。” 谈轻抬头看看已经到了天幕正中的日头,心知时间不多,依旧没有回答裴折玉的话,只说:“我能感觉到,这峡谷里至少藏着一百人,可是裴折玉,你觉得你这一百人,能把皇帝困死在峡谷里,还能挡住正在往这里两面包抄而来的一千兵马吗?” 闻言,还没退下的燕一和少年具是大惊,裴折玉故作疏冷的丹凤眼里也闪过一丝错愕。 谈轻道:“时间不多了,裴折玉,让你的人马上撤出峡谷,否则,我们都要被困死在这里!” 燕一与那少年相视一眼,问道:“王妃是从何得知的?” 谈轻急道:“我一路赶来,亲眼所见!最多再有一炷香时间,太子就会带着五百精兵赶来,另一路兵马也会在不久之后从大觉寺方向往这边赶来,就算你们确保自己能在短时间内杀死皇帝,你们也都跑不掉!” 他不是看不出来裴折玉在凶他,他还想凶裴折玉呢! 他紧紧抓住裴折玉的手,故作凶狠地警告裴折玉。 “裴折玉,你跟我走!你不走,我打晕你也要带你走!” 第109章 裴折玉怔愣了一瞬,偏头吩咐燕一道:“去探。” 燕一拱手应是,回头冲藏在谷口方向打了个招呼,很快就有几个躲在峡谷高处的人从暗处走出来,往谈轻来时方向的谷口那边去,谈轻倒也不是觉得裴折玉不信自己,只是时间紧迫,他实在很难不着急。 “总之你必须跟我走!” 裴折玉按住他的手臂,这才回头看向他,却说:“你不该来这里,即刻派人送王妃离开。” 他后半句话是跟燕一说的。 燕一面露为难,看向谈轻。 谈轻气笑了,他让裴折玉走,裴折玉反而赶他走?他要是怕死的话就不会赶来这里了! 便在这时,高处打探的几个人依稀看见什么,远远冲着他们这边飞快打着手势,燕一眼神微变,匆忙回禀:“殿下,果然有兵马在靠近,已经到了五里地外,人数不少于五百……殿下,我们怕是被发现了!” 裴折玉面色沉下来。 不怪谈轻幸灾乐祸,他刚说什么来着?裴折玉还非要赶他走!他哼笑一声道:“我说了就是赔钱货带队,你现在信了吧?人已经到了五里地外,就等另一路兵马过来包抄你们,裴折玉,你现在就跟我走!” 许是因为他的嘲讽,裴折玉面色冷得有些吓人,接着问燕一,“大觉寺那边还没消息吗?” 燕一摇头。 裴折玉眉心紧锁,拉着谈轻推向燕一,“送王妃走!” 谈轻拉住他那只手刚巧方才撞伤了,被他这么一推,胳膊被石子咯到的地方一阵酸痛,谈轻倒抽口气,还真的松了手,他下意识捂住胳膊,忍过这阵痛,瞪着裴折玉想骂人,裴折玉却说:“我已经安排好人送你回京,你去二哥那里,我这里不论出什么事,二哥都会尽量保住你,走!” 谈轻也来气了,“你没听见吗?太子已经带人来了!” 裴折玉道:“那就连他一起杀。” 那双在谈轻眼里漂亮的丹凤眼满是阴鸷,叫谈轻心头一惊,又气又急,“你这里就这一百多号人,要怎么跟他那一千兵马打?以一敌十吗?还有皇帝,他身边也有不少大内侍卫,你留在这里,只会是送死!” 裴折玉顿了顿,漆黑眼眸对上谈轻的视线,只道:“我会尽量拖住太子,让你顺利离开。” 谈轻头疼道:“我不是怕死……” “我知道。” 裴折玉背过身没再看他,执拗地盯着大觉寺方向空荡的谷口,“但我希望你活着。你此刻回京,去找二哥,我会尽量除去所有祸端,只要裴璋一死,朝局必然大乱,我会尽力让太子有来无回。京中本就是二哥坐镇,他身为先皇后嫡子,即便残疾也未必没有一争的机会,届时王妃只需说服国公爷辅佐二哥,国公府也好,王妃的镇北侯府也罢,便都可以保全了。” 谈轻怔住,心底的怒火也好像瞬间被泼灭了一般,他没想到,裴折玉连这些都安排好了。 可是以少敌多,本就艰难,杀皇帝能不能成还是一码事,又遑论连带着把太子给杀了? 就算占了地利,胜算也不大。 或许是猜到谈轻的心思,裴折玉回头看向他,又说:“这里埋了火药,就算我不能杀死太子,也能重伤他,让他再难争夺皇位。” 谈轻惊得睁大双眼,“你要是不走,你也会死的。” “我死之前会尽全力杀了太子,让你再无后顾之忧。” 裴折玉说着往谷口走去,只给燕一留了一句话—— “带王妃走。” 燕一神情沉重,“是。” 他跟了裴折玉这么多年,知道裴折玉打定主意要做的事是不会轻易改变的,而今日这个机会,殿下已经等了太久了。燕一暗叹一声,便向谈轻伸手,“王妃,此地不安全,您还是先跟属下离开这里吧?” 他正要碰到谈轻手臂,谈轻却先一步跑了,义无反顾地抱住了背对着他要离去的裴折玉。 “裴折玉,你不准走!” 裴折玉浑身僵住,皱起眉头看着环在腰腹上的双手,因为在路上受了伤,谈轻双手还有血迹,沾了草木灰,看上去颇有些狼狈。 谈轻也是一脸坚定,更加用力抱住他,“我说过的,我不想当寡妇……不,是鳏夫,所以你不能死,你这样,是在拿自己的命去赌。” 背后的谈轻依旧温暖得好像火炉,可这次裴折玉却是坚决地握住谈轻的手腕将他拉开。 “你不懂……” “我知道!” 谈轻被迫松了手,却还紧紧抓住裴折玉的手,急忙劝道:“我都知道了!可是裴折玉,为了杀皇帝赔上自己的性命,这不值得!你还年轻,皇帝已经老了,你现在留下来,只会中了太子的毒计,死在这里!” 裴折玉面色白了几分,“你既然知道,就不该阻拦我。一命换一命,在我看来,值了。” 谈轻摇头,“可是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这么多兵马,你留下来就是必死的结局!” 时间已经不多了,裴折玉用力拉开谈轻的手,狠下心说:“这是我的事情,跟王妃……” 谈轻料到他要说什么,当即怒从心中起,“你敢说一句与我无关试试?看我揍不揍你?” 裴折玉有过一瞬怔愣,冷下脸说:“你不要……” “你想说我无理取闹?” 谈轻预想到裴折玉会这么说他,心头火气噌噌涨,指着四周躲在暗处里的人说:“你就带这么点人,还想杀皇帝,顺道连太子也杀了?裴折玉,你是非要我骂你太天真太幼稚了吗?就算你埋了火药,你能确保自己的计划能顺利吗?别到时候谁都杀不死,还把自己的性命赔上了!皇帝已经老了,他说不定都活不了几年了,你为什么要拿命跟他赌呢?你不想想自己,也看看你带来的这些人,你看这个!” 谈轻指向一开始出来拦路的那个少年,“他才多大?有十二岁吗?你就拉着他来赌命?” 那少年猝不及防,反应过来忙跟裴折玉表忠心。 “我,我愿意的!” 谈轻没管他,只跟裴折玉说话,“你们今天要是不撤,都会死在这里!包括你,也包括燕一和这小孩,还有这里的所有人!现在太子就在五里地外,哪怕你侥幸杀了皇帝活下来,你也注定没办法活着走出这个地方!你以为他今天为什么会带兵过来?你猜他知不知道你在这里埋了火药?你怎么不想想,我又是从哪里得来你要在这里弑君的消息?那是因为有人早就知道你要弑君,你能这么顺利在这里布下埋伏,皇帝却一无所知,都是因为太子贪!他等着你在前面动手,等你们打起来后再踩着你的尸骨坐上他的皇位!” 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谈轻缓了口气,看着裴折玉道:“你现在做的再多,也不过是在为太子做嫁衣。今天你们动手了,皇帝和太子不一定会死,但是你和你手下这些人必然会丧命于此,你还觉得值得吗?” 第218章 谈轻沉声道:“今日这里,不仅是你们给皇帝埋下的陷阱,也是太子给你们设的陷阱,如果他们都没有死透,你们就是白白送命。” 裴折玉紧抿着唇,凝望着谈轻,面色有些难看。 那少年挠了挠头,看向燕一,后者也是一脸凝重。 便在这时,谈轻来时的谷口方向探路的人背着箭囊奔来,单膝跪下,急急回禀道:“主子,那五百兵马停在谷外三里,没再近前!” 几人脸色微变。 果真如谈轻所言,太子不敢进峡谷,谈轻其实也是在赌,赌谈淇上辈子知道多少。到此刻,他可以断定,谈淇和太子都知道这峡谷里面被埋了火药,太子还没有蠢到为了救驾不顾自己性命跑进峡谷来。 也是巧了,后脚大觉寺方向的谷口那边就传来马蹄声,是与裴折玉的人一般打扮穿着黑衣蒙着脸的人骑着马奔来,近了几人面前,那人利落下马:“主子!皇上已经带人离开大觉寺,离峡谷还有八里地!” 那人说着匆忙上前跪下,欲言又止,“不过……” 裴折玉刚被训了一顿,见探路的斥候回话支支吾吾,眼里闪过一丝厌烦,“还有什么事!” 那斥候忙道:“回主子,情报有误差,皇上身边不止有三十名大内侍卫,暗处还有暗卫,属下不敢近前惊动,但估摸着,暗处的暗卫不会比明面上的人少,而在山外,远远看着还有大批兵马在行进……” 他话中多了几分迟疑,“属下也不知那兵马是从何而来的,但看方向,正在往峡谷中来!” “你怎么不早说!” 燕一没好气地骂了斥候一句,面上紧绷起来,“殿下,皇上身边果然带的人果然比先前的情报要多,再加上太子的人,如此一来,即便我们在此地埋伏占了地利,还埋了火药,也未必能够顺利杀死皇帝!” “更别提……” 燕一能想到的,裴折玉自然也能想到,看到裴折玉脸色阴沉下来,燕一又偷看谈轻一眼,还是没忍住提醒裴折玉,“殿下,若是只有皇上那些暗卫,我们或可拼死一搏,可如今正如王妃所言,太子果真带了一千精兵两面包抄我们,我们必败无疑!” 哪怕事实正如自己所说那样发展,谈轻此刻也高兴不起来,“你们败了,那就是白白送命。时间不多了,现在不走,大家都走不了!裴折玉,你还年轻,不要意气用事,白白赔上那么多人命,白费多年隐忍!” 裴折玉捏紧拳头,没有说话。 谈轻都替他着急,“没有时间了!裴折玉,你再固执下去,将来就都没有机会能报仇了!” 裴折玉却道:“送王妃走。” 谈轻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裴折玉,“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这么固执,是想死吗?” 裴折玉深吸口气,用力甩开他的手,低吼道:“已经没有机会了!也不会再有机会了……” 他看向谈轻,漆黑的丹凤眼里满是压抑的怒火与狠戾,但在与谈轻视线相触时,他很快别开脸,颇为头疼地扶着额角,脚步沉重地往谷口走去,声音听去有些冷硬,“派人送王妃走,剩下的人,回去埋伏!” 谈轻扶住酸痛的胳膊,快步追上,“你不走,我也不走!裴折玉,你有胆就要死一起死!” 裴折玉斥道:“来人!带他走!” 话音落下,果然有人从暗处走出来,足有十几人。 谈轻面露防备,往后退去。 “我是王妃,你们敢?” 裴折玉见他们迟疑不动,回过头来冷斥一声—— “带他走!” 众人面面相觑,唯有燕一面色决绝地走了出来,下一瞬却跪在了裴折玉面前,“殿下,王妃说的对,这里就是个圈套,我们这些人死不足惜,可是殿下不能白白折在这里,还请殿下尽快带着王妃离开此处!” 谈轻本来还以为他是来抓自己的,差点就想跟他动手了,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也是一愣。 裴折玉也有些错愕,“我让你带王妃走,你反倒叫我带王妃走?燕一,你太过放肆了!” 燕一暗叹一声,垂头劝道:“殿下,时间不多了,您和王妃快走吧!殿下,王妃说的对,您现在还年轻,可是皇帝已经老了,您还有很多机会,您今天执意留在这里只会白死,白白做了助太子继位的垫脚石啊!” 他说着俯身拜下,沉声道:“请殿下带王妃离开!” 裴折玉冷冷盯着他须臾,燕一始终没有改口,裴折玉面色越发冰冷,看向其他人,“将燕一拿下!其他人,即刻护送王妃回京!” 谈轻脾气也上来了,没好气道:“你威风,自己娶进门的王妃,怎么不自己送?你就这么想死吗?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就这么着急吗?在我看来活人比死人重要,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做想做的事!” 听他这么说,其他人面色微变,更不好碰他了。 一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人收了刀剑,缓缓跪下来,“此地危险,请殿下即刻离开。” 有人开了头,其他人也不再犹豫了,一个接一个跪下,接连跪请,“请殿下即刻离开!” “殿下三思!此时撤离才是上计!” “请殿下离开!” 一声连着一声,十几人接连跪下,最早那个少年见状,也跟着跪下来,裴折玉面露怒容。 “你们都反了不成!” 众人不敢回话,纷纷垂头。 谈轻目光扫过众人,心中有些动容,走向裴折玉道:“他们不是要造反,只是清楚这注定是个死局,而且极有可能一事无成。” 燕一抬起头来,劝道:“若殿下执意如此,属下愿留下继续埋伏,按原计划行事,但殿下万万不可再留在此处,殿下不能死在这里。” 另一人跟着说道:“我等誓死追随殿下,但我们可以死在这里,却不能让殿下留下涉险!” 有人当即应道:“属下愿与燕侍卫留下刺杀皇帝!” 其他人纷纷应声,“我留下!” “我也留下!” 众口纷纷附和,燕一朝着裴折玉拱手一拜,“殿下的意愿,我们来完成,还请殿下离开!” 谈轻趁热打铁,“裴折玉!这么多人愿意为你卖命,你忍心看着他们白白死在这里吗?” 裴折玉薄唇紧抿。 这时,又有人骑马过来,“报!殿下,皇上的车架已到了五里外,很快就要进入峡谷!” 谈轻催道:“没有时间了!” 燕一面色一紧,“请殿下离开!” 跪着的众人齐齐抬头,许多双眼睛看着裴折玉,意思很明显,裴折玉忽然成了众矢之的,分明是自己的人,却在此刻都站在他的对立面,他面色骤然惨白了几分,捏紧五指,片刻后,牙缝里吐出一个字来。 “撤。” 谈轻面露喜色。 裴折玉声音低哑,又似乎带着浓浓的不甘与无力感。 “所有人……即刻撤离!” 燕一等人愣在当场。 谈轻也愣了下,忙走到裴折玉身边,裴折玉与他视线相触,眼底隐隐含着痛苦与挫败。 谈轻心头一软,回头吩咐燕一等人道:“听他的,趁现在皇帝还没有进入峡谷,所有人即刻撤离!燕一,你们知道该怎么走吗?” 见裴折玉没有出言制止,燕一站了起来,看向身旁众人说道:“这峡谷外面有一条隐蔽小道,可以避开往这边过来的皇帝,再往西有处山涧,可以走水路,只要没有正面碰上那些兵马,应当可以撤离。” 裴折玉忽然开口:“走。” 燕一即刻应是。 身后十几人神情复杂,深深看了裴折玉一眼,便拱手退下,回头朝隐藏着的其他人打手势。不一会儿,谈轻眼睁睁看着上百人从这两侧陡峭的山壁上现身,在燕一等人的安排之下有条不紊地飞快撤出峡谷。 为裴折玉卖命的这些人里,多是年轻人,看他们走了,谈轻也松了口气。但像最早阻拦谈轻的那个少年那么小的,也就只有他一个,他走在人群最后,在跟着大家撤出山谷之际,还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 裴折玉面无表情地提醒谈轻,“王妃也可以走了。” 谈轻回头看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这么多人给气的,裴折玉脸色很苍白,谈轻心疼之余还有点愧疚,试探着抓住他的手,轻轻握住。 “我跟你一起。” 裴折玉面容僵了一下,神情颓然,“我要留下善后。” 谈轻坚定道:“一起。” 见他这么执着,裴折玉没再阻止,也没有挣开他的手,只是格外平静地看向谷口之外。 他眼里有迷惘,也有失望,或是绝望,因为丢了这次机会,他很难再找到机会杀皇帝。 “到了最后,我还是杀不了裴璋。” 谈轻怔了怔,捏了捏他的手心,让裴折玉看过来。 “还会有机会的。” 谈轻承诺道:“这次是我拦了你,我会还你一次机会。” 第219章 众人都走后,方才去探路的斥候再次回来回禀,这一次,皇帝的人离谷口只剩二里地。 这个距离太近了。 谈轻握紧了已经沉默了太久的裴折玉的手,知道他心情不好,但也不得不出声提醒他。 “我们也该走了。” 裴折玉摇头,“走不了。” 那些人都撤走了,裴折玉却还不走,谈轻以为他还要一意孤行,守在他们身边的燕一意识到什么,急忙解释:“我们人可以走,这里埋着的火药却依旧还在。何况王妃说过,太子是知道我们今日的行动的。” 裴折玉声音哑得不像话,“如今我们及时收手,等在峡谷外面的太子势必会跟裴璋碰上面,只要发现火药的痕迹,我依旧会被告发。” 谈轻听出他话中深意,“那我们要怎么抹去痕迹?” 裴折玉面色苍白,漆黑的丹凤眼愈发阴冷骇人,“这附近有一处寨子,是一群穷凶恶极的山匪的地盘。太子不想进来,那就别来了。” 燕一当即领会,“殿下和王妃途径此地,遭遇山匪埋伏,没想到他们还埋了火药。时间不多了,殿下和王妃快些出谷,属下留下点火!” 裴折玉看向他,“小心。” 谈轻跟着点头,担忧地叮嘱道:“我们在外面等你。” 燕一笑道:“放心,属下身手好,会尽快赶上去的。” 原先谈轻骑过来的棕马还在,这条峡谷长近百丈,点火的位置在谷口位置,目的是堵死皇帝的出路,但现在却用作掩盖痕迹了。 谈轻骑上马,朝站在峡谷中心定定看着谷口的裴折玉伸手,“别看了,我们还有机会的。” 裴折玉闭了闭眼,没有说话,拉着谈轻的手上马。 二人骑马出了谷口,再行出十来丈,就清晰看到远处皇帝微服私访的车架,这时,峡谷传来轰隆隆的巨响,登时一阵地动山摇。 群鸟惊飞,高处岩石滚落,草木崩泻,在这惊天动地的混乱中,谷中砂石灰尘飞溅出来很远,身下的马儿也被惊到,嘶鸣一声踢起蹄子飞奔出去,谈轻猝不及防撞到身后人怀中,便被身后的人用力抱住。 爆炸只在短短一瞬间,却给人似乎持续了很久的错觉,谈轻耳中响起一阵嗡鸣,等真正平静下来后,他急忙拉紧缰绳让马儿停下。 不仅是他们,前方不远的车架也在同时停下来,谈轻看见暗处走出许多暗卫,牢牢护住皇帝的车架。谈轻记得刚才爆炸时身后护着他的裴折玉闷哼了一声,像是受伤了,正要回头,却被裴折玉按住手臂。 “不要停,往前走。” 谈轻小声道:“前面是皇帝!你是不是被擦伤了?” 裴折玉瞥了眼肩头上擦伤处晕开的血水,靠在谈轻耳边哑声说道:“去找他。只有他,可以拖住太子的人,让其他人顺利离开。只要他相信我们无辜,必然也会怀疑太子。” 谈轻很快明白裴折玉的意思,与其等太子告状,不如先发制人。他握紧缰绳,点下头。 “好!” 听到爆炸声那一瞬,峡谷外五里处守着的兵马在谷口被落石掩埋之后,很快向前行进。 太子心中暗喜。 总算等到老七动手了,如谈淇所言无误,他此时过去,正好能救下正单骑逃出来的皇帝。 当然,皇帝如果死了对他也有好处。但太子没有这个打算,他现在与瑞王旗鼓相当,如果皇帝死了,他现在继位,会有不少麻烦。 或许是因为胆子还不够大,太子还不敢让皇帝死。 越是靠近峡谷,太子越兴奋,脸上的笑容也越明显。 今日,必定是老七的死期! 而在此刻,皇帝出行时刻意换成外表普通的车架前方,一匹马忽然奔向他们前方,被那些明里暗里的护卫们警觉地拔刀拦了下来。 “什么人!” 在那些人的刀剑逼近之前,谈轻紧紧拉住缰绳,让棕马停了下来。原本在峡谷刚出来时,他是有些开心逃过一劫的,但到了皇帝这里,他才真正意识到收尾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而裴折玉似乎也受伤了。 因为太过紧张,谈轻的面色看着也有些许苍白。 也是在这时,车架前一个圆胖的人认出来他们。 “陛下,是隐王妃!” 谈轻听见声音恍然回神,这是皇帝身边的御前总管太监张来喜,这次无需裴折玉提醒,他已然露出慌张神情,朝那边喊道:“我是隐王妃!后方峡谷里有山匪埋伏,我家王爷受了伤,你们这里有没有金疮药?” 他话音落下,却是那些护卫紧紧守着的马车后方的马车车窗被打开,露出皇帝那张脸。 “谈轻?” 谈轻面露惊愕,原来前面的马车是幌子,后面才是皇帝真正所在,而裴折玉也在同时抬起头,看到皇帝的瞬间,他眼底涌出杀意。 若太子没有横插一脚,这时候,他该手刃裴璋了! 谈轻察觉后一把盖住裴折玉的眼睛,暗骂一声狗皇帝,面上强迫自己露出惊喜的神情。 “父皇!父皇救救我们!” 第110章 在被谈轻伸手遮住眼睛那一刻,裴折玉恍然回神,抿着薄唇让自己冷静下来,垂首不语。 皇帝远远看了他们二人一眼,招手叫总管太监张来喜过去耳语两句,张来喜圆润的身子很快便又跑了过来,摆手让一群侍卫退开。 谈轻这才有空回头看裴折玉,裴折玉白着脸朝他点了头,先在张来喜搀扶之下下了马。 这时谈轻才发现,裴折玉后背的衣服都被飞溅的碎石撕开了好几道口子,肩头上还有一道长长的血痕,看去颇有些狼狈,他匆忙下马,小心扶起裴折玉,“伤得重吗?” 裴折玉摇头,伸手拨开谈轻耳边的碎发,看着他耳廓上干涸的血迹,“刚才可有伤到?” 谈轻浑然不在意,“我没事!” 刚才裴折玉护着他,他根本没受伤,有的都是旧伤。 张来喜看着裴折玉左肩上的血口也是问了两句,末了说道:“陛下让王爷和王妃过去。” 谈轻替裴折玉应声,“好。” 他扶着裴折玉跟上张来喜,与他交换了一个眼神,小声道:“不想说的话,都交给我。” 裴折玉侧首看他。 谈轻捏了捏裴折玉手心,裴折玉不想做的事,他来。 裴折玉怔了下,垂眸闭眼。 两人到后面的马车前时,皇帝穿着一身绸缎便服坐在马车上,见到他们二人,也不知道是真心的还是做做表面功夫,皱了下眉头,“怎么伤成这样?去叫御医过来。” 狗皇帝出行,连御医都带上了,真是好大的排场! 谈轻心下腹诽,垂头见到裴折玉捏紧的拳头,不着痕迹按住他的手,替他回道:“那就多谢父皇了,对了,父皇怎么会在这里?” 皇帝笑眯眯地问:“你们不知道朕在这里?那你们怎会到这里来,你们身边伺候的人呢?” 要不是听祥妃说过裴折玉生母宁氏的事,谈轻还能轻松一点跟皇帝说话,现在看着皇帝,他心里都在暗骂狗皇帝,导致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说来正巧,他们俩现在受了伤都灰头土脸的,谈轻不想笑就不笑。 “听说这边有个大觉寺很灵验,我跟王爷想骑马过来转转,没想到山谷里居然有山贼埋伏,还埋了火药!还好我们跑得快,可是我们的侍卫一路护着我们,还没来得及出来,父皇,您能不能派人过去看看?” “山匪?火药?” 皇帝笑脸当即变了,一脸关怀地看着谈轻和裴折玉,“难怪你跟老七伤成这样,老七,你这伤可严重?放心,御医很快就过来。” 若是计划顺利,此刻碰见皇帝,裴折玉本该亲自杀了他,可此时,裴折玉看着他,只能尽力压抑眼底的恨意,声音听去也有些紧绷。 “儿臣无事……多谢父皇。” 皇帝凝视他须臾,吩咐张来喜道:“让人去看看。” 随皇帝出行穿着普通布衣的御医很快赶了过来,跪下拜见皇帝,皇帝便摆手叫他们去前头的马车里,该上药上药,该包扎包扎。 不在皇帝面前,裴折玉一路紧绷的身体才放松了几分,谈轻扶着他上了前面那辆马车。 爆炸时他们离谷口已经有段距离,便是被里面山体崩塌时落石飞溅出来的碎石细沙擦伤也不严重,而当时裴折玉还特意护着谈轻,那些飞石灰尘便都落到了裴折玉背上。 血水略微干涸,让裴折玉肩上的衣料与伤口黏在一起,御医只能先剪开衣服再处理伤口。 裴折玉肩头上的伤大抵是被大块的碎石擦伤的,划出又长又粗的一道血口子,万幸擦伤不深,御医止血后上了药,便可以包扎了。 御医在时,裴折玉一直没坑声,谈轻便接过包扎的活儿让御医先下去,等人走后,他顾忌着马车外面全是人,一边给裴折玉肩上的血口缠上纱布,小声问:“你疼不疼?” 第220章 裴折玉缓缓摇头。 谈轻知道他现在不想说话,便也沉默地给他包扎好伤口,皇帝派去探路的人没多久便回来了,还带回了燕一,听到外面的动静,谈轻暗松口气,匆忙掀开车帘,便见到两个侍卫扶着燕一往这边走。燕一留在峡谷亲自点火,自然也受了伤,灰头土脸的,看起来想刚从土堆里挖出来一样。 谈轻扶着裴折玉下马车,担忧地问:“你伤得如何?” 两个侍卫就将燕一放下便去跟皇帝回禀,燕一向他们道谢,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应道:“属下无事,只是不留神被落石砸伤了腿。” 谈轻低头看去,果真见到燕一右腿膝盖上有血迹,外露的皮肤也有一些飞石擦伤的痕迹,他忙让燕一就地坐下,回去马车取药。 燕一哪敢让谈轻给他上药,接过金疮药要自己来。 谈轻本来想叫御医,但燕一说他伤得不重,金疮药就够了,谈轻拗不过,轻叹一声。 “辛苦你了。” 燕一摇头,“属下无事,殿下和王妃方才受伤了?” 裴折玉脸色太苍白,肩头上用纱布包扎了厚厚一圈,还隐隐露出血迹,见燕一盯着他的肩头看,裴折玉哑声说道:“你先上药吧。” 谈轻点头,“你先止血。” 周围都是皇帝的人,他们不好说话,三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燕一垂头应是。 此时,去探路的侍卫已经回禀皇帝,告知皇帝峡谷谷口已经被炸塌了,他们进不去,落石掩埋了一切,这里是回行宫最便捷的必经之路,如果非要绕道,他们需要走上大半天,要返回大觉寺再往深山里走。 深山里更危险。 谈轻和裴折玉没有过去,只看着那些护卫和穿着便服的萧统领跟另一位将军站在马车边跟皇帝回话,还没等皇帝发话,就又有侍卫过来禀报,从他们身边飞快跑了过去。 “报!峡谷对面有一队兵马,正在往这边过来!” 皇帝一听到这消息,几乎在同一时刻看向谈轻和裴折玉。谈轻不假思索,往前几步拦在裴折玉面前,“父皇,是不是那些山匪来了!” 皇帝的目光在他和裴折玉身上来回,“方才你们在峡谷中遇袭时,没有发现那些兵马吗?” 谈轻一脸无辜,“不知道啊!” 他回头看向裴折玉,背对着皇帝给他使了个眼色。 “我和王爷没带什么人,只想悄悄出来玩一圈就回去,没想到会在峡谷遇到山匪……”他说着转过头来问皇帝:“父皇,这荒郊野岭的怎么会有兵马?难道那些埋伏我们的那些山匪,跟这些兵马是一伙儿的?” 裴折玉看明白谈轻的意思,那是让他把一切都交给谈轻,他抿了抿唇,扶住肩头伤口。 他受了伤,不想说话也正常,但谈轻这话可大可小。 皇帝挑眉看向谈轻,“你是说他们兵匪勾结?谈轻,你说说你们方才到底在里面碰到了什么,若真是山匪,你们又是如何逃出来的?” 谈轻就知道狗皇帝有八百个心眼子,不会轻易信他的话,闻言反问道:“我不知道啊!我只是想在里面歇一下,没想到无意中见到里面好像藏了人,他们发现我看见他们之后就动手了,还好有燕一护着我们,他们还说什么不能让我们逃出去……父皇,他们为什么要刺杀我和裴折玉?” 皇帝似笑非笑,“说不定,他们并不是要刺杀你们。” 谈轻张大嘴巴,“那他们为什么要□□?那是不是那些山匪发现后面追来的兵马了,害怕被抓到,所以点火把峡谷给炸了,这么说……他们要对付的其实不是我们吗?” 谈轻如此推理,一脸不安地问皇帝:“父皇,这里怎么会有兵马?他们是来剿匪的吗?那那些山匪是不是也趁刚才爆炸时跑了?” 皇帝定定看着谈轻。 谈轻也不知道皇帝是信了还是没信,接着问他:“万一那些山匪跟那些兵马是一伙儿的,我们岂不是危险了?父皇,我听说这附近有个大觉寺,我们去那里躲一躲吧?” 萧副统领本就在等皇帝决断,闻言也道:“陛下,此地不宜久留,不如还是先回大觉寺?” 谈轻闻言又是一惊,“父皇是从大觉寺出来的吗?” 他今天话有点多,叫皇帝看他的眼神明显夹带上几分狐疑,“你和老七为何要去大觉寺?” 谈轻捏了捏耳垂,看去有点不好意思,又回头看了裴折玉一眼,“我听人说大觉寺很灵验的,裴折玉身体不好,我想带他去拜拜佛,求个签……我还是希望他活得长长久久的,有他在,我才不会被人欺负。” 他越说越小声,像是心虚一样,很快改口催道:“父皇,这里不安全,我们还是快走吧?” 谈轻天生长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五官俊俏秀气,直直看着人时,好似格外的无辜。 不过他说这话一半忽悠皇帝,另一半也存了真心的。 他就是希望裴折玉好好活着。 皇帝又看向裴折玉,“是吗?” 多年深恨的仇人视线落到自己身上时,裴折玉浑身一僵,攥紧衣袖,可是撞见谈轻回头看他的担忧眼神后,裴折玉抿紧薄唇,到底还是松开了手指,在皇帝面前低下头。 “父皇,此地危险,不如还是先去大觉寺中避避吧。” 大觉寺供奉着皇帝生母的牌位,本就被皇帝安排了不少人守着,何况今天皇帝要过去,大觉寺为了他的安危闭门谢客,只接待他一人,加上寺中武僧,确实是安全之处。 可皇帝疑心重,所有人都劝他,他反而有些顾虑,若有所思地看着谈轻和裴折玉二人。 就在这时,又有前面探路的人过来回报,“陛下!峡谷入口似乎已经被疏通,那一队士兵正在往这边过来,看旗帜是薛将军的人!” 一前一后两个消息,一个叫人提心吊胆,一个叫人安心,萧副统领肉眼可见松了口气。 谈轻知道是太子来了,眼珠一转,飞快想到一个法子,故意皱着眉头问:“是太子那个薛侧妃的叔父,守在行宫的那位薛将军吗?” 他看起来明显不大高兴,叫皇帝多看了他一眼。 谈轻假装心虚地拨弄着额前的碎发,小声嘀咕,“他倒是来得巧,又给太子抢功劳了!” 裴折玉意识到什么,抬脚上前护在谈轻身前,向皇帝请罪,“王妃年纪尚小,偶尔会有些不懂事的时候,还请父皇莫要与他计较。” 这么一听,倒像是谈轻因为往日跟太子的恩怨过节,所以不乐意看见太子的人抢功劳。 谈轻似乎还有些不满,撇嘴说:“本来就是嘛……他不好好守着行宫,怎么跑来这里了?” 裴折玉捏住他的手,“别说了。” 谈轻吐了吐舌头,往他身后躲去,还偷看了皇帝一眼,像是有些不安,怕皇帝会生气。 皇帝沉默地看了看他们二人,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吩咐萧副统领,“叫薛将军过来回话。” 萧副统领退下后,皇帝身边只剩张来喜和一位将军还有几名近身侍卫,还有谈轻二人。 裴折玉眼底闪过一丝寒意,很快又压了下去,垂头看向扶住他胳膊的谈轻,几乎是用气声跟他说:“差不多可以了,他疑心重。” 谈轻倒是跟他有不同想法,悄声说:“该上眼药就上,太子有问题我们才安全。再说了,我是连皇后都敢顶撞人,要是碰上太子不骂他几句,恐怕别人才会觉得我有问题。” 两人当着皇帝的面说悄悄话,皇帝早就看过来了,谈轻说完却装作刚发现的样子,不大有诚意地别开脸说:“我没有在骂太子。” 可也没有人问他啊。 皇帝看谈轻的眼神愈发奇怪,谈轻自小常被接进东宫,他的性子皇帝是有些了解的,从前胆小没什么作为,被皇后太子还有镇北侯府的二房坑了一回差点病死后,倒是聪明了不少,行事也比从前大胆了不少。 皇帝今日来大觉寺,是连太后都隐瞒着的秘密行程,谈轻跟裴折玉会在这里出现,他不可能不怀疑,谈轻刚才说的那么多,在他眼中很奇怪,但谈轻此刻此地无银三百两自曝心声的行为,倒叫皇帝放心了。 谈轻兴许只是还恨着太子,找到机会就要上眼药。 皇帝便板起脸训道:“太子毕竟是老七的兄长,不论从前有过什么过节,如今你们终究还是成了一家人,整日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谈轻反驳道:“可是每次碰上他都要欺负我们!” 皇帝笑起来,看谈轻的眼神越发无奈,“你啊,你乖觉些,太子和皇后自然挑不出你的错处来,总之你以后别再跟太子起争执了。” 谈轻暗骂一声偏心的狗皇帝,反正他现在就是众所周知的恨太子党的人设,就算是皇帝这么安排,他还是一脸不服,闷哼一声。 “知道了。” 皇帝似乎有些不满,张来喜见状忙笑着给出台阶,“隐王妃年纪小,等再大一些剩下皇孙自然就懂事了,到时陛下便不必忧心了。” 第221章 皇帝顺着台阶下,哼笑一声,看向谈轻,“听到没有?” 谈轻真不想搭理那些明里暗里催生的话,奈何他在皇帝面前还得演戏,只好闷闷应声。 “哦。” 一来二去,像是化解了方才皇帝对谈轻的怀疑,裴折玉打量众人,最后看向自己身边耳边挂着血迹的少年身上,眼神仍十分凝重。 太子还没到,等他到了,才是真正的硬仗一场。 萧副统领离开的时间不长,再回来时,燕一已然给自己包扎好,而萧副统领也从匆匆疏通到仅能通过两人的峡谷通道中带回一行人。 然而骑马走在前头的人分明不是薛将军,而是太子。 太子匆匆策马而来,近了车马前才下马,在路过谈轻和裴折玉时,他眼里闪过惊愕之色,谈轻怎么会在这里?老七没有动手吗? 他停顿一瞬,目光扫过众人,便发现皇帝正在等他。 事情没能按照计划发展,让太子有些无措,但见到皇帝后,他很快定下心来,大步走向皇帝,“儿臣救驾来迟,父皇龙体可还安康?” 皇帝俨然有些惊讶,“太子?你怎么会来这里?” 太子刚到这里,还不清楚在他迟来的片刻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肉眼可见,皇帝等人都没有打斗过的痕迹。太子心电急转,今日这里唯一的变数,大概就是谈轻。 而这里这么多人里,就只有裴折玉和谈轻受了伤,太子的救驾既然已经说出口,如果老七没动手,他私自带兵马赶来就有问题了。 必须把罪名死死扣给老七! 太子咬咬牙,作势长松一口气,“父皇平安就好。” 他说完起身指向裴折玉,朝自己带来的人斥道:“隐王谋逆弑君,来人,速速将他拿下!” 这话一出,不说皇帝的这些护卫,连皇帝都愣了下。 谈轻早就猜到太子肯定不会放弃这次机会,闻言立马张开双臂护住裴折玉,“你在胡说什么?谁要谋逆,谁要弑君?裴乾,我知道你想弄死我们,你也不能随便什么帽子都往我们身上扣吧?父皇快看!我就说是他总来招惹我们!真不怪我讨厌他!” 有谈轻护着,太子带来的那些士兵果然没敢妄动。 但皇帝还在这里,太子就想指使他的人对另一位皇子动手,皇帝的脸色也有点不好看。 而太子几乎是皇帝一手教导出来的,又怎会看不出他在不满?只恨谈轻口快狡辩,太子忙跪下请罪,“父皇!事态紧急,请恕儿臣僭越。但儿臣收到消息,今日老七要在此设下埋伏刺杀父皇,甚至在此埋下火药,儿臣一路赶来,便是为了救驾!方才儿臣听见爆炸声,便知是老七动了手,想必是老七察觉儿臣带兵追来换了计策,但老七既生谋逆之心,父皇千万不要中了他的诡计,速速将他拿下为上!” 皇帝的脸色冷下来,果然狐疑地看向裴折玉。 即便没有动手,太子也不会放弃除去裴折玉的机会,而皇帝,从来都没有信任过裴折玉。 裴折玉眸光一沉,想要上前辩解,却被谈轻拦下。 “裴折玉要刺杀父皇?你在开什么玩笑吗?”谈轻嗤了一声,指着自己跟裴折玉,还有身后坡脚的燕一,“你是说,我、裴折玉,再带上一个伤了腿的侍卫,我们就这么三个人,还带着伤,就敢跑来刺杀父皇吗?太子殿下,你当我们玩过家家呢?” “想是你们发现了孤正带着兵马靠近峡谷,知道自己不能成事,所以临时撤离,可偏偏不巧,孤查到老七这些天时常派人出入行宫,那些人身上都有火药味,峡谷今日爆炸时,他又为何也在这里,这可真巧!” 太子知道谈轻能言善辩,不欲与他多言,只跟皇帝说道:“父皇!若无证据,儿臣又怎会匆忙调来兵马赶来护驾?世间没有那么巧的事,谷中的火药定是老七埋下的,他就是算准了父皇今日会途径此地,才在此设下埋伏,为的就是要刺杀父皇啊!” 谈轻倒是漏算了这一茬,裴折玉的火药也不是凭空来的,接触过火药的人,身上确实会留下味道,看来赔钱货再信任谈淇,也知道不能空口无凭就来抓裴折玉,一计不成,他手里还有别的证据。但只是火药而已,谈轻摊手说:“这可真不巧,我跟裴折玉约好今晚去镇上看烟花,裴折玉几天前就在让人给我安排了,准备烟花的人身上有火药的味道有什么奇怪的?” 裴折玉看向谈轻,并未摇头。 可见他是同意用这个借口。 谈轻与他相视一眼,示意他先别出声,接着说:“烟花本来就是火药做的,在去猎场那天我们就约好要去看烟花,可惜后来又是下雨又是生病,一拖再拖,不过跟我走得近的人都知道我今晚要去镇上看烟花。这些事都有迹可循,也可以被有心之人利用,我和裴折玉光明磊落,不过是想看一场烟花。太子糊涂啊,就因为在我们的人身上闻到火药味就断定我们要谋逆,这世上又不是只有我们能弄来火药!” 火药的用途可以模糊,谈轻猜测,裴折玉是借给他准备烟花的借口去弄来火药,现在倒好,这个借口还能用,还好裴折玉够谨慎。而现在火药已经用了,什么痕迹都没了,那火药也没写着裴折玉的名字,他们不认,太子还能叫炸了的火药认吗? 今天要是在皇帝面前吵不过太子,他们就完蛋了。 但吵架嘛,谈轻也算熟练了。 谈轻反问太子,“你怎么知道父皇今日会在这里?连我们都是碰巧遇见了才知道的,可你看起来好像早就知道了,你带着兵马,这一路上耗费的时间不会少,恐怕你是在我们骑马出发前就来了,你既然早知道我们要刺杀父皇,还有空去查我们的人,为什么不提前告诉父皇路上会有危险?你带了多少人来?你又是哪里来的调令?是父皇给的吗?你跟薛将军撤走行宫的兵马,万一行宫出事该怎么办?” 一连串问题咄咄逼人,砸得太子一时反应不过来。 “孤……” 谈轻可不等他反应,直接告状:“父皇,太子有问题!他抓着我们准备烟花这一点就断定这里的火药是我们埋下的,可我们为什么埋火药炸自己?刚才爆炸的时候,我们几个可都伤得不轻!他这么说,是想要诬赖我们在父皇面前使苦肉计吗!” 虽然事实却是差不离…… 他回头看向裴折玉和燕一,又说:“要不是我们刚才跑得快,现在我们都该死在峡谷了!” 太子反应过来,急道:“父皇……” 谈轻跟着喊道:“父皇冤枉啊!” 两人一同喊着父皇,听得皇帝耳根一阵一阵的疼。 “行了,都别吵了。” 谈轻跟太子都识趣地安静下来。 皇帝看着他们,这才沉声道:“太子,你说老七谋逆,除了那些火药之外,可还有证据?” 谈轻早知皇帝心是偏的,如今确认他心也是黑的。 之前为了帮郡主摆脱嫁给太子的赐婚旨意时他们曾经使计逼皇帝低头,安王就告诉过他们,皇帝居然无耻到想自己娶了自己的外甥女陆锦,试图让陆锦这只金凰辅佐他。 都一把年纪了,还想祸害小姑娘,还是亲外甥女! 想来也是恶心,谈轻暗暗翻了个白眼,眼神凝重地盯着皇帝跟太子这对贪婪虚伪的父子。 太子得意地看了谈轻一眼,回禀道:“回父皇,儿臣今早才收到老七要弑君的消息,便让人查老七,发觉他今日一早就出去了,也并未带上隐王妃,总感觉不对劲,便匆匆去寻父皇,得知父皇果然不在行宫,儿臣担忧父皇安危,想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便请薛将军点了一千精兵匆匆赶来。儿臣一心挂念父皇安危,一时着急,未来得及请调令,儿臣知错,但还请父皇千万小心,不要中了老七的诡计!” 他自然不可能直接跟皇帝说,他是从谈淇那里得来的消息,确定裴折玉的人疑似带着火药出发后便带兵赶过来,话中便是殷切之情。他知道现在不说,万一皇帝信了谈轻,没有调令私自带兵就是他的罪证! 等太子说完,皇帝看向谈轻和裴折玉,眼神如鹰喙般锋利,“老七,你们有什么话要说?” 谈轻不客气地冷笑出声,“父皇,太子话中全是漏洞,为了一个不知真假的消息,和很多人都知道裴折玉在给我准备烟花的事,他就用做烟花必须的火药断定我们要刺杀父皇,他说挂念父皇安危,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也不是没有道理。儿臣只能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们自己心知肚明我们没做过这种事,可如果有人恶意诬陷,我们是很难证明自己清白的。” 他心道,真正的恶,该是皇帝这个强夺臣妻的老淫贼,和太子这个自私自负的狗东西。 谈轻道:“你非说我们要刺杀父皇,事实上是我们三个人今日出行宫跑马,路过此地是遭遇山匪伏击,险些没命逃出方才的爆炸。而且我们跟父皇待在一起这么久,我们有人动过手吗?不过不管我们做没做,你都会给我们找一堆理由,总之是要把弑君这个帽子扣到我们头上来。但是,比起我们三个手无寸铁还都受了伤的,没有得到父皇调令却私自带了一千精兵赶来的太子岂不是比我们更危险?倒是让我觉得,想要弑君的人似乎更像是你啊。” 第222章 太子急道:“父皇,七弟妹伶牙俐齿,惯会狡辩!儿臣带兵出发时想必是被他察觉了,才叫他提前跑来跟老七报信,这才没有动手!” 谈轻笑了,指着自己问:“你是说你带着薛将军那一千精兵,居然跑不过我这个打小在上书房就没好好上过几天武术课、到了今年秋猎才刚学会马术、手无缚鸡之力、落水后失去记忆身体病弱的隐王妃?” 谈轻扶住心口,受宠若惊,“没想到在太子眼中,弱小无辜的我竟然是如此强大的人!” 太子道:“你休要狡辩!是真是假,父皇自有定夺!” 好话谁不会说? 谈轻委屈地看向皇帝,“父皇,裴折玉是您让我嫁的,他是什么性子您还不清楚吗?他要是不老实,您能让我嫁他吗?儿臣知道父皇看重太子,可裴折玉也是您的儿子啊!” 说来说去,谈轻竟还敢怪罪到皇帝头上,皇帝嘴角一抽,面色黑沉下来,怒道:“放肆!” 谈轻退后两步,假装被吓到,眼神幽怨而又不满。 太子心中暗喜,总算是有人能治治谈轻这张嘴了! 这个时候不落井下石,他就不是太子了,“父皇!是与不是,只管让儿臣即刻派人前去捉拿老七手下逃走的那些人,到时火药是谁埋的,又是谁要弑君,自然一目了然。” 谈轻之所以站在这里,便是拖住皇帝跟太子的人,让他们先前撤走的人有尽可能多的时间离开,闻言心下一紧,面上却是嗤之以鼻。 “那你去,我也没有阻止你。我早就说了,谷中有山匪作乱,你们尽管去抓那帮山匪,看看把他们抓回来之后他们会说什么?太子连行宫的一千精兵都是想调就调,想来用他们来抓山匪也是轻而易举,不过……” 谈轻说着探头往谷口那边看去,太子带来的人已经清出一条小道,哪怕这条路窄小不适合那么多人通过,可一眼望去,峡谷那边清理落石的可不像是有一千精兵的样子。 谈轻啧了一声,脸上故意露出疑惑神情,“太子带来的一千精兵都在这里了吗?人数不对吧?太子怎么还藏了人啊,其他人呢?” 他就赌皇帝多疑,赌皇帝也没有那么信任赔钱货! 太子知道谈轻又要挑拨,当即向皇帝禀明,“父皇,此番儿臣带了一千精兵,避免出什么意外让逆贼逃脱,便与薛将军兵分两路,想必不久之后,薛将军就会带领余下的骑兵从大觉寺后方的方向赶过来汇合。” “不对劲。” 谈轻摸着下巴琢磨道:“太子着急来救驾,还兵分两路?薛将军绕道那么远,还能这么快赶过来,看来太子是真没有确定我们要谋逆就匆匆带兵出发了,不过太子这两路包抄,倒是真像要杀人灭口啊。” 谈轻一再将话题往太子跟薛将军无命令调兵一事上,还想把弑君罪名往太子身上扣,太子也惊出了冷汗,“谈轻,你休要含血喷人!” 谈轻理直气壮,“是你先冤枉我们的,怎么?你是太子你就可以空口无凭诬陷我们,我们就要咬着牙认罪吗?你自己话里全是漏洞,堂堂太子,连消息是谁送来的都不知道就急着调兵救驾,万一你们离开后行宫出什么事怎么办?太后还在行宫呢!” 想起来皇帝还挺在意太后这个养母,谈轻不介意把这趟浑水搅得更一些,煞有其事道:“万一这就是真正的叛军的调虎离山之计呢?太子想证明你的推断没错,那就找出给你送信的那个人,我们三方对质,我倒要看看那个人为什么要诬陷我们!” 他说着看向皇帝,一脸正直,“谋逆可是死罪,父皇,有人在冤枉我们,有人盼着我们死!谈轻是没什么本领,可我外公为大晋守了几十年西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的两位爹爹也是为国战死的,谈轻自小孤苦伶仃,亲人不多,被您指婚嫁给裴折玉,裴折玉便成了谈轻的亲人,又怎么能坐视自己的夫君被人诬陷不管?” 到了这份上,他也是不得不把老国公跟原主战死的双亲搬出来,谈轻心中暗祈求,愿原主的两位老爹保佑,让他们这次蒙混过关! 而他提到老国公,还搬出镇北侯夫夫,话里话外都带上皇帝,是要拿他给裴折玉作保,皇帝神情复杂,谈轻的心思很好猜,似乎依旧在他掌控之中,又隐隐超出控制。 便在这时,侍卫再次来报,“皇上,斥候来报,大觉寺方向有一队骑兵正往这里赶来。” “定是薛将军赶来了!” 太子眼前一亮,催道:“父皇!便让儿臣与薛将军汇合,将那些逃逸的逆贼抓回来吧!” 他断定今天峡谷里不只有裴折玉三个人,其他人一定是赶在爆炸之前逃了,就算裴折玉今天不动手,只要他抓到人证据就齐全了! 老七今天一定要死! 太子一时激动,狠劲外露,眼神兴奋得有些骇人。 谈轻暗瞪他一眼,心知此刻不能急,语气凉凉,“父皇便让太子去吧,等太子跟薛将军的人汇合,一千精兵,应该能找到山匪的巢穴了,到时也给我和裴折玉出口恶气。方才逃走的那些山匪也不是很多人,太子带着一千精兵,困死百来人不在话下。” 他笑起来,意有所指地看向守在四周的护卫们,手指在众人之间点了点,像是在点人头。 “到时以多敌少,太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最后不剩活口,谁又知道太子的人杀的都是什么人,又会不会硬拿着山匪尸体说是我们的人?反正人死了,就都是太子说了算了,神不知鬼不觉。现在太子要是不去,我反而瞧不起你了,我也怕那些山匪去而复返,杀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谈轻这话一语双关,皇帝听懂了,在场的张来喜和萧统领等人听懂了,太子也听懂了。 太子心神一震,利索地跪了下来,“父皇!儿臣只是想替父皇揪出老七手下那些逆贼!” 可谈轻的意思,却是要构陷他要跟薛将军杀了皇帝! 谈轻不紧不慢地叹了口气,“太子说话真是好笑,裴折玉自打出宫建府,每月只靠定点俸禄紧紧巴巴地过日子,现在王府吃饭还花我的钱呢,你说他养了逆贼?他养得起吗?而且他长这么大了,才出过京城几次?你说他能在父皇眼皮下养私兵?” 他说的裴折玉还挺可怜的,再加上裴折玉一直站在他身边低着头不吭声,肩上包扎的伤口还隐约可见血迹,看起来确实挺无辜的。 太子早知不能让谈轻开口,此刻心中已有些不安,也不敢再请求跟薛将军汇合了,只能表忠心,“父皇英明,儿臣此番只想救出父皇,绝无二心,薛将军忠心耿耿,也是儿臣救驾心切,才强求薛将军出兵。” 谈轻幽幽说道:“可是前两天我看到你们走得很近啊,还有薛侧妃,今天我出门前薛侧妃好大的威风,叫了不少士兵在行宫里到处找我,不知道的,还以为行宫已经成了东宫,禁卫军也都成了薛家军……”他说着故意捂住嘴巴,“我是不是不该说?” 皇帝朝他看去,毕竟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他身上自有一股气势,不笑时颇有些威严。 谈轻心下一悚,低下头弱声说:“我跟裴折玉约好午时前碰面,他带我逛完大觉寺就回镇子上看烟花,出门前薛侧妃派人抓我,不就是明摆着看裴折玉不在要欺负我吗?要不是我机灵,今天还出不了门了。” 太子抓到谈轻的漏洞,质问道:“你承认你是在我们出发之后才来的?是你给老七报信!” 谈轻看他的眼神很奇怪,“我又不像你,手底下人多,行宫里的人在哪里干点什么,东宫都知道,我怎么知道你们什么时候出发?我跟裴折玉骑马是跑得快,还能快得过你那五百兵马,赶在你们前头又埋下火药又让人埋伏吗?你身为太子,偶尔也讲点道理吧,你是想说你们来救驾却故意走得慢吗?那你不如先解释一下为什么薛侧妃在行宫派那么多士兵抓我,你今天又跟那个薛将军带着这么多兵马将我们围在这里,你到底要干什么?” 太子快要给他气死了,不论怎么说,谈轻都能堵死他,他只恨先前担心被火药炸伤停在外面,没有及早进来将裴折玉和他的手下全都拿下,要是早就将他们全都拿下,现在他也就不必留在这里跟谈轻浪费口舌了! 谈轻的每一句话都对他不利,都是在挑拨他跟皇帝! 皇帝不是蠢人,不会听不出来谈轻故意挑拨的话,可他就是听了才会免不得怀疑太子。 谈轻太子也知道,皇帝疑心重。 果然,皇帝看太子被谈轻说得节节败退,终于开口:“太子,告诉你朕今日会来大觉寺,还会在此地遭遇刺杀的人,到底是谁?” 太子闻言心口凉了一半,皇帝怀疑他了,可那个人是谈淇,神女托梦这种话他说不出。 “儿臣……儿臣,不知。” 与其说出神女托梦那种荒唐借口,太子只能承认自己不知道,他不是护着谈淇,而是知道真相比谎言更荒谬,皇帝听了也不会信。 第223章 可承认了不知道消息来源,他的证据就失了可信度。 谈轻还想再添一把火,好叫这事闹得更大一点,皇帝却像是听到他心声似的,在他张嘴的同时抬眼睨他一眼,谈轻下意识闭嘴了。 皇帝的目光扫过谈轻,看向沉默了许久的裴折玉。 不像在看太子或是谈轻时,这二人一个是他看重的太子,一个是朝中老将之后,他看裴折玉时眼神是极冷的,没有一丝半点或真或假的温和,安全没了以往的假客气。 “老七,你今日来这里,果真只是与谈轻去大觉寺拜佛,此处的火药跟埋伏都与你无关?” 裴折玉身体僵硬,像成了一座石像,谈轻见状感觉不太对,便过去扶住他,“父皇……” 皇帝摆手,“朕要听他说。” 谈轻哑然。 他早有所料,狗皇帝会怀疑太子,也不会信任他。 果然,哪怕他再胡搅蛮缠,裴折玉还是会被怀疑。 谈轻心底捏了一把汗,只盼裴折玉能顺利糊弄过去。 皇帝紧紧盯着裴折玉时,身上有种过分冷漠的气势。 谈轻都感觉有几分压力,裴折玉更是在这股压力下面色煞白,甚至连呼吸也急促起来。 皇帝微眯起眼,“老七,告诉朕,你果真要弑父吗?” 裴折玉薄唇抿紧,缓缓屈膝跪了下来,“儿臣不敢!” 皇帝没有因此放过他,冷笑道:“是不敢,不是不想。” 裴折玉跪在地上,脊背僵直,依旧重复刚才的话。 “儿臣不敢。” 皇帝冷冷盯住他,“朕是在问你,你是不是要弑父!别忘了,你如今可不是孤身一人了。” 谈轻敏感的听出皇帝是在指自己,这是在威逼裴折玉,他想要开口,却被总管太监张来喜拦下来,小声劝道:“陛下正在气头上,王妃身子虚弱,还是别跟着惹恼陛下吧。” 张来喜肥胖的身体挡在谈轻和裴折玉中间,让谈轻没办法靠近裴折玉,谈轻心中着急,紧张地回头看向燕一,后者也是一脸紧张。 皇帝动怒,连太子都不敢出声,幸灾乐祸地看着。 果然,父皇还是厌恶老七。 而裴折玉双眼怔怔地看着地面,抿着唇一言不发。 僵持一阵,皇帝没了耐心,冷斥道:“老七,说话!” 裴折玉眼瞳一紧,似乎终于回神,朝皇帝俯首磕头,而皇帝看他的眼神也似乎不同了。 谈轻面露迷茫,“裴折玉?” 裴折玉没应声,只是白着脸朝皇帝磕头,声音听去极沙哑,“儿臣冤枉,儿臣不敢……” 他说完,额头抵着泥地,一动不动,似乎皇帝不叫起,他也不起来了,皇帝冷笑出声。 “好一个不敢!” 说时迟那时快,皇帝忽然狠狠一脚踹上裴折玉心窝,将他整个人都几乎掀翻在地上。 山道上本就有不少碎石,裴折玉身上很快就见了红。 “裴折玉!” 谈轻一把推开拦住他的张来喜,跑过去将裴折玉扶起来,燕一也一瘸一拐地跑了过来。裴折玉被踹得狠了,本就苍白的脸色都青了,脸颊额头都是被石子擦伤的血痕,疼得整个人蜷缩起来,额头上全是冷汗。 就连太子这个恨不得他死的人,也惊得暗自咋舌。 谁都没想到皇帝会亲自动手打裴折玉,谈轻也没有,见皇帝又要近前,他眼底闪过一丝杀意,二话不说展开双臂挡在裴折玉面前。 “不要打他!” 护着的人被皇帝打了,谈轻气得狠,像一头暴怒的小兽一样,凶狠地盯着面前的皇帝。 裴折玉咳了几声,便在燕一的搀扶下起身,却是拉住谈轻,朝他摇了摇头,“没事……” 皇帝疑心他们却找不到证据,被迫陷入这进退两难的局势,总要有个人承担他的怒火。 谈轻面露不忿,裴折玉嘴角都有血丝,这哪里没事? 却见裴折玉朝着皇帝跪拜恳求,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父皇,儿臣……冤枉,求父皇,息怒,饶过王妃。” 胸口还很痛,他一句话断断续续的,喘着气才说完。 谈轻心头一顿,回头看去。 裴折玉在皇帝面前低头了,是为了替他求饶,如果他现在动手,裴折玉就白挨打了。 谈轻心中又气又恨,坚持挡在裴折玉面前,跟皇帝说道:“父皇要打,就连我一起打!” 他就不信,狗皇帝敢打他! 跪拜磕头这样一个动作,证明着臣服之意,而裴折玉终于没再说不敢,皇帝盯着他跟护在他身前的谈轻一眼,冷着脸拂袖而去。 “今日到此为止,要是让朕发现是你,朕饶不了你!” 他转身往马车走去,张来喜小心翼翼跟上,在扶着皇帝上车时,皇帝又回头看向太子。 眼睁睁看着裴折玉被踹那一脚,现在还站不起来,太子已经不敢再问要不要派兵去追查那些逃走的逆贼了,但此刻还是心存侥幸。 “父皇……” 皇帝面无表情道:“派人去传旨,让薛诚即刻原路返回行宫,若不能在朕回到行宫前赶回去,就给朕滚回京城!太子从未领过兵,便将手下那五百精兵交给吴将军,尽快将峡谷清出一条道来,返回行宫。” 说完这些,皇帝便上了马车。 太子面色煞白,已是无望。 皇帝不仅夺了他手里那五百精兵,连薛将军回到行宫只怕也会被罚,太子哪里还不清楚,皇帝还是怀疑他了,谈轻的挑拨是有用的。 薛将军是皇帝提拔的人,可皇帝不会希望薛将军私下给太子调兵,太子这次是逾越了。 太子瞪向坏了他好事的谈轻,看到裴折玉凄惨的模样,再不甘心,到底是咬着牙应声。 “儿臣遵旨。” 看着皇帝上了马车,没再派人追查先前撤走的那些人,谈轻却是心头沉重,没办法高兴起来,他急忙回头扶起裴折玉,抿紧唇,伸手轻轻抹去裴折玉苍白脸颊上的血水。 裴折玉抬起头来,分明胸口还很痛,额头上的血水滑过眼睑,晕得眼前一片红,衬得他漂亮的脸过分的凄惨狼狈,他却反过来握住谈轻颤抖着的手,惨白薄唇微微扬起。 “没事了,王妃可以安心了。” 第111章 等到峡谷被清理出一条足够让马车通过的路,彼时,皇帝身边的张来喜过来通知谈轻二人,让他们去前面的马车上,可以回去了。 谈轻擦干净裴折玉脸上的血水,重新给他脸上和额头上的新伤上药,然后沉默地扶着他上马车,没再跟任何人说话,燕一守在他们的马车外,不一会儿,马车缓缓动了起来,跟在皇帝和太子的车架之后。 近百侍卫暗卫一路护送在皇帝御驾前后,后面跟着太子带来的五百精兵,缀了长长一条尾巴,将皇帝护得严严实实,滴水不漏。 马车过了峡谷,返回行宫。 裴折玉不习惯谈轻这样安静待在自己身边,伸出手揉了揉谈轻的发顶,嗓音沙哑无力。 “怎么不说话?” 谈轻闷闷摇头,扶住裴折玉的手,担忧地看着他,“你胸口还疼吗?真的不用叫御医吗?” 他明明看见裴折玉被皇帝踹了心窝之后摔得那么狠,嘴角都有血丝,裴折玉却说没事。 此刻也一样,裴折玉的脸色似乎缓和了几分,可看着还是苍白得有些吓人,唇边却挂着淡淡的笑意,安抚他说:“没事,不疼了。” 可是他的声音听着极低哑,他看起来也极虚弱,好像一错眼,人就会倒下一样。谈轻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声音也跟着变得喑哑。 “对不起。” 裴折玉顿了下,没忍住低咳几声,谈轻看他的眼神越发担忧,而裴折玉很快将咽喉间的不适压下去,哑声问:“为什么突然道歉?” 谈轻垂头道:“刚才如果我能想到更好的办法,你就不会被皇帝打了,或许,我不阻止你们,而是跟着你们一起杀狗皇帝,他现在已经死了,至于太子,管他呢,就算逃不出去,我也会尽全力护着你。” 总好过叫裴折玉在狗皇帝面前受苦,让他内疚不安。 裴折玉缓缓摇头,“你没有对不起我,撤离命令是我下的,善后的计划也是我提的,咳咳……”他皱着眉头缓了口气,“只怪我今日漏算了太子……这大抵,就是我的命吧?” 谈轻听他这样自嘲,有点心酸,握住他的手说道:“不是的,还没到最后,说不准的。” 裴折玉苦笑一声,摇头不语,闭眼靠着身后车厢。 “我有些乏了。” 谈轻看他面容疲惫,心一软,轻声道:“那你先睡一会儿吧,等到了行宫,我再叫你。” 裴折玉没有回话,他似乎心口还是疼得难受,呼吸有些沉重,俊秀的眉目紧紧拧起来。 谈轻见状不再多话,除下身上外衣,小心地披在裴折玉腿上,便安静地坐在边上守着他。 第224章 在皇帝面前,谈轻半真半假的说了不少话,皇帝不会轻易信他,但只要太子没有更多证据,他们就算是安全了,关键还有谈淇…… 他到底知道多少,这是谈轻所不知道的,他琢磨着,等回去之后,该问云生探一个底细。 马车一路往行宫而去,山道颠簸,正值晌午,车厢里的空气都是闷热的,这用来做幌子的马车上自是没有冰鉴的,坐马车远不如骑马舒服,又走出一段路,裴折玉忽然扶住胸口坐起来,睁眼说:“停下。” 谈轻见他脸色不太对,想上前扶住他,裴折玉咬着牙又朝外低斥一声,“燕一,停车!” 燕一便坐在车夫旁边,听到声音,即刻让车夫停下马车,没等马车停稳,裴折玉捂住嘴低声咳嗽着,声音压抑,一边跌跌撞撞地下了马车,好在燕一在外面扶了一把,才叫裴折玉摇摇欲坠的身形稳住了。 谈轻不明所以,反应过来紧跟着下了马车,就见裴折玉推开燕一的手,一边咳嗽一边穿过那些侍卫和兵马,脚步急促地往山道边的林子走去,他跟燕一匆忙跟上去,就见裴折玉扶着路边一棵树干呕起来。 他从昨夜开始就没吃过什么东西,吐也吐不出来什么,但苍白嘴角却被血水再次染红了,咳了一阵,树根下的草丛也红了一小片。 谈轻吓了一跳,大步走到他身后,将几乎倒在树干上的裴折玉扶起来,便急忙回头吩咐燕一,“怎么突然就咳血了……去御医过来!” 燕一点头应是,正要走,裴折玉却一把抓住谈轻的手,“不!不要叫御医,我没事……” 谈轻急道:“可你都咳血了!” 他只恨自己这木系异能是暗黑系的,只能下毒,根本没有治疗能力,不然他要是能治,哪里还需要用得上狗皇帝手底下的御医? 燕一到底还是听主子话的,闻言为难地站在原地。 裴折玉仍旧摇头,额头靠着树干换了几个呼吸,便拉开谈轻扶着的手,往林子里走去。 他刚吐过血,身上没什么力气,走得每一步好像都要倒下似的,像一尊苍白易碎的琉璃。 谈轻都不敢用力碰他,又拗不过他,回头看了眼跟着停下的马车和兵马,还是跟了上去。 这时,张来喜从前头的马车上下来,往这边看了一眼,紧跟着向马车上的皇帝跟一路惴惴不安的太子回禀,“陛下,隐王殿下似乎身体不适,方才在路边……吐了,不过隐王妃已经追过去照看隐王殿下了。” 皇帝脸色仍有些冷,尤其是提到裴折玉时,厌烦地丢开手上的奏章,“他是不想回行宫,还是在跟朕拿乔?接着走,你去叫几个人盯着他们,跟他们说,天黑之前,不管他们愿不愿意,都必须回到行宫。” 太子默默垂头,皇帝对裴折玉没有半点耐心,冷漠得有些过分,让他心底都有些戚戚然。 张来喜应声去办,不一会儿,车马继续前进,而被留下的一拨数十人的士兵则留在原地,燕一没办法,只能留下来应付他们。 好在裴折玉没有走太远,穿过林子,走出十来丈,尽头是一处视野宽阔的山坡,谈轻没有问裴折玉要去干什么,只是安静地跟着,而裴折玉最终也在这处山坡上停步。 谈轻想要上前,裴折玉忽然厉斥道:“别跟过来!” 谈轻顿住,裴折玉没有回头,声音低哑,“我只是胸口有点闷,让我喘口气,很快就好。” 他不希望谈轻近前,谈轻就站在原地静静地等着他,但紧抿的唇还是透露了不安和无措。 山坡很高,就算下片种着大片麦田,跌下去也会受伤的,谈轻紧张地盯着裴折玉的背影,这种时候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裴折玉。 他从来就不是擅长安慰人的人,他只能给裴折玉时间让他冷静,然后再带他回去看伤。 人都咳血了,狗皇帝刚才那一脚肯定踹得极重。 两人都没有说话,直到皇帝的车架从山坡下麦田远处路过,裴折玉远远盯着皇帝所在的那架马车,漆黑的丹凤眼好像一潭死水。 谈轻这才发现这里能看到皇帝的车架,他眨了下眼睛,还是踏出脚步,走到裴折玉身边,在怀里拿出一块干净的手帕递给裴折玉。 “以后还有机会的。” 裴折玉薄唇上的血有些刺眼,衬着白生生的一张脸红得冶艳,他没有接过手帕,也没有看谈轻,双眼执拗地盯着远处的车架,“没有机会了,他去哪里都会带很多人,要不就是躲在皇宫里,入口的东西、贴身的物件,都会有不少人先为他试毒,像今天这样,他身边只剩下百来人的机会,我等了很多年,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吐了那口血后,他似乎是舒服了一些,不再咳了。谈轻观察着他的脸色,安慰道:“会有的,他总有松懈的时候,而且裴折玉,他已经老了,你还很年轻,我们再等等,总会等到那一天,让你能亲手报仇。” 裴折玉惨然一笑,扶着胸口慢慢地就地坐下来。 “我累了。” 谈轻思索了下,走到他身边说:“没关系的,累了就歇会儿,裴折玉,还有我会帮你的。” 裴折玉抬手扶着额角,依然摇头,“没有机会了。” 谈轻不想看到配置者与这样颓然绝望的样子,看他的心里酸酸的,他便学着裴折玉对他那样,伸手摸了摸裴折玉发顶,轻声安抚道:“我说过的,这次是我阻止了你,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亲手杀了狗皇帝。” 裴折玉仰头看他,往日或冷淡或温和含笑的丹凤眼此刻有些迷惘呆怔,谈轻心头柔软的地方顿时被触动,看他的眼神愈发温柔。 “累了就歇一会儿,我会等你,然后和你一起回去。” 裴折玉怔了怔,看着皇帝的车架远去,到他看不清的远方,他终于收回视线,躺在了地上,直直望着天际,双眼似乎没了神采。 “对不起。” 谈轻不解地看着他。 裴折玉一双丹凤眼里泛起许多血丝,看去很是憔悴,他看向站在身边的谈轻,又说了一遍,“对不起,王妃,我方才不是想凶你。” 谈轻明白过来裴折玉是在为他刚才让自己别跟过来时的语气道歉,心中有些哭笑不得,但也暗松了一口气,起码裴折玉的情绪看着像是缓过来一些了,而裴折玉在他面前很少有失态之时,一直都很好说话…… 如此想着,谈轻越发心酸,想了想,就在裴折玉身边坐下,尽量让自己语气平和下来,跟裴折玉说:“我知道,你是不会凶我的。” 裴折玉回头望向天际,声音轻轻的,“昨夜王妃睡下后,我一直没有歇下,一闭眼,都是她在问我为何还不动手。我本以为今日我能拼死替她报仇,结果我还是什么都做不了……王妃想知道我的过去吗?” 谈轻有些意外,而后欣然点头,“你说,我就听。” 难得裴折玉愿意跟他诉说过往,谈轻也想知道,祥妃不清楚的那些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裴折玉没有很快回话,一双丹凤眼怔怔看着虚空,像是在走神,又像是在回忆,谈轻耐心地等着,好一会儿,才等到他开口。 “我……在五岁去皇子所前,不记得有没有见过她,但我印象中第一眼见到她,我就知道,她比母妃看起来更像是我的母亲。她每次看见我时都很冷淡,又总会偷偷抹眼泪,那时我还小,不懂她为何如此,我只知道她画工好,我会在上书房下课后回来看望母妃的时候跟她见面,背着所有人偷偷跟她学画,一学就是两年。” 谈轻知道裴折玉说的是宁氏,是裴折玉真正的生母,他没打断裴折玉的回忆,静静听着。 裴折玉低声诉说着,嗓音低哑,“其实我很早就知道,我并非母妃亲生,在搬去皇子所时,还只是常贵人的母妃担忧我搬走了,父皇便不来看她了,我听到她跟嬷嬷说,怪我与她相克,才让她没能生下亲子。” 其实从小常嫔对裴折玉就不大上心,她仗着年轻、貌美,自然是更想要自己亲生的皇子的,而裴折玉那里,皇帝明面上对他还不错,宫人嬷嬷也不敢怠慢他。但她一直生不了,她又怕裴折玉搬去皇子所后,皇帝便不常来看她了,她心中着急,便三天两头叫裴折玉回来检查功课。 才五岁的小皇子,刚离开母妃,总惦记着想回去看母妃,常嫔又还算得宠,便没人阻拦。 但后宫也有不少人心知肚明,常嫔常唤裴折玉回来是为了固宠,不是裴折玉自己想回。 常嫔是江南歌妓出身,让她唱曲弹琵琶还行,过问七皇子功课?她都未必读过那些书。 裴折玉却很听话,因为每次回来,他都可以偷偷找宁氏在钟粹宫角落的凉亭里学画画。 在皇子所清冷孤独,上书房功课累累,回到常嫔身边,又要被迫学更多学识讨好皇帝…… 唯有每次回钟粹宫,在祥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下,跟宁氏安静画了一会儿画才轻松点。 第225章 裴折玉轻声说道:“好想回到那个时候……我不知道裴璋做过多少恶事,也不想在意母妃到底是不是在利用我,只要能在闲暇时候,在祥妃的钟粹宫里,跟着她坐下来安静地画一会儿画,叫她一声,宁先生。” 宁氏从未表露过自己是裴折玉生母的身份,裴折玉愿意跟她学画,她便做裴折玉的先生。 有些东西,就算上书房的先生教了,裴折玉也不会说出来学过,会跟着宁氏再学一遍。 裴折玉道:“我喜欢画画,便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教导我时一向很耐心,我曾听她说起,她曾经跟人约定过,那个人想去北边投军,护边关百姓安宁,她便承诺一路相随,用自己的画笔记下这一路的风光。” 谈轻抿唇不语。 “她喜欢读游记,也跟我说过很多京城外的风光,她不该是被困在皇宫里的金丝雀,但她连自己的身份都没有了,有人要她做钟粹宫的宫女、宁贵人,没有人能违抗皇命。” 谈轻担忧地看着他。 裴折玉笑说:“她一直在等一个人,等那个人将她接出宫,但她知道不可能。我后来才知道,她的夫君一家和她的娘家早在她被强抢入宫那年就被裴璋抄家了,夫家更是没有留下一个活口,她在这吃人的皇宫里苦熬七年等待的唯一念想就这么断了。” 谈轻道:“裴折玉,如果心里难受,就不用说出来。” “我想告诉你。”裴折玉摇头,“她出不了宫,没有人敢告诉她真相,但是纸包不住火,她还是知道了真相,她恨裴璋,也恨我。” 身为皇帝的儿子,裴折玉被迁怒了,裴折玉如今说起,却没有半点怨恨,语气十分平静,“她本来是想拿我来要挟裴璋,那个时候,裴璋面上对我还不错,可是她还是心软了,让我先走了。我感觉她那天不对劲,就回去找她,便听见她跟裴璋在阁楼上吵架,她还用匕首伤了裴璋。” 裴折玉说:“裴璋大怒,拿我做要挟要她低头,可这次她没有,她终于承认她是我的生母,可她却宁死也不想再留在宫中,裴璋说她疯了,跟她争执时将她推下阁楼……” 他忽然停下来,双眼直直看着晌午热烈的艳阳。 “我亲眼看着她的血染红了阁楼下的花丛,她的眼睛一直没有闭上,她在断气之前一直看着我,我能看清楚,她在叫我的名字……” 裴折玉深吸口气,呼吸的气声听去有几分像抽泣。 “倘若那个时候我没有害怕,我拦住裴璋,她或许就不会死了……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想拦住他,我却不敢动,我就一直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当时雨很大,很快就把她身上的血冲散,整个花园里全是血。” “我看着她坠楼,看着她断气,我唤她娘亲,她也已经听不见了,她或许还恨着我吧?因为我是裴璋的儿子,因为我没有救她。” 谈轻心下不忍,伸手捂住他的眼睛,闷声说:“不会的,她不会恨你的,你那时还小。” 裴折玉握住谈轻的手腕,“她还是死了,我终于敢动了,我恨裴璋,恨他对娘那样狠毒,直到娘死了,我才在她的尸体前抓起染了她的血的匕首,扎向裴璋……但我那时太小了,裴璋一只手就能轻易解决我,他恨我娘不识抬举,也恨我竟敢忤逆他。没了娘,他不再假装宠爱我,他给了我两个选择,让我选择,是做唐家少夫人宁芮的儿子,还是做他的儿子。” 谈轻心下了然,声音干涩,“你选了你娘亲。” 宁芮的死,便是裴折玉下雨时病发的根源了。 裴折玉拉开他的手,笑容苦涩而畅快,“我选了娘,他很生气,把我扔去浣衣局,在那里,我不再是养尊处优的皇子,谁都可以欺辱我,谁都可以给我指派活计,我以为我能坚持下去,但是谈轻,我没有。” 他越是笑,谈轻越是心疼。 “我只坚持了三个月,才发现我的坚持根本没有意义,我还是不能为娘报仇,在裴璋眼里,我大概只是一个逗趣的玩意。我在那里每天干着最苦最累的活,我手里再也没有画笔,我只能在地上画出娘的容貌,每个夜里都会梦到她在问我,你到底在干什么?你为什么如此懦弱?亦或者是……那天为什么不敢伸出手救她?” 他伸手拉开衣襟,脖子上那道狰狞的旧疤再也无处遮掩,裴折玉细长的手指抚过那道旧疤,哑声道:“我什么都没有,又要拿什么报仇?但我可以决定,以后再也不做裴璋的儿子,所以我用磨得很锋利的石块自刎了,闭眼的时候,我还以为见到娘了。” 谈轻问:“那次,二哥救了你?” 裴折玉闭了闭眼,轻声笑了起来,“不是的,谈轻,是我利用了二哥。动手的那一刻,我就开始后悔了。我还不能死,但我要报仇,就得走出浣衣局,走出这吃人的后宫,在裴璋眼皮下,我根本什么也做不到。” 谈轻沉默下来。 那年的裴折玉才多大? 一个七岁的小孩,刚没了娘,从皇子变成人人可以差使的奴才,身份一落千丈,他想过自杀,但最后,居然是利用自杀活了下来。 “王妃会不会觉得,我这个人实在太过卑鄙无耻?” 裴折玉不敢看谈轻的眼睛,笑道:“后来利用二哥的善心回到皇子所,我也很厌弃这样的自己,可是我知道我必须要活下去,活着走出皇宫,我才能找到报仇的机会。” 谈轻摇头,认真地看着他,“我觉得你很聪明,你一点都不卑鄙,裴折玉,不要厌弃自己,你是很好的人,我很荣幸跟你成亲。” 裴折玉顿了下,笑着摇头,“可是我筹谋了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有找到机会刺杀裴璋,这次祥妃给我通风报信,我也没有把握住机会。我总归还是那个贪生怕死的裴折玉,想必我娘也不会愿意再见到我了吧?” 谈轻轻轻捧着他的脸颊,“正如祥妃对宁安公主的思念,你娘亲愿意教你学画两年,在她心中你便是她的孩子,她如果不爱你,就不会让你从阁楼离开,她在临终前看你,只是不放心留下你一个人,但那个时候,也许死亡对她来说,才是真的解脱。” 裴折玉缓慢地眨了下眼睛,丹凤眼似乎亮起一点光彩,“我这么没用,她还会认我吗?” 谈轻的神情异常认真,“裴折玉,你不是没用,你很聪明,皇帝厌弃你,放逐你,而你隐忍多年,从无到有,到今日险些就能杀死皇帝,你已经很厉害了。如果你娘还在,她一定不会愿意看到你这样狼狈。” 裴折玉怔怔道:“可我还是没有动手,没有机会了。” “有的。” 谈轻不止一次回答过裴折玉这个问题,此刻的裴折玉更像是一个寻求肯定的孩子,这么多年里他过得太苦了,等待已久的报仇机会终究还是没能出手,他理解裴折玉的失望和落差,但不能让他沉溺太久。 “相信我,会有机会的。” 裴折玉抬眼看着谈轻,像是被蛊惑,看去呆呆的。 谈轻俯身拥住裴折玉,在他眉心近乎虔诚地一吻,“别怕,你还有我,我会替她守护你。” 裴折玉看着谈轻,谈轻的吻印在眉心上,炽热,温暖,让人安心,却叫他久久未能回神。 午后山风都带着一股热浪,在山坡待久了出了汗,身上黏黏腻腻的不好受,看裴折玉的情绪逐渐安稳下来,谈轻便带他回了马车。 燕一跟一队士兵在马车边上守着,等二人回来也一句话没有问,帮忙扶着裴折玉上马车。 回去的路上,裴折玉疲惫地靠坐在车上闭目养神,谈轻一直在照顾他,那些士兵,他从头到尾也只瞥了一眼,就当做他们不存在。 皇帝让人带的话燕一说了,这些人就是皇帝派来盯着他们的,说来也好笑,皇帝既然不想要裴折玉这个儿子,又为何总是要把他困在宫中、困在京城,困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呢?皇帝是在害怕吗? 害怕自己做了这么多恶事,害怕裴折玉会报仇? 日落之前,马车还是准时地回到了行宫,谈轻和燕一扶着裴折玉回院子,从行宫大门进来一路上没有再被什么人阻拦,也没再碰到谈轻出门时那些到处抓他的士兵了。 应该是皇帝回来了,薛将军也回来了,太子今日没害成他们,薛将军手下的士兵也得老实做人,皇帝没发话,谁敢在他眼皮下乱来? 回到院子,一路上情绪不高的裴折玉换了干净衣服,简单吃了点东西,谈轻便让他睡了。 他们回来后,福生收到消息也带着云生从大公主那边回来了,大公主果真收留了他们。 看着裴折玉睡下,谈轻才去见了云生,也在路上听福生说过他们走后行宫发生的事情。 大公主收留他们后,薛侧妃带着谈淇来过,但大公主没见他们,他们便又悻悻地走了。 而皇帝跟薛将军回来的时间差不了太多,据说薛将军就在行宫门前跪拜迎接皇帝,但人跟着太子和皇帝去了皇帝的寝殿,手底下的士兵已经都交到另一位将军手中,显然是惹了皇帝忌惮,被暂时卸任了。 第226章 皇帝跟太子那边没有消息传来,就是最好的消息,今天算是糊弄过去了,谈轻还记得跟云生的交易,刚回来就让福生去找六皇子。 他今天心情不好,只让福生给六皇子带了一句话,不想纳云生做侍君,就把身契交出来。 六皇子还真交了。 可见他确实不喜欢云生。 身契已经到手,谈轻从福生手里接过看了眼,这才走进福生房间,云生就在这里等着他。 见谈轻进来,云生立马起身行礼,“隐王妃。” 谈轻不跟他废话,直接将他按了拇指印的身契递给他,“十年的卖身契,居然不是死契?” 云生面露喜色,显然没想到谈轻速度这么快,恭敬地双手接过,“多谢隐王妃。”说来他也有些窘迫,“跟谈淇进侯府时本想签死契,当时谈淇少爷对我还算好,只让我签十年契约,我那时也很感激他,没想到……” 谈轻调侃道:“当时就没想到他会把你送男人床上?” 云生黯然摇头。 谈轻哂笑一声,不再挖苦他,“行了,你要的身契我给你了。不过现在东宫那边已经知道你跑到我这里来了,不说谈淇,太子也不会放过你。你就算拿回身契,他们要对付你,你娘和你妹妹也是逃不掉的。” 云生神色凝重起来。 谈轻接着说:“你给我告密,我也不会让你太吃亏。我已经派人去通知庄子那边,会暂时将你娘和妹妹接到学堂里,有秦二公子在,他们的手还伸不到那么远,等回京后,我会让人秘密送你们离开京城。” 云生又惊又喜,当场就跪下了,扎扎实实地给谈轻磕了三个响头,“隐王妃大恩大德,不计前嫌救我娘和妹妹,李云生没齿难忘。” 李云生只是李家村的李云生,而不是谈淇的小厮云生,谈轻听明白他的意思,也是好笑。 “在回京之前你就现在这里待着吧,不过今日走得匆忙,我现在还有一些事,要问你。” 谈轻给福生使了个眼色,福生便退出屋子关了门,屋中只剩谈轻跟李云生,李云生也识趣,揣着身契保证,“王妃想问什么,李云生若是知道,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谈轻对他的态度还算满意,点头道:“我想知道,你到底知道多少谈淇那些由神女托梦所知的未来,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还有,若今日我没出行宫,太子也没有带兵救驾,我家王爷又会是什么结局。” 闻言,李云生神情一肃。 从福生屋里离开时,月亮已经爬到柳树梢上了。 谈轻让福生看好李云生,便独自回了房间。那时裴折玉还在睡,脸色苍白,额头上的伤包扎起来了,脸颊上的擦伤却变得青一道紫一道的,愈发红肿明显了,好在他底子好,这样也影响不了他俊美的外貌。 谈轻在床沿坐下,盯着裴折玉的睡颜看了许久,心中思考着方才李云生跟他说过的话。 李云生说,谈淇十分谨慎,最近连他也防备着,神女托梦的事,目前只提到那些未来的好诗、上回的瘟疫以及这次裴折玉的刺杀。 但他告诉了谈轻两件事,原主之前在宫宴上跟谈淇一起落水,不是争执中无意落水,本来就是谈轻故意推他的,而且,谈淇会水。 他还游得很好。 也就是说,原主落水大病,导致服过假孕子丹伤了底子的身体病危死去,谈淇也有一份子功劳,而且那孕子丹也是谈淇故意撺掇原主跟孙俊杰,让原主吃的,不过那假孕子丹确实是巧合,不是谈淇给的。 还有一件事,让谈轻确定,裴折玉刺杀这件事可以暂时告一段落,谈轻却也高兴不起来。 因为李云生说,谈淇的那个梦里,皇帝会逃出来,而裴折玉会被捉拿,最终被凌迟处死。 三千刀,一刀刀片下他身上的肉,这个过程生不如死,但皇帝最后还将他的尸骨喂狗…… 谈轻觉得自己白天的时候都能忍下来了,也算是能忍的,可听到这里,他是真不能忍。 狗皇帝,早晚要他老命! 谈轻想着,无不庆幸地看着现在好好睡在床上的裴折玉,就算受了伤,破烂了点,好歹没被凌迟,有他在,裴折玉一定能好好活着。 谈轻守了一会儿,听到外面有脚步声靠近,回头一看,就见燕一站在门前,他给裴折玉掖了掖被角,这才轻手轻脚地走出去。 两人一直走到庭院里,谈轻才出声:“怎么样了?” 燕一回道:“兄弟们都安全了,殿下可还好?” 谈轻摇头,“他不愿意看御医,吃过饭就睡了。”他看向燕一的腿,“你的伤换药了吗?” 燕一点头,叹道:“殿下一向不喜欢看大夫,尤其排斥宫里的御医,若是殿下明天还不舒服,王妃便叫我们随行的阿四,他会医。” 这趟来行宫,裴折玉也是带了一些侍卫来的,谈轻知道他说的是哪个,便点了点头应好。 想了想,谈轻问燕一:“你们会不会觉得我今天多管闲事?觉得我阻止你们刺杀很烦?” 燕一吃惊,“王妃怎么会这么想?” 他很快了然,笑道:“王妃多虑了,我们这些兄弟大都是殿下救回来的,也有一些本就是被冤枉的罪臣之后,就算都是奔着刺杀皇帝来的,可我们更在意的,是殿下的安危。别看殿下对我们好像都挺冷淡的,但属下可以拿性命担保,殿下是个心热的人,他只是太苦了,没办法轻轻松松地放下那些旧事,还好有王妃陪伴殿下。王妃放心,殿下绝不会埋怨您的,我们这些弟兄们也都是很感激王妃的!” 谈轻摸摸鼻尖,没想到燕一这么快就看出来他到底要问什么了,他确实是怕裴折玉怨他。 两人正说着话,轰隆声响自远处而来,听去像是在山下镇上,不吵闹,但很清楚,刚经历过白天那张爆炸的两个人对这个声音都很敏感,下意识朝着声音源头的方向看去,被映了满眼姹紫嫣红。一朵朵绚烂的烟花在黑夜绽放,而后化为一点点金光陨落,好像下了一场金色的流星雨。 烟花持续绽放,每一朵,都是不同的精致花样。 谈轻愣住了。 “原来,真的有烟花?” 燕一笑容微顿,欲言又止,“这几天,王爷一直催人加急准备烟花,生怕来不及在行动之前让王妃看到,结果还是晚了。不过也好,我们是真的在准备烟花,就算我们确实碰过火药,现在也可以自证清白了。” 谈轻看着远处美轮美奂的烟花,可以想象,如果是在镇上看到,这会是多么的壮观华美。 可惜他此刻在行宫。 谈轻不自觉往前两步,想离这场烟花更近一点,心下庆幸行宫离镇上不算太远,总算没有白费裴折玉为他准备的烟花,只可惜该陪他看烟花的人不在这里,谈轻此刻也不舍得去叫醒裴折玉,他已经很累了。 “你们,就是为了准备烟花,才被赔钱货抓到证据的吗?”谈轻喃喃道:“烟花是为我准备的……你们今天埋的火药不是最近准备的?” 燕一道:“今天那些火药,在收到祥妃的消息后早已经准备好了,若不是担忧人太多被发现不便行动,今天峡谷的人还能再多几倍。但若是今日王妃去了镇上,那此刻应当已经回到京师,届时,剩下的人会护着王妃找到宁王,再助宁王登基继位。” 如今计划终止,他看着天上的烟花,笑叹道:“不过现在看来,这烟花虽然不能作为我们成功的庆贺,却也算得上是我们逃过一劫的好兆头。何况这些可是殿下特意让人去收集来的新烟花,王妃可还喜欢?” 他说着回头看向谈轻,谈轻愣愣看着烟花,行宫中似乎也有人发现今夜的烟花格外好看,隔壁院子也传来动静,但谈轻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眼睛却不知不觉湿润了,在烟花的璀璨光芒下极为明显。 燕一轻咳一声,小心发问:“王妃这是怎么了?” 谈轻很难说清此刻的心情,心头闷闷的,有点堵,又有点开心。裴折玉什么都替他想好了,也没有骗他,真的给他准备了烟花。 谈轻眨了眨眼,黑白分明的眼眸中烟花的倒影越发清晰,亮晶晶的,水光也越发显眼。 “我只是……眼睛进沙子了。” 第112章 镇上的烟花放了足足一炷香时间之久,花样不少,绚烂夺目,行宫中不少人都走出房门赏烟花,与薛将军一同跪在皇帝寝殿前的太子自然也看到了,脸上霎时没了血色。 裴折玉的烟花是真的,他唯一的证据便是假的。 最后一发烟花在月夜中绽放出灼灼牡丹,而后化作金色流星落下,许许多多张正在仰望天空的脸上从闪烁的光影转暗,而此刻站在寝殿门前的皇帝,脸色却冷得有些骇人。 匆匆而来的总管太监张来喜见状愈发小心,垂头道:“陛下,吴将军让人传回消息,大觉寺外十五里确实有一处被山匪占据的寨子,但在半月前已派兵马前去剿匪,当时是有一些漏网之鱼,方才吴将军查到寨子时,那些余孽果然都在寨子里,但都已经畏罪自杀,只在墙上留下血书,说是为了报仇今日才在峡谷设下埋伏。” 第227章 皇帝喉间发出一声哼笑,“既要报仇,为何当时没有出手,回去之后反倒是畏罪自杀了?” 张来喜听他语气不善,跟随皇帝多年,他深知皇帝此刻俨然是在暴怒边缘,不敢搭话。 静默须臾,皇帝冷笑道:“好一个死无对证!” 张来喜躬身低首,低声问:“陛下,隐王确实派人在镇上定过不少烟花,寨子里也有残余火药,那吴将军那边可还要继续查下去?” 闻言,皇帝脸色越发难看,“已经错过最好的时机,该有的痕迹都被抹去了,还怎么查?让他回行宫吧,这一回,是朕小看了老七。” 要不是忌惮太子跟薛将军真有异心,汇合后做点什么,皇帝也不会错过调查那些埋火药的逆贼的机会,但不论是太子还是谈轻、裴折玉的话,他都没有听信,也没有完全不信,他知道今天一定有人要对他动手,而且很确定,那个人就是裴折玉。 张来喜躬身应是,迟疑了下又说:“陛下,回行宫后,太子殿下和薛将军已在外面跪了两个时辰了,皇后那边放方才派人来问询……” “她倒是心疼她那儿子。” 老七不是个好的,到底没敢真正动手,及时收手了,可太子呢?太子也不是好东西。 上回陆锦那金凰命格传得沸沸扬扬,便是皇后太子从中作梗,如今太子又直接调他的兵…… 皇帝冷哼道:“朕这些逆子心都野了,都惦记着朕的位子,皇后的手也伸得越来越长了。” 就连跟来行宫什么也没做的瑞王,此刻也被皇帝记恨上了。太子的心思,皇帝在他上回梦中吐真言时已明白,其他儿子皇帝心中也有数。太子刚愎自用,贪婪自负,瑞王野心勃勃,目的是他的皇位,四皇子跟他亲哥瑞王狼狈为奸,老七包藏祸心…… 至于六皇子和八皇子,六皇子是太子党,八皇子年幼,皇帝越想越糟心,末了长叹一声。 “也不知老二在京中可还好。” 毕竟是第一个活下来的嫡子,皇帝对宁王的偏爱众所周知,而宁王性格好能力也不差,只可惜是个天生坡脚的,无缘储君之位。 张来喜听得出来,众多皇子中,皇帝还是对宁王最放心的,当即讨好道:“宁王殿下办事得力,京中一切都好,陛下何须操心。” 这点皇帝是认同的,往年让哪个皇子坐镇京师,都不如今年让宁王坐镇叫自己来得安稳,连留在京中的老臣奏章上也几次提到宁王处事稳妥公允。皇帝对自己这个儿子还是满意的,但经历过今日的事,心知致命危险擦肩而过,皇帝心中不免感慨。 “若太子他们都跟宁王一样听话,朕也不必操心了。” 张来喜欲言又止。 皇帝没好气道:“有什么话就说,别在这扭扭捏捏。” 张来喜腆着笑脸说:“太子殿下自幼长在陛下身边,虽说先前有些出格,但终究是敬重着陛下的,至于那隐王殿下,老奴倒是觉得,隐王妃说的对,隐王殿下一直在京中,从未离开过京师,手上能有什么人?隐王殿下不足为惧,何况他的弱点也很明显,虽说隐王殿下脾气是怪了些,可是宁王殿下对隐王殿下有大恩,宁王殿下的话,他还是能听得进去的。只要他听话,陛下便不必再为他发愁了。” 皇帝方才还带着笑的脸色骤然转冷,“张来喜,朕可没问你这些!说罢,是哪个混账许了你什么好处,叫你在朕面前帮他说好话?” 张来喜面色一白,扑通跪下来喊冤:“老奴不敢!是老奴多嘴了,陛下息怒,老奴该打!” 他说着还真的自己打起嘴巴来了,一声声地颇清脆,打一下嘶一声,还偷偷看向皇帝。 皇帝被他逗笑了,“行了,你这刁奴打小就跟着朕,朕一看就知道你没用全力,起来吧。” 张来喜见他笑了,心下才暗松口气,磕头谢恩。 不过不管他方才的话是有心还是无心,皇帝都听进去了,“你说的也对,老七这逆子,自小就不听朕的话,但他却听宁王的话。” 在来行宫之前,他这个最喜欢的儿子宁王就三不五时在他面前提到老七,还屡次提及老七跟他家王妃筹集药材的事,要给他们讨赏。皇帝没了笑容,沉吟道:“念在他迷途知返,上回瘟疫时又立了功,这次的事,查不到就暂时搁置,若再有下次……” 他是皇帝,哪怕没证据,处死裴折玉还是容易的。 但也许会有点阻碍。 想到今天护在裴折玉面前的谈轻,皇帝微眯起眼,“朕这段时间是不是待谈轻太好了,让他在皇后面前放肆,也敢在朕面前放肆。” 张来喜小心说道:“先前隐王妃在宫中受了委屈,险些没了,陛下多宠爱他一些也合适。” 皇帝缓缓点头,“也是。” 那时皇后设局让谈轻在宫宴上颜面尽失,也是在逼他换掉谈轻这个内定太子妃,他当时心中不悦,觉得皇后不识抬举,后面才纵容谈轻当面让皇后下不来台,当然,纵容谈轻也有他忌惮卫国公的关系。 “这几年岁贡连年倍增,漠北胃口是越来越大了,宁安送去了,如今又惦记起三公主,又要城池,又要银钱,又要公主和亲……” 皇帝面色凝重,“漠北这是要开战的意思。如今宁川成郡王拥兵自重,凉州王洐还没能完全掌控西北军就在为他那两个外甥老三老四夺太子位,没有卫国公,一旦开战,北边还有谁能震慑漠北铁骑?要动卫国公,至少要等陆昭先夺回成郡王的兵权。” 这种国家大事,张来喜不敢多言,但他知道,这是皇帝留着谈轻,也留着裴折玉的意思。 卫国公只有一个亲人,那就是谈轻,所以皇帝怎么也要把谈轻留在皇家,太子不愿意娶,四皇子已与正妃定婚,本想便宜六皇子,奈何六皇子母子不识抬举,皇帝这才想起来,他原来还有个七皇子。 七皇子无权无势不得宠爱,而卫国公位高权重,谈轻嫁给裴折玉,两厢平衡,既能扣住谈轻,也影响不到太子跟瑞王之间的争斗。 但如今老七生了异心,皇帝早就想动卫国公的心思又起来了,“但愿陆昭不要叫朕失望。” 张来喜恭维道:“天佑陛下,定能叫陆世子顺利斗倒成郡王那等乱臣贼子,再无后顾之忧。” 皇帝越想越心烦,到底只能先轻轻放下今日之事,至于太子,跪了这么久也差不多了,快到亥时时,张来喜领命出去让他们回去。 从黄昏到亥时,跪了将近三个时辰的太子起来时感觉双腿都废了,人是被抬着回院子的。 御医紧跟着过来,薛侧妃和侍君谈淇殷勤地跟前跟后伺候,待快到子时,才送走御医。 一通折腾下来,太子感觉自己的腿都不是自己的了,又麻又疼,脸色也极为难看,御医一走,薛侧妃便捧着参茶迎上来,自以为是地跟太子抱怨,“陛下也真是,怎么能让太子殿下您跪那么久,殿下……啊!” 她话还没说完,脖子就被一只大手用力钳住了,将她的脸带到太子面前,黑沉沉的眼睛里冷漠得好像要杀人一样,薛侧妃手里的茶碗滚落在地,溅了一地的碎片和茶水。 “殿下……” 薛侧妃红着眼抓住太子掐她脖子的手,眼神惊恐。 连边上的谈淇都吓了一跳,却下意识往后退去。 太子盯着薛侧妃的脸,咬牙道:“谁叫你派人抓谈轻的?谁叫你惊动他的?贱人!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孤的计划全让谈轻打乱了!” 薛侧妃纵然生在将门,可也没习过武,在家中父兄宠爱,从未受过这样的惊吓,这会儿也是吓得不轻,急忙哆嗦着手指向谈淇,“不是我……不是我啊殿下!是谈淇说,说要看住谈轻,不能让他去坏事的!” 太子沉沉看向谈淇,那冰冷的眼神吓得谈淇心头一惊,腿一软,咬着唇跪了下来,“殿下,谈淇只是想为殿下分忧,不是故意的……” 薛侧妃脖子被掐着实在难受,推搡着太子的手道:“殿下,是谈淇身边那个小厮跑去给谈轻通风报信,谈轻才会知道您今日的计划,与我无关啊!我们薛家,对殿下可是忠心耿耿的,要怪都怪谈淇这贱人!” 谈淇暗暗瞪了薛侧妃一眼。 但太子显然听进去了,将薛侧妃甩到一边,薛侧妃险些扑到床榻上,反应过来捂住脖子一边难受咳嗽,一边本能地跑到远处。 太子没再管她,眼睛直直盯着谈淇,“谈淇,过来。” 谈淇心下不安,抬眼看向薛侧妃,薛侧妃稍稍缓过神,想都没想说:“这里有谈侍君伺候,殿下既然无事,那妾身便先退下了。” 她说着屈身一礼,没等太子回应便心有余悸地跑了,至于谈淇,薛侧妃才不会管他死活! 这次确实没人能帮到他了,也确实是他这边出了问题,谈淇顶着太子可怕的眼神,硬着头皮上前,在他的床榻前缓缓跪下,作出以往的温和柔弱的模样,“殿下,是谈淇管不住下人,坏了殿下的好事……” 第228章 他话音戛然而止,过分纤瘦的下颌被太子的手用力钳住,谈淇被迫仰望着榻上的太子,在他那双冰冷黑沉的眼睛注视下心生战栗。 太子打量着他这张与谈轻又些许相似,却又因为刻意的装扮而截然不同的柔弱面容。 “你害怕什么?” 谈淇的指尖在发抖,闻声立马捏紧手指,不敢叫太子发现,扯了扯嘴角,露出柔弱笑容。 “殿下,谈淇心里都是殿下,又怎么会害怕殿下呢?” 换了往日,太子早被他这话动容,与他互诉衷肠一番,可今日没有,太子用指腹摩挲着他的脸颊,指腹上意外地滑腻,就好像抹了一层粉,他低头一看,指腹果然是比方才白了几分,太子低笑起来。 “是吗?” 谈淇听着他有些嘲讽的笑声,紧张地咽了咽喉咙。 “殿下……” 他拧眉思索了下,到底没再演下去,利落地跪行退开两步,朝着榻上的太子俯身磕头。 “殿下,谈淇知错!” 看着谈淇这副强装镇定实则慌张不已的模样,太子没由来失了兴趣,靠坐在床头,捏了捏指腹上擦到的粉,依稀还能嗅到一缕淡淡的香气,这是谈轻身上从来没有的,他从前还觉得谈淇这样很好。太子自嘲一笑,双腿上一阵阵钻心的疼痛叫他倒抽口气,他闭了闭眼,才又看向谈淇。 “孤不打你,孤问,你答。” 谈淇跪在地上止不住哆嗦,抬起头用湿润的黑眸看他。 “殿下想问什么?” 太子面无表情道:“往后,可还有机会对付老七?” 谈淇愣了下,不敢说。 太子冷斥道:“说!” 谈淇猛地一抖,咬唇应道:“应,应该是没了……殿下,在谈淇梦中,隐王这次刺杀不成会被捉拿关押,而后被下令凌迟处死!” 一个在他前世早死的人,哪里还有有日后的机会? 太子面色不善,“那谈轻呢?” 谈淇心下一震,太子找不到机会再动裴折玉,就想抓住谈轻的弱点吗?可他还是摇了头。 “谈轻,谈轻命好,在梦里,和他外公一样命好。” 一个当了君后,一个还是国公,哪里能说不好? 谈淇上辈子最嫉妒的,就是谈轻命好,有个好出身,有个外公,最后稳稳坐上君后之位。 可还没等谈淇心中怨毒地诅咒谈轻,榻上的玉枕忽然被太子重重砸在地上,那碎片溅到谈淇手背上,当场划出一道浅浅的血丝。 “滚!都给孤滚!” 谈淇愣愣地看着手背上逐渐变大的血痕,眼里满是惊恐,头也没回爬起来就往外跑去。 当天夜里,太子那边的御医刚走,很快又被叫了回去,忙着给太子顺气,给薛侧妃看伤。 子夜时,谈轻半夜被身边滚烫的火炉惊醒,一摸裴折玉额头全是冷汗,手感却烫得厉害,立马就去叫了燕一跟他说过的那位会点医术的侍卫过来,可裴折玉烧得厉害,他们手上没有药,只能去找御医。 但派福生过去才发现,当值的御医都在太子那边,好在裴折玉不爱看御医,抓了药很快就回来了,看过没问题后就在院子里煎药。 药煎好后,裴折玉已经烧得没有半点意识,叫不起来,谈轻只能跟燕一联手给他灌下去。 一剂药下去,等到凌晨还是完全没有药效,人还是没退烧,谈轻心里也着急,想到跟老国公有点交情的太医院副医正陈御医这一趟也来了行宫,去箱子里拿了令牌,就让福生连夜过去请人过来。燕一没有阻拦,因为不是御医开的方子,在那边很多药都抓不到,而裴折玉的病也很急,与其现在去外面找大夫,不如找御医。 反正裴折玉还没醒,再排斥也不知道御医来过。 还好有老国公的交情在,陈御医大晚上被叫起来也不生气,很快提着药箱过来了,上来跟谈轻行过礼,就给裴折玉把脉诊断。 谈轻全程紧张地盯着,见陈御医好半晌才松开裴折玉的手也不说话,心里着急,“怎么样?” 陈御医沉吟道:“殿下这是伤了心肺,应是内出血,才导致的高热不退,可是受了外伤?” 谈轻差点没忍住当场骂上一句狗皇帝,这必然是今天狗皇帝那一脚给踹的!但现在裴折玉身体要紧,他忙追问:“那该怎么办?” 陈御医招手让徒弟将药箱拎过来,“王妃莫急,老臣先开一个方子,请王妃尽快差人抓了药煎好送来,老臣也会尽力给殿下施针。” 谈轻忙吩咐福生等人去办,看着陈御医开了药方,取出金针时脸色格外严肃,谈轻心中也越发不安,这个世界,内出血不好治。 施针时只有谈轻和燕一,还有陈御医的徒弟留下来,谈轻二人帮忙打下手,拉开裴折玉的里衣一看,正心口的位置赫然有一大块青紫,红肿得有些可怕,甚至渗出血丝,白日没有留意到的后背也有不少青紫痕迹。 谈轻一看就知道,胸口那伤是皇帝踹的,背后那些不轻不重的青紫痕迹则被飞石砸伤的,因为伤没有当场见血,他们都没发现,回来之后,裴折玉也是自己换的衣服,也不知道他这一路是怎么忍下去的。 贵人的事,陈御医没有多问,全神贯注地给裴折玉施针,针灸花了小半个时辰,陈御医身上都出了汗,到最后施针时已露出疲态。 谈轻也不敢眨眼,就一直在边上守着,等给裴折玉灌了新药,陈御医说只能等退烧再看状况,他便先让人家去隔壁厢房休息。 陈御医也有个六十多岁了,半夜被叫起来,又花了不少精力针灸,肉眼可见已经很累了。 毕竟是老国公的老朋友,谈轻哪好叫人一块熬夜? 接下来到天亮,都是谈轻在床边守着,福生跟着他还在屋里打个瞌睡,谈轻和燕一是全程没合眼,时不时给裴折玉换下额头上盖着的湿巾帕,好在天亮之后,裴折玉的额头和脖子摸着总算是没那么烫手了。 陈御医重新把脉,确定是开始退烧了,又换了新药,但裴折玉一直不醒,谈轻有点担心。 “他怎么一直没醒?” 陈御医只说:“殿下累了吧。” 谈轻恍然大悟,昨天裴折玉就一直跟他说累了,他点点头就要送陈御医回去,陈御医忽然说:“前阵子奉命去国公府给国公府请平安脉,听国公爷提起王妃身体欠佳,希望老臣给王妃调理一番,择日不如撞日,索性今日来了,老臣给王妃看看吧?” 事关谈轻身体,福生十分紧张,“少爷看看吧?” 燕一也道:“王妃放心,属下会在这里守着殿下。” 谈轻拗不过他们,看了眼还没醒来的裴折玉,便跟陈御医去了外间的榻前,却见陈御医摆手挥退徒弟,便在谈轻面前跪了下来。 谈轻惊道:“您这是……” 陈御医道:“王妃恕罪,隐王殿下身体的状况,老臣先前有所隐瞒,其实隐王殿下内出血并不严重,严重的,是殿下|体内的毒。” 谈轻正要起身扶陈御医,闻言愣了下,“毒?” 陈御医看了眼一墙之隔的内室,低声说道:“殿下身上的毒早已侵蚀五脏六腑,若不尽早拔出体内,只怕殿下最多熬不过三年。” 三年? 谈轻怔住,神情随即严肃起来,忙扶着陈御医起来,毒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下的,又是谁下的,但是他还在这里,裴折玉就不能死! “陈大人既然能看出来王爷中了毒,能否解毒?” 陈御医略一思索,“殿下身体内的毒恐怕由来已久,少说也有五六年了,老臣只能治好殿下的伤,解毒可以等殿下伤好之后,老臣再来看看。若王妃信任老臣,老臣有一位擅长解毒的师弟,愿引荐给王妃。” 老国公信任的人,谈轻自然是信的,他相信老国公看人的眼光,何况陈御医昨夜一直没提裴折玉身上的毒,直到现在才避开众人单独与他说,可见陈御医为人十分谨慎,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谈轻送走陈御医师徒后,便回了卧房,福生拿着两张药方跟去抓药了,只有燕一还在。 裴折玉还是没有醒来,脸色苍白毫无血色,要不是他还有呼吸,看去都像个死人一样。 谈轻坐在床沿给他换过额头上的湿巾帕,便起身离开,还叫上燕一,“你跟我出来一下。” 燕一有些迷茫,看裴折玉还没醒,还是跟了出去。 好在谈轻也没走太远,就站在外间屏风外,隔着一扇屏风,里面有点动静他们都能听到。 看燕一时不时盯着里面的神情,谈轻不想怀疑他的忠心,但有些话,谈轻不得不问一下。 “裴折玉中毒了。” 燕一当场愣了下,而后在谈轻的注视下慢慢垂头。 谈轻一眼就看出来了,又觉得自己现在这么郑重有点好笑,“看起来,你早就知道了。” 燕一犹豫了下,到底还是在谈轻面前跪了下来。 第229章 “回王妃,此事是殿下让属下隐瞒的。正因如此,殿下从不请御医,也很排斥看大夫。” 裴折玉也知道? 谈轻忽然有些头疼,“你们知道他中毒了,为什么不叫他去解毒?就这么看着他乱来?” 燕一也有点委屈,忙解释道:“是殿下不愿意解毒,属下怎么劝都没用。殿下说,他想要清醒,每回雷雨天发作时,他只能服用毒药,让自己清醒一点,也只有服过毒药,他才会在病发时还能控制自己。” 谈轻闻言愣了一阵,“你是说,他平时病发吃的那种药就是毒药?那他吃了多少年了?” 燕一小心地看了他一眼,“三,三年?不,是五年,在出宫建府之前,殿下就在吃了。” 谈轻看他还有意缩短服药时间,也是气不打一处来,不只是气燕一和裴折玉,也气自己。 他第一次碰到裴折玉服药时就觉得那种药有问题,跟他的异能本院一样让人感到不安。 没想到这果然是毒药,他还亲自喂过裴折玉…… 他这都干了什么啊! 谈轻无比自责,要是他早一点问裴折玉,不自以为是地认为那是以毒攻毒的药丸就好了。 可事已至此,再想那些也没用了,谈轻看着跪在面前的燕一,深吸口气,才能冷静下来,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告诉他,“那你知道不知道,他身上的毒太深了,陈御医说要是再不解毒,他就活不过三年了!” 燕一却是大惊,“什么?” 都这么严重了,裴折玉还想隐瞒他?连他的属下都敢隐瞒他?谈轻心里顿时窝起一股火。 明知是毒,还要吃,裴折玉真是……连谈轻,都成了给他递过毒药的人,他怎么能不气? 难怪裴折玉今天一直跟他说什么不会再有机会了,什么他很累……他肯定是知道自己中毒太深,很难活着等到下一个机会了! 谈轻气得不行,很难不迁怒裴折玉的属下燕一。 “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反正裴折玉现在是落到我手上了,等他醒来,我会马上让人给他解毒,到时候他敢不去,我就绑着他去!” 第113章 燕一神情呆怔,正要回话,内室便传来一阵咳嗽声,谈轻睨他一眼,匆忙绕过屏风进去。 果然是裴折玉在咳嗽,谈轻上前一看,人还没醒,已经咳得撕心裂肺,拉风箱似的喘着气,听着喉间有嗬嗬的异响。谈轻忙扶起裴折玉给他拍背顺气,燕一跟进来时,裴折玉猛地朝床下吐了一大口黑血。 咳出这口黑血后,裴折玉浑身无力地倒了下去。谈轻将他扶进怀里,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才发现他额头又烫起来了,垂眸看了眼脚踏上那一滩黑血,面色也凝重了许多,白了被惊吓愣住的燕一一眼。 “还不快叫御医!” 燕一回神,领命下去。 很快,刚被福生送走的陈御医又带着他徒弟回来了。 谈轻还没来得及收拾地上的血迹,刚将平稳下来的裴折玉放回床上躺着,拿手帕给他擦血。这片刻功夫他脸都烧红了,本就极秀美的容颜,眼尾鸦羽长睫濡湿,薄唇上还残留着一抹深红的血迹,冷汗沾湿了额发,清冷脆弱中透出几分冶艳诡丽。 看着陈御医把脉过后紧跟着再次有条不紊地让人扒了裴折玉上衣给他施针,谈轻眼里只有心疼,紧抿着唇站在旁边帮忙打下手。 施针过程安静且漫长,唯有陈御医与他的徒弟忙得不停,不一会儿,就将裴折玉胸口扎成了刺猬,两人额头上也忙出了一层汗水。 时间差不多后,陈御医轻轻抽出一根金针,细看针尖上已经悄然染上一抹乌黑血迹,神情也凝重起来,将金针交给徒弟处理,陈御医又叫徒弟回去取他房里的药丸过来,便跟谈轻说:“一炷香后便可收针。” 陈御医看着谈轻欲言又止,谈轻看了眼身后的燕一和福生,很快了然,朝陈御医点了头。 “他们都不是外人,陈大人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闻言,燕一目光殷切,福生迷茫不解,陈御医躬身请罪,“王妃恕罪,是老臣先前低估了殿下身上的毒,不敢用重药,未曾想殿下已经是毒入肺腑,如今毒上加伤,若是高热一直不退,只怕会危及殿下性命。” 谈轻听不懂他说的那些,但是能感觉到裴折玉身上的生机在流失,他连手腕都烫得厉害,看着裴折玉扎满金针的胸膛上愈发红肿的踹伤溢出的血丝都是黑的,谈轻不懂医,便问:“那陈大人看该怎么医治?” 陈御医道:“老臣已用金针护住殿下的心脉,为今之计,是要先用药将殿下身上的毒压下去,还得是重药。只是殿下如今身体虚弱,若下了重药,只怕也会亏损身体元气。” 宫中的娘娘三不五时会为了争宠装病,还有那些时常要请平安脉的贵人,太医院里的太医御医都炼出了功夫,下药不敢用重药,都怕稍有差池让贵人身体有损,到时候被砍脑袋都算是轻的,还会祸及亲族。 陈御医能坐到太医院副医正的位置,又是皇帝跟前的御医,会这么说,也是没办法了。 谈轻握住裴折玉滚烫的手,深吸口气,“既然只有这个办法,那就用药吧,有劳陈大人。” 陈御医似乎也松了口气,应了声是,便去外面写新的药方,谈轻让福生跟上,回头看向燕一,还没说话,燕一就了然地点了头。 “王妃的意思属下都明白,只要能救殿下,都听王妃的。”他惭愧低头,“属下先前也未曾想过那药丸的毒性如此强,若是早知道,属下怎么也不会让殿下常年服用。属下知罪,王妃想怎么罚,属下都认。” 谈轻道:“现在罚你有什么意义?再说了,药是裴折玉自己要吃的,你又哪里拦得住?” 他也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也只能叹息一声。 “去帮忙煎药吧。” 燕一顿了下,往后退了两步,跪下给谈轻磕了三个响头,“回王府后,属下自去领罚。” 谈轻没有回话,燕一很快便起身出去了,谈轻回头看向裴折玉,擦干净他手心的汗水,虽说心里还是有点气,可还是盼着他好的。 “这么多人都在为你紧张,你可得快点好起来啊。” 然而,裴折玉睡得昏昏沉沉,连半句回应都没有。 谈轻撇了撇嘴,没忍住伸手掐了他高挺的鼻尖一把。 谁能想到这人长得那么好看,狠起来连毒药都敢喝? 真是人不可貌相! 一炷香后,陈御医进来拔了金针,陈御医的徒弟也将他吩咐的吊命药取了过来,药也重新煎好了,谈轻喂药时,手难免有点抖。 岂料一碗苦药汁好不容易灌下肚,没过一盏茶,裴折玉就将药全给吐了,还掺着一些黑色的血块,吓得众人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好不容易平稳下来已经是午时,裴折玉躺在床上昏睡不醒,燕一和福生忙着收拾屋子都够呛,谈轻送走陈御医,回来守着裴折玉。 药是喂进去了,陈御医给他留了一瓶吊命用的药丸,说要是实在不行就先给他喂这个,谈轻是真不想拿,这说明裴折玉病得很重。 可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拿好,时刻盯着裴折玉的状况,好在晌午到日落时,裴折玉没再咳血,但咳嗽的症状也在加重,晚上福生来替换谈轻,劝谈轻先去休息时,谈轻摸了摸裴折玉额头,还是滚烫滚烫的。 谈轻探了探自己额头,从区别判断出裴折玉这是高烧,还烧了这么久,还有他体内的毒…… 本就两天一夜没怎么睡过的谈轻真是越想越头疼,说什么也不听,非要留下来继续守夜。 福生也没办法,只好陪着谈轻,叮嘱他到点吃东西,晚上没什么事的时候也可以打个盹。 裴折玉的高烧持续到凌晨才退,谈轻被劝着打了个盹,天没亮就被吵醒,说又烧起来了。 期间陈御医又来试了两回针,酌情增减过药方,施针后拔出一小部分毒,裴折玉又吐了一回黑血,比先前都多,到晚上才渐渐退烧,当夜凌晨总算没再复烧了,这一折腾就是整整三天,他人就没醒过一回。 不说谈轻和燕一、福生几个守夜的,日日过来施针的陈御医都累得不行,好在一直持续到第四天夜里,裴折玉都没再复烧,咳嗽的症状也有所缓解,陈御医换过药方,再施针时裴折玉也不再吐血了。 又过了两天,最后一次针灸结束,陈御医也是长松口气,收了针后跟谈轻回禀:“今日这贴药再服三日,殿下应当不会再咳血了。” 也就是说,危险的时候过去了,基本安稳下来了。 谈轻心头紧绷的弦总算是放松下来了,可是裴折玉一直没醒,不声不响的,他也不放心。 “那他什么时候能醒?” 陈御医迟疑道:“这……” 谈轻只好让燕一福生退下,“陈大人想说什么?” 陈御医犹疑须臾,说道:“这两三天里殿下的病情慢慢平稳,老陈摸这脉象,估算殿下早该醒来了,可殿下却迟迟未醒,依老臣看……殿下恐怕是心存死志,不愿醒来。” 第230章 谈轻闻言心下一顿,他明白陈御医为什么不敢在其他人都在时说这种话,本来他也请陈御医帮忙隐瞒外界裴折玉中毒的事,结果现在不是裴折玉病得太重不能醒,而是他自己不愿意醒,这事能传出去吗? 陈御医说:“心病还须心药医,老臣从前在医案上也见过这种大病之后昏睡不醒的例子……王妃,如今殿下身体已逐渐好转,或许等殿下放下心结,殿下自然便会醒来。” 这话听着像是在安慰谈轻,谈轻心情有点复杂,他知道裴折玉的心结,他那病就是心病。 谈轻也不想为难一个帮着他们忙了几天几夜的老御医,很快调整好心情,跟陈御医说:“我知道了,陈大人辛苦了,这件事和我家王爷中毒的事,还请陈大人帮忙隐瞒,不管什么人问,都不要透露半分。” 陈御医道:“老臣省得。” 谈轻心里有点乱,跟陈御医说了几句,便让福生和燕一进来送客,临走时示意福生带上一些银票给陈御医和他的徒弟,当是这些天辛苦他们的补偿,也是嘱托陈御医师徒帮忙隐瞒裴折玉病情的一份谢礼。 送走陈御医师徒后,谈轻依旧给裴折玉守夜,无非就是给他擦擦手擦擦脸和擦擦脖子的。 他已经躺在床上七天了,不打理干净容易病情加重,只是今夜的谈轻没有往日的耐心。 谈轻拿着拧干的湿巾帕胡乱给裴折玉那张俊脸一同乱擦,没好气地拉起他的手擦手心。 燕一下半夜过来,福生在外面打盹,内室就只有谈轻和裴折玉,谈轻想,又没有其他人看到,他岂不是想对裴折玉怎样就怎样? 不过他也就是想想,也没想怎么样,给裴折玉擦手时动作还是轻柔的,就是心里堵得慌。 “都睡了七天了,你还没睡够?还不想起来吗?” 谈轻小声抱怨,“是不是要等到回京城那天,你才肯醒来啊?那你还得再躺上半个月吗?” 可是从裴折玉病了到今天,足足七天,他们请陈御医过来没避开外人,皇帝肯定早就收到消息了,却没派人过来问过半句。太后也是,更别提皇后和太子、瑞王那些人,也就只有大公主上门来看过一眼。 但大公主也不过是看在亲弟弟宁王的面子上罢了。 皇家亲情凉薄,一母同胞的兄弟都有可能反目呢,更别提裴折玉本就是个不受宠的皇子。 谈轻越想越气,“裴折玉,你好蠢,你醒不醒,除了我们这些在意你的人还有谁会在意?” 这次刺杀不成,哪怕燕一后续安排人抹去痕迹,让皇帝的人再难追查到痕迹,也势必在皇帝心中埋下怀疑的种子。皇帝恨裴折玉都来不及,现在不动裴折玉,不代表以后不会动他,恐怕只会盼着他早死。 眼下屋中只有躺着昏睡不醒的裴折玉和谈轻,谈轻也不怕说些大逆不道的话,按着陈御医教的手法揉按裴折玉手上的穴位,低声说:“你现在生病,最高兴的人就是那老淫贼狗皇帝,你说你蠢不蠢?说不定他就盼着你永远别醒来,他就安全了!” “你现在躺着,还怎么谈报仇?”谈轻说道:“你这么多年都忍过去了,怎么这次失败了就不能忍?你想过怎么跟你娘交待吗?” 提到宁芮,话题便有些沉重了,谈轻深吸口气,还是没忍住伸手捏住裴折玉耳朵,“你要是能听到,就给我早点醒来,听到没有?” 然而裴折玉没半点反应,谈轻有点不甘心,“你一直这么躺着,赔钱货跟谈淇肯定在背后嘲笑我,笑我嫁了个病秧子,守活寡。” “我可不想被他们欺负,他们要是欺负我,我生起气来说不定会把皇宫给点了,到时没人给我善后,我这个隐王妃就要玩完了。” 谈轻盯着裴折玉苍白的脸,人还是没半点反应,气得他直咬牙,“裴折玉,你躺着倒是安宁,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人值得你留恋吗?” 裴折玉依旧没有回应。 谈轻泄气了,趴在床沿,揉了揉眼下的两抹青黑,“算了,没意思,不跟你浪费口舌了。” 他已经很多天没怎么睡觉了,一向作息规律的谈轻已经很困了,既然裴折玉的病有了好转,他心头的大石也算放下了,本来只是有点不高兴想趴一会儿,没想到睡着了。 福生在外面打盹也不安生,时不时醒过来,就要进来看一眼,这回绕过屏风一看,屋中烛光昏沉,谈轻已经睡着了。福生轻手轻脚走过去,拿起外袍披在了谈轻肩上。 谈轻这些天辛苦了,脸色憔悴,整个人恹恹的,好不容易睡下,福生希望他多睡一会儿。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福生余光瞥见裴折玉在谈轻脸颊边上的手似乎动了一下,等他定睛看去时,只见到谈轻皱着眉在梦中呓语。 “你才是寡妇……滚!” 福生嘴角抽搐,梦里都在骂人,看来少爷做的不是个好梦。他又盯着裴折玉的手和脸看了好一阵,愣是没看到他动过分毫,这回福生可以确定自己刚才就是眼花了,小心翼翼地将裴折玉的手盖在被子下面。 一夜过去,谈轻打着哈欠醒来,屋中的油灯已经熄灭了,他瞥了眼跟睡着之前一样毫无变化的裴折玉,意识很快回笼。经过一夜休息,他遍布红血丝的眼睛得到舒缓,往日黑白分明的眼睛仍是乌润明亮的。 谈轻盯着裴折玉看了一阵,俯身轻轻抱了他一下。 “累了就睡吧,不着急。” 分明昨晚还是希望裴折玉快点醒过来,一觉醒来,谈轻就改变了主意,锤着酸痛的腰背走出外间一看,燕一果然守在外面,大抵是昨夜来时见他睡着了不敢叫他醒来,燕一怕吵到人,就直接守在外面了。 福生很快带着洗漱的东西过来,谈轻就着冷水洗了把脸,登时精神了,“把早饭拿来吧。” 福生面露惊喜,要知道这些天谈轻废寝忘食的,都不怎么吃饭了,脸也瘦了整整一圈! 他立马让人去取早饭,回来时谈轻已经换过衣服,不是平时穿得那种素简锦衣,是朝服。 福生跟守在屋里的燕一对了一眼,后者同样迷茫地摇了摇头,福生满腹不解,谈轻已经催促他赶紧把早饭拿过来,直呼自己饿了。 少爷今天很不对劲! 福生忍了忍,终究还是问了出口,“少爷,你今天穿得这么正式,到底是要干什么呀?” 这身与朝中官员相似,更偏向女性化命妇服饰的红蓝青鸟朝服,是他的亲王正妃制服。 谈轻总共就穿过一次,就是大婚第二天进宫时。 这也不怪福生和燕一奇怪。 谈轻不跟他计较,自己从食盒里拿早饭,往嘴里塞了个小包子说:“当然是要做大事,你一会儿帮我梳头,把我那全套行头戴上,等我吃过早饭,我要去皇帝那里请安。” 闻言,福生和燕一大惊。 “请安?” 福生问:“您要干什么大事?” 谈轻瞥他一眼,“回京。” 福生差点怀疑自己幻听了。 皇帝还没发话,回京? 可不论如何,吃过早饭后,谈轻整装好,让燕一守着裴折玉,便带着福生去了皇帝寝宫。 这个时候还早,臣子们喜欢在这时到这里跟皇帝商议朝中大事,谈轻没进去,就被总管太监张来喜拦在了门外,张来喜看见这位特意打扮得端正严肃的隐王妃也很意外。 “隐王妃,您怎么来了?” 谈轻揣着袖子,“请安。” 张来喜笑着提醒,“陛下正跟朝臣们商议大事,隐王妃若是要请安,不如等午时再过来?” 皇帝果然忙,到这行宫避暑度假还得管国家大事。 谈轻点了头,却也没让步,“我有事找皇上。” 听听,往日叫父皇,今日叫皇上,一看就是带着火气来的。张来喜知道这些天裴折玉病了,他的王妃来找皇帝肯定是有什么事,可此刻却不能进殿。张来喜说:“好王妃,您还是午时再来吧,这会儿真不行,陛下正忙着呢,没有时间处理其他事。” 谈轻从袖子里取出一本奏章,“我的事也很急,要不了多少时间。你去通报,我就在这等。” 连奏章都拿出来了,看来他是认真了。谈轻的身份跟其他王妃还是有区别的,其他王妃或许是凭着自家王爷身份贵重,可他是仗着自己外公战功赫赫,而他又是个男王妃,要不是没那先例,他甚至能上朝。 张来喜也很无奈,陪笑说:“王妃您就别为难老奴了,要不老奴帮您给陛下递奏章进去?” 谈轻想了想,“也行。” 张来喜暗松口气,双手接过奏章,谈轻又说:“张公公,你记得递到皇上面前,别扔进去就不管了。我已经让人收拾行李,只等皇上点头,我就带着我家王爷回京城了。” 张来喜闻言差点没当场把奏章给摔了,“回京?” 谈轻自信点头。 身后的福生闭眼低头,袖子下的十根手指纠缠在一起,少爷真大胆!可是皇帝会批吗? 第231章 张来喜想不通,身为御前总管太监,他也不得不多个心眼,“隐王妃,您为何要回京?” “我家王爷病倒了,需要回京养病。”谈轻理所当然地说:“这行宫太吵了,住的地方又小,不适合养病,还是我家王府宽敞安静。” 张来喜心下思忖,是是是,隐王府除了宽敞安静,也没别的特点了,可前几天隐王才惹恼了皇帝,这种时候他哪儿敢进去递奏章? 张来喜苦笑道:“但行宫比京中凉快,也适宜养病。王妃,陛下正忙着,要不您回去……” “不。” 谈轻果然拒绝,伸手抢回张来喜手里的奏章,“张公公不愿意帮忙通传的话,没关系,我就在这里等,等到皇上忙完。我虽然没有才华,大家都知道我帮朝廷做过事,筹过药材,皇上不会这么快忘记吧?” 说起那回帮宁王筹集药材,皇帝还一直没给过谈轻和裴折玉嘉奖,不过没事,谈轻会讨。 张来喜心道这功劳在皇帝那里,早就跟那天隐王在峡谷的不轨之心功过相抵了,可回头一想,隐王是隐王,隐王妃是隐王妃——关键是隐王妃谈轻比隐王更难对付,皇帝现在还不能动隐王妃的外公卫国公。 有权有势不知道利用是傻子,谈轻就是理直气壮,我立过功,我就要讨赏,就要回去! 张来喜冷汗都快下来了,“王妃殿下哟,您这是要为难老奴啊……要不您先去偏殿等着?” 他思来想去,也只能这么敷衍谈轻,否则一会儿让那些朝臣看到谈轻在这,谁都知道谈轻立过功,众目睽睽下皇帝不就得给赏吗? 谈轻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张来喜求他,他便摊手说:“我也没办法,我家王爷病得不行了,我想带他早点回京去,说不定京中的风水好能养人?再不济出了意外,我早点回去也能自己去准备一副棺材?” 张来喜被他这话吓得不轻,“隐王病得如此严重?” 谈轻点头,“很严重?” 他反问张来喜,“皇上也不想让裴折玉死在这个行宫吧?我要是成了寡妇,我以后能去西北吗?我想跟外公去爹娘战死的地方看看,说不定我们父子连心,我去了,便能找到我两位父亲遗落多年的尸骨呢?” 镇北侯夫夫战死,却不见尸骨,所以皇帝才给他们立了衣冠冢,一听谈轻居然有离开京师的意思,张来喜脸上的笑容十分勉强。 “哎哟,这些话可不兴说……隐王殿下可是龙子龙孙,福大命大,哪儿能就这么没了?” 张来喜咬了咬牙,还是腆着笑脸朝谈轻伸出手,眼里带着几分哀求,“这样吧,老奴这就进去给隐王妃递上奏章,让陛下做主?” 谈轻现在不是很信任他了,“你不会敷衍我,其实是偷偷把我亲手写的奏章收起来吧?” 话是这么说,谈轻还是拿出了奏章,张来喜眼疾手快接过去,笑说:“王妃说笑了,既是王妃的奏章,老奴自是要递到御前的。” 他说着朝谈轻躬身一礼,笑说:“还请王妃去侧殿稍候,有消息老奴会派人来请王妃。” “我就在这等。”谈轻婉拒,并从宽大的袖子里拿出另一本表面一模一样的奏章,“要是公公一会儿不出来,我就自己再送进去就是。” 张来喜目瞪口呆。 谈轻冲他呲牙笑笑,又从袖子里取出两本奏章,“我一次最多只能等一炷香的时间哦。” 张来喜:“……王妃稍候。” 他抹了把脸,默默行过礼回了殿内,圆润的胖脸上颇为无奈。王妃花样真多,是他输了。 等他进去后,谈轻轻嗤一声,将三本奏章扔给福生,福生手忙脚乱抱住,沉默须臾,质疑地问:“少爷,张公公会通报皇帝吗?” 谈轻反问他:“你觉得呢?” 今天的少爷换了一身端庄肃穆的朝服,整个人看上去有种气定神闲高深莫测的气势,福生莫名信服,又问:“那皇上会准许吗?” 谈轻思索了下,“他大概不会让裴折玉离开他眼皮下,但……我可是立过功,救过灾的。” 最关键的是,裴折玉要是死了,他就没有理由困着谈轻这个质子了,谈轻知道他刚才的话,皇帝身边的传声筒张来喜肯定会带到。 他就是要让皇帝清醒,让皇帝从他和裴折玉之间做选择,但皇帝应该知道怎么取舍,皇帝不敢让卫国公回西北继续统领西北军。 当然,皇帝也不敢动卫国公,谈轻看过的书上写的明明白白,书上的太子是得逞除掉了原主和他的外公,可皇帝却并没有让太子的人接替卫国公的位置,甚至十分不满,而在那之后,就有漠北使臣入京。 不用想都知道漠北派使臣来是试探,看看没了卫国公的晋国朝堂里还有什么人值得忌惮。 即便现在走向完全不同,谈轻也从先前外公在朝中请辞却被皇帝几次驳回看出皇帝还需要外公,裴折玉也说过,谈轻也是质子。 一颗废子换一个质子,谈轻能猜到皇帝的回应。 要么让御医给裴折玉看病,要么允许他们回京。 万幸,他今日运气很好。 可见张来喜是真紧张,赶在一炷香时间之内回来了,还带来了皇帝的口谕,准许谈轻和裴折玉回京养病,并派一队禁卫军护送。 禁卫军八成就是监视他们,但也不要紧,起码谈轻的目的达成了,他就在殿外敷衍地行了个礼谢恩,就兴冲冲地带着福生回院子。 谈轻二人出去一趟再回来,裴折玉还是没醒,燕一刚灌过药,见谈轻回来,立马向他禀报已经派人去请陈御医来过,给裴折玉开了这些天的药,行李也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只要谈轻开口,他们随时能回京。 谈轻大手一挥,让他们立马准备出发,便走进室内,在床沿坐下,看着裴折玉沉睡的苍白面容,谈轻哼了一声捏了捏他的耳尖。 “听到没有,我们回家了。” 如果在皇帝这里,裴折玉不愿意醒来,那就离开。 第114章 先前从京城到行宫,行程需要大半个白天,而裴折玉还没醒来,注定马车不能走太快,现在时候也不早了,即便谈轻早就让人收拾好行李,到准备马车,最后将裴折玉抬上去再出发的时候也已经快到巳时了。 得了皇帝手令,一队禁卫军已在行宫门前等候,给谈轻行过礼,出行宫一路畅通无阻。 行出行宫一段路程,谈轻没有察觉到有人暗中跟上来,才暗松口气。裴折玉现在这个状况,就算皇帝还想留着他,谈轻也怕其他人会趁他病,要他命,赔钱货有多恨他和裴折玉,他用脚指头都能想到。 这次赔钱货救驾不成反被罚,听说那天回来后在皇帝寝殿可是跪了两个时辰的,之后好些天下不来床,以赔钱货那性格,这笔账肯定会被他记在谈轻和裴折玉身上,赔钱货这心狠手辣的狗东西不得不防! 但皇帝派来的这些禁卫军,谈轻也要防,好在他们来行宫时带了不少护卫,燕一待十来个护卫护在马车前后,禁卫军队伍跟在后面。 马车走得慢,到了晌午还没到半路,一行人停下找了个驿馆给裴折玉熬药,大家也都歇一会儿吃点东西,谈轻没下马车,等福生煎好药,他扶起裴折玉一点点给人喂完药,又招来燕一,吩咐了他几句话。 等太阳没那么烈了,一行人再次出发,燕一还在前面带路,但带着带着,禁卫军发现这路不对劲,为首姓成的侍卫很快问出来。 燕一说:“现在还没走到半路,天黑前怕是赶不到京城了,殿下还有病在身,总不能露宿荒郊,王妃的意思是先找个地方过夜。” 那成侍卫一听,下意识想反驳,现在是才走了不到一半路,但要是后半程走快点还是能在天黑宵禁前赶到京城的。可谁让燕一把他的话都堵死了,隐王如今有病在身,他怎么敢催隐王妃发话快点赶路? 毕竟是隐王,身份贵重,成侍卫悻悻闭上嘴巴。 马车换了方向继续走,没有因为成侍卫停下,马车里的谈轻和福生相视一眼,撇嘴一笑。 接下来的路果然不是回京的方向,成侍卫知道不对劲也没办法,快要天黑时,马车驶过一片麦田,朝着桃山山脚下的庄子而去。 成侍卫忍了一路,还是没忍住,策马上前,低声问燕一:“燕侍卫,我们这是去哪里?” 燕一无比自然地回道:“这是王妃在京郊的庄子,王妃说了,我们今晚就在庄子落脚。” 成侍卫气笑了,“我等奉命护送王妃回京,如今天还没黑,不如改道回京,也不算晚!” 燕一耸肩说:“那成侍卫大可去找我家王妃商讨,我也不过是奉命行事,我做不了主。” 成侍卫拧起眉头,果真调转方向,拉着缰绳往马车边去,“隐王妃,京郊离京城已经不远,说到底,还是京中王府更安全,不若还是改道回京?王妃放心,我等手上有陛下的手令,无论何时都能顺利入京。” 第232章 听到动静,福生掀开马车窗边的帘子,成侍卫一眼见到马车里靠着扶手支着下颌侧坐的谈轻,当即垂头。谈轻伸出一只手捂住躺在身边的裴折玉的耳朵,才瞥了成侍卫一眼,黑白分明的眼眸透着一股冷淡。 “王爷还在这躺着,马车颠簸,你要他受累到何时?” 成侍卫皱眉,“微臣不敢,可京郊终究不安全……” 谈轻不悦地打断他的话,“本王妃的庄子也不安全?成侍卫的意思是,本王妃会害王爷?” 成侍卫哪敢应这话? “微臣不敢……” 谈轻没打算让他多话,直接吩咐燕一,“接着走!” 燕一笑着应声。 马车从面前驶过,成侍卫脸色铁青,却不敢言,只得带着一帮禁卫军跟上。都说看山跑死马,别看桃山下的庄子似乎已经不远,等一行人到了庄子门前时,天色已经昏暗下来,庄子里里外外也都上了灯。 夜色当中,庄子门前灯火如昼,一看就是早有准备,成侍卫脸色越发难看,但在见到带人候在庄子门前的宁王时也是大惊失色。 燕一最快下马行礼,马车停下来,谈轻掀开窗帘,见到宁王后才露出一笑,独自下来。 “二哥怎么亲自来了?” 他早就让人快马加鞭先一步入京找宁王帮忙,借一些人在庄子等着,趁机赶走皇帝的人。 皇帝的人待在这里,他放心布下,而且他就没打算回京城,一开始就是打算回庄子的。 没想到宁王是带了一队护卫过来,却也亲自来了。 谈轻意外又惊喜,“天都黑了,二哥等多久了?” 宁王道:“算算你们差不多这个时候到,我便晌午出发,也才到不久。这是父皇派来的?” 谈轻顺着他的视线回头看,就见成侍卫正匆忙下马朝这边走来,正正经经地行了一礼,比在他和裴折玉面前时可要是恭敬百倍。 “禁军成康拜见宁王殿下,陛下派微臣护送隐王殿下与隐王妃回京,不料路上耽搁了,微臣只能听从隐王妃的命令在此暂歇一宿。” 好一个势利眼,宁王还什么都没问,就把责任全推给了谈轻,谈轻翻了个白眼说:“这一路上可真是辛苦成侍卫了,不过现在二哥来了,本王妃这里就不留你这大忙人了,成侍卫这就带你的人回行宫复命吧。” 天都黑了,隐王妃却要赶人?成侍卫皮笑肉不笑道:“隐王妃,陛下的意思,是要微臣将隐王殿下和隐王妃护送回京,如今微臣还没有将隐王殿下和隐王妃送回到隐王府,微臣回去又该如何跟陛下复命?” 谈轻管他怎么复命,宁王看他们说话怎么看都不像是和谐的样子,便替谈轻出声,“本王亲自带了御医过来为隐王诊治,隐王和隐王妃的安危,本王也自会派人接手,成侍卫不必担忧,放心回行宫复命吧。” 有人给谈轻出头,谈轻自然是乐意的,得意地冲成侍卫抬了抬下巴,“成侍卫,走吧?” 宁王在皇帝那里有多受宠众所周知,成侍卫被谈轻这种赶人的态度气得直咬牙,可犹豫再三,还是不想为了此事得罪了宁王,这便躬身行礼应是,带着一帮禁卫军连夜返回行宫时怎么想心里都有点不甘。 跟着跑了一天,没想到被隐王妃戏耍了一番,最后还这样被宁王赶走,别说是辛苦钱,就连一口热饭都没吃上,隐王妃可真小气! 他们走了,最开心的莫过于谈轻,谈轻看着他们走远,才笑着跟宁王道谢,“谢谢二哥!” 宁王摇头,只问:“七弟呢?” 谈轻道:“在车上。” 他说完立马问跟着宁王候在庄子门前的庄头夫妇,“卧房收拾好了吗?赶紧抬人回房。” 庄头老吴夫妇忙点头,跟着谈轻回到马车上,让燕一将裴折玉背下来,直接便回房了。 宁王一路跟着,直到看着裴折玉躺在收拾好的柔软被褥上,脸上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七弟还没醒来?” 谈轻给裴折玉盖上薄毯,一边回道:“没有。对了,信上托二哥帮忙找的大夫找到了吗?” 陈御医之前给谈轻引荐的师弟,说是师门中最擅长解毒的,现在裴折玉身体还没养好,但解毒的事也要提上章程,不能再耽误了。 “请来了,不过七弟妹为何不让本王请御医过来?”宁王看着裴折玉苍白的脸色,担忧道:“七弟到底怎么了?他这样躺了多久了?” 因为谈轻没有如裴折玉所愿,在那天刺杀皇帝时去镇上,自然也就没被送回京,计划终止,燕一也赶紧让裴折玉的人收手,没有人去找宁王,宁王远在京城,自然也不清楚裴折玉出了什么事。但大公主在行宫,行宫发生什么宁王还是略知一二的。 “听闻七弟和太子惹怒了父皇,这事,可是真的?” 事情太过复杂,谈轻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宁王解释,但裴折玉既然明知弑君会死,仍提前做好决定将自己以及手下的一批人托付给宁王,就证明裴折玉相信宁王,不亚于信任谈轻,谈轻也不好隐瞒宁王。 “那天皇上去大觉寺上香,太子私自调兵,说裴折玉要弑君,然后他们都被罚了,裴折玉也被他父皇踹了一脚,路上就吐血了,回到行宫后就开始昏睡,到现在还没醒……” 谈轻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末了只能心虚地跟宁王交待,“那些事情,还是等他醒来再跟二哥你交待吧,不过他睡到现在还没醒过。” 宁王快被谈轻的话逗笑了,但谈轻一句带过的话,也叫他不得不认真起来,“弑君、私自调兵……这也难怪父皇震怒,不过七弟妹,你既然传信让我帮忙,便如实告诉我,七弟他到底有没有弑君之心?” 谈轻眨了眨眼,“没有动手。” 宁王深吸口气。 不否认,就是承认了。 谈轻小心地看着他,忍了忍,最终还是请求道:“二哥,裴折玉所有的痛苦都源自你们的父皇,我不求你帮我们打掩护,只求二哥看在和裴折玉这么多年的兄弟情分上,不要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揭发他,可以吗?” 宁王这回是真气笑了,当场冲着谈轻脑门给了一记暴栗,“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他都伤成这样了,做哥哥的,我还能害他吗?” 谈轻吃痛抱头,连忙求饶,“我知错了……看来裴折玉真的没看错人,二哥是个好人……” 他后半句说得特别小声,可又没避着宁王,宁王听见也是哭笑不得,而后长叹一声,“不管如何,他到底没有动手,悬崖勒马,并未铸成大错,父皇也饶过了他,他如今这样,我再是恼怒,也奈何不了。” 宁王想了想,又问谈轻:“七弟何时能醒来?” 谈轻揉了揉脑门,沉默下来。 宁王神色一紧,“怎么了?” 谈轻低头看看安静躺着的裴折玉,如实交待:“御医说他中毒不轻,要先解毒,何时能醒来,还是看他自己,愿不愿意醒过来。” 宁王惊道:“他何时中的毒?” 谈轻抿了抿唇,小声出卖了裴折玉,“每次下雨病发,他都会服用毒药让自己清醒点。” 宁王面色沉重,想问点什么,到嘴边时便化作一声叹息,“无论如何,先让人给他解毒。” 谈轻点头。 宁王又有些头疼,“以后别让他再碰那些毒药了。” 谈轻重重点头,“我知道。” 裴折玉还没醒,宁王在这里待着也不是事,他坚持留了护卫在这里,叮嘱谈轻若解毒需要什么尽管找他,便连夜匆忙回京去了。 皇帝不在,宁王坐镇京中,每日都有不少事要处理,能抽出半天来接他们已经很用心了。 谈轻送走宁王,回屋给裴折玉喂药,在行宫跟裴折玉一块住习惯了,他直接让人把裴折玉搬到他庄子的卧房住,也方便照看人。 忙碌一整天,安排了守夜的人,早已经疲乏的谈轻早早在隔间睡下了,早上醒来时躺在榻上愣了一下。听见外面的鸟鸣声,他才反应过来他已经回到庄子了,去看了眼还在睡的裴折玉,洗漱过便上了桃山。 桃山和庄子本是老国公的地盘,又有宁王的护卫在,谈轻才放心暂时放下裴折玉,带着福生爬山放松一会儿,顺路取带有水系异能的山泉水回来让厨房给裴折玉炖汤。 秦如斐是一直住在庄子的,昨天谈轻忙着,他听说谈轻在照顾生病的隐王就没过去打扰,早上学堂有课,他也早早就去了学堂,等到中午才找到时间回庄子跟谈轻。 谈轻跟他也算是熟人了,倒也没有告诉他太多,只说是裴折玉生病了,提前回京养病。 秦如斐知道裴折玉病得严重,学堂的事就不拿到谈轻面前让他费心了,还送了几支人参。 裴折玉生病了,再多贵重药材谈轻也不嫌多,自然是收下了,心道自己果然没看错人。 当然,要是秦如斐本性不好,他也不会留着人住在自己的地盘这么久,还跟他开学堂了。 第233章 回到庄子的第二天黄昏,燕一去王府收拾裴折玉所需的东西时,顺道把叶澜给捎上了。 叶澜好歹是谈轻的先生,谈轻也会听他的话,燕一也担心谈轻没日没夜地照顾自家殿下太辛苦,特意接叶澜来,托他照顾谈轻。 这段时间谈轻不在,叶澜这个先生空闲下来偶尔会去安王府看看堂兄和侄子,更多时候就是泡在国子监里帮师兄的学生看看功课。清闲是清闲,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燕一派人过来找他,他立马就收拾了行李跟上,到了庄子看到谈轻都有些心疼。 这小半个月里谈轻废寝忘食地照顾裴折玉,整个人都瘦了不少,脸颊的婴儿肥都快没了。 于是叶澜一来,就跟燕一、福生几个联合起来,每天拉着谈轻去上半天课,找到机会就让他休息一下,免得他独自一人太过伤神。 谈轻啼笑皆非,这些人也未免太小看他了吧? 他又不是纸糊的! 不过陈御医那位师弟是真有两把刷子,回庄子第二天谈轻就让人把他请过来了,人最早是宁王去请的,比陈御医年轻十来岁,比起全科都较为平衡且更擅长调理的陈御医,这位卓大夫更擅长解毒。要不是宁王去请,又拿了陈御医给的荐信,人家估计这两天就离开京师,回杭州老家了。 回来第二天,谈轻就请卓大夫过来给裴折玉看诊。 同一个老师带的,卓大夫医术也不比他师兄陈御医差,将药方改了改,让裴折玉先喝上几贴,等身体养得好一些就可以开始解毒。 裴折玉就这么躺着,卓大夫的意思也是他体内的毒积累太多,早就伤了五脏六腑,现在被外伤牵引毒发,才一直昏睡不醒。不过跟陈御医一样,卓大夫也认为,他昏睡时的状态,也有像在自我封闭的可能。 现在人没醒,担忧他身体出什么问题,就得安排人每天给他按摩推拿,谈轻主动去学。 其他人又接触不到裴折玉,燕一自小练武的,手上力道也太重了,谈轻不也是没办法吗? 结果还没学完,回庄子没两天老国公就找过来了,谈轻很吃惊,他不是成天要避嫌的吗? 来都来了,谈轻也不能不见,让燕一帮忙抬着裴折玉到屋檐下的竹榻上躺着晒会儿太阳,就跑去前厅见老国公。过去时他特意问过福生都有谁来了,福生说老国公只带了他的义子钟惠过来,没有带其他人。 听起来还是悄悄来的,谈轻有点不安,走近前厅一看,果然见老国公拉着一张脸,一见到他就拿起拐杖,谈轻二话不说转头就跑。 身后的福生依稀感觉一阵风过去了,一脸迷茫。 老国公青筋抽搐,拿着拐杖重重敲了敲地板砖。 “回来!” 谈轻站定在前厅门前,硬着头皮慢腾腾地转过身,冲老国公扬唇一笑,“外公,你来了!” 老国公看他装得好像才看到自己似的,喉间发出一声闷哼,“见到老夫,你跑什么?” “有吗?” 谈轻眨巴眼睛,一脸无辜地走进来,挠了挠头说:“我只是想起来裴折玉还没喝药呢。” 老国公拧起眉头,“隐王病得很严重?”他朝福生和钟惠摆手,两人便识趣地退出厅外。 厅中只剩老国公和谈轻两人,老国公转身坐下,没好气地瞥了谈轻一眼,“听说隐王病了,如今京中不少人都知道你跟他被陛下提前撵回京城,你待在这里算什么?赶紧收拾收拾,今天我就送你们回王府。” “我这才回来不到三天,还没进京城半步呢,就有人知道了我们的事了?”谈轻立马摇头,“不,我们在这里待的好好的,回王府干嘛?” 老国公瞪眼道:“你们被陛下撵回京城,知不不知道京中多少人在看你们笑话,自家有隐王府不回,躲在这庄子里又有什么用?” 谈轻无所谓地摊手,自个找了个位子坐下,“看笑话就看笑话呗,不过我事先声明,我们不是让皇帝撵回来的,是我自己要求提前回来的,皇帝也奈何不了我!再说了,现在裴折玉这样我也没办法回王府啊。” 老国公表面是凶了点,倒也不是完全听不进他的话,尤其自打嫁给裴折玉后谈轻比以前听话了不少,他便问:“隐王身体怎么了?” 都是自己人,谈轻索性直言,“病了,睡了十来天没见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 老国公睨他一眼,“这么严重,你怎么不早说?可请过御医了?那你怎么还不送他回京!” “隐王再不受宠,毕竟也是皇子……” 老国公越想越慎重,当即起身,拿拐杖敲了敲谈轻坐着的椅子扶手,“带我去看看隐王!” 谈轻没办法,只能带他去。 他也没离开太久,燕一跟几个侍卫就在院里守着,屋檐下摆着一张竹榻,裴折玉就躺在上面,脸色苍白,唇无血色,不声不响。 见他们回来,燕一跟几个侍卫匆忙上前行礼,谈轻摆摆手,就带着老国公凑近看裴折玉。 老国公曾经中风过,也在床上瘫了小半年,之后恢复期间至今喝过多年药,不说久病成医,也算是略通一点,一看裴折玉这样就知道不是装的,神情越发凝重,“殿下这样昏睡多久了,请御医看过没有?” 谈轻顺手坐下摸了摸裴折玉手背,刚晒了一会儿太阳,他本来微凉的手背多了几分暖和,谈轻叫燕一过来,让他记得一会儿给人翻身,就带着老国公进了屋里,颇有些无奈地给他倒了杯茶水。“放心,已经叫大夫看过了,就是中毒了而已,等解毒之后自然就会醒了,除非他还想躺着。” 谈轻将茶水送到老国公面前,老国公却没心思喝,看他这副轻松模样,甚至有点不满。 “隐王都这样了,你就这么高兴?让那些言官看见,指定要先参你一本,骂你薄情寡义!” 谈轻不可思议地指着自己的脸,“我看起来哪里高兴了?而且到底谁才是你的亲外孙?” 老国公不跟他扯淡,只问:“他怎么会中毒?你们在行宫干了什么,听说还惹恼了陛下?” “听说听说……您听说的还挺多,消息挺灵通。” 看来是有人故意往京城递消息,行宫那么多人他也懒得想是谁了。谈轻殷勤地扶着老国公坐下,端着茶碗送到他面前,“外公别着急,我这里有个事情想跟你商量一下。” 谈轻还小的时候,还没有被二房挑唆,也会乖巧地扶着他,给他端茶倒水,老国公顿了顿,眼前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外孙,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笑起来也不像以前了。 一看就是有所求。 老国公反手推开茶碗,“无事献殷勤,说吧,你又干了什么混账事,要老夫帮你善后。” 谈轻只好放下茶碗,试探着问老国公:“外公,那如果我干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你也会帮我善后的吧?就算我们要谋逆弑君?” 院里院外都是自己人,离他们最近的人,就是躺在门口屋檐下竹榻上的裴折玉,谈轻不怕其他人听到,也不怕会有人走漏风声。 老国公却是大惊,面容一肃,斥道:“放肆!” 他先看了眼敞开的大门外,远远见到燕一几人守在院门前,低声斥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隔墙有耳,万一叫外人听见了参你一本,你就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谈轻撇嘴,“那些言官又不是三头六臂,手眼通天,我们自己家里说话,他们也能听见?” 老国公怒道:“我钟家三代为将,历来忠心耿耿,便是你爹跟你父亲也是为国战死,从未退缩!谈轻,自小我就教过你,你可以没什么本领,但你万万不可生出忤逆之心!” 看他这么认真,谈轻也正经起来了,暗叹一声跪下来,老国公顿时哑声,“你干什么!” 谈轻直白地道:“我大概是让外公失望了,在我看来,皇帝不是一位明主,太子也不是一位公正英明的储君,我没办法忠心他们。” 先是被皇帝从行宫撵回来,现在又在他面前说这种话,老国公很难不多想,沉着脸问:“那你想干什么?我钟家绝不会忤逆陛下!” 谈轻早就猜到他会是这样的态度,“外公的意思我明白,钟家历来忠心,就像外公守了半辈子西北,熬过一代又一代皇帝,看着自己的亲友和儿子儿婿永远留在了西北疆土,也从未有过反心。卫国公府和镇北侯府的荣誉,都是外公和爹、父亲拿命换来的,一旦行差踏错,这些荣誉都会被皇帝收回,到时我们两家还要面临灭顶之灾,外公是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可那些跟外公走得近的人也会被牵连,向来谋逆罪,都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此刻跪在面前的谈轻口齿清晰,慢条斯理,显然是早有打算,他似乎褪去了以往的天真纯稚,似乎长大了不少,老国公沉默须臾。 “你既然知道谋逆的代价,就该清楚有些事绝不能做。” 谈轻点头,“可是就算外公已经交还兵符,回京多年,皇帝却还是不肯放外公走,外公应该也清楚,皇帝在忌惮你,怕你回到西北会对他不利。或许皇帝也算得上是一位仁君,可他绝不是一位明君,还有太子,难道外公忘了,太子曾经要对付你吗?” 第234章 老国公皱着眉头,想说什么被谈轻抢了先,“还有我,太子和皇后是怎么对付我的,外公还记得吗?我差一点就死在了宫里,差一点镇北侯府就要易主了,如果那次我死了,太子会让谈淇取代爹和父亲给我留下的一切嫁进东宫,但我活过来了,外公知不知道在我病得快死了的时候,太子还在利用我,让我帮他监视裴折玉。” 老国公怔住,“你……此事,你之前怎么不说?” 谈轻心下无奈,耸肩说:“因为怕您担心。如果我没有提醒您,您会发现太子要对付您吗?我当然不可能答应太子,但太子肯定不会放过我和裴折玉,也不会放过外公你,所有人都知道,你就是我们的依靠。” “除非……”谈轻说:“您跟我断亲,划清界限。” 老国公当即斥道:“胡闹!老夫守了半辈子西北,为晋国拼死杀敌,最终只剩下这么一个亲外孙,若要老夫断亲,岂非逼我自绝!” 谈轻心下动容,心里明白是一回事,说出来又是一回事。他遗憾原主不能听到外公这一番剖白,或许曾经还怀疑过老国公对他的爱,同时又有些惭愧。他替代了原主,似乎并没有对外公怎么孝敬。 “我们在行宫得罪了皇帝,得罪了太子,所以裴折玉被皇帝打了,现在又是这个样子……” 谈轻迟疑道:“我怕再留在行宫会出意外,所以借了外公的势,逼皇帝放我们提前回京养病。” 老国公这次没有动怒,神情复杂地看着他,沉声问他:“隐王的病,是因为陛下和太子?” 谈轻点头,“算是吧。太子不会放过我们的,这次他就是奔着搞死裴折玉来的,一次不成肯定还有第二次。其实在我看来,皇帝就是拿我当成牵制外公的棋子,所以才非要将我留在皇家,可不论如何,我已经嫁给了裴折玉,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裴折玉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我肯定会被牵连,到时候,也会连累外公和钟叔。” 老国公顿了下,“难为你还记得你钟叔……你跟我说这些,莫非是想要我帮隐王夺嫡?” 谈轻笑着摇头,“外公,皇帝不喜欢裴折玉,裴折玉身患隐疾是真的,如果不是所有皇子都死绝了,恐怕皇帝不会想起裴折玉。” 老国公眉头紧锁,“隐王果真身患隐疾?他如今又是这副样子,若你在此时与他和离……” 谈轻轻咳一声打断老国公的话,莫名心虚地瞥了眼门前的裴折玉,“外公忘了,我也吃过假孕子丹,我身子也坏了,既不能娶妻,也不能生子,跟他差不多。总之吧,跟裴折玉和离皇帝是不会答应的。” 他怕老国公再提和离这事,赶紧把话题掰回来。 “裴折玉要是死了,我就能回镇北侯府,就能离开京师,外公觉得皇帝会允许吗?总之,太子要是登基,我和裴折玉都活不成。太子也不会是明君,他先前还想囤药抢功呢,在他眼里,百姓根本就是助他争夺帝位的工具,至于瑞王和四皇子,我跟他们不熟,只知道他们心机深沉,但外公应该比我了解他们。外公始终没有在这些皇子里作出选择,可到了关键的时候,该站队还是要站队,毕竟你的外孙我也嫁了皇子,我们逃不掉的。” 谈轻看着老国公的脸色,接着说道:“如果不能在太子、瑞王和四皇子之间作出选择,外公为何不再看看其他人?比如,宁王。” 老国公神色复杂。 谈轻急道:“这段时间宁王坐镇京师,他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还有先前瘟疫爆发,宁王亲自去沧州救灾,有勇有谋,也有仁心善心,他还是先皇后和皇帝的嫡次子,又得皇帝宠爱,比谁都名正言顺!” 老国公冷哼道:“宁王再好,也是先天不足,难以跟太子、瑞王争夺,你想让老夫支持宁王?可知陛下最恨皇子和朝臣结党营私?” “只是一点坡脚,宁王相貌端正,有智慧有手腕,为何不能争?皇帝的宠爱不就是他最大的依仗吗?”谈轻劝道:“外公先别急,我不是劝你支持宁王,只是想告诉你除了太子、瑞王之外还有一种选择,宁王仁善,若他继位,不会太过为难其他皇子,但是太子却不一样。外公,我们不一定要支持谁,但一定不能让太子继位!” 老国公冷笑出声,“宁王跟隐王走得近,隐王没有机会,你便看上了宁王,就算不站队,暗中对付太子,也无异于帮宁王夺嫡!先是太子,除去太子,又会是谁?瑞王、还是四皇子?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听闻你回来那天,是宁王出京接的你们。” 谈轻好笑道:“他跟裴折玉走得近,我对他自然也有好感,但那天他只是担心裴折玉。” 老国公盯着他的脸,骂道:“嬉皮笑脸,你这样的脑子,能想到这些?果真没人教你?” 谈轻只好收起笑容,用一双漆黑的眼睛看着他,认真点头,“没有人教我,我只是在行宫险些被太子搞死,咽不下这口气。他要是登基,对我没有好处,我还记仇,记得他之前怎么对我们的。以前他想吃我们家绝户,得不到就想除掉我的依靠,除掉裴折玉和外公你。外公,我是认真的,太子要是登基了,必定是个昏君。” “胡说八道!” 老国公拄着拐杖起身,左右踱步,骂道:“今天这些话,我当你睡糊涂了不清醒,日后别再说了,既然你跟隐王都身体不适,那就留在庄子养病,京中的事你就别管了!” 他深吸口气,回头狠狠瞪了谈轻一眼,“都说儿女都是债,如今看来,孙子又何尝不是?” 谈轻一脸无辜。 老国公没再多话,快步走向门前,谈轻愣了下,起身跟上,就见他暴躁地挥了挥拐杖。 “老夫还有事,回京了,你自留下照看好隐王吧!” 话是这么说,踏出门槛,瞥见躺在边上的裴折玉时,老国公难得不客气地冷哼了一声。 燕一见状很是不解。 谈轻反应过来,笑着吩咐燕一说:“去送送国公。” 燕一领命追上。 谈轻倒没跟上,站在原地笑了笑,走到裴折玉身边,摸了摸他已经晒得暖呼呼的手背,小声抱怨道:“刚才的话,你要是能听见,可得快点醒来,我可是把亲外公都拉下水了,答应过你的事,也会做到的。” 老国公刚才骂他时显然不如一开始那样动怒,证明他的心动摇了,先动太子,再动皇帝,一步一步来,既是自卫,也算是报仇。 想到如今局势紧张的边关,谈轻叹息一声,“如果安王那位勇武的先帝父皇没死的话,就轮不到皇帝继位了,我爹和我父亲估计也不会战死西北,也就不需要和亲,说不定那时,你会是唐夫人的孩子呢。” 谈轻想着很快又摇头,这样的话,裴折玉就不是皇子了,那他还会穿过来遇见裴折玉吗? 裴折玉额头上已经晒出了汗,谈轻摸到他手心也有汗,摇摇头不再多想,起身到院门前叫上几个侍卫,帮忙把裴折玉搬回屋里。 晒得差不多了,该回屋了。 却不知他刚放下裴折玉的手起身,裴折玉细白的指尖忽而抽动了下,很快又平静下来。 老国公走后,福生将他和钟惠带来的一堆东西收拾好拿过来,有不少是给裴折玉补身体的,可见老国公虽然一出事就想让谈轻跟裴折玉和离,划清界限,可对这个外孙儿婿,亦或者是孙儿婿还是挺关心的。 谈轻闲得无聊,还梳理了一下他们的亲戚关系,老国公生的也是儿子,为什么儿子生的儿子不叫他爷爷,反倒是叫他外公呢? 大概是因为钟思衡是嫁给谈显的,而不是娶吧。 老国公走后,郡主陆锦也派人送过信来问候谈轻和裴折玉的身体,之后休沐日时,安王妃叶蘅也带着裴濯小胖子出京来看望他们。 因为安王现在还在装病,还要装得上回出京没治好还更严重的样子,每天坐轮椅,不方便离开,也是为了避嫌,就只让他们父子来。 谈轻有段时间没见小胖子了,没想到小胖子进宫读了一段时间书,人又胖回来了,但眼神看着好像是多了几分智慧。据说他在上书房跟宁王家的皇孙玩得好,宁王府给皇孙准备的吃食,他也都会有一份。 安王妃顺路送来了这段时间以来的周报,以及他新出的幼儿绘本,裴彦和谈轻去了行宫之后,报社就是他在看着,有裴彦家派来的管事坐镇,倒是没出什么事,就算有同行报社竞争,地位也一直很稳定。 安王妃和小胖子回去的第二天,裴折玉换了新药,开始解毒,卓大夫的解毒方法要用金针、药浴双管齐下,谈轻已经学会了推拿,但这药浴还是有点困难,每天要把裴折玉扒光光放进药水里泡半个时辰…… 谈轻仔细一想,还是把这项工作交给力气大的燕一。 针灸每三天就要来一回,被针灸逼出的指尖血都是黑红黑红的,几乎把人扎成了刺猬。 谈轻有点不忍心看,不过经过三次施针后,裴折玉的脸色明显有了好转,之后再治疗,要先调理一段时间,改成九天一次针灸。 第235章 进入十月中,晚秋,皇帝带人从行宫回来,谈轻只听了一嘴巴,只要皇帝不搭理他们,他也不想搭理皇帝,他每天就是上山取水、让人把裴折玉搬出来晒晒太阳、一块喝放了有水系异能的水熬制的补汤。 说起来,桃山上的游客倒是络绎不绝,从六月左右大多数桃花谢了后,来这里赏景的人就越来越少了,但后来找人精心养护过山上的桃树,其中还有一些是常年开花的品种是一直都开着的,常开不败。 山脚下的竹林小馆的吃食也算新鲜,偶尔谈轻会让福生去取一些回来尝个鲜,除了上课和陪裴折玉就医、晒太阳的时间,他非常艰难在每段时间里挤出来一点点时间,去看看他在养猪场里养的那些猪崽。 半年过去,猪崽长大了,庄子里养的狗也大了,谈轻让人给它们绝育当天,两只狗叫得惨无人道,之后两三天都不想搭理谈轻。 谈轻也很无奈啊。 在他的认知里,狗狗长大了绝育会比较好嘛。 这天风高气爽,谈轻让人将竹藤编的躺椅搬到院中,陪裴折玉晒太阳,一边给他用剪刀绞他的指甲,一边跟他吐槽两只没良心的小狗,末了颇为期待地提起养猪场的猪。 “现在我养的猪猪已经快要出栏了,再等一个多月,到腊月时我们就可以再吃到杀猪菜!” 他为此特意请了会做杀猪菜的师傅来,不过比起杀猪菜来,他更想尝尝卤猪头的味道。 “不过你已经睡了快一个月了,你不会是要睡到过年吧?你好懒,卓大夫都说了,你身上的毒已经清了一半,按理来说应该醒了。你要是过年时还不醒的话,那我吃了猪脸之后就把留给你的一对猪肘给吃了!” 谈轻说着说着,院子外面的桂花树上飘来阵阵甜腻的花香,有一些花瓣还被吹到他们身上,谈轻没忍住打了个喷嚏,他对这种浓郁的花香果然还是太敏感,这就放下剪刀,起身前特意跟裴折玉交待一声。 “我去叫人打扫一下……” 谈轻话还没说完,刚松开裴折玉的手冷不丁感觉到微弱的抓力,他惊了下,回头看去。 躺椅上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清冷漂亮的丹凤眼,看着他,薄唇勾起虚弱的笑容。 “王妃,我醒了。” 第115章 裴折玉醒来了。 没一会儿,燕一和福生就把卓大夫请了过来,卓大夫给裴折玉把脉时,谈轻就站在边上,不像燕一那样殷勤伺候茶水,也不说话。 裴折玉刚刚醒来,也没什么力气说话,喝了口温水略微润了润唇便朝燕一摆手,大抵是觉得谈轻不说话有点奇怪,也在看着他。 卓大夫把脉许久,最后说:“殿下身体无恙,不过解毒时毕竟伤了元气,如今体内还有余毒未清,身体会比常人弱上不少。好在殿下年轻,彻底解毒后若是好生调养身体,五年左右便能恢复到正常人的状态。” 谈轻沉默点头。 燕一见他和裴折玉都不紧张,自己反倒紧张起来了,忙问:“那殿下何时能下床?还会不会再昏睡不醒?殿下醒来后可需要戒口?” 他问了一堆,所幸人家卓大夫脾气好,一一回了。 裴折玉现在走动不了,完全是因为身体虚弱和躺太久了,醒来后养好身体恢复力气了,很快就能行动自便,也可以吃东西了。需要戒口的跟之前一样,但调理身体的药方要改一改,因为他刚醒来太虚弱了,要先养养,下次施针要往后再拖几天。 燕一跟福生一一记下,谈轻依旧神游天外,裴折玉看在眼里,轻咳一声,召来燕一。 “本王有些饿了。” 燕一忙道:“属下这就去准备。” 今日不用施针,燕一下去准备吃食,卓大夫也跟着福生告退了,屋中只剩裴折玉和谈轻。 裴折玉仍用一双丹凤眼看着谈轻,因为太久没有说过话,他的声音听着有些沙哑干涩。 “王妃怎么不说话?” 还在走神的谈轻被他问得一愣,反问:“我要说什么?” 这话把裴折玉问住了,笑道:“我在昏睡时,总能听到王妃在我身边说话,如今醒来了,王妃却不说话了,我都有些不习惯了。” 谈轻抱起胳膊,“哦,原来你能听到我在跟你说话啊。” 这明显不高兴的语气,裴折玉向来敏锐,又怎么会看不出来?他眨了眨眼,收起笑容。 “王妃在生气?” “我哪儿敢生气啊?”谈轻一脸惊讶,“你躺了快一个月,大家天天盼着你早点醒来,好不容易等到你醒过来,我高兴都来不及呢!” 如此阴阳怪气的讽刺,裴折玉听来却差点笑出声。 谈轻瞥了一眼,裴折玉便抿紧薄唇,露出无辜神色。 “我也没想到会睡这么久,只是不断在做梦,偶尔有些清醒时,便会听见王妃的声音,但我太累了,眼皮太沉了,总也醒不过来。” 谈轻看他的眼神将信将疑。 裴折玉说道:“我昏睡的这段时间里,辛苦王妃了。” 谈轻撇了撇嘴,态度缓和了几分,“还算你有良心!” 裴折玉眨了眨眼,而后缓缓垂下眼帘,“是我不好。” 谈轻轻咳一声,走到榻前,拎起水壶给他续上喝了半杯的温水,递给他说:“好吧,你既然知道错了,以后改就是,你还渴不渴。” 想着裴折玉现在也没力气,谈轻直接将水杯送到他嘴边,裴折玉的丹凤眼里染上几分笑意,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水,便摇了头。 “好了,多谢王妃。” 这人态度还挺好,一醒过来就主动跟他道歉,谈轻心下思忖,本来打算等裴折玉醒来就跟他算账,现在看他这么识趣,又这么虚弱,实在是不忍心,他暗暗泄气,想了想,看向裴折玉的眼神又有点心虚。 “你之前刺杀皇帝时故意隐瞒我,还睡了这么久的事,我大人有大量,暂时不跟你计较。但有件事,我要跟你说一下,我们回来之后,二哥来见过我们,我想着你连我都能嘱托给二哥,就跟他透露了一些……” 谈轻特意申明,“我只说了在行宫的时候赔钱货要以谋逆弑君罪对付我们,然后你父皇就罚了你跟赔钱货,二哥问我时,我可说了我们没有动手的,不过该知道的,他那么聪明,也猜到了,反正他没有出卖我们,回头他要是找来了,你可别怪我啊。” 裴折玉确实有些意外,但垂眼看到谈轻不安绞着衣袖的手指,又弯唇笑了起来,在谈轻看过来时,他并无异议,只点头说:“我知道了,此事我本来也不打算隐瞒二哥,他也知道娘亲当年被裴璋逼死的事。” 谈轻怔了下,想问又没好意思问,脸上难掩好奇。 裴折玉笑着向他伸手,“王妃过来陪我坐会儿吧?” 谈轻毫不犹豫拉住他的手,在竹榻边沿坐下来。 裴折玉说:“娘被强夺入宫,到被裴璋失手害死,都是太后在替裴璋善后,而二哥是太后亲自抚养长大的,常去太后宫里请安,那时二哥年纪已不小,娘的事他也略知一二。但他再是受宠,也不过是裴璋的皇子,裴璋也是宠爱他的父皇,二哥帮过我,这些年一直在替父皇补偿我,我不想连累他,让他在我和裴璋之间为难。” 谈轻问:“那我跟二哥透露了刺杀的事没事吧?” 裴折玉思索了下,“那我们会被二哥训一顿吧?” 谈轻松了口气,想了想,松开裴折玉的手,嘿嘿笑说:“那你自己挨骂吧,不关我事!” 裴折玉失笑道:“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王妃竟然要对我这么无情吗?” 谈轻收了收幸灾乐祸,“那你在干那事之前也没告诉过我啊,我才不要跟你一起挨骂。” 看裴折玉都没力气笑了,谈轻也不开玩笑了,认真起来问他:“你现在醒了,都不知道皇帝早就回宫了,这段时间以来他可是没管过咱们俩半句,不过二哥和我外公倒是都来看过你,他们都很担心你。你现在醒来的事,是要像安王那样瞒着,还是跟二哥、外公他们说一声,报个平安?” 谈轻想了想,跟他说:“我觉得咱们学学安王也行,皇帝跟太子说不定还会对付我们,如果他们不知道你已经醒来了,对我们也不会太过防备。你也可以安心解毒,等到你养好身体,再跟他们斗也不迟。” 裴折玉慢慢平复气息,摇了摇头,“不必,他们要是决意对付我,不论我是躺着还是站着都逃不过,我若是一直这么躺着,反倒是给了他们欺负王妃的机会,还是醒过来好,也好让二哥和你外公早些安心吧。” 谈轻想说自己有外公护着,不怕被欺负,话到嘴边,又想到上回外公还没正式给过他回应,便说:“那你可要跟我一样当靶子了。” 裴折玉眸中含笑,“这对我来说,该是荣幸才对。” 谈轻有点脸热,“你这个人睡了这么久,刚醒过来就这么油嘴滑舌,到底是做了什么梦?” 第236章 裴折玉还真仔细回想了下,“记不清了,只依稀记得,梦里王妃没来救我,我也没能顺利为娘亲报仇,反倒害死了跟着我的那些人。” 谈轻不由想到云生跟他说过,谈淇上一世里,裴折玉弑君失败被凌迟处死的结局,登时心头一紧,重新握起裴折玉的手,“梦只是梦,都是反着来的,有我在,你也还活着,大家都还活着,等你回去做主呢。” 裴折玉沉默须臾,笑着应好。 燕一很快张罗了一些容易克化的清淡吃食回来,都是汤汤水水的,主要是裴折玉刚醒,也只能先吃着这些,他其实也不是饿了,只是找个借口支开大家给自己和谈轻一个说话的时机,吃了点东西就又睡了。 谈轻怕他睡了又要很久才能醒,但看他虚弱疲乏的样子,也不能阻止他休息,于是惴惴不安地守在床榻边上,直到他晚上再醒来。 裴折玉身子亏空得厉害,体内还有余毒要尽快逼出,得多吃点补品把身体养好,国公府和宁王府、安王府都送了不少补药来,庄子上是不缺的,谈轻每日又紧紧盯着,醒来第三天,他才终于能下地走走了。 不过由于身体太弱,他每天只能让人扶着走上半柱香时间,其他时间都是坐在谈轻让人做的轮椅上的,除了上午定时出来晒一阵日头,就没怎么出过门,除了每天吃药之外,之前的推拿和药浴暂时也还不能停。 推拿而已,又不用脱衣服,谈轻没觉得跟之前有什么区别。但裴折玉只需要躺着就行,他给人做推拿的,每晚做完了总累得一头大汗。裴折玉说他辛苦,谈轻其实是当做饭后消食了,沐浴过就回隔间睡了。 随着裴折玉慢慢康复,收到消息的国公府和安王府也回了信,宁王甚至亲自到了庄子上。 谈轻当时还在陪裴折玉晒太阳呢,听到宁王到了,扔下轮椅就想跑,却被裴折玉拉住了。 裴折玉一双清凌凌的丹凤眼看着他,似带着谴责。 “王妃忍心留我一人挨骂吗?” 谈轻反问:“为什么会不忍心?” 死道友不死贫道,再说了,裴折玉弑君时也瞒着他呢! 话虽如此,两人还是一块去前厅见了宁王,谈轻推着轮椅进去,宁王看他也挺无辜的,很快找了个借口让他先出去,只留了裴折玉一人。谈轻在厅外等了小半个时辰,宁王和裴折玉才出来,宁王也要回京了。 送宁王出庄子大门后,谈轻推着裴折玉回院子,好奇地问:“二哥走时好像也不生气啊。” 坐在轮椅上的裴折玉看了眼盖着薄毯的双腿,清冷的丹凤眼里含着几分近乎狡黠的笑意。 “二哥是看我身体还没好。他还是很生气的,我若再动裴璋,或许就做不成他的弟弟了。” 话末,裴折玉轻叹一声,没再多说。 谈轻也不再笑他了,伸手拍了拍他肩头,安慰道:“没事,以后还有我,还有燕一他们。” 这么多人,能不能代替自小救过裴折玉性命,多年来又一直关照他的宁王,谈轻不知道。 不过裴折玉想要为生母报仇天经地义,他没有错。 错的,是狗皇帝裴璋。 裴折玉眉眼弯了弯,伸手按住谈轻手背,又说:“六哥的亲事定下来了,是礼部右侍郎家的外孙女,父亲是外放的县令,身份不高,不过听闻是六哥自己选的,等赐婚后,大婚时间应当会在明天二月份。” 谈轻挺讨厌老六的,当即拧眉,“二哥告诉你的吧?那时间还早着呢,我们要回京吗?” 裴折玉道:“先不回去,不过二哥说了,最迟在腊月末的宫宴前,我们定然是要回京的。” 算算还有一个多月,谈轻不着急,“到时你身上的余毒也清得差不多了,不过说起老六,我有个事差点忘了。之前我知道你会在峡谷埋伏,是谈淇从前的那个小厮云生给我通风报信的。他当时差点被送给老六做侍君了,我答应他会帮他拿回身契,送他和他的家人去安全的地方,我们回京也快一个月了,赔钱货和谈淇那边都派人去李家村找过他家人麻烦,还好我及早派人将他和的家人接到了学堂里,有秦如斐和庄子的人护着就不会有事。” “皇帝跟赔钱货他们也从行宫回来快半个月了,估计是知道李云生有我和秦如斐护着,他们动不了,时间久了也就不管他了。”谈轻说:“我跟裴彦说了,大后天裴彦家有船要去南方,我已经托外公给李云生一家办了新的身份,让他们跟裴彦家的货船一起离开京城,去南方重新生活。” 这几天怕裴折玉伤神影响身体,大家都不怎么跟他说事,只有他问起时会提到一两句。 对谈轻的坦陈,裴折玉耐心地倾听着,末了道:“他毕竟是帮了我,可需要我派人帮忙?” 谈轻摇头,“不用,我已经全都安排好了,裴彦会让人带他们去一个安全的地方生活。” 裴折玉笑道:“王妃向来说到做到,想必已经做了最好的安排,那我便不插手捣乱了。” 谈轻被他夸得还挺开心,哼了一声,推着他回房,一路上再絮絮叨叨地说点别的什么。 比如庄子田里的冬麦,比如养猪场的猪,偶尔会遗憾竹林小馆出了新菜,裴折玉不能吃。 在裴折玉昏睡的一个月里,他习惯每天跟裴折玉说很多话,裴折玉醒来后也没来得及改,好在裴折玉耐性好,每回都笑眯眯听着。 又过了五天,卓大夫那里拖了好些天的针灸清毒,在裴折玉身体好转后又要重新开始了。 跟昏睡时一样,裴折玉被除去上衣,金针将他全身几乎扎成刺猬,但清醒时和昏睡时不同的是,清醒时裴折玉能直观感受到解毒的痛苦,针灸之后放了指尖血,还是黑红的,但要比之前更鲜红一些。 可怜裴折玉浑身疼得厉害,硬是咬牙忍着,等结束后脸色惨白惨白的,疼出了一身冷汗。 谈轻赶紧给他披上衣服,推着轮椅送他回房歇着。 不过由始至终,裴折玉都没对解毒有过半句异议,甚至从来没有提过,倒是意外的配合。 谈轻见他不问,也省了劝说他的功夫,也懒得再跟他算之前病发时偷偷吃毒药让自己清醒的账了,在谈轻看来,解毒刻不容缓。 虽说燕一将裴折玉剩下的药都交了出来,让卓大夫看过,这药除了能让刺激人亢奋起来,毒性是不算强烈,可裴折玉体内沉积的毒已有五年之久,早就伤了肺腑,要是再拖延或积累下去,是要出人命的。 针灸结束后,裴折玉就没精打彩的,勉强吃了两口汤药就躺下歇着了,一直到第三天,他才稍微提起一点精神,无可奈何地喝着谈轻每天早上特意上山取来的山泉水炖的补汤,好让身体早一点恢复元气。 十月走到了下旬,裴折玉四肢慢慢恢复了力气,不需要轮椅,也能稳稳地走一段路了。 谈轻给他连补了三天,才敢给他吃厨房的新菜。 裴折玉也就只尝了一口浓油赤酱的荤菜,缓和了下淡出鸟来的舌尖,便要接着吃粥喝汤。 谈轻还吐槽过他,肯定是听到自己要吃掉留给他的一双猪肘,着急了才终于醒过来的。 裴折玉啼笑皆非。 十月下旬,马上就要迎来大雪了,天气逐渐转冷。 本就畏寒的裴折玉穿得更多了,谈轻白天都不怎么让他出门了,本以为没过几天就会下雪了,没成想,大雨来得要比初雪更早。 谈轻是半夜被雨声吵醒的,自打见过裴折玉病发,他对下雨比较敏感,立马掀了被子下床,跑出隔间。好在裴折玉睡的卧房这段时间一直都留着人守夜,晚上也留着灯,谈轻过去时,燕一已经关好了门窗。 “王妃。” 谈轻走近内间时,燕一正好出来,见到他当即叫人。 谈轻点头,又瞥向床帐内。 “醒了?” 燕一点头,但神情为难。 没等谈轻问出口,床帐内就传来裴折玉压抑而喑哑的低斥:“燕一,还不快去拿药来!” 听到裴折玉这话,谈轻还懵了一下,再看燕一都低着头不敢看自己的唯唯诺诺的样子,谈轻当即反应过来,一股火气窜上心头。 每逢下雨天病发,是裴折玉的心病,他体内积累的毒可以慢慢解,可他的心病却难治愈。 现在恰好在下雨,裴折玉要的药,除了是那些刺激他清醒的毒药,还能是解毒的汤药吗? 谈轻不用想都知道是前者,亏他惶急慌忙的,鞋没穿,衣服没穿好,披头散发就赶过来了,看看裴折玉,居然又要偷偷吃毒药! 谈轻脸色骤然冷下来,捏紧拳头撩开珠帘,一步步走到床沿。裴折玉正坐在床沿,因为病发,他抱着胳膊,浑身颤抖不止,但也并没有忽略有人靠近的声音,他咬了咬控制不住颤抖的牙齿,声音几近发狠。 “药,把药给……” 他说着抬起头来,双眼却惊得睁大,因为他看到的不是他派去拿药的燕一,而是谈轻。 第237章 谈轻赤着雪白的双脚站在床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忍了半晌,开口时还是满腔怒气。 “你要什么药,不如跟我说说,我好帮你拿过来?” 第116章 即使已经很生气,谈轻还是给了裴折玉一个机会,怕自己错怪了他,语气尽量放平和。 但裴折玉也不知是病发时反应迟钝,还是被突然出现的谈轻惊吓到,看着他半晌没说话。 等了一阵,谈轻放弃问他,转头跟燕一说:“你应该知道他要什么药,你去,拿过来吧。” 燕一犹豫不动,看向裴折玉。 裴折玉似乎才回神,却垂眸避开与谈轻对视,哑声说道:“我没事,王妃,回去歇着吧。” 谈轻深呼吸压下心头越燃越旺的火气,沉声吩咐燕一,“我让你去拿药,你是没听到吗?” 一个是殿下,一个是王妃,燕一必然是该忠心裴折玉的,可裴折玉的命令他难以认同,燕一咬了咬牙,垂头应了是,没敢再看裴折玉一眼,退后两步,便匆匆退出房间。 看着他离开,裴折玉眉心紧锁起来,面色苍白。 谈轻皱了皱眉,没好气道:“在燕一回来之前,你还有时间告诉我,你在让他拿什么药。” 裴折玉张了张口,而后抿紧薄唇,紧攥着衣袖。 没有看到药之前,谈轻安静地等待着,含着怒气的双眼盯着裴折玉,尽量让自己别动怒。 可惜燕一回来得很快,而将近一盏茶的时间里,裴折玉都没有主动交待,直到燕一迟疑地回到屋中,低头将手中的小瓷瓶送上。 “殿下,王妃,药来了。” 裴折玉终于抬眼看来,伸手似乎想拿药,然而谈轻比他更快一步夺过瓷瓶,都不用打开瓶塞,谈轻就嗅到了一股熟悉的药味,他深吸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但当他拿着瓷瓶质问裴折玉时,仍是难掩怒火。 “你还要吃这个宁神丸,是吗?” 裴折玉昏睡时,谈轻让燕一将这个药交给卓大夫查看,也问过来源,这药药方里有几样带有微毒的草药,短期服用可以提神醒脑,达到刺激神经的作用,但长期服用,微量毒性也会慢慢摧毁身体,裴折玉还怕被人发现,对外称这是宁神丸。 在谈轻看来,这带有微毒的所谓宁神丸,对于裴折玉现在虚弱的身体来说,就是剧毒。 但在裴折玉眼中,在他心病发作无法控制自己,将自己狼狈脆弱的一面显露人前时,能刺激他尽快恢复自控力的宁神丸便是良药。 药已经送了过来,裴折玉一双丹凤眼盯着谈轻手里的药瓶,紧抿的薄唇到底还是认了。 “是。” 裴折玉看着谈轻,“我不想病发时像个废物一样任人鱼肉,就算是死,我也想站着死。” 谈轻眉头紧皱,“在我面前病发,你也会这么不安吗?” 裴折玉没有说话,在谈轻面前,他确实觉得很狼狈。 不想要任何人看到他如此狼狈,如此脆弱的一面。 可他不说话,在谈轻看来就是默认的意思,谈轻用力捏着瓷瓶,心中怒火噌噌往上涨,本想一把捏碎瓷瓶然后骂醒裴折玉,手上力道却又松开了。他该骂什么?骂裴折玉知不知道他的身体有多虚弱,问他还记不记得之前为了解毒受过的痛苦吗? 可裴折玉是病了,不是傻了,他早就知道他的身体撑不了多久,还是要偷偷吃宁神丸。 要是他继续吃宁神丸,之前裴折玉吃过的苦都会白费,话到嘴边,谈轻才想起一个事实。 “是我忘了,让你解毒都是我自作主张,你从头到尾都没有答应过,这段时间配合我,去针灸去药浴,喝那么多药,也很辛苦吧?” 裴折玉看向他,心底没由来地生出几分恐慌。 在此刻,比起生气,谈轻更多的是失望,“你身上的毒都是怎么来的,你心里清楚。现在你不放心我,还要吃宁神丸,看来配合我解毒时的痛,是我勉强你,是我多管闲事,才会让你白白吃了那么多苦头。” 一个不想活的人神仙也救不了,谈轻以为自己会很生气,结果到了这时,他只觉得很累,他上前两步,拉过裴折玉的手,将瓷瓶放到他手上,“既然你不想活了,我也不再勉强你了。裴折玉,药给你,如果你坚持要吃,以后你的事,我不会再管了。” 他说着又有些好笑,“怪我没有自知之明,以为跟你相处这么久,就可以插手你的事。” 谈轻自嘲道:“如果服毒压制心病可以让你觉得痛快一点,那就随你吧,我以后不管了。” 裴折玉怔怔看着谈轻,从谈轻出现时他就知道自己逼燕一拿药的事瞒不住了,他想过谈轻会生气,却没想到谈轻会是这样的反应。 燕一也察觉到谈轻此时的态度比他生气时还不妙,忙替裴折玉说话:“王妃,殿下只是病发时太过痛苦,属下见不得殿下这样……” 谈轻平静地打断他的话,“你觉得我没长耳朵吗?” 先前谈轻赶过来时刚好听到裴折玉催燕一拿药,谈轻明显是在嘲讽他糊弄谈轻,还想替裴折玉背锅,燕一反应过来,便不敢说话了。 谈轻也不想再说废话了,反正他说得再多裴折玉也不会听,一边受苦受累解毒,一边为了压制心病偷偷吃让他病重的宁神丸……谈轻都觉得裴折玉为了配合他挺累的,深深看了裴折玉一眼,眼里满是失望。 “你们自便吧。” 他说走就走,燕一没敢阻拦,裴折玉也没出声,仍愣愣坐在床沿看着装着宁神丸的瓷瓶。 分明王妃没有骂他,甚至没有阻止他吃宁神丸,他心里却半点也不痛快,反而很迷茫。 王妃真的不管他了吗? 谈轻走时还带上了门,哐当一声,好像撞击在燕一心头,急得他频频给裴折玉使眼色。 奈何裴折玉压根没看他,似乎还没回神一般,捏着瓷瓶一动不动,燕一心一横跪下来,“殿下,王妃这次是真的生气了,您还是听属下一句劝吧,这药伤身,您体内的余毒还没清干净,不能再毒上加毒了!” 燕一小心看着裴折玉的脸色,“殿下昏睡这段时间,王妃为了照顾您废寝忘食,连自己的身体都顾不上,您还对王妃不放心吗?若要再服这种宁神丸,不说先前为了解毒吃过的苦会不会白费,也会让王妃心寒……” 裴折玉道:“出去。” “殿下!”燕一顿了顿,看着裴折玉欲言又止,裴折玉仍旧没有看他,只是紧紧捏着手里的瓷瓶,沙哑的声音听去颇有几分冷厉。 “滚出去。” 燕一坚持地盯着他手中的瓷瓶须臾,到底是慢慢躬身应是,只是离开时脚步愈发沉重。 房门开了又关,窗纸却难以隔绝外面的风雨声,也无法完全阻止风雨带来的晚秋凉意。 而独自一人留在屋中的裴折玉,明明已经拿到了自己想要的宁神丸,却迟迟没有打开瓷瓶服药,一时间,他甚至忘记了身上的痛苦,愣愣盯着手里的瓷瓶看,眼神里有几分迷惘,也暗藏了几分慌乱无措。 他病发了,谈轻这次为什么不像之前那样陪着他? 裴折玉心底难得升起几分近乎委屈的情绪,捏着瓷瓶犹豫不决,服下宁神丸,他就可以清醒地熬过这次病发,可是王妃会不会…… 会不会真的不再管他了? 屋外风雨交加,谈轻回到隔间的时候越想越生气,想到隔间跟裴折玉只有一墙之隔,他是完全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穿上外衣和鞋子,抱上枕头就离开院子,到隔壁福生的院子里时衣摆都快雨淋湿透了。 福生半夜被叫醒,打开门一看是谈轻,赶紧让人进来,谈轻也不跟他客气,直接占了福生隔壁房间,福生还能怎么办?只好去隔壁给他铺床,还好自打裴折玉和燕一搬到谈轻的院子里后,院子住不下,福生就搬到了隔壁跟叶澜一块住,这也是叶澜之前跟小胖子住过的院子,几个厢房都备着被褥,也打扫得很干净。 夜里风雨大,谈轻和福生两人在西厢房整理床铺,倒是没有吵到东厢房的叶澜,福生打着哈欠铺好床,实在是想不通谈轻怎么大半夜要过来这边睡觉,“少爷不是说要就近照顾殿下的吗?之前让您别睡那小隔间了您还不答应,怎么突然又愿意搬了?” 平时谈轻跟裴折玉相处挺好的,福生没往他们吵架那方面去想,“少爷,是不是你睡的那个小隔间漏雨了?那殿下那里不要紧吧?” 谈轻还在气头上,因为他刚才走的时候,裴折玉也没有认错,他烦得很,一听到福生提裴折玉,还关心裴折玉,他就很不高兴。 “你这么关心他,到底是我的人还是他的人?他都不把我当自己人,你把自己当他的人?” 福生觉得他很奇怪,“我当然是少爷的人,不过少爷你到底怎么了,怎么好像炮仗似的……” 谈轻更气了,瞪着福生,“我是炮仗,一点就炸?” 刚才裴折玉在他面前一直不敢说话,是不是心里也是这么想的,谈轻越想气越是不顺! 第238章 福生摸了摸鼻子,终于察觉到不对劲,“没有!少爷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惹你生气了?” 谈轻冲他哼了一声,自顾自将枕头扔到铺好的床铺上,“我什么事都没有,别管我,以后什么事也都别找我,我只管睡好我的觉!” 这一听就是气话,看着谈轻踢掉鞋子爬上床,福生的瞌睡虫都跑了,带着满肚子迷茫凑到床边去,“少爷,你这话听着怪怪的啊。” 谈轻拉过被角,把自己一裹一卷,连脑袋都藏到了被子下面,只有闷闷的声音传出来。 “你别管我了,回去睡觉!” 福生从没见过谈轻这样生气的样子,好奇得很,“少爷,谁得罪你了,你跟我说说呗?” 谈轻现在一肚子火,只想一个人静静,团着被子往床里缩了缩,不耐烦地回道:“你再吵我睡觉,下一个得罪我的人就是你了!” 在八卦和得罪谈轻之间,福生放弃打听,悻悻地走了,顺道带上门,听见房门吱呀呀地关上了,床上的大‘蚕蛹’才蛄蛹着探出一颗脑袋来,谈轻拨开长发,往门前探头。 很好,福生走了。 谈轻也不想迁怒福生的,毕竟福生这个小厮照顾了他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稍微冷静下来,回想起刚才那事,他是很生气很失望,也有一点小小的懊悔,万一裴折玉真的坚持吃宁神丸怎么办? 可是他话都放出去了,裴折玉要是要吃的话,就是在打他的脸,他以后肯定就不管了! 思来想去,还是火气占了上风。 谈轻把松软的被子当成裴折玉,狠狠给了几拳,最后把自己气得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一直有两个声音,一个声音说,要不还是回去看看吧?另一个声音又说,话都放出去了,他回去岂不是自己打脸? 而且裴折玉也没叫人来找他啊! 到半夜,也没有人来找他。 谈轻还是睁着眼睛没有半点睡意,气得直捶床,还是不自觉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风雨声。 听着听着,天慢慢亮了,谈轻也睡着了,略微打了个盹,就被门外欻欻的扫水声吵醒了。 谈轻是没有起床气的,可今天早上却有,他听着外面的水声,顶着两个黑眼圈,盯着床帐犹豫了五分钟,还是决定起床问问。 打开门一看,外面雨已经停了,但院子里积了不少水,不好走路,早起的福生正拿着扫帚扫水,看见谈轻后,他回头问谈轻:“少爷起来了,小的去拿早饭,少爷想在这里用饭还是回去和殿下一块用饭?” 跟精神饱满的福生相比,谈轻脸色可以说有些憔悴,他揉了揉熬夜熬出来的黑眼圈,慢吞吞走出房门,“昨晚有人来找过我吗?” 这话问得福生一愣,“没啊,少爷是约了人吗?” 谈轻期待了一夜,结果得到这么个答案,这叫他如何接受?他当即拉下脸,气咻咻转身回房,“没有,不饿,不吃,我要睡觉!” 他回到门前时,正好东厢房的叶澜开门走出来,见到他时还有些诧异,刚想叫人,没有看到他的谈轻就大步踏进房间,砰地关上门。 叶澜愣了下,迷茫地看向福生,“王妃怎么了?” 福生比他还困惑,抱着扫帚耸肩,谁知道啊,昨晚就这样了,看来这回少爷气得不轻。 两人在门外的交流,谈轻没有发现,也没有心思去听,闷头回了房间,便一头扎进被窝里,口中闷闷道:“不管就不管……绝交!” 裴折玉压根就不在意自己的性命,他一个外人管什么管?谈轻气得眼睛都红了,下定决心不再管他的事,气着气着,就睡着了。 毕竟他昨晚几乎一晚上没睡,这一觉,一直睡到将近中午,连叶澜都不敢来找他上课。 主要是叶澜也没见过这么生气的谈轻,他跟福生商量了下,两人都不敢去叫谈轻起床。 谈轻是饿醒的,他摸着咕咕叫的肚子,躺在床上赖了一阵,决定不能让自己的肚子吃苦。 但他昨晚过来得急,没带衣服,而他的所有东西基本都还在现在裴折玉住着的主院里。 谈轻有自己的骄傲,裴折玉没让人找他,他是不会低头的,他选择让福生回去拿衣服。 他今天起得晚,早午饭一块吃了,化愤怒为食欲吃饱喝足后,闲下来的谈轻陷入了迷茫,叶澜去学堂观摩了,他今天要干什么? 反正他是不会上山取水了,有人不想治病,他还取什么水?不过谈轻还挺想喝带有水系异能的山泉水炖的汤的,就转而让平时巡山的人帮忙打水,反正不是专门为了裴折玉取的,都是他的水,都是他的汤! 可今天闲下来谈轻才发现,他好像真的没有事情做,桃山也好,学堂也好、报社也好,养猪场也好,都有专门的人负责,他这段时间为了照顾裴折玉,已经很少去管那些事了,现在没事做显得他太无聊了! 谈轻不想让自己这么闲着,叫来福生问他最近有没有约,福生想半天,给他想出来一个。 他远在京郊庄子,没有人约他,但是今天裴彦家会派人来接李云生一家,可以去送送。 谈轻跟李云生根本没什么话说,去送他也没意思。 可谈轻实在是无聊。 收到谈轻带着福生出了庄子的消息时,裴折玉正在喝药,是卓大夫开的养身体的药,与往常不同的是,今天谈轻既没有过来给他喂药,桌上也没有每天都会有的那一道清甜的补汤,甚至谈轻都没有出现过。 院子里异常安静。 从昨夜开始,跟前伺候的燕一就不怎么说话,雨停后,裴折玉精神稍缓,自己慢慢喝完了碗里的药汁,桌上的吃食却没怎么碰过。 燕一没忍住出声,“殿下好歹多吃点东西,身体没养好,又怎么承受得起宁神丸的毒。” 裴折玉淡声问:“王妃呢?” 燕一还以为他不会问,闻言眼睛亮了几分,很快又黯然下去,“昨晚王妃就没回院子,刚才福生过来带走了一些衣物,说王妃昨夜歇在了隔壁院子,用过午饭之后,王妃就带着福生和叶先生套马车出了庄子。” 去李家村路不远,但谈轻打算顺路出去外面转转,他已经很久没有放轻松出去游玩过了。 燕一不知道这事,猜测道:“或许王妃回京了吧。” 衣服带上了、小厮带上了,叶先生也带上了…… 加上昨晚谈轻走时说过的话,燕一觉得自己的推测很合理,只是看着裴折玉暗叹一声。 就殿下一个人被扔下了。 裴折玉的手顿了顿,“没有依据的话,不要乱说。” 燕一闷声应是,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之前王妃对殿下那么好,殿下却还是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王妃会生气一点都不奇怪。 裴折玉问:“在嘀咕什么。” 燕一心道他也没说出来啊,就是在心里抱怨一下对裴折玉吃宁神丸的不满罢了,但裴折玉都问了,他斟酌了一下言语,便回道:“属下只是在想,王妃是很和气,可若殿下伤了王妃的心,王妃也是会离开的。只是像王妃这样待殿下好的人,只怕以后是很难再见了。这次王妃怕是真的生气了,殿下,要不属下去跟王妃请罪?” 若是燕一请罪有用的话,昨晚谈轻就不会不让他说话了,裴折玉没有答应,只捏紧衣袖。 “他会回来的。” 以前谈轻没少出门玩,最后每次不都回来了吗? 这话说得未免太过自信……燕一哑然,他都替殿下着急,一时有种想敲醒殿下的冲动。 可这是以下犯上,使不得! 说起来,谈轻跟李云生见过这么多次,李云生还提供过赔钱货计划要杀裴折玉的消息,但谈轻跟李云生实在不熟,目送他们一家人上了裴彦派人来接他们的马车,便带上福生和叶澜又坐上马车去了镇上。 李云生临走时,还给谈轻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这段时间住在学堂,他也知道太子和谈淇的人来找过他几次,甚至动了手,估计是怕他再泄露什么消息,但每次动手时他都被谈轻的人护得严严实实的。 如今谈轻也如约给了他们一家人新身份,送他们去南方重新生活,不亚于他的再生父母。 唯一遗憾的便是,他妹妹本来可以进谈轻的学堂的,天底下有几个学堂愿意收女学生? 李云生是带着遗憾走的,谈轻却是心不在焉地去了镇上,干什么都没兴致,连吃的都没什么兴趣,福生便撺掇他去紫山观烧香。 看天色还早,想起那位许久不见的白观主,谈轻也就答应了,不过福生好像老是叫他去烧香,这破小厮年纪小小怎么这么迷信? 这次去紫山观白观主也在,谈轻对这位白观主颇有好感,记得他好像爱吃甜食,就让福生在镇上多买了一些,白观主果然收下了。 这次来紫山观,谈轻明显心情不悦,白观主也看出来了,面具下的眼睛关心地看着他,“小公子这次来,可是有了想求神佛的事?” 第239章 谈轻下意识想到裴折玉的病,紧跟着想起昨天晚上的事,飞快摇头,是他最后的倔强。 “没有。” 白观主看他分明心事重重,却又不知为何生起闷气,也是一愣,眼睛弯起来,忽而轻叹一声,“小公子有福气,便是有什么事,也都能逢凶化吉。只是我不久后就要离开京师,不知何时还能再见到小公子。” 谈轻这才发现福生把叶澜拉走去一边烧香了,只留他跟白观主在这,闻言不免有些错愕。 “白观主要走?那紫山观……” 白观主笑道:“观里其他人会接手紫山观,但下次小公子再来时,应当是见不到我了。” 其实谈轻跟白观主也并不熟悉,可不知为何总觉得对方十分亲切,乍一听说他要走了,心里竟然有点不舍,“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白观主摇头,“不知道。” 谈轻听出来,这是可能不会再回来的意思了,他心里没由来地有点不舒服,迷茫地扶了扶心口,想问白观主离开京城去哪里,要干什么,但话到嘴边,又觉得自己好像并没有问人家这种私事的资格。 白观主俨然看出他的心思,轻声解释道:“我有必须要离开京师的急事,很抱歉眼下不能告诉小公子,但小公子送的糖,我都会很珍惜的。愿我不在京城的时候,菩萨保佑小公子,无病无灾,一生顺遂。” 谈轻一直觉得跟白观主说话,自己本能地有种舒服安心的感觉,现在也一样。白观主说话有点好笑,让他原本沉闷的心情好了些,“白观主住着道观,怎么还信菩萨?” 白观主笑应:“只要能保佑小公子,我都可以信。” 谈轻怔了下,这位白观主说话也太直接了,但他能感觉到白观主对他的关心是真心的。 白观主大抵也觉得自己这么说会让谈轻多想,思索了下,垂眸说道:“小公子年纪与我家中儿子相仿,我见到小公子,总难免多叮嘱几句,盼着小公子身体康健,万事顺意,小公子莫要嫌弃我啰嗦才好。” 他有个儿子? 谈轻先是一惊,几乎立刻想到了白观主手上的孕纹,目光落到他的断臂上,突然就松了口气,笑说:“原来是这样,白观主是要回家了吗?白观主的儿子跟我差不多大,那以后应该可以照顾好白观主的。” 白观主凝望着他,“我是个不称职的爹爹,不指望儿子照顾我,我只愿,他不要怨恨我。” 谈轻笑容一僵,听起来,白观主和他儿子关系不好。 白观主很快又笑起来,“让小公子见笑了,我能再见到他,已经是用尽了一辈子的运气了……我看小公子似乎有心事,不要紧吧?” 谈轻听得出来他在转移话题,本来也不方便接着问,便顺着白观主的话,闷闷地摇头。 “一点小事而已。” 白观主还是不放心,迟疑了下,在怀中取出一枚玉坠,递给谈轻,“小公子几次过来,总会给我送东西,我也没什么能给小公子的,这枚玉坠是我一位很重要的人送我的,如今也没什么用了,还望小公子收下。” 这玉坠一看就是好玉,雕刻成一截小玉竹模样,谈轻本想推脱,但想到以后都见不到白观主了,还是接过玉坠,“很好看,谢谢。” 白观主摇头,“你喜欢就好。” 他看着谈轻的眼神格外温柔,如今谈轻算是想明白了,他大概把自己当成他的儿子看了。 看看他的断臂,谈轻暗叹一声,又跟白观主聊了好一阵,才知道他以后要去杭州养身体。 这次在紫山观待的时间比较长,天快黑了,谈轻还是要跟白观主告辞了,跟之前一样,他们走出很远,白观主还站在门前看着他们,很是不舍。谈轻心里闷闷的,收好白观主给的玉坠吊坠,上了马车。 回去的路上,福生心情也有些低落,“听说白观主要离开京师了,下次去就见不到他了。” 谈轻哪知道福生的消息来源,只当他迷信,在惋惜以后不能再找白观主帮他算卦解梦了。 叶澜先是迷茫,看他们二人情绪都不高,便温声安慰:“人世无常,时不我待,今日能好好道别已很好了。虽说白观主离开京师后,天南地北难以再聚,但王妃身份贵重,若想跟白观主说话,大可托人送信。” 谈轻点头,拍了拍福生的脑袋,“我打听过白观主的去处了,以后想他给他写信就好了!” 福生闷闷点头,大概没听进去,掀开车帘频频回头看,整个人蔫巴巴的,好像很失落。 谈轻都懒得理他,“回庄子吧。” 叶澜看他已不似今日出门时那样不高兴,心思敏感的他若有所思,“王妃似乎不生气了。” 要是福生说谈轻生气了,谈轻估计要骂他,但这是叶澜,谈轻想了想,如实地点了下头。 “生气也没用。” “老师说的对,人生无常,时不我待,我们今天运气好,才能碰上白观主跟他好好道别。” 所以就算要跟裴折玉绝交的话,也该说清楚才是。 他可是向来真心实意,没有过半点害裴折玉的心。 谈轻还是不想认输,回头吩咐福生,“回去后你去叫人请卓大夫过来,我有事想问他。” 如果裴折玉非要吃宁神丸的话,那就问问卓大夫怎么尽可能降低毒性,如果卓大夫有可以取代宁神丸的更安全的药就最好不过了。 不过,他绝不是再认输,只是不想就这么看着裴折玉死了,哪怕裴折玉会觉得他多事。 谈轻想着还是很生气,闷闷哼了一声,自己窝在车厢一角,揪着手里的玉竹吊坠生闷气。 福生和叶澜看着他突然变脸,默默相视一眼,俱是迷茫,也都有些无奈,末了摇头忍笑。 总之看谈轻这样,就算是有事,也不是什么大事。 在紫山观耽搁了一阵,不曾想回到半路时下起了大雨,不好赶路,只好等到雨转小,彼时天已经彻底黑下去了,等回到庄子时,也快接近亥时了,这么晚了,谈轻三人都犯困了,也就不着急找卓大夫了。 几人下了马车,撑着伞往庄子里走,谈轻伸手到伞外,雨不大,但他看着主院的方向还是有点不放心,犹豫着回头问庄头老吴。 “今天,有人找过我吗?” 出来接人的庄头老吴很快摇头。 谈轻咬了咬唇,闷哼一声,跟着叶澜和福生回隔壁院子,没想到会在院里碰见燕一。 再一看,厢房门开着,光线从屋里透出来,谈轻看见快步迎上来的燕一,心下窃喜。 果然,燕一上来行礼,庆幸道:“王妃回来了就好,殿下已经在屋中等了王妃半天了。” 谈轻向来说到做到,故意慢吞吞地往门前走去。 “他等我干什么?” 燕一不好说,看向屋内,“这……又下雨了,殿下似乎有些不适,今日的晚饭都还没有用过,王妃能不能帮忙照看一下殿下?” 谈轻心说裴折玉不吃饭找他干什么?他不在这里,裴折玉连饭都不会吃吗?真是要气死! 裴折玉也就是仗着他心软! 谈轻瞪了燕一一眼,一把夺过福生手里的伞,大步往房门前走去。房门开着,一眼就能看到裴折玉一动不动地趴在桌边,谈轻被吓得心跳都快了几分,快步走进屋里,临近他面前时,小心地伸出一只手。 未料还没碰到裴折玉,听到动静的裴折玉抬头看来,露出比昨夜病发时还苍白的一张脸。 谈轻顿了顿,立马收回手,皱眉说:“你趴在这里干什么?一声不吭,是想吓死谁啊?” 此刻屋外还在下雨,裴折玉仍是病发状态,浑身无力,额前乌黑的碎发被冷汗打湿,黏在苍白的脸颊,雾蒙蒙的双眼微眯起来看着谈轻,反应有些迟钝,但当他抬手时,却捏着一个让谈轻眼熟的小瓷瓶。 谈轻一眼认出来那是装着宁神丸的瓷瓶,当即拉下脸,“你带着宁神丸来找我干什么?” 是要在他面前吃宁神丸,证明裴折玉的决心吗?! 裴折玉缓缓回神,眼睛慢慢适应荧荧烛光,噩梦也被眼前的人取代,他怔了下,艰难地扶着桌边站起来,将手里的瓷瓶递给谈轻。 今日在他看来,似乎过得格外漫长,身边没有谈轻,安静得有些过分,也让他很不安。 他很了解谈轻,谈轻不会走的,谈轻是个很心软的人,谈轻说过会帮他杀了皇帝,现在谈轻还没有做到,所以绝不会扔下他不管。 可如果,谈轻真的走了呢? 只是一天冷待,他都觉得煎熬。 他很清楚谈轻不是没有脾气,只是不对自己人发作,如太子、谈淇之流,他从来不会客气,而裴折玉在谈轻这里一直都有优待。 若是有一天,谈轻收回了这份优待,即便信守承诺,却将他当做李云生那样的陌生人呢? 病中的裴折玉,噩梦初醒时,丹凤眼里还带着一层淡淡的水雾,让他看去格外精致脆弱。 第240章 在谈轻故作冷漠实则担心的注视下,他摇摇欲坠地站在谈轻面前,丹凤眼里有些无措。 “王妃,我昨夜没有吃宁神丸,你可以数一数,没有少一粒……我错了,你别不管我。” 第117章 今晚裴折玉出现在这里,谈轻猜测过他应该是来跟自己道歉的,心里还在窃喜,却没想到裴折玉不仅是来道歉的,他还把宁神丸交给谈轻了,还说他没有吃宁神丸…… 谈轻着实有些意外。 药给了他,他真的没吃吗? 其实今天没去找裴折玉,甚至扔下他出门,谈轻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挺担心他的,只是想到卓大夫早就请到庄子上住了,就算吃药吃出什么问题,燕一肯定会第一时间找大夫,所以才忍着没有去见裴折玉。 他得让裴折玉知道他的态度,他也不是没脾气的! 否则就算裴折玉一时没有吃,宁神丸本就在裴折玉的人手里,他偷偷吃谈轻也不知道! 拦得住一时,拦不住一世。 可如今看着被裴折玉颤抖的手送到面前的宁神丸药瓶,谈轻神情复杂,只看裴折玉苍白的脸色分不清他是不是真的没有吃宁神丸。 他没回应,在裴折玉看来,就是气得不轻,裴折玉眼里闪过一丝黯然,垂眸认错,“对不起,这段时间王妃为了我那么辛苦,付出那么多,我不该白费王妃的心意,这些宁神丸交给王妃,我以后不会再吃了。” “还有……”裴折玉抬眼看着谈轻,抿了抿唇,说道:“我从未觉得王妃多事,也从来没有不信任王妃,我只是……不想要那么狼狈。” 病发时只是一场小雨,都会让他连日噩梦,好像又回到当年娘亲被裴璋失手推下阁坠亡那时。无论过去多少年,他都会像七岁那年的自己一样,身体失去自控,甚至随着年龄增长,对身体的影响越来越大。 如此狼狈,如此懦弱的他,何谈杀了裴璋为娘报仇,又有什么颜面,出现在谈轻面前? 屋外小雨还在下,裴折玉尽量让自己还没有完全失控的身体接近谈轻,将手里装着宁神丸的瓷瓶送到谈轻面前,湿润的丹凤眼里执拗而认真,“不过,我从来没有把王妃当做外人,王妃管着我,我很开心。” 这话听得谈轻挺舒心的,心头憋着那口气也散了大半,看着裴折玉虚弱的样子,他犹豫了下,别扭地瞥了眼瓷瓶,“真的没吃?” 裴折玉点头,“没有。” 谈轻也不知道他手里那瓶宁神丸原本有多少,看他脸色比昨晚刚病发时还难看,好像是跟之前在行宫吃过宁神丸后的状态差很多,谈轻不想怀疑裴折玉,但是有些丑话,他必须要说在前头,“你把宁神丸交给我处理,那我以后肯定不会再让你吃了,还会逼你解毒!裴折玉,你自己考虑清楚,别以后反过来怪我多管闲事。” 裴折玉眼睛亮了起来,缓缓点下头,苦笑道:“事到如今,若要等待下次报仇的机会,就必须活下去,我知道王妃是在救我。” 谈轻心道知道他在帮他,居然还要偷偷吃宁神丸! 可谈轻还有个条件,“那我要是还想让你治病呢?”他特意申明,“我说的,是你的心病!” 裴折玉果然面露迟疑。 若要治病,他这样狼狈懦弱的样子便会被其他人看到。 谈轻见状没好气道:“又是我多事了,不想治算了!” 就算裴折玉这次被他撞破,真的没吃宁神丸,也是真心把宁神丸交给他处理,谈轻还是有点气的,因为裴折玉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可裴折玉已经说过不会再吃宁神丸,谈轻知道该循序渐进。心病难医,至少裴折玉不再碰宁神丸就不会毒上加毒。 谈轻决定暂时跟裴折玉和解,但昨晚狠话都放出去了,他想先坐下喝口茶再说。可这在裴折玉眼里谈轻似乎更生气了,裴折玉面色煞白,在谈轻转身时心一急忽然追上。 奈何他正值病发时期,身体虚弱,又趴在桌上许久,双腿虚软无力,站起来都费劲,如今一着急就踉跄着往地上摔去,好在谈轻眼疾手快,忙不迭抓住裴折玉的手扶住他。 “你急什么?” 裴折玉到底是个成年男人,再虚弱,身体重量也是有的,乍一摔下来,谈轻险些被压倒在地,扶住他倒退两步才站稳,手腕就被裴折玉略微有些发烫的手抓住,谈轻顿了下,随即放缓了故作冷淡的语气。 “你吃饭了没有?” 裴折玉白着脸说:“吃了。” “骗人。” 刚才进屋时燕一就说了,裴折玉就没吃饭,谈轻瞪了他一眼,看他站稳了,就要松手。 裴折玉晃了下,眼睛微红湿润,轻轻抓住谈轻手腕。 “我,我治病。” 谈轻眨了眨眼,回头看向裴折玉。裴折玉的手在轻轻颤抖,力道小得可以让谈轻轻松挣开,可谈轻没有。因为裴折玉脸颊白得吓人,眼神也有些涣散,靠得近了,谈轻才发觉他身上的温度也烫得有些不正常。 他好像病得有点糊涂了。 但裴折玉似乎没有在意身上的异常,喘着气跟谈轻说:“我答应治病,谈轻,别走……” 说到最后,他本就沙哑的声音只剩下气声,眼皮无力垂下,整个人往下倒去。谈轻半抱半扶地架住人,感受到隔着衣衫传来的高温,他摸了摸裴折玉额头,果然很烫手。 他在发烧,还烧晕过去了! 谈轻心下暗骂一声,赶紧喊了外面的燕一和福生进来,天色再晚,也必须打扰卓大夫了。 福生跑去找卓大夫了,叶澜不方便进屋,也跟着去了,燕一力气大,谈轻这幅单薄的小身板难以支撑裴折玉,只能让他来帮忙。 有燕一帮忙,谈轻很快将裴折玉挪到床上,他抹了把汗,才发觉裴折玉就穿了两件轻薄的夏衫,今天下了雨,空气都是凉嗖嗖的,谈轻马上拉过被子给裴折玉盖上了。 到这会儿,谈轻才有时间问燕一,“你们什么时候过来的?你怎么不让他多穿一件衣服?” 摸着裴折玉的手腕和额头都在发烫,谈轻也是气不打一处来,裴折玉自己都病糊涂了也就罢了,燕一跟着他也不知道照顾主子吗? 燕一惭愧低头,“晌午时殿下就来了,一直在等王妃……不过属下劝过,殿下没听属下的。” 不仅没听,还让他出去。 燕一也委屈,可王妃问罪了,他也认,“属下知错了。” 谈轻愣了下,从晌午等到现在……裴折玉这家伙,原来早就想好过来找他道歉了吗? 意识到这一点,谈轻气稍微消了一点,可看裴折玉现在发烧到晕过去的样子,他真的很难不气,“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们主仆的!” 燕一老实低头,不敢说话。 不一会儿,福生和叶澜将卓大夫请了过来,卓大夫看过后说只是受寒感染了风寒,加之心绪不宁,扎上几针煎药喝下去就没事了,谈轻才放心下来,同时有些后悔。 裴折玉身体本来就很虚弱,又适逢雨天病发,他没事跟裴折玉吵什么架,还好没出大事。 谈轻让卓大夫先回去休息,等福生煎好药送过来,本想趁人昏迷直接灌下去,没想到谈轻刚接手,刚扎过几针的裴折玉就醒了。 看他睁眼,谈轻暗松口气,端着热气腾腾的药汁说:“醒了就好,药煎好了,先喝药吧。” 裴折玉眨了眨泛红濡湿的眼睛,动了动苍白的薄唇,本想说话,谈轻已经舀起一勺药汁吹了吹,送到他嘴边,他只好先张口喝药。 看他这么配合,谈轻僵持了下,边喂药边闷声说道:“我也有错,我不应该跟你吵架的。” 没等裴折玉说话,谈轻又说:“可是谁让你偷偷吃宁神丸,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再乱吃药还能治好吗?我还是很生气!” 还留在屋中的燕一、福生和叶澜见状默默退出屋外,还贴心地带上了门,谈轻瞥了门前一眼,索性跟裴折玉直言,“下次你要是再这样作践自己,我就真的不管了,别以为在我面前说两句好话我就会心软!” 裴折玉欲言又止,就被送到嘴边的勺子堵住嘴。 谈轻说:“我现在不想听你说话,你太不听话了,别以为你长得好看,在我这就有特权!” 裴折玉只能先喝药,药汁苦涩,叫他皱起眉头。 病美人皱眉也是好看的,一眼就能叫人心碎,可谈轻心里还有气,故意别开眼不看他,一小勺接一小勺地继续喂药,“你一点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这件事,我真的很生气。在我以前生活的地方,生命是很珍贵的,我最讨厌作践自己身体的人……” 因为懂得生命珍贵,所以哪怕是他最讨厌的赔钱货和谈淇,谈轻一直没有要他们的命。 但以后就说不准了。 毕竟他们这次伤了裴折玉…… 谈轻瞪他一眼,闷声说道:“我以前生活的地方,什么都没有,处处是危机,幸存下来的人只有团结一致才能生存下去,每一个人都在为了活下去拼尽全力,你倒好,吃宁神丸把自己吃成现在这个样子!” 第241章 谈轻越想越气,将勺子直接怼到裴折玉苍白唇上。 “要是你也生活在那个地方,我拼死拼活就是为了保护你这样的人,我肯定早就跑了!别怪我说话不好听,你是过得苦,可至少你不愁吃穿,身边还有那么多人关心你!” 想到以前在基地吃过不少苦头,为了集体利益和人类未来拼命,却因为身份争议没有得到舒适的待遇,没有自由、甚至没有名字,或许连个人算不上,每隔一段时间还要打抑制针防止变异狂化,麻木等待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末世才能结束的自己…… 谈轻不想去论末世基地那一辈子吃过的苦值不值,起码他是为了老师和熟悉的战队队友们而战,可是在偏执且病重的裴折玉面前,他是真的又气又拿这家伙没办法。 故意一勺勺喂完药苦一苦裴折玉,最后拿手帕给裴折玉擦嘴,谈轻还是气不过,嘟囔道:“我真是劳碌命,死了又活,以为好不容易能过上好日子了,结果还要操心你!” 在裴折玉面前,谈轻很少提他以前的事情,裴折玉闻言不由一怔,轻轻握住谈轻手腕。 “你别生气……” 谈轻笑了,“你要是不惹我,我怎么会生气?说好了会再给你找一次机会报仇,你还睡了那么久,醒来之后还要吃宁神丸,这里是我的地方,我还能让别人看你笑话吗?” 谈轻憋了一天,这会儿也不忍了,一股脑说出来。 “你就是不信我,亏我有什么好事都想着你!我还拉外公下水,让他帮忙对付赔钱货,结果你还怪我多事,真是好心被当作驴肝肺!” 裴折玉反应有些迟钝,但能清晰感觉到谈轻给他擦嘴的力道不小,显然气得不轻,他不敢反抗,等擦完了才哑声辩解,“我没有。” 谈轻闷哼一声,拨开裴折玉的手,“我也算是活了两辈子,头一回见到你这么难搞的人!” 这还是谈轻头回承认自己还有上辈子,裴折玉看谈轻起身,身体更快一步勾住他的衣袖。 谈轻拿着空碗看他,“干嘛?” 裴折玉昏昏欲睡,强打起精神张口说道:“我没有,不信你,王妃,别生气,别走……” 药里有安神药效,裴折玉实在是扛不住,语速越来越慢,刚好说完就又闭上了眼睛。 谈轻吓了一跳,伸手探了探他的气息,感觉到他的气息平稳规律,只是睡着了,这才暗松口气,反应过来,皱着眉盯着裴折玉。 “你又把我的床给占了……” 主院的床给了裴折玉,他搬到这边来了,结果裴折玉又过来了,偏偏今晚下雨,裴折玉又发烧了,谈轻再生气也不能赶他走不是? 何况谈轻刚才抱怨了一通,也不是很气了,他懒得跟病人动气,可垂头看被拉住的衣袖…… 谈轻试图把衣袖从裴折玉手里抽出来,谁知裴折玉抓得紧紧的,愣是不肯松手,谈轻没办法,怕再扯就要闹醒裴折玉了,只能先将空药碗放下,老老实实地坐了回去。 须臾后,他没忍住伸出手。 两只手在裴折玉漂亮苍白的脸颊上捏出两道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红痕,谈轻气才顺了。 算了,谁让他摊上了裴折玉这家伙,早知道这家伙这么麻烦,当初就……不过嫁都嫁了。 谈轻捏住裴折玉白皙的耳垂,小声骂道:“黏人精!” 就知道说别走,也不会说句好话,他今晚睡哪儿啊! 第118章 谈轻今晚冒着雨回来,衣摆都被打湿了还没来及换,怎么也不好上床,可裴折玉睡着了也硬是抓着他的衣袖不放,谈轻也没办法,只能等裴折玉熟睡后,脱下外衣任裴折玉抓着,跑去隔壁占了福生的房间。 福生无语凝噎。 还好谈轻换过衣服,就又回去找裴折玉了,思来想去,还是留下来趴在裴折玉床沿睡了。 就算卓大夫说裴折玉只是普通风寒发烧,想起前阵子裴折玉躺了那么久,他还是不放心。 趴着睡到底不如躺着舒服,要不是谈轻前天晚上基本没睡,困得厉害,压根就睡不着,可就算是睡着了,天还没亮就被冻醒了。 也不全是被冻的,谈轻睁眼时,就在昏暗的烛光中见到一只手,他不假思索伸手,不料被枕得久了的手臂因为血液不通畅已然麻痹,酸爽的感觉让他整个人都清醒了,下意识缩手,抽着气看向那只手的主人。 裴折玉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坐在床头上,手里拿着谈轻之前留给他的那件外衣,双手拎着衣襟,显然是要给谈轻披上。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不过明显比睡前好了一些,眼神清澈而明亮,看起来也是清醒的。 然而谈轻已经醒来,他这衣服披不披都没什么意义了,裴折玉便将外衣随手放下,声音听去还是很沙哑,“王妃若冷,便上来睡吧。” 谈轻一眼看出来他是要给自己披衣服,心头一暖,却故作冷淡地伸出手探向他的额头。 “天还没亮,你怎么醒了……唔,不烫了。”摸了摸裴折玉的额头,谈轻放心了些,站起来活动四肢,一边问:“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饿了没有,我让人去给你拿点吃的来。” 他可是记得燕一说过,裴折玉今晚没吃过东西的。 裴折玉摇头,“不想吃。” 谈轻回头瞪他,就见裴折玉抿着苍白的薄唇,眉头轻蹙,丹凤眼看着他说:“我头疼。” 谈轻还想凶一点逼他吃东西的,看他这样,僵持了下,还是败下阵来。这家伙这么可怜巴巴地看着他,谁受得住啊?谈轻别扭地伸手按向裴折玉两边太阳穴,“哪里疼?谁让你不好好吃饭,发烧能不头疼吗?” 这段时间他专门学过按摩推拿,按头力道也是轻重适度,裴折玉格外听话,一动不动地让他按着,皱着的眉头慢慢舒缓了几分。 “多谢王妃。” 谈轻撇嘴说:“你也就是这个时候听话一点了,看着老老实实的,怎么还藏着一身反骨?” 嘴上嫌弃归嫌弃,谈轻还是回头冲门前喊了一声来人,不出他所料,门外很快有人应声。 正是燕一,“王妃有何吩咐?” 谈轻斜了裴折玉一眼,“去把灶上温着的汤拿来吧。” 裴折玉仰着头,满脸无辜地看着他,谈轻看见他就来气,不给他按头了,戳了戳他脑门。 “看什么,不想吃也要吃,这都快天亮了,吃别的不好睡觉,先喝点补汤垫垫肚子吧。” 裴折玉扶住脑门,倒也不气,反而微微抿起薄唇,露出一个苍白虚弱又傻得可爱的笑容。 “还以为今天没有汤喝了。” 不说自他醒来,只要他住在庄子,不管是躺着还是清醒的,谈轻都喜欢取山泉水让人炖汤,有谈轻一份,必然也会给裴折玉送一份。 只有今天没有。 谈轻当然知道今天为什么没有,他一气之下气了一下,故意让人不给裴折玉送的,可他一个人也喝不完两人份的,所以还是让人留了一份汤在灶上热着。可是他绝对不会承认自己还给裴折玉留了汤的。 他昨晚可是很生气的! 谈轻矢口否认,“不是给你留的!” 裴折玉抿唇看他。 谈轻顿感懊恼,他这样是不是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可话都说了,谈轻也懒得再找补了,只说:“反正我今天很生气,是不会轻易原谅你的。” 裴折玉眼底含笑,慢慢点头,“我知道,我错了。” 谈轻无言以对。 昨晚等着裴折玉道歉他没有来,现在倒是道歉得很利落,谈轻都不知道要该说什么了,可要是就这么原谅他,心里好像又堵得慌。 谈轻想了想,眼睛又亮起来,一脸狐疑地盯着裴折玉,“你还记得你睡着前说过的话吧?” 他站在床边,裴折玉靠床头坐着,本就要仰头看他,闻言,裴折玉歪头,好像很迷茫。 谈轻急得瞪眼,“你说过会把安神丸交给我处理,还答应过我要解毒和治你的心病的!” 谈轻又急又气,就算这人之前是病糊涂了,怎么能连自己说过的话答应过的事都忘了呢? 却见裴折玉看着他,忽而弯唇笑了,谈轻更气了,叉着腰瞪他,“裴折玉,你真忘了?” 裴折玉看他是真的要生气了,缓了口气,收敛起笑容,眨着一双清冷漂亮的丹凤眼说:“我记得,是我主动将宁神丸交给王妃的,我也记得,是我答应过王妃要解毒治病,王妃放心,我亲口说过的话作数。” 谈轻当即大喜,“真的?” 裴折玉笑着点头,“真的。” 谈轻捏起拳头暗自欢呼,假装的冷脸也掩盖不住脸上的笑容,双眼亮晶晶的,“这是你自己说的,是男人就不许说话不算数!不行,你这个人有前科的,你老是哄我……” 想起之前裴折玉面上老实,私下连弑君这种事都敢乱来,谈轻对他的信任变得摇摇欲坠。 第242章 裴折玉便道:“我写契书?” 毕竟是裴折玉的隐私,写出来多个人知道对裴折玉也不好,谈轻很快摇头,“契书我就不逼你写了,不过你答应过的事得记好了!” “如果,你再骗我的话……” 谈轻半信半疑地看着裴折玉,“其实我现在还怀疑你今天晚上是不是故意到我这里演苦肉计,自从发现你背着我又要弑君又要偷偷吃宁神丸,我就发现你跟我想象中的裴折玉不一样,真正的你一点都不老实!” 裴折玉悄然攥紧被角。 谈轻看着他的眼神又变得很无奈,“不过谁让我摊上你了,你说的话,我也只能相信,之前也就算了,以后你要是再糟践自己的身体,再骗我的话,我就真的不管你了。” 这话是谈轻的真心话,他知道裴折玉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柔弱可怜,而且裴折玉心机还不少,八百个心眼子,哄他不在话下。 既然裴折玉认错了,再相信他一次也不是不行。 但绝对没有下次,谈轻知道自己好哄,他也是有底线的,希望裴折玉不要辜负他的好意。 裴折玉暗松口气,温顺地垂眸道:“我记住了。” 谈轻勉强满意了,忍了忍,还是伸手摸了摸裴折玉发顶,毛茸茸的手感很不错,难怪裴折玉那么喜欢揉他脑袋。他摸了几下,见裴折玉抬头看来,这才意犹未尽地收回手,轻咳一声,“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哦。” 裴折玉看向他的手,眼底闪过一丝怔愣,缓缓点头。 “我会珍惜的。” 谈轻看他这么听话也不再气了,正好燕一把汤取来了,炖了几个时辰的鸡汤偏乳白色,漂浮着淡淡一层金色油花,刚打开食盒,香味就扑鼻而来,连谈轻都有点馋了。 不过汤只剩下一小盅,谈轻也不跟裴折玉抢了,端起汤盅,拿勺子搅一搅,底下的鸡肉和汤渣就漂浮起来了,他舀起一勺汤吹了吹,跟喂药时一样喂给裴折玉。 “不烫了,喝吧。” 似乎感觉危机过去了,裴折玉微微一笑,垂头喝汤。 谈轻看见了也笑了,警告他说:“还惦记着我的汤呢,听话才有汤喝,不听话汤渣都没有!” 燕一刚送汤回来,不知道两人聊了什么,闻言有些愕然,还得是王妃,才敢这么跟殿下说话。 结果裴折玉是半点也不气,还喝得很开心,低眉顺眼的模样,乖巧得让燕一仿佛见了鬼。 乖乖,这还是他家殿下吗? 不管怎样,反正裴折玉喝汤时是挺老实的,他向来胃口不大,喝几口就饱了,谈轻还是把汤渣都塞给他吃了,他倒也没有意见。 等裴折玉喝过汤再喝药,燕一就带着食盒走了。 已是凌晨了,雨也早就停了,既然裴折玉退烧了,能吃能喝,谈轻就让跟了裴折玉一天的燕一回去休息,自己留下照顾裴折玉。 用含有水系异能的山泉水炖的人参鸡汤还是有点用处的,温温热热的一碗汤下肚,裴折玉的脸色红润了几分,力气也恢复了些。 再过一两个时辰天就亮了,谈轻索性让裴折玉接着在这里睡,裴折玉点了头,又往床里挪了挪,让出床外侧足够谈轻躺下的位置。 “王妃照看我一宿也累了吧,不介意也上来睡吧。” 他要是不介意的话,谈轻也不会介意,毕竟这本来就是谈轻的床,被褥都还有他的味道呢! 谈轻不客气地脱掉鞋子爬上床,放下床帐,便打着哈欠在裴折玉身边躺下。在行宫时他们也睡过一张床,现在只是调换了位置。 床帐内狭小的空间里烛光朦胧,仍是能轻易看到躺在身侧的裴折玉迟迟没有闭上的丹凤眼,谈轻就是再困也难以忽视他的注视,原先的平躺改为侧躺,看向裴折玉。 “都快天亮了,你还不睡?” 裴折玉轻轻摇头,“不困。” 可是他这样盯着谈轻,谈轻也睡不着,谈轻一皱眉,裴折玉就说:“先前病得有些糊涂,辛苦王妃照顾我了。不过我依稀记得王妃跟我说过的话,我很好奇,王妃以前生活的地方,王妃能不能跟我说说?” 以前生活的末世基地,谈轻觉得没什么好说的,而且裴折玉突然问他,他也不知道从哪里说起,谈轻挠了挠脸颊,“那你都想知道什么?我跟你说了,你就要乖乖睡觉哦?” 裴折玉只道:“我感觉王妃以前似乎过得不开心。” “也谈不上开心不开心。” 见裴折玉这么感兴趣,谈轻回忆了下,缓缓说道:“那个地方啊,经历过病毒、辐射污染这些灾难后,大部分陆地被冰封,遍地都是危险,在你们这里的说法,就是地狱。” “在基地的保护伞外,没有阳光,没有干净的水源,只有疯狂繁衍的变异怪物,被污染的空气对于渺小的人类来说都是灾难级别的,如果没有做好防护被辐射污染,或是被酸雨腐蚀,死亡反而成了一种解脱。” 裴折玉静静听着,一双丹凤眼几乎黏在谈轻身上。 谈轻笑着说:“不过老师说过,末世是很可怕,我也不算是最不幸的,起码我们没有经历过末世开端的混乱时期。据说那个时候死了很多很多人,有的人是死于自然灾害、辐射污染,有的人是死于变异的怪物,但有很多人,都是被自己人杀死的。” “老师说,那是个吃人的时代。”谈轻叹道:“所以很多年后,在我出生时,幸存的人们组建的基地已经相对安稳了,大家说只要熬过这次小冰河期,不用太久就能见到太阳,到时阴霾会散去,酸雨会消失,风暴也会远离安全区域,而变异的怪物生存的环境是不需要太阳的,到那时候基地就算是安全了,末世也算结束了。” 至于其他的,只要人还活着,没有那些灾难级别的危机,已经进化的人类是可以慢慢解决的,到那个时候,也就可以重建城市了。 这些谈轻随口带过,最后总结道:“在成为谈轻之前,我从来没有喝过没有异味的干净水源,吃的也都是培育植物熬成的营养糊糊,就算可以用贡献值去换一些罐头和面包之类的吃食,被污染过的东西就算清理干净做出来的食物味道也都很奇怪。但我知道很久前,灾难之前是有很多可以安全食用的美食的。我有时候也会幻想,等灾难结束,或许我也能尝到那些美味,不过到了这里之后,那些安全干净的食物,我想吃随时都能吃到,如果那些牺牲的战士也能跟我一样幸运就好了。” 谈轻感慨道:“如果没有那些先辈的付出和牺牲,也不会有后来安稳的基地,我小时候其实不是很明白他们为什么总是把集体利益高于一切、为了人类未来这些口号挂在嘴边,不过长大后,我就懂了。” “让他们坚持下去的,不仅仅是保护基地、延续人类火种,还有他们身为战士的责任。我从十二岁起就跟着去基地外面,执行各种任务,身边的人从最早带我的那些前辈到后来的人,小队打乱又重聚,也算是认识了很多很多人,不过就算是认识再多人,我也总是很难接受队友死去。” 对他好的人,他总是会记得很久的,比如最早带他的几个前辈,在遇到危险时总是会让他退到安全的地方,自己反而冲在前面。 因为在他们眼中,他也是需要他们保护的未来。 所以到了最后一战,他也愿意挡在所有人前面。 谈轻说着,认真而郑重地抓住裴折玉的手,“我很讨厌别离,所以裴折玉,你要活着。” 裴折玉反握住谈轻的手,轻轻拥住谈轻,谈轻愣了下,仰头看向裴折玉,眼里满是迷茫。 “你干嘛?” 裴折玉揉了揉他的后脑勺,轻声道:“辛苦你了。” 谈轻又是一愣,反应过来心头有点高兴,没忍住笑了,“你别跟我说这些,我是在警告你,你以后不准再作践自己了,听到没有?” 吃有毒的宁神丸、还自残割手腕,要是在末世,谈轻就算是可怜裴折玉,也不会多管闲事,身边那么多人来来去去,谈轻就算每次别离都会难以接受,但也炼出了一副冷漠面孔,自己不想活的人他不会救。 偏偏这个人是裴折玉。 谈轻挣扎着从裴折玉怀里伸出手,掐住裴折玉的耳朵,“不许糊弄我,回答我记住没有?” “记住了。” 裴折玉眨了眨无辜的丹凤眼,眼底暗藏几分担忧。 谈轻这才又笑了,顺手多捏了裴折玉耳朵两下,才意犹未尽地松开手,然后往后拍了拍裴折玉后背,安慰他说:“不用担心,我的苦难已经过去了,我到这里之后那个世界的老师和朋友们应该也迎来了全新的平安的时代,我在这里也找到了这个世界的老师和朋友,每天都能看到喜欢的太阳、喝到干净的水,我已经很满足了。” 他想了想,又说:“等到年尾吃上杀猪菜的时候,我会更幸福的。这可是我以前梦寐以求的退休养老生活,在那个世界,我可找不来这么多没有被污染的地种菜,也不会有这么多没有变异的猪崽给我开养猪场。” 第243章 谈轻笑了笑,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光芒耀眼而明媚。 “我好喜欢这个世界啊。” 裴折玉垂眸不语。 当然,谈轻没有忘记他,甚至一直在留意他的表情。 见状,谈轻笑叹一声,抬手环住裴折玉后背。 “裴折玉,我没有经历过你的过去,很多事情都不懂,但是我的过去告诉我,活下去才有希望。你别害怕,有我在,谁也伤不到你。” 裴折玉眸光一怔,垂眸看向怀里的谈轻,眼底的怜惜仍在,似乎又多了几分复杂情绪。 说了这么多话,本就困乏的谈轻眼皮子止不住往下坠,他实在是困得厉害,敷衍地拍了两下裴折玉后背,便打着哈欠催促道:“好了,真的快要天亮了,你不睡,我也要睡了。裴折玉,快点闭眼睡觉。” 裴折玉垂眸凝望谈轻须臾,最终轻轻将好几次强打起精神撑起眼皮子看他的谈轻抱住。 “睡吧,我不会走的。” 虽说谈轻没怎么细说他在那个世界的过去,心思敏锐的裴折玉在他的只字片语里也察觉到了他提及过去时的不舍、畏惧以及厌恶,不舍是对亲友,畏惧是对别离,而谈轻显然不喜欢那个残酷的世界。 裴折玉看着安心窝在自己怀中打瞌睡的谈轻,微低下头,薄唇在他白皙的眉心上极轻地碰了一下,短短一瞬便退开,小心而珍重。 “如果你需要我的陪伴……”裴折玉拨开垂落到谈轻眼睑下的碎发,看着快速睡着的他,低声承诺:“放心睡吧,我会尽力活下去。” 第119章 雨在凌晨停了,可很快就又淅淅沥沥地下起来,两日没怎么休息的谈轻再醒来时,天色依旧昏沉,一觉醒来还在裴折玉怀里,他下意识抱着人蹭了蹭,回过神猛地愣住,小心翼翼拉开环在腰间的手起身。 不过可能是雨天睡不安稳,他刚下床裴折玉就醒了,睁开朦胧的丹凤眼,哑声叫了一声。 “王妃?” 谈轻正穿着外衣,闻声立马应道:“我在这呢。” 他飞快穿好衣服,拉开床帐,晦暗的光线落到床上这个狭小的空间,让刚才醒来的裴折玉不适应地眯起双眼,谈轻将床帐挂起来,坐在床沿俯身去摸他的额头,发觉不烫了,这才放心,“没再发烧,头还疼吗?” 他背光坐下,挡了一部分照在裴折玉脸上的光,裴折玉慢慢适应床帐外的光线,仰头看着谈轻,等意识回笼,伸手拉住谈轻的手。 “疼。” 谈轻听他语气软软的,好像是在示弱一样,跟平日硬撑的样子截然相反,不由心头一软。 “那你再睡一会儿,我去叫人把你的药送过来。” 裴折玉一双丹凤眼看着他须臾,缓缓摇头,张开苍白薄唇,“不想睡了,不是要治病吗?” 谈轻乍一听还以为自己会错意了,先是惊喜,而后慎重地问:“你是说现在就要看大夫?” 裴折玉轻轻颔首,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半垂一双清冷漂亮的丹凤眼,看去虚弱又乖巧。 “答应过王妃的事,我会做到的。何况既然已经请了卓大夫,不如索性就请他为我医治心病,若他看不好,再请其他人也无妨。” 裴折玉的心病是他的最大弱点,不宜声张,而卓大夫帮他解毒本就是需要保密的,谈轻本来也有想再请卓大夫帮裴折玉看心病的意思,没想到裴折玉居然会这么主动。 这对谈轻来说无疑是个惊喜。 只不过看看窗外,屋外的雨声虽然说不上嘈杂,打在屋檐上的声音细听也是难以忽略的。 谈轻迟疑了下,“可是外面在下雨,你确定吗?” 就算是打定主意要让裴折玉尽快医治心病,但此事事关裴折玉隐私,谈轻还是尊重他的。 裴折玉看着谈轻说:“总是要治的,让他过来吧。” 见裴折玉已经决定好,谈轻也就不再问了,但最期望他医治心病的谈轻,此时没有着急跑去找卓大夫,而是握紧裴折玉轻颤的手。 “不要害怕,我会陪着你的。” 裴折玉顿了顿,展颜露出苍白笑容,“我没事的。” 眼下才辰时初,两人刚起床,谈轻也不着急去找卓大夫,先洗漱过,叫福生送来早饭跟裴折玉一块用了,才让人去请卓大夫过来。 有谈轻在身边,裴折玉也吃了一点东西,但因为雨天实在没胃口,在谈轻看来就跟喂猫似的,倒也没有勉强,便让他去榻上躺着。 等卓大夫过来,谈轻让福生和燕一先退下,只留了卓大夫在房间里,让他给裴折玉把脉。 卓大夫给裴折玉解毒也有一个月了,今日也只当跟往日一样,王妃吩咐便恭顺上前把脉。 看裴折玉果真没有排斥,只是在卓大夫的手搭上手腕时微微皱眉,谈轻才暗松口气,看着卓大夫说:“陈御医向我推荐卓大夫时,曾说过卓大夫擅长解毒,也精通药理,医术不在他之下。我便想请教卓大夫,如果心病伤及身体,可还能用药医治?” 他说来谨慎,可卓大夫正给裴折玉把脉,脉象如何心中有数,闻言心下一震,面露异色。 再抬头看,不仅是往日平易近人的隐王妃在看着他,连那位阴郁寡言的隐王也在盯着他。 卓大夫迟疑须臾,顺着话问:“回王妃,小人曾见过一些患者,郁结于心容易伤身,自然是可以用药医治的,不过若是一直无法放下心结,吃再多药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谈轻又看向裴折玉,见他抿唇不语,又问:“那卓大夫,可能看出我家王爷身体如何?” 卓大夫硬着头皮收回手,“殿下……殿下的风寒之症并不严重,再多服两贴药便可痊愈,只是下回施针解毒,怕是要再拖几日了。” 谈轻看他分明是听懂了自己的暗示,便挑明了说,“解毒之事,我相信卓大夫,不过卓大夫应当也看出来了,我家王爷如今身体虚弱,不光是余毒未请,还有一些小问题,卓大夫可愿为我家王爷医治?” 卓大夫已经住在庄子上一个月,一开始被请过来给隐王解毒时,王妃就有言在先让他千万不要透露消息,为此送了不少金银财物,而燕一又派人近身伺候,现在再看谈轻的意思,显然跟当时是一样的谨慎。 卓大夫也不再犹豫,直言道:“小人只能尽力为之,但要医治心病,还需隐王殿下配合。” 谈轻笑道:“这个你不用担心,不过现在我家王爷病发时难以自控,先前也只能用这种宁神丸强行压制,不知卓大夫可有取代这宁神丸的药?”他说着将昨晚那瓶宁神丸拿出来,放在贵妃榻上的小桌上,便是笑着,他的眼神也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裴折玉少见谈轻有如此威慑力的一面,心下有些愕然,旋即哑声开口:“倘若能治好本王的病,卓大夫便是我隐王府的大恩人。” 谈轻笑了笑,接着说道:“若王爷好转,我隐王府定会重酬卓大夫,但还请卓大夫保密。” 这两人一个面色苍白阴郁,一个脸上笑眯眯气势却吓人,被两人盯着,卓大夫暗暗苦笑,“小人自当尽力。不过光是诊脉还不足够,不知王爷病发时可还有其他症状?” 谈轻暗松口气,看向裴折玉。 裴折玉说过会配合治病,虽然感觉被窥探隐私有些不悦,却也拧着眉回道:“每逢病发,本王总会四肢无力,浑身僵硬难以自控,严重时会头痛欲裂,幻听、窒息晕厥,分辨不清眼前是过去还是现实……” 他说到此处,手背覆上一只温暖的手,他抬眼看去,果真对上谈轻担忧的眼神,裴折玉眼底的暗色缓缓散去,朝他弯唇笑了笑。 “本王年幼时病发还不算太严重,但随着年纪增长,每次都比先前要更痛苦,尤其是在这些年服用宁神丸后,每回病发后,虽然能短时间内尽快恢复清醒,但后续虚弱的症状也会持续很久,也难以入眠。” “宁神丸后是有提神药效,但毕竟带毒,殿下病发后本是虚弱之际,有毒在身便恢复得慢。”卓大夫若有所思,又问:“恕小人冒昧,王爷这病是何时有的?又是何时病发?” 裴折玉眉头紧拧,手背上覆着的温暖手掌不动声色紧了紧,叫他闭了闭眼,放松下来。 “七岁便有,下雨便会发作。” 如此毫无保留地将症状与弱点说出来,卓大夫心中也有数了,小心看了眼裴折玉,他的脸色很难看,但向来和气的隐王妃在身边,他还算配合,卓大夫觉得自己要是尽力一点,也不是不能保住项上人头。 斟酌片刻,卓大夫道:“殿下和王妃放心,小人自当尽力为殿下医治。但殿下身上的毒可解,往后慢慢调养便无大碍,这心病终究还须心药医,还是要王爷先放下心结。” 谈轻心里也清楚,他拍了拍裴折玉手背,便上前虚扶起卓大夫,“我们都知道,卓大夫也不必太过紧张,我们请卓大夫过来,是因为信得过卓大夫的医术。但我家王爷是王爷、是皇子,有些事情总是推不掉的,还请卓大夫帮忙炼制宁神丸的替代药,若是有个万一,遇上刺杀,恰好碰上我家王爷病发时,他不至于太过被动。” 第244章 裴折玉闻言抬眼看向谈轻,眼底涌现出一丝暖意。 话说的差不多,谈轻回头看裴折玉,见他没什么要补充的,便想让卓大夫先回去,可话还没说完,冷不丁打了一个喷嚏,好在他及时别过脸捂住口鼻,可裴折玉见状却是不假思索吩咐卓大夫,“王妃昨夜淋了雨,怕是受凉了,给王妃看看吧。” 不管是隐王还是背靠卫国公府的隐王妃,都是卓大夫得罪不起的,他当即应是,裴折玉也顾不上自己还在头痛不适了,招手让谈轻过去。谈轻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有些无奈地笑着在他身边坐下来,“我没事。” 就是打个喷嚏而已! 裴折玉眉头紧锁,“昨夜王妃睡着时一直在说冷。” 谈轻懵了,“有吗?” 不管怎样,裴折玉还是按着他坐下,谈轻只好伸出手,这次把脉,卓大夫沉默了许久,不知为何,脸色比先前还要凝重许多。 裴折玉一时忘了自己身上的不适,“王妃如何?” 谈轻也是一脸茫然。 卓大夫收回手,起身应道:“王妃身体无碍,只是小人看王妃脉象,似乎是吃过孕子丹。” 谈轻没忍住笑了,拉住裴折玉的手,“我就说我没事。” 说完他跟卓大夫说:“不错,我以前是吃过假的孕子丹,当时差点没熬过去,是外公请来卓大夫的师兄陈御医才保住了我的小命。” 卓大夫恍然大悟,“原来是假的孕子丹,难怪……” 谈轻好奇道:“难怪什么?” 卓大夫回道:“小人不如师兄厉害,年轻时由于太过傲气得罪了人,入不了太医局。不过因为师兄的关系,小人也给几位服用过孕子丹的公子看过病,王妃的脉象乍看是与他们一样,但细看还是有差别的。” 他这么说,谈轻还真有点感兴趣,“什么差别?” 谈轻早就觉得这个时代的医术既落后,连末世基地的医疗舱都比不上,可也过分先进—— 因为这里居然有孕子丹这种能改造男子身体,让男子服药后体内凭白生出孕育器官的药! 虽然他吃的是假孕子丹,他也是真的很好奇,假孕子丹跟真孕子丹的差别到底在哪里? 不只是他,裴折玉也抬起眼帘,似乎很感兴趣。 卓大夫应道:“孕子丹是皇室所有,殿下和王妃应当知晓它的作用。孕子丹让一个正常男子的身体多出孕育的能力,服药的男子都会有一段痛苦的转化期,若成功,体内会开辟出犹如女子孕育时一样的器官,便是生育时直接剖开肚子将孩子取出,孕子丹后续的药效也会让这些伤痕很快恢复。而外在的变化便是身上出现孕纹,孕纹或许可以伪造,脉象却不能。” 谈轻问:“要是不成功呢?” 卓大夫笑应:“听闻前朝最早炼制出孕子丹这等妙药之初,也有不少男子服药后未能熬过转化期,轻者残废,重者死。所以这种秘药一直都被把握在皇室手里,直到如今,经过上百年调整,在我师兄看来,孕子丹已然完整,若服下的是皇室所出的真正的孕子丹,身死的概率极低。但一般体弱的男子都不宜服用孕子丹,这种药虽然是妙药,可改变男子身躯让男子孕育后代,本就违背阴阳之道,哪怕是身体再好的男子,服药后身体也会不如以往康健,体弱的男子服药更易伤身。” 谈轻点点头,“我听说年纪越小,服药风险就越大。” “是有这个说法。”卓大夫说:“实则这孕子丹一直都由皇室掌控,一般应当不会给年纪很小的男童服用,这么多年以来,小人也只听闻过这孕子丹会赐给皇室男妃,亦或者官员、将士的男夫人。据说孕纹越是浅淡的男子,生产时越容易难产,不过孕子丹本是由许多珍贵药材炼成,在转化期过后,药效一般还在,能保孩儿顺利出生,所以服下孕子丹后怀上的孩子,若不是刻意堕胎,一般很少会流产。” 裴折玉问:“王妃服的是假孕子丹,也会有此风险?” 谈轻更兴奋了,“我吃的是假的,那我应该不能生了吧?” 裴折玉不由握紧谈轻的手。 卓大夫以为他这么激动是着急想要诞下小皇孙,轻咳一声,说道:“王妃服用的毕竟不是真正的孕子丹,在小人看来,王妃的脉象是与服过孕子丹的人几乎一样,但其实王妃并没有渡过转化期,仍算是男子之身,所以这个……王妃并不能生育。” 谈轻悬着的一颗心当场定了,高兴地晃了晃裴折玉的手,“听到没有,我不用生孩子了!” 裴折玉怔了下,缓缓点头,握着谈轻的手力道也不自觉放松下来,“那王妃的身体……” 卓大夫忙道:“王妃身体已无大碍,师兄擅长调理,先前给王妃喝的药就已经很好了,再慢慢调养几年,王妃伤了的底子也能慢慢养回来。只不过王妃服的孕子丹只怕与真正的孕子丹成分极为相似,所以哪怕并未完全渡过转化期,王妃日后只怕……” 裴折玉眸光一沉,“只怕什么?” 谈轻也收敛笑容,竖起耳朵。 卓大夫神情谨慎,低声道:“王妃日后只怕是难以生育了,且身体也会与寻常男子有些不同。若是当年研制出孕子丹的那位前辈的后人还在,说不定能让王妃顺利渡过转化期,也能为隐王殿下诞下王府世子。” 裴折玉眼珠一转,看向谈轻。 谈轻双手交叉,果断拒绝。 “不说这个了!我的身体没问题,不过听卓大夫你的意思,我吃过的假孕子丹成分跟真的孕子丹很像,那那些做出假孕子丹的人,手里岂不是有真正的孕子丹的药方了?” 如此一来,这被皇室掌控的孕子丹岂不是流出去了? 卓大夫听出他的言下之意,也有些猜疑,“小人曾对孕子丹很感兴趣,特意钻研过孕子丹的药方,还托人求药,但即便是师兄在太医局升至二把手也拿不到孕子丹药方。小人只能自己寻人钻研,这孕子丹所需药材复杂,且多是珍稀药材,无法以其他药性相似的药材相替,否则妙药便会成了毒药……想来真正的孕子丹药方即便流出,普通人也做不出孕子丹。” 谈轻懂了,“所以那颗假孕子丹,也可能出自皇室。也不知道是谁,专门为我准备的。” 这种话卓大夫就不敢应了,唯有裴折玉,在听到谈轻这话时,丹凤眼里浮现阴鸷暗色。 “我派人去查。” 谈轻回过神来,斜睨他一眼,“你先养好身体再说。” 裴折玉眸光一顿,老实垂头。 没想到随口问了几句,倒是让那间接害得原主落水后重病死去的假孕子丹有点眉目了。 谈轻道:“之前在行宫陈御医给我开过调理身体的药方,卓大夫先为我家王爷医治要紧。” 卓大夫拱手应是,看看裴折玉和谈轻,欲言又止。 谈轻觉得这位向来稳重的大夫这个样子有点好笑,没忍住笑问:“卓大夫还想说什么?” 卓大夫面露赧然,笑道:“小人年轻时曾钻研过孕子丹药方,对此药实在好奇,便是这么多年过去,小人更喜好的还是研究药毒,不知殿下和王妃能否赐小人一枚真正的孕子丹,小人以性命担保绝不外传!” 谈轻沉默了,他之前怎么没看出来他找来的这位卓大夫居然还是个喜欢钻研的医学怪人! 不过这个问题他应不了卓大夫,他只能问裴折玉:“那个,之前我给你的孕子丹还在吗?” 想起成婚后进宫时皇后给的那颗孕子丹,被谈轻扔给了裴折玉,还让裴折玉有需要的话可以送朋友,谈轻现在打听起来就挺尴尬的。 卓大夫一听,谈轻手里果然是有孕子丹的,一双眼睛跟着看向裴折玉,眼神狂热,“孕子丹药效太过奇妙,小人着实好奇,而像王妃这样服下假孕子丹后身体状况停留在转化期时的,小人行医多年也是头回见。若是小人能得到真正的孕子丹,或许有办法助王妃完全且安全的渡过转化期。” 可是谈轻不想啊,他觉得卡在这个期间就很好,跟服过孕子丹的人脉象可以以假乱真,又不用真的生孩子,要是能倒退就更好了! 裴折玉却道:“孕子丹炼制不易,宫中都有定数,我手上没有,只能让人把药方给你。” 卓大夫大喜,当即跪下来谢恩,“谢隐王殿下!” 见状,谈轻满脸不可思议。 裴折玉被盯得神情有些不自在,故作镇定地摆手让卓大夫退下,卓大夫得了承诺,心心念念多年的孕子丹药方即将到手,看裴折玉都跟看菩萨似的虔诚,自是殷切识趣地告退了,走的时候还一蹦一蹦的。 谈轻嘴角抽搐,这位得意忘形的卓大夫是不是忘了他已经是个快五十岁的稳重老大夫了? 等卓大夫走后,谈轻才很给面子的这才跟裴折玉算账,“你哪里来的孕子丹药方?之前给你的孕子丹呢?裴折玉,你给谁吃了?” 屋中没有外人,裴折玉不再冷着脸,却是心虚低眉。 第245章 “我这些年手下积累了不少人,宫中也有一些眼线,能拿到孕子丹药方,孕子丹没有给别人吃,我只是以为用不到,就拿去喂鱼了。” 谈轻惊道:“喂鱼?什么时候?” 虽说他之前是挺嫌弃孕子丹的,可知道孕子丹那么珍贵之后,听说裴折玉居然拿来喂鱼了…… 真是暴殄天物啊! 裴折玉抬眼偷看了谈轻一眼,看他一脸心疼,倒是不见生气,这才小心地拉住他的手。 “成亲第三天,和你回门之前,就把药喂鱼了。” 谈轻努力回想那个时候,结果发现自己也不记得当时有没有看到了,反正他就是很肉痛。 “那么贵的药呢!等等!你拿去喂鱼了……”谈轻瞪大眼睛,“那咱们家的鱼还能吃吗?” 他之前馋裴折玉池塘里的锦鲤,还偷吃过两条…… 谈轻惊恐地捂住嘴,有点想吐,想了想吐也没用,吃了那么久了,就算有药效也起效了。 他不要生孩子啊! 好在,裴折玉很快回答:“鱼都死了,就让人全换了。” 谈轻长松一口气,眼神幽怨地看着他,裴折玉跟他相处这么久,还是能看出来他对孕子丹的排斥的,便问:“王妃不想要孩子吗?” 谈轻飞快摇头,忽然反应过来,看裴折玉的眼神很奇怪,“你把药方给卓大夫什么意思?你真的相信他能帮我变成能生孩子的体质?” 裴折玉轻笑道:“我只是希望,王妃可以有得选择,若他能研制出来也好,以后王妃想要孩子了,还能自己生,现在却没得选。” 处在转化期的尴尬时期,让谈轻的身体不似男子阳刚健康,也不能跟女子成亲、生育。 裴折玉垂眸敛去眼底的寒色,“老国公只剩王妃一个外孙,也许以后,王妃会想要孩子。” 这个问题谈轻倒是没想过,但他现在也能马上给出答案,“我孝敬外公,跟我生不生孩子是两码事,我不会为了所谓的孝心改变我的主意,这算什么呀?再说了,你也听到了,孕纹浅淡的人容易难产,我不仅不想自己生孩子,我也不想难产而死。” 他一个男的难产死了,等去地府报道时多新鲜啊? 想到这个可能,裴折玉心头一紧,拉住谈轻手腕的力气冷不丁加重,“王妃说的极是。” 谈轻平时是心大,可在裴折玉这里,他也是很细心的,手腕上不说疼吧,裴折玉在紧张他是能看出来的,他眸光一转,灵机一动,俯身靠近裴折玉。裴折玉猝不及防,与谈轻几乎就要脸颊贴上脸颊。 谈轻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他的眼睛看,笑容狡黠,“裴折玉,你对这件事这么上心,我真的会怀疑你是不是想跟我一起生孩子的。” 裴折玉浑身僵住,是与病发时失去自控的僵硬不一样,他睁大双眸,眼底像是被戳穿的无措,甚至因为心虚,不敢与谈轻直视。 “我……” 裴折玉苍白的脸颊悄然染上一抹绯红,为这张本就俊美的容颜添上一抹艳色,看得本来只想捉弄他一下的谈轻笑容慢慢变得僵硬。 不会吧,他真说中了? 不过跟裴折玉养孩子,好像也…… 不不不!他想哪里去了! 谈轻感觉脸颊好像烧起来了,连忙摇头,飞快退后,手忙脚乱地从榻上起身,在裴折玉察觉不对看过来时,他捂着脸往外跑,只留下一句:“我去看看药煎好了没有!” 裴折玉看着他慌忙逃离的背影,眼底的无措慢慢平静下来,苍白面容浮现黯然之色,但是手腕上,似乎还有谈轻手掌的余温…… 谈轻抗拒生孩子,这点裴折玉是知道的。他其实在答应成亲时就想过,如果谈轻会受太子蛊惑甘愿到他身边做内应,他会先假装要与谈轻亲密把人逼走,后来发现谈轻与从前不同了,他便歇了这份心思了。 到如今,且不说和谈轻生孩子是个奢求,裴折玉只是觉得不是不能接受,并非有意愿。 可谈轻刚才好像误会了…… 裴折玉无奈笑叹,“不用生,只要你平安无事就好。” 第120章 谈轻跑走后很快想起来裴折玉现在还病着,不再吃宁神丸,身边不能没人看着,不过还没回去,卫国公府的钟惠就送东西来了。 老国公时常派人给谈轻这边送东西,不管是在隐王府住着还是在庄子住着,前段时间裴折玉没醒时就来过,后来皇帝回京,为了避嫌,老国公不方便来,听闻裴折玉醒来之后,也还是常派人过来嘘寒问暖。 好歹是他外孙嫁的头一个丈夫,不能让他死太早。 谈轻去前门迎接钟惠,这回他外公的这个义子也是替他来送东西的,顺道来探望裴折玉。 想着裴折玉现在病发,大概不愿意见人,谈轻便推说裴折玉刚睡下,钟惠只是替老国公来跑一趟,不强求一定要见到裴折玉,确定他身体好转就够了。钟惠这趟来还带了几个人,是老国公安排过来的。 谈轻身边一直很少人伺候,以前原主跟外公吵架,赶走了所有国公府的人,导致谈轻穿过来时身边就只有一个福生能用。这小半年以来,在谈卓一家搬回谈价老宅之后,原本镇北侯府里的下人就都被换了,下人可以用国公府和隐王府的,这些是不缺的,谈轻缺的,其实是能管事的人,还得是自己用着能放心的管事人。 就算福生能者多劳,给他管账、打理产业,还兼顾随身伺候他,也不能把人当驴使唤吧? 福生早就喊苦喊累了,自己也在物色信得过的管事,最后还是求助到国公府那边。今天钟惠送来的便是能给谈轻管账打理产业的人,是个年近而立、颇有文士气质的管事,姓王;另外带来了两个近身护卫,两人都很年轻,还是一对兄弟,分别叫洛青洛白,一个功夫好,一个会医术。 这三人都是老国公从西北调来的人,都是能信任的。 这三个人在钟惠引荐下跟谈轻见面,谈轻感觉那位管账的王管事一看就很让人放心。他现在住在庄子,以后总会回王府的,隐王府已经有管家了,所以王管事只需要管着他的产业还有他那堆嫁妆就行。 至于镇北侯府,另外有国公府派去的管事在,谈明跟人处得来,谈轻也就不插手那边。 那对年轻的兄弟,谈轻比较感兴趣,两人还是双胞胎,长得很像,但哥哥明显是练家子,高大挺拔,跟会医术的弟弟站在一块,瘦弱的弟弟就成了白斩鸡。谈轻一看,这不是明晃晃的小说主角配置吗? 谈轻很满意,钟惠也就可以放心交差了,外面阴雨连绵,青山雾绕,山道不好走,他匆匆来送东西,紧跟着就要回去了,免得回去晚了碰上宵禁时分,谈轻也不留客,吩咐人把给老国公带的东西装上马车。 马车刚搬下来一车老国公送过来的东西,紧跟着又塞满了庄子种的青菜和养的鸡鸭之类吃的东西,更离谱的是还有一桶山泉水。 钟惠毫不嫌弃,笑说:“义父就喜欢用桃山的山泉水泡茶,总说王妃送来的水格外甜。说起来,这小半年常吃庄子的菜,往年阴雨天义父都会风湿痛,今年好了许多,这些天一直下雨,义父也不似往年那样痛得下不来床,昨夜还念叨着这阵子天凉,吃着王妃这里的辣椒做的菜更舒服。” 外公守了半辈子西北,没少打过仗,身上总有这样那样的旧伤,风湿痛起来人几乎废了。 谈轻也不懂医术,更不觉得是庄子的菜有多好,那山泉水是有点水系异能,可究其根本,也只是比其他水更干净一点,微量的益处跟补药是没法比的,在他看来,老国公的身体好转多半是因为心情好。 “外公喜欢辣椒吗?那我让人多拿些过来,正好我们多种的半亩辣椒最近也都能收获了。” 最早那些辣椒还是在端午诗会上拿到的,谈轻吃了一些,留了一些做种,现在几个月过去了,庄子上的人早就给他种出了一茬一茬辣椒,这回正好是后面多种的半亩收获期,天冷时吃着还暖胃。谈轻连忙让福生去准备,想了想,又吩咐他多装上一些红薯和这几天正好成熟的番茄。 这番茄也是发现辣椒之后,谈轻让人搜罗找到的。 庄子田地很多,有一些佃出去了,还留了一些自己种,谈轻找到种子,自然有人帮他种。 这一种就是很多,他吃不完,都会拿去送人,送老国公、裴彦、安王府,还有镇北侯府。 看着福生等人有条不紊地将东西抬上马车,谈轻挪着脚步往钟惠靠近一步,“钟叔,外公让你过来送东西,没让你带什么话吗?” 钟惠还是笑得狐狸样,“王妃想听义父说什么?” 谈轻摸了摸鼻尖,这个外公的义子一看就很聪明,在他面前委婉没有用,谈轻就直说了。 “上回外公走的时候好像很生气,这么久都没给我回过信,就算让人送东西来也没带话。” 钟惠笑着点头,“上次义父从庄子回来,确实不大高兴,连着几日,都没怎么歇息好。” 第246章 上回谈轻在外公面前说了那些大逆不道的话,告诉他别再想明哲保身,皇帝不会轻易放过国公府,无非是希望外公能帮他们一把对付赔钱货。谈轻本来以为外公应该是答应了的意思,没想到根本没有后续。 那他这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可本来是决定了继承原主的身份,就要代替原主孝敬外公的,结果还是让外公伤神了,谈轻有点内疚,“那,要是真的很为难……” 他有点动摇了,回头一想,对付太子,等于插手夺嫡之争,外公要承受的压力不会比他们少,外公他是只剩下谈轻一个血脉亲人了,可他还要顾着手底下的将士们,还有钟家三代人血汗换来的忠臣之名。 可如果他现在白手起家,肯定是很难斗过赔钱货的,还不如拼死一搏,直接干掉太子—— 后果可能会在被发现后诛九族。 好难。 谈轻叹了口气,说不出来。 眼前的少年垂头丧气的,钟惠看着反倒眼里涌上笑意,眼看马车已经准备好了,他稍稍偏头,压着声音说:“王妃莫要担心,义父已经无事。来时义父吩咐了,若需要办什么事,王妃尽管让洛青洛白来寻我。卫国公府,始终是王妃最牢固的依靠。” 谈轻猛一抬头,满脸惊喜。 外公答应了! 钟惠已然接过身后小厮手里的油纸伞,又同谈轻笑道:“来之前查了一些东西,已经交给洛青洛白了,想来王妃应当会有兴趣的。” 谈轻喜不自禁,“是什么?” 钟惠只说:“王妃看了便知。” 谈轻嘴角一抽,“钟叔刚才是故意在吊我胃口的吧。” 钟惠笑容温和,“怎么会?” 谈轻呵呵一笑,用不信任的眼神幽幽盯着钟惠看。 钟惠笑眯了眼,他这个小侄子比从前有趣多了。 将近午时,怕赶不上宵禁,钟惠没再多留,带着装满两个马车的东西满载而去。谈轻送走他,立马眼神热切地找到洛青洛白,拿了钟惠查到的情报后,让福生安排新来的几人,就急匆匆跑回去找裴折玉。 他都出来三刻钟了,也就是半个多小时,也不知道裴折玉一个人待在屋里会不会有事! 万幸,谈轻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时,燕一还守在门前,看上去没出什么意外,谈轻摆手让燕一不必行礼,小心地将门推开一道缝。 裴折玉还是坐在原来的位子,但手里多了一幅画。 谈轻缓了缓气息,抱着一沓情报进屋,房门发出吱呀呀的声响,引得裴折玉看来,他看起来跟谈轻刚才离开时差不多,脸色苍白平静,一双黑沉沉的眼眸似乎在压抑着什么,看到谈轻时却骤然亮了起来。 “王妃。” 谈轻看见他没忍住又脸红了,但转头又想,他为什么要脸红,他跟裴折玉本来就成亲了,讨论一下以后不想生孩子的问题怎么了? 彻底摆烂的谈轻抱着情报走到他身边,一眼看到他手上的画卷,竟是之前祥妃让人给裴折玉送来的丹青画,画上是裴折玉生母。 难怪裴折玉的眼神那样冷。 谈轻顿了顿,略过画像问裴折玉:“你还难受吗?” 裴折玉缓缓摇头,却是将画卷放在了茶几上,平静的样子似乎没有受到影响,“这里还有王妃的气息,我知道王妃很快会回来的。” 谈轻又被他说得红了脸,“什么叫我的气息……” 他忽略这个话题,看向茶几上的画像,有点担心,“这画还是祥妃送你的,祥妃还知道你那天要动手的计划,她会不会出卖我们?” 前阵子一直忙着,谈轻都把祥妃这个人给忘了,而裴折玉昏睡时,他手底下的人都是燕一管着的,当初峡谷留下的痕迹也都被燕一安排抹干净了,唯一还没来得及处理的,就只剩下如今已回到后宫的祥妃。 裴折玉道:“祥妃那里不必担心,宁安公主被送去和亲,她最恨的就是裴璋,我们这次没有得手,还有下次。她也不至于就这样出卖我们,何况她私下送我娘的画像,若是让裴璋知道了,她也不会好过。” 谈轻这才放心,感慨道:“祥妃和宁安公主也是可怜人。”他又看向画像,“狗皇帝连你娘的画像都容不下……他这是怕自己做过的丑事被揭发吗?依我看,直接杀他太便宜他的,怎么说也得让他下罪己诏!” 裴折玉捏了捏手指,垂眸看向画像,“这么多年过去,每回病发,我都会梦到娘,但在梦里的她,面容越来越模糊,竟是记不清楚了。从前病发时无力出门,我便想着画下她的容颜,可是怎么画都觉得不像。多亏祥妃送来她的小像,让我想起了她的眉眼,原来是与我那样像。” 谈轻知道让皇帝下罪己诏太难了,裴折玉才会避而不谈,他顺着裴折玉的话看向画像,再看裴折玉的脸,弯唇笑了起来,“你们的五官轮廓真的很像,也都一样很好看。” 裴折玉似乎被夸得挺开心,抬眸望向他时,清冷的丹凤眼笑意浅浅,“王妃也是极好看的。” 谈轻觉得他这像是商业互吹,可看他的眼神格外认真,脸颊又不自觉热了起来,轻咳一声,“刚刚钟叔来送过东西,他说出京前正好碰上温管家让人给我们送新衣裳,就顺利给送过来了,还带了几个做事的人来,等你好了我叫他们过来认一下人。” 裴折玉看向他手里的东西,“这也是钟校尉送来的?” 说起手上的情报,谈轻兴奋点头,“他知道我们跟赔钱货和谈淇不对付,就派人去调查了他们,你困不困?要不要跟我一起看?” 这无疑是老国公答应帮忙的意思,裴折玉看谈轻高兴,便往矮榻扶手边挪了挪,让出宽敞的位子,“我不困,王妃上来坐着看吧。” 谈轻点点头,抱着那一沓情报踢掉鞋子爬上榻,挨着裴折玉坐下,打开手里几个本子。 “没想到钟叔查到了这么多,唔,连谈淇怎么建立他那个诗会都有,还有他们之前偷情……” 谈轻随手翻了一下,钟惠整理好的情报都是按时间排序的,他很快找到自己感兴趣的部分,打开本子跟裴折玉肩挨着肩翻看起来。 裴折玉听他这么嘀咕,哑声笑应:“从前你独自在镇北侯府住着,被二房和太子的人哄骗,跟国公爷离心,又因为假孕子丹出事,国公爷定是不放心你的。他们做过的事,再隐秘也必然会留下蛛丝马迹。” 谈轻认同道:“不错,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噫!原来谈淇之前跳河自杀那天晚上赔钱货去了谈家老宅,一夜都没出来……” 他正翻到谈淇进东宫前的资料,那时谈淇因为偷叶澜的诗被在晋阳王府揭穿,名声一落千丈,不少文人学子唾骂,他那诗会人都跑光了,很多买了他诗集的人跑去老宅找他退钱骂他,谈淇倒也聪明,破釜沉舟演了一出跳河自杀的苦肉计平息风波。 结果太子为他出宫,一夜没从他房里出来,孤男寡男共处一室,后来太子还把他带进宫里做了侍君,不用想都知道他干了什么。 谈轻撇了撇嘴,随手翻了几页东宫不宁的事,看到孙俊杰私下跟宫婢淫乐,还被赔钱货和皇后抓到过几次后差点没忍住笑喷了。 “这孙俊杰真是个人才,居然能让赔钱货吃瘪,赔钱货头顶这么大一顶绿帽子,碍于皇后都要忍着,这可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谈轻又翻了一页,“咦,最近赔钱货是不是吃炮仗了,居然明晃晃地在朝堂针对宁王?” 裴折玉微微皱眉,“先前瘟疫之事,太子的计划被我们全盘打乱,最后让二哥得了功劳进入朝堂。二哥毕竟是先皇后所出,哪怕是天生坡脚,也不是普通皇子能比得上的,他又得裴璋宠爱,朝中老臣偏向二哥,也是名正言顺,太子怕是在忌惮二哥。” 谈轻道:“二哥从前虽然也得宠,但从未掌权,现在进了朝堂,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裴折玉沉默须臾,说道:“在我看来,二哥比太子、瑞王都更适合那个位子,他若继位,对你我、国公爷和更多人而言都是好事。” 谈轻很是赞同,先看过赔钱货跟谈淇的近况,或许是因为在行宫没能顺利弄死裴折玉,太子还反被皇帝忌惮、罚跪,之后皇帝对他也是不冷不热的,太子迁怒起给管不住李云生的谈淇,谈淇居然失宠了。 现如今的东宫,薛侧妃反倒比谈淇更受宠,只不过太子现下忙着对付宁王、瑞王争,不怎么管东宫里的妃嫔,东宫里也就是薛侧妃跟谈淇小打小闹,而谈淇失宠,也导致他在薛侧妃手下吃了不少苦头。 谈轻看完就有点想不通了,“之前谈轻没出事时,赔钱货跟谈淇私下打得火热,怎么反倒是谈轻嫁给别人之后,他们就没之前那样好了?我还记得之前老六为了维护他们两个之间的真爱,没少内涵谈轻吧?” 老六帮赔钱货和谈淇偷情打掩护,还理直气壮地用他们的真爱之名,看不起被内定的太子妃原主,这事谈轻记得,裴折玉也记得。 第247章 “六哥性子有些耿直清高,谈淇品行不端,注定六哥不愿再与他为伍,但现实是他不得不为太子做事,他这样的性子注定不会开心。” “管他呢。” 谈轻哼道:“说他耿直清高,不如说他蠢笨自负!他自诩清高,以前看不上谈轻,反倒去维护那些违背道德的所谓真爱,怕不是脑子里全都是水,现在他又看不上谈淇了,好像踢开谈淇后他就很高尚一样。” “反正他以前那样对谈轻,我也瞧不上他。”谈轻道:“就算他的出生注定他要成为太子党和皇后跟赔钱货手里的棋子,他也不是完全没得选,大可以自请离京远离纷争,可他没有!一边依附太子党,让他舅舅在内务府混得风生水起,又不愿顺从皇后和赔钱货安排收下李云生,一边又不敢忤逆皇后和赔钱货,还特意告诉我,当我看不出来他想暗示我帮他解决吗?什么淡泊名利,分明是优柔寡断,又舍不下那些到手的好处!别忘了他舅舅可是在内务府捞了不少油水,他娘丽嫔还在帮皇后争宠,他身上穿的平时吃的哪些不是靠这些权势得来的?还老爱写些酸诗,瞧不上官场,把自己置于道德高地,摘得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我看到他就烦,早知道多敲他一笔才是!” 裴折玉没忍住笑出声,胸腔微微颤动,紧挨着他的谈轻自然有所察觉,略微收敛了几分。 “我就是不喜欢他。” 裴折玉嗯了一声,“我知道。” 他能理解就好,谈轻想想还有些纳闷,“现在看来,赔钱货跟谈淇之间果然也是塑料爱情,没用了就踢开,谈淇也是活该。不过赔钱货嘴上说真正喜欢的是谈淇,说记着年幼时谈淇的恩情,其实也不过如此,到了关键时候,还是那么自私自利。” 裴折玉微愕,“恩情?” 谈轻看他好像不知道,就将自己穿过来前在书上看到的内容告诉他,“赔钱货七岁时跟狗皇帝来过镇北侯府,当时独处时受了伤,好像是谈淇救了他。后来谈淇也说过这件事,不过在他看来,赔钱货是因为认错恩人,才选了谈轻做内定太子妃。” 谈轻说来都有点无语凝噎,“他觉得谈轻夺走了他的东西,就背着谈轻跟赔钱货勾搭上,不仅要夺走这桩婚事,还要夺走谈轻的镇北侯府。如果他顺利的话,谈轻会死,之后谈淇会成为新镇北侯之子嫁入东宫,到时就算做不了太子妃,也能做侧妃。” 裴折玉知道他口中的谈轻是指以前的谈轻,不过听他这么说感觉还是有点怪异,尤其是…… “谈淇救过太子?可是当年不是谈轻救了太子吗?” 谈轻眨了眨眼,“啥?” 他还以为自己幻听了,可裴折玉很快就给出了详细的回答,“太子受伤不是小事,当年我虽然还小,却也知道这桩渊源。先不说太子选太子妃不会全听从他自身喜好,所有太子妃人选都是父皇安排的,单就太子当年在侯府受伤之事,当时宫里都知道,是镇北侯的小公子救了太子。” 谈轻一脸懵,“那不是秘密吗?你给我详细说说?” 裴折玉笑容温和,“据我所知,当年太子在侯府受伤,是因为偶感风寒,身体不适,与裴璋到了镇北侯府后独自游花园时忽然晕倒,便是以前的谈轻去找裴璋救人,裴璋知道后很快就把人带回宫召来御医。” 谈轻等了一阵,裴折玉没再说话,他问:“没了?” 裴折玉摇头,“没了。” 谈轻目光幽幽,还以为他还有更详细的内情呢…… 不过—— “这么说来,当年的谈轻也是赔钱货的恩人!只不过他跟谈淇碰到受伤的赔钱货时作出了不同的选择,他去找人,谈淇则是留下来给赔钱货包扎无意擦伤的外伤。那以前的谈轻怎么看也不是在冒领功劳啊!” 谈轻很不可思议,“那赔钱货跟谈淇他们在高贵什么?凭什么看不起同样是恩人的原主?” 第121章 裴折玉也没想到太子和谈淇居然诬赖过谈轻冒领功劳,看自家王妃替从前的谈轻抱不平,裴折玉问:“王妃可要跟太子解开误会?” “误会?” 谈轻嗤笑,“这哪里是什么误会?既然宫里人都知道赔钱货那年在镇北侯府病倒是以前的谈轻跟狗皇帝报信的,赔钱货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根本不是被谈淇蒙蔽,他只是贪得无厌全都想要,最后还倒打一耙!” 他看裴折玉的眼神有点担心,“你也想得太天真了!赔钱货跟以前的谈轻内定的婚事是皇帝安排的,他要做太子,怎么可能拒绝?我想我知道他为什么会跟谈淇勾搭上了,外公一直不愿意让以前的我嫁给太子,也不愿意插手这些皇子之间的争斗,赔钱货什么都得不到,当然是对以前的我不满了,想着换个听话的取代我!” 裴折玉一脸受教,“王妃说的是。太子需要助力,但国公爷不愿让从前的谈轻嫁进东宫,会对从前的谈轻迁怒不满也在理,说不定便是因此,在谈淇向太子示好,太子没有拒绝,甚至想方设法让谈淇取代谈轻,不惜除掉不愿为他所用的国公爷。” 他看向谈轻,眼神温和而充满钦羡,“他们自以为机关算尽,万无一失,却不料谈轻没有死,王妃来了,无法拿捏国公爷的软肋,他们的计划自然不能得逞。看来王妃不仅是我的福星,更是国公爷的福星。” 谈轻被他如此恭维,感觉有点不对味,“你是不是故意给我装笨,然后拐着弯来夸我?” 裴折玉眼神无辜,“我说的是实话,王妃就是很好。” 好话谁都爱听,谈轻抿唇笑起来,“好吧。看谈淇之前质问我那个样子,估计他还不知道这事,真以为是谈轻抢走了他的太子妃位子,赔钱货大概是真的觉得没必要跟他解释,又或许让谈淇一直针对我,对他才是一件好事。不过我可没有义务帮他们解释,赔钱货不是好东西,谈淇也不是,从前的谈轻对他跟二房都是掏心掏肺的,心甘心愿拿镇北侯府养着他们,但有些人骨子里就是贪婪自私的,又害过我们那么多次,我不会再放过他们。” 谈轻翻看过这些情报,说道:“钟叔说我会感兴趣的,应该就是说谈淇现在失宠倒霉吧?” 当然,他看到之后是挺幸灾乐祸的,可以乐一乐。 裴折玉不置与否,若有所思道:“倘若谈淇当时没有横插一脚,或许谈小公子真的会嫁给太子,彼时成了一家人,便是国公爷再不愿,也不会看着唯一的外孙受苦。可若是没有谈淇插足,我也不会遇到王妃。” 这个问题稍微有点哲理性,裴折玉说的是对的,如果谈淇没有重生,原主或许会跟谈淇的上辈子一样最终成为君后。但就算是谈淇重生了,末世的谈轻没有穿过来的话,裴折玉也不会碰到他,和他成亲。 谈轻好笑道:“你怎么会这么想?那如果我告诉你,谈淇其实是从几年后重生回来的呢?” 裴折玉道:“王妃说过谈淇知道很多,原来是因为这个吗……看来我们不得不多防着他。” 这个世界其实是一本书的世界,这样的话对裴折玉不知道会不会有点残酷,但谈轻来到这里之后,从一开始的不适应到现在,也逐渐认识且融入了这个真实的世界。 他没有将自己穿书的真相直接告诉裴折玉,只笑说:“李云生说谈淇知道的估计没有更多了,但你说的也对,上次他跟赔钱货差点害死你的账我还没算,万一他还有别的招呢?我也该想个法子,一劳永逸了。” 裴折玉眸光一沉,“那就杀了他?” 谈轻认真起来,“我不想杀人,但这次我会考虑的。其实谈淇无权无势,只能依附赔钱货,给他出些馊主意,本身对我们的影响不大,对我们威胁最大的人还是赔钱货。” 裴折玉颔首,“除掉谈淇对太子影响也不大。要动太子需要从长计议,他背后是裴璋。” 谈轻看着裴折玉脸上一闪而过的狠戾之色,顿了顿,不由感慨,“看来你真的不是我想象的那种小可怜,行事作风还是挺果决的。” 裴折玉顿了顿,低垂眼眸,露出一副无害模样。 谈轻一眼就看出来他是在演,可他白着一张脸,看去是挺惹人怜的,谈轻没忍住笑了。 “你干嘛?” 裴折玉垂着眼往他身边缩了缩,声音低哑,“冷。” 谈轻心道裴折玉就是在装可怜! 然而他就是吃这一套,睨了裴折玉一眼,便放下手里一沓情报,将整齐叠在榻边的毯子拿过来抖开,盖在自己和裴折玉身上,“回头要换上厚点的衣服,还冷不冷?” 裴折玉得寸进尺,伸手环住谈轻腰背,下巴抵在谈轻肩头,未束起的墨色长发与谈轻的发尾紧贴在一起,叫谈轻不自觉挑起眉梢。 “又怎么了?” 裴折玉没怎么用力,因为长期服药、药浴,身上有种淡淡的药味,苦涩中透出一点清寒。 这药香并不难闻,只是头一回被人这么黏上,谈轻有点不适应,好整以暇地看着裴折玉。 第248章 看看他还有什么小把戏。 裴折玉小幅度摇头,看去分外虚弱,低声说:“就是觉得身体很冷,王妃身上很暖和。” 谈轻觉得他有点茶里茶气的,轻咳一声,微红了脸,伸出手臂轻轻拍着他后背,一脸正经地说:“那就给你贴一会儿,谁让我是个大好人,就是见不得你这副可怜相。对了,刚刚钟叔来时带了不少辣椒回去,说外公喜欢吃,最近老是下雨,庄子是有点冷,今晚我们也吃锅子吧?我已经让福生安排下去了,加很多很多辣椒哦。” 裴折玉不能吃辣,谈轻是早就知道的,看着裴折玉装可怜的样子,他忽然有个坏心眼。 好想欺负他! 裴折玉没说话,但抱着谈轻的双手用力收紧了几分。 无声的抗拒让谈轻噗嗤笑出声来,敷衍地拍拍他后背,“算了,庄子种的番茄也成熟了,你还要吃药,不能吃辣,你吃番茄锅吧。” 裴折玉还是一直抱着他,没再说话,阖上一双漂亮的丹凤眼,看起来好像是睡着了。听着外面小雨打在屋檐上的沙沙声响,谈轻也有些犯困了,打了个哈欠,陪着裴折玉一起窝在榻上睡了一个回笼觉。 睡前还因为紧紧环在腰间的手臂感到略微不适,他以前是真不知道,裴折玉这么黏人! 晌午时,谈轻醒来吃了点午饭,裴折玉也喝过药,替代安神丸的药卓大夫还没有做出来,但针对裴折玉的状况还是先给他换了药。 新药里有安神药效,试着调整裴折玉病发后总睡不踏实的症状,裴折玉喝过药后一觉睡到夜深,说好的番茄锅子也没有吃上。谈轻跟福生、叶澜几个吃过辣锅子涮肉,还不忘给裴折玉炖上一盅人参鸡汤。 几日阴雨连绵,将晚秋的燥热悉数冲散,桃山山脚下的庄子本来比京中凉快一些,这段时间,住在庄子上的众人都已经换上厚实的衣裳,等到雨过天晴时,天气忽然迅速降温,裴折玉的身体也在慢慢好转。 因为换了新药,这次病发除了前两天需要人陪着,后面几天裴折玉几乎都是睡过去的。 卓大夫的意思是免得他再劳心伤神,多休息一些,也方便固本培元,准备之后的解毒。 雨停后的裴折玉跟病发时是两个不同的状态,看去还是虚弱的,却不再像那时那么脆弱,谈轻略有些遗憾,但好歹是给他吃上了番茄锅子,相比起刺激重口的辣椒,裴折玉果然更喜欢番茄锅酸甜浓郁的口感。 喜欢就多种。 谈轻大手一挥,无比豪气。 进入十一月时,裴折玉结束了最后一次施针解毒,刚才经过病发虚弱期,又陷入了拔毒后元气受损的虚弱期,被迫坐上了轮椅。 这次清除余毒后,裴折玉仍需要长期服药,好在体内的余毒已经清得七七八八,后续好好调养几年即可,补身子的药也不能停下。 谈轻现在最不缺的就是药,自从裴折玉因病回京之后,国公府、安王府、宁王府乃至裴彦、陆锦都派人给他送药材,怕他不够用。 拔毒后的虚弱期比起病发时更难受,但是针对身体而不是精神的,在裴折玉看来还好。 谈轻又恢复了以往的日常,爬山取水、偶尔去养猪场喂猪,去竹林小馆和果园尝点鲜。 今年的雪在十一月上旬就到了,彼时裴折玉除了身体虚弱易乏,已经能不用轮椅跟谈轻在庄子里走上一圈了,但谈轻还是让他继续坐轮椅,免得他又摔了,伤上加伤。 早在解毒之前,他也搬回了庄子的主院住,主院房间大、床大,厢房的床还是小了些。 谈轻不怕跟他挤,就是觉得病人应该住得舒服一点,至于自己,也搬回了主院的隔间。 初雪下来那天,天还没亮,谈轻就听见窗户有声响,以为是下雨,本能地哆嗦着醒来,打开窗户一看,就被山外的新雪惊艳了。 洁白的雪花落在庄子屋檐上,压得院中枝头沉甸甸的。 在福生强烈要求下,谈轻换上了新制的冬衣,披上毛茸茸的披风,才被允许出去玩雪。 裴折玉是不怕雪的,只是因为身体虚弱,不能轻易受凉,同样裹着厚厚的玄色狐毛大氅,却只能坐着轮椅,在屋檐下看着谈轻玩。 在末世出生末世长大的谈轻从来没见过这么干净洁白的雪,激动得他在院里堆起雪人。 堆好之后雪已经停了,虽说福生一开始说不稀罕,最后还是跟谈轻玩得忘乎所以,谈轻搓了搓手,回头冲裴折玉招手,早就眼馋的燕一便推着轮椅下来,带着裴折玉到了他们堆的几个半人高的雪人前。 几个雪人都只有圆乎乎的脑袋和圆锥形的身体,手是拿树枝做的,眼睛是用黑色的干果核,谈轻兴奋地指着其中最高、面目依稀能看出几分严肃的雪人说:“快看!这个是我和福生一起堆的外公,像不像!” 裴折玉看了眼面容扭曲、嘴巴被用一截笔直小树枝代替的高大雪人,眼睛也没眨一下。 “像。” 谈轻嘿嘿一笑,又给他介绍了旁边小一点的几个大同小异的雪人,有自己的、裴折玉的、福生的还有燕一的,人基本都齐了。 福生还在一边堆了镇北侯夫夫跟他干爹干娘的,谈轻也帮了一把,堆完还是有点遗憾。 “要是有胡萝卜就好了,可以拿来装上雪人的鼻子。” 光有胡萝卜还不够,谈轻也是看过末世前的可食用植物图谱的,“还有土豆、玉米,都可以充当主食,还有很多据说做菜很好吃的香料,希望明年可以吃到更多好东西!” 说白了,他就是馋。 馋那些以前只能看不能吃的! 裴折玉被他朴实的愿望逗笑了,那些东西他是听谈轻说过的,谈轻在托合作了报社的裴彦家的商行到处搜寻,据说有些产自海外,他也只能让燕一派人帮谈轻找一下。 不管能不能找到,多一个人帮忙找谈轻都很欢迎,他向来理直气壮,他穿过来就是退休养老的,该吃吃该喝喝,才不要受委屈! 裴折玉笑了笑,拉过谈轻冻红的手,一摸果然一片冰凉,他将手里的手炉塞给谈轻,无奈道:“玩得差不多了,回去吃早饭吧。” 被裴折玉捂了许久的手炉很是暖和,谈轻哆嗦了下,听话地抱住手炉,裴折玉又叫他弯腰,谈轻不明所以,就见裴折玉伸手拍掉他肩上的雪花,完全不知自己白生生的脸上鼻尖都被冻得红透了,眨着漆黑眼眸,灵动犹如雪原上的漂亮小白狐。 裴折玉耐心地拍掉他肩上和头发上的雪花后,便带着他回去,有吃的谈轻立马就放下了玩的,回去立马喝了一碗热乎乎的胡辣汤。 两人吃饭时不用人伺候,把人都打发下去了,谈轻跟裴折玉边吃边说话,最近京城也有不少消息传来,因为六皇子的成婚日子定下来了,在来年二月,而皇帝那边,这几天明面上也终于派了人来看过裴折玉。 主要是他病了太久,皇帝都不关心一下,显得他这个做父皇的太无情,而且他太久不在京城,皇帝不放心,生怕他又干了什么。 要不是裴折玉劝着,谈轻前几天直接就让人把宫里来的人赶出去,而那些人来拜见过裴折玉后,说了几句套话就回去回禀皇帝了。 一看就知道,这压根不是关心裴折玉,只是看看他死了没有,有没有在私下谋划弑君。 想到下个月就要回京,谈轻就不高兴,裴折玉给他夹了一只小笼包,哄道:“我们在庄子也住了这么久了,父皇这次派人过来便是催促我们回京的意思。不过王妃不想回去的话,到时我独自回去也无妨。” 谈轻飞快摇头,“那怎么行?你一个人回王府,万一又被狗皇帝和赔钱货欺负怎么办?” 裴折玉心头一暖,笑道:“没事的,我跟以前一样,少进宫,不出头,他们就不会管我。” 谈轻还是摇头,“那是以前,咱们坏了赔钱货的事,还不止一次,他不会放过我们的。” 还是得回去陪着裴折玉,他才能放心,谈轻想了想,“趁回去前,我们先杀一头猪吃杀猪菜尝尝味道。不然到时候等到年三十进宫,我看着狗皇帝跟赔钱货肯定吃不下饭,所以为什么吃年夜饭还要进宫啊?” 他想想都觉得烦,宫里的人,除了宁王,他没感觉有一个值得真心以待的,偏偏推不掉。 毕竟是皇室家宴。 谈轻不高兴,裴折玉只得哄着,使劲给他碗里夹菜就是了,好歹哄着谈轻吃过了早饭。 入冬后天气飞快转冷,山间更是寒风凛冽,庄子每天都要烧不少炭,吃完饭总算感觉到有点冷的谈轻抱着手炉,跟裴折玉一块烤火,火炉上温着一壶茶,边上还堆着一些红薯和快有婴儿小拳头大的栗子。 闻着烤红薯和烤栗子的香味,正跟福生说着要在庄子盘炕的谈轻吸了吸鼻子,嘴边就被送来一颗剥干净的栗子肉。谈轻转头一看,正是裴折玉,白皙修长的手指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烫的,指腹微微泛红。 第249章 谈轻一口咬下栗子,顿时被香得弯起眉眼笑起来。 “好香!你也吃!” 裴折玉捏着被咬过一口只剩一半的栗子肉放到自己嘴里,随即莞尔一笑,“确实不错。” 见状,福生暗暗啧了一声,别开脸当做没看到。 两人分食了一颗栗子,烤红薯也差不多熟了,香味扑鼻,谈轻完全忘了正事,拿起钳子把红薯夹到边上,福生正要提醒他,燕一便进来了,进门时门前厚厚的帘子被掀开瞬间,带进来一股冷飕飕的北风。 “殿下,王妃,宁王殿下到了。” 谈轻搓了搓手,正要剥红薯皮,闻言愣了下,看向裴折玉:“今天不是还要上早朝吗?” 现在才十一月中旬,远不到封印放假的时候,又不是休沐日,宁王怎么突然就过来了? 裴折玉同样茫然摇头,不过很快就吩咐燕一,“外面风雪大,快请二哥过来暖暖身子吧。” 燕一应声,立马出去。 谈轻也不着急吃烤红薯了,拿手帕擦干净手,问裴折玉:“要不要我先回房回避一下?” 裴折玉一眼看出来他想干什么,失笑道:“我们最近什么都没做,二哥应当不是来骂人的。” 被戳穿心思的谈轻吐了吐舌头,索性老老实实坐着,让福生赶紧去备茶,前厅没备炭盆,比正院冷多了,请宁王到堂屋来也无妨。 不一会儿,宁王便过来了,燕一掀开门帘,一股钻心的寒风先吹进来,紧跟着,才是一身风霜的宁王。正院堂屋还是很宽敞的,本就是可以待客的地方,见人进来,谈轻立马推着裴折玉的轮椅过去迎接。 “二哥今天怎么来了?” 从庄子大门到正院,宁王身上就堆满了雪,除下满是霜雪的大氅递给身后侍从,转头迎上裴折玉和谈轻,被冻得苍白的脸便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来,“七弟看起来比先前好了许多,这段时间辛苦七弟妹了。” 谈轻羞赧又得意地回了一笑,裴折玉跟宁王寒暄两句便回到屋中坐下。福生识趣地送上热茶,喝了口热茶,宁王面色红润了几分,嗓音也没那么干哑了,他轻叹口气。 “今年冷得可真快。” 裴折玉笑应:“瑞雪兆丰年。” 宁王笑了笑,而后又叹了一声,缓缓搁下茶碗。 裴折玉和谈轻都看出来他心情不佳,相视一眼,裴折玉问:“二哥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宁王扫了眼屋中众人,裴折玉当即会意,点了点头,燕一和福生以及宁王带来的侍从便自觉推到了隔间外,宁王却是又长叹口气。 “七弟,可想离开京城?” 谈轻忽地睁大眼睛,黑白分明的眸子盯着宁王。 裴折玉也有过一瞬错愕,随即淡笑道:“我晋朝皇子不得擅自离京,二哥为何这么问我?” 宁王看向他和谈轻,面上浮现惭愧之色,“这次是我连累了七弟,近来朝中出了一桩事,需派钦差出京,太子……太子举荐了七弟。” 他顿了顿,叹道:“七弟,父皇已决意,派你出京。” 第122章 狗皇帝的安排,一定不是什么好事!谈轻警觉起来,谨慎地问:“这个钦差要做什么?” 宁王未叫谈轻回避是知道他跟别家王妃不同,他和的外公更是裴折玉背后最强的靠山,闻言不假思索道:“今年雨水丰沛,南方多处水灾,朝中拨了几波赈灾银下去,谁知赣州出了个贪官,非但贪墨了所有赈灾银,还逼得不少难民上山落草。当时派了兵马前去镇压,好歹是将此事平了下来,将那知县下狱,不曾想那知县最终吊死在牢房以死谢罪,赈灾银也在他府中找到了,此案便在三月前了结了。” 裴折玉道:“既然是三个月前已经了结的事,想来是出了什么意外,现在又要重提旧事。” 宁王道:“不错。刘县知县有个年方二八的女儿,前几日太后去护国寺烧香,此女竟闯到太后面前喊冤,说她父亲是死于谋杀,并状告赣州知州收受贿赂,与当地豪强勾结贪污赈灾粮、谋害朝廷命官。” “此女还拿出证据,证明刘县知县曾掏空家产为刘县百姓筹集米粮,跪求太后为她父亲翻案。” 宁王叹道:“当时许多夫人在,众目睽睽,太后便只好先安抚此女,再将此事转告父皇。” 谈轻道:“这小姑娘好韧性,一个人从南方跑到京城来,居然还找到机会求到太后面前?” 他话里有话,宁王欣然道:“此女背后确实有人相助,但她递上来的证据应当不假,总归是让冤情上达天听。父皇得知此事后勃然大怒,命刑部收押此女,调查清楚,但此事关系到右相,这姑娘状告的赣州知州,是左相的外孙女婿,当初处置此事的人也是左相的得意门生。父皇已下令让赣州知州停职查办,也派了钦差前往刘县。太子许是因我迁怒七弟,昨日当众举荐七弟,父皇才让七弟监察此案。” 宁王苦笑道:“早在父皇登基前,右相便已跟在父皇身边办事,右相在朝中多年,也始终是父皇最信任的重臣,朝中更有不少文臣都是右相的得意门生,如今被状告的是右相的外孙女婿,依我看,右相这位外孙女婿怕是跑不掉了。此案怕是有些难办,若办不好,父皇不高兴,办得太好,也难免得罪右相,大家都不愿意去。” 右相与自诩清流的辅相左相不同,他可是最早跟着皇帝的臣子,如今在朝中几乎是文官集团之首,朝中不少臣子都是他的门生,连太子、瑞王两派都得给他几分薄面。 以前皇帝每年去行宫避暑,也多是让右相监国。 谈轻一听这事还有赔钱货掺和,只想骂人,“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太子还能想起我们家裴折玉,看来他真的很恨我和裴折玉啊。” “此事怪我,近来不慎得罪了太子,连累了你们。” 见宁王满面愧疚,裴折玉轻笑出声:“二哥多虑了,太子跟我和王妃不和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先前又因为不少事与我们有过冲突,此事并非二哥连累我们,若真要这样计较,恐怕还是我们连累了二哥在先。” 谈轻赞同,要是一开始发现瘟疫时他们没找宁王,得了功劳的宁王也不会被太子记恨上。 宁王摇头,“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父皇已经下旨,我只能求父皇给七弟一点时间,待我看过七弟身体果真好转,再带七弟回去复命。如今天寒地冻的,七弟身体虚弱,还是别去了,我回去便推说七弟身体还未康复,这赣州一行,还是让我去吧。” 他看裴折玉还坐在轮椅上,心知这么冷的天不便出行,“上回瘟疫爆发,七弟和七弟妹把功劳让给我,这次办这桩差事,我这个做哥哥的也想还七弟和七弟妹这份人情。” 谈轻看了裴折玉一眼,见他神色宁静,心里就明白他的意思了,“二哥这么说就见外了。我们去会得罪右相,二哥去照样会,何况我们去的话,二哥留在京中还可以照应我们,可二哥去了,万一有心之人要干点什么,我和裴折玉也帮不了二哥。” 裴折玉颔首,“这刘县知县的女儿能走到太后面前,背后一定有人相助,或许是为了对付右相,此事确实不好办。但太子与我们已经结仇,即便我们什么都不做,只怕这背后的推手和太子甚至右相都不会放过我们,若是二哥能留在京中为我照应,我这趟去赣州,想必也能轻松一点。” 皇帝本就决意让裴折玉去,圣旨已经定了,不过是因为宁王的劝说推迟下发罢了,看裴折玉和谈轻已经决定好,宁王神情凝重,“你们都决定好了?你这身体可撑得住?七弟,你在二哥这里大可不必勉强。” 裴折玉和谈轻相视一笑,撑着轮椅扶手站了起来,看去十分轻松,哪有半点逞强的样子。 “二哥放心,我没什么事,只是王妃不想太早回京,我便坐着轮椅,能拖一日便多一日。” 谈轻皱着眉头补充,“还是很虚弱的,卓大夫说你还要继续喝药,不过小心一点就没什么大碍。二哥放心,我会照顾好裴折玉的。” 宁王看着二人沉默须臾,最终笑起来,但也总算是放心下来了,哭笑不得地看着那特制的轮椅,“那好,我会派人跟你们一起去,最差不过是白跑一趟。我会在朝中盯着那些有心之人,让他们无暇分心。” 外面风雪太大,不好赶路,反正皇帝的旨意还没有下来,时隔三月才调查此事,估计也不着急。谈轻留宁王住一晚上,他们也要收拾行李,等明天也顺道跟宁王一道回京,只可惜他们是赶不及吃杀猪菜了。 宁王去客房休息后,谈轻捡起凉了一阵的烤红薯接着剥皮,一边吩咐福生回房收拾行李。 裴折玉又坐回了轮椅上,这是宁王的意思,他觉得裴折玉如今适当的装弱也挺好,这样子回京觐见皇帝,皇帝应当不会太过为难他。而这样一位病弱的皇子去调查此案,估计右相也不会太将他放在眼里。 在宁王看来,裴折玉这趟去不必认真,完全可以当做出京游玩,其余事交给他的人就好,毕竟此事太难办,稍不留神会惹上麻烦。 第250章 谈轻也觉得这个主意好,在冬日里吃着暖呼呼的烤红薯,还不忘骂赔钱货,“赔钱货又上赶着犯贱来了,从京城到赣州,加上调查案子,一来一回至少都要一个月,那我今年吃不上杀猪菜了!这笔账我记下了,去赣州之前,我得找个机会算账!” 裴折玉没回话,不知道在想什么,坐在轮椅上静静地看着他,谈轻都有些不好意思了,飞快咽下口中的食物,鼓鼓的脸颊很快平复下去,他眨了眨眼,将手里剩下半截香甜的烤红薯递给裴折玉,“你也想吃?” 裴折玉笑着摇头,看着他说:“王妃想吃杀猪菜,不如就留在京城,跟外公一起过年?” 谈轻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裴折玉,“我都已经让福生收拾行李了,你居然不带我去!” 他的眼神仿佛在控诉裴折玉不讲义气,裴折玉笑叹一声,伸手抹去他白皙脸颊上蹭到的一抹灰黑,“这次去赣州只怕会有些危险,裴璋也未必允许我带你出京,王妃听话。” 他看谈轻好像要生气了,紧跟着柔声道:“好不好?” 要说被安排让谈轻很不爽,他最后添的这三个字多了点请求的意思,谈轻感觉稍微好了一点,可还是要据理力争,“可是狗皇帝也没说不准你带我去啊,你一个人去,万一病了都没人照顾,那怎么办?” 裴折玉温声道:“我带上卓大夫去,燕一也会盯着我,还有二哥派去的人,不会有事的。” 狗皇帝不让去的话,确实是最大的阻碍,谈轻现在也不能忤逆狗皇帝,可总觉得不爽。 “那等明天回京见过狗皇帝再说。” 裴折玉笑了笑,没再多说,又拿了几个烤开口的栗子剥给谈轻吃,不过谈轻不太高兴,只吃了几个,就回房跟福生去收拾行李了。 就算不能跟裴折玉一块去,他也是要陪裴折玉回京一趟的,还要回隐王府收拾些东西。 谈轻越想越不爽,让福生找来洛青洛白,跟他们耳语几句,将人打发出去,裴折玉只跟这两个新来的随侍见过几面,他们平日不会跟福生一样凑到谈轻跟前,也就完全不知道谈轻都吩咐他们去干了什么。 翌日天亮,吃过早饭,谈轻和裴折玉便跟着宁王等人回京了,秦如斐特意送他们到门前。 昨天刚堆好的雪人早就被大雪埋了,谈轻走时还依依不舍地回头看了好几回,等到出发时,裴折玉才发现洛青洛白没有出现过。 今日放晴,日头一出来,山道上的积雪就化了,山道还是那么不好走,摇摇晃晃半个白天过去,马车才回到隐王府门前,温管家早就收到消息候在门前,宁王将他们送到隐王府后,也回了自家宁王府。 谈轻坐马车容易犯困,最后是打着哈欠下车的,回来后推着裴折玉回了他平时住的书房,赶紧吩咐人去熬药。隔壁安王府收到消息,吃过晚饭,安王夫夫悄悄溜过来跟他们叙旧,裴折玉要离京的事安王也收到了风声,还跟裴折玉私下聊了一阵。 谈轻不知道他们聊了什么,扔下叶澜跟安王妃说话,便独自回了院子,等安王夫夫走时才带着福生匆匆赶回来,送他们出门。 裴折玉今日乏了,知道谈轻大概是生气了不大想说话,送人走后还想跟谈轻说几句话,谁知谈轻说自己困了,带着福生走得飞快。 留裴折玉在原地,一双冷冽漂亮的丹凤眼懵了一阵,而后回头看向给他推轮椅的燕一。 “王妃今日怎么了?” 今天谈轻没怎么跟裴折玉说话,燕一也发觉了,猜测道:“或许是气殿下没带他去赣州?” 裴折玉笑了笑,“王妃有时就是有些小脾气,我不在他身边,他或许会有些不习惯吧。” 燕一点点头,等了一下,没等到后话,不由抬头。 裴折玉正看着他,丹凤眼含着笑,又像是在炫耀。 燕一嘴角抽搐,斟酌着回道:“王妃也是舍不得殿下。” 裴折玉满意地笑了,“王妃就是有些黏人,习惯就好。” 燕一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说话,默默地耷拉下脑袋,心道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裴折玉便摆手让燕一推他回书房,指尖轻轻点了点扶手,思索道:“太子绝不会平白无故给我立功的机会,王妃还是留在京中好。我们走后,记得多拨些人暗中保护王妃。” 他已经想好了,等他走后,就让谈轻先搬去国公府那边住,避免太子又来找谈轻麻烦。 可惜今天谈轻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只能等明天。 然而次日一早,皇帝的圣旨就下来了,根本不用裴折玉进宫拜见,裴折玉也来不及劝说谈轻搬去国公府,圣旨要他即日便出发。 圣旨是御前总管太监张来喜来传旨的,裴折玉还坐着轮椅,无须下跪,谈轻却是逃不过,本就憋着一肚子气,拿到圣旨后更气了。 圣旨只让裴折玉去,没让他去。 送走张来喜等传旨宫人,谈轻气得拿着圣旨的双手捏得啪啪响,裴折玉没忍住笑了,众人都还在门前等他吩咐,他摆手让人下去收拾行李,便牵着谈轻哄了一阵,谈轻不大想说话,闷闷给他收拾要带的药。 宁王收到消息后很快带着他的人过来,和谈轻一起将裴折玉送到城门前,等裴折玉跟宁王叙过话后,回头再看,谈轻还是一脸气。 裴折玉笑了笑,跟宁王说了几句话,便拉住谈轻的衣袖,谈轻气中抽空,低头朝他看去。 裴折玉指了指马车边上的一个角落,谈轻便推着轮椅带他过去,避开了宁王等人的视线。 “来这里干什么?” 裴折玉拉上谈轻的手,冲他弯唇轻笑,“有件事,想跟王妃商量一下,王妃先别生气了。” 谈轻只好暂停生气,想了想也不好让裴折玉仰着脑袋跟他说话,便在他的轮椅前弯下腰。 “什么事?” 今日京中下起了小雪,谈轻手里撑着伞,将他和裴折玉笼罩在内,也隔绝了外人的视线。 方才风大,卷着雪吹到伞下,谈轻弯身时长发滑落肩头,发丝上赫然有几片洁白的雪花。 裴折玉摘下他发间的雪花,近距离看着被白色毛绒披风衬得越发精致俊俏的少年,眸光越发温柔。“太子上次杀我不成,这次或许还会再动手。我身边有人保护,有事也有二哥照应。我走后,王妃先搬去外公家住一段时间吧,一定要进宫的话就派人跟二哥说一声,别单独碰上太子。” 谈轻眼珠一转,狡黠而灵动,“怎么,你吃醋了?” 分明是在担心他,才不让他跟太子单独碰面,怎么到了谈轻口中,就成了他吃醋的意思? 裴折玉笑了笑,伸手抚上谈轻白生生的漂亮脸颊,他手里有谈轻硬塞给他的手炉,捂了一路,骨节分明的白皙手指也暖暖的,让谈轻下意识蹭了蹭他温暖的手掌心,反应过来后,耳尖和脸颊都泛起微红。 “我知道了,你自己路上也要小心,记得准时吃药,要多穿衣服,注意保暖,每天都让卓大夫给你把脉,免得病了都不知道。”谈轻有些别扭地看向别处,嘴上接着说出威胁的话,“不准忘了答应我的话!” 裴折玉笑出声,“我知道。” 谈轻闷哼一声,“那行,走吧。” 裴折玉双眸含笑,“王妃就没有别的话要说了?” 谈轻回头看他,眼底有些困惑,还有什么话没说吗?药带了、衣服带了,连大夫都带了…… 他绞尽脑汁也没想到忘了什么,裴折玉摇了摇头,轻叹一声,也不再多说,只是抚在谈轻脸颊上的手忽而往后,扣住谈轻后脑勺,与此同时,他倾身靠近谈轻,微微垂首在他唇上蜻蜓点水般碰了一下。 许是在风雪里吹得久了,裴折玉的薄唇也是冰凉凉的,所以才叫谈轻一时间被冻懵了。 谈轻倏然瞪大眼睛看向面前的人,可裴折玉接下来却利落地退开了,清冷俊美的眉眼含着笑意,最后轻柔地捏了两下谈轻的后颈。 “走了。” 谈轻后知后觉红了脸颊,却见裴折玉自己转动着轮椅退出油纸伞下的窄小空间,便招手让燕一过来,推着他往离京的马车而去。 谈轻缓缓起身,看着裴折玉和燕一的背影,冷风袭来,他抿紧唇,眼尾却悄然晕开一抹绯红。 裴折玉居然偷亲他…… 谈轻连忙捂嘴,羞得脸颊滚烫。 亲完还跑…… 有本事把话说清楚啊! 第123章 从京城到赣州上千里远,裴折玉必须出发了,马车走出很远,谈轻仍撑着伞站在原地。 时候不早了,宁王便让福生过去看看,福生应声过去,就见谈轻脸颊羞红,捂嘴痴笑。 福生看得起了鸡皮疙瘩,哆嗦了下,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大声喝道:“少爷!回神了!” 谈轻被吓了一跳,捂住耳朵揉了揉,瞪了福生一眼,“叫这么大声干什么?我听得见!” 福生摸摸鼻尖,“少爷笑得怪怪的,到底在想什么?殿下已经走很远了,我们也回王府吧,这还下着雪呢,宁王殿下也在等着。” 第251章 谈轻这才回神,宁王还在等着他,天上飘着小雪,在山道铺了一层浅浅雪色,是有些冷。 福生接过他手里的伞,耸着鼻子小狗似的往谈轻身上凑,“刚才殿下送了少爷什么东西吗?” 谈轻伸手抵住他靠近的脑袋,眼神怪异,“干什么?” 福生吸了吸鼻子,眼神变得有些恍惚,“少爷身上有种香味,淡淡的,但闻起来好舒服。” 谈轻一脸迷茫,后知后觉也闻到了福生说的香味,但那并非是裴折玉给了他什么东西,而是……源自谈轻自己身上的幽冷香气。 他低头一看,异能不知不觉溢出,在手掌上凝聚。 看福生一副痴迷样子,怕是被异能里的毒性迷惑了。 谈轻先是一惊,连忙红着脸握拳将手掌藏了起来,收敛起身上浮动的异能,夺回福生手里的油纸伞,“二哥还在等我们,先上马车吧,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回王府了。” 他说完快步往宁王那边走去,没了油纸伞,福生被风刮来的雪扑了一脸,猛地打了个喷嚏,眼神才清醒过来,哆嗦着追上谈轻。 “好冷……少爷等等我!” 谈轻打算扔他在雪里清醒一下,大步快速走到宁王面前,等宁王发话后先一步上了隐王府的马车。车上只有他一人,他才敢松开右手,这回一看,不再被遏制的异能催生手心的藤苗,细细一根紫色藤苗飞快抽长,结出一个颤悠悠的白色小花苞。 暗紫藤苗上支着洁白的小花苞,犹如晶莹的铃铛。 谈轻的精神体不是没开过花,他高兴就用异能催生开花,不高兴就只是一根藤,可今天高兴到连精神体都如此愉悦,还是头一回。 好在因为及时收起异能,催生出来的只是个花苞。 他戳了戳黄豆大的白色小花苞,脸颊又红又羞窘。 “都怪裴折玉……” 害他太高兴,异能都溢出了。 不过想到刚才嘴唇上蜻蜓点水般的微弱触感,谈轻没忍住摸了摸嘴唇,嘿嘿嗤笑两笑,而后赶紧平复心情,收回溢出的异能。 说起来,穿过来这大半年,他天天喝着补汤,也没忘记锻炼身体,这身体底子是好了不少,原先用一会异能就要头疼一阵的后遗症也就没了,前段时间跟裴折玉去牡丹园催生‘凤凰’异象后都还有不少余力。 花了一点时间平复异能,但已经生长出来的花藤就不能再收回去了,谈轻在马车上找了个小茶杯,伸手在窗口接了一捧雪灌满。 等福生爬上马车时,谈轻正好将花藤插进茶杯,福生被冷得直打哆嗦,坐下后才发现谈轻手上多了一个小小的‘盆栽’,装的还是雪,他迷茫地挠了挠头,给谈轻递上手炉。 “少爷不冷吗还玩雪?这哪儿来的花,挺好看的。” 可惜就是还没开花,车厢不大,花香虽然很淡,但很是很清晰的,福生没忍住凑近过去。 谈轻可没忘记福生刚才被迷惑的样子,一手抵住他的脑门将他推开,随手将花藤放到自己手边,“行了,不就是路边捡的野花吗?” 福生挠了挠头坐回去,眼神也不再往花藤上瞟了。 谈轻又随口聊了几句,说今晚要留叶老师涮火锅叫福生回去后准备,让他转移了注意力。 回去的路上雪越下越大,宁王一直将谈轻送到隐王府门前才回了自家王府,临走前还特意叮嘱谈轻,有什么事尽管去宁王府找他。 谈轻心不在焉应下,抱着手里的小盆栽进了隐王府,打算把这花藤放到自己房里看家。 好歹是他异能催生出来的,可还带着致幻的毒素呢。 他卧房里也放了不少值钱的东西,比如嫁妆里的地契银钱,谈轻小心地把盆栽放到屋里柜子上,以防哪天他不在家时家被人偷了。 把花藤放好,谈轻拍拍手,回头叮嘱福生跟底下打扫的人说一声,没事别碰他的花。 福生看他这么爱惜这花,着实有点纳闷,“那要不我去找个花盆,咱们挖点土给种上?” 没见过用雪养花的! 谈轻心说他这花藤只要异能没消耗干净就不会枯萎,用不着土。正好这时外面有仆人过来通报,说是叶先生过来了,谈轻只让福生不用管花藤,便带他去堂屋见叶澜。 除了休沐节假,每日都会来隐王府给谈轻上课的叶澜早就到了,先前谈轻给裴折玉送行他也没走,听说谈轻回来立马就过来了。 谈轻和福生一进屋,开门带进来一股冷风,烧了炭盆暖烘烘的堂屋瞬间都冷了好几度。 叶澜放下茶盏起身上前,“王妃这么快就回来了?” 脱了堆满碎雪的毛茸茸披风,谈轻感觉有点冷,哆嗦着点了头,转头跑到火炉前烤火。 福生跟他一样直奔炭盆,毫无形象地蹲在火炉前。 叶澜无奈失笑,在袖中取出一张帖子,“王妃要的请柬,裴世子已经送来了,明日便是老庆王的寿宴,裴世子确定太子会来,也派人给谈淇发了帖子,想来也不会缺席。” 谈轻眼前一亮,搓了搓稍微暖和些许的手,回头接过请柬,打开扫了眼,当即笑起来。 “老师辛苦了。” 叶澜笑道:“辛苦的是裴世子,我不过是帮王妃递个帖子罢了。隐王殿下已经走了吗?” 说起这个谈轻笑不出来了,撇嘴道:“走了,皇帝早上派人来传旨,要他今天就出发。” 叶澜来时他们已经出门,是从温管家那里知道裴折玉提前出发了的,看谈轻不高兴,他温声道:“王妃莫急,过两天就能追上。” 谈轻又笑起来,手指点了点手里这张庆王府送来的帖子,“都怪皇帝打乱了我的计划。不过在走之前,我得先敲打敲打某些人。” 本来已经计划好跟裴折玉一块出发的,岂料狗皇帝这么着急,谈轻也没办法,只能先送裴折玉走,继续办完他要做的事再追上。 他们在庄子住了太久,京中的事不打听都不知道,这两天就是裴彦爷爷老庆王的寿辰。 老庆王的宝丰商行是晋国最大的商行,年年赈灾要钱、军粮要钱,朝中喊着国库空虚,而宝丰商行的税银勉强能填上这个窟窿。 更因为宝丰商行每年给皇帝进贡,皇帝的小金库被填得满满当当,自然也给庆王面子。 老庆王寿辰,不差钱的庆王府年年都是大办的,到时皇帝不一定会到,可大部分皇亲国戚都会去给老庆王贺寿,皇子们也会去。 太子年年都去寿宴,关键是谈淇,他以前没有帖子进不去庆王府,今年多了个东宫侍君的身份,奈何太子两次动手不顺利迁怒他,他现在失宠,也很难有机会出东宫。 可偏偏庆王府的帖子送到了谈淇手上,谈淇初时不敢相信,跟伺候自己的宫人确认是庆王府的人送来的,先是惊喜后是怀疑,他身份低微,庆王府怎么会给他送帖子? 谈淇性格谨慎,让人去打听了下,原来不仅是他得了请帖,东宫的两位太子侧妃都有。 想来是今年东宫进了人,而他前段时间又还算得宠,跟着太子去过四皇子的婚宴,庆王府的人不知他已失宠,便也给他送了帖子。 不管如何,谈淇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过太子,太子也一直不愿见他,薛侧妃又三天两头地刁难他,他可不想坐以待毙,这请帖来得正是时候,他得趁此机会复宠才是! 都怪谈轻上次坏事,要是没有谈轻,隐王早死了! 谈淇最近吃了不少苦,他怨太子无情,薛侧妃善妒,更恨谈轻每次都要出来坏他好事! 因为失宠,他在东宫没了特权,对宫外的事知道不多,还以为谈轻还在庄子没回来,斟酌利弊后,还是决定派人出宫给爹娘传信,让他们帮忙准备送老庆王的贺礼。 等他找到机会顺利复宠之后,他定然不会放过谈轻! 这一准备,就是两天。 到了老庆王寿辰那天,天公作美,和煦日头早早升起,庆王府也敲锣打鼓地热闹起来。 谈淇到底只是东宫一个小小侍君,没有太子允许不能轻易离开东宫,而太子只带薛侧妃出宫,压根就没管另一位被他忽略已久的侧妃孙俊杰,谈淇打算蹭他的车出东宫。 跟薛侧妃一样,孙俊杰同为太子侧妃,还是皇后的侄子,没有太子他也可以出宫,这难得出宫的机会,孙俊杰宫里早就在准备了。 依照太子往日偏好素净柔弱菟丝花的喜好,谈淇早早就穿戴好,候在了孙俊杰宫里。 孙俊杰前天夜里喝了个烂醉,起来得也晚,见到谈淇时也没为难他,在他看来,谈淇也就是个有点心机的小玩意,既然是他表哥房里的人,谈淇又刻意逢迎,给他送了一份厚礼,他一高兴就做了个顺水人情。 两人几乎是快中午时才到的,孙俊杰难得出宫一趟,宿醉后泛着红血丝的眼睛都亮了。 谈淇很久没出宫也有些激动,但他一贯擅长做表面功夫,按捺着心情温顺地扶着孙俊杰下车,好在孙俊杰没什么脑子,还带上他一块进庆王府见老庆王,当面贺寿献礼。 第252章 这个时辰很多客人都已经来了,老庆王在几个儿子孙儿的陪伴下,正在前厅跟一众皇亲国戚和朝中官员叙话,孙俊杰也不是太蠢,他还挺油嘴滑舌的,进来后先说了几句好话,送上厚重的寿礼,谈淇紧跟着将他爹娘找来的一副珍品贺寿图递上去。 老庆王年事已高,耳朵不怎么好,笑呵呵地点了点头,就让他大儿子招呼着二人坐下。 这庆王府大爷正是裴彦他爹,人也机灵,谁家的就给谁领去,带着两人到了太子那边。 太子一看到孙俊杰和谈淇,脸都黑了,身边坐的还是老对头瑞王,瑞王一看就要笑话他。 “太子殿下这是拖家带口来了?是担忧寿礼送的太过贵重,不多带几个人来吃不回本吗?” 两人在朝堂斗了几年,早就撕破脸皮,皇帝不在也无须假装兄友弟恭,太子脸色铁青,哼道:“瑞王以己度人,孤今日是见识到了。” 他懒得跟瑞王废话,冷眼扫向孙俊杰和谈淇。 “你们来做什么?” 孙俊杰看太子身边还有空位,理直气壮坐下,“庆王府也给我送了请柬啊。表哥也真是的,一大早就走了,也不等等我们,要是早知道表哥也要来,我就不多准备贺礼了。” 太子看见他就烦,偏偏这是他亲表弟,又有皇后护着,最近是越发无法无天了,太子眼底闪过一丝屈辱,没跟孙俊杰算账,只看向谈淇。谈淇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哀怨和委屈,朝他拱手行礼,“沾了殿下的光,谈淇也收到了请柬,总不能不来,便求孙侧妃带上谈淇一起出宫了。” 薛侧妃暗暗瞪了占了太子右侧位子的孙俊杰一眼,闻言拧着眉头看向谈淇,颇为不满。 她居然都不知道,谈淇也能拿到庆王府的帖子? 谁知谈淇在她的眼神下缩了缩脖子,脸上闪过明显的畏惧之色,又转身向薛侧妃行礼。 “薛侧妃放心,您吩咐谈淇抄的经书,谈淇已经抄好了,出宫之时,已经送到您宫中。” 薛侧妃这回瞪的人变成了当着太子面告状的谈淇。 太子闻言果然多看了谈淇一眼,就见谈淇行动间宽松的滑落到手肘上,露出手腕上方三四块青紫色的印子,赫然是掐出来的手印。 太子顿了顿,皱着眉头问:“你手上怎么回事?” 谈淇立马拉下衣袖遮住印子,怯生生地看了薛侧妃一眼,薛侧妃眼睛瞪得更大了,太子看出来端倪,摆手道:“先去后面坐下吧。” 谈淇眼里涌现水光,留给太子一个缠绵又委屈的眼神,便和小太监到了他们身后坐下。 薛侧妃气得不轻,这个小贱人当着她的面都给她上眼药,她急忙找太子解释,“殿下……” 太子一个冷眼扫来,“这是庆王府,有事回去再说。” 薛侧妃被太子眼里的阴狠警告吓得心头一颤,悻悻闭嘴,回头狠狠瞪了谈淇一眼。 太子看着脸色黑到发沉,他只带薛侧妃来,不是因为宠爱薛侧妃,自打行宫回来后,薛家叔父就被撸了,要不是她的父兄还在军中,太子也不会偶尔去她那里用膳。 可谁让他的东宫没有拿得出手的人?孙俊杰流里流气的样子,带他出来就是丢人现眼。 至于谈淇? 哪个皇子会天天带着一个身份低微的侍妾在身边? 他是太子,多少人盯着,也怕被御史痛斥色令智昏。 带薛侧妃来,是他没得选! 谈淇听话去后面坐下,捂住手臂上的衣袖,眼里闪过一丝得意,再看名正言顺坐在太子身侧两旁的孙俊杰和薛侧妃,他眼里闪过一抹暗色,琢磨起要怎么将他们其中一位拉下来自己上位。 便在这时,大厅门前传来一阵动静,听到有人说宁王和隐王妃到了,谈淇猛地抬起头。 与谈淇一样,被谈轻吓得留下心理阴影的孙俊杰眼瞳一缩,往门前看去,果真见到宁王和谈轻,孙俊杰暗骂一声,搬着凳子挪到谈淇身边,想用太子和薛侧妃挡住自己。 “他怎么也来了……” 孙俊杰低声嘀咕着,做贼似的左右打量,想找机会溜出大厅,手肘无意中碰到谈淇,谈淇竟也是一个哆嗦,正好谈轻和宁王路过这边,不偏不倚朝他这边看了一眼。 谈淇顿了下,慌张低头。 早就通过裴彦知道谈淇所在的位置,看着他做贼心虚不敢直面自己的模样,谈轻勾了勾嘴角冷笑一声,便跟着宁王去见老庆王。 有裴彦这东道主和宁王在,谈轻直接到了老庆王跟前,他准备的贺礼是一道松鹤玉器摆件,宁王送的是一副古画,老庆王都笑着收下,客客气气地跟宁王寒暄了几句。 待宁王介绍到谈轻时,裴彦特意在他爷爷老庆王跟前说:“这就是那位最近带着我开报社做生意的隐王妃,卫国公的亲外孙子。” 老庆王噢了一声,看谈轻的眼神比刚才热切许多。 “好好好,是个好孩子,谈轻是吧,我认得你外公,前几天还去他那蹭饭,他那里有种辣椒做的新菜,听说就是你这孩子给他送的!” 谈轻不由一愣。 裴彦哄道:“您喜欢的那些稀罕吃食也是隐王妃家庄子上的,您放心,王妃这两天也给我送了一些来,我特意让人给您多留了一些,不过今年您过寿,辣椒还是少吃点。” 老庆王不情不愿地应下,但还是眼巴巴看着谈轻。 “你这寿礼太贵重了,你给你外公送的菜就挺好的。” 谈轻假装听不懂老庆王话里的暗示,忍着笑客气了两句,老庆王头发都已经霜白了,看去比他外公是一代人,原来也是爱吃辣的。 就因为这点,他和宁王被老庆王拉着说了好一会儿话,连太子和瑞王那边都频频看来。 老人家跟外公还是旧相识,在老庆王话里,年轻时他们还有过口角,到现在年纪大了反倒又能凑到一块去了,偶尔还去蹭蹭饭。 谈轻耐心听着,余光瞥见孙俊杰跟谈淇一前一后溜出了大厅,也不着急,给今天带出来的洛青洛白使了个眼色,两人便追了出去。 知道老庆王妃的娘家人过来了,老庆王放他们去席上,宁王也是好笑不已,边走边低声侧首夸赞谈轻,“父皇很是看重老庆王,能让老庆王这么喜欢,也是七弟妹的本事。” 谈轻得意地笑了笑,“那我回头让人多送殿辣椒到庆王府,我跟裴彦也还有生意合作呢。” 宁王点头,“你看着安排就好。倘若这次七弟立功回来,入了朝堂,便能帮上他不少。” 皇子们几乎都被安排在同席,他说着看向不远的太子和瑞王,微微皱眉,“太子和瑞王也在,七弟妹可要随我过去同他们打声招呼?” 他知道谈轻不喜欢太子,若不是太子举荐,裴折玉也不用带病离京,太子也绝非好意。 宁王脾气再好,眼下再见到太子,也有些不满。 谈轻果断摇头,“我有点闷,想出去转转晒晒太阳。” 宁王理解道:“去吧,小心些,让身边的人跟紧了。” 谈轻乖巧点头,带着福生出去。 而孙俊杰和谈淇也已出了大厅,孙俊杰就是打算溜出东宫玩的,在大厅就跟谈淇分开了。 谈淇有些慌,在行宫时李云生出卖了他,他撺掇太子对付隐王的事谈轻肯定知道了。 谈轻现在那么疯,他还把人得罪狠了,可想而知,谈轻才不会管什么场合都能仗着身份欺辱他,谁让他身份低微,只是个小侍君? 如今他又失宠了,太子会不会出面保他都很难说。 只能先回东宫了。 谈淇咬着唇,满心不甘,却也不得不带着小太监往庆王府大门前走去,可还没走到门前,就被庆王府的侍女拦住了,“侍君留步。” 有过先前在长公主府的前车之鉴,谈淇便如惊弓之鸟一般,一见到那侍女就吓了一跳。 “有,有何事?” 那侍女屈身一礼,“太子殿下请侍君到花园说话。” 听闻是太子,谈淇暗松口气,狐疑地看着对方。 “果真是太子殿下?” 侍女双手奉上一枚玉佩,谈淇跟了太子许久,一眼认出来那是太子之前佩戴的随身之物,这才放松下来,接过玉佩,“带路吧。” 侍女垂头应是,转身带路。 谈淇跟着侍女一路来到幽静的后院,走到一处假山前,侍女便停下,让谈淇自己过去。 谈淇捏紧手里的玉佩,再三确认这是太子的东西,才缓缓往假山一侧的池塘走去,可当他走出假山后,却见到池塘边空无一人。 察觉不对的谈淇当即就想跑,却发现一直跟着自己的小太监不见了,他握紧玉佩护在胸前,咬了咬唇,快步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可当谈淇走到假山前的小道时,他猛地停下来,睁大眼睛看着前方,不自觉往后退去。 小道里走出几人,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名穿着宝蓝色锦衣,身披白绒披风的白面少年,眉目精致,如夏日般明艳,眼神却有些冷。 第253章 “谈,谈轻……” 谈淇被吓得呼吸急促,满眼惊恐地往池塘边退去。 看这小白花如此惊慌,谈轻挑起眉梢,勾唇笑了。 “看见是我,你很失望?” 第124章 谈淇退到池塘边,脚踩到岸边的鹅卵石才停下来,垂头看去,今日日头大,融化了池塘上薄薄的一层冰,映了满池暖融融的灿金。 可到底是冬天,水都是冰冷刺骨的,谈淇咽了咽喉咙,挤出一个惨白的笑容面朝谈轻。 “大哥……” “可当不起这声大哥。”谈轻不悦道:“我早说过我和二房再无瓜葛,你怎么总是记不住?自打你进了东宫,要找你可真是不容易。” 谈淇抿了抿嘴,笑得很僵,“就算大哥不承认,我们身上也都流着谈家的血,是不折不扣的亲人。大哥要见我,来东宫就是了。” 谈轻嗤笑出声,抱起胳膊,“东宫?让我去你们的地盘任你们鱼肉吗?你觉得我很蠢吗?” 看谈轻身边人多,谈淇举起手里的玉佩,反问谈轻:“方才带路的人是大哥安排的?大哥手里怎么会有太子殿下随身带的玉佩?” 谈轻摆手,“打住!你把赔钱货当眼珠子,别把我也跟他扯到一块去!自打你们凑到一块偷情吃绝户,我就对你们这两个脏东西避之不及。不过我也不怕告诉你,你失宠这么久,怕是不知道孙俊杰拿了多少赔钱货的东西出宫赏人,这玉佩嘛,就是他给出去的,我只略给对方一些银钱就拿过来了,用来钓你这条鱼绰绰有余。” 谈淇暗松口气,只要谈轻跟太子没有复合,他就还能争取一下君后的位置。可听谈轻的意思绝对不简单,谈淇脸色又白了几分。 “大哥找我做什么?” 谈轻今日心情好,耐心不错,笑问:“你觉得呢?” 谈淇不知该怎么回。 谈轻看他左顾右盼的,哪里还看不出来他这是在找机会逃脱?“看来你心里也有数了。也是,在行宫的时候你可是差点就要了我和裴折玉的命,让我们顺利逃过一劫,你这一个多月来还睡着觉吗?会不会做噩梦?会不会梦到我去东宫找你算账?” 谈淇捏紧玉佩,“大哥找我出来,总不能只是为了嘲讽我吧?可大哥,就算我暂时失宠了,我也是太子的人,大哥是不敢杀我的。” “哦?” 谈轻笑了,“你就这么笃定?” 谈淇故作镇定,“杀我只会给大哥留下把柄,太子殿下如今就愁没有机会对大哥动手吧。” 小白花话还是那么多,谈轻啧了一声,“你说得对,我确实不应该给赔钱货动手的机会。” 谈淇察觉转机,觍着脸笑道:“其实大哥心中有气,我又何尝不知?可大哥也该明白,弑君可是死罪,弟弟我与太子殿下当时也不过是因为忠心护驾罢了,隐王绝非良配,大哥也该明白何为良禽择木而栖。” 谈轻噗嗤一声笑了,“你居然还有心思教我怎么做事?” 谈淇小心地看着他,语气近乎讨好,“大哥现在回头也不晚,隐王能给你的,太子殿下也能给你。何况隐王无能,只能依附大哥,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大哥?大哥这么好,明明应该值得更好的归宿的。” 谈轻面露诧异,抬头看天,“今天什么日子?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你居然夸起我来了!” 谈淇脸上不着痕迹闪过一丝厌烦之色,接着笑道:“大哥说笑了,我又何时诋毁过大哥?” 谈轻点头,“对,你不会当着我的面诋毁我。可私下里,你们二房也没少败坏我的名声。” 谈淇笑容逐渐僵硬,“大哥,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们都是一家人,何必闹得那么僵呢?” “过不去。” 谈轻懒得再跟他废话,回头给洛青洛白使了个眼神。 两人会意上前,谈淇笑不出来了,本能地往后退去,奈何身后就是池塘,他一迟疑,就被洛青洛白轻轻松松地扣住双肩压着跪下。 谈淇自小身子骨就弱,心思又多,为了讨太子欢心还少吃少喝过度约束自身,那胳膊腿细得跟一折就断似的,哪里挣扎得开两个都会武功的人?登时疼得脸色煞白,抽着气虚张声势地怒斥谈轻,“你们敢动我分毫试试看,太子绝不会放过你们的!” “好大的口气。” 谈轻嗤了一声,瞥向福生。 福生一脸阴险笑容,取出一个小玉瓶,谈轻接过揭开瓶塞,一股淡淡的药香随即涌出。 谈轻拿着玉瓶走近,“刚才你难得夸了我一句,我要不还你一点礼,好像有点说不过去。” 小玉瓶里显然是什么药物,谈淇登时变了脸色,改口道:“我不过是随口一说,你,你要干什么?谈轻,我警告过你,太子……” “太子太子……你嘴里就没有别的话了吗?”谈轻嗤之以鼻,“也就只有你把裴乾当成宝贝,他算什么东西?你看我什么时候怕过他?” “至于这个?”谈轻举起小玉瓶,特意在谈淇面前晃了晃,让他闻见药味,“这可是好东西啊,普通人求都求不来的。以前我有什么都会给你一份,现在得了这好东西我也没忘记留你。你猜猜看,这是什么?” 谈淇脸色发白,“我不猜!你快让他们放了我!” 他不猜,谈轻只好自己揭秘了,“这可是孕子丹,你当初哄我吃过的,这么快就忘了?” 谈淇脸色惨白,摇头挣扎,“不……你们放开我!” 谈轻看了眼洛青,后者当即伸手钳住谈淇下颌,迫使他把嘴张开,谈淇挣扎得愈发激动。 “不,我不吃!” 谈轻纳闷了,“当初你哄我吃孕子丹的时候,口口声声说是为我好,只要我服了孕子丹,外公就不会再阻止我嫁进东宫,现如今进了东宫的是你,皇后又那么着急要小皇孙,你先生下小皇孙不就能讨她欢心吗?说不定还能复宠,你居然不愿意吃?” 谈淇急道:“我体弱多病,这孕子丹有损身体,吃不得的!”服下孕子丹会有相当长一段转化期,就连孙俊杰被太后的人喂下孕子丹后都在宫里养了许久,当初又亲眼目睹谈轻服下孕子丹后差点没命,可见孕子丹弊大于利,他身体可比他们都弱! 他深知自己的身体就算吃了孕子丹,只怕也很难生育,而且还容易坏了身子,哪里敢碰? “何况当年那孕子丹是孙俊杰找来的,大哥心里有怨尽管找他就是,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都快把话挑明了,还在这里装糊涂,谈轻冷笑道:“没你撺掇,我会去找孙俊杰拿药吗?” 谈淇挣扎不开,眼珠子一转,转而哭诉道:“大哥我错了!我知错了!你别拿当年的事刺我了,当初我只是想帮你,也是你自己同意才吃的孕子丹,我也没想到你服了孕子丹会病成那样!我知道你是为了上次行宫的事心里有气,可你也不想想看,我只是东宫一个小小侍君,哪有那么大本领对付你和隐王?动手的人是太子和薛侧妃娘家,跟我可没有半点关系!” “对……还有!”谈淇想到什么,慌忙又说:“大哥!太子根本不喜欢我,我与他在一起都是受他胁迫!是太子不满老国公不愿助他,特意恶心大哥,这才找上我……我也不喜欢他的,我只是想借他的权势!” 看他哭得梨花带雨,谈轻顿了顿,余光瞥了眼身后假山,饶有兴趣道:“你真是被逼的?” 谈淇用力点头,眼眶倏然红了,泪珠滚落颊边,看着好不可怜,“大哥都看不上裴乾,我又怎么会真心喜欢他?他刚愎自用,实则根本没什么本事,太子的位子都不一定能坐稳,我图他什么?不就是看他有权势,被他哄着就以为能当上太子妃罢了!” 谈轻问:“这是你的真心话?” 谈淇重重点头,“千真万确!” 谈轻抚掌大笑,“好!好一个受人胁迫,身不由己!” 谈淇含着泪哀求道:“大哥,我真的知错了,你放过我好不好?我不想死,我以后会乖乖听你的话,你要我做什么我都听你的!” 诚然,谈淇一向喜欢对外装扮成纯洁小白花的样子,自身也是有点底子在的,哭起来挺惹人怜的,谈轻打量着他,笑着摇了摇头。 “有道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你跟裴乾不算是夫妻,此刻也跟这话差不多了。” “只可惜……”谈轻将手里的玉瓶递给了洛白,给他递了一个眼神,示意他给谈淇喂药。 玉瓶被硬塞到嘴边,药味扑鼻而来,谈淇死死瞪大眼睛,疯狂摇头挣扎,却被洛青洛白兄弟二人牢牢钳制,连话都说不出来。 谈轻看着药丸滚入谈淇口中,渐渐收了笑容,面无表情道:“只可惜,我从不是一个会怜香惜玉的人,也从来不会相信鳄鱼的眼泪。” “唔唔!” 谈淇用尽全力挣扎,到底被洛白用强硬的手段咽下了口中的药丸,两人松开他的脸时,他脸上赫然多了几道红艳艳的掐痕,他连哭都顾不上,拼命咳嗽想把药丸吐出来。 第254章 谈轻摆手,洛青洛白便抬着谈淇扔到后面的池塘里。 扑通一声—— 札然进了冰凉的池水里,谈淇慌乱无比地扑腾起来,在水中浮沉,“救命!来人……救救我!” 谈轻看他边扑腾边大喊,也是翻了个白眼,“别装了,李云生说过你会水,还游得很好。而且你以为你是怎么拿到庆王府请柬的?你难道不知道我跟裴世子自小认识,最近半年来关系不错,还有合作吗?” 谈轻无情地说出真相,“这花园附近都没有人,你就算是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急促的水声渐缓,池塘里的谈淇果然浮了上来,狠狠瞪了谈轻一眼,急忙抠起喉咙来。 日头越大,日光变得热烈温暖,却越衬得池水冰寒刺骨,谈淇现在什么都顾不得了,他只想赶紧把刚刚被迫服下的孕子丹吐出来。 谈轻看他把自己抠得面目狰狞,也是牙酸,索性蹲在岸上看猴戏似的看他,“我刚刚还想告诉你这池子不深,你站起来估计都还没没过肩膀,你这么快就自己游上来了,看来没有外人在,你在我面前是连装都不装了。也罢,还记得今年三月我大病前那次宫宴吗?我在宫宴上落水,大病一场,丢了太子妃的位子,还被诬陷是我将你推下水,等到这消息都传遍了京城了,弟弟你才想起来给我求情。” “分明还带着病,却跪在宫门前想找皇后求情,结果皇后没见你,你跪没多久就晕倒了,可心疼死太子,悄悄把你抱回了东宫。” 谈轻托起腮帮子,“当时谁看了不得说一句,你可真是我的好弟弟。虽说那些事我已经忘得七七八八,可我就是这么一个睚眦必报的人,当时的事,我已经查清,我在宫中落水,是你故意设局,用苦肉计害我,我可真是咽不下这口气呢。所以今天呢,我要替以前的我出这一口气,这骂名我都担了那么久了,当初被你害得落水时我可是病得差点没了命,今天我不把你扔下水,这口气我是真出不来。” 他看谈淇想方设法要吐出孕子丹的丑相,笑问:“如今是十一月,这水冷吗?你觉得,是今天的水凉,还是三月时宫里的水凉?” 谈淇在水里泡了个透,衣衫发丝滴着水,冷水冻得他脸色苍白,红着眼像个水鬼,他白白把自己弄得难受不已也无法吐出孕子丹,便也不装了,满脸阴狠地瞪着谈轻。 “你想报复我?谈轻,我承认我当时棋差一招,没能彻底弄死你,若是可以重来,当时我一定会要了你的命,夺走属于你的一切!” 福生怒道:“放肆!” 谈轻朝福生摆手,“他故意激怒我的,无能狂怒罢了。” 安抚好福生,谈轻看看狼狈的谈淇,再看向满池黄水,“你说你,心那么脏,到了这莲池里,都把人家庆王府的莲花池塘给搅混了。” 池塘的水有多冰冷入骨,谈淇心里就多少恨意,恶狠狠瞪着谈轻,“我最恨的就是你这副伪善的样子!从小到大,你无时无刻不在我跟前炫耀,嘴上说着把我们二房当做一家人,其实只愿意施舍点自己不要的东西打发我们,拿我们当下人!连侯府爵位都不肯给二房,对外还装着好哥哥好侄儿,明明是祖父让我们二房照顾你,你自己挣了好名声,害得所有人都在背地里说我们二房吃绝户,骗你家财!” 谈轻笑道:“你们难道没有惦记镇北侯府的爵位吗?至于炫耀,原来给你送点好东西就是炫耀,你这么不满,早就应该说出来啊,这些年怎么还一声不吭地忍着收下我那么多宝贝,你可真是够忍辱负重啊!” 谈淇深感羞辱,咬牙道:“这都是被你逼的!这么多年来你那个外公天天防着我们二房,要不是他,我爹早已经是新的镇北侯!你不过是沾了你两个爹的光,出身好一点,论文采论聪慧,你哪里比得上我?” “我爹拿命换来的爵位,凭什么让给你爹?”谈轻认真地说:“我觉得我长得也比你好看。再说了,我条件这么好,还需要再学什么?” 光是这轻飘飘几句话,就将他们二人的差距说得明明白白,谈淇心中满是屈辱,死死瞪着谈轻说:“是,我出身是不如你……可若我是你,我绝不会嫁给一个废物皇子!” 谈轻眸光转冷,“你不是我,就算你千方百计想取代我,最后也失败了。你的文采和聪慧也没你想的那么高,不然你偷什么诗?你说别人是废物之前怎么不先审视自己?” 谈淇被他一再戳心,提到让自己颜面尽失的偷诗一事,心防几乎当场崩溃,脸色凶狠地朝着谈轻游来,脸上全无以往的羸弱无辜。 “都怪你!如果你死了,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也不会有人发现!你死了,我就是镇北侯府唯一的小公子,就是新太子妃,就是以后的君后!谈轻,你也别装作自己好像很无辜的样子,从小到大,我最恨的就是你!本还想着你是我的兄长,一家人忍让一些也无妨,可是你骗得我好苦!既然你当年不讲情分抢走救下太子的功劳,抢走了我的太子妃之位,我如今不择手段夺回我的东西,又有什么错!” 看他如此癫狂,福生和洛青洛白都惊得上前护主。 谈轻倒是无所谓,看谈淇红着眼冲过来,他反倒笑出声,“谈淇,你总说你比我聪明,可你这么聪明,居然真的会相信当年我被内定为太子妃是因为当年你救了裴乾?你都跟了裴乾这么久,他就没有告诉过你,当年他到镇北侯本就染了风寒身体不适,昏倒之后正是当年的我发现并且找到皇帝报信,那么多人看着,连皇帝自己也在场,我怎么抢你的功劳?” 谈轻本不想解释,可看谈淇这么癫狂狼狈,也不介意给他心上扎上一刀,“当年宫里的人都知道这桩旧事,裴乾又怎么会不清楚?或许当年你是发现了他受伤昏迷,还给他包扎,可是当年的我就没功劳吗?” “何况裴乾是在镇北侯府出事的,你既然碰见了他,怎么不救人救到底,给他找个大夫?万一他出了什么意外,当年我们整个镇北侯府可是都要陪葬的。”谈轻耸肩道:“你要是不信呢,就自己多去打听打听,你现在离后宫也近了,打听这些旧事不难。不过我觉得吧,你心里其实也清楚,当年我会是内定太子妃,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我外公,因为西北军,因为我出身好,又没什么亲人,好控制。” 看谈淇脸色越发苍白,谈轻给了他最后一刀。 “承认真相,你就不好理直气壮地抢我的东西了,那你就真的成了吃绝户,还惦记长兄未婚夫的白眼狼,你那么伪善,又怎么会承认呢?不过你刚刚也说了,裴乾知道一切,他跟你勾搭上,就不会是因为恩情和喜欢你了,你也是心知肚明的吧?” “你胡说!”谈淇矢口否认,“不是的!就是你抢走了我的一切!我是回来夺回我的东西的!” “是夺,但不是夺回。” 谈轻纠正道:“你一定在想,如果我的太子妃之位是因为当年救了太子得来的,那么当年也帮过太子的你也能争一争。结果真相就只是因为我出身好,你无法正视自己的出身,自然也没机会夺走那个位子。” 他俯视水里的谈淇,眼神冰冷,压低声音道:“你想当君后,凭什么?凭你这偷诗的文采?凭你早知瘟疫会爆发却只顾自己利益隐瞒不报还私下囤药抬高药价?凭你连薛侧妃都斗不过的聪慧?凭你是白眼狼?凭你擅长吃绝户?还是凭你是从几年后回来的,比别人知道更多后事吗?” 谈淇眼里满是嫉恨,谈轻每多说一句,他的脸色更难堪一分,但到话末,他倏然瞪大眼睛,褪去愤恨,不可置信地看着谈轻。 “因为觉得我可以做到,你就一定也可以,因为想要跟我争,证明你处处都比我更好吗?” 谈轻站起身来,将方才落到地上的那枚玉佩捡起,又走回到谈淇面前,将玉佩丢给他。 “别白日做梦了,也不想想,你都能回来,又为何要认定这个世间只有你一个人能回来?” 玉佩落入水中,溅起水花,打在谈淇湿漉漉的眉眼,可他没有反应,只呆呆看着谈轻。 “你怎么会知道我是……你,你也……”谈淇很快摇头,“不对!你既然跟我一样,那你为何要嫁给隐王!你是在骗我,一定是这样的!” 显然,谈淇以为他也是重生的。 不过谈淇还不肯承认,或许是因为重生是他最大的优势,他怎么能容下他向来看不起的谈轻居然也会跟他一样,得到天道的眷顾。 谈轻一眼看透,笑了笑,姑且就让他这么误会着,“我做事自然有我的用意,你以为你选了裴乾,这辈子就能胜过我?你为什么不去想想,那或许是我不想要了的东西,才会任由你这么轻松就抢了过去呢?” 谈淇突然不知所措,谈轻没有否认,在谈淇眼中,他面前的人就不只是那个被他玩得团团转的谈轻,而是后世那位——君后。他纵然再恨后来的君后,再看不上那位君后,可一但失去自己最大的优势,他的底气瞬间没了,只剩下浓浓的怨气。 第255章 “你骗我!谈轻你又骗我!你是不是故意的……故意让我抢走裴乾,故意看我拿出那些诗再揭露我,又故意害我当不上太子侧妃!” 谈淇越想越恐慌,他筹谋了这么久,牺牲了那么多才得到手的东西,竟然会是因为谈轻根本不想要随手让给他的吗?他不甘心! “谈轻,你凭什么一次次将我踩在脚下,凭什么一次次欺辱我?我出身是不如你,可我从来不输你!我也不过想为自己争一回而已,你凭什么……凭什么说我痴心妄想!” 看他死鸭子嘴硬,谈轻懒得跟他争,只道:“今日之事,只是我忙中抽空,给你一个小小的惩戒,孕子丹会对你造成多大影响,你又会不会像我当初那样大病不起,就看你的命了。不过我的气还没出完,你可要活下去啊,等到我什么时候再有空,跟你算算上回在行宫这笔帐,让你知道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不能得罪。”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谈淇往假山看去,“有人已经看了那么久戏了,竟然一直都没出声,看来堂弟你这回凶多吉少了。我忙得很,就不跟你们闲聊了,谈淇,你可得努力活下去,等我抽空再来跟你慢慢算账。” 谈淇满腔愤恨不甘不由顿住,缓缓转过身,迷茫地往假山那边看去,就见太子和钟惠正站在假山隐蔽的角落里,俨然被钟惠拦住了。 对上太子阴沉的眼神,谈淇眼瞳骤然紧缩,如坠冰窟,险些没站稳倒在冰冷的水池里。 谈轻看他吓得不轻,好心提醒:“这位刚才可是听了很久了,包括你说他逼迫你的话哦。” 谈淇顿感手脚冰凉,更甚满池冷水,脸上悔恨交加。 “你算计我!” 不错,就是算计。 就是要给小白花跟赔钱货添乱子,让他们窝里斗。 谈轻撇嘴一笑,没再理他,转身往太子那边走去,没好气道:“人我可是好好的交还给太子殿下了,他得罪了我,我还好心赏了他孕子丹,可见我这隐王妃是多么仁慈啊。” 谈轻嫌弃地瞥了太子一眼,“人你也看见了,别到头来出了什么事,就转过头来诬赖我。” 太子面色黑沉,阴冷目光从谈淇身上转到谈轻脸上,“你也知道他是我的人,打狗还要看主人,你动他,就不怕孤借此对你动手?” 谈轻摊手,“那你去告御状啊。” 太子道:“你以为孤不敢?” 谈轻无所谓,“你有空再说。” 太子还没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就先听见了身后传来的薛侧妃的声音,“殿下!太子殿下!叔父出事了,太子殿下快去救救他吧!” 薛侧妃让宫女扶着匆匆而来,面容焦急,全无宴席上的端庄,反而很是慌张,她大抵都没有看见谈轻,就跑过来抓住太子的衣袖。 “求殿下救救叔父!侯府来人,说叔父夜宿勾栏被兵部的人抓了!还说叔父逼良为娼害出了人命,要军法处置!殿下是知道叔父最近闲赋在家的,叔父心中苦闷这才想去消遣,不过一些小事,什么逼良为娼什么人命,定是有人故意构陷叔父啊!” 太子猛地回头看向谈轻,恍然大悟同时也很震惊。 朝中禁止官员狎妓,其实平时也不会特意去查,可兵部管的严,薛家叔父是兵部小将,被抓到了逛窑子也不算什么大事,被处罚过也就罢了,关键是逼良为娼害了人命! 谈轻看他一下锁定自己,还算有点脑子,便给了他一个提示,呲牙笑得那叫天真烂漫,“不是构陷,他逼良为娼还杀人是真的哦。” 太子咬牙切齿,“是你!” 谈轻笑而不语。 外公在朝为官这么多年,就算皇帝忌惮他要他交还兵符,可人脉还是在的,太子跟谈淇躲在东宫查不出什么,那就查他手下的人。 说来靖西候府会没落也不是没原因的,因为老靖西侯的儿子都是付不起的阿斗,一个惯会糊弄在军中混日子,一个斗鸡养狗不干人事,也就只有薛侧妃几个哥哥顶点用。 “太子殿下忙,本王妃也忙,你现在还有闲功夫去告御状说我害了你的侍君的话请快点,我也没空等你。”谈轻笑道:“说起来,这还是太子殿下教我的呢,不能动你,可你能保证你身边的人都没问题吗?” 如今靖西候府不仅是太子的外戚,更是皇帝给太子安排的军中势力,薛家能力是不太行,可为了不让亲岳父和亲舅子寒心,他就必须要捞薛侧妃的叔父,比起支持他的靖西候府的势力,谈淇又算得了什么? 谈轻就是要他抽不出空来,也没心思再多管闲事。 太子深吸口气,将怒火遏制下来,冷声道:“老七走了,你就不怕他在路上出什么事?” 还敢当年威胁他?真以为他是好欺负的?谈轻冷笑一声,“你信不信,只要裴折玉在外出什么意外,不久后你身上也会出什么事?” 太子脸色铁青,“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 谈轻白了他一眼,转身就走,“兔子逼急了还会咬人,我们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可朝中群狼环伺,你敢拿你那太子之位跟我赌吗?” 谈轻从太子身边路过,顿了顿,笑容分外嘲讽。 “你不敢。” 太子怒目圆瞪,呼吸沉重。 谈轻收回鄙夷的眼神,“走了,希望最近不会有什么烦人的事情,不然逼急了我,我说不定会去瑞王府找瑞王殿下好好合计合计。” 太子脸色都黑得能滴下墨水来,谈轻和裴折玉本就与宁王沆瀣一气,又加上瑞王的话,双方联手将他这个太子拉下来也不无可能。 谈轻可真是…… 狠狠掐住了他的七寸! 谈轻施施然带着众人离去,待走出他们的视线范围后,才拍拍胸口,先是松了口气,紧跟着兴致勃勃地回头问福生和洛青洛白。 “怎么样?我刚才表现得很恶毒,很气人吧?” 福生也不再装眼高于顶的奸恶小厮了,竖起大拇指。 “很恶毒!” 洛青洛白齐齐点头,“很气人! 谈轻乐不开支,“要是还在谈淇当主角的话本里面,我今天干这事可是妥妥的大反派了。” 一下拉满主角攻受仇恨值,让他们吃瘪,我真牛啊! 虽然没有听到谈轻的心声,钟惠在旁也被逗笑了,“王妃好心态,不担心太子报复吗?” 谈轻还真不担心,“他有空吗?靖西候府出事,瑞王势必落井下石,还有宁王从中周旋。” 钟惠笑着点头,“王妃好计谋,如今皇帝明摆着宠信宁王,使得太子、瑞王以及宁王三派在朝中三足鼎立,尤其是瑞王,时刻盯着太子这老对手,等着将他拉下来,如今靖西候府出事,太子绞尽脑汁捞人,又哪有空闲再找王妃和隐王殿下晦气?” 他看向谈轻,“如此一来,王妃和隐王殿下在赣州,也能少一些不怀好意的人惦记了。” 谈轻笑问:“钟叔,马车都备好了吧?劳烦你帮我跟裴世子和宁王说一声,我先走了。” 钟惠应道:“都备好了,王妃不跟义父说一声吗?” 谈轻飞快摇头,“怕挨打,你帮我告知他一声就是了。” 钟惠失笑,“义父让我来帮王妃,是相信王妃的本事,很多事情都可以自己做主。这次赣州的事牵连右相,隐王殿下这一去也不知会不会出什么意外,义父应当能理解的。” 谈轻嘿嘿笑了笑,看四周没有外人,压低声音问:“我交给你的东西,都送进东宫了吗?” 钟惠道:“已经办妥。不过我还是想不通,王妃给谈淇服孕子丹,万一谈淇真的有孕……” 谈轻笑说:“那赔钱货头上怕是要多一顶绿帽子了。” 钟惠愣了下,眼里闪过了然之色,尴尬地轻咳一声。 “竟是这种药。” “嘘。” 谈轻小声道:“药放进赔钱货书房,只要他常在书房待着,药气慢慢入体,弱精不育是迟早的事,这种药挥发起来无色无味,就连御医都找不出源头。我敢让谈淇吃孕子丹,不过是想让他尝尝从前的我吃过的苦。” 就算那假孕子丹并不是谈淇给的,谈淇也有挑唆原主的罪责,又曾经推原主下水害原主大病、名声受损,丢了太子妃之位,间接害得原主最终病弱后气得一命呜呼,让谈淇尝过原主的苦,这也算是替原主讨债了。 要不是卓大夫还没有研究出原主吃过的孕子丹药方,他指定要给谈淇吃上一样的假药! “至于赔钱货吗?”谈轻嗤道:“他娘皇后以前也没少出手对付我,她那么想要抱皇孙,我偏偏不让她如意!她儿子敢动我家裴折玉,还想生儿子?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要不是赶时间,谈轻还不会就此罢手,等从赣州回来,才是他真正报复赔钱货的时机! 钟惠了然地点头,但看谈轻的眼神还是有点奇怪。 “王妃的药是从何得来的?” 第256章 “咳咳。” 谈轻自然不能说这是他从之前养在王府那株让人不举的毒花里提炼出来,再加上自己的异能做出来的药,只能说:“我有人脉。” 为了这事,裴折玉出发前他都没跟裴折玉好好说话,忙着跟福生争分夺秒地偷偷制药。 想了想,他又跟钟惠说:“钟叔要是也想用这药对付仇家,我可以帮你联系,能便宜很多。” 钟惠好笑摇头,“义父这里有我大可放心,此去赣州路途遥远,风高浪急,王妃务必珍重。” 谈轻也认真起来,想到马上就要离开京师追赶上裴折玉,他漆黑的眼睛愈发明亮耀眼。 “我知道,走了。” 第125章 时值冬月,草木枯,风雪落,天地被苍茫的雪色覆盖,通州渡口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影。 这种时候赶路,从京城到赣州自是水路最快,而今水路还未冰封,河道上却不见行船。 从前日出发,与皇帝派来的其他人回合后再一路赶往渡口,路上下了两场大雨封住了前路,他们被困在驿馆耽搁了大半个白天,后面紧赶慢赶,等到了渡口,一行人才终于能暂时停下喝口热水暖暖身子。 燕一撑着伞,和几个护卫抬着裴折玉的轮椅下来,便见一行人站在河岸上争执着什么。 不多时约摸是吵出结论,宁王派来的人冒着雪过来。 “殿下,接我们的船出了点事,今天来不了了,不过明日会有皇商的货船下江南,届时我们可以上船,也能掩人耳目。前面被大雪封了路,我们急不来,不如就先去附近镇上歇息一夜,明日一早再过来也不迟。” 这次去赣州皇帝催得急,可天公不作美,也怨不得他们,其他人都没意见,裴折玉便也应了。渡口不远便是小镇,裴折玉又回了马车上,与众人到了镇上的客栈下榻,一回房间,燕一赶紧让人要热水。 这天寒地冻的冒着大雪赶路,连燕一等身体康健的侍卫都受不住,更别提刚解毒后身体本就比常人虚弱许多的裴折玉,就算他是坐在马车里,马车里也只有手炉拱他取暖,冷飕飕的,颠簸一整日也很难受。 这两天下来,裴折玉的脸色又白得跟刚解毒时似的。 燕一很是担心,生怕出了什么意外,不能将自家殿下全须全尾地送回王府,交还王妃。 裴折玉倒还好,捧着温热的水杯,轻轻吐出一口寒气,只是脸色白点,还不至于倒下。 燕一很快在行礼里翻出药给他送过来,“殿下先吃药吧,我已经让人去请卓大夫过来了。” 裴折玉接过出发前谈轻特意请卓大夫配好的药丸,就着热水吞服下去,热水顺着喉咙下肚,似乎已经将身上的寒冷驱散了大半。 卓大夫很快过来,行过礼后习以为常地给他把脉。 因为谈轻的吩咐,裴折玉也没有推辞,看着眼底乌青精神萎靡的卓大夫,他不经意地问:“这两天辛苦卓大夫了,本王并未感觉有何不适,卓大夫腹泻的症状可好些了?” 从出发那天起,这位卓大夫就一直躲在马车上,好像一直很困的样子,也不知道在忙什么,奇怪的很。分明自己就是大夫,第一个病的还是他,要不是昨日雪太大没法赶路,恐怕裴折玉都要为他停下来了。 卓大夫快到嘴边的哈欠立马咽回去,觍着脸笑道:“小人年纪大了,不大适应在雪天里赶路,让殿下担心了。”他说着松开裴折玉的手起身,“殿下身体没什么事,若是还觉得冷,多穿衣服,喝点姜汤就好。” 裴折玉点点头,对谈轻指定安排过来照顾他身体的人,他还是很宽和的,卓大夫身体不适,他就先让人回去休息了。等人一走,燕一关上门有些不悦地压着声音说:“卓大夫分明没有生病,也没有吃药。这两天,他在屋中不是睡觉,就是钻研药方。” “那他为何装病?” 燕一也回答不上来,“不过他也没有接触过外人。” 裴折玉思索了下,淡声道:“那就别管了,让人看着点,毕竟是王妃信任的人。”说到谈轻,他清冷眼里多了几分笑意,“我记得我们出发前王妃找过卓大夫,说不定,是王妃让卓大夫搓了太多药丸,累坏人了。” 燕一想不通卓大夫为什么装病骗人,殿下说的也对,人没干坏事就无所谓,他便点了头。 “那殿下先歇一会儿,我去叫人要一些姜汤过来。” 裴折玉看着他匆匆出门,便转着轮椅到窗边,被严严实实关好的窗户在他手中推开一条裂缝,撞入眼帘的是白雪覆盖的院落,北风卷着雪花飘进来,落入裴折玉手中。 他自小在宫中长大,见过大雪掩埋宏伟的皇宫,曾有无数个风雪肆虐的黑夜在空荡荡的宫里渡过,他从不喜欢雪,可谈轻喜欢,还喜欢堆雪人,他看见雪难免想起谈轻。 想起分别时谈轻被他惊得呆呆的模样,煞是可爱,裴折玉眼底笑意更浓,翻手伸出窗外,北风旋即卷着手中的雪花往远处飘去。 裴折玉静静看着,身边太清静了,让他有些不适,喃喃道:“才分开两天,就不习惯了。” 天色已晚,一行人在客栈下榻,都盼着今夜的雪小一些,若持续大雪,河道怕是要被冰封住了,彼时便也没什么船再往南边走了。 也许是老天听到了他们的期盼,雪在半夜就停了,翌日一早,明媚的日光照在小镇上。 昨晚睡前喝过姜汤,裴折玉勉强睡了一个好觉,醒来后又坐回了轮椅,随着众人回渡口。 果真如宁王的人所言,一大早渡口前就停了一艘巨大豪气的商船,上面还挂着宝丰商行的商号,燕一一眼认出来,很是意外。 “这不是裴世子家的商行吗?” 裴彦近半年跟谈轻走得近,眼下这么凑巧,连裴折玉都不由多看了一眼宝丰商行的货船。 一行人陆陆续续上船,船上四处载满了木质的大箱子,前方扬起巨大帆布,前方甲板看台视野宽阔,船身中间有两层小楼,需得走上十几个台阶才能到楼上的房间去。 船上除了宝丰商行的人便只有他们这些人,宝丰商行的管事是众人都没见过的生面孔,对众人十分客气,亲自带着他们上楼,待看到裴折玉时一拍脑门哎呀说:“方才没瞧见这位大人行动不便,只怕不便上下楼,不如便去楼下留给东家的房间?” 见状,众人纷纷看向几乎被燕一等人护着走在最后的裴折玉,宁王的人更是面露防备。 “不……” 没等他说完,管事赔笑道:“正好楼上的房间不大够了,大人们放心,我家主人不在,房间是空着的,跟楼上比也绝对不会差的。” 如此殷勤实在诡异,燕一不动声色上前,裴折玉看在眼里,给了燕一一个眼神示意他退后,便道:“好,劳烦管事叫个人来带路。” 那管事笑着应好,指派了一个人给他们带路,便又一脸殷切地领着其余人上楼,看起来好像对裴折玉有点特别,又不怎么在意。 宁王的人迟疑须臾,见裴折玉毫不犹豫让燕一推着轮椅跟上带路的人,并未拒绝,他皱了皱眉,到底没说什么,跟着众人上了楼。 一般来说,货船能住人的房间不会太多,而留给主家的房间定会选择视野更好的楼上,可偏偏宝丰商行的管事说留给他家东家的房间在楼下,带路的人绕过前方船舵的位置,领着他们去后面。路上确实是平坦的,裴折玉坐在轮椅上一路顺畅,一直跟着人停在船后方甲板前的房间。 “到了。” 带路的船员说:“留给东家的房间时常收拾,很是干净,船要开了,大人先进房休息吧。” 他说着推开房门,房中光是前面用珠帘隔开的空间就足够大,布置得完全就是一个小型接待客人的花厅,分明是冬月,角落里还摆了几盆或翠绿或点缀着鲜花的盆栽。 看得出来,这里有人很用心地布置过了。裴折玉环视房中,身下的轮椅忽然动了起来。 那船员推着他进来,燕一也是一惊,忙不迭跟上,就被后面的卓大夫拉住,“哎呦!我脚好软,怕是晕船了,燕侍卫扶我一把!” 燕一被他拉扯着,回头一看,船员已经推着裴折玉穿过房间,到了隔着珠帘的内室前。 “卧房里也一直备着被褥,知道今日有人上船,管事特意叫我们备了炭盆,里头更暖和!大人赶路辛苦了,不如先进去歇一会儿?” 燕一急道:“殿下……” 坐在轮椅上的裴折玉不慌不忙回过头,冷淡眼眸一眼望来,显然是不慌的,燕一愣了下。 也只是愣了一下,那自说自话的船员已经掀开珠帘推着轮椅进了卧房,“大人这边请!” 卧房不比外面的花厅小,且布置更为细致,房中如船员所言烧了炭,比外面要暖和许多。 而在角落,一扇屏风阻隔了裴折玉的视线,袅袅香烟从后面飘出来,闻着是上好的檀香。 第257章 船员到此为止,松开了轮椅,看了一眼屏风,笑说:“那大人便先歇着吧,小的告退了。” 他推着人进来时没问过裴折玉的意思,走时也没征求裴折玉的意愿,转身就跑,还贴心的带上了门,燕一等人竟也都没有跟进来。 卧房里太过安静,裴折玉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他只瞥了眼跑走的船员,便回过头,目光落到那一扇金丝绣花鸟的屏风上。 里面有人。 僵持许久,双方都没有出声,裴折玉依旧气定神闲地坐在轮椅上寸步不动,屏风后的人却先按捺不住了,压得很低的声音响起—— “你为何不说话?” 虽说是刻意压着嗓子,可这嗓音一听就很年轻,甚至是有几分稚嫩的少年嗓音,裴折玉扣住扶手的手松了松,丹凤眼浮现笑意。 “我该说什么?” 屏风后的人声音低哑不悦,“你不好奇我是谁?又为什么让人把你送到这里来?也不怕我会对你动手,让你没有机会再回京城吗?” 裴折玉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应当没有得罪过宝丰商行的东家,自然不怕。” 屏风后的声音愈发低沉,“你真的没做过亏心事?最近这一段时间,就没招惹过什么人?” 裴折玉果决摇头,“没有。” 屏风后传来沉闷的呼吸声,随后响起噔噔的脚步声,绕过屏风走出来,不是谈轻又是谁? “裴折玉,你给我再说一遍,你真的没招惹过人?” 裴折玉脸上全无半点意外,但看眼前少年叉着腰羞恼质问的样子,他弯唇轻笑,稍加思索,改口道:“不久前,或许是招惹过。” 谈轻叉腰改为抱臂,闷哼一声,故意拿眼尾看裴折玉,“不错,我今天就是来找你算账的!” 裴折玉笑问:“那王妃打算如何跟我算账?” 谈轻摸摸下巴,“唔……我还没想好,等想好了再说,在那之前你别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裴折玉摇头失笑,起身走到谈轻面前,拉过他的手,“王妃怎么追来了?你的手好凉。” 看他上来就关心自己,谈轻也不演了,清了清嗓子,“你被人推进来时不慌不忙的,是不是早就猜到是我了?我连夜赶来的,赶了一天一夜才追上你们,马车里冻死了,我也就比你们早到一点,手能不凉吗?” 裴折玉眼里闪过一丝心疼,将手里还带着余温的手炉塞到谈轻手里,双手捂着他的手背,“这样会好点吗?这是宝丰商行的货船,宝丰商行背靠庆王府,我猜不到有什么人敢冒充宝丰商行的人,而王妃和裴世子是朋友,我再蠢也能猜到是你。” “你才不蠢,燕一就没猜到……”谈轻嘟囔着,拉着裴折玉到屏风后的榻上坐下来,“坐了那么久马车,我快累死了,先坐下说吧。” 裴折玉同他坐下,伸手紧了紧他披风上毛茸茸的领口,“王妃还没说你为何会在这里。” 谈轻捧着已不怎么暖和的雕花黄铜手炉,手指收紧,理不直气也壮,梗着脖子说:“反正船已经开了,不到下一个渡口不会靠岸,你就是想让我回去,我还能跳河游回去不成?这么冷的天,水都快结冰了。” 裴折玉笑容无奈,“没带上王妃是担心路上危险,如今王妃来都来了,我还能怎么办?王妃是偷偷来的,可有告知二哥和国公爷?” 谈轻撇嘴说:“我走前让人给他们报信了,你放心,别人都以为我是去庄子了,等皇帝发现我不在的时候,估计都到吃年夜饭那时了,木已成舟,他还能拿我怎么办?再说了,圣旨上又没说过不让我来。” 圣旨上确实没有提到谈轻,他这是在钻文字漏洞。 裴折玉笑叹道:“也罢,我回头给二哥和国公爷写信,到下个渡口让人带回去,请他们帮忙打掩护就是了,王妃就跟着我去赣州吧。” 谈轻欣喜点头,“好!” 屋中烧了上好的银丝炭,很是温暖,可裴折玉摸着谈轻的手背还是有点凉,“王妃累了便先躺下歇会儿吧,盖上被子暖和些。” 从庆王府出来一路冒着风雪赶路,又冷又颠簸,谈轻一天一夜没睡过觉,确实挺困的,没忍住打了个哈欠,却还要强打起精神。 “我不,你还没解释你走时为什么要偷亲……偷袭我呢。” 他红着耳尖看裴折玉。 裴折玉顿了顿,面不改色道:“不能说是偷袭,我亲自己娶回来的王妃,有什么问题吗?” 谈轻被他惊到了,这人说这话时眼睛都没眨一下! 裴折玉神情无辜,“睡吧,我去看看燕一他们。” 谈轻感觉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可亲都亲了,裴折玉这意思…… 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他们早就成亲了。 谈轻脑子卡壳了一下,见裴折玉要走,连忙回神拉住他,“我吩咐过福生会安排的,卓大夫也会帮忙的,外面冷,你就别瞎跑了。” 裴折玉想到什么,笑道:“原来卓大夫装病也是在为王妃拖延时间?我还险些错怪好人。” 他站在榻前俯视谈轻,丹凤眼里含着温柔笑意。 “王妃什么时候跟卓大夫合计好的?不跟我说说吗?” 谈轻丝毫不心虚,还很得意,“是的呢!对了,出发前我还帮你收拾了赔钱货和谈淇呢!” 裴折玉看他仰着小脸邀功的小模样,实在是忍俊不禁,“王妃若不困,可否与我细说?” 谈轻很是乐意。 担心谈轻受凉,裴折玉将床上的被子拿过来将人裹住,谈轻笑了笑,拉开被子一角让他靠过来,两人便肩挨着肩窝在榻上说话。 庆王府的事,谈轻长话短说,末了道:“我让钟叔提前给瑞王的人透露了风声,估计至少半个月,赔钱货应该都抽不出空来对付我们了。而赔钱货亲眼见过谈淇的真面目,就算舍不下他知道未来很多事的价值,对他提供的信息也不会再完全信任了。” “至于谈淇……” 谈轻嗤道:“他总说他身体弱,可人又一直没事,我看他这是命硬得很,不过他这次又是服孕子丹又是落水,他总觉得他得天道眷顾,我就看看他这次能不能也这么好运活下来,就算活下来,他的身体也坏了。” 裴折玉没说他做的好不好,只道:“王妃辛苦了。” 谈轻转头看他,“你呢?刚才你们上船时,那些跟你同路的人,怎么就扔你在后面不管?” 赶路冻了一天一夜,谈轻脸色有些白,白生生的脸衬得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格外清澈,裴折玉看着他道:“我隐瞒了身份,他们并不知道我就是隐王,只知道隐王也会奉旨前往赣州,但不会跟他们同路。” 谈轻好奇,“为什么?” 裴折玉道:“那天出发时发觉有人在跟踪我们,担忧出什么意外,我便命人假扮成我,分成另一路将那些人引走了,再跟二哥派来帮忙的季大人汇合,隐瞒身份与他们同路,对外只说我是宁王派来的宁师爷。” 谈轻问:“没人认出来吗?” 裴折玉笑应:“这次裴璋派来的人里都与右相全无关系,除了宁王请来帮忙的大理寺少卿季帧,余下五城兵马司的徐校尉和刑部的石郎中都是不久前调回京中任职的,他们都没见过隐王。而且朝中知道父皇派我去赣州的人不多,他们也是秘密出京。” 谈轻惊道:“大理寺、刑部,再来一个督察院的,那不成三司会审了?还秘密调查,狗皇帝什么意思,他不会真的要动右相吧?” “难说。”裴折玉道:“右相是寒门出身,可这么多年来得裴璋重用,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根基甚深。赣州是右相的老家,他的家族在赣州也是一方豪强,这次出事的又是他的外孙女婿,不说动了赈灾粮,官民勾结谋杀朝廷命官裴璋定是不能忍的,关键还有一件事——当时赣州灾荒之际,一些百姓上山落草,甚至举旗造反,赣州大营还未赶来,竟是当地几个大族联手集结民兵将这些人镇压拿下。” 谈轻惊道:“民兵?这些地方大族居然还有民兵?这不是养私兵吗?狗皇帝这还能忍?” 裴折玉微笑道:“这或许就是裴璋这么着急派人前去调查的原因。先前这些大族也聪明,不敢声张,又有赣州知州照应,便只是将那刘县知县贪污赈灾粮后自觉谢罪一事上报朝廷,如今那刘县知县的女儿得贵人相助,重提旧事,被遮掩的线索便都浮到了水面上。裴璋是一直都很信任右相,可一旦出了问题,触碰到裴璋的底线,他也会毫不犹豫将右相换下去。” 他轻叹一声,“裴璋知我一身反骨,这么多年来从不敢用我,如今用到我,怕是因为此行危险,他舍不得让其他皇子冒险。可这也是我的机会,只要我立了功,二哥在朝中根基便能稳固,我们也能对付太子。” 谈轻不满道:“狗皇帝真烦!” 裴折玉笑道:“没事的,我对他本就毫无期盼,他如何对我,我都不会在意。从前是我太着急了,王妃说的对,他该下罪己诏,让他的罪行天下皆知。我现在还是太弱了,我需要机会壮大我的势力,成为他的对手。他敢用我,我就敢借机往上爬。” 第258章 谈轻拉住他的衣袖说:“裴折玉,我也会帮你的。” “镇北侯府已经没人了,裴璋本就一直防着国公爷,若非万不得已,我不想牵累国公爷和你。”裴折玉又笑说:“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这条路不好走,我们现在也还只是裴璋的棋子,走一步看一步吧。我知道王妃很聪明,有需要我会向王妃开口。” 谈轻点点头,想了想,没忍住问:“你现在混在这些人里,对外称是宁王府的师爷,那我呢?我要跟上你们,我又用什么身份?” 裴折玉垂眸打量他白净精致的脸,眼底闪过一丝促狭笑意,“你突然出现,确实不好安排。我是宁王府的宁师爷,王妃不如就做我的表弟?就说,是宁王觉得只派我个残废来不妥,让你也跟过来开开眼界?” “哪有人说自己是残废的?”谈轻斜了他一眼,皱眉道:“我是宁师爷的弟弟,那我叫什么?” 裴折玉沉默须臾,“轻轻?” 谈轻:“……你叫哪个轻轻?” 听上去总感觉像在要亲亲! 裴折玉耳尖泛红,眉眼弯了弯,说道:“卿卿也无妨。” 谈轻被叫得老脸一红,“算了,别瞎叫了,弟弟就弟弟。那我在外面岂不是要叫你哥哥了?” 除了怪不好意思的,还挺有意思的。谈轻嘿嘿一笑,仰着脸凑到裴折玉面前,“裴折玉哥哥?还是师爷哥哥?哎,你怎么还脸红了?” 一声声哥哥的唤着,裴折玉苍白脸颊不自觉泛起薄红,一双清冷的丹凤眼定定看着谈轻。 谈轻被他盯得脸越来越烫,识趣地闭上嘴巴,不捉弄他了,“那我到了外面再叫哥哥吧。” 裴折玉眸光一暗,气息微滞,略微低头靠近谈轻。 谈轻能感觉到他温热的气息,还以为他要亲下来,从未有过的新奇感觉让他身体僵硬而兴奋,这回不是被偷亲了,跟上次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体验,他隐隐还有几分期待。 可是裴折玉到底没有亲下来,紧张半天的谈轻眨了眨眼睛,迷茫地问:“你想干什么?” 裴折玉问:“可以吗?” 谈轻愣了,“啊?” 上回偷亲他的时候,裴折玉也没问过可不可以啊? 身旁少年脸颊绯红,眼神呆呆的,看得裴折玉心喜不已,低声一笑,垂首亲了亲他脸颊。 如上回一样,只是蜻蜓点水的一下,温热柔软的触感便退开了,裴折玉哑声笑道:“王妃若是真的想叫的话,私下也可以叫哥哥的。” 他眼尾微红,低眸道:“我喜欢。” 谈轻本来还在暗中失望只是亲脸,闻言脸颊爆红。 “你矜持一点啊!” 第126章 没日没夜的赶路让谈轻困乏不已,没一会儿就窝在榻上睡过去了,再醒来时,天已经黑了,裴折玉点了灯,坐在灯下查看宗卷。 被窝里太暖和,要不是肚子饿了谈轻都不想起来,他打着哈欠坐起来,“什么时辰了?” 裴折玉见他醒了,放下宗卷起身,“已经卯时了,入冬之后天黑得早,饿了吗?要用饭吗?” 谈轻点点头,不舍地从被窝里爬起来,刚给自己穿上靴子,裴折玉就把他毛绒披风过来给他裹住了,谈轻还很困,愣愣看着他的手指飞快绕着系带穿行,而后又轻柔地将他被压到披风下的长头发拨出来。 天色越晚,外面风越大,气温也更冷了,跟暖和的被窝简直是两个极端,烧着炭盆也没什么用,谈轻被冻得哆嗦了下,总算清醒过来,裹紧衣服让裴折玉回到轮椅上坐着,然后推着他去前面甲板的船舱上。 前方甲板前有一处宽敞的船舱,用来做饭厅,紧挨着的是厨房,这个时候正好是用晚饭的时候,两人过去时,已经坐了不少人,热菜香气扑面而来,有布帘防风,饭厅比风霜肆虐的甲板让人感到舒适百倍。 饭厅里的人多是穿着便服的兵马司小吏,这些人都是来护送他们去赣州的,谈轻不认识他们,径直推着裴折玉往没人的角落过去,结果两人刚坐下来跟伙计要了一些热饭菜,突然有个人坐在了他们这桌上。 裹着刀鞘的长刀被哐当一声搁在桌上,伙计刚送过来的茶水都震了震,谈轻瞥了那人一眼,是个长得五大三粗的高壮男人,看着就不好惹,这人一坐过来,饭厅里的人都安静下来,尤其是那些兵马司的小吏。 谈轻不明所以。 裴折玉倒是镇定,自顾自倒了两杯热茶,一杯送到谈轻手边,淡声道:“徐校尉有事?” 谈轻恍然大悟,重新打量起这个男人,这个人就是派来护送他们的兵马司头领,本是个巡城校尉,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被派来。 而眼下这位徐校尉正盯着谈轻,“我看这位是生面孔吧,宁师爷,之前没见过这位吧。” 裴折玉捧起热茶,笑应:“这是我表弟,也出自宁王府,是与商行的船一道来的,会跟着我们去赣州,还没来得及同大家说一声。” 徐校尉显然不是很信这套,“你之前怎么没说还有人会来?万一有什么不怀好意之人混进来,伤及几位大人,这个责任你担得起?” 谈轻挑了挑眉,回头看裴折玉,其实他不仅是一个人跟上,还带了好多人,这怎么解释? 裴折玉一看就知他在看戏,不由暗笑,倒也从善如流,颔首道:“我会跟季大人交待的。” 说来也巧,裴折玉话音刚落,那位季大人正好带着人过来用饭,见几人聚在角落,上前一看,见到裴折玉身边多了一个人后眸光一顿,很快反应过来道:“此事宁师爷早已跟本官报备过,徐校尉放心吧。” 这一行护送的两位大人中便是这位大理寺少卿季帧官职最高,与宁王走得近,连宁王府的人都是他带过来的,徐校尉当即起身行礼。 “季大人,突然多出来一个人,下官也是担忧会出事。” 季大人面带笑容,随和地摆摆手,“无事,徐校尉这几日护送我们辛苦了,已经上了船,应当不会有什么危险,先回房休息吧。” 听他这么说,徐校尉只好先告退,这一走就把他手底下那十几个人也带走了,饭厅一下子空旷许多,谈轻看着他们出门,回头一看,那位季大人已然站在他们桌前。 “没位子了,可介意我们同坐?” 徐校尉等人是走了,可桌上的残羹剩饭还没人收拾。 裴折玉抬手,“请。” 季大人笑着道谢,身旁看着文士打扮的中年男人也跟着坐了下来,季大人也没让几人冷场,笑呵呵道:“之前宁师爷就与本官说过,宁王府还会有人过来,这两天本官一直没见着人,还道赶不上了,原来就是这位小兄弟,听说你是宁师爷的表弟?” 谈轻看他应当已年过四十,唇上蓄须,修剪整齐,穿着虽简单却也素雅得体,一眼便觉得他是个好说话的人,又看看裴折玉,见他点了头才回道:“我叫钟轻,见过季大人。方才听表哥说过季大人一路都很照顾他,一直都想当面跟季大人道谢来着。” “钟轻?” 季大人低喃一声,眼神隐晦地看向裴折玉,心道钟轻钟轻,隐王殿下的王妃不就是大名鼎鼎的卫国公外孙谈轻吗?卫国公也是姓钟的。猜想到谈轻的身份,他暗自心惊,面上却仍是温和的笑容,“原来是钟小公子。本官名季帧,在大理寺办点差事,先前去沧州赈灾时也曾听宁王殿下数次提过钟小公子,可惜一直没能见上。” 一听这话,谈轻就知道被认出来了,不过季帧是宁王的人,他也不在意,委婉地说:“可能是因为我以前总去麻烦宁王殿下吧。” 他转眼看向季大人身边的中年文士,“这位大人是?” 他们说话时,这人已经打量谈轻许久,闻言笑道:“鄙姓石,单名云,刑部一郎中罢了。” 宁王派系的季帧倒好,这个刑部郎中谈轻是真不认识,裴折玉知道他不擅长社交,适时出声解释:“石大人是永安六年的榜眼,当年在御前所作的咏史诗引得不少学子传颂。” 永安六年,那就是六年前的科考,早年安王生父登基,年号为天盛,后来狗皇帝继位,又改为天佑,结果过了几年与漠北战败被迫割地和亲之后,就又改成了永安。 至今,已经是永安十二年了。 可议和之后,这个永安年号怎么看都多少有点讽刺。 谈轻找到话头,配合地噢了一声,“久仰大名!” 石大人微笑道:“宁师爷和小公子太客气了,石某愧不敢当,要说这诗词,还是季大人的好,季大人可是永安三年的状元郎,在季大人面前石某哪儿献丑?不过小公子看着有些面善,总觉得是在哪里见过。” 这人好圆滑,奉承季帧的同时,还隐约话里有话? 但谈轻看他面生,想到之前裴折玉说过除了季帧之外其他人都是刚调回京城的,他就有底气了,装傻充楞地挠挠脸颊,“是吗?有这么巧的事?可能是我长了张大众脸吧。” 第259章 石云看着谈轻须臾,又缓缓摇头,“小公子气质出众,又是宁王府出身,若石某见过定不会忘记。听闻这趟去赣州隐王殿下也会去,不知钟小公子从宁王府出来可有见到隐王?这两日风雪拦路,我们已经耽误了许久,石某只是怕追不上隐王殿下。” 谈轻顿了下,笑问:“隐王不跟我们一路吗?我也不清楚呢,听说他体弱多病,还有个霸道的王妃,怕是不方便跟我们同行吧。” 诚然,这个时代勋贵之后不论是精气神还是外表都与普通百姓截然不同,他穿过来运气好,娇生惯养的镇北侯府小公子、内定太子妃,能长得不出众吗?单是自小养出来的一身好皮囊都足够惊艳众人了。 听石云这意思,他怕是猜到了谈轻身份不简单。 可是谈轻这一手自黑,属实也是叫石云尴尬了。 他自己敢说自己霸道,石云哪儿敢当着季帧的面,说与宁王一派走得近的隐王妃不好? 裴折玉在桌下握住谈轻的手,不动声色转移话题,“季大人的诗我也拜读过,比起诗,宁王殿下和我都更喜欢季大人的文章……” 季帧笑得很是谦虚,跟裴折玉你一句我一句的,很快就将话题扯远了,石云也识趣地没再插嘴,聊着聊着,饭菜便送上来了。毕竟是船上,厨房做的吃食没得选,除非自己找食材做,不然吃的都是炖鱼。 河道上从不缺鱼,船上厨子手艺很一般,清蒸鱼淡而无味,腥味也没有完全去除,另外便是两道炖菜,像是放了什么蔬菜炖的肉。 谈轻一向好胃口,可这一顿也没怎么下筷子,只就着炖菜吃光了自己碗里的白米饭。 饭后,二人跟季帧告辞,谈轻推着裴折玉回房。 路上没见什么人,裴折玉有些担忧地问谈轻:“怎么吃这么少,可是受凉了身体不舒服?” 谈轻摇头,“那个石云一直在偷看我,吃不下。” 裴折玉倒没有留意,但谈轻一向五感敏锐,他相信谈轻,而后不悦地拧起了眉头,“这个石云确实有点小聪明,不过刑部的人会派他去赣州,应该查过他的背景是与右相无关的,或许他是其他人派来的吧。” 谈轻警觉起来,“赔钱货?” 裴折玉失笑,“不一定。”他说着看向谈轻,笑道:“我本还以为你会更讨厌徐校尉一些。” 谈轻挑眉,“这倒没有,他是比石云粗鲁了点,都是为了你们路上的安全,还挺负责的。” 裴折玉颇为认同,“这位徐校尉,本是在军中的,听闻这次回京本该是升迁的,结果得罪了人,被扔到兵马司做一个巡城校尉。这趟护送季帧和石云去赣州调查,应当是兵部的右侍郎为他争取立功的机会。” “难怪他这么严格。” 谈轻笑了,“一个宁王派系的季大人,一个有兵部右侍郎撑腰的巡城校尉,还有一个身份不明但眼神毒辣的刑部郎中,再加上伪装成宁王府师爷的你、我,没想到小小一艘货船上竟聚集了这么多卧龙凤雏!” 眼看快回到房间了,裴折玉笑问:“王妃没吃饱吧?要不要回去再让人做点热饭菜吃点?” 谈轻嘿嘿一笑,在袖子里掏出一个小袋子,拿出一根干柴的肉干塞到裴折玉嘴里,“尝尝?” 东西都送到嘴边了,裴折玉只好张口咬下,入口麻麻辣辣的,但又意外地好吃,让他不舍得吐出来,他睁着丹凤眼看向谈轻。 谈轻也往嘴里扔了一块牛肉干,便收起来接着推他回房,便嚼着有滋有味的麻辣牛肉干说:“我出发前让人连夜做的,好不好吃?不过你不能多吃,我还带了一些蜜汁猪肉脯和其他干果脯,回头再给你尝尝。” 裴折玉不太能吃辣,光是一小根麻辣肉干,就辣得鼻尖红了,玉白的面上还故作平淡地说:“确实美味。看来是我多虑了,王妃那么爱吃,不管去哪里都不会饿到自己的。” 谈轻带的零食多了,也变得有点挑食了,“我感觉那个石云好像真的认出我了,我们之后就不去饭厅用饭了吧?我还带了一些食材,再找管事切点鱼肉什么的,足够我们在路上吃上几顿火锅。”他知道裴折玉不能吃辣,又说:“有你喜欢的番茄哦。” 裴折玉本不是好吃的人,可有谈轻带着,他对吃饭也变得期待起来,“也好,就在房里吃,免得跟他们说太多话,破绽也更多。” 谈轻笑着点头,推着他回房后就出去找福生张罗吃的,他们这边房间大,就在他们这边花厅里吃火锅,把他们自己的人都叫齐了。 到这时,裴折玉才知道,原来谈轻不仅是自己偷跑来了,还带上了福生、新来保护他的洛青洛白兄弟二人,还有叶澜这位先生! 队伍多一个人是多,多五个人也差不多,谈轻也有不得不带上叶老师的原因,这不是还有一个月就要过年了吗?国子监也是要放假的,到时叶澜如果留在京城,他娘亲说过会带他去后爹家过年,这多尴尬呀? 叶澜跟安王又有心结在,没办法对父亲为了拥护先帝一脉而被冤死这件事释怀,就算堂哥就是安王妃,他也断不会住安王府的。 不过到底是在裴折玉眼皮下,众人都有点放不开,谈轻没办法,只好让人分了两锅,他跟裴折玉坐榻上吃小的铜锅涮菜,其他人坐另一桌,等吃完锅子,屋子里全是红油火锅霸道的香气,只能先开窗透气。 这会儿天色已经彻底黑沉,开着窗屋里也冷,谈轻索性推着裴折玉去后方甲板消消食。 天上还在下雪,一片片在河道上铺开,乍一眼看去,河水中时有微光暗涌,煞是冷寂。 等福生和燕一等人收拾好屋子,两人才回去,屋里已经重新点上了檀香,角落里烧着炭的火炉温着热水,热气熏得房间暖烘烘的。 关上门窗,裴折玉也不必再伪装病弱到无法行走的假象了,就着刚送上来的热水洗漱。 这大冷天的,本就不方便沐浴,更别提是在船上,送来的热水只够人洗洗脸,泡泡脚。 谈轻坐在榻上直打哈欠,脑袋一点一点的,几次差点撞到香炉,根本看不下手里的话本。 裴折玉见了眼神越发温柔了,“该洗漱了,早点睡吧。” 谈轻晃了晃脑袋,放下话本坐起来,“好。那我走了,你晚上睡觉记得开一点窗缝,房间里还烧了炭,还是要留点风口通风的。” 裴折玉看他收起了话本,俨然是要走,顿时有点不知所措,脱口而出,“王妃去哪里?” 谈轻看他这么吃惊,一拍脑门想起来,反问裴折玉:“你没发现,我的行李不在这吗?” 他不说,裴折玉还真没发现,转眼看去,屋中布置是很精致,可似乎只有自己的行李。 谈轻看他愣愣的,没忍住偷笑,眼珠一转,清了清嗓子说:“你现在是我的表哥宁师爷啊,哪有表哥和表弟睡一个房间的?而且隔壁又不是没有别的房间,被别人看到了,会怀疑我们之间不是单纯的表兄弟的!” 裴折玉丹凤眼缓缓回神,抬眼看向谈轻,看起平静,实则一双眼睛盯着人,格外惹人怜。 “今日王妃就是在这里睡的。” 谈轻说:“那是白天在这打个盹,跟晚上不一样!” 裴折玉转而问:“那我要何时才能再与王妃同房?若是一直伪装身份,便一直不能同房?” 他问得太直白,谈轻想到了别的地方去,霎时红了脸,“不要想了,我还没有成年呢!” 裴折玉歪了歪头,一脸无辜。 谈轻咳了两声,抱着话本一脸正直,“总之,等你身体好了再说吧。我今晚约了叶老师一起睡,所以你就将就一下,自己睡吧。” 裴折玉退而求次,“那明晚呢?” “我回自己房间啊。” 谈轻看他似乎不能接受的可怜样,反倒有点暗爽,“好啦,我明晚会回来的,不过我要睡榻,我最近长个子了,晚上睡觉会小腿抽筋,容易踢到人,你也不想被踢下床吧?” 裴折玉苦笑一声,恹恹垂眸。 “我明白了,王妃去吧。” 谈轻还想看他说点直白话挽留一下呢,谁知他居然以退为进,谈轻啧了一声,朝他走近。 裴折玉看在眼里,接着轻声说道:“我没关系的,王妃既然已经跟叶先生约好,就去吧。我一个人没事的,我又不是真的残废。” 谈轻感觉他这话茶里茶气的,嘴角抽了抽,站在他面前,二话不说,啪叽一下亲他脸上。 裴折玉登时愣住了。 谈轻飞快退走,一脸坏笑地看着他,“你能照顾自己就好,那我就放心去找叶老师了!” 没等裴折玉回神,谈轻就抱着话本跑了,他让叶老师帮忙带了不少吃的,现在要去拿! 快跑到门前时,谈轻忽然停下来,回头冲裴折玉呲牙露出一口小白牙,笑着挥了挥手。 “你上次也是这样对我哦,所以今晚你就自己睡吧。” 第260章 他嘻嘻一笑,扔下哭笑不得的裴折玉,转身跑走。 偷亲完就跑,真刺激! 第127章 从裴折玉房里出来,谈轻让燕一过来照看裴折玉,就和福生去了楼上房间,楼下除了裴折玉住的套间外还有两个小舱房,已经住进去了卓大夫以及燕一带来的另外几个护卫,其他舱房几乎都堆满了货物。 谈轻也不强求,选了裴折玉房间正上方的套间,加上两侧舱房,足够他带来的几人住了。 从裴折玉房里出来上楼这段路还是挺远的,外头风雪也大,谈轻裹紧披风,跟福生撑着伞上楼,楼上看江景比在甲板上的视野更辽阔,即便夜里看不清河道,却能看清远处城镇上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 路过楼上两侧舱房中间的走廊时,谈轻余光闪过一道黑影,不由顿了下,回头看了眼。 福生冷得直哆嗦,催道:“少爷怎么了?不回房了?” 笔直的走廊两侧俱是门窗紧闭的舱房,朱红柱子下摆放着几个盆景和挂上灯罩的灯盏,风雪穿堂而过,里头的灯火摇曳,光线晦暗。 跟裴折玉一起来的那些人都住在这里,谈轻估计是刚刚有人起夜了,见福生冻得嘴唇都紫了,便没再停留,和福生跑回楼上房间。 他住的套间要绕过这条走廊,是在最安静的后方甲板上方,跟裴折玉的房间一样格局。 两人伞上已经堆了薄薄一层雪花,叶澜早已在屋中烧了炭,他们一进门,暖气扑面而来。 谈轻脱了披风,爬上罗汉床就着桌上煮茶的红泥小火炉烤火,叶澜紧跟着送上热茶水。 一杯热茶下肚,他和福生二人身体都暖和起来了,才有空闲整理他们匆匆带过来的行李。 正如他跟裴折玉所言,他不仅自己带了不少肉干果干打算在路上吃,还带了少部分食材和能放很长一段时间的肉酱,免得在外面吃不到王府厨子做的菜,心里总记挂着,还托叶澜帮他卖了京中的点心。 这会儿叶澜拿过来,谈轻虽然早就吃饱了,还是馋得没忍住吃了一些,等福生收拾好被褥,几人在屋里烤了一会儿火便各自睡下了。 套间内外室分隔还有个小花厅,隔壁两个小舱房让洛青洛白和福生住,吃过孕子丹的叶澜在外人眼中跟谈轻无需避讳,跟他一块住。 晚间看不清水路,船暂时靠了岸,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唯有风卷残雪,扑簌簌落到楼上。 万籁俱寂,谈轻裹着厚厚的被子,听着外面北风呼啸的声音,在温暖的卧房里睡着了。 临近子时,一声突如其来的尖叫打破了船上的宁静,一向五感敏锐的谈轻也被吵醒了。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细听依稀听见了水声和人声,想到裴折玉还在楼下,他还是坚持裹上被子爬了起来,刚起身,就听见叶澜在敲门,谈轻走过去打开门,叶澜披着棉制的冬衣,手持灯盏站在门前。 “外面是不是有什么动静?” 叶澜披头散发,俨然也是已经睡下又被吵醒,见谈轻开了门,他先松了口气,而后摇头。 “不清楚。方才听见外面有人在喊话,好像有人落水了。我担心有刺客,过来看看王妃。” “什么?” 谈轻吃了一惊,想了想还是跑了回去,捡起冬衣披风穿上,叶澜见他要去看看,也跟着穿好衣服,同他一起出门,两人出门时外面已经闹腾起来了,隔壁的福生和洛青洛白听见动静也都起来了。几人走到甲板上时,就见船上很多船员和客人大都已经聚集在这里,两个人正被绳索捆着从水里捞起来,一个昏迷,一个清醒,管事让船员们匆匆送来厚实的毯子紧紧裹住两人,将人抬到最近的房间安置。 谈轻瞥了一眼,认出来刚被捞起来的两个人里一个是船上的船员,一个是高大的男人。 而不久前见过的那位刑部郎中石云正紧跟着一行人而去,似乎比这里的所有人都要紧张。 在他迷惑之际,裴折玉也坐着轮椅被燕一推了过来,他也是被吵醒的,长发半披肩上,宽大的墨色狐绒大氅衬得极为矜贵清冷。 谈轻与之对视,并不意外收获到温柔的笑容,他眨了眨眼,绕过众人走到裴折玉身边。 一阵忙活后,风雪越发大了,众人转移到了饭厅,等管事回来问询此事,跟管事回来的还有方才随他们去安置落水两人的石云。 裴折玉和谈轻隐瞒身份,季帧这位大理寺少卿在一行人中官职最高,便由他发话问询。 管事衣襟松散,也是刚刚被惊醒起来的,忙活一通下来额头上都出了汗,忙回话道:“回大人,小人也不清楚,夜里船上是有人留巡夜的,方才出事时,今晚巡夜的船员阿四说听见了重物落水的声音,出来一看才发现有人落水了,立马就下水救人了。” 石云一反先前饭桌上的从容,急道:“这落水之人正是下官的长随何大。季大人,何大向来老实忠厚,不会无缘无故寻短见,此事一定有古怪!而且下官过来前去何大房里看过,他房中很乱,像是打斗过的痕迹!” 季大人微愕,“果真如此?” 他拧了下眉头,回头看向徐校尉,这位徐校尉当即会意,招手叫上几人,往楼上去了。 恰好在这时,被叫过去帮忙的卓大夫提着药箱过来了,回禀道:“回大人,人已经醒来,所幸及时救起,只是呛了点水,有些受凉。” 季帧不着痕迹看了裴折玉一眼,见他悄悄点了头,便提议道:“那便过去当面问问他吧。” 众人都没有异议,谈轻接手了裴折玉的轮椅,亲自推着他跟上季帧几人,落水的何大被送到了隔壁的舱房,房间不大,胜在暖和,几人过去时,他已经换下湿透的冬衣,裹着毯子躺着,下水救他的阿四也在这里。 见几位大人过来,何大匆忙起身行礼,季帧摆手,“无须多礼,何大,你是因何落水的?” 石云扶起他,神情凝重,“当着季大人的面,你有什么话尽管开口,自会有人替你做主!” 谈轻不由多看了石云一眼,再看那何大,身为石云的长随,他身长七尺,身姿魁梧,面貌周正严肃,只看他手腕上露出几分的青筋和腱子肉,一看就是不好惹的练家子。 何大闻言点头,回忆道:“回季大人,方才,小人刚睡下不久,忽然被人蒙住头面,小人挣扎时许是碰到了床头的花瓶,发出声响,那歹人怕惊动旁人,便将小人打晕过去了,待小人再醒来时已被抛下江中。” 季帧又问:“你说有人打晕了你,把你抛入江中?那你可知那是什么人,又为何害你?” 何大摇头,“小人看不清,只知道那人力气很大。” 季帧便问救人的阿四,“你是救了何大的人,跟本官详细说说,你今夜是怎么救下他的。” 阿四看起来是个很年轻黝黑的船员,一身腱子肉,身材挺拔,这么冷的天下水救了人,只脸色白了一点,看去也不冷一般,只穿着一身灰色的棉衣,但也因为他只是个普通船员,被大人问话时十分紧张。 “回大人,今夜轮到小人守夜,雪太大了,小人只好躲进舱房,每隔一段时间出去巡逻,刚在船上转了一圈回来,就听见落水的声音,小人过去一看,就见江上有个人影。” 季帧问:“你没见到害他的人?” 阿四飞快摇头,“没见到。” 季帧追问:“你今夜是独自守夜的?可有人为你作证?” “还有一个人跟小人一起守夜。” 阿四身边的一个船员跟着出声,“巡夜时小人和阿四一直都在一起,但阿四跑得快,就先跳下水去救人,小人便去找大家过来帮忙。” 季帧点了点头,问过管事和其他船员,确定阿四说的是真的,他最后又问何大,“你再仔细想想,可还能想起害你那人的特征。” 盘问过众船员,徐校尉便带人回来了,拿手帕包着一块还沾着水珠的瓷器碎片递给季帧。 “回大人,何大房里确实有些乱,还有碎了一地的花瓶碎片,看起来确实是与人打斗过。” 季帧隔着手帕捏起那枚瓷器碎片端详一阵,“除了这些碎片,可有发现歹人留下的痕迹?” “并未。”徐校尉说着看向石云,“不过下官有个问题,想请石大人解释一下,何大的房间是上房,本是管事给石大人安排的房间,为何何大出事时会出现在石大人房中?以及,何大出事时,石大人你又在何处?” 石云一一道:“本官曾经受过伤,腰背不好,不能睡软床,也不好再劳烦管事,便与何大交换了房间,今夜他出事时,本官便在他隔壁的舱房休息。徐校尉若是不信,大可以让人去本官房中查验究竟。” 上房都是软床,角落里格局不好的小舱房则不一样,都是统一的木板床,楼上没那么多上房安排给众人,一些长随、护卫住小舱房。 谈轻头回看人当场查案,饶有兴趣摸着下巴看戏,可惜就是没有瓜子,他只能退而求次,在兜里拿出来一包小鱼干,悄悄啃小鱼干。 第261章 可小鱼干烤得太酥脆了,一口咬下,咔吃一声,就算外面的风雪与季帧等人的对话声盖过了一部分,离他最近的裴折玉还是听见了声响,裴折玉抬眼一看,当场抓包。 谈轻为了贿赂他,立马往他嘴里也塞了一根小鱼干。 裴折玉:“……” 还好两人几乎站在了舱房门前,众人注意力都在季帧等人身上,并未留意到他们在偷吃。 就算有人看到,也就是福生、燕一以及叶澜,谈轻不藏私,将一包小鱼干给了他们分食。 福生高兴极了。 然后就见谈轻又在兜里拿出了一包蜜汁猪肉脯,一口咬下去,眼睛亮起来,又给裴折玉塞了一片,小鱼干咸了,肉脯味道刚好! 福生沉默下来,嘴里的小鱼干都不香了,原来少爷给他们吃小鱼干,是因为有更好吃的。 角落里的肉脯香味飘到屋中,淡淡的,香香的,让季帧不由自主深吸口气,闻着味道回头看去,见到几人在偷吃,他面色一僵,自觉地侧身挡在徐校尉和石云面前,轻咳一声,面容比先前更加严肃。 “石大人何时与何大换了房间,可有第三人知道?” 石云道:“是今夜入睡前,下官不想声张此事。” 徐校尉冷哼道:“是不想,还是做贼心虚,怕有人会对你动手,故意偷偷跟人换了房间?” 石云听来也好笑,“徐校尉,本官为何要心虚?” 徐校尉挑眉看他,“若非心虚,你为何要偷偷跟人换房间?什么腰背不好不能睡软床,石大人的借口未免太过牵强,无法服众啊。” 石云面色冷了几分,“徐校尉这是在怀疑本官?” 徐校尉竟也承认,“不错,我就是怀疑你贼喊捉贼!” 屋中氛围一时紧张起来,谈轻看戏也看得兴起。 石云一介文人,大抵是自觉吵架吵不过他,气而拂袖,转身朝季帧行礼,“季大人,徐校尉先是怀疑宁师爷和钟小公子,如今又空口无凭便指证下官害了自己的长随,简直是可笑至极!还请季大人明察!” 徐校尉悠悠说道:“石大人与何大私下换房并无第三人作证,又是你先发现了何大出事,可从头到尾,都没人见过谋害何大的歹人,谁又敢确定那个人是不是真的存在呢?” 石云指向何大,“何大被人打晕抛下江中,他就是人证!证实那歹人确实存在!何况本官住在何大隔壁,听到外面有动静而他并未现身,自然会先过去找他,这才最先发现他房中的异常,何况本官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要如何独自将何大搬出来而不留下痕迹,不让一人发觉的?” 徐校尉冷笑道:“说不定是何大与你串通,花瓶是自己砸的,这江也是他自己跳下去的。” 石云冷斥道:“徐校尉办案,一向都这么武断吗?” 这两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谈轻不站他们任何一方,看他们吵着吵着剑拔弩张的氛围就上去了,差点拍手大喊打起来打起来。 然而季帧站在二人中间,被他们吵得耳朵疼,忍无可忍出声斥道:“好了!如今当务之急,是先找到那个或许就藏在我们当中谋害了何大的歹人。石大人说的对,无凭无据,徐校尉还是不要太过武断为好。当然,若徐校尉还是坚持己见,便拿出证据。” 石云默然,徐校尉也老实了,拱手道:“下官失态了,这就派人搜查,早日抓出歹人。” 季帧点头,“若那歹人真的藏在船上,今夜恐怕是奔着石大人来的,那他下一个对付的又会是谁?我在明敌在暗,不可不防。你去召集船上所有人过来,一一盘问清楚,天亮前一定要将此人揪出来!” 徐校尉领命而去。 这一通闹腾下来,船上的人大多都起来了,徐校尉带来的人将剩下的人都叫了过来,而这片刻的功夫,舱房中众人又回到了相对宽敞的饭厅里,等待徐校尉调查的结果。 没查清楚之前所有人都不能走,谈轻和裴折玉也不能,众目睽睽下他们也不好吃东西,谈轻便坐在裴折玉身边,挨着他的轮椅打盹。 不一会儿,徐校尉带着几个船员过来,今夜只有他们几个单独出去过,没人给他们作证。 这几个船员到了季帧面前都交待了自己的去处,说是偷偷喝酒去了,怕被管事骂没敢说。 几人身上一身酒气,大雪也没法掩盖,又有其他船员证明他们确实有前科,并无嫌疑。 船上除了这些船员之外,就只剩下他们这些外人了。 石云忽然说道:“这是宝丰商行的货船,船员们跟船已久,而在我们到来之前,他们既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也不会提前知道我们会上船。季大人,下官私以为,他们并无谋害我们的理由,应当是清白的。” 季帧其实也想过这个问题,却不敢下定论,“石大人是说,害何大的人是我们带来的人?” 石云垂头道:“方才季大人说过,若那歹人并不知道下官与何大换了房间,那么他便是冲着下官来的。可下官外放多年,两月前才回京,实在想不到自己得罪过什么人,唯有……下官有一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听到这个石云再次开口,谈轻打起精神来,含着水光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过去,一脸好奇。 这人眼神毒辣,今晚的事说不定就是奔着他来的,谈轻也想早点查出来真相回去睡觉。 见他支吾其词,季帧便道:“石大人有话但说无妨。” 徐校尉暗自冷哼,“故弄玄虚。” 他声音太小,要不是谈轻耳力好都听不见,谈轻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对这位严肃的校尉大人有多了一点刻板印象,他疑心很重。 而且他似乎盯上了石云。 不过没盯上他就不是大事。 谈轻很心大,接着看戏。 得了季帧的允许,石云才道:“季大人,如今天寒地冻,我等冬月南下,为的是彻查刘县县令之死一暗,而我等刚出发没几天就出了事,下官唯恐是那有心之人暗中捣鬼,不让我们早日抵达赣州调查。” 季帧拧紧眉心,“石大人是怀疑我们当中出了内鬼?” 显然,石云是说他们这些人当中混进了右相的人。 “下官失礼。”石云忙起身拱手,看向饭厅中众人,“不过目前船员都已盘问过了,只剩下我们带来的这些人还未查过,下官也是为了大家的安危着想,倘若我们当中真的有内鬼,季大人也同样身处危险当中啊!” 谈轻本来还挺困的,听到这里立马精神起来了,回头看向裴折玉,石云这是要查他们? 裴折玉悄然摇了头,让他别急。 谈轻冷静下来,心道也是,这不是还有季帧在吗? 而且石云说的也有道理,万一真的有人要害他们,先把这个人抓出来,他们才能安全。 季帧俨然也有这份担忧,见裴折玉没有反对,便点了头,“好,便从我们的人开始排查。” 石云暗松口气,想了想,又提议道:“那便先从本官开始,还请季大人配合本官,就算那个人不在我们当中,将我们上船后的事都说出来,才能找到其中的异常,也能更快找出今夜将何大抛入江中的那个人。” 季帧看裴折玉垂眸,应当是随他的意思,便笑了,“石大人说的在理,本官自然会配合。” 徐校尉见状皱了皱眉,皮笑肉不笑道:“不愧是新上任的刑部郎中,石大人是懂破案的。” 石云很难察觉不到他话里的恶意,却只笑着回了一句谬赞,便不再理会挑刺的徐校尉。 众人已聚在饭厅,石云说从他开始,便头一个开口,“今日上船后,下官在房中看了半日卷宗,期间有何大作证,天黑前本官出来用饭,在楼上碰上了季大人,是与季大人一同下楼的,在饭厅里又见到宁师爷、认识了钟小公子,用过饭后,本官便回了房间,约莫是在亥时,与何大换了房间,进房后倒头就睡,没再出门。” 季帧捋着胡须笑道:“本官上船后在甲板上看了一阵江景,身边一直有随从,晚饭时碰到石大人,便一路同行,之后便与石大人所见一样,在饭厅碰到了宁师爷、钟小公子和石大人,与你们说了一些话,用过饭后便回房了,不过本官并未歇下,又在房中看了两个时辰卷宗,期间闻到楼下有香味传来,辛香无比,颇为诱人。” 他说这话时看向裴折玉和谈轻,笑得意味深长。 因为楼下住的,除了前面那些船员舱房,便是裴折玉等人,石云颔首,“那徐校尉呢?” 徐校尉依旧冷着脸,倒也回了话,“上船后下官带人在船上巡查,发觉船上除了船员外多了一些人,打听后发觉是钟小公子的人,为此在饭厅与宁师爷、钟小公子险些起了争执,之后便回房睡觉。因为房间不多,下官与手底下人同住一屋。” 他瞥向一个小吏,那小吏当即上前行礼回话,替他作证,同时也说了上船后做过的事,之后其他人自觉传下去,三言两语说清楚自己都做过什么,也都侧面替季帧、石云和徐校尉说过的话做了一些佐证。 第262章 到最后,只剩下裴折玉一行人。 石云笑容随和,“宁师爷呢?” 裴折玉淡声道:“我在房中待了半日,只有晚饭时出过门,之后回了房间,没再出门。” 谈轻撇嘴道:“我跟他在一起,吃过晚饭就回房了。” 季帧意会点头,正要略过他们一行人,徐校尉手底下一名小吏忽然出声,“对了!小人临近亥时起夜,见到这位钟小公子和他的小厮在楼上走道前经过,还异常地在走道上停留了一阵,之后才匆匆离开了!” 谈轻挑眉,原来他那时看到的黑影真不是错觉,就是有人看到他,现在还跳出来指证他? 其他人都自觉没问题,现在有个人跳出来说最接近出事时间曾见过谈轻有异常,许多双眼睛看过来,倒是石云,笑吟吟看着谈轻。 “钟小公子似乎有所隐瞒,今夜事关人命,否则我等也不至于此。钟小公子大可放心,不论你今夜做过什么,只要你不是那个歹人,我们都不会冤枉你,更不会将你的私事传出去,还请钟小公子解释一下?” 今天在饭厅时被这人追着打听隐王的那种不适感又来了,谈轻看着石云,心知此人是个笑面虎,非要打听他今天都干过什么是吧? 裴折玉见他不高兴,替他回道:“他和我在一起,很晚才回房,回房也必然会路过走道。” 徐校尉也不知是不是依旧觉得谈轻这新来的有问题,找到一处漏洞便紧跟着出声,“也就是说,这位今天才来的钟小公子在宁师爷房中几乎待到亥时才回房,可方才钟小公子却说,你们用过晚饭后他便回房了。” 石云盯着谈轻,“钟小公子,你真的没有撒谎吗?” 这两人根本不知道,他们怀疑的人就是隐王和隐王妃。季帧心里都替他们着急,正欲开口打圆场,却被谈轻抢了先,谈轻噗嗤笑了。 “我就是吃过晚饭才回去的啊。不过我在饭厅时不高兴吃不下,回去之后我在表哥房里又吃了一顿,还叫上了我的人,至于为什么这么晚才回去,那就是我们的私事了,表哥非要留我过夜,我又能怎么办?” 裴折玉顿了下,无奈地附和道:“不错,是我刻意留着轻轻,让他很晚才能回房休息。” 徐校尉大概是盘问人习惯了,看两人全身都是漏洞,他又问:“你们在房中干了什么?” 谈轻暗瞪裴折玉一眼,耳尖粉红,都说不要叫他轻轻了,还叫,还当着这么多人面叫! 可叫都叫了,他也没办法,一看石云跟徐校尉似乎都在针对他们,他索性也无赖一回,歪了歪头,抱住裴折玉胳膊靠在他肩上。 “表哥表弟孤男寡男单独在房中,还能干什么?” 徐校尉猝不及防,“什、什么?” 他看徐校尉板着的冷脸忽然涨红,顿时戏瘾大发,在心中默念三遍‘我是表哥的小妖精我要作妖’,一脸委屈地晃着裴折玉胳膊撒娇。 “师爷哥哥,他们好可怕啊,你快帮我说句话啊!” 裴折玉面色微怔,耳尖红透。 “……嗯,别怕,我在。” 第128章 几位钦差都不是愣头青,岂能看不出来谈轻是故意这么说的,季帧暗暗失笑,不愧是京中有名得理不饶人的隐王妃,忙出声打圆场。 “徐校尉虽然说话有些冲,可到底也是为了尽早抓到歹人,钟小公子莫恼,既然当时小公子身边一直有人,还有宁师爷作证,想来长随何大出事,应当是与小公子无关,本官在这里替徐校尉向小公子赔个不是,不知小公子今夜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毕竟是宁王派来协助裴折玉的人,谈轻还是给季帧这个面子的,利落地坐直回去,耸肩说:“非说异常的话,就是我总感觉有人在盯着我,在饭厅吃饭和今晚回房路过走道,我就感觉到有人在暗处看着我。” 他的感官十分敏锐,在饭厅时才能发觉石云明里暗里的打量,晚上路过走道时又感觉到有人在看他,谈轻这么说,也是将问题抛回给季帧,也让季帧轻而易举听出来,谈轻感觉到有人看出来他是在伪装了。 季帧不动声色打量厅中众人,缓缓点头,“或许当时那位起夜的小吏恰好碰见了小公子。” 石云并无异议,转而问起谈轻和裴折玉带来的人。 燕一、卓大夫等人一上船便去舱房休息,而福生、叶澜几人在谈轻去找裴折玉时则帮忙安排好燕一等人,后来也回房休息了。 他们恰好可以为谈轻和裴折玉作证,盘查下来几乎人人都有不在场证据,也不知是有人故意隐瞒,还是那歹人根本不在他们当中。 徐校尉再次出声,“看来石大人的法子没用,石大人为何笃定歹人便混在我们的人当中?那人是奔着石大人来的,怕是石大人得罪了什么人,混到船上伺机而动,又或是以为杀了石大人后已经跳江离开,眼下互相猜疑,反倒叫自己人伤了和气。” 石云没同他争辩,朝众人惭愧拱手,“徐校尉说的在理,石某太着急了,出事之后反先叫自己人乱了阵脚,石某给诸位赔个不是。” 季帧摆手道:“事情还未查清楚,你们的推断都有道理,石大人不必如此小心,徐校尉,你再派人去船上查查可有什么遗漏的线索。” 徐校尉应是,正要带人离开,季帧身边的随从便匆匆返回,“大人,有人发现了遗漏的线索,还在楼下货舱那边找到了一个脚印。” 季帧闻言面露喜色,起身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做得再隐蔽,也必然会留下蛛丝马迹。快,带本官过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事情没查清楚人人都有嫌疑,还差点就被赖到谈轻身上,谈轻立马推着裴折玉跟上。 外面天黑沉沉的,北风呼啸,好在一直下着的雪暂时停了,货舱的位置是紧挨着船中心底下一层的几个舱房,不挨着住人的地方。 一行人过去时已经有一些船员围在那边,有季帧的随从拦住,特意空出来楼下一片空地。 从那片空地往上看,二楼有一个房间开着窗,正好就是何大和石云交换后住的那间上房。 而再往前几丈是视野开阔的甲板,甲板上铺着薄薄一层碎雪,也掩盖不住一大片湿淋淋的水渍——那是不久之前船员阿四跳下水救何大时,两人被捞起留下的水印,眼下雪停了,并没有完全将那片水渍覆盖,先前众人留下的脚印还依稀可见。 避免雪太厚堆积在船上影响吃水,船员清扫得很勤快,刚才就是在清扫前发现了线索。 管事带着他们到了发现脚印的地方,那正是个避风口,地上只有零星几片雪花,所以过去这么长时间脚印还在,甚至因为天冷,船板上沾了泥水的脚印没那么快干。 不过这脚印也已经不再清晰,只大概看得清楚轮廓和长度,季帧毫无架子地在墙根后的脚印前蹲下来,隔着手帕刮去脚印周边的褐色水印,带着泥土颗粒的水渍在素白的巾帕显得格外显眼,季帧沉吟须臾,起身看向二楼上唯一开着窗的那个房间。 “若本官没有猜错的话,这应当是掺了泥的水。那是何大今夜住的房间,本是安排给石大人的上房。你们搜查时,可有看到水渍?” 徐校尉脸色微变,思索了下,才上前回道:“我们到房间搜查时,地上全是水,到处都是花瓶碎片,还有几支带着根系泥土的花。” 季帧点头道:“何大说他被打晕过去前挣扎中无意打翻了花瓶,花瓶里养了花,打翻后碎片和水满屋子都是,会否是歹人惊慌之下扛起何大跳窗,无意中踩到花的根系?” 谈轻觉得很有道理,跟着仰头看去,二楼高约两米多,这个高度,扛着一个一米八的魁梧男人从窗台上跳下来,这人力气得多大? 季帧也有此惊疑,“看来这人的力气很大,也有一定的身手。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发现吗?” 管事忙道:“有的!厨子老张刚刚想起来,听到落水动静时,他在这边见到过一个人影。” 季帧便让那厨子老张上前回话,厨子老张跟船多年,厨艺一般,年纪已经不小,头发灰白,背也有些佝偻,看着很瘦,眼睛也颇有些浑浊,他十分拘谨地上前,先是实打实地颤抖着向季帧行了跪拜礼,“回大人,今夜出事前,小人正在仓库里捉老鼠,仓库里放着路上要吃的许多菜肉,总是难免招惹老鼠的。听到动静时大家都跑去了甲板上,小人走得慢,路上看见有个人往反方向走,当时天太黑,那个人躲在暗处,走得很快,小人看不清,以为是哪个船员,后来回去一问,当时所有人都去了甲板上,小人才想起来那个人穿着一身黑,看着怪怪的。” 季帧问:“你在哪里看到过那个人?他往哪里去了?” 老张连忙指了一个方向,那是后方甲板的方向,夜里黑灯瞎火的,确实看不清楚什么。 季帧下意识看向裴折玉,因为裴折玉就住在一楼挨着后方甲板的舱房,裴折玉只是挑眉,像是没想到这嫌疑又回到他身上了,但季帧明白,身为隐王的他没必要杀石云。 第263章 季帧收敛起自己的诧异,问明老张那个人的身量和特征,可惜老张年纪大了,腿脚不好,眼神昏花,当时光线很暗,看不清楚。 如此一来,季帧只好沿着那枚脚印追查下去,“这脚印长七寸有余,应是男子的脚印,且身高该是在六尺左右。将船上所有脚长七寸、身高六尺的人都叫过来一一排查,他们都有可能就是老张见到的那个人。” 谈轻一听这是跟他没啥关系了,撇了撇嘴,推着裴折玉往边上让了让,因为他脚没那么长,他也没有一米八,他这几个月吃好喝好长高了,也才一米七五左右,不过燕一跟几个护卫、以及洛青得过去了。 几个自小练武的,身高、脚长都跟季帧说的差不多,那些船员中也有几个符合条件的,余下就是他们这一行带来的随从和士兵了。 季帧派人查过他们每个人脚长和鞋底,众人都已上船一整天,脚底下就是有泥也早就被雪清干净了,基本没人对得上,季帧实在想不通,就在这时,石云突然出声提醒。 “还有人没有查过。” 季帧问:“谁?” 石云看向徐校尉以及裴折玉,“徐校尉和宁师爷。” 谈轻差点没反应过来宁师爷是裴折玉,而徐校尉在他之前先开了口,“石大人竟然会怀疑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能扛着何大跳窗?” 谈轻同样不可思议,“石大人,你说你太着急找出伤你长随的人,也不用急成这样吧?” 石云笑道:“钟小公子莫急,石某只是见宁师爷身量也是足够的,毕竟季大人说过,所有身量符合六尺的人,都要仔细查验一遍。” 谈轻打量着他和他身后的何大,没好气道:“我看石大人身量也差不多呢,还有你的长随何大,与其怀疑一个坐轮椅的人,石大人不如先以身作则,带着你的长随先查验一遍,再让人查验我表哥也不迟?” 石云轻咳一声,苦笑道:“若这是钟小公子的要求,石某自然会配合,那么徐校尉呢?” 他都这么说了,徐校尉迟疑须臾,冷着脸点头。 谈轻看他自说自话的样子也是笑了,“行,那你们先来,再让季大人亲自给我表哥查验。” 季帧也觉得石云一再提到隐王和隐王妃,是有些刻意了,当下有些不悦,闻言便顺着谈轻的话道:“好,石大人你们几个先来吧。” 季帧明显的回护让石云眼底闪过一丝困惑,他多看了谈轻一眼,便笑着带上何大过去。 “是。” 石云虽然是个读书人,身量却不矮,差点就到六尺,而脚也比地上的脚印要小一些,明显不符合,至于他身边的何大,人是在睡梦中被打晕扔到江里的,眼下一撩开衣摆,露出的赫然是一双冻红的赤脚。 谈轻有些惊讶,“你没穿鞋?” 何大回道:“还没来得及回房。” 看他冻得嘴唇都紫了,季帧便让他下去,“你就免了,老张发现那个人时你应该已经在江里,这人怎么会是你?给他找一双鞋来。” 何大应道:“谢大人。” 剩下的就是徐校尉了,徐校尉瞥了石云一眼,抱着刀上前,撩开衣摆,一脚踩在脚印边。 拿着尺子量尺寸的随从蹲下去,不似先前那样很快给出答案,先是面露惊恐,而后看向季帧,欲言又止,徐校尉不满地拧起眉头。 “有什么问题吗?” 那随从收回尺子,一脸防备地看着他,低声回道:“徐校尉的脚尺寸,跟这脚印一样长。” 闻言,季帧快步走近。 “当真?” 谈轻也没忍住探头看去。 徐校尉却是一脸惊愕,随后极快恢复冷静,“不过是一个脚印,穿着同尺寸的鞋便可留下同样的脚印,下官这鞋底可是干净的。” 季帧二话不说,示意随从上前查看,徐校尉脸色黑了几分,到底还是老实的除下皂靴。 都无需随从上前查看,季帧就借着灯笼光看清楚了,徐校尉这鞋底非但干净,而且干净过头了,光洁如新,只有一点灰尘和碎雪。 石云见状似笑非笑,“徐校尉这是新鞋吧,我等今日才上船,先前赶了两天路,脚底下多多少少都沾了泥土,你这鞋可太干净了。” 季帧看徐校尉的眼神愈发谨慎,“徐校尉解释一下?” 徐校尉看出来他们在怀疑自己,语气也愈发冷硬。 “季大人,昨夜在镇上客栈时下官的旧鞋便破了,不便行走,特意在镇上卖了新鞋,在上船后就已经换上了新鞋,这才如此干净。” 季帧拧起眉头,召来与徐校尉同一间房的小吏,“你仔细想想,出事前徐校尉可曾离开过房间?徐校尉换了新鞋的事,你可知道?” 刚好查到脚印,就发现唯一附和脚印尺寸的徐校尉换了新鞋,鞋底干净过头,乍一看颇有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不仅是季帧,谈轻又觉得未免太巧,但这会儿已无需查到裴折玉身上,他也乐得看戏。 那小吏看了看黑脸的徐校尉,小声道:“今夜太冷,小的有些受凉,用过晚饭后一回房就睡下了,醒来时外面已经出事,徐大人也在房中。徐大人的鞋,也确实是小人帮大人在镇上买的,今早出发前大人就已经换上了,上船后穿的一直都是新鞋。” 季帧若有所思,又问徐校尉:“你那旧鞋可还在?” 徐校尉摇头,“上船前就扔了。” 石云冷不丁笑叹一声,“好巧,徐校尉临上船前刚换了新鞋,还将旧鞋扔了,正好上船的第一天晚上就出了事,船上出现的脚印与徐校尉的尺寸一致,石某外放多年办案无数,也是头回碰见如此巧合的事。” 徐校尉怒道:“你的意思是我装神弄鬼伤了你的长随?” 石云摇头,笑容谦逊,“石某也不过是合理怀疑。毕竟这人或许本就是本着石某来的,何大是被石某牵连,石某实在是不能不急啊。” 徐校尉哼道:“你要是不信,尽管去我房里搜就是!” 石云迟疑了下,“徐校尉如此说,恐怕那旧鞋真的不在你房中,派人去搜也是白费功夫。” 季帧摆手示意手下人去搜,追问徐校尉,“徐校尉,与你同住的小吏睡下后,你果真没有出过房间?除了他,还有谁能替你作证?” 徐校尉急道:“下官没有离开过房间!房间里只有我们二人,除了他还能有谁为我作证?” 石云笑道:“可这船上如今最可疑的人就是徐校尉你。石某不知你究竟是不是那个人,徐校尉若想自证清白,也大可拿出证据。” 徐校尉冷笑道:“我没有做过的事,要如何证明?” 谈轻看他们好像又要吵起来,摸着衣袖兜里零食的手蠢蠢欲动,却见季帧率先打断二人,“行了!既然徐校尉坚称你是清白的,除了这个脚印外再无其他证据,本官也不能仅凭一个脚印就断案。可徐校尉依旧有嫌疑,这样吧,徐校尉这两天就先搬到别的房间里,不要在船上随意走动了。” 这是要监管徐校尉,可证据指向他,而他却拿不出证据自证清白,他也只能咬牙忍了,在季帧发话后,跟着季帧派来的人回房,临走前,他一双鹰眼狠狠瞪了石云一眼。 石云看着他被押送上楼,露出苦恼神情,轻叹道:“下官实在不知自己哪里得罪过徐校尉。” 季帧也没想到找来找去,嫌疑最大的会是护送他们的人,他想不通,安慰得有些敷衍,“天色已晚,何大刚刚落水受凉,石大人不忙,还是先带他去换个房间暖暖身吧。” 石云应是,快走时,又朝谈轻和裴折玉拱了拱手,“方才为了揪出那歹人,多有得罪。” 谈轻没理他,也按住裴折玉肩头让他不要理。 石云便识趣地带着何大走了。 临近深夜,还是没能确定找到扔何大下江的人,季帧有些头疼,毕竟船上不只是他们,还有隐王和隐王妃,他必须小心谨慎,待他们走后,从徐校尉带来的士兵小吏里挑出一个管事的,让他们安排人守夜。 看管事和船员都散了,裴折玉道:“我们也回吧。” 谈轻摇头,看了快一个时辰戏,他现在精神抖擞,不想睡,“我想上楼看看那个房间。” 他看向楼上开着窗的房间,裴折玉见他这么感兴趣,笑道:“好,那我和你一起上楼。” 谈轻笑着点头。 季帧吩咐完众人过来,听见这话,也道:“正好我也想上楼看看,不介意我跟上一起吧?” 裴折玉道:“怎么会?” 正好叶澜和福生几人住在楼上,洛青跟燕一搭把手就能将轮椅抬上去,季帧跟谈轻笑着点了点头,便带着两个随从跟在他们身后。 到了楼上,谈轻接手轮椅,推着裴折玉往走道走去,大家散了之后都各自回房了,尤其是徐校尉的房间,门前还派了两个小吏守着,路过时两人跟季帧行礼,而经过此事,管事也给石云和何大换了房间。 第264章 将他们本在走道最深处的房间,换到了走道边沿的房间,他们路过时,房门也是紧闭的。 走道最深处的上房门正对着他们洞开着,就着走道上的灯火光芒,一眼可见到屋内狼藉。 几人过去时,房门前还有人盯着,一见到季帧,立马上前行礼,季帧摆了摆手,“可有人来过这里?这些东西都没被人动过吧?” 随从应道:“没有。” 季帧点头,回头给裴折玉和谈轻做了个请的手势。 谈轻推着轮椅进屋,屋内格局比他和裴折玉住的带花厅的套间都小,只有他们的卧房那样大,软床、桌椅、柜子几乎占据了房间的一半空间,而另一侧屏风间隔开一个小小的盥洗空间,摆着架子和铜盘。 正如徐校尉先前禀报,屋中颇为凌乱,床上被褥乱糟糟的,床头柜下满是花瓶的碎片。 花瓶里的水和碎片溅了一地,一直蔓延到床底下,脚踏上还端正地摆放着一双旧皂靴。 看尺寸,也差不多有七寸。 谈轻目光扫过何大的鞋,落到床头柜下的几根花枝上,那是一簇剑兰,根部略微泛黄,沾了点泥土,茎部明显有重物压过的痕迹。 “这是剑兰?看起来刚刚移到花瓶里没多久吧。” 随从应道:“是,听闻是石大人带来的,收拾行李时无意打翻盆栽,先移到了这花瓶里。” 谈轻挑眉,“他会养花?” 季帧说道:“石大人是爱花之人,尤其喜爱兰花。” 谈轻看着叶子蔫黄的剑兰,并不认同,“这剑兰本不该用水养,为什么非要拿到船上来?” 季帧猜测道:“石大人大抵是难得见到开得如此好看的兰花,爱不释手,便带过来了。” 谈轻觉得不对,“既然这么喜欢,让管事搬一盆盆栽来移过去,肯定不会蔫成这样,被踩成这样了,根茎断了大半,估计要死了。” 季帧顿了顿,回头看向裴折玉,裴折玉朝他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就见谈轻没有破坏屋中现场的意思,起身走到窗前。窗户开在床头柜子上方,谈轻仔细看过窗棂,上面果然有一道类似鞋印的干水痕。 而从窗户往下看,就是他们发现脚印的角落,再往外不到半丈,就是船右侧的最边缘,船下是黑茫茫的大江,在夜色中冷幽幽的。 谈轻比了比距离,“下面就是我们刚才聚集的位置,旁边堆积的沙袋挡住风雪,让脚印留下来,如果那个人是扛着何大跳窗下去,从这里下去不用走多远就能把人扔下江。可偏不巧,他刚把何大扔下去,水上就引来了巡逻到附近的守夜船员,然后他就躲到了这些沙袋后面,等所有人都被何大那边吸引过去后,他才趁机离开?” 季帧接道:“此人离开时,被腿脚不便走得慢的厨子老张碰见,若他就是徐校尉的话,他确实能够在短短时间内回到房间,换上干净的新鞋,然后在我们下楼时一起现身。” 谈轻点头,“有道理,不过他的鞋呢?他既然谨慎到连鞋都换了,为什么不干脆换一双尺寸不同的,这样一来,他才能洗清嫌疑。” 季帧叹道:“这正是老夫的困惑之处,证据指向徐校尉,但老夫看着,有些太刻意了。” 便在这时,去搜查徐校尉房间的人回来,告知他们,徐校尉房里并没有找到那双旧鞋。 如此看来,徐校尉虽然还是有嫌疑,也不能轻易断定楼下的那个脚印就是他留下的。 季帧按了按额角,摆手道:“也罢,再去船上其他地方看看,继续搜查可有遗漏的线索。” 那随从应声退下。 谈轻见状便走回裴折玉身边,“你有什么发现?” 裴折玉嘴边噙着温柔笑意,缓缓摇头,忽而问季帧:“大人可还记得石云是何时下楼的?” 季帧回忆了下,说道:“我下楼时正好碰到他。” “又是正好碰到?” 这个说辞谈轻今夜听过两回了,都是关于石云和季帧,谈轻纳闷道:“季大人是不是住在石云隔壁?你一出门他就能听到动静?” 季帧被问得一愣,指向门外左侧的客房,“还真是。不过我今夜睡得沉,并未听见花瓶破碎的声音,在他们喊人时我才醒过来。” 谈轻想了想,“这一回两回的,也太巧了,石云有没有可能是故意跟在你身后出门的?” 季帧失笑,“或许不是巧合。石大人自与我们出发以来,除了赶路,住宿时一直都和他的长随待在房里,很少出门,上船时我邀他观赏雪中江景,他说他体寒,最怕下雪天,婉拒了。但他一向对我还算客气,或许是怕得罪我,常在我面前说些好话。” 懂了,就是拍上司马屁呗。 谈轻摸了摸下巴,笑了一声,低头问裴折玉:“还有什么要看的?不看我送你下楼了?” 裴折玉点头,“走吧。” 季帧看他说走就走,送他们到门前便留下继续观察。 谈轻推着裴折玉出了房间,叶澜已经让洛青洛白送回房间了,只有福生还跟在他身边。 到了楼梯前,谈轻将轮椅让给燕一和一个护卫让他们抬下去,边说话边推裴折玉回房,燕一和福生几人就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深夜里的甲板上格外安静,眼下没有外人在,裴折玉低声问:“王妃可是发觉了什么?” 谈轻道:“你当我是名侦探吗?我哪有那么聪明!” 裴折玉笑道:“王妃很聪明。” 谈轻对这些夸奖很受用,抬起下巴,“什么也没发现,我总有种直觉,石云有几次想咱们下水,但最后被看守起来的是徐校尉,先前会是我的错觉吗?但季大人说的对,我也觉得今晚的事有些太刻意了。” 裴折玉温声道:“有时候,直觉也是很灵验的。” 谈轻歪头,“你看出来什么了?” 裴折玉轻轻摇头,“不过我和王妃的看法一致。” 谈轻笑得很满足,“那就说明我们英雄所见略同!” 裴折玉跟着笑了笑。 两人回到门前远远见到了货船的管事,谈轻有些意外,推着裴折玉过去,“你在等我们?” 管事并不知道谈轻的身份,但知道这是自家裴世子托他送去南方的贵人,见他们过来立马笑吟吟地近前,“公子回来了,听闻宁师爷喜欢品茗,正好小人手上有南边来的好茶,特意送过来给二位品鉴品鉴!” 谈轻看他环顾四周,忽然懂了,推着裴折玉进屋。 “那便请进吧。” “哎!” 管事应了一声,抱着手里的茶罐跟进来,燕一和福生随后跟上,关上房门,隔绝寒风。 屋中温暖依旧,谈轻松了松衣襟,推着裴折玉到桌前,自己跟着坐下,“说吧,什么事。” 管事放下茶叶,压着声音说:“今夜闹出这事,小的心里难安,实在是睡不着,思来想去,有件怪事想跟贵人们说说。那位石大人,恐怕不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无辜。” 谈轻微愕,“怎么说?” 管事便道:“今日午时大人们都没有下楼,我让人上楼给几位大人送饭后,手底下的人不大机灵,忘记给石大人带他要的盆栽。这些大人的住处,小的都十分谨慎,没事不敢让人过去,便想亲自送过去赔礼道歉,不想到了门前却听见他在屋中骂人。” “石云不是个斯文有礼的读书人吗?他原来也会骂人吗?”谈轻有些好奇,“他骂什么?” 管事道:“奸夫。” 谈轻惊愣了,“哈?” 裴折玉闻言也有过一瞬愕然,看谈轻如此反应,不由失笑,说道:“石云骂的人是谁。” 管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的不清楚,石大人很小心,我听房中突然静下来,怕偷听被他发现,便匆匆躲起来,随后见到他从本来给何大安排的房间出来,而且……” 看他支吾不语,谈轻越发好奇。 “而且什么?” 管事小声道:“衣衫不整,怀里似乎抱着什么东西,躲躲藏藏的,好像怕被人发现一样。” 谈轻眨了眨眼,“他跟他的长随何大在房里做了什么?藏了什么东西,他骂的奸夫又是谁?” 管事连连摇头,“小的只知道,听石大人的语气,似乎很憎恶那个奸夫。今晚何大出事应该是奔着他来的,说不准船上有个人就是那个奸夫,而石大人对这个人十分戒备。” “不过……”他想了想,又说:“小的听船员说,上船分房时,石大人和徐校尉有过一点小摩擦,但看到有外人在他们就分开了。” 管事是宝丰商行的人,时常跟船跑送货,对这艘货船无疑是最了解的,他没必要撒谎糊弄他东家庆王府来信派他送去赣州的谈轻。 今晚的事确实有些奇怪,再听管事说起这些事关石云的细节,谈轻忽然名侦探上身,推了推鼻梁上不存在的眼镜框,看向裴折玉。 “表哥,我有一个猜想。” 第265章 哥哥和表哥听起来是两码事,前者叫人心动脸红,后者充满戏谑,裴折玉笑容无奈。 “轻轻但说无妨。” 听到这个称呼,谈轻顿了下,瞪他一眼,这么叫人真的很难让人想不到它的谐音好吧? 谈轻轻咳两声,认真起来,“表哥,你说,石云私下骂的这个奸夫,会不会就是徐校尉?” 第129章 裴折玉道:“据我所知,石云是永安六年的探花郎,扬州名门之后,当年工部赵侍郎榜下捉婿,成了他的岳父,而徐校尉是军户出身,此前一直在西南,不管跟扬州的石家还是京中的赵家应该都没什么交集。” “不过……”裴折玉也没有把话说死,“今夜看石云和徐校尉的对话,他们二人似乎有些不和,我也不清楚他们私下到底是不是有过节,但季大人比我知道的更多,你想知道,我们明日再去问问季大人就是了。” 谈轻想了想,缓缓摇头,“管事发现的异常之处我们可以告诉季大人,不过这个石云毕竟是朝廷命官,我们也不好打听他的私事。” 好奇归好奇,他们觉得石云奇怪,却也没有证据,而季帧才是这船上明面上官职最高的主事人,谈轻觉得这案子还是交给季帧吧。 “毕竟季大人可是大理石少卿,肯定碰到过不少悬案,我们与其操心这些,还不如养精蓄锐,等到了赣州,才是你该操心的时候。” 裴折玉笑着点头,“也是。” 谈轻跟他对视一眼,跟管事说道:“天色不早了,管事早些回去歇息吧。你放心,船上有季大人,他已经派人连夜巡查,不会有事的。” 管事还是有些担心,他跟船这些年,还是头回出这种事,但贵人说的也对,天塌下来还有一位大理寺少卿顶着,他只好先告退。 等管事走后,裴折玉才问:“王妃方才想说什么?” 谈轻摊手说:“我是挺好奇石云那个奸夫的,因为我觉得石云好像对我们的关注太过了,不过这事还是让季大人去办吧。别忘了,我们这一次去赣州的真正目的,这才上船第一天就乱套了,后面还怎么走?” 裴折玉认同道:“这才第一天,确实不应该乱。但徐校尉要自证清白,恐怕要回到渡口找证人,可船已经出发,就不会轻易回头。” 谈轻点头,徐校尉是不是真的无辜,他也不清楚,只知道徐校尉要自证清白确实很难。 他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拍拍裴折玉肩头说:“算了,晚间小插曲到此暂停,睡觉了!” 睡到一半被吵醒,好在大家都没有起床气,不然这船上总得有个人要疯,谈轻看向裴折玉,“你快去睡觉吧,我和福生也要上楼了。” 裴折玉拉住他的衣袖,“夜深了,外面冷,跑来跑去容易受凉,何况出事的地方就在楼上,就算季大人派人守夜,终究也是不安全的,今夜王妃就留下来吧?有我,有燕一他们在隔壁守着,要比楼上安全。” 谈轻被他这借口逗笑了,“可我身边也有人保护呀。” 裴折玉仰头看他,丹凤眼里满满的担忧,“可是这里终究要比楼上安全,如今伤何大的人还没有找到,王妃在楼上,我难以安心。” 其实谈轻也不太放心裴折玉一个人住在楼下,哪怕燕一会带着护卫在隔壁守夜,可不管今夜何大究竟是被谁所伤,终究是出了事。 谈轻思索了下,看向福生,“那福生一个人怎么办?” 没等裴折玉回答,燕一便自告奋勇,“王妃放心,属下定会亲自将福生安全送回楼上。” 福生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就被安排,一脸懵地挠了挠头,可在裴折玉那双清凌凌的丹凤眼看过来时,他顿时了然,识趣耷拉脑袋。 “少爷放心留在这里吧,小的会跟叶先生交待的。” 谈轻留下本意只是放心不下裴折玉,被福生这么一说,倒像是他扔下其他人跑来跟裴折玉干什么似的,他登时红了脸,一脸正直。 “我是为了保护你们殿下!” 福生点头,“是是是。” 这明显就是在敷衍他! 谈轻心下郁闷,可再解释,又显得他在心虚,他也懒得多说了,摆摆手,让两人退下了。 房门开了又关,只剩下谈轻和裴折玉二人,谈轻没好气地斜了裴折玉一眼,“你满意了?” 裴折玉一脸无辜,“我方才已经暖好了床,屋中暖和,应当还未凉透,王妃先去睡吧。” 听他这么说,谈轻哪里还有气? 谈轻看了眼屋里,又问:“我睡床,那你睡哪里?” 裴折玉还记得谈轻之前说过的话,耳尖泛红,垂眸道:“王妃放心睡吧,我睡榻就好。” 谈轻迟疑了下,末了吐出一口气,推着裴折玉进卧房,“算了,床都暖好了,一起睡吧。” 裴折玉愣了下,眼眸弯了起来,笑盈盈看向谈轻。 “多谢王妃。” 谈轻本来还有点害羞,闻言没忍住笑出声,也懒得再想什么有的没的了,快步推他进去。 “睡觉睡觉!我都快困死了!” 从京城赶来,将近一天一夜没睡,他也就今天补了半天觉,精神还好,可身体还是累的。 两人除了外袍,合衣而睡,软床足够大,被窝里还有一丝丝余温,让谈轻止不住犯困。 不知道是因为裴折玉还躺在身边,还是被褥上残留的檀香,清冷的香气笼罩着谈轻,在他将睡未睡时,活跃的大脑却还在回忆着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冷不丁就想到了何大还留在出事那间房中的那双皂靴。 还有徐校尉和石云明显不合的气场,他忽然想,徐校尉是得罪人被扔去五城兵马司的。 那这个人,是石云吗? 还没来得及多想,谈轻就再温暖地被窝里睡了过去。 一夜过去,天光拂晓。 谈轻醒来时,裴折玉还在睡,谈轻眨了眨眼,看着裴折玉安静俊美的睡颜,脸颊却红了起来,而后揉揉眼睛,小心翼翼地爬起来。 他昨天除了吃喝的时间,基本都是睡过去了,睡足了近十个时辰,一早醒来神清气爽,连赶路那么久有些昏沉的脑袋都豁然清醒了。 谈轻爬下床穿上衣服,怕吵醒裴折玉,便蹑手蹑脚地往外走去,刚出门,就在甲板上碰到了刚起来晨练的燕一,谈轻跟燕一打了个招呼,燕一问过他,便让人去拿早点来。 今天没下雪,一早太阳就出来了,照在铺满雾气的江面上,暖融融的,透出一丝寒凉。 谈轻在甲板活动了下四肢,注意到那些京中带来的小吏士兵还在船上四处巡逻,他问燕一:“昨晚我们睡下后,后半夜没出事吧?” 燕一的回答是否定。 谈轻有些纳闷,昨晚的事闹得那样大,那个动手伤何大的人如果是冲着石云来的,应该也知道石云没事,他伤的只是何大了,除非他当时就已经跳船离开,否则,他应该会找机会再对石云动手的。而且季帧的人一夜过去,也没找到新的线索吗? 不一会儿,福生就拎着食盒来了,裴折玉也起来了,谈轻就在小花厅里吃早饭,船上饭厅的早饭很简单,馍馍配鱼汤,还有一小碟腌肉,有点咸过头了,谈轻没怎么碰,就着自己带的酱肉吃了两碗汤泡馍。 用过早饭后,外头日光正好,谈轻推着又坐回轮椅的裴折玉到甲板上晒太阳,路上碰到不少船员和士兵,船员们都小心翼翼的,不敢靠近那些巡逻戒严的士兵,大抵是没有见到季帧,管事就又找上了他们。 不出意外的话,在日落前后船会抵达下一个渡口。 原本到下一个渡口,船会停下来补给,不过现在这种状况,管事也不知道还要不要停。 季帧昨夜好像很晚才睡下,管事去找过他的随从,对方只说等季大人醒来会禀报季帧。 诗上说千里江陵一日还,现实中这个时代的船没那么快,何况还是在冬日,如今刚出了京畿,船走了一天,才走了一成的路程。 管事本是要去杭州的,可以送他们到临江府,不出意外,最快到临江府需要个七八天。 这些天他们都要待在船上的话,吃食是够的,可一直抓不到人,人心乱了,也很难熬。 谈轻又安抚了管事几句,答应帮他问问季帧,和裴折玉晒了一会儿太阳,便回了房间。 在船上待着是很无聊的,出门有那些戒严的士兵盯着,叶澜上船后有些晕船,没有给他上课,谈轻无事可做,索性在屋里看话本。 裴折玉便在窗前整理卷宗,偶尔抬头看他一眼。 快到午时前,季帧才找过来,谈轻没留下听他们谈话,而是带着福生回楼上去看叶澜。 叶澜晕船的症状便是嗜睡呕吐,加之前天赶路有些受凉头疼,谈轻让懂医的洛白给他吃了一点药丸,休息多时,现在已经好多了。 谈轻顺道给他送了午饭,也是船上做的鱼汤,跟他说今天晚上可能在渡口停靠,他晕船厉害,到时可以下去逛逛,叶澜有些羞愧。 第266章 “本不想拖累王妃的,大家都没有晕船,只有我……” “说什么拖累不拖累?反正都是在船上,也不用我们走,而且管事本来就打算在渡口补给的。”谈轻想了想,又说:“不过现在这样,事情没查明白,我们能不能下船还不一定,刚才季大人已经去找裴折玉商量了。” 叶澜理解道:“昨晚伤人的人还不确定就是那位徐校尉,封锁船上,也能尽快找到真相。” 谈轻正要说话,走道那边忽然传来一声大喊—— “来人!有人投毒!” 这话一出,几人都有些吃惊,谈轻立马起身,叫上洛白,“你会医术,我们快过去看看。” 洛白当即应是。 福生自是要跟去的,叶澜想了想,也追了上去。 声音是从走道那边来的,而那边正是季帧与石云等人的房间,几人赶过去时,经季帧吩咐本就守在这里的士兵比他们更早一步到达了现场,而紧挨着走道口的那个房间里面,赫然站着石云和他的长随何大。 谈轻带着人走近门前,就见季帧的随从正拦住屋中的石云和何大,几人面前的木质地板上却有一滩黑褐色的水渍,也不知那水里放了什么东西,竟还冒出了浓密气泡,转眼功夫,就将地板腐蚀变黑了一片。 谈轻嗅到一股毒物的味道,不着痕迹皱起鼻子,转头问季帧的随从,“发生什么事了?” 随从是季帧在大理寺带出来的人,他不认得谈轻,却知道这是自家大人护着的宁王府之人,立马回道:“石大人的茶水被下了毒!” 谈轻看了眼似乎被吓得脸色发白的石云,拧了下眉头,摆手示意洛白,洛白随即上前,取出银针,检查地上的茶水,见银针尾端肉眼可见地变黑,洛白的脸色也凝重起来。 “少爷,这茶水里有砒|霜。” “什么?” 石云身形一晃,脸色煞白。 何大忙扶住他,急道:“究竟是何人要毒害我家大人!” 这片刻功夫,楼下的季帧和裴折玉等人也赶了上来。 见到好好站在门口的谈轻,裴折玉暗自松了口气,谈轻让洛白回来,退后让开好叫季帧进来,而后给了裴折玉一个安抚的眼神。 几人一来,随从便将方才的事情复述了一遍,告知季帧,听完后,季帧的面色越发凝重。 “茶水是谁送来的?” 石云像是才回神一般,白着脸说:“是一个左脸上有痣的船员,约莫是二十多岁的样子。” 随从道:“属下这就去找。” 季帧点了头,让那随从下去,趁这间隙,季帧问石云:“石大人可有碰过茶水?无碍吧?” 石云愣愣摇头,低声喃喃道:“下官,下官运气好,刚要喝茶时,何大送午饭过来,嗅到茶水味道不对,下官这才侥幸逃过一劫。” 不一会儿,随从就带着那船员上楼了,管事也跟在一侧,看见谈轻时,管事一脸的哀怨。 谈轻默默移开眼,他也没想到今天还会出事啊。 那船员叫小五,今年年初新来的,跟在管事手下也有一段时间了,人也机灵,所以才会被管事叫去给诸位大人们送送茶水什么的。 这会儿人被喊过来,听说还是投毒事件,船员小五吓得脸都没了血色,当场跪下喊冤。 “大人明鉴!小人没有下毒!” 季帧拧眉让他安静,问石云:“可是他送来的茶水?” 石云认过人,点了头。 季帧接着问船员小五:“你说毒不是你下的,那茶水从你经手送到石大人房中前可有交给过什么人,又或者在你之前有人碰过茶水?” 船员小五忙道:“茶水是小人亲自泡、亲自送来的,一路上楼没有碰到过任何人,直接送到石大人房中。不过在送过来前,小人走开过一会儿,因为当时厨子老张在搬柴火,小人怕他搬不动,就去帮了一把。” 管事跟着在一旁补充,“小五跟船快一年了,向来老实,家里还有寡母媳妇要养,好端端的怎么会毒害石大人?而且这趟出来前,小五其实才刚跟船回来,是为了多挣银钱,连家都没回就又跟着跑出来了,上船前他才从小人这里提前取了这趟跟船的工钱,就是为了给他的寡母买药。” 季帧只道:“若他是清白的,本官自不会冤枉他。可若是他下的毒,本官也决不轻饶。” 船员小五吓得不轻,跪在地上直哆嗦,而季帧已先去安抚石云了,石云笑容很是苦涩。 “下官不认得这名船员,究竟是何人要他毒害下官?” 船员小五抖了下,忽然想起来什么,急道:“对了!小人想起来,小人去帮厨子老张搬柴火时,有位大人正好来取徐校尉的饭食!” 季帧拧眉道:“此话当真?” 船员小五重重点头,“小人不敢说谎!当时,那位大人还挑了好一会儿,说徐校尉不能吃鱼虾,会恶心,让厨子老张把汤给撤了。” 谈轻闻言一愣,好像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季帧也顿了顿,而后让随从将徐校尉等人喊过来。 徐校尉被关在对面的房间,一直没露面,但毕竟离得近,他也听到了动静,带着看守他的人过来时,徐校尉脸上颇有些幸灾乐祸。 徐校尉敷衍地冲着几人行了礼,“方才好像听见有人在这边大喊大叫什么有人下毒,看来这件事又是和石大人您有关呢,下官可是由始至终都待在房间里没有出去过半步,这回总不能再诬赖下官了吧?” 石云防备地看着他,没有回话。 季帧摆手让随从带船员小五去认人,船员小五眼神好,一眼就指认出了当时来取饭的人。 “回季大人,就是他!当时是他来取徐校尉的饭食!” 那人正是原先与徐校尉挤在一个房间的小吏,见状先是一愣,下一刻就被人扣押住了。 徐校尉惊道:“季大人!” 季帧抬手制止他,说道:“这名给石大人送来有毒茶水的船员说,在他送茶上楼之前,你的副手正好去过厨房,这也是例行检查。” 副手听明白是怎么回事,急道:“大人!小人冤枉啊!” 徐校尉很不满,“季大人!无凭无证,您就听信一个船员的话扣押下官的人,不合适吧?” 季帧道:“等查清楚,若不是他,本官会还他清白。” 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是季帧,他已经接手徐校尉带来的十几个士兵,徐校尉只能忍。 等了一阵,去搜查船员小五和副手房间的人回来了,送来半张残留着白色粉末的白纸。 季帧借了谈轻身边的洛白过去查验,洛白会医术,也能闻出纸上确实有残留的毒药粉。 而这张纸,是在徐校尉副手房间的床底下找到的。 副手当即跪下来,哭喊道:“小人冤枉!季大人,这不是小人的东西,有人陷害小人!” 何大怒斥道:“事到如今,证据确凿,你还在狡辩!我就知道是徐校尉要害我家大人!” 到了此刻,石云也终于出声,看着徐校尉道:“石某屡次忍让,不曾想徐校尉竟是要将石某赶尽杀绝。”他转而看向季帧,拱手道:“季大人,徐校尉谋害下官证据确凿,此人绝不能再留在我们身边,否则……就怕我等还未到赣州,已被他杀光了!” 徐校尉惊怒交集,“你……” 不等他再说,石云抢声道:“季大人!下官恳请即刻将徐校尉押送回京,由刑部查办!” 看着被冤枉的副手和众人狐疑的眼神,徐校尉咬牙道:“兵部派我来护送几位钦差,季大人,你们若出事,下官哟也是跑不掉的!” 季帧拧眉,“一次是巧合,两次也是巧合?脚印可以解释,砒|霜在你手下房中发现,徐校尉又该如何解释?是想说他自作主张吗?” 副手白着脸抓住徐校尉衣摆,“老大,真的不是我!” 徐校尉没好气道:“我知道!” 季帧冷着脸说:“那徐校尉打算如何证明你的清白?” 徐校尉哑口无言。 他要是有证据,他还会被关在房间里一晚上吗 季帧见他说不出话,便道:“将徐校尉和这小吏关押起来,今夜到渡口,便押送回京城。” 徐校尉瞠目结舌,“季大人!” 季帧不欲多话,极为冷硬地派人将他们二人押回房间里,挤满人的房间里顿时空了大半。 也不知道是不是昨晚没睡好,谈轻感觉季帧这位大理寺少卿今天没昨天那么好说话了,查到这里直接就决定好今晚到渡口押送徐校尉回京,他有些纳闷,低头看向裴折玉,后者朝他轻轻摇头,让他别急。 处理了徐校尉,季帧对谈轻和裴折玉说道:“你们先回去吧,本官会传信回京,待送走徐校尉之后,京中会派其他人来护送我等。” 他这么说话像是对下属的语气,谈轻眨了眨眼,见裴折玉都没有异议,就带着众人走了。 第267章 季帧留了下来,大概是为了安抚石云,走出被封锁起来的走道后,谈轻也不禁长松口气。 裴折玉抬头看来,捏了捏他的手指,“吓坏了?” 谈轻摇头,神情迷惑。 “就是觉得有点奇怪,刚刚的氛围也怪沉重的。” 他还是觉得季帧的处理方法太草率了,发现装着残留砒|霜的纸张后不再深入调查,直接给徐校尉定罪,太仓促了!他又问裴折玉:“今天晚上就要押送徐校尉回京吗?” 裴折玉道:“应该是吧,这毕竟是季大人的意思。他是大理寺少卿,办案是他的强项。” 说好要信季帧的,毕竟是宁王的人,谈轻晃了晃脑袋,不再提这事,推着裴折玉下楼。 叶澜晕船症状还在,谈轻跟着裴折玉身边有人伺候,便让洛青洛白留在楼上看着叶澜。 石云被徐校尉派人投毒的事,在他这里不过一个小插曲,谈轻一时间觉得有点虎头蛇尾,不太能接受,但他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不会自信到觉得他比大理寺少卿聪明。 回房之后,谈轻还是无所事事地待在裴折玉身边看话本,时间一点点过去,临近黄昏,船很快就要到渡口,到渡口就可以下船采买补给新鲜的肉菜,谈轻叫来所有自己人吃火锅,准备清了手里的食材。 冬月天黑早,太阳刚落山,他们一行人就围坐在裴折玉房里的小花厅,分成两桌吃火锅。 据管事说,今天走得慢,再有一个时辰就能到渡口。 而且下一个渡口就在一座还算富饶的城镇一角,要是到的早,他们还能下去逛逛灯市。 裴折玉依旧和谈轻两人在另一张小桌上吃鸳鸯锅,锅是谈轻让人特制的,内里一个小小的圆是番茄锅,外面一大圈红的是红油锅。 船上每天都有现捞的鱼虾,今天准备得早,福生给厨子一点银钱,让那边帮忙清理了一小筐,有个五六斤,足够他们这么多人吃了。 谈轻最喜欢的就是拿那种小鱼丁涮红油锅,感觉现捞的小鱼口味鲜美,跟红油锅更搭。 不过叶澜显然吃不了这一口,他晕船,在船上待着都难受,闻到鱼虾的味道就会犯恶心。 谈轻乍一听总感觉他好像应该知道什么,没等他想明白,季帧就过来了,还是来蹭饭的。 就算他是空手来的,谈轻也不能随意将他赶出去,何况他一上来就笑着说闻到了香味,好奇过来看看,眼睛还一直盯着火锅看。 这时的季大人,跟中午时冷酷的季大人判若两人。 谈轻抽了抽嘴角,只好让福生多拿一双筷子,让季帧在他和裴折玉这桌坐下来一块吃。 季帧哪敢嫌弃,他还很喜欢红油锅里翻滚的干辣椒,“这辛辣滋味,我在京师从未尝过。” 谈轻撇嘴说:“这是我种的辣椒,听说是从海外传来的,京中少有,也没什么人做来吃。” 谈轻看他除了一开始夹了一点番茄锅里的鱼片就没再碰过,只有裴折玉在忠实地品尝着番茄锅,不由好笑,特意问他:“季大人觉得红油锅和番茄锅哪个更好吃?我觉得番茄锅涮鱼片味道也不错,不过只有老师喜欢吃番茄锅,可惜老师不能吃鱼虾。” 他特意没说裴折玉,权贵圈子都有个潜规则,越是高位者,越忌惮旁人看出自己的喜好。 裴折玉喜欢吃什么,他就不说了。 但季帧就坐在他们这桌,哪里看不出来谈轻常用公筷给裴折玉涮番茄锅的鱼片虾仁吃? 季帧也不说破,只笑道:“这江里的鱼虾都很新鲜,怎么做都好吃,不能吃实在是可惜。” 谈轻点头,“对啊,可惜老师晕船,吃不得新鲜鱼虾。” 季帧若有所思,“晕船?” 谈轻没再接着说这个,铺垫了这么多,他这才问:“季大人,今晚真要押徐校尉回京吗?” 季帧笑了笑,“小公子不信?” 谈轻压着声音,笃定摇头。 “我觉得没那么简单。” 隔壁桌吃得火热,没听见他们说话,就算听见了也不敢插嘴,季帧笑而不语,看向裴折玉,裴折玉一直很随和,正在给谈轻夹菜。 见状,季帧摇了摇头,说道:“今夜恐怕有一出好戏,若王妃想看,可以晚一些就寝。” 谈轻惊喜道:“什么意思?” 季帧笑道:“可不能再多说了,锅里都没肉了。” 谈轻这才发觉,季帧这个人吃得很快,一下就把锅里的鱼片捞完了,急得他赶紧去抢。 可锅里只剩下几片薄薄的鱼片,谈轻还想吃虾球来着,正泄气时,裴折玉推着一个裹满红油,红彤彤装满鱼片虾球的小碗过来。 “别急,这里还有。” 谈轻喜笑颜开,再看季帧碗里也就只有半碗鱼片,他嘿嘿一笑,在桌子下牵住裴折玉。 “表哥对我真好!” 裴折玉笑道:“我只有轻轻一个表弟,自然对你好。” 谈轻暗瞪他一眼,捏了捏他手心,本来没用什么力气,裴折玉却露出吃痛的神情,谈轻立马放下筷子,捧起他的手掌,“很疼吗?” 裴折玉眼里似乎只有他,缓缓摇头,“不是很疼。” 季帧:“……” 同桌上的第三个人季帧突然感觉这火锅都不香了,默默低下头,看向隔壁大桌的众人。 他终于明白,这些人为什么没有跟他们俩坐一桌了。 这一顿火锅吃到尾声,把谈轻准备的一些食材清了,众人吃了个肚儿溜圆,谈轻是不管收拾的,吃完就推着裴折玉去外面消食。 天边爬起黑云,映在江面,犹如水墨画一般秀美。 快天黑了。 谈轻和裴折玉看完了日落,估摸房间里也快散干净味道了,便推着裴折玉回房,他步伐轻快,推着裴折玉时还挺馋他的轮椅的。 “我也想坐在轮椅上面,让人推着我进进出出。” 裴折玉挑眉,“那我起来,让表弟坐下来感受一下?” 谈轻兴奋点头,可是看看四周,婉拒了,“等回房吧,这里太多人了,到时你推推我?” 裴折玉被他逗笑了,怎么会有人这么想做轮椅? 两人还没回房,楼上突然传来一阵刀剑相撞的声音。 谈轻立马警觉起来。 “楼上又出事了?” 听到动静,燕一和福生也赶紧上前护着两位主子。 没等人回话,楼梯上就惶急慌忙地跑下来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竟是衣衫不整的石云。 而紧追在石云身后的,就是一身黑衣蒙面的高大男人,幸而石云的长随何大一直护在他身后,石云连滚带爬地跑到了甲板上,远远看见他们,气喘吁吁道:“快……快救本官!有刺客要刺杀本官,快来人啊!” 很快,黑衣人踹开何大,提着剑追下来,直奔石云。到这时,从楼上紧追下来的季帧出现在楼梯口前,匆忙指挥身后的一众士兵。 “还不快将他拿下!” 谈轻几人在远处看着,黑衣人先被十几个士兵挡住,石云也被何大扶了起来,护在身后。 季帧见状才松了口气,快步过来,顾忌着对外的身份,低声问裴折玉:“宁师爷无事吧?” 裴折玉摇头,看向石云那边。 “这是怎么回事?” 谈轻跟着点头,用眼神质问季帧,这就是吃火锅的时候季帧说过的好戏吗?这是惊吓吧! 那么大一个黑衣刺客! 他经历过刺杀,对刺客很警觉。 季帧抹了把汗,颇为心虚地移开眼,便朝那黑衣人斥道:“事到如今,你还不摘下面巾!” 石云已经被人团团护住,黑衣人见找不到时机,捏了捏剑柄,到底是一把拉下了面罩。 众人看清他的脸俱是大惊。 “徐、徐校尉!” “怎么会是他!” 徐校尉冷冷丢开面巾,仍死死盯着石云,要是眼神可以伤人,石云估计已经千疮百孔了。 “有人一再污蔑我,我差点被冤死了,既然他这么盼着我动手,那我就动手!只是没想到啊,刚来就撞破了你们这对奸夫的奸情。”徐校尉冷笑一声,看石云的眼神满是鄙夷。 “难怪让夫人守活寡多年,真是人不可貌相,谁能想到石大人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孬种!” 石云被追着跑了许久,这会儿还心有余悸,闻言霎时面如菜色,急斥道:“胡言乱语!徐九郎,分明是你,是你觊觎本官的夫人!” 徐校尉嗤笑道:“那又如何?反正你也是个不能人道的太监,那何大不也是你的奸夫吗?” 两人你来我往,短短几句话让在场众人都惊呆了。 包括谈轻。 谈轻张大嘴巴,默默看向季帧,心中满是震撼。 这就是季大人让他们看的好戏? 谈轻像闻到了瓜味的猹,一双黑眸突然亮了起来。 好狗血!好刺激! 第130章 第268章 被当众指出不能人道,石云脸色红了又青,可他又堵不住徐校尉的嘴,只能转头求季帧。 “季大人!徐九郎都动上手了,您要给下官做主啊!” 徐校尉冷笑道:“做什么主?是不打算送我回京了,此刻就帮你除掉我,要我性命吗?” 季帧道:“徐校尉,在你看来,本官就如此是非不分?” 徐校尉别过脸没说话,但明显认为他们是一伙儿的。 季帧摇了摇头,只道:“还不快将你手里的剑放下,刺杀朝廷命官,你可知该当何罪?” 徐校尉一脸桀骜不驯。 季帧轻咳一声,“有冤屈可与本官说,何必动刀动枪?本官可再给你一次机会自证清白。” 听到这里,谈轻悄悄弯腰挨近裴折玉说:“我怎么听着,季大人这语气像是在哄人似的。” 果然,季帧态度不再强硬,徐校尉犹疑须臾,到底是将手里的剑扔给了守在一边的士兵。 石云却极为不满,“季大人!他几次三番要害下官,今夜甚至还动手刺杀,怎可轻易放过?以下官之见,应即刻将他押送回京才是!” 季帧扫他一眼,“石大人,如今船还未到渡口,若徐校尉确有冤屈,让他说明又何妨?” 不等石云反驳,季帧扬声道:“召集所有人,到渡口前,本官要重申石大人被谋害一案。” 石云根本没有机会说话,季帧的人已领命而去,季帧不与他多,回头看向裴折玉和谈轻。 “宁师爷和钟小公子可有兴趣,旁观本官查案?” 谈轻乐道:“荣幸之至!” 季帧笑了起来,抬手指向不远的花厅,先行一步。 “请。” 谈轻搓搓手,推着裴折玉跟上,裴折玉无奈失笑。 不久后,一行人转移到了平日空置的花厅,季帧坐在上首左侧,其他人也都被叫了过来。 谈轻推着裴折玉停在下首,自己也找了个位子坐下,打量起这个匆匆准备起来的‘公堂。’ 这处小花厅是用来待客的,奈何如今天冷,房间要比这里暖和,一行人上船许久,除了第一天短暂在这里待过便基本没人再来过。 花厅还是那个花厅,季帧坐着,石云和他的长随何大、方才刺杀他的徐校尉都站在下面。 季帧不搞虚的,上来就问:“徐校尉,前夜将石大人的长随何大打晕投入江中、昨夜你的副手疑似给石大人下毒,都是你做的吗?” 徐校尉断然答道:“不是。” 石云从进了花厅开始就魂不守舍,闻言眉头紧锁。 季帧便问:“徐校尉说不是他,石大人怎么看?” 石云总感觉有诈,迟疑了下,谨慎地说:“可证据确凿,何大出事的房间楼下出现的脚印只有徐九郎一人能对上,而今日茶水被人下毒,证据也在徐九郎副手房中找到了。” 他看向季帧,眼里闪过几分探究和小心,“季大人认为,这接二连三的都只是巧合吗?今夜大人也看到了,徐九郎确实要杀下官。” 徐校尉嗤道:“你一再诬陷在先,把我逼得走投无路,我不杀你,又怎么泄我心头之恨?” 他满眼凶光,石云趁机往后躲了躲,面色惊恐。 “季大人您看,下官怀疑徐九郎,也绝非空口无凭!大人还在这里,他都敢威胁下官!” 谈轻见状不由挑眉。 季帧神情严肃起来,指节轻扣桌面,“徐九郎!” 徐校尉这才老实低头,只是看样子明显是不服的。 季帧警告地看了他一眼,目光转向石云和何大,再一一扫过被叫过来的徐校尉副手、捞起何大的船员阿四、见到黑衣人的厨子老张以及送茶水的船员小五,沉声道:“本官知道,这两日出的事,种种证据最终都指向徐校尉,即便他由始至终并未认罪,但本官监察无数案件,喊冤的凶手不在少数,证据确凿,不认罪也逃不掉。” 徐校尉似要反驳。 季帧又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一个人做过什么事,总会留下蛛丝马迹,倘若徐校尉当真是清白的,本官自然不能冤枉你,若有人诬告徐校尉,本官也绝不轻饶。” 徐校尉发觉好像也没必要反驳,思索了下,冷冷看向石云,石云却偏头避开他的视线。 季帧看在眼里,接着说:“既然你们都不说话,那本官便说了。来人,将东西呈上来。” 这话一出,倒叫众人有些意外,谈轻看过去,只见季帧的随从带人走进厅中,呈上一个箩筐,里面赫然是一双湿漉漉的陈旧皂靴。 石云和何大神色微妙。 季帧说:“昨夜出事后,本官思来想去,绝不能冤枉徐校尉。便命人连夜下船打捞,整整一夜,才在江中打捞起一些有用的东西。这双旧鞋,鞋头已经破洞,鞋底磨损过度,已经无法再穿,而恰好,它的尺寸与那天夜里我们发现的脚印是一样的。” 他起身走到徐校尉和石云面前,“可惜这鞋在江中泡了许久,脚底已经被冲刷干净,徐校尉可去辨认一下,这可是你扔掉的旧鞋?” 谈轻颇有些意外地和裴折玉对视一眼,原来季帧昨晚没睡好,就是忙着盯人捞证据。 徐校尉还真去认了,泡在江水许久的皂靴,现在还没有干透,带着一股淡淡的水腥气,徐校尉不着痕迹皱起鼻子,蹲在箩筐前左看右看一阵,起身说道:“这鞋,看着是跟下官扔掉那双旧鞋破洞的位置差不多。” 石云出声道:“伤何大的人,没准是穿着这双鞋,发觉留下脚印后,才故意丢弃这双鞋。不过一双鞋,也证明不了徐九郎的清白。” 季帧点头,“是,要证明徐校尉的清白,恐怕要回到通州渡口,证明他早已经扔掉旧鞋,且没有再捡回来。但船已经出发,未到赣州,不会回头,所以一双疑似与这脚印证据有关鞋,证明不了什么。真正让本官认为徐校尉并非伤何大的那个人,是因为本官突然发现,徐校尉他晕船。” 石云乍一听愣了,“晕船?” 徐校尉脸色发青,瞪着眼睛看着季帧,满是错愕。 季帧笑起来,“今日与钟小公子闲聊时,本官才发觉徐校尉自上船后鲜少出门,脸色也不大好,船员小五提到徐校尉的副手取饭食时说徐校尉不能吃鱼虾,正巧,小公子的先生也因为晕船不能吃鱼虾,且头晕乏力,这两日几乎都在房间躺着。本官觉得有些巧合,便又派人问过徐校尉的副手和几个与他接触过的手下、船员,得知徐校尉自上船后便少食、乏力,数月前入京也有过严重晕船的症状。” 被提到的谈轻睁大眼睛,恍然大悟,他今天听到说徐校尉不能吃鱼虾后就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季帧这么一说,他总算明白了。 因为叶澜也不能吃,午饭时的鱼汤根本就没碰。 他想了想,低声问裴折玉:“这个徐校尉,不是一直冷着脸吗?还是上船后就这样的?” 裴折玉小声道:“我这些天与他们接触不多,不过上船后,他跟之前比似乎是话少很多。” 季帧道:“晕船乏力的徐校尉,能在神不知鬼不觉下混入何大房中将人打晕,又扛起与他身量相近的何大跳窗,将他抛入江中吗?” 徐校尉大概是觉得丢人,可跟清白相比,他咬咬牙,还是选了后者,“不错,下官自小就晕船,自上船第一天起就浑身乏力,躺了许久才舒服些。要不是下官晕船力有不逮,今夜也不会让石云顺利逃脱!” 石云瑟缩了下,又说:“就算徐九郎晕船,也不能证明他确实没有这个力气做完这一切。就算不能证明脚印是不是他留下的,那那天夜里厨子老张看到的人又是谁?还有今日他的副手给下官下毒的事呢?” 季帧笑问:“那石大人认为,徐校尉为何要杀你?” “因、因为……” 石云难以启齿,瞪着徐校尉道:“下官外放多年,因不想让夫人劳累,便让夫人留在京中,夫人忙着家中生意,不知怎么就跟远在西南的徐九郎相识,徐九郎还,还不知廉耻诱哄夫人与下官和离,下官不愿,他就想让下官死,便是为了让夫人再嫁!” 不同于石云的欲言又止,徐校尉的态度显得光明磊落,“不愿让夫人劳累?可笑!依我看,分明是你骗了赵家,成亲后便扔下夫人守活寡,跑到地方上任,这才好藏得住你不能人道的秘密!可怜夫人还要顶着你们石家人的辱骂,怪他生不出儿子!” “对了!”徐校尉看向他身后的长随何大,嗤笑道:“还有你这个通奸多年的奸夫!你可藏得真好,娶了夫人不管,自己偷偷给人做夫人?” “你!你……” 石云指着他,气得脸都涨红了,却说不出话来。 这种混乱的场面谈轻爱看! 谈轻两眼放光,暗暗期待两人再撕得响亮一些! 最好把瓜全抖搂出来! 谁料季帧清了清嗓子打断二人,“眼下在讨论这两日的怪事,你们的恩怨你们私下解决。从这两天的证据看来,徐校尉都逃不脱干系,连徐校尉自己都难以为自己开脱,今日又出了下毒这种严重之事,本官知道此事不能再放任下去了,既然查不到证据,那便将计就计任其发展,徐校尉若有冤屈,定会在被押送回去前有动作。” 第269章 闻言石云眼里闪过一丝暗色,说话也不再客气,“季大人这一招将计就计,却是叫下官今夜险些就死在了徐九郎剑下,得不偿失吧?何况徐九郎要刺杀下官,大家都看见了,季大人还认为徐九郎是清白的吗?” 季帧只道:“石大人受惊,确实是本官的疏忽,但也叫本官想通了很多事,同时,这几日在船上伤人下毒之人,本官也找到眉目了。” 徐校尉急道:“是谁?” 季帧看向石云身旁的人。 “何大。” 本以为不能接着吃瓜了,没想到季帧这么快就揪出了何大,谈轻眨了眨眼,也有些吃惊。 徐校尉一脸早有预料,“下官就知道,这一定是石云和他那奸夫联手构陷下官的阴谋!” 石云和何大相视一眼,面色僵硬,“季大人,您莫非忘了,何大可是被最早扔下江的人!” “我并没有忘记,相反,我还记得很清楚。”季帧摇头,“何大被捞起时,如他的证词所言,我们在他身上发现了他被打晕过去的伤痕,甚至在捞起时,他也完全像一个昏迷中被呛水的人一样,可是假的就是假的,就算演得再真,也会露出破绽。” 谈轻眨眼,“什么破绽?” 他快受不了季帧温吞的节奏了,没忍住催促他。 季帧回以一笑,“何大身体强壮,能与徐校尉打得有来有回,以他的体格,要趁他不备打晕他还有可能,何大却说,对方打晕他时他已经醒了。这是何大第一次暗示大家,伤他的人会武功。而后盘查船上所有人时,我们都在往这个方向找人,直到发现脚印,我们一一查验,最后发觉徐校尉满足了两个条件,成为嫌疑人。” “但后来,经过查问副手,我便得知,徐校尉因为晕船,力气也会有所影响,武力大减。” 季帧缓缓道:“而昨夜徐校尉与石大人起了一些争执,听起来不太客气,其实也有一定道理。毕竟船上除了徐校尉之外,还有一个人身量是与徐校尉相近的,那就是你,何大。可何大后来一直没有穿鞋,跟着我们去了脚印那边,我便认为你无需再查验。待暂时关押徐校尉,众人散去后,我再去你房中查看,便发现了你的鞋比徐校尉的小一个尺寸,这时我还以为自己误会了你,但细看之下,却发现你的鞋其实很新,内里还是没穿多久的样子,外表却磨损泛黄,我便觉得很奇怪,窗台下发现的鞋印让证据指向脚长尺寸合适的徐校尉,而你留在那个房间的鞋又明显是做旧的,这是否太过于刻意了?之后,我便让人暗中观察你。” 他指向何大的脚说:“这才发现,你的鞋不合脚,你的脚比鞋大,不管是落水前后,你的鞋尺寸都是一样的,这点你又作何解释?” 何大本能退后半步,反应过来又站出来回道:“季大人,小人只觉得小点的鞋穿着舒服。” 季帧笑问:“那你留在房间里的鞋,为何刻意做旧?” 何大垂头,“这,我……” “你是为了提前避嫌。” 不等他想到回答,季帧又说:“你留在房间里明显做旧的鞋,让我对你起了疑心,但让我确定你在撒谎,是在你再次动手后。或许是你们不满我只是将徐校尉暂时关押,所以又下了重药,从昨夜出事后,我便让石大人和你搬离原本的住处,而你们正好住在徐校尉被关押的房间不远,李副手下楼取饭时,你们也能听到动静。为了让徐校尉坐实谋害上官的罪名,你们让人送来茶水之后,在水里下了毒。” 石云笑出声来,颇为讽刺,“可是季大人,砒|霜是在李副手房里找到的,何大昨夜受凉后一直留在房中,除了取饭,从未出门半步。” 季帧道:“不,他出去过。” 石云怔住。 季帧朝随从摆手示意,随从躬身退出花厅,紧跟着带了一名船员打扮的年轻人进来,那人小心翼翼地看了众人一眼,紧张跪下,“拜见几位大人,小的今早上楼打扫时,被一位大人叫住,让小的送些热汤来,小的不敢耽误,扔下手里的活就去了,送热水上楼后正好看见何大人关门,小人接着打扫,便发现李副手房门没关好。” 李副手迷茫道:“今天早上?什么时候?我给老大取过早食,之后就下楼巡逻了,可我出门时关好门了,回来时房门也关的好好的。” “应快到巳时了。” 船员小声道:“今早风大,小的以为是哪位大人门窗没关好被风吹开了,就顺手关上了。” 季帧颔首,“李副手除了定点去取饭食外,身边一直有人,没有机会下毒,虽然在厨房时没有人能为他作证,可由于何大太着急给徐校尉定罪,便遗漏了一些东西,比如,栽赃李副手后,他手上还留有砒|霜。” 石云忙道:“不可能!” 何大也紧跟着跪下,大喊道:“大人,小人冤枉!” 看他们执迷不悟,季帧摇头,“你猜我当时为何匆匆下了定论,决定今夜将徐校尉押送回京?便是为了让你们以为计谋得逞,让你们放松下来,才好拿到证据。在证据被你们销毁前,我也拿到了剩下的砒|霜。” 他再次招手,随从便将一顶小小的香炉送了上来。 石云和何大当即白了脸。 季帧让人打开香炉,里面除了一些被水浇湿的檀香灰烬之外,还有一角没有来得及烧完的白纸,上面赫然沾着一些极细微的粉末。 “你们应当是在茶水里下毒之后,打算销毁证据,在惊动我们之前,直接就将包着砒|霜的纸张扔进香炉里。但你们太过着急,没有检查有没有烧完就喊来所有人,而你们再次出事,我也只好给你们更换房间,在你们离开后,再让人仔仔细细地搜查房间,最终找到了香炉里的残余药粉。” 他们以为在屋里拖延了许久,以为香炉都把证据烧毁了,没想到最后还残留了一小点。 李副手算是清白了,庆幸之余又很是愤怒,“好你个何大,居然自己下毒诬陷我和老大!” 何大灵机一动,急道:“是我又怎样,我就是看不惯徐九郎欺辱我家大人!故意报复他!” 石云瞪大眼睛,给他使眼色。 季帧看见也是好笑,“我发现证据没有揭发,是为了等你们露出更多破绽,更是为了查出那天夜里,何大落水后厨子老张看见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如今看来,正是徐校尉。” 李副手忙给徐校尉挤眉弄眼,让他给自己开脱,可谁知徐校尉半点不惧,直白地应了。 “是我。” 看戏看到这里,没办法证明昨晚扔何大下江的是徐校尉,却有证据证明下毒的事是石云、何大自导自演诬陷徐校尉和李副手,谈轻还以为那天晚上厨子老张看见的人应该是石云,没想到居然会是徐校尉? 季帧也想不通,“莫非当时真是你将何大扔下江?” 徐校尉这回飞快否认,“这件事下官没做,下官当时就是晕船睡不下,想着上船分房时石云故意挑衅下官,又拖着不肯和离,下官气不过,只是想着半夜去他窗外吓唬他,谁知道他们先出事了!当时那么多人听到动静出来,下官怕被发现,就先躲起来,再找机会偷偷溜回房间。” 没想到徐校尉自己露了破绽,石云眼珠一转,怒道:“分明是你挑衅本官!季大人,是徐九郎一路上威胁下官,逼下官和离,否则便要对下官不利,下官是怕他先动手!” 季帧却道:“所以石大人便打算先下手为强制住徐校尉?上船前,石大人和何大就开始筹谋,让何大换上小一个尺寸的鞋,偷来徐校尉扔掉的旧鞋,上船后,何大再穿着徐校尉的鞋故意留下脚印好诬陷徐校尉,然后投江,在水下将鞋子扔了?” 石云本想否认,季帧先笑道:“石大人可要想清楚了再回答,事情发生得匆忙,我目前拿出的证据也足以证明何大落水一事有问题。你身为朝廷命官,又是刑部即将上任的郎中,应该明白,纸是包不住火的。” 石云泄气地跪了下来,却是一脸冤屈,“季大人,是徐九郎逼人太甚,上船前,他曾威胁下官,若不和离,便要下官回不了京城!” “如此看来,你是承认了,何大落水一事,正是你们主仆一手策划。”季帧点了点头,又看向徐校尉:“威胁上官,你胆子也不小。” 徐校尉没再喊冤,掀开衣摆跪下,一脸正色道:“下官承认恐吓石云确有其事,因为石云拒不和离,给夫人带来不少麻烦,但下官也只是嘴上说说。下官明白,这趟出京,下官要护送诸位大人安全到赣州,诸位大人身上有要务,下官也不敢乱来。” 石云愤愤瞪着他,“不敢乱来,却威胁我要我的命?” 徐校尉别开脸,“下官是个粗人,事情谈不拢就爱说些不过脑子的话出气,谁知你当真了?” 季帧看石云气得像要当场晕厥过去的样子,冷下脸斥道:“行了!石云,你公报私仇,几次构陷徐校尉谋害上官是不争的事实。徐校尉,你恐吓上官,对上官不敬,也该治罪。本官此番去赣州是有要务在身,身边可留不得你们这样不安分的人。” 第270章 他扬声道:“来人!去问问管事还要多久才到渡口,将他们两个通通给本官押送回京城!” 到这会儿,石云才真正急了,“季大人!下官知罪,下官是刑部派来协助季大人与隐王殿下办案的钦差,如今还未见到隐王殿下便将下官送回,一来一回再换人只怕要耽误要事!请季大人让下官戴罪立功!” 徐校尉倒是比他豁达,但也有些不舍,“下官认罚,不过若是可以,下官也愿戴罪立功。” 他跟石云可不一样,他最多嘴上对上官不敬,还想搞点小动作,可这次全程被诬陷的是他,押送回京也就是吃一顿板子的事。 而石云则是构陷以及谋害朝廷命官,回京之后他刑部的位置肯定不保了,还得蹲大牢。 正因如此,石云急得不行,连声哀求道:“季大人,等从赣州回来下官定会去刑部认罪,可避免耽误要事,求大人让下官留下吧!” 季帧沉吟道:“有一就有二,你这次构陷的是徐校尉,下一次构陷的,又会是什么人?” 石云道:“不会有下次了!这次若不是被逼急了,下官也不会诬陷徐九郎!何况下官哪怕动手,也没有伤害其他无辜之人不是吗?” 季帧问徐校尉:“你怎么看?” 徐校尉看石云的眼神充满厌恶,却说道:“下官官职卑微,此行是为护送几位大人,正事要紧,季大人如何安排,下官都无所谓。” 石云也没心思骂徐校尉奸夫了,结结实实给季帧磕头,“季大人,求您给下官一次机会!” 季帧拧紧眉头,没有很快回答,悄然看向裴折玉,裴折玉没说话,手指点了点轮椅扶手。 季帧当即了然,板着脸摆手道:“若非正事要紧,本官即刻派人将你们押送回京!如今船已经开了,想回去也很难再找到船,送你们走,本官还要抽调人手,费时费力,不过你们暂时留下可以,若是再犯……” 石云如蒙大赦,几乎摊在地上,忙道:“下官明白!除了正事,多余的事下官都不会做!” 徐校尉没了跟他争论的意思,拱手道:“谢季大人。” 打量着二人截然不同的反应,季帧失望地摇了摇头。 “你们犯下的过错,本官会全部记下,待回京再告知你们的上官。回京前谁再敢乱来,就休怪本官不给脸面当众除你们的官服!都散了吧,下船前别再弄出来什么幺蛾子。” 两人齐齐应是,应完又互相瞪视了一眼,不过恨归恨,倒没再争执,各自带着人走了。 真相大白,众人也都安心散了,谈轻感觉这戏看了也没看,等季帧忙完,他还是很好奇。 “怎么没问奸夫的事啊。” 这话也只有跟他最近的裴折玉听见,裴折玉没忍住笑出声,“回头我再托季大人问一下?” 谈轻想了想,“也行。” 刚才花厅里那么多人,待着还是挺闷的,谈轻便推着裴折玉出门透气,季帧很快跟了出来。“我已经派人时刻盯着他们,徐九郎还好,只对石云一人不敬,今夜会动手,一是被逼急了,二也有我故意放纵的原因,但我看他人还是知道轻重的,留下来也无妨,何况他的功夫确实不错。” 谈轻说:“那么多人才勉强拦下他,还是晕船时都能打得石云和何大连滚带爬,确实强。” 可是留下石云,谈轻就想不通了,“那石云呢?” 季帧笑着看向甲板,“还有一炷香就到渡口了,宁师爷和小公子可愿陪我去甲板走走?” 谈轻看他好像有话要说,下意识看向裴折玉,裴折玉朝他微笑点头,他这才跟上季帧。 随从和燕一都落在后面,此时天色已黑沉下来,船上挂上了灯笼,几人站在船上看着江景,即将抵达渡口,远处灯火也渐渐清晰。 远离舱房,季帧才说:“留下石云,是因为我认为石云这两日闹腾,恐怕不只是为了除掉徐九郎。小公子可还记得,石云上船之后,屡次问及隐王殿下,而在找到脚印时,也提到过坐在轮椅上的宁师爷。” 谈轻恍然大悟,“你觉得这不是巧合?你也觉得石云是在针对我们的?他是右相的人吗?” 毕竟他们去赣州,查的是右相外孙女婿的案子。 季帧笑道:“我不确定,不过从他主动提及将徐九郎押送回京时,我便有了这个猜想。徐九郎是护送我们的人,若要换人,一时半会儿新调来的人到不了这里,而且我们还需要另派人手押送他返京,无疑会拖延我们的赶路进程,严重的话还会影响我们的安全。今夜知道他和徐九郎的恩怨后,我便想起来,徐九郎刚回京时,其实是入了禁军守宫门的,但不到几天就因为得罪贵人被贬去巡城,要问他得罪的贵人是谁,恐怕他自己也不知道。” 季帧又道:“石云虽是扬州望族,可在京城并无根基,外放多年一回京就入刑部,其实有他老丈人在帮忙,可他老丈人也不过只是工部侍郎,是没办法帮他处置徐九郎的。” 裴折玉若有所思,“徐九郎是西南军户出身,应当没接触过宫中贵人,而他入京后得罪最狠的……或许是石云,求人贬他去巡城?” 季帧只能说:“不无可能。一来,石云没有这个本事,他要收拾徐九郎,就只能去求人,而同在朝堂,年后他又将入刑部,足以进入右相府大门,帮他贬个从五品禁卫军,就多一个刑部的眼线,这难道不值吗?” “太值了!”谈轻说:“而且就算石云不是右相或者什么人派来捣乱的人,有他这么个不安分的人在,我们在船上也不得安宁。” 谈轻想想又懵了,“所以季大人为什么还要留下他?” 裴折玉温声道:“季大人的意思是,若石云是右相或是什么人派来的,我们能赶走他,对方也会想方设法送来下一个石云。而我们与其到时再猜度对方,不如将已经确认不安分的石云留下,放在我们眼皮下,他若有什么动静,我们也能及时察觉到。” 谈轻恍然大悟,用赞赏的眼神看着裴折玉。还是他家裴折玉好,不会拐弯抹角让他猜。 裴折玉莞尔一笑,“石云这次被季大人敲打过,起码到赣州前,应当都不敢轻举妄动了。而等到了赣州之后,他上面有没有人,我们迟早也会知道的。不过还在路上就出了这么多事,等抵达赣州只怕更不安宁。” 谈轻是不怕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何况你们可是奉旨南下的钦差,还怕他们动手吗?” 他说完一顿,“还是怕的。赣州天高皇帝远,要动手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啊呸呸!” 谈轻连忙捂嘴,“我还是不说了,之前说船上都是卧龙凤雏,结果真出了石云和徐九郎这两位人才,我还是盼着我们一路顺风的!” 裴折玉微微侧首,饶有兴趣地问:“如此听来,在王妃口中,卧龙凤雏似乎并非褒义?” 见连季帧都看了过来,谈轻嘿嘿一笑,敷衍过去,“不说了,但愿石云接下来老实点吧。” 季帧依稀感觉谈轻是在骂人,但没有证据,思索了下笑道:“这次还要多谢小公子提醒,不然我也没想到去查徐九郎是否晕船。” 谈轻道:“我也不算提醒,是季大人您细心,那么冷的天,找了一晚上证据,很辛苦吧?” 季帧笑应:“辛苦的也是手底下的人,我就是盯着。” 谈轻看季帧也不揽功劳,感觉他人还挺好的样子。 然而季帧又说:“一会儿小公子要下船吗?晚饭还在船上用吗?今日的锅子甚是美味。” 谈轻愣了下,这人话题怎么跳这么快跨度这么大? 季帧见他不明白的样子,便直言道:“季某就好一口吃的,小公子今日的锅子实在是香,不知小公子可能匀一点出来?季某为官多年,也小有家财,若是小公子介意季某蹭饭的话,季某愿意出银钱交换。” 谈轻听明白嘴角抽搐,没想到季大人看起来那么文雅公正,居然会私下问他卖红油锅底? 可他是真匀不出来。 “我没带多少,就够我们吃几顿,分不出来了。” 季帧还不死心,“真的不行?” 谈轻摇头,“而且我们带来的菜都吃没了,今晚我打算下船去找点吃的,就不吃锅子了。” 季帧大为失望。 谈轻不想分他锅底,毕竟他出来时就只让厨房做了几份,见状朝裴折玉投往求助的眼神。 裴折玉忍了忍笑,轻咳一声,“快到渡口了,轻轻,我们先回房收拾一下,准备下船吧。” 谈轻赶紧点头,“走走走!” 他推着裴折玉的轮椅走得飞快,还不忘回头道:“我们就先走了,季大人自己看江景吧!” 燕一和福生差点没追上来,几人回到房间,稍作准备,船就到了渡口,停靠下来,渡口外一片灯火,紧挨着小镇上的热闹夜市,谈轻叫上晕船的叶澜,推着裴折玉下船。 毕竟只是京城外的小镇,夜市上吃的有限,一行人一路过去,谈轻也就卖了几样小吃,就上酒楼吃饭了。酒楼做的菜偏甜口,谈轻不挑食,吃的还好,一行人吃饱喝足,又在灯市上玩了玩,夜深才回船上。 第271章 石云和徐校尉被敲打过后老实待在房间里,船上安静了许多,大家也无须再忧心被下毒之类的事情发生了。从集市回去之后,谈轻要了热水简单冲洗了一下,就哆嗦着回了房间,钻进被窝里把自己裹成蚕蛹。 等裴折玉洗漱好回来,只见谈轻蜷缩在被窝里,只露出一颗脑袋,在他靠近时蛄蛹着往里挪了挪腾位置。裴折玉无奈失笑,伸手摸了摸谈轻的头发,随即微微皱眉,“怎么没有让福生他们把头发擦干就睡了?” 谈轻嘟囔道:“困,而且这么冷,我不想擦头发。” 今天是没下雪,可谈轻总感觉今天比下雪时还冷。 裴折玉听完起身,谈轻有点好奇,抬头看去,就见他拿着一块巾帕回来,朝自己伸手。 “过来,我帮你擦干。” 谈轻登时不困了,笑嘻嘻地坐起来,裴折玉坐在床沿,将巾帕裹起谈轻还没有干透的发尾,轻轻擦拭起来,“头发还没有干就睡下,很容易头疼,王妃再困也先忍一下。” 谈轻晃晃脑袋,撇嘴说:“我烤一会儿就干了。” 裴折玉笑道:“不怕烧到头发?” 谈轻无所谓,眼睛往裴折玉身上瞟,裴折玉穿着贴身的玄色寝衣,薄薄两层,因为房间里没有外人,他的领口自然地垂落到锁骨的位置,露出精致的脖颈喉结,以及那一道多年前遗留下来的狰狞伤疤。 谈轻眨了眨眼,“冷不冷?” 裴折玉对冷不敏感,可谈轻这么问,他还是点了头。 谈轻松开被子,拉着一角盖在裴折玉腿上,暖暖的,带着他的余温,裴折玉愣了下,弯唇笑道:“房间里烧了炭的,我不是很冷。” 谈轻嘴快地说:“你要是说你冷,我还想抱抱你的。” 要是这么说,裴折玉就不说不冷了,垂眸看向谈轻。 屋里暖洋洋的,谈轻刚洗过热水澡,脸颊和鼻尖都有些红,他这身体自小娇生惯养,肌肤本就白白净净的,脸颊红红的煞是可爱。 裴折玉笑问:“怎么了?” 谈轻不好意思地别开眼,很快又忍不住抬眼看他,小声说:“就是觉得你今晚有点好看。” 裴折玉笑起来,故作思忖道:“因为我今夜沐浴了,所以王妃觉得我看起来比较干净吗?” 谈轻摇头,红着脸看他喉结。 “因为你穿的少。” 裴折玉呼吸一滞,一双丹凤眼不可思议地看着谈轻。 谈轻诚实地说:“就是好看。” 本来就是皇室门面,脸好看,人是瘦了点,可身形也算秀美,谁会不爱看大美人啊! 他打量了一会儿,目光扫过裴折玉的喉结,往他浅红色的嘴唇上看,不自觉抿了抿嘴。 “亲一个?” 裴折玉自然不会拒绝,看谈轻一脸期待,他忍了忍笑,俯身靠近谈轻,在他唇上亲了亲。 谈轻回味了下,红着脸躺回去,餍足地闭上眼睛。 “好了,睡觉!” 裴折玉:“……” 他看谈轻笑得一脸甜蜜模样,最终也只能无奈叹息。 王妃太好满足了。 一夜无梦,谈轻睡醒时,裴折玉已经起来了,谈轻伸着懒腰起床洗漱吃早饭,两人都没提昨晚的事。今日日头不错,在屋里待不住的谈轻叫上裴折玉,跟他一块去甲板上晒太阳,只可惜今天晒太阳最好的位置先被人给占了,季帧正在甲板上钓鱼。 昨晚船停靠渡口,管事一早带人下船采买补给,船没有开。平时船员们也是会撒网捞鱼的,在船上钓鱼谈轻是头回见,他推着裴折玉过去,眼巴巴地看着季帧手里的钓具。 “季大人在钓鱼?” 不办案的时候,季帧对谁都是笑眯眯的,“跟管事借的钓具,宁师爷和小公子要试试吗?” 谈轻飞快点头。 他在庄子住的时候,偶尔也会在竹林小馆前的池塘里钓鱼,但是在江上钓鱼还是头一回。 裴折玉便让船员送来钓具钓鱼,跟谈轻一起在季帧旁边架起来。钓鱼是一件很无聊的事,但船上本来就很无聊,早上的集市上除了早点也没什么东西好逛的,谈轻宁愿用有限的耐心坐在裴折玉身边钓鱼。 季帧主动挑起话题,“昨夜出事时,我看小公子对石云和徐九郎的恩怨似乎很有兴趣。” 谈轻眼睛亮起来,“你知道?” 季帧是有条件的,“知道一些,若小公子想知道的话,可否让季某再蹭一回昨日的锅子?” 他看向手里的鱼竿,一脸自信和莫名的骄傲,“我今日绝不空手来,小公子放心,我平日钓鱼总是满载而归,今日钓的鱼,都给你。” “真的假的?” 谈轻狐疑地看他一眼,想来给他再蹭吃一顿就能吃到瓜,他有点犹豫,默默看向裴折玉。 裴折玉朝他笑得温和。 这意思就是随他。 谈轻眨巴眼睛,“行,说吧!” 季帧笑眯了眼,“好!这些事,其实我还真知道一点,石云的老丈人,也是我的老熟人。这老赵吧,六年前妻子病重,临终前最不放心体弱多病的独子。老赵为了让人安心便榜下捉婿,刚巧那一年的科举里,石云这个探花郎是所有人里条件最好的……” “等等!” 谈轻发现了一个漏洞,“你说的是赵侍郎的儿子?石云他的夫人,其实是赵侍郎的儿子?” “对啊。”季帧摊手,“老赵他也没有女儿。这赵家侄子,打小就是喝药长大的,说是胎里就弱,先天不足,还有胸痹,大抵是没法娶妻生子的。老赵为了让老妻安心,就招了那年未婚的探花郎,也就是这出身扬州望族的石云为婿,也算是冲喜。” 谈轻愣住了,心说这年头,男男成亲是真常见啊。 季帧没留意到他的感叹,叹道:“可惜赵家侄儿成亲不到一个月,赵夫人还是走了,石云也得了外放的差事,成亲不满一月就去了福州,赵家侄儿要为母亲守孝三年,便留在京中。等三年孝期一过,老赵就天天逼他儿子去福州找丈夫,盼着他儿子这几年身体好,哪天石云挣个功劳,能求一枚孕子丹让他抱上孙子。我这侄儿就给他爹找了个续弦,今年孩子都满岁了,老赵有了小儿子后,就没什么心思催大儿子了,这大儿子也本事,才几年时间就把家里的生意铺到了南边。” 谈轻听完这赵家的事也是佩服,“真是父慈子孝。” “谁说不是。” 季帧道:“这两年里赵家侄儿光顾着跑生意,听说石云回京述职他都没回来,非但如此,还要跟石云和离。至于这徐校尉,应该就是侄儿在外结交的,我也不知道赵家侄儿如何看这徐校尉,可昨夜的事……徐校尉说的话不好听,但应该都是真的。” 谈轻小声说:“你是说,石云跟何大真的有一腿?” 裴折玉闻言眉心一跳,看着好奇的谈轻欲言又止。 季帧咳了两声,也有些不好意思,“这……恐怕是吧。其实当年老赵让侄儿跟石云结亲时,我就觉得不妥。赵家侄儿当年也才刚满十六,这探花郎已是二十有余,非但没有娶妻,连个妾室都没有,身边伺候的全是小厮随从。老赵派人去查时,说是扬州望族家风严谨,而石云也有心先考取功名再娶妻,当时就敲定了这门亲事。” “那个……”季帧说:“何大,好像是石家给石云安排的长随,在成婚前就跟着石云了。昨夜不知徐校尉看到了什么,总归该是不大好的。石家长辈催着赵家侄儿给石云纳妾,也闹得挺大,我与赵府常有往来,便撞见过石家长辈训斥赵家侄儿。” 谈轻拍手,“懂了。石云考取功名前不娶妻,有两种可能,一,是徐九郎说的那样,他不能人道,我估计是不举。二,他是个断袖,喜欢男人,所以他不能和女子成亲,不然以他扬州望族的出身,他为什么要委屈自己和工部侍郎的儿子成亲?年年榜下捉婿的大人都有不少,他娶别家大人的女儿,说不定石家早就抱上孙子了。” 裴折玉默默按住额角。 这石家的破事可真不少,只盼别教坏了王妃才是。 季帧也是嘴角抽搐,这种话他是不敢说的,还是王妃大胆,直接戳破石云可能是不举。 最后,谈轻总结道:“所以,不管是一还是二,还是一二兼有,石云就是骗婚。徐九郎恨他让夫人守活寡,可我看赵公子恐怕乐在其中,但石云拖着不肯和离,八成是怕和赵公子和离后石家再给他安排亲事,他就没办法再用赵公子做他的挡箭牌。” “所以。”谈轻笃定道:“石云跟何大有一腿,徐校尉才说何大是奸夫,但徐校尉明显也喜欢赵公子,所以石云也骂徐校尉奸夫。” 听他一口一个奸夫的,裴折玉默默暗叹一口气。 鱼竿忽然有异动,裴折玉才回神,让燕一拉起看看。 燕一上前接过鱼竿,只听哗啦一声,鱼线下的一条大鱼破水而出,足有一条手臂长,肥美的大鱼鱼鳞在日光下反射出绚烂的光芒。 第272章 谈轻当场被转移了视线,站起来道:“好大的鱼!” 他头一回看人钓上这么大的鱼,高兴上头,全然忘了还在外面,激动地在裴折玉脸颊啪叽亲了一下,“裴折玉,你真的好厉害啊!” 裴折玉忽地怔住。 后面的福生也愣了,之后红着脸拿手掌挡住眼睛。 大鱼还在扑腾,燕一赶紧拉上来,谈轻被吸引注意,乐颠颠地凑过去看,裴折玉看谈轻高兴得合不拢嘴,也被感染弯起了眉眼。 “一会儿给你炖了吃。” 谈轻喜道:“好!” 等燕一把鱼拉上来,先颠了颠,差不多有十斤,谈轻更高兴了,也看得季帧十分眼馋。 正好这时,他的鱼竿也动了,季帧乐颠颠站起来,因为拽不上来还喊来了身边的随从。 谈轻也看了过来。 没一会儿,季帧跟他的随从吭哧吭哧地拉着鱼竿上来了,可鱼钩上挂着的不是鱼,而是一块破旧腐烂的布,上面还缠着很多水草。 季帧笑容消失了。 谈轻笑开了,“哇,没有鱼呢。” 果然,钓鱼佬除了鱼什么都能钓上来。还好他就没相信刚才自信满满的季帧能钓上鱼。 第131章 还好谈轻没有相信季帧的话,不然等他钓了半天连只小虾都没钓起来,他们今天是吃不上饭了,不过怎么说也听了季帧的八卦,谈轻也没那么小气,晚上收拾出来那条大鱼后还是请季帧吃了一顿红油火锅。 新鲜钓上来的鲈鱼切成片涮着吃口感脆嫩,足足十斤有余,加上季帧都差点吃撑了。 船在渡口补给过后继续南下,一路顺风顺水,在第七天抵达临江府,下船时,谈轻脚踩在实地上,一时还有些不习惯。但船上属实无聊,就算他后来几天了找到钓鱼的乐趣,几天下来没什么收获也腻了。 后面几天船没再在其他渡口停靠,晕船的徐九郎和叶澜也越来越难受,几天下来人都瘦了一圈,强壮如徐九郎眼看着也虚弱了很多。 好在这些天石云没有再作妖,船上也还算安宁。 宝丰商行的货船还要去杭州,送别管事后天色已晚,一行人去了临江府城的客栈投宿。 他们人太多了,目的只是刘县,不想惊动临江当地知府,在外都统一口径,说是商队。 下了船,谈轻才感觉到连日在船上身体有些疲乏了,到客栈匆匆吃了些东西后倒头就睡,天一亮,又跟着大家坐上马车去赣州府。 马车在路上颠簸了两天,快晌午时才入了赣州府,亮出季帧的官印,赣州府知府匆匆出来迎接,一行人当即住进了府衙的后院。 谈轻依旧和裴折玉一间房,好歹是府衙后院,人虽然多,他们挤一挤也勉强能住得下。 坐船跟坐马车比,谈轻当然是觉得坐马车更辛苦,在知府面前不好说话,等到了房间里,他放松下来,松开轮椅直接瘫在了床上。 “坐马车赶路好累啊……我们要在这里待多久?” 房门已经关了,裴折玉坐在轮椅上不用走路,自是比他们舒服的,他起身倒了杯茶水递给谈轻,温声道:“恐怕要待上两天,那程知州已被革职查办,暂时关押在府衙地牢,一应事务由知府暂代,季大人明日应该会去去审问他,再去刘县当地查看。” 谈轻神情恹恹地看着床帐,叹了口气,“行吧,好歹能歇一两天。不过明天你不去吗?” 他接过茶水,就着裴折玉的手抿了一口,就不想喝了,又推了回去,裴折玉只好放到一侧,笑道:“我只是宁王府的小师爷,有季大人亲自去审问足矣,若季大人对你我太过特别,反倒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谈轻想想也是,缩了缩鼻子,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下一刻,裴折玉骨节分明的手便搭在他的额头上。 “受凉了?” 谈轻吸了吸鼻子,“太冷了,这边湿冷湿冷的,虽然还没下雪,可我感觉要比京城冷。” 裴折玉摸着他额头不烫,仍是不放心,打算一会儿让人找点姜汤来,燕一就先过来了,说是蔡知府置办了接风宴,请他们过去。 这蔡知府还挺会来事,正好赶了一路还没吃东西,谈轻收拾了下,便推着裴折玉过去了。 这接风宴也不是大办,只是让人置办了两桌饭菜,就摆在衙门后院。谈轻和裴折玉过去时,季帧等人也已经到了,蔡知府笑眯眯地挺着大肚子招呼众人,主要是季帧和石云,对他们分外客气,“几位大人一路辛苦了,下官便让夫人在府中置办了一些酒菜,好为几位大人接风洗尘。” 他身边的夫人是一位与他年纪相仿面如月盘的中年妇人,季帧不好推却,只说太麻烦了,蔡知府连连摇头,才看到裴折玉和谈轻。 “对了,方才没来得及问,不知两位大人是……” 季帧笑了笑,指着裴折玉和谈轻逐一介绍,“这位是宁王殿下派来协助隐王殿下的宁师爷,这位钟小公子是他的表弟,也出自宁王府,隐王殿下出京时偶感不适,无法尽早赶来,便让他们二人先行一步。” 蔡知府一听当即面露遗憾,“案子急不来,还是隐王殿下的贵体要紧。”他又看向裴折玉二人,颔首道:“两位大人一路辛苦了。” 裴折玉颔首回礼,谈轻则是扯了扯嘴角假笑。 寒暄一阵,一行人总算落座,因为背靠宁王府的身份,让裴折玉和谈轻跟季帧、石云、徐校尉以及蔡知府和他的夫人坐在一桌。 蔡知府也不谈案子的事,笑呵呵地敬酒,蔡夫人便说道:“赣州不如京城,这些菜色也算得上当地特色,不知大家能不能吃得惯。” 季帧捏起酒杯回敬一杯,“蔡大人和蔡夫人有心了,对了,怎么不见先前来的其他钦差?” 这满桌菜肴,有酒有肉,看起来像是家常厨子做的,可丰盛程度足以用来招待上官,也不会被人指责铺张浪费,谈轻在京中没吃过这边的特色菜,他们说话时,谈轻就在角落里闷声夹菜吃菜。米粉蒸肉软糯入味,肥而不腻,鸡汤滋补清甜,还有一些他没尝过的菜,吃起来都很爽口。 蔡知府应道:“两日前,王大人已先去了刘县。” 谈轻闻言抬眼看了眼对面几人,偏头小声问裴折玉:“比我们先来的钦差又是什么人?” 裴折玉往他碗里夹了一根炖鸭腿,点头道:“是户部和吏部的人。这个不错,尝一口。” 谈轻猜这是先派来查账的,听裴折玉推荐,他夹起碗里的鸭腿,这鸭肉是炖的,看着汤水清澈没什么味道,吃起来又嫩又滑,还是挺惊艳的,谈轻点点头,小声说好吃。 裴折玉便给他捞了另一根鸭腿,眼里满是温柔笑意。 季帧几人聊着聊着,又聊到了被关在牢里的程纬,蔡夫人冷不丁叹道:“临近腊月,天寒地冻的,诸位大人一路赶来赣州着实辛苦,若能尽早查明此案,让含冤的人得以昭雪,污蔑他人者早日绳之以法,程家夫人也就不必再为她家夫君忧心了吧。” 蔡知府当场变了脸色,放下酒盏,“今夜是为几位大人接风,夫人醉了,就先回去吧。” 蔡夫人后知后觉,掩唇起身,低眉屈膝,“妾醉糊涂了,净说胡话,还请诸位大人莫怪。” 季帧也放下了酒杯,还没说话就被蔡知府笑呵呵地圆过去,“下去吧。这是下官压箱底的好酒,听闻季大人好酒,季大人尝尝?” 他这一打岔,蔡夫人自然带着仆妇侍女退下了。 到底是女眷,还是知府夫人,季帧知道她刚才话里有话,也没办法直接追问,只好作罢。 酒桌上微妙的氛围好像悄然没了,但细看之下,石云若有所思地捏着酒杯,徐九郎也盯着蔡知府看,谈轻感觉蔡知府夫妇怪怪的,给裴折玉打了个眼色,裴折玉只笑了笑,捡着桌上好吃的菜投喂谈轻。 接风宴过后,蔡知府醉醺醺地走了,季帧仍是步履轻松,堪称千杯不醉,酒量意外的好。 反观同为书生的石云,早就让何大架回房间了。 回房时,季帧与他们同路,谈轻这才将刚才的疑问说出口,“蔡夫人是不是想给程纬喊冤?她说的程家夫人就是右相的外孙女吧?” 右相姓常,外孙女都已成婚,他的岁数也有七八十了,底下子女不多,只有两儿一女,前些年外孙女嫁回了常相爷老家赣州,嫁的还是个官职不高没什么家底的,好在右相疼爱外孙女,对程纬常有照拂。 这些季帧是知道的,京中基本能查到程纬所有信息,都送到了裴折玉手里,谈轻也看过。 季帧点头,“程纬是寒门出身,两次会试落榜,六年前与右相外孙女成婚后,由右相举荐在赣州谋了个官职,三年便升到知州,连他上官蔡知府都不敢得罪他,他夫人是右相的外孙女,京中有右相,赣州有常家支撑,更无需将知府夫人放在眼里。听闻程纬被关押后,这程夫人就常来府衙施威,要求蔡知府将程纬放出去。” 第273章 谈轻纳闷道:“要是这么说来,这程知州夫妇多年以来一直都压在蔡知府夫妇头顶上,现在程纬倒台了,蔡知府夫妇该高兴才对,程夫人又给他们施压,他们又怎么会帮程纬求情呢?所以他们是在说反话?” 季帧挑眉道:“或许吧。我打算明日一早便提审程纬,不知宁师爷和小公子可有兴趣?” 裴折玉摇头,“季大人办案,我放心。”他说着看向谈轻,“地牢肃穆阴森,不想吓到人。” 谈轻一脸疑问,“吓谁?我?” 季帧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别开脸看向天上,“夜深了,我有些醉了,先回房了。宁师爷和小公子也早些歇息,赣州景色很是不错,若不想去地牢,两位明日可以出去游玩一番,毕竟到了刘县,只怕没那么清闲。” 他相当识趣,立马走人。 谈轻看他走远,目光幽幽回到裴折玉身上,不乐意地说:“你找借口不想去地牢,为什么要说吓到我?我在你眼里胆子有这么小吗?” 裴折玉眸中含笑,温声解释道:“轻轻别气,是我错了,不过季大人应当没有当真。我们今日刚到,明日就要审程纬,蔡知府夫妇今夜的话,怕是在提醒我们,我若猜得没错的话,明日程夫人定会来寻钦差。” 谈轻恍然大悟,“对啊,钦差来了,程纬他家夫人肯定紧张,她明天总不会来闹事吧?” 裴折玉也说不好,“我们初来乍到,都不了解那位程夫人,但蔡知府夫妇对她不会陌生。何况赣州本就是右相的老家,常氏一族在这里扎根百年,更是赣州唯一得了盐引的商户,连蔡知府都奈何不了程纬夫妇,知道钦差已至,程夫人以及常氏一族若还要护着程纬的话,明日定然会来。” 谈轻点头,推着裴折玉回房,“行,不去就不去,之前的钦差比我们先来,也没从这个程纬嘴里挖出来什么不是吗?他坚称自己是被污蔑的,没拿到他贪污受贿的证据之前,明天季大人估计也审问不出什么。” 说到这里,谈轻忽然感觉到墙角后面有人,瞥见那抹熟悉的衣角,谈轻朝裴折玉嘘了一声,回头给燕一打了个手势。燕一看明白之后,故意板起一张脸来,提着剑悄无声息地走到墙角处,而后厉斥一声—— “谁在那里!” 墙角后的人被吓了一跳,再听见燕一拔剑的声音,吓得立马走出来,“等等,是本官!” 看见石云和他的长随何大,谈轻就没好气地斜睨着他们,“石大人怎么在偷听我们说话?” 石云忌惮燕一手里锋利的长剑,躲在何大身后,笑得颇不自然,“小公子误会了,我不过是醉得厉害,找个角落缓一缓罢了,没想到小公子和宁师爷正好打这里经过,我想躲也躲不开,怎么能算是偷听?” 谈轻说:“你看起来可清醒得很,不像喝醉了。那你听了这么久,怎么一直不吭声啊?” 看石云那张假斯文的脸上眼珠一转,谈轻就知道他在撒谎,接着又说:“你要是再敢作乱,我就告诉季大人,让季大人送你回京!” 石云被将了一军,也不笑了,拂袖道:“本官与何大觉得有趣,在这里逗留一阵怎么了?徐九郎那厮也说了,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本官与何大就是什么关系,你们突然来惊扰本官,本官也还未责怪你们!” 谈轻被他这话说懵了,“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 石云神色不自在,转身就走,却说:“罢了,本官也不与你们计较了,何大,我们回房!” 他特意远远绕开燕一,让何大护着,走的时候脚步快得很,慌慌张张的,像在逃跑一样。 谈轻乐了,不可思议地跟裴折玉说:“宁愿自暴自弃承认跟何大在偷情,也不敢承认他就是在偷听!还好意思说我们?他有病吧!” 谈轻呵呵了,“我们什么关系?他们也配跟我们比?” 石云自己家里有男妻,却让人守活寡,反倒跟身边的奸夫何大搞到一起,还污蔑他们俩? 他们可是正儿八经成过亲拜过天地的夫夫,赐婚的! 看谈轻都被气笑了,裴折玉忍着笑安抚道:“别气了,我们刚才也没说什么不能听的话。” 这倒是,谈轻说:“这次暂时绕过他,可他分明就是故意偷听的,也是故意装醉的。明天碰见季大人,我一定要跟他好好说说。” 裴折玉丹凤眼弯起来,哄了一路,回到房间时,谈轻是越想越好笑,觉得石云是真有病。 连日舟车劳顿,谈轻感觉浑身难受,推裴折玉回房后,福生也让人把热水送来了,谈轻抱着衣服去隔壁耳房沐浴,回来时早就忘了石云这事,自顾自往床上爬,一身清清爽爽的,挨着裴折玉美美睡着了。 都说听人劝,吃饱饭,翌日一早,谈轻补足精神,便精神抖擞地推着裴折玉,带上叶老师和福生出去赏景,游山玩水,连午饭都是在外面吃的,直到晌午,大家玩够了玩累了,才坐着马车回到赣州府衙。 谁料马车被堵在府衙门前,许多百姓围在府衙门前,一名女子跪在府衙门前,哭诉喊冤。 出京之后,所遇见的人说话多有一些口音,到了这里,蔡知府夫妇说官话还好,眼下这些围观的百姓说的话,谈轻是真听不懂。 他在车窗前远远看着这边的场景,不一会儿,裴折玉叫过去打听的燕一就回来了,在车窗外面说道:“跪着的那位,是程知州的夫人,听闻钦差到了,要审问程知州,午时起就一直跪在这里,为夫君喊冤。” 原来是右相外孙女! 谈轻心说难怪府衙大门开着,那身着素色锦衣的年轻妇人却没有进去,她是故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喊冤的,就是想给季帧施威吧? “那些百姓在说什么?” 燕一应道:“程夫人控诉蔡知府无故关押程知州将近半月,一直不让她去见程知州,怀疑程知州在狱中被屈打成招,又说程知州腿受过伤,不能受凉,请求钦差为她做主,放归程知州,或让大夫为他医治。” 谈轻啧了一声,“事情没查清,放了他还能再抓回来吗?让他见常家人,这是要串供吧?” 裴折玉也猜到了这位程夫人的用意,他没有多说,只道:“让人绕道吧,从府衙后门进。” 燕一应是,又去通知后面马车上的叶澜和福生。 两架马车没让府衙门前的人群发现就悄然绕道离开了,谈轻这才放下窗帘,坐了回去。 “要不是那刘县知县的女儿提前拿出证据,证实刘县知县贪污是程知州误判,刘县知县的死也极有可能不是自缢而亡,而是被灭口,今天看见程夫人跪在府衙门口为她夫君求情,我恐怕也会像这些旁观的百姓一样,也会觉得程纬或许真的有冤情。” 裴折玉道:“程纬究竟只是单纯的误判,还是如刘县知县之女状告那样贪污受贿、官商勾结谋害朝廷命官,还要等彻查清楚再说。但不论如何,他如今都逃不过一个误判的罪名,右相若要保他的话,定会将此事定性到误判上,为他洗脱其他罪名。” 谈轻很是认同,光是民兵镇压被逼落草为寇、拉起造反大旗的灾民,而后刘县知县又含冤被灭口,就足以证明这些事背后没那么简单,右相如今在朝中庞大的势力之下又会藏了多少这样的冤情?谈轻不确定,他也不是干这行的,不过季帧是,还有比他们更早一步到这里的其他钦差。 “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吧。” 谈轻轻叹一声,想了想,又不免感慨道:“狗皇帝是真的老了,朝堂出了问题都不知道。” 裴折玉眸光一暗,“他或许知道,只是在纵容右相。” 谈轻顿了下,骂道:“那狗皇帝真的是老糊涂了!” 裴折玉笑了笑,“我们千里迢迢赶来这里就是为了查清此案。若刘县知县之女状告之言皆是事实,右相是保不住程纬的,还会累及自身,怕只怕做得太好会得罪右相,到若做得不好,我也对不起二哥的助力。” 谈轻眨眨眼,跟他说:“我也会尽全力帮你的哦。” 裴折玉轻笑,“谢谢表弟。” 谈轻乐不开支,“你一叫我表弟,我就很想笑。” 裴折玉眼神很无辜,“为什么?” 谈轻也不知道,反正就是觉得很好笑,谁知他笑得正欢时,马车突然一个急停下来—— 谈轻猝不及防往前扑去,好在裴折玉及时伸手将他拉到怀里,短短一瞬之后马车恢复平稳,谈轻靠在裴折玉身上,也松了口气。 可等反应过来他正坐在裴折玉腿上,下面还是轮椅,谈轻脸眨了眨眼,浑身僵硬起来。 裴折玉却先扶着他肩头打量他,“方才撞伤了没有?” “我没事,让我起来吧。”谈轻怪不好意思的,有些担忧地看向裴折玉双腿,“压疼了吗?” 裴折玉反应过来,摇头轻笑。 “没事。” 他没有放开谈轻,而是朝外轻斥:“出什么事了?” 第274章 外面有些吵闹,燕一的声音在外传来,像是在驱赶什么,听裴折玉询问,燕一很快回来,“回殿下,方才巷子里突然有条狗跑出来,吓到了车夫,好在马车停得及时,没有撞上,属下已经让人将狗赶走了。” 谈轻暗松口气,就是一条小狗,还以为遇刺了。 裴折玉俨然也松了口气,再看谈轻也这样,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谈轻又推了推他肩膀。 “让我起来。” 裴折玉有些不舍,丹凤眼直勾勾看着谈轻的眼睛。 他不说话,谈轻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只被他盯得脸红,手不自觉往下扣住轮椅的扶手。 “看什么?” 谈轻并不胖,还是长身体的时候,又不用抱起来,裴折玉眼下是坐着的,感觉还是很轻松的。但掌心之下谈轻侧腰有些肉肉的温软触感,叫他有些爱不释手,眼神也带上几分调侃,“王妃最近好像长肉了。” 谈轻脸红了又青,默默扣住他的手背,斜眼瞪着他,“我还在长身体,这是正常的,不是因为最近没有运动又吃得多才长的肥肉!” 裴折玉笑道:“我知道。” 谈轻感到敷衍,气得不行。 “我没胖!” 见真的把人惹火了,裴折玉抿了抿唇,在谈轻唇上亲了亲,温声安慰道:“我知道没胖。” 谈轻心道他就是今天中午吃多了肚子才涨起来而已,可看裴折玉这样,怕是不会相信,他丧气地低下头,目光幽幽盯着裴折玉。 “再亲一下。” 裴折玉先是一愣,而后轻声笑起来,白玉般俊美无瑕的脸笑得格外好看,看得谈轻心痒痒的,勾了勾嘴角,倾身往前用嘴唇轻轻碰了碰他的脸,刚要退开,裴折玉便抬手捏住他的后颈,将他带了回来。 马车继续往巷子里走,闹市的声音渐渐转小,光线晦暗的马车里,不知道是谁先张了嘴,等停下来时,谈轻捂着嘴巴一脸呆滞。 小心抿了抿嘴角,好像有一点点疼,但没流血。 谈轻做贼心虚地飞快扫了眼裴折玉嘴角,红了。 他的脸也更红了。 裴折玉从容地坐在轮椅上,面不改色抿去嘴角的血丝,面容玉白,薄唇绯红,煞是艳丽。 谈轻看呆了。 裴折玉微阖起清冷眼眸,哑声问:“怎么这么看我?” 谈轻一五一十地说出心声,“你都不脸红,不害臊。” 随后,他点评道:“进步空间很大,还需继续努力。” 第132章 马车停在府衙后巷的侧门前,谈轻推着裴折玉回房途中,远远看见被衙役走向公堂方向的程夫人丁氏,她在府衙门口跪了快一个时辰,走路时一瘸一拐,全靠仆妇搀扶,手边还牵着一个大抵五六岁的小女孩。 蔡知府的夫人正跟在她身侧,似乎在劝着她什么。 说话间,蔡夫人和程夫人都见到远处的谈轻和裴折玉,程夫人白着脸看过来,屈膝行了一礼。 谈轻有些吃惊,低声问裴折玉:“她应该不认识我们吧?” 程夫人已经尾随蔡知府夫人去了公堂,裴折玉思索道:“她应该认不出你我,但她不是头一次来府衙,既然知道钦差到了,打听过我们这些从宁王府来的人并不奇怪。” 谈轻想想也是,“看来她对我们这些钦差还挺客气的。对了,刚才没看到,她还带了个小女孩?” 燕一尾随二人身后,闻声应道:“程夫人丁素云六年前与程纬婚后育有一女,也仅有一女,据说多年来程纬未曾纳妾,夫妻十分恩爱。” 谈轻挑眉,“这么看来,这程纬还是个难得的专情人。” 裴折玉道:“右相的亲族常氏一族就在赣州,程纬如今有这一切都是依附右相,右相宠爱外孙女,他便是不想专情,也必须专情。” 谈轻撇了撇嘴,“行吧,他专一不专一,跟我又没关系。不过季大人怎么把丁素云请进来了,我们要不要去看看季大人怎么处理?” “丁素云在府衙外面跪得越久,替她鸣不平的百姓越多,对蔡知府和季大人而言并非好事。”裴折玉顿了顿,低声道:“我也会专一的。” 正说着正事呢,裴折玉冷不丁来着一句,谈轻登时红了脸,轻咳一声,回头看向燕一。 后者默默低下头,听见了也当作没听见,福生和叶澜几人则还在门口马车那边搬东西。 谈轻笑瞪裴折玉一眼,快步推着他回房,小声说:“又没有说你!在外面不要说这种话!” 裴折玉丹凤眼里有过一丝迷茫,像是不明白谈轻为什么不爱听,“但我所言是真心的。” 谈轻走得更快了,“好吧好吧,你快回去敷一下嘴角!” 裴折玉指尖轻点略微红肿的唇角,眉眼涌上笑意。 “我不疼的。” 这是谈轻刚才咬破的。 谈轻脸更红了,做贼似的左顾右盼,“不行!让别人看到了怎么解释?我给你冰敷一下!” 裴折玉想说被看到也无妨,见他坚持,便遗憾叹息。 “那便听王妃的。” 趁着现在没什么人看见,谈轻赶紧推着裴折玉回房躲起来,让燕一去厨房找来一块冰,拿手帕包起来,给裴折玉嘴角冰敷起来。 今年赣州还没下雪,但气候湿冷,冷风钻进门缝便是刺骨的寒凉,冰敷了一阵,怕裴折玉受凉谈轻就放弃了,好在也不太明显了。 谈轻放心了。 裴折玉暗自叹息。 季帧是踩着他们用过晚饭的点过来的,此时程夫人丁素云早已经带着女儿离开了府衙。 谈轻正喝着饭后消食的茶水,坐在一边听季帧回禀今日审问程纬以及处理丁素云的事。 如他们所料,程纬坚称自己是在刘县知县自缢后看到他临终的认罪遗书和在他府中搜到的部分赈灾钱粮,才判定他的贪污之罪。就算季帧问了很多遍,他都保持这个说法,最多只说自己当时太过愤怒,之后也派人追查丢失的那部分赈灾钱粮。 原来在刘县知县自缢后,府上搜到的仅有不到百石粮食和百两银钱,拨到刘县的赈灾钱粮远远不止这个数目,他在遗书上也承认自己挪用了其余钱粮,却没有交待去处。 至今,那大批钱粮还不知去向。 但程纬以及程家的账面上都非常干净,程纬也不承认自己被状告受贿、与富商勾结且蓄意谋杀刘县知县的罪名,没有证据能证明他确实这么做了,目前只能以误判扣押。 至于,程夫人丁素云,她就是来给程纬求情的,要求见程纬一面或者放程纬出来看大夫。 她今日跪在外面,引来不少百姓甚至是学子为她鸣不平,虽说没有仗着外祖父是右相给几位钦差施压,却也逼得季帧不得不出面请她进府衙,但季帧也不可能放程纬出来。 季帧只答应帮丁素云带话,并且承诺在案子查清楚之前,程纬在狱中不会有任何危险。 而丁素云让他带的话,便是,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她让丈夫程纬安心等待真相大白,等季帧还他清白。 谈轻觉得这丁素云挺有意思的,“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这程夫人对季大人还真是放心。” 季帧苦笑道:“不过是话里有话,表明了程家和常家都不会放弃程纬的态度罢了。说者有意,听者有心,有右相作为后盾,在找到证据之前,这程纬更不会再多说什么。” 谈轻若有所思,“刘县知县自缢而死的案子全是漏洞,大家都知道匆忙了结此案的程纬有问题,可是有右相在,没有证据谁也奈何不了他。程家的账面真的就这么干净吗?” 季帧叹道:“是太干净了。户部的人比我们先来,也没有查出程知州的账册有问题,程家更是毫无漏洞。程纬一个五品知州,府上除了程夫人当年陪嫁时几个铺子的进账外便只有不多不少的俸禄,明面上的住宅、吃穿用度,也只是与其他五品外官一般,算不上奢靡出格,甚至可以说很清廉。因为程夫人信佛,每月都会在庙里捐善款施粥,而每次赣州有什么灾害损失,程家和常氏一族都是带头募捐钱粮的,故而在赣州百姓眼中,程纬算是好官,而程家和常氏一族也都是大善人。” 谈轻微愕,“他难道真的没贪?” 裴折玉垂眸翻看季帧送来的账册,“账面太干净,便太刻意了。燕一,说说你查到的。” 燕一拱手应是,说道:“不说右相这个外祖,丁素云娘家父亲是京城富商,出嫁时可谓十里红妆,单嫁妆的一成就不止如今程家账面上的数目,连在京中也有几处别院。” 他转而又道:“今日丁素云来府衙时,衣着打扮却可以说得上朴素,但她头上玉簪是上等的玉料,做工不亚于京中最好的几家银楼,光一支玉簪就足够让一户寻常百姓一辈子吃好穿暖。今日出去时,属下又暗中查到,丁素云在生下女儿后因为难产伤身,需要常年服用价值千金的补药,这几年来几乎每月也会出席赣州那些官家夫人和富商夫人的聚会,穿着打扮皆是京中最新最上乘的衣料款式和首饰,连知府夫人都不及她奢靡张扬。而程纬寒门出身,却背靠右相,又有常氏一族牵头,让他在赣州如鱼得水,与不少富商私下常有接触,每每都在赣州最好的酒楼会面应酬,可是谓日掷千金。” 第275章 季帧微微皱眉,问道:“可这账上写着程家这半年来每个月满府支出也不到百两,账面上能周转的银钱也还不到一万两,买得起丁素云头上一支簪子吗?又付得起程纬与那些富商私下应酬时的一顿酒菜钱吗?” “娘家有钱,外祖有权势,丁素云自己嫁妆也不少,那丁素云今天打扮成这样是在装穷吗?”谈轻问:“他们还做了假账说程家没钱??” 季帧也觉得有问题,“诚然,程家可以说他们一家吃穿用度都是京中岳家以及常氏一族接济,可正因为账册太干净太详细,连一个铜板的收支都事无巨细地记下来,却没有详细记下丁素云夫妇那些额外的吃喝用度,才显得有问题。以我的经验看,程家所给出的应是假账,但蔡知府和户部的人这些天也确实没有查到程府这一年来有过铺子之外的大笔银钱进账。” 谈轻奇怪道:“如果程纬受贿贪污,他肯定要找个地方放这些钱粮,可现在钱粮不在程家,那会是送到了右相的宗族常氏一族吗?” 这话让季帧面露难色,“常家在赣州根基甚深,又是右相亲族,程家是与常家走得近,可若没有证据,去常家调查只怕要吃闭门羹。” 但想了想,季帧又说:“若程纬真的贪污受贿,或许这几个月的时间足够让他抹去他曾经受贿贪污的证据,但他被状告的不仅是受贿贪污,还有谋杀刘县知县。还有被指控贿赂程纬的几个刘县富商,只要我们找到任意一方留下的破绽,就能顺藤摸瓜,将被他们掩盖的证据再揪出来。” 裴折玉颔首,“季大人不必着急,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就算这当中有隐情,也早已经被有心之人掩埋,向来都是断案容易翻案难。” 谈轻赞同道:“不错,连户部的人都没查出账本有问题,季大人也不用着急,慢慢来吧。” 季帧垂头,“下官明白。” 裴折玉放下账册,又问:“今日我和轻轻在外游玩,同时也在派人暗中打听程家的事,程家确实很谨慎,但我认为也并非全无漏洞。我会派人留在赣州盯着丁素云和常家,蔡知府夫妇那里,季大人怎么看?” 他们今天出去当然不只是为了玩,他们刚来赣州,人生地不熟,也是有趁机打听一下赣州状况的意思,而蔡知府的立场还没确定。 季帧沉吟道:“这蔡知府今年刚到赣州上任,恐怕在赣州地位还不如程纬,从以往调查到蔡知府夫妇对程纬夫妇处处避让可以看出,他们并不愿得罪右相,而这次扣押程纬、屡次拒见程夫人,或许是因为有圣旨在,蔡知府自然宁愿得罪右相,也不敢私放程纬,昨夜才会与蔡夫人特意暗示我们多留意程夫人。待我们去刘县后,应当可以放心将程纬交给他。” 裴折玉点头,“那便听季大人的,打算何时去刘县?” 季帧问:“程家查不出什么,不如留些人手暗中继续查探便尽早出发,与户部、吏部的人汇合调查刘县知县死因,殿下看明日如何?” 裴折玉没什么意见,便让季帧回去准备通知其他人。 等燕一送季帧走后,谈轻才说:“还好这次来的不只是我们,还有季大人,让他这大理寺少卿去查案子,你也能放心去查民兵的事了。” 宁王告诉他们这个案子时,就跟他们提到过皇帝最在意的不只是冤案,还有那些之前被程纬刻意隐瞒、实则由当地富商纠集而来,镇压了那些被逼落草的难民的民间人马。 皇帝最忌讳皇子臣子养私兵,这远在千里外的赣州小县几个乡绅地主就有这个能力在短时间内募集人马镇压难民,他能不在意吗? 要么是这些难民组成的反叛军太弱,要么就是这些富商养着这些人马并非一天两天了。 再加上这边是右相老家,皇帝怎么想都有些害怕。 不管怎样,都要让人去查清楚,可要是真的有人在赣州养私兵,去的钦差也会很危险。 谈轻每回想到都想骂狗皇帝,哥俩儿好地揽住裴折玉肩膀,开玩笑地说:“可惜我只是个吃货脑袋,帮不了你太多。到时季帧查案,你趁机偷偷查那些人马,我保护你,我们表兄弟齐心协力,其利断金!” 裴折玉看了看肩头,心下无奈,“王妃已经帮了我很多。但不仅是表兄弟,还可以是夫夫同心,其利断金,轻轻又忘了我们成亲了?” “呃……” 谈轻就是说笑,没想到裴折玉这么认真,“没忘,你不喜欢被叫表哥,那我改口好了?” 裴折玉笑了笑,垂眸轻声道:“其实叫表哥也不错,若是轻轻想再叫我一声哥哥也无妨。” 谈轻嘴角忽地一抽,“我看你就是故意占我便宜……” 裴折玉眼巴巴看着他,一双清冷的丹凤眼里满是期待,还朝他伸手,“轻轻过来好吗?” 谈轻无语凝噎,最后红着脸过去,果然被他拉着坐到他怀里,一回生两回熟,谈轻自认没有那么生疏了,还有些心痒痒地看着他。 “不怕我再咬你吗?” 裴折玉玉白面颊忽而泛起绯红,“你怎么咬都可以。” 见谈轻已然动摇,他眸子亮起来,定定看着谈轻。 谈轻被他盯得呼吸一滞,嘀咕一声,不自在地挪了挪屁股,抱住他低头亲向他的薄唇。 “我看你都成恋爱脑了……” 当然,他也跑不了。 毕竟美人在前,谈轻就是个颜控,真的很难不心动。 第133章 天一亮,在府衙暂歇一日的众人再次出发,季帧和裴折玉各自在明处暗处都留了一些人在府衙继续调查程纬,盯着程家和常家。 从赣州府城到刘县县城,大早上出发,整整花去了一整日时间,快马加鞭也没在路上停留,一行人总算是在天黑时赶到了县衙。 这也得亏刘县没那么偏僻,前些年官府才修过路。 入县城后,马车便往县衙而去,因为提前派人快马通知,众人到时,知县已经侯在门前了。 刘县之所以叫刘县,是因为多年前这里的刘姓是大姓,还有个大族,后来不知怎么搬了还是没落了,底下管着几个小镇和十几个零零散散的村子,在赣州只是个小县。 而这三月前出事的刘县知县,其实是一年前新上任的,并非通过科举当的官,他原本也是赣州一个小县的主簿,后来县里的知县升迁了,特意举荐他到刘县做的知县。 此人姓张,名仲义,当了十几年主簿,也是个秀才出身,任知县一年,才刚过不惑之年。 之前的知县都是三年五年就走了,在他之后倒是换得频繁——在张仲义被发现贪污赈灾钱粮,在府中谢罪自裁后,新知县也上任了,是位很年轻的知县,站在门前,高高瘦瘦的,穿着绿色官服,格外惹眼。 新知县姓江,季帧刚从马车下来,他便带着人匆匆上前一阵寒暄,随后领着众人进县衙。 谈轻和裴折玉没有官职在身,总是走在最后的。 到底是京城来的钦差,且不管是几品,刚上任不久的江知县战战兢兢地带路,不敢乱看,只说县衙后院已经让人打扫出来了。 季帧让他不必铺张,便问起先前来的钦差在何处。 江知县支吾了下,说县丞带两位大人去了之前的张知县府中调查,估计等一阵才能回来。 季帧没再多问,只让他先去取刘县的县志账册过来。 谈轻和裴折玉就跟在后面,季帧看天色还不算太晚,带上石云打算先查案,其余人则是先去后院安置,也不知道是不是谈轻的错觉,他发现几人走时,江知县看了他好几眼,每回看他的眼神都好像很吃惊。 谈轻从来不会疑神疑鬼,他是五感敏锐,等到了后院,福生和燕一在屋里收拾行李时,他就跟裴折玉说了这事,裴折玉倒不奇怪。 “我记得这江知县应该是京城人士,口音也很像。” 这回轮到谈轻吃惊了,“那他会不会是认出我们了?” 裴折玉思索了下,叫来燕一,让他派人暗中盯着,若江知县认出他们,便让季帧敲打一番。 直接亮身份太过招摇,搞不好事情没有查清楚,他们就被其他人盯上了,到时会很麻烦。 谁知没等季帧回来,他们在县衙凑合着吃了晚饭,那江知县就上门来了,还是独自来的。 人一来,就看向谈轻身边,显然是要他屏退左右。 谈轻身边也就只有燕一和福生,还有裴折玉,他看这江知县支支吾吾的,有些纳闷地摆摆手,“有什么话直说吧,这里没有外人。” 江知县神情一滞,有些呆呆地跪了下来,“微臣江知墨拜见隐王妃殿下,不知这位是不是……” 他抬头看向裴折玉,眼里有些迟疑,又有些敬畏。 谈轻一听还真是被认出来了,跟裴折玉对视一眼,见他眼神平静,便让江知墨起来,“起来吧,你心里清楚就好,不必说出来,我们之所以隐瞒身份,是有要务在身,若有人胆敢泄露,害本王妃出师不利……” 第276章 江知墨闻言头皮发紧,忙道:“王妃放心!这里只有下官认得王妃,听季大人说隐王殿下还在途中未至,下官来时都特意避着人!” 谈轻故意板着脸点下头,悄悄拍了拍裴折玉手臂,让他接着往下说,裴折玉意会颔首,给了燕一一个眼神,燕一随即出了门。 房门开了又关,江知墨偷偷看了眼燕一的背影,又低着头跪好,没敢多问,只说:“下官官职卑微,但若是王妃有用得上的地方,下官也愿为王妃殿下效犬马之劳。” 裴折玉指尖点了点扶手,笑着看了谈轻一眼,淡声问:“不如先说说你是如何认得王妃的?” 谈轻总感觉裴折玉这眼神有点怪,不禁皱了下眉。 江知墨猜到能让隐王妃甘愿给推轮椅的人会是什么身份,始终没敢抬头,战战兢兢地答道:“下官有幸去过荣安长公主殿下府上宴会,当时远远见过隐王妃殿下一眼。” 谈轻恍然大悟,那该是长公主生辰时,他还记得当时来了很多人,有没有江知墨就不清楚了。 江知墨也有些赧然,小声补充道:“当时下官只是尾随世伯赴宴的一名学生,连国子监都没进,隐王妃殿下该是不认得下官的。” 谈轻就说没见过他,又问:“那你怎么在这做了知县?” 江知墨低下头,声音越来越低,“下官原先只是京外寒山学院的学子,家中三代为商,所幸本朝商户之子也可科考,不到十五那年运气好中举,可这些年连着三次会试都屡屡受挫,要么突发急病,要么是出意外伤了手,唯一一次去了考场第一天就晕过去,被人抬出来……下官也认命了,家中散尽家财捐官,来了刘县。” 本朝商户可以科考是事实,也有过捐官的旧例,就是说出去不大好听,做的也只是个小官。 裴折玉问:“到刘县多久了?” 江知墨见没人问他捐官的事,暗松口气,一五一十应道:“下官一个月前带着师爷初至刘县,但下官只会读书,不懂庶务,多年来书上所学在任职后完全派不上用场,如今县衙许多事务仍是刘县丞代为处置。” 谈轻问:“那你现在在干什么?还说能帮我干什么?” 江知墨羞愧道:“下官还在学看账……下官读了十几年书,却不会看账,也不知粮价几何,更别提县衙的许多事务,只能暂时交托给刘县丞,所幸县衙中还有刘县丞。” 谈轻感觉有点怪,但具体怎么说,他也说不上。 裴折玉又问:“刘县丞是什么人,如今县衙是他做主?” 他这么一问,谈轻顿悟了,他觉得奇怪是因为江知墨明明是知县,县衙却交给县丞管,而且江知墨上任一个月了,还在学看账? 江知墨道:“刘县丞是刘县本地人,做了快六年县丞了,县衙中最了解刘县的人非他莫属。”他说着惭愧低头,“刘县丞也是举人,才识不在下官之下,能将县衙打理得井井有条,而下官什么都不会,连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会出错,多亏刘县丞从旁纠正,否则下官便要错判冤案了。” 谈轻好奇道:“那你都上任一个多月了,怕出错县衙都交给刘县丞,你自己又干了什么?” 江知墨挠了挠脸颊,小声说:“下官除了学习看账,偶尔也会微服去乡下镇上,看看农事粮价,刘县民情,才好尽快接手县衙。” 谈轻心想也行,“那你都学了一个多月了,可有学到什么?现在可能接手县衙的事务了?” 江知墨迟疑道:“或许……下官可以独自断案了。” 谈轻欲言又止,“那张仲义的案子,也是刘县丞代替你这个知县,带着前面的钦差去查的?” 江知墨头更低了,“是。” 谈轻无言以对,转头看向裴折玉,裴折玉伸手在桌下捏了捏他的手腕,对江知墨说道:“既然已经上任一月有余,你也该自己处理县衙事务了。我和王妃没什么要用你的地方,别忘了你才是刘县的新知县,先管好县衙,比什么都重要。今夜来见王妃的事,任何人问你都不能透露半句,王妃的身份也一样,你可记清楚了?” 江知墨神情一凛,躬身施礼,“下官记清楚了。” 裴折玉道:“下去吧。” 江知墨人是个书呆子,好在也识趣,让走就走。 他一走,谈轻吐出一口气,跟裴折玉和福生叹道:“他到底知不知道,他这知县都快被人架空了,哪有知县上任一个多月还不管事的?还是说,他这是在装笨,故意跟我们说这些?不过听起来,那刘县丞也是张仲义在任时的县丞,他还是本地人……” 谈轻的话点到为止,只给裴折玉一个眼神,裴折玉便已了然,“季大人不会让你我失望。” 谈轻点头,“也是。” “算了。” 他也不多想了,起身伸了个懒腰,问福生,“行李收拾好了吗?夜深了,你也回房歇着吧。” 福生应好,忙活着给谈轻准备的洗漱的热水和衣物,便回了房间,谈轻脑子里没什么可以留过夜的烦恼,和裴折玉早早睡下了。 翌日一早,季帧和石云就带人出了县衙,听闻昨夜户部和吏部来查账的人回来了,季帧和他们谈了一阵,便带着众人去了张家,想从张仲义的死因查出来什么线索。 谈轻和裴折玉没去,在县城里简单用过早饭,他们就出了城,这江知墨知道他们有出城打算,还自荐为他们带路,谈轻婉拒了。 笑话,江知墨上任一个多月,又总下乡,肯定有人认识,带上他,他们是怕别人看不到吗? 他们都没带县衙的人,照着地图,去了据说数月前雨季刘县水灾严重,张仲义贪污赈灾钱粮后,导致底下几个村落的灾民迟迟得不到安置,而官府不作为,任由商户坐地起价,灾民没办法,选择上山落草。 那段时间,这群灾民时不时下山抢夺县里富商地主的粮食和银钱,导致刘县不得安宁,还出了人命,是出了名的凶狠和残暴。 但短短半个月就被剿了。 他们去的就是被这些灾民当时落草的山头,白顶山。 当地地名叫什么,很多和这里的地貌以及当地百姓有关,这山很高,下雪是山顶白茫茫一片,而山上怪石嶙峋,也没什么树木。 这山上还保留着几个月前那些灾民临时修建的茅草房屋,一整片沿着山腰往上,可以看出当时在山上的人不少,至少也有上百。 而这里也很明显有过焚烧打砸的痕迹,墙上还有血迹,可见几个月前这里有过一场恶战。 当时的混乱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很多痕迹都被抹平了,众人在山上转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东西,甚至连一粒米粮都没剩下。 裴折玉让燕一去山下几个村落打听过,结果所有人一听到问起白顶山,立马就掉头走人。 没有人敢提当时的事,好像生怕犯了忌讳似的。 半天过去,几人仍什么都没打听出来,只能离开这里,但裴折玉还是留了两个人暗中打探。 离开这座荒山后,山下一路才见到一抹翠绿,那是水灾过去后重新种上的粮食,在冬日里生长缓慢,叶片上还有霜打的蔫黄。 谈轻靠在马车窗边看着冬日苍茫的田地,心中颇有感慨,还是春天好,他喜欢春天,万物复苏,生机盎然,木系能量充沛。 马车外寒风冷冽,谈轻还是把窗户关上了,回头把裴折玉身上略有些松垮的大氅紧了紧。 “待会儿我们去哪儿?” 裴折玉道:“再去远点的村子转转,轻轻累了吗?” 谈轻摇头,“就是觉得这里太荒凉了,看不惯,要是可以把这里种满粮食,大家就都不会饿肚子了,当时也许就不会被逼落草了。” 他自己说来都有些好笑,“我胡说的,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拦不住的,要是没有人贪污赈灾钱粮,这些百姓也不至于全部被剿灭。” 裴折玉轻轻握住他的手,没有笑话他天真,只温声说:“轻轻说的对,要是没有贪官,当时应该不会走到这个局面,但朝中官员太多了,出现一个贪官的时候,就注定朝中不会只有一只蠹虫,所以这个时候,就需要一些人站出来为百姓请命。” 谈轻眼睛微微发亮,又有些不好意思,“我没这个能力当官,就是随口说说,不过要是皇帝是明君,底下的官员至少也不敢贪得这么离谱。说到底,还是狗皇帝不行,自己带大的太子也不行,臣子更不行。” 裴折玉笑道:“所以我们要帮二哥,也是在帮自己。” 谈轻也觉得宁王要能力有能力,要仁心有仁心,就是不知道够不够狠,可至少比太子好。 他也知道自己的话是有些天真了,但他也是真见不得田地空着,心里痒痒,想把地都种满。 谈轻没有说出自己这个一听就口气很大的愿望,转而说起其他事,马车往其他村镇走去,到了半路大家都饿了,就在路边一处茶棚停下来,打算在路边随便吃点。 第277章 大冬天的,茶棚里只有零星几个路人,伙计在灶台间忙活着,热气腾腾的,一行人刚进去,就听见拍板的声音,一听也是惊了。 有人在这茶棚里说书,还正好说到数月前镇压山匪的那一段,长着小胡子的白面书生在桌上拿起茶杯这么一拍,绘声绘色地说道:“说到当时那白顶山上的土匪,那叫一个猖狂,短短半月里,夜夜下山烧杀掠夺,多少百姓被吓得不敢出门,多少商户草木皆兵,生怕下一个被横尸街头的就是自家!吓得那无用的知县躲到桌下,连夜上书朝廷,请朝廷出兵镇压,可这远水救不了近火啊,这可怎么办?” 他顿了顿,在零星几个路人疑惑时,喜道:“便在这时,一支神秘而有英勇无畏的军队现身了!他们凭空出现,有人听见他们行军的声音,却不敢出去看上一眼,只知道等天亮时,那白顶山上的凶残土匪已然被剿灭,一夜之间,刘县安宁了!” 谈轻听到这里,没忍住抽了抽嘴角,这书生把刘县当地乡绅富商募集的人马说得神乎其神,简直天降神兵,这也太离谱了。 说到最后,其他几个路人也在质疑他的故事,这白面书生可不管,收起桌上放着几个铜板的布块,裹起包袱就走,还理直气壮地说:“就两个铜板还想听什么好故事?哎行了行了!下次吧,我先走了啊!” 路人们都觉得这人离谱,但就是两个铜板,几个路过的商人也只是笑笑,没人追出去。 谈轻看着那白面书生颇为嫌弃地数着铜板走出茶棚,冲裴折玉挑了挑眉,后者点了点头,不着痕迹摆摆手,燕一便起身出去了。 谈轻看在眼里,笑了笑,拿起茶棚刚送来的饼子啃了一口,差点没把牙啃掉,最后还是要了一碗热汤,把饼子掰碎了泡着吃。 茶棚的饼子都是掺了杂粮的面饼,没肉也没味道,吃着还有些喇嗓子,为了不浪费,谈轻还是吃完了,还把裴折玉剩的也吃了。 裴折玉颇为心疼,“回县衙让人给你做些好吃的。” 谈轻心说这也没啥委屈的,不过有好吃的他也欢迎。 一行人匆匆在茶棚对付了几口,便回了马车上。 不过回来时,谈轻和裴折玉的马车上多了一个人——一个被用麻绳五花大绑的白面书生。 正是刚才在茶棚说书那位。 见到二人上来,嘴里堵着布团的白面书生瞪大眼睛,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谈轻和裴折玉没说话,等坐稳了才让燕一扯开布团。 那书生一张嘴,声音颇为洪亮,乍一听挺吵闹的,“来人啊!救命啊!有人强抢民男了!” 谈轻头回这么无语凝噎,眉心一跳,看向裴折玉。 马车半点没受影响,自顾自动起来,燕一则是不动声色抽出长剑,架在那书生脖子上。 那书生浑身一震,立时老实了,“别别别!几位爷,咱们有话好好说,动刀动枪的干什么!” 裴折玉递去一个眼神,燕一便冷酷地说:“少废话,我家主子问,你答,答好了赏,若敢胡说……” 那书生眼睛亮起来,“大赏?” 燕一顿了顿,“死。” 书生一个激灵,往后缩了缩,“你们想要我说什么,我说就是,大家都是体面人,别这样!” 谈轻见状噗嗤笑出声来,暗道这人还挺有趣的。 书生闻声看来,仔细看清楚了谈轻的脸,眨了眨眼说:“小公子生的好俊,想来心肝也跟菩萨一样良善,您行行好,放过我呗?” 谈轻还是头回被人这么夸,顿时有点害羞,“我知道我长得好看,可我也没说我要做菩萨。” 那书生笑道:“您不止长得好看,让人一见就忍不住打心底里喜欢,您一定也是个好人吧?” 谈轻有点奇怪,“我看起来这么像好人?那他呢?” 谈轻指向裴折玉,“你看我表哥,这么好看一个俏郎君,照你的说法,我表哥也是大善人?” 那书生打量了下裴折玉,却被裴折玉温和的丹凤眼底一丝难以掩藏的寒意冻得心头一惊,忙往后缩去,“是是是,您二位都是大善人,小公子,我们您二位不像是刘县人,那我应当也没得罪过你们,你们抓我干什么呀?要不您把我放了吧,我还有事,城里的酒楼还等着我去说书呢!” 谈轻没料到居然有人能不被裴折玉的美貌折服,本还想炫耀一下,闻言啧了一声,摇摇头。 “我们说了,只是问你一些事,你答好了就放人。” 那书生拧眉纠结了下,“行吧,我看小公子你生的那样好看,问话可以,卖身我可不行。” 这话一出,裴折玉本就暗藏寒意的眼神更冷了。 谈轻察觉到他有些不高兴,也是被这书生贫得额角抽搐,索性直言,“你想多了,我成亲了。” 裴折玉眨了下眼,眼神稍缓。 那书生半信半疑地看着他,“真的假的?我看小公子你这么年轻,不像是成过亲的样子。倒是你身边这个人,看着就很像那种成了亲还在外面招蜂引蝶的,不老实呢。” 谈轻又瞥了眼裴折玉,他一直不作声,眼里也没笑意了,明显有些不满,谈轻笑了笑,直接拉过裴折玉的手,和他十指相扣。 “那你要失望了,我的丈夫就是这个招人的家伙哦。” 第134章 裴折玉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谈轻才想起来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问那被他吓呆的书生,“等会儿,他长得好看,你就觉得他像会招蜂引蝶的人,我怎么就不像是成过亲的人了?就因为我长得没有他好看吗?” 那书生看谈轻好像挺生气的,连忙摇头,“不不不,你长得太乖了,没有人会不喜欢,就算你成亲后拈花惹草也是可以原谅的。” 裴折玉脸色又黑了几分,谈轻被他逗笑了,摆手道:“少废话了,我们就跟你打听一点小事情,你好好回答,我们会给你报酬的。” 书生比较相信长得乖巧又白净年少的谈轻,“什么事?”他说着看向自己被绑在身后的绳子,“找我打听事情,就是这么对待我的?” 谈轻轻咳两声,看向裴折玉,裴折玉眸光冷淡,递给燕一一个眼神,燕一便收剑给他松绑。 被松开后,书生俨然松了口气,拍了拍衣摆,自顾自大摇大摆地在他们面前坐下,还指使谈轻给他倒茶,“小乖乖,给我倒杯茶。” 谈轻一脸困惑,他叫谁啊? 裴折玉已是忍无可忍,面色沉下来,燕一再次拔剑出鞘,那书生当场老实坐好,嘴上还在小声嘀咕,“不给茶水也不用这么凶吧。” 谈轻反应过来,抿嘴偷笑。 裴折玉看他被逗得开心,也就没计较这事,一个眼神过去,燕一便替他沉声问话:“名字。” 书生显然知道这里谁最好说话,眼巴巴看了谈轻一眼,又在裴折玉冰冷的注视下别开眼。 “鄙人姓师,天地君亲师的师,名枢,北斗第一星天枢的枢,我不介意你们直呼我大名。” 谈轻噗嗤笑出声,“你这名字不是占人便宜吗。” 师枢嘿嘿笑道:“可不是?我爹特意给我起的!” 看裴折玉和燕一都很严肃,谈轻也收起笑容,假装一脸认真,“我们刚才在茶棚里听见你说的故事,你怎么知道白顶山的事的?” 师枢狐疑地看着他们,“好端端的,你们怎么要打听这个?这刘县都没人敢提这事的。” 裴折玉道:“但你敢。” 上马车至今,裴折玉终于出声,师枢看他的眼神有些古怪,回答却理直气壮,“因为我不是刘县人啊,我就是路过挣点盘缠的。” 燕一问:“那你是怎么知道白顶山的事情的?” “我听人说的。” 师枢耸肩,“我在下河村借住,听那些村民私下说过,刚在茶棚里没银钱了,我就说给大家讲一段故事,他们给我两个铜板,也就两个铜板,我就随口把那事编一编讲了。” 谈轻纳闷道:“你真是瞎编的?难怪,你把白顶山上的人说成罪大恶极的样子,还夸那些不知道哪里来的民兵神勇无比,太假了。” 师枢满脸不服,“怎么假了?你就说哪里假了?人家刘县人就是这么说的!就是先前那个知县贪污祸害了刘县不少人,那些白顶山上的土匪也不是好人,烧杀掠夺都是真的,不然官府也不能派兵镇压他们!” 谈轻不信,“你确定刘县的百姓都是这么说的?” 裴折玉没说话,但是燕一的手按在剑柄上,像是随时要拔剑,师枢缩了缩脖子,立马改口:“不,不一定吧,其实我没听清楚……村里的那些人他们都不肯跟我说实话!” 看几人明显不信,他也急了。 “真的!听说当时为了镇压白顶山上的逆贼,赣州府大营都出动了,那先前贪污的知县自己也认罪自裁了,后来又有知州下来安抚刘县百姓,反正我到刘县这些天就没见过有人敢提起白顶山跟那张知县的!” 第278章 燕一便问:“那你都知道什么,老实交待,自己臆想编出来的东西大可不必再说出来。” 师枢迟疑地问:“你们怎么会打听这种事?你们看起来也不像刘县人,你们是干什么的?” 谈轻眨眨眼,看向裴折玉,裴折玉只淡声道:“我们问,你答,不该打听的事别打听。” 他看去文文弱弱的,但相貌实在出众,一双矜贵的丹凤眼透着几分阴冷,颇有几分威慑。 师枢一脸被吓到的模样,往后缩了缩,“行行行,我说。这几个月前的案子早就盖棺定论,我住在下河村那两天,听村里私下传,上头好像有钦差要来给那个贪污自裁的知县翻案,让大家都不要乱说话。” 裴折玉道:“何时的事?” 师枢掐着手指头算了算,“七日前?我本是要从西北去江南的,路上盘缠花光了,不得不在刘县停留,等去了县城酒楼我就有钱了!” “七日前?” 谈轻算了算,七日前,第一批被排下来翻案的钦差应该刚到府城,刘县这么快就收到消息了?而且连一个小小的村子里都传开了。 裴折玉思索了下,又问:“你在茶棚说,镇压白顶山那夜有人听到行军动静,可是真的?” 师枢左看右看,“这……” 谈轻想了想,在袖子里拿出一张银票,展开放在桌上,正是十两银子的票额,“能说吗?” “能!当然能!” 师枢眼睛骤然亮起来,伸手去够银票,谈轻却按住没松手,“你先说,说好了就是你的。” 师枢看他的眼神颇为复杂,像是有些不满,又有些委屈,最后不舍地松开了银票一角。 “有人听见行军动静,其实不全是我编的。我口条好,缺钱时会去说书,刘县这故事不错,我就想打听一下,奈何下河村的人都不愿意说,我只能去别处打听。这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吓一跳,我打听到了当初那些突然出现镇压白顶山的人马来处!” 谈轻挑眉,“在哪儿?” 师枢压低嗓音,“在下河村上游,有个叫上河村的地方,是当时被水灾淹得最狠的几个村子之一,再往山里走上几十里路住着一些山民,我用好几斤粮食换他们开口,说出事当天夜里,山里有动静,第二天上山砍柴时,山路上全是密密麻麻的脚印。” 谈轻问:“然后呢?” 师枢摊手,“没了。” 不说谈轻,燕一也很不满,“不过是一些脚印,你怎么确定这会是那些人马行军留下的?” 师枢说:“时间刚巧吻合,而且一夜之间白顶山上的逆贼就被杀光了,都没等到赣州大营的兵马赶来,你们觉得这会是普通百姓能做到的吗?别说我骗你们,我还去那山上看过,上头确实有个废弃的猎场。” 裴折玉拧眉,“猎场?” 师枢点头,“藏在山里的,很大的猎场,但是没有人,看起来不像是废弃很久的样子。” 谈轻便问:“你还认得路吗?” 师枢说:“认得啊,我五天前才从那山里出来的。” 裴折玉看向燕一,“去看看。” 师枢不由一惊,“你们真要去啊?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不会是被派来翻案的钦差吧?” 谈轻将银票推到他面前,只说:“劳烦你带路。” 银票到手,师枢小心翼翼且飞快地收进怀里,再不多问了,“没问题!带个路而已!” 谈轻笑了笑,回头看向裴折玉,裴折玉本是不满,见他高兴,丹凤眼里也只剩下无奈了。 有了目的地,马车调转方向,由师枢带路而去。 刘县环山绕水,前连着大江,后有一座天然大湖,每年汛期都会有程度不同的水灾,年年都要修桥修坝,上河村和下河村在同一个方向,沿着河流而上,离这边并不算远。 三个月前的水灾颇为严重,连着半月的雨水引发山洪,导致河流两岸的许多村落受到灾害,田地颗粒无收,不少房屋都被冲塌,而三个月过去,褪去的洪水仍在河岸上留下荒芜的痕迹,加上今年入冬早,还没来得及种回来的庄稼在霜冻下也难熬。 马车一路往上游而去,路过几个村落,而后在师枢指路下入了山,走了约三十里路,便见到了师枢所说的在山中依山而居的一些山民,再往深山里走一段路,植被愈发茂密,肉眼就能看到一些动物出没。 “这山里的野味很多,跟外面完全不一样,对吧?”师枢示意他们看车窗外飞过的山鸡,“我上回来过,发现这些都是山上猎场遗留下来的,可是问过外面的山民,他们都不知道山里还有个猎场,只知道自打白顶山出事之后,这山里的野味就多了不少。” 谈轻看他说着还吸了吸口水,没忍住抽了抽嘴角。 很快到了山上,前面探路的护卫找到师枢说的猎场回来,谈轻和师枢也下了马车。等裴折玉被燕一等人连人带轮椅抬下来时,师枢看见了还偷偷跟谈轻说:“你这夫君怎么腿脚还不好,你们怎么过日子的?” 谈轻觉得他这问题好奇怪,“就正常过日子啊。” 师枢啧了一声,小声说:“你不懂,我是说晚上。” 谈轻:“……” 自认纯洁的他不想跟这个贫嘴的书生说话了,转身去找裴折玉,他这具身体还没成年呢。 师枢生怕他告密似的,眼巴巴追上来,试图补救,“你别多想,我没有污蔑你夫君不行的意思,我是说,我手里有一些好书,就算是腿脚不便,也能用上。就是那种……”他冲谈轻暗示眨眼睛,“你懂的。” 谈轻无语凝噎,“你要送我?” 师枢一脸你这说的什么话,接着在怀里掏出一本书。 “三两银子,概不退换。” 谈轻一眼看去,看到了四个大字——春宵秘戏。 “……其实不是很想懂。” 师枢看他的眼神都比他急,正好福生走过来找谈轻,师枢眼前一亮,冷不防冲他招了招手,“这小孩可以啊,一看就是个乖孩子。” 福生乍被夸奖,脸都红了。 谈轻心说他脸红什么,就见师枢将那书递给福生。 “买书吗?” 福生不由一愣,“啊?” 谈轻额角抽搐,立马将那书推回去,“别想了!他比我还小,还没有成亲呢!你自己看!” 师枢恨铁不成钢,正欲多劝,前面的燕一便叫他过去带路,师枢颇为遗憾,只能将书收回怀里,嘴上懒散地应了一声才磨蹭过去。 谈轻撇了撇嘴,上前给裴折玉推轮椅,山道不平,特制的轮椅碾过石子还是会有些不稳,裴折玉倒是不在意,却多看了几眼师枢。 “方才他又说了什么?” 谈轻说:“他找我卖书呢。” 裴折玉也觉得很奇怪,回头看谈轻,“什么书?” 谈轻不好跟他说,敷衍道:“回去再跟你说。没想到这山里真藏了个猎场,规模还不小。” 裴折玉虽觉得有些古怪,但谈轻不说,他也不再问。 一行人在猎场里转了一圈,走下来也都有些震撼,整座山几乎都是猎场,长久没有人打理,猎场里的草木疯长,颇为荒凉。但从猎场门前以及里面供人歇脚的屋子看,这猎场应该只废弃了不到半年,屋子还是干净的,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留下。 好在最近没有下雨,黄土地面还是干燥的,轮椅碾过路上有些颠簸,也不至于寸步难行。 有个护卫在猎场背风面发现了什么东西,谈轻和福生便一起推着裴折玉过去,穿过林子到了山溪边,便见到一大片焚烧过的痕迹。 这一片明显是木屋,就算烧毁了,也还是留下了痕迹,地基还在,谈轻上前捡起一块被烧成黑炭的榫卯部件看了看,笃定道:“几个月前,这里肯定有人住过,人还不少。” 可惜留在这里的只有这些被焚烧后留下的碳灰地基,根本无法证明这些东西是谁留下的。 谈轻想不明白,“这深山里怎么会有这么大一个猎场?这么大的猎场只有富人才建造得起来吧,可又为什么要烧毁屋子荒废了呢?” 他手上碰过木炭,黑漆漆的,福生拿了手帕想帮他擦掉黑灰,裴折玉已先一步接过手帕,拉过谈轻的手,替他仔仔细细地擦干净。 “或许,是因为这个藏在深山里的猎场见不得光。” 谈轻乖乖地伸出双手,看向那片废墟,思忖道:“难道真的有人在这里养私兵?当时镇压白顶山那些灾民的人马会不会是出自这里?” 裴折玉也说不好,将他的手擦干净,握在手心里,“就算是真的,这些人马也早已经转移了,倘若他们化整为零,刻意伪装混入刘县的百姓当中,我们又该如何将他们揪出来?还是回县衙再慢慢调查吧。” 谈轻点头,天色也已经不早了,跑来跑去大半天,这会儿已经快日落了,“那我们回吧。” 裴折玉正要吩咐人回去,燕一便匆匆回来了,脸色有些难看,“殿下,那个师枢跑了。” 第279章 谈轻着实有些吃惊,“你不是亲自盯着他的吗?” 燕一羞愧垂头,“他说要去方便,属下没盯住……” 这个口花花没个正型的书生还真的有可能尿遁,谈轻不免失笑,回头问裴折玉:“看来他不打算找我们卖书了,反正已经找到了这里,今天也不算没有收获,那就由他去吧。快天黑了,我们先回县衙吧?” “好。” 裴折玉颔首,但他想的要比谈轻多一些,隐晦地递给燕一一个眼神,让他去调查这个突然出现给了他们猎场线索的师枢的来历。 一行人一大早出发,从山里出来,天黑才回到县衙,谈轻推着裴折玉回府衙后院时,不意外碰到同样暂住县衙的石云和长随何大。 石云今日是跟着季帧出去的,看来并不比他们早太多回来,还穿着厚实棉袍,他的长随何大手里也正抱着一堆厚厚的账册卷宗。 碰上面了,上回偷听被他们发现的石云面上还是客气地拱了拱手,不着痕迹打量过谈轻和裴折玉几人,“宁师爷和钟小公子也出去了?今日二位没随季大人去那张仲义家,可是要去办什么比案子更重要的事?” 猜测石云骗婚还偷腥后,谈轻就对他没什么好感,何况上回在府衙还被他偷听后倒打一耙,谈轻便没好气道:“你是刑部派来协助隐王殿下和季大人查案的,我们是宁王府派来帮隐王殿下的,我们要去办的自然是隐王殿下的事,石大人确定要打听?” 石云见他不大客气也不假装了,直言道:“大家都是来刘县调查同一个案子的,钟小公子若有什么线索又何必藏着掖着?不如说出来跟大家一起商量,或许还能尽早翻案,隐王殿下也就不必来刘县受苦了。” 谈轻嗤道:“哦,那你们出去一天又查到了什么?” “还没查到什么,正要寻宁师爷和钟小公子打听一下隐王殿下吩咐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这次回答的不是石云,而是从前面公堂回来的季帧,他披着厚厚的大氅从远处走来,“今日与户部两位大人商讨过,从程知州那边给出的账册看,今年刘县的赈灾钱粮都已拨下来了,却和县衙的账册对不上,县衙只收到过两次钱粮,且数量极少。” 他走到双方中间,朝几人点了点头,“这其中必定有人在撒谎,我们还是要尽早找到被贪污的那一笔钱粮,石大人可有什么头绪?” 石云拱手回礼,垂头道:“下官愚钝,还在调查。” 季帧摆手道:“无妨,我等刚到刘县,还是要谨慎一些,石大人今日辛苦了,回去吧。” 上官都发话了,石云也只能应是,带着何大离开。 他们走后,季帧朝裴折玉颔首示意,“本官有些事寻宁师爷和小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裴折玉道:“去我房中吧。” 季帧笑着点头,跟着他们去他们的房间,边走边说:“当初张仲义自裁后,府中找到的一些钱粮早已送到县衙,而他的认罪书也已经送到府衙,府中什么线索都没有留下,无法证明是否当真如他女儿状告那般是被他人谋杀,我们打算明日开棺验尸。” 谈轻有些错愕,“开棺验尸?” “是。”季帧问:“小公子可有兴趣,明日一起去?” 谈轻是有兴趣的,但能不能去还是要看裴折玉。 裴折玉缓缓点头,“想去就去,我们明日暂且无事。” 谈轻用力点头,“去!” 季帧找裴折玉有事,谈轻没再凑过去,回了院中就去隔壁找叶澜。叶澜今日没出门,就留在县衙里,还带护卫去县城里转了一圈。 福生以及新来的洛青洛白是一直跟着谈轻的,叶澜独自留下是因为水土不服身体不适,谈轻给他留了护卫,而他歇息一日也好多了。 当然,叶澜也不全是留在县衙休息的,他顺道帮忙盯着那知县江知墨,也出去打听了县衙的一些事。江知墨那天找谈轻说的话不假,他确实是一个多月前到刘县的,县城里不少人认得他这个新的县太爷。 但对江知墨的印象,很多县城人眼里,他都是一个差点判错财产纠纷案子的年轻新知县。 这段时间江知墨尝尝下镇上下乡里,很多人都见过,也都知道县衙如今是刘县丞管着的。 也就是说,江知墨是真的被刘县丞架空了,他的师爷倒聪明些,见缝插针地给他揽权,可县衙里的人还是习惯了听刘县丞吩咐。 谈轻也不知该如何评价这个书呆子,在叶澜那里待了一阵,等季帧离开,他便回去和裴折玉用晚饭。晚饭是干菜炖肉,刘县如今堪称贫穷,县衙里十天半个月能吃上一顿肉就不错了,他们是钦差,吃的比县衙里的人好,起码顿顿都能吃上肉。 季帧来时给裴折玉送来了一堆文书,吃过饭裴折玉就在看,等谈轻沐浴回来他还在看。 明日还有事要办,谈轻坐在床沿催他:“别看了,蜡烛不够亮伤眼睛,明早起来再看吧。” 裴折玉还算听劝,放下文书按了按眉心,抬眼看来,便见谈轻正翘着腿坐在床上擦头发。 今天去过山里,衣服和头发都脏兮兮的,也不能不洗,要不是这个世界不能随便剪头发,谈轻早就拿剪刀把长到腰际的头发给剪了。还好屋里烧了炭盆,他在炭盆前烤了一阵子,头发已经干得七七八八。 却不知在裴折玉眼中,昏黄灯光下,穿着柔软贴身寝衣的秀气少年披散长发,原本精致灵动的眉眼,催他睡觉时竟也多了几分温柔。 裴折玉鲜少有这样的体验,连县衙后院不大的房间,都品出几分温馨来,他眼底涌上几分笑意,直接在轮椅上起身,走到床边。 他的影子把烛光挡住了,完全笼罩住谈轻,谈轻往后退了退,笑眯眯地问他:“干嘛呀?” 裴折玉摇头,垂头看向他白生生的小腿和脚丫子。 “不冷吗?” 谈轻刚泡过澡,不仅不冷,又烤了火,还觉得有点热,他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裴折玉。 裴折玉喜欢他看着自己的时候几乎像在发光的黑眸,心下意动,俯身将谈轻打横抱起。 谈轻还是知道裴折玉有多大力气的,吓得连忙抱住他肩膀,好在裴折玉只是将他挪了个位置,便用被子盖住他纤细笔直的小腿。 谈轻眨了眨眼,搂着裴折玉问:“是不是要亲亲?” 裴折玉脸皮有时也挺薄,丹凤眼闪躲了下,便红着耳尖垂头亲亲谈轻唇角,却问:“今日在山里的猎场,那个师枢跟王妃说了什么?” 谈轻还以为他要接着亲下去,闻言不由一愣,“也没说什么,就是找我卖书,我不想买。” 裴折玉问:“什么书?” 谈轻看他这么执着,心下有些好笑,索性老实答了。 “就是那种小人画,叫春宵秘戏,福生给过我差不多的。”谈轻想了想,补充道:“不好看。” 裴折玉眉心一跳,如白玉无暇的面容也染上几分薄红,却是暗松口气,“他在挑拨我们。” 谈轻想了一下才明白,裴折玉是在说师枢,回想一下,确实也是这样,谈轻便点了点头。 “我知道,他好贫嘴。” 裴折玉又道:“我不喜欢他叫你乖乖,他故意恶心我。” 谈轻忍笑道:“那我们下次见了他,我帮你骂他一顿。” 裴折玉一双丹凤眼定定看着他,“我不会招蜂引蝶。” 谈轻又是一愣,“我没说你会。” 裴折玉异常认真,“我自小在宫里长大,宫里有很多妃嫔,却只有一个男人,那就是裴璋,自从知道他强抢我生母入宫,我便对他极为恶心,也极厌恶男女之事,在被赐婚前,我从未想过会与什么人成亲。” 谈轻顿了顿,抬头亲亲他眉心,声音比以往都温柔。 “我知道了。” 裴折玉缓缓眨眼,随即勾唇轻笑,“我是想告诉王妃,我枕边只有你,也只会有你一人。” 谈轻本是想安抚他的,闻言心头一暖,没忍住弯唇笑了,小声说:“我知道,你很好。” 裴折玉看着他说:“王妃也很好,特别特别好。” 谈轻被夸得脸都红了,也没自恋到问他哪里好,只捧着他的脸说:“你嘴好甜,亲一个?” 裴折玉总会被谈轻直白而又羞涩的表现逗笑,此刻也一样,轻声笑了,而后低头亲向他。 谈轻的手从他脸上滑到他的后颈,而后慢慢环紧。 灯影绰绰,映在微微颤动的床帐上,过了好一会儿,两人才分开。裴折玉轻喘一口气,又垂眸在谈轻红润的唇边轻轻啄吻一下。 “我去沐浴了,你先睡吧。” 谈轻小口喘气,眼睛都湿润了,闻言抿着嘴点头。 裴折玉又温柔地摸了摸他脸颊,这才起身走了。 谈轻眨巴眼睛,看着他去了隔间,悄然长松一口气,抱着被子一角滚进被窝里把自己藏起来,在一片黑暗中用力揉了揉滚烫的脸。 第280章 他现在又有点后悔了。 早知道买了那本春宵秘戏。 万一就用上了呢? 谈轻咬住手指,还有些晕乎乎的,心道都怪裴折玉,长得好看嘴巴又甜,谁顶得住啊? 第135章 一大早,谈轻就起来跟着季帧等人出发了,早饭是在马车上吃的,打着哈欠啃肉包子。 肉包子是福生一早去街上买的,味道还不错,谈轻吃完整个人也清醒了,裴折玉还在翻看昨晚季帧送来的文书,无聊的他支起下巴,黑眸盯着裴折玉修长玉白的手指。 裴折玉见他感兴趣,招手让他过来,谈轻有点害羞,但还是乖乖地挪到裴折玉身边坐好,趴在裴折玉肩上问:“上面都说了什么?就是季大人昨晚说的那些吗?赈灾钱粮入县衙库房的账册和程纬那边对不上?” 裴折玉嗯了一声,温柔地揉了揉谈轻发顶,“张仲义任刘县知县时,县衙的班底和如今一样,他只带了一位老仆来,但在他死前几日,府衙的人说老仆和他的女儿都暗中离开了刘县,不知去向。而这次入京状告程纬的只有张仲义之女,她给出的供词只说那位老仆在路上病逝,眼下刘县最了解张仲义的人,只剩县衙这些人。” 谈轻认真听着,乖巧得很。 裴折玉摸着他的头发,跟摸小猫似的,唇角微扬。 “季帧调查过县衙上下,在三月前,所有人都说张仲义是一位尽责的知县,可水灾出现前后这段时间,他似乎有些异常,频繁外出。” 谈轻下意识蹭了蹭他掌心,便问:“他去了哪里?” 裴折玉摇头,“从张仲义之女给出的契书看来,他那段时间里几乎变卖了所有家产,换作粮食,供应受灾最严重的几个村子,不过今年刘县受灾严重,再算上先前知州拨下的两笔钱粮,也只是杯水车薪。所以在他自缢后,又在府中搜出了认罪书和部分钱粮,程纬这知州便将此案了结,略过那些打着民间百姓自发组成的剿匪人马,匆匆平复刘县的乱子,便写了文书上报朝廷,没有引起朝中注意。” 谈轻撇嘴,“究竟是敷衍了事,还是心里有鬼不敢说实话,朝中又有人帮着故意压下?” 裴折玉笑得意味深长,“事情还未查清楚,但这程纬身上确实有太多问题了。今日若是季大人能找到张仲义是他杀而非谢罪自裁的证据,程纬先前的定论便会全部被推翻,这张仲义便也能恢复清白之身。” 谈轻想起出发前季帧过来跟他们打招呼时说过的话,又问:“刚刚季大人说县衙告诉他张仲义死后无人收敛尸骨,送去了城外义庄?” 裴折玉摸着他发顶道:“义庄在城外五里,开棺验尸不是什么好事,季大人也带了仵作,我们一会儿可以留在马车上等待结果。” 谈轻心说这多没参与感?不过一大早就要出来做事,他还是很庆幸自己不是个当官的。 专业的事让专业的人做,他理解地点了点头,拉住裴折玉的手,目光幽幽地看着裴折玉。 “我不会去打扰他们的,不过裴折玉,你不要老是摸我头,我要是长不高了就找你算账!” 裴折玉俨然不能理解谈轻对长高的执念,睁着一双清冷漂亮的丹凤眼,满是无辜地安慰道:“轻轻已经够高了,不长了也没关系。” 谈轻不满道:“不,我以前可是跟你一样高的!” 裴折玉知道他说的以前不是指镇北侯府小公子的以前,而是现在的谈轻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但他毕竟没见过,难免有些好奇。 “轻轻原来这么高?” 其实也就刚好一米八,要比裴折玉矮一点的。 谈轻有点心虚地移开眼,“总之,比现在高!” 裴折玉静静凝望他好一阵,丹凤眼好似能看穿人心,叫谈轻有点羞恼,伸手去捂他眼睛。 “好吧,我是没那么高,可是我来这里之前还很年轻,我还能长,说不定会比你还高!” 裴折玉不由勾唇轻笑,轻轻握住谈轻的手,侧首亲了亲他嘴角,看他的眼神温柔极了。 “我只是很好奇轻轻以前的容貌,突然很想见见从前的你,想知道你从前的更多事情。” 谈轻不由一愣,白皙的脸颊却红了,“我以前啊,跟现在长得很像,但是我的眼睛没有现在大,皮肤要黑一点,鼻梁要高一点……” 他很是在意的留意着裴折玉的反应,“我也没有现在这么瘦,一拳打下去你肯定受不了。我要是没有现在好看,你就不认我了吗?” 裴折玉听出几分威胁的意味,反而笑开了,又垂首亲了亲谈轻嘴角,“我娶回王府的就是你,自然只认你一个人,不管你以前如何。” 他伸手轻抚谈轻眉眼,“但我想,轻轻在哪里应当都很招人喜欢,定也是极好看的容颜。” 谈轻还算满意,笑说:“好看不好看我就不好说了,我跟原主长得有七分相似,不过要说我招人喜欢就算了,我以前可是很凶的。” 裴折玉挑眉,“有多凶?” 谈轻看他就是故意跟自己闹着玩,但笑归笑,他眼里还是有些认真的,故意冷下脸。 “就是很凶,我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你不要惹我。” 裴折玉倒没有不以为意,而是再三倾身在谈轻唇上印下一吻,“我知道轻轻不好惹,但轻轻只会对付那些对我们不好的恶人。不管轻轻从前什么样,我都认定你一个人。” 谈轻被他哄得耳尖都红透了,偏偏他就是爱听好话,又想要矜持,便捂住裴折玉的嘴。 “不许再亲了!”谈轻红着脸看向车厢外,“外面有人!” 裴折玉也算听话,不亲了,改为伸手揽住谈轻腰身。 “连累你跟我到这刘县,还是委屈你了,吃不好睡不好,等回到王府,定要好好养回来。” 谈轻心中既甜蜜又苦恼,“你也太黏人了。”话是这么说,他也没有推开裴折玉,反驳道:“我没觉得委屈,而且出来一趟我还胖了。” 裴折玉的丹凤眼别有深意地看着谈轻,“还是尽快回王府好,我不想在这里委屈了你。” 谈轻反应过来脑袋一热,脸登时变得羞红滚烫起来,不可思议地看着裴折玉,好像没想到他斯斯文文的,居然能说出这种话来? 可他又不甘心认输,动了动唇,露出一脸正经神情。 “我还没满十八岁……再说了,我觉得我比你强壮!” 他越说越有底气,想想自己肚子上还是有一层腹肌的,虽说薄到几乎没有,那也是腹肌! 谈轻当场便挺直了脊背,一脸挑衅地看着裴折玉。 “谁更厉害还不一定呢!” 看他掩饰羞涩的模样,裴折玉实在没忍住将人拥进怀里,胸膛因为笑声轻轻颤抖起来。 “轻轻误会了,我只是想说,这里不如京城,轻轻跟着我受苦了,连石云都敢对你无礼。” 谈轻当场愣住,脸却更红了。 而裴折玉在他耳边轻声笑着,气息温热,只会让他羞囧得简直想要挖坑把自己埋进去。 裴折玉笑过之后,细细打量起谈轻的容颜,一双清冷的丹凤眼还带着几分笑意,目光落到谈轻唇上,却叫谈轻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轻轻的意思我明白了。待你来年生辰,我会考虑的。” 谈轻又尴尬又羞,总感觉他看自己的眼神像是某种冷血动物在打量自己的猎物,盘算着从哪里先下口似的,忍无可忍地捂住他的脸,同时自暴自弃般将脸埋到他肩上。 “别再说了……”他的声音闷闷的,躲在裴折玉怀里不肯出来,只说:“你就当没听到好了!” 裴折玉抿紧薄唇,末了还是笑出声来,拉下谈轻根本没有用力的手握进手心里,随即温柔地将人抱住,捏了捏他白皙纤细的后颈。 “好,我什么都没有听到。不过这趟来赣州还是委屈你了,回京后我该好好补偿你才是。” 谈轻都没脸见人了,嘴上不应,心下却道,都说没听到了,要补偿我就别再说话了啊! 他现在听见裴折玉说话就想起自己刚才误会他的事,真是尴尬极了,只盼着谁快点来转移裴折玉的注意,好让自己挽回一下脸面。 他真的不是那么污的人! 或许是他的愿望太迫切,老天开眼,马车渐渐停了下来,外面的燕一和福生便来禀报。 “师爷,到义庄了。” 今日有外人在,几人都统一口径称呼他们的假身份。 谈轻喜不自胜,晃了晃裴折玉胳膊,“表哥,到了!” 他一叫表哥,裴折玉就知道他要使坏,也只能无奈地松开他,“就这么喜欢叫我表哥?” 谈轻觉得叫表哥挺好的,代表了他们之间纯洁的表兄弟感情,所以理不直气也壮,“你不喜欢吗?那我以后怎么称呼你?宁大人?” 裴折玉无奈摇头,“也罢,你喜欢便叫,很有意思。” 谈轻看他都没有脸红,调戏不成功,便只好作罢,紧跟着转移话题,“那我们下去吧?” 第281章 裴折玉正要点头,外面的燕一又匆匆说道:“师爷,小公子,今日似乎无法开棺验尸了。” 谈轻随手整理了下衣襟,拉开门帘问:“为什么?” 裴折玉拨开谈轻压在白绒披风下黏着脖子的一缕长发,随后也看向马车外的燕一福生。 燕一看了眼不远藏在山林间阴森森的义庄大门,回头应道:“方才听见季大人问那看守义庄的人,说是义庄里没有张仲义的尸体。” 谈轻和裴折玉面面相觑,想了想,谈轻先下了马车,看向不远处的义庄,义庄的墙体看起来有些焦黑,好像受过火灾,而季帧正站在门前和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家说话。 裴折玉也被抬下来了,谈轻推着他过去,正好听那看守义庄的老人家说两个月前义庄走水的事,才知道这里停放的尸体要么被烧了,要么侥幸保存下来的都匆匆下葬了,也分不清哪一具尸体就是张仲义的。 两个月前,那不正好是张仲义死后没多久吗? 谈轻直觉这事有蹊跷,就听见季帧问身后的人。 “刘县丞,此事当真?” 到刘县两天,这还是谈轻第一次见到那位似乎架空了江知墨这个新知县的刘县丞,转头看去,从人群走出的刘县丞穿着一身洗旧了的厚棉衣,约摸有三四十岁,颇有几分气质,看起来似乎很沉稳可靠。 今日开棺验尸,江知墨其实也来了,穿着一身官服站在人群里,见季帧没叫他还很失望。 刘县丞上前道:“回大人,义庄走水确有其事。只因这几个月来县衙事务繁忙,下官该死,一时竟想不起来,让几位大人白跑一趟。大人们先移步回县衙,下官这就派人去查,定要尽早找到张知县的尸身。” 季帧凝望他须臾,末了摇头,“不必了,张仲义之女上京告御状时已交待她父亲葬在何处,刘县丞竟是不知,带我等来了义庄。” 刘县丞脸色煞白,“这,下官确实不知,自张知县死后,他的尸骨便停放于义庄,后来下官忙于县衙事务,未曾留意……敢问大人,可是张小姐暗中将张知县的尸骨下葬?” 谈轻看这一出颇有意思,重新打量起刘县丞。 据燕一调查,刘县丞姓刘名兴,是刘县当地人,从秀才做到师爷,再到县丞,在县衙也待了六七年。按说本是那张仲义身边的一把手,居然不知道他已经下葬了?而且季帧今日带他来,也有点试探的意思。 张仲义家中没什么人,女儿和老仆都送走了,死后没人给他收敛尸骨,刘县丞也不管,看来他们共事一年多,关系也不怎么样。 日头已经升起,季帧不再浪费时间,只道:“刘县丞一人支撑起整个刘县县衙数月,或许是真的忙忘了。罢了,先去张仲义坟前吧。” 他这话说得刘县丞脸色越发惨白,不知季帧有没有影射他在县衙一手遮天,却也不敢反驳,在季帧转身回马车时,躬身垂头行礼。 江知墨颇为同情地将刘县丞扶起来,小声劝道:“刘县丞也是忙忘了,季大人并未怪罪,刘县丞也别太自责,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就好。不过说起来,刘县丞和张知县共事一年多,你怎么连他的尸骨被人带走下葬都不知道?连义庄走水的事都能忘?” 刘县丞的脸色变得难堪,江知墨随即担忧看着他,“这种小事,刘县丞不该忘才是,你是不是最近太累了?要不先回府休息几日?” 刘县丞浑身一僵,声音冷硬地说:“劳江大人挂怀,下官无事,季大人还在等,走吧。” 江知墨被身后偷笑的师爷扯了扯袖子,也就不再多话了,看刘县丞走时还一脸的羡慕。 好像很羡慕他能帮钦差办事。 谈轻在不远处看着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推着裴折玉回马车时,还跟裴折玉说了几句。 也不知道这江知墨是真蠢还是假蠢,但刘兴大概会认为他别有用心,想要夺回主事权。 裴折玉笑道:“刘县新上任的江知墨便如一年前刚到赣州府的蔡知府,他显然不如蔡知府圆滑,依我看,他并非嘲讽,是真傻。” 谈轻更好笑了,“可是刘县丞的脸色好难看!别看江知墨和他的师爷都是愣头青,傻乎乎的还挺气人,真不知道他们平时怎么相处的。” 裴折玉道:“县衙虽小,却也是另一个小型的朝堂,江知墨要坐稳知县的位子还需要自己立起来,他是朝廷命官,总不能一直让刘县丞代理公务。今日是因刘县丞在季大人面前撒谎,季大人才这般讽刺他。” 谈轻笑够了,斜眼看裴折玉,“所以季大人果然是在试探刘县丞,这刘县丞心里有鬼,不过看起来,你也早知道张仲义下葬了?” 裴折玉轻轻握住他的手,“张仲义之女早已说出他葬在何处,但只有我和季大人手里才有文书,你懒得看,我也就没有细说。” 谈轻吐了吐舌头,“那么厚的文书怎么看?再说了,查案的又不是我,我是来保护你的!” 裴折玉看着他嫩红的舌尖,眸光暗了暗,“今日季大人特意叫来刘县丞,便是想要试探他,看他今日的反应,必定有问题。其实在张仲义死前几日,便已命家中老仆将唯一的女儿送走,给他收敛尸骨的人并非他女儿,而是其他人。张仲义在老家已无其他亲人,为他下葬的是他帮过的百姓,可惜那些百姓也没什么银钱,只暗中匆匆将人下葬,连碑也没有立。” 谈轻好奇道:“那张仲义的女儿是怎么知道的?” “她回去过,祭拜过张仲义,便上京了。”裴折玉道:“刚好原先看义庄的老伯回了老家,新来的本就没见过张仲义,那时天热,尸体停放没多久便开始腐烂,分辨不清面容,便没发现他的尸骨已经被人领走。当时程纬还在县衙,也没人敢提张仲义。” 程纬的知州衙门不在刘县,却也管着赣州各地许多事务,虽然在蔡知府之下,但蔡知府太圆滑,不愿得罪右相,程纬那里没出事他是不管的。数月前刘县出事,镇压白顶山匪患一事便是程纬亲自去处理的。 谈轻恍然大悟,想了想,放松地靠上车厢上的软垫,“你们心里有数就好,我反正是不管的,我这些天跟着你们看看这看看那的,根本就记不清楚什么线索。不过说起来,我们昨天去白顶山的时候不是留了人在那边打探吗?他们打探出来什么了吗?” “打探到了一些。”裴折玉冲谈轻伸手,“想听?” 谈轻睨他一眼,还是起身拉住他的手,挨着他身边坐下,裴折玉这才说道:“白顶山的匪首名叫高大山,是下河村的猎户,在下河村略有两亩旱田,一间茅草屋,靠打猎为生,在落草前新婚妻子刚过世。” 谈轻问:“还有呢?” 裴折玉眸中含笑,偏头看着他,“跟着他的人都是附近几个村子的村民,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家境贫寒,而上山落草前都已经被迫变卖了家中田地,房子被山洪冲榻,城中粮价暴涨,县衙存粮管不了那么多人,大抵是实在活不下去了才会上山。” “被迫变卖田地?”谈轻若有所思,“听起来不大妙,我记得他们上山后抢的也都是富商?” 裴折玉颔首,“对,几个村镇受灾比较严重,张仲义没有钱粮管不过来,刘县的富商趁机逼迫那些百姓贱卖田地,可粮价却一直在涨。听闻这些人上山后只抢富商,还会将每次抢来的钱粮分发给附近受灾的村民,直到闹出人命,引来程纬这个知州。” 谈轻问:“死了很多人吗?” 裴折玉缓缓摇头,“第一个死的是刘县一个姓刘的富商之子,听闻是被匪首高大山所杀,死后还被割下头颅挂在城楼上。后来征集百姓上山剿匪的便有刘家人,便是我们怀疑养了私兵的那几家富商之一。” 谈轻又问:“我们昨天去白顶山上什么线索都没有查到,反而通过师枢找到了山里那个废弃的猎场,既然已经有了怀疑对象,有没有可能,那个猎场会跟这个刘家人有关?你打算什么时候去会一会他们?” 裴折玉道:“不急,眼下大家的重心都在季大人这边,也方便我们暗中派人调查这几家富商,若他们心中有鬼,该急的是他们。” 谈轻只想退休养老,让他动脑子翻季帧送来那堆文书是很难的,他索性靠在裴折玉肩上偷懒,“昨晚睡太晚了,我有点困,先眯一会儿眼,等到地方你再叫我起来好不好?” 裴折玉笑着应好,抬手拢紧了谈轻披风的毛绒领口,有他在身边,谈轻很快安心睡着。 到山上坟地时,已经是半个时辰后,谈轻打着哈欠下马车,上山的路不好走,也不能落下裴折玉,谈轻便和燕一轮流推他上山。 张仲义死前曾散尽家财换来粮食救助不少百姓,死后却落得贪污罪名,只一幅薄棺匆匆下葬,数月过去,坟地上长满了野草,小小一个坟包立在山间,不说出来,根本不会有人猜得到这里埋葬着一位知县。 谈轻几人走得慢,上来晚,到坟地时徐校尉的人和县衙的人已经开始挖坟,而季帧和石云几人站在树荫下,地上还摆着一些香烛。 第282章 这些早就烧完的香烛显然受过风雨摧残,应该是刚从坟前拔出来的,谈轻和裴折玉过来时,季帧隔着手帕将这些东西放下让人收好便同他们打招呼,“宁师爷和小公子来了,没想到张仲义死后还有人祭拜,而且有些香烛贡品似乎还是不久前留下的。” 谈轻看了眼在坟前指挥的刘县丞,日头暖融融的,他看刘县丞脸色却不大好,这才回头问季帧:“会不会是他的亲友来祭拜过?” 石云见缝插针,笑得阴阳怪气,“张仲义只有一个女儿,老家也早已经没什么亲人,何来亲友?他当时一身污名,若他当真贪污,说不定便是当时帮他转移了赈灾钱粮之人假借百姓之手,帮他收敛尸骨。” 谈轻耸肩,“有人替他收敛尸骨,说明人家还是有朋友的,就算不是亲人也胜似亲人。”他反问石云:“再说了,人家做过善事,自然有人帮他料理身后事,怎么石大人好像没见识过的样子,你没有朋友吗?” 石云被噎得一时哑然。 谈轻可不想听他多话,摊手道:“要是祭拜他的人是他的亲友,我们调查张仲义平生时也能多一条线索,石大人连这都不懂啊。” 石云咬了咬牙,而后皮笑肉不笑地打量着谈轻,“小公子倒是懂得多,不愧是宁王府的人,难怪隐王殿下派你前来,本官佩服。” 谈轻哪里不知他对自己的假身份起疑,索性大言不惭地承认,“不错,隐王殿下和宁王殿下就是看我和表哥机灵聪慧才让我和表哥先来探路,你也不必太羡慕我和表哥。” 季帧适时笑着出声,“好了,宁王殿下和隐王殿下既然派宁师爷和钟小公子先行一步,自有两位殿下的用意,即便隐王殿下此刻未能赶到,我等也要尽责办案,待隐王殿下赶到,好给隐王殿下一个交待。” 石云有把柄在季帧手上,哪怕季帧明显次次都是偏袒谈轻二人,闻言也只能低头应是。 谈轻翻了个白眼,也不理会这个明显在找茬的石云了,跟季帧说起话来,等待开棺验尸。 十几个精壮汉子在,不用花费太多时间,就挖到了棺材,近三个月前下葬的薄棺已经有了腐化的迹象,众目睽睽下,众人合力开棺。谈轻和裴折玉站得远,但才只看了一眼,裴折玉便拉着谈轻让他闭眼。 “别看了,我们去树荫下。” 谈轻其实心理没那么脆弱,他可是在末世里长大的,见过变异生物将人撕裂啃噬,多血腥的场面在他这里都能面不改色,不过一具腐烂的尸身,但裴折玉让他别看,他便也听话地带上福生推他回到树下。 空气中还有一股腐臭的味道,看过腐尸的福生面如菜色,谈轻无奈地让他先去缓一缓。 裴折玉仍旧十分沉静,和谈轻一坐一站,在树荫下远远看着季帧等人带仵作开始验尸。 三个月前正是一年里最热的时候,当时下葬的张仲义尸身早已经腐烂,已经见了骨头,很难从再从皮相看出来什么线索,从石云开始,江知墨等人陆陆续续绿着脸退到远处,最后只剩季帧、燕一和刘县丞几人,他们捂着口鼻留在棺木前等待仵作。 江知墨甚至跑到林子里大吐酸水,跟他一般年轻的师爷也没好到哪里去,谈轻只扫了一眼就没眼看,别开脸看向坟地前的刘县丞,跟裴折玉小声说道:“这位刘县丞心理素质不错啊,比起江知墨要好多了。” 裴折玉了然道:“一个小县丞,胆子倒是不小。” 验尸花去了不少功夫,最后只见仵作上来,季帧摆手让人过去,将这具棺木重新掩埋。 其他人这才又凑了过去,见季帧负手凝望棺木不语,石云上前问:“大人,可有发现?” 见谈轻推着裴折玉过来了,季帧才道:“尸体腐化严重,单从张仲义颈骨上的痕迹看不出来究竟是他杀还是自缢,但张仲义的右手手腕到指节都有不同程度的骨折,若非下葬时出了问题,便是在他生前他的手受过伤……他的认罪书上,有他的指印。” 石云道:“大人是说,张仲义的伤或许是被他人勒死后伪造认罪书按下指印时留下的?” 季帧目光略过他,落到刘县丞身上,或许是因为亲眼看过验尸,刘县丞的脸色有些白。 谈轻看懂了,“那便先从张仲义身边的人开始查,他一个知县,平日要处理不少公务,生前常写字的右手受伤,不会没人发现吧?” 季帧便问:“刘县丞,张仲义临死前几日你应当是与他接触最多的人,可知他的手伤了?” 张仲义临死前几日还在县衙做事,刘县丞这个县丞确实是与他接触最多的人,刘县丞白着脸沉吟须臾,回道:“其实张大人那几日很少待在县衙,死前两天下官就没再见过他,在那之前是没受伤的。只不过那些天张大人频繁外出,或是去镇上分发米粮安置百姓的地方安抚大家,又或是去河堤上走走,看洪水何时能退,还有……” 看他支支吾吾的,季帧拧眉道:“还有什么?” 刘县丞本就低着的头又低了几分,“张大人私下去过几次白顶山,与白顶山的匪首高大山有过接触,大人说,想劝他们自首。” “或许……” 刘县丞偷偷观察了一眼季帧几人的反应,接着说:“白顶山上的贼匪颇为猖獗,对官府与富商极为排斥,或许张大人的手便是被他们所伤。而因为张大人与匪首高大山的私下接触,也有人怀疑过张大人贪污的那些赈灾钱粮有可能是藏在了白顶山上。” 谈轻挑起眉梢,抱着胳膊问刘县丞,“那你们当时去清剿白顶山时发现那些钱粮了吗?” 刘县丞愣了下,“大人记错了,那时白顶山的贼匪放言要造反,下山四处杀人放火,县里的富商刘家因幼子被白顶山匪首高大山所杀,悲愤之下以重金筹集人马抗匪,另外两家曾被白顶山劫过的富商也派来家丁相助,才拦住了那帮贼匪。也是白顶山的贼匪刚落草不久,不成气候,但当时太过混乱,连粮草也一并烧了精光。” “抗匪?粮草都烧光了?”谈轻回头看向裴折玉和季帧,“所以县衙事后也没管那些人马?” 刘县丞苦笑道:“当时张大人不知所踪,整个县衙忙着安置受灾的百姓,根本腾不出手来对处理这些事,后来程知州带人来了,只夸赞刘家他们英勇抗匪,奖励一些银钱安抚,几家重金筹集来的人马也就散了。” 谈轻立时噗嗤一声笑出来,“好一个英勇抗匪。” 这事哪哪儿都是漏洞,当时居然没有人提出来? 刘县丞只道:“程知州的安排,我等也不清楚。” 谈轻打量他一眼,笑着看向裴折玉和季帧,要是张仲义的女儿没能走到太后面前告状,这些事情早就翻篇,哪里还有人来打听? 不过怀疑是一码事,要拿人还是要拿出证据的。 季帧小幅度点了头。 恰在这时,天空飘下几滴水珠,谈轻感觉眼皮上一阵冰凉,抬头看去,日头早就被乌云掩盖,天色黑沉沉的,飘下点点雨雾。 “下雨了?” 赣州冬日就是多雨,谈轻心头一沉,低头看向裴折玉,裴折玉不着痕迹拧起眉头,却故作轻松地按了按谈轻手背,示意自己没事。 刚开棺验过尸就下雨,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季帧无可奈何,只能先安排大家下山。山下就是上河村,赶在雨转大前,一行人去了村里避雨,江知墨穿着官服,百姓肉眼都能认出来,刘县丞也在,上河村的村长很快将一行人请到了自己家里避雨。 村长家是个泥砖盖的大院子,虽不如青砖大院精致大气,却也足够宽敞。而村长家人口本也不少,房间自然也多,众人衣衫都被雨水打湿了,在冬日里有些难受,便给了村长一些银钱,请他煮点姜汤热水。 谈轻和裴折玉借了村长家一个房间换衣服,马车上有福生出门前备用的衣裳,方便替换。 房间不大,光线不足,但收拾得很干净,谈轻只是披风和衣摆被水珠打湿了一点,除下披风放去炭盆前烤着,换一件外衫就是了。 出京后,为了伪装假身份,他们换下穿惯的绸缎锦衣,换作了更便宜的棉衣,但里头还是柔软保暖的绸缎,反正只是换件外衫,谈轻大大咧咧地在裴折玉面前脱衣服,转头又给自己裹上了一件青色棉袍。 有他和燕一一路护着,裴折玉没有被雨水淋到,可裴折玉的脸色还是有些苍白,季帧还以为是下雨时夹带的霜风让他受凉了,谈轻却很清楚,裴折玉就是不喜欢下雨天,要是这雨再大一点,或者就这样雾蒙蒙的一直下下去,裴折玉恐怕要病发。 今日出门没带上卓大夫,让谈轻此时懊悔不已,匆匆换过衣服,福生也将热水送来了,他连忙在随身的包裹里找到裴折玉的药,倒出来两粒药丸和热水递到裴折玉面前。 “先把药吃了。” 这些药丸不是裴折玉以前吃的宁神丸,是卓大夫新做的,效果是没有宁神丸好,可这些药丸安全不刺激,主要是预防和养身体。 第283章 裴折玉听话服了药,有些恹恹地垂眸按着额角。 谈轻有点担忧,小声问:“是头疼吗?病发了?” 裴折玉缓缓摇头,抬眸望向谈轻,失神的眼眸重新有了焦距,随即朝他伸手。这次谈轻很快握住他的手,却被裴折玉带着坐在他怀里,谈轻错愕地睁大眼睛,裴折玉已环紧他的腰背,将脸埋在他颈侧。 “不疼,但有些昏沉。” 颈侧紧贴着一片不寻常的温热,是裴折玉的脸。 谈轻微微脸红,伸手抱住他肩膀,轻拍他的后背,哄道:“没事了,吃过药就会好的。” 他看向木窗,又说:“雨很快就停了,没事的,有我在,我一会儿就带你回去找卓大夫。” 裴折玉哑声笑起来,“王妃,我不是小孩子。” 谈轻拍着他后背的手一顿,嘴硬地说:“可你病发了,在我眼里跟小孩子一样需要照顾。” 裴折玉仍是摇头,扬起脸看向谈轻,脸色是白了些,眼眸里的神采却和往日一样清醒。 “我没事,这里远离京城,雨也不大,对我影响不算很大。何况我也该克制住自己,不能每次一下雨就动不了,次次都要你照顾。” 谈轻心疼地看着他,“那也不用那么着急,现在有我照顾你,你呢,只管听我的话就好。” 裴折玉眸中染上笑意,亲了亲谈轻嘴角,便侧首靠在他肩上,哑声道:“你陪我一会儿就好,我还没有病发,只是有一点困顿。” 谈轻红着脸抱紧他,小声道:“那我陪你睡会儿。” 裴折玉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谈轻看不到他的脸,不确定他是不是睡着了,等了好一会儿,感觉他的气息十分规律,也没有动静,这才稍微退开一些,便见他闭着眼睛,已经睡去了。谈轻暗松口气,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还坐在他腿上。 这要是一直坐着,裴折玉醒来时这腿是不能要了。 谈轻便小心翼翼地托着他的头从轮椅里慢慢站起身,然后伸手在扶手位置摸索一阵子,拨动暗处一个部件,特制的轮椅椅背便往下倒去,变成了躺椅,由于减震做得好,又垫了柔软的垫子,没惊醒裴折玉。 确定药效上来,裴折玉睡得很安稳,谈轻暗松一口气,一点点松开托着他脑袋的右手。 不过想了想,谈轻还是不舍地摸了摸裴折玉俊秀的脸,才起身将厚厚的大氅盖在他身上。 房门突然被敲响,裴折玉在睡梦中皱起眉头,吓了谈轻一跳,忙捂住裴折玉耳朵,看着他又安稳睡去,谈轻吐出一口气,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前,门一开,就见到福生和守在门前正捧着碗喝姜汤的燕一。 一见到他,福生就端着碗过来,谈轻冲他嘘了一声,先关上门,福生反应过来也小声说话,端着一碗姜汤给他,“少爷喝姜汤。” 谈轻接过碗就闻到一股独属于姜汤浓郁而呛人的味道,可在福生的注视下,还是一口闷了,辣得他吐着舌头把碗扔回福生手上,一边用手掌给嘴里扇风一边说:“表哥睡着了,一会儿再给他送姜汤吧。” 燕一立马应是。 福生向来怕裴折玉,谈轻说怎么安排他就怎么做。 外面雨停了,就是一直在刮霜风,哗哗响,谈轻看了眼院里,又问:“季大人他们呢?” 燕一回道:“季大人和村长打听张知县的事。” 谈轻也有些兴趣,看了眼屋里,叮嘱燕一说:“雨停了就好。我过去看看,你看着点。” 燕一应好。 谈轻叫上福生,往堂屋那边去,刚刚下的那场雨只堪堪打湿了地面,留下几个小水洼。 福生忙前忙后,没时间换衣服,冷得直打哆嗦,亦步亦趋跟在谈轻身后,“少爷怎么比殿……师爷还着急,出来也不多穿件衣裳?” 谈轻道:“还没干,不穿了。” 他本是偏清瘦的少年体型,穿了两身棉袍连腰身都看不见了,刚喝过姜汤肚子里还热着。 福生也就不催了,可走在前面的谈轻忽然停下。 “少爷,你怎么了?” 谈轻没说话,只是往堂屋走的脚步转而迈向了院子门前,目光定定地盯着门外一个人影。 福生快步追上,“少爷去哪儿?” 谈轻走到院门前,终于确定,在村长家隔壁背着包袱的人,就是昨天在猎场跑了的师枢。 见这人鬼鬼祟祟地背着包袱往外走,谈轻一把拉住福生让他噤声,想到昨晚裴折玉还委委屈屈地跟他告状,他露出了阴恻恻的笑容,故意放轻脚步,几大步走出村长家,趁其不备,一把拎住师枢后衣领。 “好巧,你也在这啊!” 师枢吓得几乎当场炸毛,啊啊叫了一声,回头看到是谈轻后暗松口气,随后一脸惊恐。 “怎么是你啊!” 第136章 福生追出来的时候,正见谈轻揪出师枢的后衣领,叫人想跑了跑不掉,也是吃了一惊。 “少爷,这……” 师枢被衣领勒得喘不过气,忙抓住衣领喊道:“别这啊哪儿的了,小少爷,快松开我啊!” 谈轻给了福生一个眼神示意他过来帮忙,倒也真的松开了师枢,“昨天你在山里一个人跑了,没想到今天又出现了,你跟踪我们?” 师枢长松一口气,颇为幽怨地看着谈轻,扯着衣襟翻白眼,“我跑还来不及,跟踪你们?” 谈轻道:“那你怎么在这里?”说来他都觉得奇怪,“你一个人两条腿,跑得还挺快啊,昨天我们的人都没找到你,今天你就到这了。” 师枢咳了两声,感觉脖子舒服了些才说:“那可不,我是盯着你们走了才出山的,在山民那边借住了一晚,今儿一早就坐着他们的牛车出山了。要不是碰上你们,我现在已经背着包袱赶去县城酒楼说书去了。” 听他一再提到去县城,还有点抱怨自己的意思,谈轻只觉得好笑,“我们又不为难你,就是想问清楚你是怎么知道那个猎场的,还有没有更多消息,银票我都给你了,是你自己要跑的,结果吃了苦还怪我?” “怎么不能怪你?” 师枢理不直气也壮,“好端端要打听白顶山匪患还有那个前知县张仲义的,你们身份肯定不简单,压下那些事的可是知州,我就是个说书的,路过此地,可不想惹麻烦。” 谈轻忽然反应过来师枢方才话里的漏洞,“等等,你说你借住过下河村,那你怎么在这?” 师枢浑身一僵,转身就跑。 好在谈轻眼疾手快,这回也不抓他后衣领了,一把抓住他背上的包袱,师枢还没跑出去,包袱就落到了谈轻手里,沉甸甸的叫谈轻险些没抓稳。而师枢一个趔趄险些摔倒,站稳后也不想跑了,“我的包袱!” 谈轻也不知他那大包袱里到底放了什么东西,又大又沉,转手扔给福生,见福生手忙脚乱接好抱住了,才斜睨师枢道:“你昨天跟我们说的那些话果然不全是真的,你说你借住过下河村,分明是在上河村!” 师枢眼巴巴盯着自己的包袱,小声嘀咕:“那我也不想招惹麻烦,你们看起来就很麻烦!” 谈轻指着他,“你再说?福生,把他包袱给我扔了。” “别啊!” 师枢紧张地盯着包袱,利索改口:“不说了不说了!那可是我全部家当,别扔,别扔啊!” 谈轻轻哼一声,抱起胳膊,“现在能说实话了吧?” “能能能。”师枢一脸晦气,“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福生看看谈轻,又看看师枢,抱住包袱没说话。 站在门口说话怪怪的,谈轻看向师枢身后那个院子,越过他走过去,将刚才关上的院门推开,“你借住在这里?里面好像没人。” 篱笆围着的小院挺荒凉的,只有一间茅草屋,在院里倒是摆了一套竹制的桌椅,在满院乱长的野花野草衬映下,颇有几分惬意。 谈轻领着福生进来,包袱还在他们手里,师枢也只好跟进去,见谈轻在竹椅上坐下,他一脸幽怨地跟上,“这间老屋本来也没人住了,我看这里挺清静的,就找村长租下来,不过现在看来,我得提前搬走了。” 谈轻听得明白,师枢还是在暗示他们,便有些纳闷,“我们就是找你问话,怎么麻烦了?” “都说了,你们要打听的事整个刘县没人敢说,就是因为上头有个知州把事情压下来了,你们怎么还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打听?”师枢似乎不能理解他们为何如此胆大,狐疑地看着谈轻,“你们不会真是钦差吧?” 他嘶了一声,重新打量起谈轻,目光从头到脚。 “你真是当官的?” 谈轻知道他这具身体看着很年轻,给人第一印象就是哪家富养的小公子,哪儿像当官的? 他也如实摇头,“我不是。” 师枢又问:“那你那男人?” 这说法怪怪的,谈轻心里有点囧,但也点了头。 第284章 “算是吧。” 裴折玉是钦差,又是王爷,也算是当官的吧? 师枢一脸后怕,“完了,我昨天得罪过他,他不会把我抓起来吧?我可不想蹲大牢啊!” 谈轻没好气道:“他没事抓你干什么?闲得慌?” “真的不会抓我吗?”师枢拍拍胸口,松了口气,“不过我又没说错,你那男人一看就是很招人的样子,就是看着有点太凶了。” 谈轻当然知道裴折玉长得好看,可要说长得凶他就不认可了,裴折玉就是对外人冷淡了些,别人觉得他孤僻,谈轻看那是忧郁。 这些就没必要跟师枢说了,谈轻不再废话,“行了,你昨天带我们去那个猎场,我们后来查过,确实没有人认领,也不知道是谁的,附近的山民都不知道山里藏了一个猎场。但你说白顶山被清剿那天,这猎场外有过行军的动静,不会也是骗人的吧?” 师枢面露迟疑。 鉴于他有过撒谎的前科,从这个表现看来,猎场的事也有可能是假的。谈轻深吸口气,认真道:“你既然猜到我男人是当官的,我也跟你说白了,你打听到的消息没错,上头确实有人要给前头那桩贪污案翻案,连那位先前讲这些事压下来的程知州都被关押起来了,我男人就是来查这事的,你要是再撒谎,就别怪我动真格。” 听他一口一个我男人,福生挠挠头,欲言又止。 师枢犹豫了下,小声说:“有些是真的,有些是假的。那个猎场是什么人的我也不知道,我也不是为了打听那些事才发现的猎场,是路过这边迷路了,被住在山里的大哥捡到了,听他们说起的。我就是好奇,跟那几个猎户大哥去过山里猎场一次。” 谈轻暗松口气,想来裴折玉昨天留了人在那边调查,是真是假总能查到,师枢说这些都是山里猎户告诉他的,那他们也能应该查到。 “那除了这些,你还知道什么?别想在我面前撒谎。” 师枢闷声说:“你们要查的这些事,村里知道的肯定比我多。不过你们今天怎么会来这里?我刚回来的时候听到有人说,有官差一早上山挖坟了,说的不会就是你们吧?” 谈轻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说:“你是个说书的,天天在刘县瞎跑,就没有什么村子里的人不知道,只有你知道的消息吗?” 师枢为难道:“您这是要捧杀我吗?我哪儿是瞎跑?我那是到处打听那里有事情做可以挣点盘缠赶紧跑路呢。不过你要这么说,还真有。不过是这个村里的人不大清楚,但下河村那边还是有一些人知道的。” 谈轻敲敲桌子,“快说。” 这回没了银票,师枢说的心不甘情不愿,“那白顶山的匪首不是叫高大山吗?他原本是下河村的猎户,几个月前刚娶妻,但他媳妇被县城开米粮店的刘老板小儿子看上了,那刘少爷好几次偷跑到村里来调戏他媳妇,闹得村里风言风语的,高大山替他媳妇委屈,差点闹到衙门去了,把那刘少爷揍了一顿,才消停了一阵。” 这是谈轻没听过的,高大山是被逼在白顶山落草的匪首,而刘家则是后来带头打着抗匪名号带着不知道哪儿来的人马清剿了白顶山,莫非高大山抢了那么多富商却只杀了刘家少爷,就是因为这些私人恩怨? 谈轻问:“然后呢?” 师枢撇嘴,“然后洪涝就来了,村里的田地都被淹了,忙了一年颗粒无收,有钱也难卖到粮食,除了村长这些家里有点余粮的,村里很多人只能变卖田地。听说刘家少爷要买高大山之妻做妾,没成又让人为难他们,散播流言怪她不守妇道,高大山妻子投河自杀了,捞起来时肚子都快四个月了。听闻高大山卖田地,就是为着请大夫给妻子看病。那高大山田地卖了,妻儿也没了,去县衙报官,前头那位张知县也没能如他所愿收拾那位刘少爷,一时气不过,上山落草去了。” 他语气轻松,谈轻却沉默下来,福生也面露愤懑。 “不过是刘县一个小小富商之子,就敢这样欺压平头百姓,官府就真的拿他没有办法吗?” 师枢耸肩,“怎么管?田地是他们自己要贱卖的,人是自己往河里跳的,洪涝是天灾,谁也阻止不了。怪只怪这世道穷人命贱。” 福生神情不忍,“就没人能替他们一家做主吗?” 师枢笑得颇为讽刺,“这世道本就这样残酷无情,就算那个张知县是好人又如何?强龙不压地头蛇,刘家有钱,背后还有常家做靠山,就是可以为所欲为,反正他们没有直接动手,出了事也无需他们背责。” 谈轻闻言不由多看他一眼,“常家?哪个常家?” 师枢笑了起来,“赣州能有几个常家?就是右相的亲族常家。说是寒门,耕读传家,旁支在赣州做生意可谓日进斗金,那位刘老板就是借常家商行的路子拿到了盐引,跟在常家屁股后面,赚得盆满钵满。” 谈轻皱了皱眉,若有所思。 师枢看他和福生都在走神,手偷偷伸向福生手里的包袱,嘴上说:“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了,你们自己去打听也能打听到。反正你们留着我也没用,不如把包袱还给我?” 他的手还没碰到包袱,就被谈轻抓住了,师枢正想问他,谈轻忽然伸手向他嘴上的胡子。 只听师枢杀猪似的一声惨叫,一整片小胡子被谈轻撕了下来,谈轻这才松开人,也不在意师枢捂着嘴痛得跳脚,端详起这假胡子。 “我就说这胡子是假的,早就想撕下来看看了。” 福生不忍心地看着师枢,“可是他看起来很痛啊。” 谈轻挑眉,“有吗?” 这语气轻飘飘的,让师枢又痛又气,红着眼瞪他,“你说呢?我都快被你撕掉一层皮了!” 谈轻心道哪有那么夸张,捏着小胡子说:“可是你昨天得罪了我男人,让他不高兴,他不高兴,我就不高兴,你还骗了我们呢。” 贴着假胡子的时候,师枢看去就是个不到而立的穷书生,高高瘦瘦,眼珠一转看起来贼兮兮的,可撕掉胡子一看,人立马年轻了不少,谈轻细看一眼,这人长得也不丑,甚至还挺俊俏的,最多二十出头。 师枢缓了好一阵,眼泪都飚了出来了,一脸不忿,“世风日下!我不过是好心提醒你盯紧了你那男人,别让他有机会出去拈花惹草,你居然要对一个好心路人恩将仇报?” “你?好心路人?” 谈轻快被他这话笑死了,正要开口,篱笆外响起一声轻咳,而后是他熟悉的清冷嗓音。 “表弟。” 在这里会称呼谈轻表弟的人,谈轻不做他想,惊喜回头,果然见到裴折玉,他坐在轮椅上被燕一推着,身旁还有季帧和徐九郎。 不知为何,季帧和徐九郎在谈轻看过来时不约而同地别开脸看天,好像在回避他似的。 比起刚才入睡前,裴折玉脸色有些苍白,但精神已好了许多,谈轻立马起身朝他走去。 “表哥醒了!” 算算裴折玉睡着的时间到他出来这一阵,裴折玉也不过才睡了一盏茶时间,谈轻大步走到他面前,担忧地问:“表哥还头疼吗?” 他不好直接问裴折玉有没有受病发影响,只用头疼代指,裴折玉自然懂,缓缓摇头,握住他的手,“好多了,听说你去找季大人了,季大人却没见到你,你怎么到这了?” 谈轻示意他看向师枢,“出门时碰到了一个熟人,跟他聊了几句,你们刚才是在找我吗?” 季帧捋着胡须,笑眯眯说道:“宁师爷出门找小公子,本官正好有事,便顺道出来走走。” 谈轻问:“出事了吗?” 季帧笑着摇头,“只是打听到张仲义在刘县还有一位亲人,这些天也正好在上河村,先前祭拜过张仲义的人应当也是她。如今还不能确定张仲义的死因,只能先从他的生平着手调查。小公子可要同去?” 谈轻回头跟裴折玉交换了一个眼神,而后点头。 “去!” 不过见跟来的只有徐校尉,不见石云和江知墨、刘县丞等人,谈轻不免好奇,“石云不去吗?” 徐校尉笑得很讥讽,“石大人身体金贵,被开棺吓到了,此刻还躺在床上,哪里走得动?” 说起开棺验尸的时候,江知墨是最先吐的,后来石云也顶不住了,这徐九郎倒是面不改色全程跟着,还给仵作帮手,递点工具。 知道石云和徐九郎两人的恩怨,这徐九郎也确实被石云阴过一回,谈轻也不介意他话里的讽刺,又问:“那位刘县丞也不去吗?” 季帧笑得意味深长,“石大人和江大人都有些不适,便让他留下来照看他们吧,走吧。” 谈轻听着意思肯定不简单,但也懒得想,回头叫福生拽上师枢过来,师枢很是不可思议。 “你们查案,我也要去?” 谈轻跟在裴折玉身侧,斜了眼被福生背着的包袱。 师枢看懂暗示,丧气垂头。 第285章 谈轻不再理他,低头问裴折玉:“你怎么这么快就醒了,要是实在难受,我们就回去。” 裴折玉摇头,瞥向跟在他们身后的师枢,目光冷淡,“我没事。他怎么也在这?昨日我让人留下没找到他,也没能查到他的底细。” 谈轻拿起那片假胡子给他看,笑说:“这人贴着假胡子,说住在下河村也是骗我们的。我刚才出门碰见他,他还偷偷摸摸想跑。” 他说着拿假胡子在唇上比了比,“这还挺好玩的。” 白玉般精致漂亮的一个少年,贴上假胡子一看就很假,但无端有些可爱,裴折玉拉住他的手,看着却有些嫌弃,“还给他吧。” 谈轻看他不大高兴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刚醒来起床气,还是不喜欢师枢,倒也听话地应了一声,将那片假胡子扔回给师枢。 师枢贴回去嘟囔道:“看见当官的不跑,我是傻子吗?” 谈轻赞同点头,“也是,你这到处坑蒙拐骗,嘴里没一句真话的,怎么可能不怕官差?” 想到师枢交待那些不知真假的消息,谈轻摆手让燕一盯着师枢,接过轮椅推裴折玉,“表哥,我们别理他,一会儿我有事跟你说。” 包袱还在福生手里,又来个大块头盯着,师枢缩了缩脖子,随即一脸震惊地看着谈轻。 “你叫他表哥?” 谈轻回头扫他一眼,眼神仿佛在说是又怎么样。 连裴折玉也冷下脸看来。 也不知师枢是真震撼还是装的,居然也不怵,“你叫你男人表哥?那你们岂不是表兄弟?你家里人知道你跟你表哥成亲了吗?” 谈轻心说这什么奇怪的伦理问题,可也没必要告诉师枢他们的真实身份,只说:“那又怎样?我家里人知不道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师枢听他语气好像不大高兴了,眨了眨眼,便低下头,小声说:“那你们玩的还挺花的。” 谈轻觉得他莫名其妙的,皱着眉看了他一眼,就回过头,接着问裴折玉:“不管他了,你知道季大人说要去找的那个人是谁吗?” 裴折玉收回审视师枢的目光,苍白薄唇微抿,暗中抓住谈轻的衣袖,温声说道:“应当是张仲义的前儿媳,是上河村的刘姓人,张仲义儿子病逝后,刘氏守寡三年,在今年便改嫁了刘县县城里的一个童生。” 谈轻漏看很多文书,便有些惊讶,“张仲义还有个儿子?我还以为他就只有一个女儿呢。” 季帧和徐九郎走在前面,他们在后面,边走边低声说话,季帧听见了,解释道:“张仲义本有一儿一女,儿子在四年前成亲,同年考取秀才功名,但身体虚弱,当年就病逝了,张仲义的夫人也在数月后病逝,之后刘氏被接回娘家。方才我跟村长打听,村长说后来娶刘氏的李家本也有个原配,但原配因难产也没了,听闻刘氏克夫,但嫁入张家当年张仲义的儿子就考上了秀才,可见也是旺夫官运的。那李家童生考了十几年都没考上秀才,便让人撮合娶了刘氏作续弦,今年年初成亲,不过几个月就中了秀才,所以村里的人也说,刘氏是天生的秀才娘子命。” 徐九郎不屑道:“又克夫又旺夫,还是读书人,竟然当真以为娶了秀才娘子就能做秀才?” 谈轻觉得徐九郎看着不好惹,可这话也是赞同的,“我看那家人也考了十几年了,十几年不中也算经验充足了,刘氏未必是什么克夫旺夫命数,但娶了刘氏一定让他有所慰藉,有了信心,这次才考中了秀才。” 季帧点头,“村长说村里东头最大的青砖瓦房就是刘氏娘家,是今年改嫁后新建的。刘氏家境平平,这次受灾,夫家帮了她不少。” 村里没几间青砖瓦房,多是茅草屋,或是家境好些的泥砖房,不消片刻,就找到了刘氏娘家,他们没穿官服,可光看衣着便不是村子里的人,村里又知道今天有官差上山挖坟,刘氏娘家的人立马便迎着他们进了堂屋,拘谨地送上了热茶水。 茶是匆匆泡的,用的陶碗,上头飘着几根茶梗,冒着热气。刘家人肤色蜡黄,比起其他黑瘦的村民差不远,而刘氏娘家父母尚在,还有几个兄弟姐妹,便是刘氏她爹出来接待的,季帧态度很随和,但提到张仲义,刘老爹还是磕磕绊绊不敢回话。 无奈之下,季帧只好直接问起秀才娘子,不一会儿,一个簪着银钗的年轻妇人便来了。 比起其他刘家人,刘氏要更稳重一些,到底是嫁过两位秀才,见过场面,上前屈身行礼。 “听闻今日有县衙的官差上山,应当就是几位大人,大人们唤妾过来,可是因为张知县?” 谈轻正捧着茶碗暖手,见她进来先是眼前一亮,刘氏相貌周正,一双眼睛很亮,说话有条理,颇有气质,季帧也赞赏地点了头。 “你就是秀才娘子?李夫人不必紧张,我等今日前来,只是想打听一些张仲义的旧事。” 刘氏由丫环扶着坐上杌子,始终半垂着眼,温顺回道:“数月前知州派人下来,也曾问过妾关于张知县的旧事,妾虽已改嫁,确实也曾嫁做张家新妇,不知大人想问什么?” 村里村民都不敢提张仲义,刘氏倒是自觉,让谈轻不由侧目,季帧便问她张仲义的为人。 刘氏思索了下,说道:“妾嫁入张家时,张知县还不是知县,而是邻县的张主簿。妾在张家生活过半年,在妾看来,张知县为人公正,办事一丝不苟,虽有些严肃,也并非不通人情,平日是个极随和的人。” 季帧又问:“依李夫人看来,他可会贪污赈灾钱粮?” 刘氏似乎也没料到季帧会问得这么直接,面露犹疑。 “这,妾只是一介妇人……” 季帧温和一笑,“李夫人放心,我等乃是朝廷派来重新调查张仲义贪污案的钦差,今日上山验尸,是怀疑张仲义之死并非自裁谢罪,而是被他人诬陷谋杀。李夫人不必太过紧张,我等今日来此,并非逼你作证,只是想多了解些张仲义生前的旧事。” 刘氏捏紧手帕,看了眼身旁的丫环,须臾后咬唇道:“不瞒大人,妾做过张家儿媳,却对张仲义心存不满,大人问了,妾唯有实话实说。妾不认为张仲义会贪污,因为他的长子当年病重急需珍贵药材时,他手上正好有一笔县衙的银钱,却不愿动用卖药,妾的第一位夫君便是因为重病拖延太久,借到银钱后已熬不住去了的。” 她轻叹一声,垂头道:“妾失礼了。但当年的事,妾始终记得,也曾怨恨过张大人无情,在张家婆母离世后,妾便被父兄接回了娘家,直到张大人成为刘县知县,才再见到他。因妾的夫君今年年初县试,张大人为此还刻意回避,由县丞大人代为主持。” 季帧沉默了下,又问:“张仲义任知县后,尤其是在他死前那段时间,李夫人可见过他?” 刘氏回想了下,应道:“妾守寡三年,娘家让妾改嫁,张大人并未为难,甚至送了贺礼前来,但为了避嫌再未与妾见过面。但妾与张家小姑偶有来往,有时会在张家小姑口中得知张大人的一些事,无非是张大人彻夜办公,废寝忘食,身体越发不好了。在张大人出事前几日,妾倒是听张家小姑说过,张大人在找刘家买粮食。” 谈轻挑眉,“哪个刘家?” 谈轻太过年轻,不说村里,就是县城里也少见这样玉雪精致的小公子,刘氏不由多看了他一眼,眼里闪过一丝惊艳,却在看到他身旁坐在轮椅上的裴折玉时眼瞳一紧。此人虽相貌极好,可给人第一眼的感觉并非俊美,而是那双冷幽幽的眼睛。 刘氏很快垂眼,回道:“是县城开米粮铺子的刘家,听闻后来他的儿子死在了白顶山。” 又是这个刘家。 谈轻皱了皱眉,看向季帧,季帧见他不问了,便追问刘氏,“夫人可听说过,张仲义在死前一段时间曾频繁与白顶山匪首接触?” 刘氏先是一愣,随后慢慢摇头,“那时村子被水淹了,夫君让妾将娘家人都接到县城家里暂住,而当时白顶山匪患猖獗,县城里不少富商被劫,大家都不敢出门,妾为了避嫌,也从来不会打听张大人的事。” 季帧又问了一些话,可刘氏自打嫁给县城的李童生后就不再与张家人接触,去山上祭拜也是因为听爹娘说那是村里人给张仲义立的坟,这段时间回娘家小住,想着张仲义也是前公爹,念及先夫才会去祭拜。 更多的刘氏也说不出来了,改嫁的妇人大多都会主动与前面的婆家避嫌,她知道的太多反而会惹现任夫君不喜,而她现任夫君对她不错,她也在陪伴夫君准备下次乡试。 离开刘家后,谈轻颇为唏嘘,一是刘氏的新婆家在她夫君考中秀才后将她当做宝贝供着,盼着下次再争取考中举人甚至更高的位置,二是刘氏话里话外的处处避嫌。 但问了那么多,也就只有张仲义找刘家买过米粮这条线索似乎有用,谈轻还是有点失望。 回到村长家,跟石云和江知墨等人碰头,一行人准备回县衙,谈轻强硬地把师枢带上了。 第286章 师枢不情不愿,“为什么带我去县衙?我不就是拿了你十两银票吗?用得着送我吃牢饭吗?” 谈轻无语凝噎,“你想吃牢饭?那我送你进去?” 师枢立马松开紧抱着的马车车辕,“不!我不想!” 看裴折玉连人带轮椅稳稳被抬上马车了,谈轻才有空跟师枢说:“你不是要去县城吗?那跟我们同路,反正你包袱也收拾好了。” 师枢很想反驳,看着还被福生背着的包袱,一脸纠结,便在这时,裴折玉骨节分明的玉白手指撩开车帘,丹凤眼冷淡地看向他。 “轻轻,该走了。” 谈轻应了一声,准备爬上马车。 师枢啧了一声,“轻轻?” 谈轻顿了顿,下意识抬头看去,裴折玉果然冷了脸,谈轻便回头警告师枢,“不许乱叫!” 师枢故作无辜,“为什么?” 谈轻理所当然地说:“因为我男人不喜欢,只有他能这么叫我,要是有人当着我的面这样叫他的话我也会不高兴,你别没事找事啊。” 别以为他没看出来,师枢就是故意在恶心他,不就是把他带回县衙嘛,这人心机好深! 这话让裴折玉冰冷容颜稍缓,但下一刻便吩咐燕一,“将这人绑在马车后面,带回县衙。” 燕一当即应是,一把抓住师枢胳膊将人往后面带。 看这些人一唱一和的,师枢嘴角抽搐,“不是,我就随口叫一声,你们小两口这么玩我?” 可燕一力气大,师枢挣脱不开,甚至还被捂了嘴。 谈轻眨了眨眼,看着这两人一个强硬拖拽一个蹬腿挣扎不肯走的僵持起来,眉眼一弯笑了起来。裴折玉见他笑了,眸光也温和许多,朝谈轻伸出手,“我们该回县衙了。” 这回谈轻没再停留,让福生跟上燕一那边看着,便拉着裴折玉的手上了马车,还没坐好就问裴折玉:“你真要让人把他绑起来?” 裴折玉看他的眼神有些不高兴,“季大人还看着,我不过是让人将他扔到后面的马车罢了。” 谈轻没忍住笑出声,“你是真不喜欢他啊,不过我刚才从他那里打听到一些关于白顶山的事,我打算带他回去让他当面跟你说的。” 裴折玉眸光一顿,主动伸手握住谈轻的手,语气闷闷的,“那就听轻轻的,我没关系。” 谈轻心说他这不高兴还敢表现得更明显一点吗?谈轻想了想,忍着羞耻在他怀里坐下,小声问:“你刚才一路都不怎么说话,到底是不高兴还是不舒服,你给我说说?” 裴折玉先是一愣,随即自觉地抬手扶住谈轻后腰,恹恹地微垂一双丹凤眼,“我没事,只是醒来时没有见到你,心里有点不舒服。” 谈轻看他脸色还是有些苍白,就心软了,“我只是想去看看季大人跟村长打听张仲义的事,结果一出门时就碰见师枢。一次两次都恰好碰上,他又得罪过你,我感觉他有点奇怪,这才把他带上了,不是故意扔下你不管的,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醒了。” 裴折玉缓缓抬眼,面色苍白,加上不确定的眼神,让他看去小心翼翼的,“我在外面睡不安稳,你不在我身边,我很快就醒了。” 谈轻听他这意思好像离不开自己一样,不由软声哄道:“那我下次注意,会一直陪着你。” 裴折玉环住他腰身,轻轻拥住他,声音略有几分沙哑,“没关系,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我一直都知道,王妃有很多朋友,也会和朋友出去玩,但下次王妃走前记得跟我说一声,我看不到你,会担心你是不是走丢了,迷路了,又或是碰到危险了。” 原来裴折玉也这样记挂着他,谈轻心头一暖,笑着抱住裴折玉,“我知道了,下次不让你担心了,不过我还是想跟你说一句话。” 裴折玉问:“什么?” 谈轻坐直起来,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笑着伸手,捏了捏裴折玉鼻尖,“其实你装可怜的样子我看得出来,裴折玉,下次吃醋了就直说啊,你长得这么好看,我又怎么会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师枢扔下你不管?” 他话里一个字没提吃醋,可表现出来对谈轻的依赖和每一句逞强,都是在暗示和强调谈轻跟师枢走了,在谈轻眼里都笨拙得有些好笑,可谈轻又觉得他装可怜的样子挺可爱的,有点茶茶的,又像在争宠。 裴折玉面容微僵,丹凤眼里故作的委屈变作心虚。 谈轻感觉到他浑身僵硬,笑得腰几乎直不起来,在他无奈看来时,又抬头亲了亲他嘴角。 “就算一开始没听到,后来我跟师枢说了好几次,你是我男人,你就一直当听不到吗?” 明白谈轻的言下之意,裴折玉眸中涌上满足的笑意,“听到了。轻轻说我是你男人,还因为我不高兴,撕掉了那个师枢的假胡子。” 谈轻想说的是刚刚上马车前警告师枢的那些话,没成想裴折玉会这么说,谈轻瞪大眼睛。 “等等,那时你就听到了?” 裴折玉点头,微扬起的薄唇昭显他的心情不错。 然而谈轻红了脸,一头埋在裴折玉肩上,“你怎么不早说!那岂不是……大家都听到了!” 在师枢这种没皮没脸的人面前,他可以坦然地一口一个我男人,可他以为当时没外人啊。 “季大人他们也听到了?!” 让外人听到了,再回想当时季大人和徐九郎奇怪的表情,怕不是在笑他如此大胆狂野…… 谈轻将脸藏在裴折玉怀里,自暴自弃地闷声说道:“要不你把我埋了吧,我没脸见人了。” 第137章 哪怕裴折玉哄了一路,谈轻还是觉得没脸见人,明明那么大胆,又总是那么容易害羞,让裴折玉啼笑皆非。回到县衙正好赶上吃晚饭,谈轻没好意思面对季帧和徐九郎,拉着裴折玉要去外面的酒楼吃饭。 正好碰上叶澜和洛青洛白兄弟俩回来,燕一和福生都在府衙看着师枢,谈轻便捎带上三人。这两天叶澜没跟着他们出门,留在县城打听事情,谈轻反正跟裴折玉整日待在一起,裴折玉身边有燕一等护卫,他就没带洛青洛白,让他们暂时跟着叶澜。 虽然刚来谈轻身边没多久,但作为弟弟的洛白爱吃,谈轻也喜欢,加上两人年纪相仿,很快就能说上话,熟络下来见着谈轻就给他推荐好吃的,而他哥洛青则是话极少。 这两日几人在县里转悠,顺带打听事,洛白知道哪里的东西好吃,听谈轻说饿了,立马带少爷去他吃过觉得好吃的饭馆。正值黄昏,天色昏昏沉沉的,闹市上挂起灯笼,与天边最后一丝天光互相衬映。 洛白带他们去的小饭馆门面不大,人却不少,正好是饭点,一进来便是一股热闹的烟火气息,裴折玉行动不便,一行人直接在一楼大堂靠窗坐下,闲不住嘴的洛白便嘚吧嘚吧地跟谈轻介绍这家饭馆的特色菜。 谈轻也饿了,让他看着点菜,他们五个人加上两个护卫,刚好两桌,但菜没那么快上来。 等菜时伙计上了茶,洛白识趣地给少爷和殿下倒茶,小声说起今日打听的事,尤其是谈轻特意提点他们多留意的数月前带头筹集人马以抗匪之名清剿白顶山匪患的三家。 这带头的,正是谈轻几人今日打听过的刘家,刘家算是刘县里米粮生意铺得最大的,家里田地不少,实打实的地主,光是靠他一家,就养活了整个刘县两成的百姓,但在他家佃租田地的佃户却过得不大好。 他家佃户要交七成租子,再算去官府春秋两季的税收,一年下来能吃饱饭就很不容易了。 刘家有钱,但在他家做事确实不好过,据说这刘老爷刘建忠也糟了报应,纳了八门小妾连生九个闺女,这才生下两个儿子,前头的大儿子身体还不好要静养,而他最宠爱的小儿子也在几个月前被山匪给杀了。 叶澜几人打听到的,也跟师枢跟谈轻说过的差不远。 当时白顶山匪患,非但劫了县里不少富户,抢了不少米粮,还掳了刘家小儿子把人给杀了,脑袋割下来挂城楼上,吓坏了不少人。 洛白说:“听说这刘老爷看见儿子脑袋后气得当场晕过去,醒来之后就要召集人马上山跟山匪拼命,想抢回他儿子的尸身。当时县里商会不少富户都被劫过,跟刘家关系不错的黄家和魏家也出了不少力。” 叶澜颔首,“除刘家外另外牵头的黄家、魏家,在刘县的商会都是家底比较丰厚的富商,黄家做的是酒楼生意,魏家是开绸缎庄的,还开了一家武馆,养了一帮打手。魏家还有位大少爷在赣州兵营,在千总大人手下做事,县里很多人都不敢轻易得罪魏家,而他们两家都曾被白顶山的山匪劫过,抢的也都是乡下庄子的米粮。” 谈轻有些吃惊,“这魏家居然还有人是当官的?” 裴折玉缓缓点头,“正因如此,即便怀疑魏家或许与黄家、刘家有问题,在隐王殿下到赣州之前,我们最好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第287章 这还是在外面,可裴折玉自己喊起隐王殿下,谈轻还是没忍住笑,“那只能先查刘家了。” 他想起洛白和叶澜刚才提到的商会,好奇地问:“这刘县还有个商会?当地富商都在吗?” 叶澜温声应道:“刘县虽然在整个赣州算不上大县,但也有不少富足商户,而本县的商会便是这些县里和底下几个镇上的富商建成的,不过刘家在商会还是比较能说得上话的地位,还有便是常家商号的掌柜。” 谈轻挑眉,“右相那个常家?” 叶澜看饭馆大堂里还有不少食客,于是压着声音说:“正是,常家商号是赣州数一数二的大商号,赣州几乎一半的盐都会通过常家商号流到各处,常家在刘县有商铺,听闻刘家和常家商号也有生意往来。” 这么巧,又让师枢说对了。 谈轻没有怀疑叶澜打听来的会是假的,正想跟他们说说今天师枢跟他说的那些话,饭馆伙计便先端着菜送上来了,看楼上还有不少人,谈轻撇撇嘴,抄起筷子催促几人。 “饿了,先吃饭吧。” 这里确实不是好说话的地方,几人纷纷抄起筷子,洛白推荐的菜味道确实不错,谈轻来刘县两天,吃了几顿县衙的炖菜,也不是吃肉吃腻了,但相比起来,今天这顿味道不错的家常菜确实让他胃口大开。 裴折玉一向吃的少,只顾着给谈轻夹菜,谈轻正要说他,就听见街上响起一阵喧闹声。 转脸看去,窗外斜对面有间酒楼,几个人扶着梯子聚在门前,正爬上去要拆酒楼招牌。 谈轻瞥了眼那酒楼招牌,便兴致缺缺地收回目光。 隔壁有个食客忽然说:“我就说王记酒楼开不了多久,敢开在黄家酒楼对面,王记东家怎么想的?果然被黄家挤兑得做不下去了吧?” 听这话,谈轻耳尖微微一动,抬眼看向叶澜和洛青洛白,叶澜一眼看穿他眼里的疑惑,小声说:“黄家开的酒楼,正好在那边。” 谈轻看向裴折玉,与他交换了一个眼神又看向窗外。 那些拆招牌的人转头就进了酒楼里,将里头的摆件酒坛都砸在门前,偏偏还无人阻止,便是有人路过也不敢停留,飞快绕过去了。 “那些人不是黄家酒楼的人吗?他们这是要去砸场子?不怕招惹县衙的人吗?”隔壁两个食客应是学子,故意压着的嗓音也难掩诧异。 谈轻偏头看去,就听那人回答:“别胡说,我听我爹说黄老爷把对面王记买下来了。” 都是在县城的人,黄家做的事这么多人看着,酒桌上闲聊,话赶话说到这里,那人又说:“猜猜,黄老爷出了多少银子买下王记?” 谈轻也挺好奇的,饭都顾不上吃了,看着隔壁。 好在这人也不卖关子,朝同桌的友人竖起三根手指,同桌的友人不可思议,“三千两?” 那人笑了一声,“三百两。” 友人惊道:“不可能吧!” 谈轻目光转回斜对面那间酒楼,他们刚才也路过过那家王记酒楼,比起他们现在吃饭的这家饭馆,那边大很多,三层楼,几百平。 就算这年头二两银子够平头老百姓一家吃喝一年,拿出三百两都未必买得到这处地契。 三千两要价是高了些,也比是三百两合理,毕竟这里可是县城,又是最热闹的西市。 故而那友人不免大惊,“黄家不会是硬抢的吧!” 这话一出,同桌那人立马按住他,“生意场上的事,你我也不清楚,再说这王记亏本不是一两天了,卖了总比接着赔钱强。行了别闲聊了,快吃吧,待会儿还要回书院。” 见两人往四周打量,谈轻收回视线,回过头看向裴折玉,裴折玉自然也听见了,却只是低头给谈轻夹菜,“先吃饭,回去再说。” 谈轻看着碗里颜色鲜亮的红烧肉,再好奇想吃瓜,还是被食欲占了上风,乖乖吃起饭来。 用过饭,一行人离开小饭馆回县衙,县衙就在两条街外,不算远,走回去也算是消食了。 等回到县衙门前,天已经完全黑沉下来了,县衙大门紧闭,侧门还开着,挂着两个灯笼。 谈轻这才将憋了许久的话说出口,“没想到这个黄家比我想的还要能耐,小小一个刘县,先是有筹集人马英勇抗匪的刘家,又有一个家里有人当官的魏家,这开酒楼的黄家也不像是省油的灯,连常家也有人在这里,真是庙小妖风大,池小王八多。” 叶澜垂眸暗叹,这些话他可不曾教给过王妃,就算隐王殿下不会将王妃说脏话这种事怪罪到他这个的先生头上,他也自觉羞愧。 裴折玉倒是全然不介意,嗓音仍是极温和的。 “正因这里势力错综复杂,才需要不畏惧右相的钦差前来调查张仲义的案子。如今我们手上并无证据证明他们有问题,便慢慢来吧。” 一行人进了县衙,谈轻环顾四周,没见到有人,这才小声跟裴折玉说:“今天我不是跟你说那个师枢还跟我们说了别的事吗?他跟我说,刘家跟白顶山的匪首高大山有私怨,还通过常家拿到盐引,大赚一笔。” 师枢今天跟他说过的事,他一五一十地复述出来。 “师枢说的跟老师他们打听来的出入不大,说不定这事是真的。至于常家,之前听你说过,常家在赣州是唯一拿到盐引的商号。” 关于这个,裴折玉也不大清楚,“盐引的事需过问其他衙门,但常家拿到盐引再转手他人也不无可能。刘家和常家之间的关系确实可以再深入调查一下,至于高大山和刘家的事,我会让季大人再去查一下。” 朝廷禁卖私盐,唯有拿到盐引的盐商才能买卖官盐,盐引本是盐官该管的事,但无论是哪个商户得到了盐引都是能大赚一笔。柴米油盐酱醋茶,是所有人生活的必需品,而被管控垄断的盐业更是暴富行业。 刘家在刘县是有点家底,但全国上下那么多商号,想争盐引的不止一家,他吃得下吗? 刘家跟常家的关系值得深究,谈轻想了想,又问裴折玉:“那个师枢,我们就先留着吧?” 裴折玉显然不喜欢这个人,提及他时,原本笑着的俊秀面容当即冷了下来,“他知道的很多,一次两次碰巧出现在我们身边,确实有些古怪,我会派人继续追查他的底细,若他并无恶意,案子查清后便放他走。” 谈轻笑着点头,“听你的。” 说话间,他们也回到了厢房,还好路上没碰到季帧和徐九郎,不然谈轻要羞死,结果刚回到厢房门前,师枢就眼巴巴跑了出来,见着他时就跟见着亲人似的十分热切。 “乖乖,你可算回来了!” 谈轻嘴角一抽,不用看,都知道裴折玉肯定又要不高兴了,他连忙伸手挡住师枢,一脸嫌弃地躲到裴折玉身后,“你又想找打?” 燕一和福生跟着出来,见师枢没伤到人便过来行礼。师枢听谈轻这么说,是一脸的难受。 “别!冷静点!你们小两口怎么一点玩笑都开不得?” 师枢忙道:“我只是想离开,可你这木头侍卫和小厮一个盯着我,一个抱着我的家当不放,我跟县城的酒楼约好的,再不走就要迟了!” 谈轻听他一再拿去酒楼说书的事做借口,便随口问了一句,“你跟县城哪家酒楼约好的?” 师枢迟疑了下,“这……王记!县城里新开的酒楼,就等着我去说书帮他们招揽客人了!” 县城里的大酒楼不多,他说哪家不好,非说王记,不说谈轻,叶澜几人也是神色复杂。 裴折玉淡声道:“倒闭了。” 先前见面时裴折玉都不怎么搭理师枢,师枢没料到他会冷不丁开口,愣了一下,“什么?” 裴折玉那双稍显阴郁的丹凤眼在看师枢时,俨然有着浓浓的不喜,谈轻估计他还可能会幸灾乐祸,笑着帮他补充,“那你还是别去了,正等着你去招揽客人的王记就在刚刚已经倒闭了,你已经迟到了。” 师枢瞠目结舌,“不可能!” 谈轻摊手说:“我们有必要骗你吗?不信你问问我的老师和护卫,他们都亲眼看见了。” 师枢怀疑道:“这么巧?真不是你们小两口唬我?” 其实谈轻还挺喜欢听师枢说他和裴折玉是小两口的,他也是真的没有骗师枢,“反正你已经没有地方去了,就跟着我们留在县衙吧,要是能帮上我们,我们也不会吝啬银钱的,你看,我们还给你带了点心。” 点心是他在路上买的,叶澜和洛白一人拎了两包。 叶澜闻言轻笑一声,将手上的点心递过去,“这位便是师先生吧,鄙姓叶,是小公子的教书先生,小公子方才担忧师先生吃不惯县衙的饭菜,招待不周,还望师先生海涵。” 叶澜好说话的时候是真的温柔体贴,与他那骨子里透出的那股清冷极为融洽,谈轻倒也不心疼被送出去的点心,反倒若有所思,他叫了师枢那么多回,被占了不少便宜,其实他本可以不叫师枢本名的! 第288章 师枢看他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的,威逼利诱都出来了,再不情愿还能如何?且方才没留意谈轻身后的叶澜,看清楚人后是满眼惊艳,眼巴巴地凑上去,“叶先生?小公子身边竟还有叶先生这般惊艳的人物,对了,我名师枢,你可称我本名,不必见外……”他说着又瞥了谈轻和裴折玉一眼,而后目光牢牢锁在叶澜脸上。 叶澜相貌好,偏清瘦的颀长身形,盘靓条顺,有股与他同样斯文的书生气,却颇显冷淡,偏偏眉眼又有种破碎感,让他一眼就生出好感,看看谈轻,嘿嘿笑道:“没想到啊,小公子身边居然是俊男多多。” 谈轻忽然感觉不对劲,拉着叶澜让人退到自己身后,严肃地警告师枢,“老师是好人家的未婚男子,你敢乱来,我送你吃牢饭!” 叶澜一愣,而后垂头失笑。 师枢摸了摸鼻子,也是无语凝噎,“不过是随口一说,何况我和你家叶先生同是读书人,读书人见着读书人自然是更亲切些的。” “老师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你就是个流氓说书的。”谈轻嗤了一声,不放心地叮嘱叶澜,“他就是个登徒子,老师千万别跟他客气。” 师枢惊了,“我?流氓?” 谈轻还是很防备师枢,不仅拉着叶澜退开了些,还推着裴折玉远离他,“行了,你就先跟我们在县衙待着吧,福生带他下去吧。” 福生说:“县衙没空余房间了。” 谈轻这才想起来,他们这一大帮人住进县衙,加上原本就住在这里的江知墨和师爷等人,早就把县衙后院住满了,但师枢肯定要留下来的,等查清楚他的底细再说。 谈轻开始琢磨怎么安排他。 师枢闻言一乐,往叶澜那边走近一步,故意露出羞答答的神情,“我不介意和叶先生挤……” “我介意!” 谈轻瞪他一眼,示意燕一拦住他,目光落到福生身上,福生跟燕一现在挤在一个房间里。 “那就福生和他挤……” 福生登时涨红了脸。 谈轻满心困惑,好端端红什么脸?想到师枢是个不正经的,顾忌福生也怕他是个登徒子、臭流氓……虽说谈轻打量福生,觉得他人都没长开没什么便宜好被师枢占的,考虑到小厮的心情,他还是改口了。 “洛青,你盯着他。洛白搬去和叶老师挤一挤,注意不要这个登徒子占到老师的便宜。” 果然,福生松了口气。 而师枢看到应声的洛青是个硬邦邦的男人后颇有怨言。 “倒也不用这样防备我吧?我就是开个玩笑而已!” 谈轻懒得听他狡辩,摆手让洛青带人下去,跟叶澜说了一声,连点心都不给师枢吃了,顺道拿走了叶澜手里的点心,递给裴折玉。 “不给他吃了,你吃。” 裴折玉一向胃口不大,食欲不高,很少吃点心,见谈轻防贼一般放着师枢也不由失笑。 “可要我派人暗中盯着他?” 谈轻想了想说:“洛青就够了,顺道试试看他的能耐。” 洛青洛白从被钟惠带到他身边后还没派上过用场,谈轻也想知道他们的能力到底如何。 天色已经黑了,洛白和叶澜还要回去搬房间,谈轻让他们先回去了,推着裴折玉回房,还不忘数落师枢这个招人嫌的活宝,“姓师的这家伙恐怕连名字都是假的,我居然那么老实,叫了那么久他的破名字。” 裴折玉原本就不喜欢师枢,见谈轻显然也不喜欢,他的心情顿时好了许多,哄道:“但这位师先生知道的太多,若没有他,我们恐怕要费一些功夫才能查到山里的猎场,他究竟是什么人,又是来做什么的?” 谈轻也想不通,将他推进屋里便回头关门,一边说道:“可他如果是有意混到我们身边的,他又会是什么人?他除了口花花,见缝插针地挑拨我和你的感情,其他事情上也没拖我们后腿,甚至还帮了我们,我得罪人不多,他应该不是赔钱货的人吧。” 关好房门,谈轻挠了挠脸颊,回到裴折玉身边,“目前看来,他对我应该是没有恶意的。” 裴折玉道:“但他似乎在针对我。” “对。”谈轻点头,于是更纳闷了,“所以我想不通,他为什么总要明里暗里地针对你?明明我都摆明了是跟你一对的,他还要找打?” 裴折玉见他眉头紧锁,颇为苦恼,便伸手将油纸包里的蜜饯送到谈轻嘴边,“想不通就别想了,他留在我们身边,总会露出马脚。” 谈轻咬下蜜饯,口中甜滋滋的,眼里又涌上笑意。 “也对,不管他是什么人,我都不会任他挑拨,你也自信点,没事多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到底有多好看,被气到了也没必要憋着。” 他现在知道裴折玉不是个任人欺凌的小可怜,比起皇帝、太子那些天然地位在他之上的他还是不得不低头,但对师枢大可不必。虽说他也清楚,裴折玉性子冷,心情好时会多说几句话,心情不好时直接让人动手,什么反应都看挑事的是什么人。 如今也会看谈轻的意思,怕是因为谈轻才会忍耐。 闻言,裴折玉莞尔一笑,丹凤眼弯起来颇撩人。 “我明白了。” 谈轻看他是半点也不明白,长那么好看,还在自己面前笑得这么……勾人,他轻咳一声别开脸,只让裴折玉见到他红透的耳尖。 “好了,早点睡,今天跑了一整天,我都累死了!” 裴折玉似是不明白谈轻为何突然结束话题,歪了下头,眼里透出几分无辜,而后看到谈轻泛红的耳尖顿了顿,眯起眼无声笑起来。 今日去山上开棺验尸,又在村里跑了一圈,谈轻都自觉身体有些疲惫,别说裴折玉今日还差点病发了。谈轻担心裴折玉身体,睡前叫来卓大夫给裴折玉看了看,又盯着裴折玉吃了药,沐浴后便早早睡下。 所幸裴折玉身体没什么事,就是这几天进了腊月,天越发冷了,裴折玉便有些许受寒。 谈轻记着他一早还要吃药,第二天很早就醒了,盯着人煎药,等裴折玉醒来时刚好能喝。 似乎他不在身边,裴折玉的确睡得不踏实,谈轻起来没多久裴折玉就醒了,又坐回了轮椅上继续装行动不便。等用过早饭吃过药后,两人今天没有出门,谈轻陪裴折玉留在屋里看文书,师枢就又跑来了。 谈轻看他烦得很,可又想着他烦自己比去占老师便宜好,没好气地让他进来了,“你又来干什么?还是突然想起来有事要交待?” “交待什么?什么事情要交待?”师枢反过来问他,“我一个人待着太无聊了,你们手下的侍卫都是木头做的吗?你能不能给我安排点事情做,最好是给银两的那种,不然我挣不够盘缠过年都回不了家啊。” 如今已经是寒冬腊月,离过年也只剩不到一个月了。 谈轻瞥他一眼,回头看向屋里的裴折玉,燕一刚刚也来了,正在跟裴折玉说什么,裴折玉见他看过来,便让燕一推着自己出门。 谈轻问:“怎么了?” 裴折玉当做看不到师枢,目不斜视,温声同谈轻说:“昨日打听到张仲义生前找刘家买过米粮,但后来几次买的粮食都是在他曾经作为主簿的邻县买来的,此事蹊跷,季大人今日要传刘家当家人过来问话。” 谈轻点头,“你要过去看看?” 裴折玉意有所指地扫了眼师枢,像是看到什么碍眼的东西,丹凤眼里冰冷得没有温度。 “轻轻可要去?” 谈轻当然是要去的,尤其师枢还缠着他烦得很! 可没等谈轻回答,师枢就兴冲冲地举手说:“我我我!你家轻轻要去,我也要去!带上我呗!我还没见过你们领头的钦差大人呢!” 你家轻轻这四字取悦了裴折玉,谈轻却是一脸怀疑,“你为什么想见我们的钦差大人?” 师枢缩回手,暗示地看了他们一眼,谈轻看出来后没好气道:“你想找钦差大人告状?” 师枢理直气壮,“我既没有杀人放火,又没伤天害理,你们把我带到县衙本就不合理,而且你们还不让我出门,我心里闷得慌。” 谈轻翻起白眼,“那可真不巧,官职最高的那位钦差大人呢,是我们的主子,他还没到刘县,就算季大人对我们不满,也不敢对我们如何。不过你要是老实点的话,等事情查清楚之后,我会给你一笔银两。” 师枢既失望又心动,“多少?” 谈轻竖起一根手指。 师枢眼睛都亮了,“一千两!” “你怎么不去抢!” 谈轻很少动用镇北侯府的嫁妆,真正属于自己的银两不多,属于自己且盈利的产业也就是跟裴彦和安王妃一起开的报社,还有外公给的庄子,再加上出京前跟裴彦合作种了点辣椒,也积累了一点私房钱。 谈轻瞪着师枢,“一百两。” 上回已经给过十两,对普通百姓来说是一笔不少的银钱了,可师枢显然不这么认为,一百两是比一千两少很多,但也不少了。 第289章 师枢想了想,故作矜持地说:“我也不是为了银子,只是古道热肠想帮忙,现在给吗?” 谈轻道:“事成后给,提前跑路一个铜板都没有。” 他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师枢也见好就收,“那行,给银子就行,你们当官的总不能拖欠老百姓银子吧?我保证之后会帮忙的。” 谈轻心说他可别帮倒忙就行,又白了他一眼,便推着裴折玉出门,因为刚许诺要给出去一百两银子,他现在心里还有点不爽,走得也很快,完全不等人,师枢没追上来,嘴里还在抱怨他怎么跑这么快。 裴折玉见状轻声笑道:“既然不高兴,何必再留他?” 谈轻脚步放缓几分,撇嘴说:“我看他还有点用处,而且有种直觉,他身份一定不简单。” 裴折玉语气淡淡,“很少见你这样哄着一个人。” 听他这话,谈轻颇为惊愕,“我平时没有哄着你吗?我哄你的时候可真心多了,不像他,银子就能打发,就是可惜了我的银子,出京前裴彦刚给了我一笔合作的钱款,在我手里还没热乎,就要给出一百两。” 裴折玉话里是有些酸的,但听谈轻这么说他又忍俊不禁,“我那里也有些银钱,都给你。” 谈轻立马拒绝了,“这可不行,你是要养家的,我就是自己吃吃喝喝,用不着太多钱的。” 不说偌大一个隐王府还需要裴折玉养着,裴折玉私下养的那些人马估计也要耗不少银钱。 裴折玉笑道:“我这些年也有一些积蓄,足够用了,何况我们已经成亲,我的就是你的。” 谈轻被他说的面上一热,不得不说有点心动,不是对那些银子,而是因为裴折玉嘴太甜。 谈轻又有些好奇,“可我记得你的俸禄不是很多。” 裴折玉点头,“但用在王府足够了,我私下也有一些私产,不然也养不活手底下的人。” 谈轻心想也是,看师枢在后面被燕一和洛青夹在中间,他便低头靠近裴折玉,压着声音悄悄问他:“那你这些年都存下了多少银子?” 裴折玉思索了下,比了个数。 谈轻睁大眼睛,“千还是万?” 裴折玉眸中带笑,温柔而无奈地看着他,“九万。” 不过细想一下,他又补充道:“还有一些黄金,不算太多,所以只能勉强养下手底的人。” 如果他的银钱足够多,有足够多的钱粮,大可以养很多私兵对付皇帝,可惜他还没有这个能力。他还太年轻了,时间也不充裕。 谈轻瞪大眼睛,差点惊呼出声,好在及时捂住嘴巴,却很是紧张,“你不会贩卖私盐吧?” 除了犯法却暴利的行业,他想不到裴折玉出宫几年就能挣得这份家底,他以前做皇子的时候俸禄很低,常嫔也没有娘家给他帮助! 裴折玉的眼神越发无奈,“我倒是想过,但风险很大。不过我手下确实有个盐商,每年会给我一笔银钱,其他的铺子挣得倒不多。” 他说着宠溺地看着谈轻,“这些都给你,好不好?” 谈轻激动得心脏扑通扑通跳起来,脸也红了,谁能想到他家裴折玉居然是个隐藏的富哥? 他差点就要控制不住扑进裴折玉怀里,大喊你是我唯一的哥了!这些钱给谁谁不心动啊! 第138章 谈轻还是忍痛婉拒了,关键是裴折玉给他这么多银子他也用不上,他除了吃喝物欲极低。 裴折玉遗憾之际,师枢已经追了上来,便也不再提此事。谈轻推着他去县衙前门,迎面看见江知墨和他的师爷带着几个衙役抬着箱子往县衙班房走,远远看见谈轻和裴折玉,江知墨就毕恭毕敬地上前拜见,抬着箱子的几个衙役跟着他们停下行礼。 现在县衙里知道裴折玉和谈轻身份的,除了季帧几个从京城跟出来的,就只有江知墨。 谈轻一个瞪眼,本能要跪下的江知墨当即意会,改为对待季帧和石云那般殷勤地作揖。 “几位钦差大人,这么早就过来衙门查案了吗?” 谈轻无语凝噎,这种开场白还不如不说,他瞥向江知墨身后那些箱子,“哪有江大人早,江大人这是打理起衙门里的杂务来了?” 江知墨苦笑道:“大人说笑了,这些是在前刘县知县张仲义的旧宅里带回来的书信和物件,季大人说,如果张知县是被他人谋杀,死前应当会留下线索,季大人刘县丞忙着县衙公务,便让下官协助查案。” 虽说还没有接过县衙班子,可能替钦差大人办事,江知墨身上肉眼可见洋溢着欢喜雀跃。 谈轻愕然,“张大人的遗物?” 他低头看向裴折玉,得到裴折玉点头回应,就知道这事裴折玉知道,虽然不确定这些东西能不能找到线索,仔细搜查也是正常流程。谈轻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听起来,刘县丞昨天在季帧面前撒谎已经惹了季帧不喜,俨然被季帧踢出查案的人员外。 不过还不知道季帧有没有调查刘县丞的意思,谈轻也没有多问,正要推裴折玉走,说曹操曹操就到,刘县丞就来了,先是给江知墨和他们这些京城来的钦差行了礼,而后将一筐文书交给江知墨。“张大人的遗物大多已经从张家整理送来,剩下这些是留在衙门的书信,请江大人过目。” 江知墨头回正经办事,正是兴奋的时候,摆手让师爷接过那筐文书,叮嘱刘县丞:“本官知道了,季大人说了,这段时间需要本官协助查案,至于刘县丞你呢,比本官更熟悉衙门,就先替本官管着衙门吧。” 这话要是江知墨自己说的,刘县丞听听就罢了,可事实上是季帧说的,刘县丞脸色发青。 “下官定不负重托。” 张仲义留在县衙的文书还不少,师爷抱了满怀,身子沉了沉,好歹稳住身形,小声嘀咕:“那位张大人怎么留了这么多书在衙门?” 江知墨也好奇,“是啊,这张大人府中也有许多藏书,依本官看,他应该是爱书之人。” 刘县丞只道:“听说张大人进县衙前曾经教过书,张家病逝的公子也是自幼读书之人。”他见裴折玉和谈轻几人还在,就又多说了一句,“说起来,张大人出事前一段时间总去衙门存放县志卷宗的书房,一呆就是一整天,想从中找到法子治水救灾。” 谈轻挑了挑眉,没说话。 刘县丞讨了没趣,便朝江知墨道:“昨日还有桩告到县衙的田地纠纷没处理,下官下去了。” 江知墨摆手,“去吧去吧。” 刘县丞朝他躬身拱手,又转向谈轻和裴折玉行了一礼,这才退下,不料刚转身就撞到了在拱门里出来的人。刘县丞往后退了退,不慎碰到师爷抱着的那筐书,见师爷要摇摇晃晃的抱不住书筐,谈轻给燕一和洛青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出个人帮把手。 被刘县丞撞到的人也险些跌倒,等刘县丞站稳,看清楚那是石云和何大后,当即变了脸色,上前帮着扶住石云,口中连连道歉。 “下官失礼,大人无事吧?” 石云人是没摔,可一大早被人撞到也是一脸晦气,碍于身份,他只皱着眉推开刘县丞。 “本官无事。” 谈轻瞥了石云一眼,便毫无兴趣地看向师爷。燕一离他近,伸手扶住了那书筐,但书筐太满了,最上面几本书还是掉了出来。 江知墨惊叫一声,急忙蹲下把书捡起来,拍掉书页上面的尘土,“还好今天没下雨……” 听见他这声嘟囔,石云这才发现裴折玉和谈轻和江知墨也在,何大在他耳边耳语几句,而后目光指向他们身后的师枢。石云跟着看过来,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宁师爷,钟小公子,你们也是知道季大人今日要传刘家人问话,要去找季大人吗?” 这人不是好东西,谈轻低头问裴折玉:“刚才人已经到了衙门,我们还是快过去看看吧。” 石云抬手拦住他们,“小公子急什么?本官听闻你们昨日又带人进了衙门,便是这位吧?小公子和宁师爷不给我们介绍一下吗?” 师枢正老老实实跟着他们,不曾想突然被提到,他指向自己,有些狐疑地看向谈轻二人。 谈轻一听就知道石云的疑心病又犯了,翻了个白眼说:“我们带人来季大人是知道的,你要是怀疑我们,那就去找隐王殿下告状。” 石云笑容一顿,“小公子说笑了,隐王殿下还没到赣州,你们二人便是隐王殿下的耳目。可你们一次两次带人来,又不肯交待这人究竟是何身份,本官见不到隐王殿下,就算怀疑此人身份有异又能如何?” 谈轻撇嘴道:“那就闭嘴,案子还没查清楚,就别老把眼睛放到我们身上,管好你自己。” 师枢看谈轻不止怼自己,连对待同行的官员也这么不客气,不嫌事大地笑着拍了拍手。 “小公子说得好!” 石云收起笑容,目光冷下来,谈轻也给了师枢一个警告的眼神,他能怼石云是因为他现在是宁王府的人,是隐王殿下的耳目。 第290章 师枢跟着瞎掺和什么?生怕石云看不见他吗? 恰好这时,将掉在地上的文书捡起来的江知墨小心擦干净上面的灰尘,忽然惊呼一声。 “咦?这不是……” 谈轻偏头看去,就见他翻开了其中一本书,神情费解,不由好奇地问:“江大人怎么了?” 石云见他似乎有所发现,也转脸看去,和颜悦色道:“江大人发现了什么?不妨与本官说说,若能找到线索,也好尽快查清案子。” 谈轻鄙夷地白了他一眼,这种时候他变脸倒快。 石云浑然不介意,看着江知墨的眼神十分温和。 江知墨却是红了脸,将手上的书翻转面向几人,一脸向往地念出两句诗句,诗句风格颇为华丽,写的是梅花盛开时极灿烂的意象,末了感慨道:“下官没有什么发现,只是没料到张大人也读过这些诗。” 石云的笑容说收就收,拂袖道:“不知所谓。本官便先去季大人那边了,小公子不去吗?” 谈轻想说管他屁事。 被冷落的江知墨挠挠脸颊,小声提醒:“这个……是石大人您的诗,张大人还读您的诗。” 这话一出,石云面色顿时僵住,谈轻后知后觉,重新打量起石云以及捧着书的江知墨。 “真是他的诗?” 江知墨知道谈轻身份,对他更为殷切,连忙回道:“不错,正是永安六年,石云大人在琼林宴上,御前所作,当时陛下还夸赞过的。当年也是下官头一回会试,故而对当年的榜眼石云大人神往已久,这些年所有一甲进士的文章,下官全部都抄写过。” 师枢一听噗嗤笑了,“你刚刚在这位石大人面前读他的诗,还被他说不知所谓?这位石大人怎么连自己的诗都认不出来?还是说这就是身为榜眼的谦逊,先骂不知所谓?” 谈轻斜了他一眼示意他收敛些,同样是一脸看好戏的表情看着石云,“石大人真认不出?” 在江知墨向往殷切的目光和谈轻师枢嘲讽的注视下,石云面色变了变,很是难堪,咬牙道:“那是本官年轻时所写,如今心境不同,再看这些旧诗也不大满意,何况这些诗无关案子,何必在这上面多做纠缠?” “小公子想羞辱本官,本官认了,毕竟先前在船上时本官确实得罪过小公子和宁师爷,但张仲义的案子要紧,本官就不奉陪了。”石云狠狠瞪了笑话他的师叔,便拂袖而去,步伐匆忙连何大都要跑着跟上。 留在原地的众人面面相觑,饶是谈轻,也眨着一双无辜的眼睛询问裴折玉,“他干嘛这么激动?我说什么了,怎么就成羞辱他了?” 江知墨也是一脸迷茫,他只是当着石云的面读了石云的诗,怎么就闹成这样了?而且…… “可是陛下都夸过石大人的诗……方才下官读的是诗的上联,全诗写得极妙,当年陛下不是说过,石大人这首诗有君子之风吗?” 这个谈轻哪里知道,他就不是爱诗的人,他也更愿意读话本里那些缠绵悱恻的小情诗。 师枢还是没心没肺地笑着,“怕是这诗对他来说不算好,又或许是让他吃过什么苦吧。” 谈轻心说石云履历清晰明了,皇帝是夸过他的诗,他当官这六年来,虽说是外放官员,可官职从一开始就不算太低,六年后刚回京述职就能进刑部,就算是有他老丈人帮忙,但他这一路官运还算是挺顺的。 裴折玉轻点扶手,淡声道:“先去季大人那边吧。” 谈轻点了头,跟江知墨说:“你去忙吧,别管石云,他疑心重,你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情。” 江知墨惴惴不安地拱手应是。 等江知墨带人走了,谈轻回头警告师枢,“你想拿银子就老实点,不要平白无故得罪人,那个石云跟我们关系不好,这次就算了,在季大人面前,不能再这样没礼貌。” 师枢别开眼,“我怎么没礼貌了?我就是说了句实话而已,是那个石大人太小心眼了……” 谈轻目光幽幽瞪他一眼。 裴折玉随之出声,“燕一。” 燕一应了一声,伸手拔剑。 师枢见状忙道:“好好好!我保证老实做人!不过小公子,那个石云跟你们是有仇吗?” 谈轻拍拍裴折玉肩头,接着往前走,只说:“没仇,来赣州路上结了点怨,你别再招惹他了,他狠起来可是能给自己下毒的。” 师枢吓了一跳,“这么狠?” 说话间已经快到公堂旁边的侧厅,如今在查张仲义的案子,刘家人只是被叫来问话的,也不是升堂,便没有直接喊去公堂审问。 看着已经到了门前的石云,谈轻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不过在江知墨那里拖延了太久,等他们过来时季帧都问完了,一个穿着绸缎衣袍的中年男人气冲冲地走出来,脸色黑沉得可怕。 石云在门前与之迎面碰上,那人也不管,快步离去。 而后侧厅里急匆匆追出来一个一脸病容的年轻人和一个老者,那年轻人朝着门前的石云作揖行礼,又叮嘱身后的管家快追出去。 谈轻推着裴折玉近前,正听见那年轻人跟石云道歉,“抱歉,这位大人没事吧?弟弟惨死在乱匪刀下,方才问话时提到了他,家父心情难免不好,冲撞了大人,实在抱歉。” 石云看谈轻过来了,眼底闪过一丝寒色,倒也没有为难这年轻人,“无事,你是刘家人?” 谈轻不是没察觉到石云不怀好意的打量,也没心情理会,自顾自打量起这个年轻人来。 这人也就二十出头,身量不高,颧骨高脸颊没肉,唇色暗紫,看着病恹恹的,身体不好。 季帧叫过来问话的只有张仲义曾经找过要买米粮的刘家,这人果然点头,“小人正是刘家长子,刘天佑,家弟也便是数月之前被白顶山匪首残忍杀害的刘天泽,家父向来宠爱弟弟,一直不能接受弟弟的死。” 刘家女儿多,却只有两个儿子,还是双胞胎,死了的和跟高大山有私怨的是小儿子,病弱的是大儿子,已经成亲育有儿女,想不到比起他爹,这刘大少爷倒是更好说。 刘天佑又朝刚过来的谈轻几人拱了拱手便告辞,“家父近来身体不适,小人着实担忧,方才多有得罪,还望诸位大人莫怪,小人先告退了,下次定要好好向诸位大人赔罪。” 毕竟没证据证明他们有问题,季帧都放人了,刘天佑走时他们也没阻拦,谈轻看着这刘天佑走几步就喘的样子,却是若有所思。 季帧听到动静带人走了出来,石云又向他行礼,见到谈轻几人,季帧忙摆手,“刘家只说张仲义寻他买粮时因为价格谈不拢就散了,一提到白顶山,刘建忠便不愿配合,一个字都不肯说,而且张仲义身亡时他们也都有不在场证据,看来从刘家这边着手调查张仲义的死因是有些困难了。” 石云颇会察言观色,闻言劝道:“当时刘家忙着抗匪,或许张仲义之死确实与他们无关。” 季帧不置与否,只问裴折玉和谈轻:“你们怎么看?” 裴折玉摇头不语。 谈轻回过头来,同样摇头,“没什么看法,听说季大人让江知墨去搜查张仲义的遗物?” “对,总感觉我们应当遗漏了什么。”季帧看向谈轻身后的师枢,“听闻小公子找来一位刘县说书多年的师先生,便是这位吧?” 师枢在季帧面前还是有些敬畏的,大抵是因为谈轻警告过,他闻言瞪着眼看向谈轻。他什么时候跟谈轻说过他在刘县说书多年了? 师枢跟谈轻说的白顶山匪首高大山的一些传闻,谈轻让裴折玉给季帧递了信,季帧问起师枢肯定是对这个感兴趣,而这么说,只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找师枢问的是什么事。 谈轻配合地说:“对,是他,还不快来见过季大人。” 师枢看不懂他挤眉弄眼什么意思,但这季大人明显官职比石云高,他便小心地上前作揖。 季帧摆手道:“起来吧,你在刘县多年,想必知道不少刘县的事,正好本官眼下需要找你打听一些事情,你随本官走一趟吧。” 师枢又是一惊,“去哪儿?” 谈轻催道:“叫你去你就去,老实回话就是了。” 师枢一脸不可思议,好像自己被谈轻卖了一样。 “那你们?” 谈轻说:“我们有事。” 师枢看看季帧,又看向谈轻和裴折玉,明显很不安,谈轻便有些无奈,“让洛青跟着你。” 这么一来,师枢放心了一半。 季帧不由笑起来,“你若老实回话,本官不会为难你。”他转头吩咐石云,“江大人那里,劳烦石大人上点心。师先生,走吧。” 这话俨然是不想让石云跟来,石云只好目送他们离去,谈轻看着师枢不情不愿犹如上坟的背影也是幸灾乐祸,但回头看到石云狐疑的眼神,他心下防备,立马收了笑容。 “石大人有何贵干?” 第291章 石云面上有过纠结之色,末了还是没忍住开口问他:“那个师先生,真的只是个说书的?” 谈轻笑了,“季大人都这么说了,还有必要骗你?” 他再闲也懒得跟石云浪费时间,推着裴折玉转身就走,低头问裴折玉:“我们出去走走?” 裴折玉淡漠眸光扫过石云,笑着点了头,“好。” 谈轻立刻走人,压根没理会石云会怎么想,径自推着裴折玉出了衙门,衙门外的街道空荡荡的,谈轻这才小声说道:“福生和叶老师他们都出去了,我们去找他们汇合吧?” 昨天谈轻问起过刘县商会,总感觉常家在刘县这不大的地方插了一手有点怪,便让叶澜今天先去打听一下,福生也跟着去了。 裴折玉自是笑着应好,思索了下问谈轻:“方才你一直盯着刘家大少爷,可是有问题?” 说起这人,谈轻拧起眉头,而后缓缓摇头,“也不是有问题,就是感觉他身上有股怪味,虽然被药味盖住了,可闻着很危险。” 裴折玉并不怀疑他对这些的敏感度,略一思忖。 “我让人去查查?” 谈轻有些好奇,便应了好,眼眸一转,笑眯眯地问裴折玉:“师枢被带走了,你开心了?” 他不用猜都能想到季帧好端端地叫走师枢,肯定是裴折玉暗示的。季帧知道他们二人的真实身份,从不会叫走他们身边的人,除非是他或者裴折玉授意,而裴折玉无疑是他们当中最看师叔不顺眼的那个人。 裴折玉顿了下,丹凤眼看向谈轻,满眼无辜。 像是被识破了,又害怕谈轻生气,没敢承认。 谈轻抿了抿唇,还是笑出声来,“你高兴就好。” 师枢确实有些招人烦,还故意激怒裴折玉,被裴折玉扔去季帧那边吓唬一下也是活该的。 裴折玉这才放心,弯唇一笑,低声说道:“季大人不会伤他,但他今日又叫你轻轻了。” 谈轻听出他言下之意,脸颊泛红,轻咳一声。 “好啦,只让你叫。” 他们带着燕一出了街,没一会儿就找到了常家商铺斜对面茶楼的叶澜几人,同他们汇合。 常家商号生意铺得很大,在刘县开的只是一家银楼,也是整个刘县最大最有名的银楼,与当地排得上号的富商做的生意并无冲突。 叶澜和福生、洛白在这边盯了一早上,就见到刘县不少年轻小姐和夫人光顾常家银楼。 男子也有,可是极少,多半是随家人亲眷来的。 据说前几日掌柜的去了赣州府城,今日才回来,叶澜几人明里只能查到,常家银楼挣得多,也常做善事,数月前也捐赠过县衙一笔钱粮,却是在张仲义死后才送过来,理由是当时在府城买粮食需要时间。 也是因为常家给的这笔钱粮,让刘县很快恢复安宁,也安置了不少灾民,因此在刘县不少得到救济的百姓眼里,常家是大善人。 这跟府城里常家的风评差不多,谈轻心下感慨,看得出来,常家人很会做这些表面功夫。 当然,常家做的这些善事,也让不少贫苦百姓受益,这个擅做表面功夫也可以是褒义的。 在茶楼里喝了半盅茶,谈轻决定去银楼里转转,裴折玉没有意见,一行人便一道去了。 福生好几次欲言又止,到底还是偷偷凑到谈轻身边,小声问他:“少爷,那师先生呢?” 谈轻早就把师枢忘到脑后了,听他问起才想起来,想来季帧没事也不会为难他,便摊手说:“季大人找他有事,你怎么也找他?” 福生暗松口气,解释说:“不是,我是怕他又跑了。” 谈轻笑道:“他跑不了。” 一百两银子吊着,还有洛青盯着,他跑哪里去? 常家银楼就在眼前,谈轻没再多想,和燕一推着裴折玉进去。比起京城的银楼,这里自然是不如的,但在刘县与其他商铺比已是极奢华,三层小楼,铺子里存放着许多时兴的金银玉器饰物,其中多是女子的钗环头面,也有少数男子用的发冠腰带。 谈轻和裴折玉长得好看,刚进去,就引来不少注意,他们也没在意,自顾自逛着银楼。 还没等上楼逛逛,银楼的掌柜便匆匆过来了,朝着一行人拱手作揖,“几位大人莅临常家银楼,小的招待不周,实在是失礼了。” 谈轻挑眉,“你认得我们?” 掌柜笑道:“几位大人气度不凡,一看就不是小人物,何况大人们日夜出入县衙,刘县比起京中太小了,一点风声很快便传遍了。” 谈轻倒不是吃惊,他是故意明晃晃来逛银楼的,就是想看看常家会不会派人来打发他们。 结果真来了。 谈轻和裴折玉对视一眼,又问:“你是银楼掌柜?” 掌柜笑应:“是,小人姓常,是赣州常家的常,也是常家商号的常,在此等候大人已久。” 听他这么说,谈轻有些奇怪,“你,等我们?” 他们几人长得太惹眼了,银楼里本就是姑娘夫人多,掌柜一过去,引得不少人看过来。 掌柜便道:“几位大人,银楼里还有不少客人,不宜说话,不如先移步后院,坐下详谈?” 谈轻先是用眼神询问裴折玉,见他点了头,便推着他进去,燕一几人也紧跟在他们身后。 银楼后院颇为安静,院中没什么人,掌柜的一路领着他们进了后院厢房,匆忙让人上茶。 谈轻摆手说道:“不用了,你有话直说吧,我和师爷身上还有要事,片刻后要赶回县衙。” 他长得太年轻,还给裴折玉推轮椅,可裴折玉并不说话,一切由他开口,掌柜便看出来谈轻地位在裴折玉之下,但身份也不简单。 掌柜道:“实不相瞒,在常家姑爷程知州被下狱后,右相便给族中传书,让我等不得因为血脉关系偏颇程知州,一切都以配合查案为主。族长也说过,常氏一族清清白白,乃是多年积善之家,不怕被查。知道钦差大人到了刘县,小人猜想大人们或许会查到银楼这边,急忙从府城赶了回来。” 谈轻接着问他:“你知道我们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常管事摇头,而后又苦笑点头,“小人想,应当是与先前捐米粮的事有关,又或是刘家?” 谈轻笑道:“那你想好怎么说了?” 常管事迟疑道:“捐米粮的事,本是程知州的夫人做的主,在因当时赣州各地均有受灾,粮食吃紧,常家商号底下仅有的几家米粮铺子的粮食也不够用,等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终于凑到了一批米粮送过来。” 他看起来诚意十足,也代表了常氏一族和常家商号,谈轻想了想,又笑问:“那刘家呢?” 常管事再次摇头,“之所以会提到刘家,只是因为今日一早,听闻县衙那边请了刘老爷过去问话,大人后脚便又来了常家银楼……”他说着抬头看向裴折玉,看去十分诚恳。 “小的这才有此猜想罢了。” 谈轻看向裴折玉,眼含笑意,很显然,这常管事认为,他们当中,裴折玉才是主导者。 虽然也差不多。 裴折玉看出他眼里的揶揄,心下有些无奈,倒也当真开了口,“刘家与常家有生意往来。” 他的语气不是在问常掌柜,而是肯定却确定的。 大抵是他的一双丹凤眼太冷,在他的目光之下,常掌柜额头上出了一层冷汗,垂头应是。 谈轻笑着追问:“都是什么生意,也包括盐引?” 说到盐引,常掌柜支吾须臾,迟疑道:“大人既然有此问话,想来已然查清楚,常家与刘家的往来,是从大半年前开始,刘家通过常家举荐拿到盐引,但也仅此而已,刘家的盐引是短引,如今限期已过。” 谈轻不懂这些,递给裴折玉一个眼神,让他接着问,裴折玉便道:“常家为何要帮刘家?” 常掌柜道:“刘家是做米粮生意的,年初的时候,常家商号急需米粮,刘家主动找上门解了常家商号燃眉之急,便与常家有了来往。” 裴折玉问得比较细,“常家要那么多米粮做什么?” 常掌柜犹豫了下,垂头答道:“小人不知,只知这是族中的安排,要将米粮运到北边。” 裴折玉微眯起眼,“多少?” 常掌柜一直低着头,声音干涩,“小的不清楚。但这些事都是有朝中下达的调令的,因为当时北方雪灾,右相需要筹集米粮救灾。” 谈轻听着问话越来越怪,不由多看裴折玉一眼,裴折玉却不再问了,只道:“将常家与刘家生意往来的账册交出,不得作假。” 常掌柜立马应是,小心地问:“不知刘家犯了什么事?小人在刘县多年,与刘老板同在商会,算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可是刘家趁水灾逼迫百姓贱卖田地,被人上京状告了?” 这话问得太假,见裴折玉显然不想回答,谈轻替他回答:“问这么多对你没有好处。常家若当真清白最好不过,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该是明白的,刘家那边万一有什么异动,我们是要来找你的。” 第292章 常掌柜立马应是,口称不敢,忙不迭让人送来账册。 账册被叶澜接过,但没有人要当场查验,他们今天又不是来查刘家和常家有没有贿赂盐官的,而且常家的账册给的太痛快,不用想都知道,他们恐怕查不到什么问题。 一行人只能带着账册先离开。 走出常家银楼后,谈轻才压着声音问起裴折玉刚才的事,“你刚刚问他那些,有点奇怪。” 裴折玉拧紧眉头,低声回道:“没什么事,不过常家一族如此壮大,必定是背靠那个人。我只知道他在北边养了一些人马,而年初时北边雪灾并不很严重,户部先后拨了几笔钱粮,应该足够了。右相要的那批米粮,怕是常家上供给他,讨他欢心的。” 那个人…… 谈轻心里很快有了答案,裴璋,也就是狗皇帝。右相能走到今天,是因为得他信任,右相的常氏一族同样也在供养和讨狗皇帝欢心,所以哪怕常家真的贪了,狗皇帝也可以任由右相的势力在朝堂壮大。 因为就算常家真的贪了,也会给狗皇帝上供更多。 谈轻为自己这个猜测颇为心惊,说实话,狗皇帝表里不一还好面子名声,能容忍年年上供给他充实国库的庆王府,未必不能再多一个常家,在谈轻眼里,他认为他这个猜测很可能是真的。谈轻又想不通,“可是常家怎么会轻易告诉我们这些?” 裴折玉猜测道:“常家或许是看出你我身份不简单,想借此威慑我们。又或许是因为常家和刘家的关系抹不掉,只能先交待这些。” 谈轻说:“我偏向后者。” 裴折玉认同地点了下头,目光扫过街上许多行人,“常家早有准备,罢了,先回去吧。” 谈轻应好,推着他回县衙。 路上需要经过几条街道,又路过了昨天他们吃饭的那家饭馆,街口敲锣打鼓的声音传来,叫谈轻不由止步,朝那边看去,就见昨天被拆了招牌的王记酒楼已经挂上了黄家酒楼的牌子,重新开业。门前锣鼓喧天,颇为热闹,还有伙计在门前给小孩分铜钱,引得不少小孩子过去凑热闹。 门前站着一个大肚子的中年胖子,正笑呵呵地和那些似乎是在向他道喜的客人说着话。 洛白打眼看见那个胖子,提醒谈轻道:“少爷,那人就是黄家酒楼的老板,叫黄孝仁。” 正要走的谈轻顿了顿,回头又看了一眼,这不看也罢,回头再看,那胖子正朝这边走来。 谈轻看了看四周,“他过来了。” 可是他们前后左右都只是普通的路人小贩,谈轻不知道他来这里干什么,转头便要走。 “不管了,回去吧。” 他刚推着裴折玉调头,身后就传来一声高呼—— “大人留步!” 哪儿来的大人? 谈轻和裴折玉相视一眼,还是回头看了一眼,正好见那胖乎乎的黄老板朝他们这边招手。 裴折玉拧眉,“是在叫我们。” 谈轻啊了一声,“我们,大人?” 他正在纳闷,那黄老板便笑眯眯地走到他们面前,朝着他们拱手,“几位大人,好巧。” 果然不出裴折玉所料,谈轻看了裴折玉一眼,实在懒得跟人扯皮,裴折玉便替他出声。 “黄老板,有何贵干?” “大人知道我?” 黄老板挺着个大肚子近前,颇为惊喜道:“几位大人是从县衙来的吧,听说这几天县城里来了几位大人,要重新调查原先张知县的案子,黄某也不信张知县贪污了,见着几位大人不免心中激动,想着过来拜见几位大人,求大人们为张知县平冤。” 谈轻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了,这位黄老板,居然是刘县头一个站出来说相信张仲义的人? 谈轻便问:“你有证据证明张仲义没有贪污吗?” 黄老板笑容一顿,摇头道:“黄某只是一个生意人,但黄某相信张大人的人品,更相信几位大人定会查明真相,还张大人清白。” 谈轻无言以对,转身欲走。 黄老板想起什么,一拍脑门,在袖中取出一张请柬,“对了,今日是黄某小儿子的满月宴,本想宴请江知县的,但想到县衙还有几位钦差大人,总不好略过各位大人……”他说着眼巴巴盯着裴折玉和谈轻,十分的热情好客,“今夜刘家侄儿也会来,听刘家侄儿说,今日刘老哥在县衙和诸位大人有些不开心,希望黄某能请到几位大人过来,让他代父赔罪,大人们若想问关于他弟弟的事,他也愿意配合。” 他说着摇头叹息一声,“刘老哥就是暴脾气,其实没有恶意,我们也想查清楚张大人的案子,毕竟张大人以前也是帮过刘老哥的。” 谈轻本想说这家伙小儿子满月跟他有什么关系,他们又不熟,还给他们发请柬?闻言惊道:“张大人以前帮过刘家?怎么回事?” 黄老板笑呵呵道:“这些毕竟是刘家的私事,大人若想知道,还是问刘家侄儿比较恰当。” 见裴折玉没反应,谈轻伸手接过他手里的请柬,露出一个假笑,“那行,我们今晚会去。” 黄老板笑得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缝,“几位大人赏脸,黄某今夜必定不会让大人们失望的。” 他倒也识趣,没有过多纠缠,送了请柬就走了。 看他胖乎乎的背影走远,谈轻翻开请柬瞥了一眼,便兴致缺缺地递给裴折玉,“主动跑来邀请我们,这位黄老板倒是相当与众不同。也行,那我们今天晚上就去会会他们。” 裴折玉接过请柬,与他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那我们赴宴前可要好好准备才是。” 谈轻眯眼笑了起来,还颇有些期待,“我倒要看看,他打算怎么做,才能让我们不失望。” 第139章 一行人回到县衙时,季帧已经将师枢还了回来,师枢整个人恹恹的,也不说季帧问了他什么,只一脸幽怨地盯着谈轻和裴折玉看。 谈轻随手将路上买的一袋零嘴给了他当做安抚,见问不出来什么,就和裴折玉吃饭去了。 晚上去赴宴的事,他们还是跟季帧说了一声,季帧其实也收到了请柬,不过他没打算去。 到入夜出门的时候,就只有谈轻和裴折玉,还有江知墨、石云也去了,都是拿到了请柬的。谈轻不想带太多人,只带了福生和燕一,让洛青洛白和几个护卫留在县衙保护叶澜,顺道看着师枢别让人跑了。 季帧担忧他们的安危,将徐九郎叫去保护他们。 夜幕降临,黄府的宴会开始,门前挂上喜庆的红灯笼,黄老板正笑吟吟地招待着客人。 黄家酒楼在刘县是最大的酒楼,能入黄府大门的,自然是县里非富即贵的人物,远远见到谈轻一行人,黄老板便迎上来,还想接过裴折玉的轮椅,谈轻立马将人隔开。 黄老板笑容一顿,识趣地往后退了几分,“几位大人来得可早,刘家侄儿还没到,大人们不如先入府喝口酒水,侄儿应当很快就到。” 石云在季帧面前老实,在没有官身的人也是有些架子的,哼了一声,负手走进黄府大门。 黄老板也不敢多言,只回头邀请谈轻和裴折玉,以及江知墨这位新上任没多久的知县。 谈轻也懒得理石云,更不知道石云怎么也会来黄府满月宴,自顾自和燕一推裴折玉进去。 今晚黄府来了不少客人,见黄老板这般殷勤招待几人,有认出江知墨这个新知县的同人私下说起,见连他都跟在石云和谈轻等人身后,猜到这些人身份后也都拘谨了不少。 黄家设宴,摆在了黄家的大花园里,固然比不得谈轻去过的那些京中贵人府上的宴会,这段时间住惯了不算富庶的刘县,也能明显看出黄家宅子比不少人家更大且奢靡。 几人的位子被安排在主人家位子的左侧,可见黄老板对他们极为敬重,虽然不想跟石云坐一桌,谈轻也没有提出要换位子,推着裴折玉绕到离石云最远的位子,让徐九郎和江知墨几人坐在他们和石云之间。 石云见状鼻腔里发出一声闷哼。 黄老爷躬身陪在一侧,给几人斟酒,先递给石云,再是徐九郎、谈轻和裴折玉,“几位大人赏脸前来,我黄家是蓬荜生辉。劳几位大人再等等,吃些酒水,听一会儿曲,刘家侄儿一到,小人立马叫他过来。” 谈轻坐在裴折玉身旁,瞥了眼桌上丰盛的菜肴,心知刘县最好的酒楼吃食确实是远比县衙要好,便摆了摆手,“行了,你去忙吧。今天是你儿子的满月宴,你不用管我们。” 黄老板笑着应声,又给几人躬身行了礼才告退,转身去招待其他客人,礼貌做得周全。 石云又哼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讽刺谈轻做主将黄老板赶走,谈轻本想不管,想了想,还是开了口,“石大人嗓子坏了吗?一晚上都在这哼哼哼,我刚好带了一位老大夫来刘县,要不要介绍给你认识认识?” 同样不想跟石云坐在一桌的还有徐九郎,眼下季帧不在,他随意多了,不遗余力地跟着谈轻嘲讽石云,“石大人就是一天不哼唧作怪便浑身难受的人,小公子不用管,因为再好的大夫也治不好他的破毛病。” 第293章 谈轻突然明白了季帧让徐九郎跟来的用意,没忍住笑出声,“这样啊,那我也不多事了。” 同一桌贵客里,至少有三个人跟他不合,其中两个还在挤兑他,石云脸色别提有多难看,倒也识趣地没有争执,只是黑着脸捏起桌上的白瓷小酒杯,闷闷地喝起酒来。 谈轻也拿起酒杯闻了闻,他不懂酒,不过看杯中酒液色泽金黄似琥珀,又格外纯净,透出一股淡淡的酒香,他也能看出这是好酒。 裴折玉以为他要喝酒,忙拉住他的手腕,“小心。” 谈轻酒量不好,只能喝一点甜酒,度数稍微高一点的,他就会一杯倒,而裴折玉自小长在宫里,宫宴去过无数次,能分辨出黄家的酒是高度烈酒。想起谈轻喝醉后特别好哄,他不想让谈轻在外面喝醉了。 谈轻也是知道自己酒量的,回了裴折玉一个放心的眼神,便将酒杯放回去,小声和他说:“我就是闻闻,酒里应该没什么问题。” 裴折玉点头,“若有问题,先出事的也是石云。” 谈轻看向石云,见他又满上了酒杯,喝得不是很痛快,何大正在小声阻拦,谈轻反应过来石云自己主动试了毒,也是好笑。 “这黄老板把我们叫来肯定另有所图,你也不能喝。” 他看向江知墨和徐九郎,徐九郎俨然没有碰酒水的意思,坐在位子上看着花园里的弹琵琶唱曲的伶人,江知墨却是浅浅饮了半杯。 裴折玉轻笑道:“你不让我喝,我自然不会喝。” 明明点个头就行了,非说这么好听的话哄人。 谈轻笑着睨了裴折玉一眼,撞了他手背一下,让他老实点。裴折玉却一脸无辜,而后抓住他的手,在无人看见的桌下握进手心。 谈轻转头看他,嘴角慢慢扬起,也不说挣开他,就用空着的一只手支起下巴,听着小曲。 伶人唱完几首小曲,屈膝一礼款款离去,没一会儿,黄老板站出来笑说:“今晚是黄某人小儿子的满月宴,大家愿意赏脸是黄某人的荣幸!”他说着转过身朝谈轻这边拱了拱手,“今夜知县大人也来了,小女没什么拿手的,也愿为江大人献舞一支。” 明面上说的是江知墨,实际上是给他们这几个钦差献舞,江知墨先是一愣,再看向身边几个心里门儿清的大人,笑得很尴尬。 可黄老板也没有给他们拒绝的机会,拍了拍手,便见两排衣着清亮的女孩鱼跃而入,最后是一个蒙着面纱穿着单薄纱裙的少女。 花园中再次响起鼓点笙箫,十几个女子围绕着黄小姐舞动,谈轻眨了眨眼,迷茫地回头看向裴折玉,“这黄老板是在干什么?” 这么冷的腊月天,谁家好人让女儿当众献舞啊? 裴折玉摇头,丹凤眼压根没看黄小姐,只看谈轻。 “不喜欢看吗?” 谈轻反问他:“我怎么会喜欢看人跳舞?你不觉得他居心不良吗?一会儿咱们警醒点。” 裴折玉笑着点头,“好。” 谈轻不是欣赏不来歌舞,比起这个,他更怀疑黄老板的用心,他又扫了两眼黄小姐,担忧她跳着跳着突然拔出匕首来搞刺杀。 这位黄小姐舞技其实极好,舞步紧跟着鼓点,一只胡旋舞跳得轻盈柔美,而又不失力道,吸引了宴席上不少客人的注意,连江知墨和他的师爷都看直了眼,不过徐九郎不怎么做声,石云更是兴致缺缺。 谈轻再次确定,这人肯定是个百分百的纯断袖。 一舞罢了,鼓点停下,接着响起的是宴席上的叫好声,窈窕娇小的黄小姐上前屈膝行礼。 谈轻暗松口气,转头看向江知墨,示意他赶紧说话。 江知墨才反应过来,这黄家明面上说的是给他献舞,那也该他开口才是,他便抬手叫人起来。在谈轻和裴折玉、石云眼皮下当这个出头的人,江知墨还是颇有些小心。 “起来吧,黄小姐辛苦了。” 黄小姐娇声应着不敢,这才缓缓起身,一双瞄着娇艳妆容的眼睛含羞带怯地看了他们这桌一眼,很快便又低下头。黄老板这才上前,笑着说:“江大人自京中来,什么场面没见识过,小女舞艺不精,叫大人们见笑了。小人是开酒楼的,没什么本事,但酿的酒大家都说不错,这是小人这些年的镇店之宝,只盼大人们不要嫌弃。” 黄家侍女果然捧着一壶酒上前,黄小姐又是屈膝一礼,便带着人退下,谈轻并未放松警惕,转眼就见黄老板提着酒壶上来斟酒。 黄家酒楼的酒好,在刘县是出了名的,更别提还是镇店之宝,定也是美酒,江知墨忙道:“不嫌弃,不嫌弃……”察觉到谈轻看了他一眼,他又忍痛摆手,“本官还有公务在身,不便饮酒,黄老板莫怪。” 谈轻暗自点头。 黄老板转头看向其他人。 徐九郎只道:“办差事,不喝酒。” 石云轻嗤一声,但也没有碰那酒的意思,江知墨看黄老板着实尴尬,便撞了下身旁师爷。 师爷识趣地接过酒杯,笑说:“大人们还要办差,就让师爷我替大人们给黄老板敬酒吧。” 黄老板忙说不敢,但也笑着举杯,可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正要喝时手肘忽然碰到了桌角的酒壶,酒壶倒在桌上,几乎还是满着的酒水咕噜咕噜往外溢出,一下就流到桌下,正好竟是裴折玉所在的位子。 谈轻眼疾手快拉开轮椅,可慢了一步,裴折玉衣摆还是湿了一大片,黄老板也是大惊失色,连忙上前要用衣袖给裴折玉擦拭,“小人该死,无意碰倒了酒壶,大人没事吧?” 谈轻一个眼神,燕一便起身持剑拦住了黄老板。 事情发生的太快,谈轻也不确定他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但裴折玉的衣袖也湿了一片,他皱眉道:“算了,我们先回县衙吧。” 裴折玉轻声道:“我没事。” 谈轻让他别管,起身要走。 黄老板忙道:“小人府上前些天新制了一批冬衣,大人若不嫌弃,就当是小人的赔礼?” 谈轻不由一愣,宴席,打湿衣裳,在别人家里换衣服……这桥段,他在一些话本看过的! 黄家指定有问题! 他还是要走,按住轮椅椅背的手却被裴折玉轻轻拍了拍,而后裴折玉朝黄老板点了头。 “可以,走吧。” 黄老板俨然松了口气,转身带路,“大人这边请!” 谈轻迷茫地看向裴折玉,裴折玉只朝他摇头,谈轻闷闷地吐出一口气,妥协道:“那行,我送大人去更衣,你们留下等刘少爷。” 燕一和福生有些担忧,但还是应了是,徐九郎闻言便没有硬要跟上,只朝他们点了点头。 谈轻和裴折玉对了一眼便催促黄老板,“走吧。” 黄老板眼底闪过一丝异色,很快又陪着笑应声,弓着身走在前面,谈轻推着轮椅跟上。 走出花园,黄老板带他们去了一处幽静的厢房,“大人先请进屋坐下,衣裳很快送来。” 说是让他们进屋,黄老板自己却站在院里不动,谈轻皱着眉头,裴折玉倒是难得和气。 “有表弟在,我这里无需人伺候,你自去忙吧。” 黄老板点头哈腰,“多谢大人体谅,小人告退。” 裴折玉没应话,黄老板似乎也知道自己差点得罪了人,让走就走了,圆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黑夜中光线晦暗的后院。看他走后,谈轻才终于出声:“我觉得他肯定有问题,你怎么答应他来了?不怕屋里藏了一个妖精,等你进去,就要生吃了你吗?” 这说法让裴折玉轻笑出声,“屋里真的有妖精?” 谈轻五感敏锐,可也不是能够穿墙的,但看过很多话本的他有种直觉,“肯定有问题。” “那我们就去旁边等着。” 谈轻闻言一愣,“什么?” 他以为裴折玉要进去,没想到裴折玉会这么说。 裴折玉笑容有些无奈,“我们不进屋,但我也想看看,这黄老板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他抬起湿了一片的右手衣袖,“我记得来时的马车上有常备的衣裳,黄老板恐怕不会这么快回来,我们先去换身衣服回来也来得及。” 这戏只要不是自己上演,谈轻还是挺爱看的,当即眼前一亮,欢快地推着裴折玉回去。 “那我们悄悄地出门,早点赶回来看看他要干嘛!” 裴折玉听他如此雀跃,也是好笑,又心疼地问:“若是我下来,你便不用推得这么辛苦。” 谈轻环顾四周,黄家也不知道是不是把所有人都叫到宴席上去了,后院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谈轻还是谨慎地嘘了一声。 “哪有瘸子自己站起来推轮椅的?你给我老实坐好了!” 裴折玉装的瘸子,本就是让人先入为主认定他弱小,从而放松警惕。闻言裴折玉自然不会感到冒犯,反倒觉得自家王妃可爱得很。 裴折玉便听话坐好了,看着谈轻,笑叹道:“这段时间推着我到处走,辛苦轻轻了。” 第294章 谈轻没有退却,“那可不?我觉得我天天推着你,胳膊都炼出肌肉来了,能一手举起你!” 裴折玉笑得停不下来,“晚上回去给你揉揉胳膊?” 谈轻老脸一红,“我开玩笑的!” 他知道裴折玉肯定是说真的,也不跟他较真了,连忙推着他悄悄离开,从大门回了马车。 却说黄老板回到宴席上后,又跑去了江知墨和石云那里跟他们赔礼道歉,还自罚三杯。 这次江知墨的师爷才真的喝上了黄家珍藏的好酒,一行人坐在那里等谈轻和裴折玉回来。 石云显然不想搭话,听着新上的戏,偶尔低头跟何大说点什么,徐九郎更是全程冷脸。 黄老板没得选,只能跟江知墨交谈,这位新上任的知县年轻好说话,还算是相谈甚欢。 一行人等了一阵,迟迟没见谈轻和裴折玉回来,反倒先等来了刘天佑,刘家孱弱的大少爷匆匆而来,向在座的几位大人赔礼道歉。 要见刘天佑的是谈轻和裴折玉,燕一和福生担忧主子安危,江知墨没见着人也不安心,在黄老板提出宴会上人多嘈杂,不如去后院寻两位大人谈话时同意了,石云也点了头,一行人便和黄老板去了后院。 谈轻惦记着有戏看,和裴折玉匆匆回来时,酒席上早就不见黄老板人了。酒席上筹光交错,大多数人都听戏或是寒暄,他也没声张,悄悄推着裴折玉往后院走,好在裴折玉记性好,好歹没让谈轻走上错的路。 两人找到原先那处厢房时,远远就见到黄老爷带着一行人站在院前,正跟一个丫环说话。 谈轻偷偷推着裴折玉走到树荫后面,小声跟裴折玉说:“我们走时那院子里不是没人吗?” 裴折玉点头,“没人。” 便在这时,黄老板忽然惊呼道:“什么!小姐在里面歇息?你怎么不早说,那两位大人!” 这话一出,跟着黄老板过去的众人齐齐愣住了。 谈轻也是一愣,再回想起今晚宴会上的很多细节,心中已是了然,他嗤笑一声,“他女儿在里面?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幸亏我们走得快,根本没进屋,原来他今天不是要他女儿献舞,而是要向我们献女。” “不对。”谈轻说完又摇头,低头看向裴折玉,纠正道:“他不是要向我们献女,是向你。” 裴折玉神色平静,像是早有预料,而后露出无辜神情,“我一个瘸子,他为何向我献女?” 谈轻撇嘴,“你长得好看。” 话是夸人的话,人却是一脸吃醋不满的神情,裴折玉顿了下,伸手拉住谈轻,眼神认真。 “我只要你。” 短短四个字,叫谈轻心里堵着的那口气瞬间消失于无形,连耳尖都红透了,忙捂住裴折玉嘴巴,叫他不能再说出这些犯规的话。 “好了,先看戏!” 而此时在院前,听黄老板喊出那一嗓子后,先急的不是担忧女儿清白的黄老板,居然是江知墨,他想都没想就推开黄老板朝门前跑去,临近门前时又停下回头喊人。 “快踹门!两位大人有危险!” 黄老板被他推得一个趔趄,圆滚滚的身体差点摔地上了,愣了一下,紧跟着焦急追上。 “我的女儿啊!” 看到这一幕,谈轻抿了抿嘴,实在没忍住笑了。 “江知墨是个呆子吧?” 没听见黄老板一口一个女儿清白吗?就他格外突出,没见连燕一和福生都没反应过来吗? 没等裴折玉回答,屋中响起一声女子的惊叫,而后是黄老板的声音——“我的女儿啊!你受委屈了!那两个人呢?女儿放心,爹虽然只是个小商人,也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分明是黄孝仁带他们过去,现在又说出这种话,显而易见,这就是他们给裴折玉设的局。 谈轻又是一声嗤笑,然后用手指按住耳朵,看屋里闹腾起来,才问裴折玉:“要过去吗?” 裴折玉脸上也没了笑容,“那就去会会他们吧。” 都算计到裴折玉头上了,谈轻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就推着裴折玉过去,正好碰上屋里众人在吵闹着找人的时候,谈轻和裴折玉相视一眼,便推着裴折玉走到了门前,幽幽出声:“是谁在找我和表哥?” 此言一出,吵闹的房间猝不及防静了下来,屋中护着衣衫不整的女儿的黄老板、劝架的刘天佑,石云、江知墨等人齐齐看向门前,便见到了衣着整齐的谈轻和裴折玉。 燕一和福生俱是面露喜色,朝门前二人走近喊人。 “少爷,师爷!” 谈轻点了点头,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屋里众人,假装自己不知情,“你们这是在闹什么?” 黄老板面色几变,急忙回头看向自己女儿,却见黄小姐拢紧衣襟,一脸羞怯地摇了头。 黄老板面色骤然煞白。 其他人却是没在意他一个小小富商,尤其是江知墨,一见到他们,便激动得险些落泪。 “两位大人没事就好!” 他知道谈轻和裴折玉是谁,更知道他们是夫夫,万一他们两个出事他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谈轻对他刚才的表现还算满意,赏脸地应了一声,再看黄老板脸色跟打翻了的调色盘一样精彩,谈轻没留给他们污蔑自己和裴折玉的机会,率先发问:“我和表哥只是回马车换了身衣裳,你们怎么就闹成这样了?徐大人,江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石云赫然一脸看戏的表情,谈轻分明故意略过他没问,他却笑着反问:“哦?小公子和宁师爷竟是回马车上去了?可方才黄老爷说他送你们到这里来了,莫不是小公子和宁师爷进了房间觉得不妥,又走了?” 只要他们承认进过房间,那黄小姐的清白就注定不保了,而谈轻和裴折玉的清白也没了。 谈轻没好气地瞥向石云,“石大人还是那么不会说话,见缝插针暗示我和表哥有问题。除你之外,还有人能跟我们解释一下吗?” 徐九郎很是乐意,指向黄老板说:“刘大少爷来了,这位黄老板带我们来这里找小公子和宁师爷,还没进门就碰见过来送衣裳的丫环,说他女儿献舞后有些受凉身体不适,便在此休息。黄老板便急了,江大人也担忧二位有危险,便让人踹门进来。” 谈轻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要治石云,还得是用他的仇人。他转眼看向屋中众人,最后看向黄老板以及他护在身后的黄小姐。 “听起来,有人在怀疑我和表哥?” 他的意思很明确,江知墨和徐九郎都没出声,黄老板额头上已出了一层冷汗,说话时声音都在颤抖,“两位大人,没进过房间吗?” 谈轻看他吓成这样,觉得越发可笑,也确实笑了,“表哥有洁癖,只穿自己的衣服,我们的小厮平日会在马车上放上一些衣裳备用,方才跟你来这里不过是和你客气一番,你一走,我和表哥就回马车了。” 黄老板听完面色越发难看,艰难挤出一个笑容,放松的神情有些僵硬,“如此看来,便是误会一场,怪黄某粗心大意,护女心切,还请几位大人莫怪,尤其是两位大人,为了给两位大人赔罪……”黄老板回头看了眼羞得不敢抬头的女儿,而后硬着头皮朝谈轻和裴折玉拱手道:“小人愿将女儿送与两位大人做妾,望大人息怒。” 想借名声清白算计裴折玉收下他的女儿不成,就明着送?看来他是打定主意要献女了。 在场不管知不知道谈轻和裴折玉的身份,都知道谈轻和裴折玉关系的人,一时都沉默了。 黄老板上赶着把女儿送给一对断袖做妾,传出去的话别人都会说他不是疯就是傻了吧? 唯有福生在替谈轻愤愤不平,狠狠瞪着黄老爷,“荒谬!我家小公子和师爷可是京师的贵人,什么美人没见过,非要你女儿?”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有些不安地回头看了眼裴折玉,再看向谈轻,眼里有几分安慰之色。 谈轻脸色缓了缓,在背后戳了戳裴折玉肩头,“黄老板如此诚意赔礼,表哥,你怎么看?” 他当然是知道裴折玉不会收的,裴折玉都被算计了。 可谈轻就是想听裴折玉自己说,黄老板见他没有拒绝,便转过头看向裴折玉,眼含期待。 裴折玉的脸色却比谈轻还要冷,也更加不客气,“黄家究竟是开酒楼的,还是卖女儿呢?” 黄老板浑身一震,“小人只是……” “不过刘县一个小小富商,连京中派来的钦差都敢算计,你以为没人看得出你可笑的把戏?献女贿赂钦差,你黄家好大的胆子。” 裴折玉冷眼扫过黄家人,便见黄老板心下一悚,双膝一软,便跪了下来,“小人不敢……” 看他似乎真的动怒了,谈轻愣了下,轻轻按住裴折玉肩头,裴折玉面色稍缓,抬头看他。 “走吧,这黄家太过污浊,想来对我们调查案子毫无益处,不必再浪费时间逗留下去。” 第295章 谈轻点了点头,今日来黄家不过是想看看黄老板为何讨好他们,现在已经弄清楚了,再待下去也没必要,更没必要为了处置一个小小的黄家暴露他们的身份。谈轻最后冷冷扫了一眼黄老板,弯腰在他肩头上拍了两下,异能通过掌心没入他体内。 “今天的事暂时放过你,再有下次,西北矿场一直都很缺人,你女儿和你,都别想跑。” 黄老板本以为他这是示好的意思,闻言又是一震。 确定他已经感染上异能的毒素,谈轻暗哼一声,推着裴折玉转身离去,燕一和福生自然跟上,徐九郎也没再停留,最后是江知墨以及石云,石云和何大走时瞥了眼黄老板父女,依旧很是不屑地笑了一声。 “蠢货。” 且不管黄家父女有没有被震慑到,一行人离开时,花园里仍是极热闹,名为满月宴,实为这些商人寻找商机的宴会还在继续。 一门之隔,分隔开喧嚣与冷清,晚上的街道没什么人,谈轻推着裴折玉走向马车走,别看他刚才冷着脸,出了门后笑得可开心了。 “你刚才好威风啊,我喜欢。” 到了马车跟前,谈轻招手叫来燕一,叫他搭把手将马车后的板子放下来,推裴折玉上去。 只有自己人在,裴折玉本就偏冷郁的眉眼仍透着几分冷淡,等将他推上去后,谈轻关了马车后面的门,自己掀开帘子上了马车。 未料刚弯着腰进了车厢,手就被人一把扣住,拉着他坐在了一处温暖而柔软的地方之上。 车厢里没点灯,一片昏暗,但靠在裴折玉怀里,谈轻能感受到掌心下的心跳,明白自己坐到了裴折玉腿上,也让自己放松了下来,摸黑伸手往上摸向裴折玉脸颊,摸到他的嘴角时,嘴角是往下的,没有在笑。 谈轻好奇地问:“你怎么了?要不要我先点灯?” 他搞不清楚裴折玉为什么不高兴,又看不清,正要起身,后腰却被按住,后颈也被扣住,没等谈轻反应,温热的气息已落到唇上。 谈轻嘴角微微一疼,闷闷唔了一声,摸索着抱住裴折玉肩膀,很快便又放松下来。等过了好一阵,他喘着气靠在裴折玉肩头,缓了一口气,小心抿了抿有点发麻的嘴唇,拍拍裴折玉的肩头让他松开自己。 “太黑了,我要点灯。” 裴折玉轻喘口气,在他耳边哑声说道:“方才姓黄的要送女儿给我们,轻轻为何不拒绝?” 谈轻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想明白后又有些啼笑皆非,手往上摸索着捏住裴折玉柔软的脸颊,“你就是因为这个这不开心?” 裴折玉抱紧他,低头靠在他耳边,气息还有些不稳,可说话时声音怎么听都有几分委屈。 “你就是没有拒绝。” 这话别听多幽怨。 谈轻快笑抽过去了,却被裴折玉轻轻咬了咬耳垂。 “哎!” 谈轻惊呼出声,不是疼的,就是不适应,感觉说不出来的痒,忙道:“我错了!我错了!” 裴折玉松开他,嗓音清冽,“你没错,错的是姓黄的。但方才,轻轻为什么没有拒绝他?” 谈轻立马捂住耳朵,避免他再偷袭,嘴上嘟囔:“我这不是给你机会吗?他本来就是看上了你,说不定就是想要你做黄家女婿。” 他自己想想也觉得很好笑,原来当时在他等待裴折玉回答时,裴折玉也在等待他的回答。 裴折玉对这个答案不大满意,“那,若有机会,轻轻会跟成亲时说过那样,和我和离吗?” 没想到裴折玉突然又扯到了成亲那时的事,谈轻回想了下,好像成亲那天晚上他是这么跟裴折玉说过,他眨了眨眼,反过来问裴折玉:“我当时说的不是,如果你将来有了喜欢的人,那我可以跟你和离吗?” 裴折玉环住他腰身的手又是一紧,清冷声线依稀透出几分不安,“可以不要跟我和离吗?” 谈轻噗嗤一声,笑喷了,“你到底在担心什么啊!” 第140章 谈轻笑着笑着,又红了脸,手下摸到了裴折玉披在肩上的一缕长发,不自觉捏在手心。 “你有喜欢的人了?谁?” 裴折玉低声笑起来,“你觉得呢?” 这种问题怎么能回避?谈轻心里是有数的,可这种话还是说出来比较好,他正要问,迟迟未动的马车外面就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 “大人且慢!” 那声音顿了顿,像是被拦了下来,而后忙又道:“小人刘天佑,求见两位大人。黄家伯父糊涂了,还望大人莫要跟他一般计较。” 这人一来,马车里很快没了刚才的氛围,谈轻皱起眉头,拍拍裴折玉肩头,“追出来了。” 虽说刚才刘天佑全程没有出声,可这黄老板近乎失心疯的一出献女,也让谈轻对这个刘天佑没有半点好感,感觉他们是一伙的。 习惯了黑暗之后,谈轻慢慢看清楚裴折玉面部轮廓,却看不清他的神情,只知道他在听。 马车外的刘天佑没等到回应,又说:“听黄家伯父说过,大人想知道张仲义大人生前帮过刘家的事,家父因为弟弟的死一直不能释怀,今日在县衙对那位季大人多有得罪,小人也希望能有个赔礼的机会。” 话说的挺好听,但没今晚这出不愉快之前,黄老板也是笑脸迎人的,被黄老板用来当作拖延他们的借口的刘天佑,谈轻也不信任,但也推了推裴折玉肩膀,摸索着凑到他耳边,用气声问:“你是不是睡着了?” 裴折玉低笑一声,又像是怕他再胡说让自己笑场,便先将谈轻按在怀里,开口时语调有些冰冷,“明日卯时,有人会在县衙等你。” 谈轻被迫趴在他肩头上,撇了撇嘴,倒没插嘴。 刘天佑似乎有所迟疑,而裴折玉并没有等他回话的意思,即刻命令外面的燕一和福生。 “回县衙。” 燕一和福生齐齐应声。 马车这便动了起来,慢慢离开黄府,刘天佑的声音这才从后方传来,听去颇有些急切。 “大人放心,明日卯时之前,小人定会赶到县衙!” 谈轻笑出声来,立马拉开裴折玉的手摸索着站起来,“不跟你玩了,太黑了,我要点灯。” 被刘天佑这么一破坏,他是没兴趣再跟裴折玉在黑暗里抓瞎了,扶着轮椅椅背站起来,摸索着坐回位子上,摸黑找到火折子,裴折玉没再抱着人不放,等谈轻打开火折子,光线照亮车厢,他有些不适地眯起丹凤眼,谈轻将挂在车厢上的油灯点亮。 车厢里立时明亮起来,比起黑暗,谈轻更喜欢有光的地方,回头见到裴折玉,他想到什么,又往远挪了挪,捂住自己的耳朵。 “不许咬我耳朵!” 裴折玉慢慢适应光线,闻言薄唇上扬,很快又在谈轻谴责的目光下垂眸敛去笑意,朝他伸手,“不咬了,你过来,我看看咬破没有。” 谈轻连忙摇头,倒也不是害羞,而是有点说不上来的痒痒,“不疼,没咬破,我怕痒。” 裴折玉见好就收,没再强求,只是盯着谈轻看。 谈轻本来没脸红也被盯得脸红,揉揉耳垂,故作嗔怒地瞪着他,“别看了,今晚不亲了。” 裴折玉顿了下,垂眸道:“真的没伤到吗?” 他这么说,反倒显得谈轻好像误会了,可谈轻知道他就是装可怜,于是再三摇头拒绝。 “没有。” 想了想,谈轻又说:“刚才没有开口拒绝那个黄老板,是因为我想听你拒绝,因为我知道你肯定会拒绝的,我想听你亲口说出来。” 裴折玉眸光一怔,丹凤眼一弯,笑着点了点头。 “我也想听你说。” 谈轻小声嘟囔:“可黄家明显是冲着你来的……” 说来他也很纳闷,“这次来刘县的钦差里,我们明面上是宁王府出身、隐王殿下派来的,可身上都没有官职,为什么黄家会选你?” 想到今晚石云居然也去了黄家宴会,谈轻不免起疑,“刘家跟常家有接触,黄家会不会也有?会不会是石云怀疑我们,暗中给常家人传信,常家人再让黄家他们今晚想方设法试探,看看你会不会站起来?” 裴折玉道:“下船之后,季大人和我都派过人盯着石云,他应该没有对外传过信,除非他的手段十分高明,能避开我们的耳目。” “对了!”谈轻转而想到另一种可能,“我们今日去过常家银楼,会不会是那个常掌柜怀疑我们,所以才让黄家人试探我们?” 裴折玉笑道:“或许吧,也或许是奔着隐王来的。” 要这么说的话,谈轻眯起眼看他,“也是,我们现在的身份算是替隐王殿下办事的人,季帧和石云早已经成亲了,徐九郎不过一个校尉,拉拢的价值不高,要是能贿赂到你,说不定黄家还能搭上隐王的门路。” 裴折玉笑着看他,“可惜隐王早有王妃,除了隐王妃,这世间再没有人能入得了他的眼。” 第296章 谈轻睨他一眼,嘴角止不住往上扬,“不说这个了,我饿了,我们快回去吃点宵夜吧。” 裴折玉眸中含笑,满是宠溺。 “好。” 在黄家的宴会上谈轻就没动过筷子,原本是在县衙吃过了才去的,可看着看着他也有点饿了,回去后吃上了洛白现下的肉汤面,裴折玉也陪着吃了两口,夜色渐深,西北风呼呼刮着,小雨夹着雪飘落下来。 落雨的时候已经是凌晨,雨水夹着雪砸在屋檐上,惊醒了谈轻,但裴折玉睡前吃了安神药,没有被吵醒。谈轻暗松口气,侧过身抱住裴折玉,伸手捂住他的耳朵,额头抵在他耳边,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时,床上只有谈轻一个人,想起昨夜半梦半醒时的那场雨,谈轻猛然惊醒,裴折玉就坐在桌前,他一回头就能看到。 谈轻长松口气,后知后觉有些冷,忙拉过被子裹紧。 裴折玉听见动静回头,见他已经醒来,便操控轮椅过来,将放在床头柜上的棉袍递给他。 “醒了。” 谈轻接过棉袍,就在被窝里穿起来,一边偷偷打量裴折玉,见他面色是有些白,但不像是没睡好的样子,又看了眼紧闭的门窗。 “雨停了吗?” 裴折玉心头一暖,笑应:“我醒时就已经停了。” 谈轻总算放心,暗道这雨停得好,看来裴折玉没有病发,卓大夫配的安神养神的药还是有用的。他穿好棉袍,正要下床时想起一件事,“什么时辰了?刘天佑来了没有?” 裴折玉看他生怕自己晚了似的,好笑道:“还没有,离卯时还早,先吃过早饭也不迟。” 还好没错过时辰,不过眼下也快到卯时了,谈轻昨晚半夜醒过一回,这才起得晚了一些。 今日一早,洛白和福生琢磨着包了一些鲜肉馄饨,等谈轻醒来现煮给他送过来,味道还不错,谈轻吃得好,也不嫌一出门就缠上他和裴折玉的师叔烦人了,快吃饱时,就听衙役过来说刘天佑到了。这会儿还没到卯时,这刘天佑倒是赶得早,谈轻飞快吃了剩下半碗馄饨跟裴折玉过去。 季帧听闻这位刘大少爷又来了,也过来了,在路上和他们碰上,便一块进了侧厅问话。 刘天佑独自在侧厅等着,见到三人进来连忙起身,颇有些惴惴不安地给他们三人行了礼。 几人心照不宣,由季帧坐在首位,看谈轻和裴折玉在他下首坐下后,季帧笑眯眯地请刘天佑坐下,让身边的随从去沏壶茶水来,“刘公子不必拘谨,听闻你今日来是有关于张仲义生前的事要交待,本官也很好奇,便跟着宁师爷和钟小公子他们来了。” 刘天佑忙道不敢,小心在下面坐下,客气道:“昨日家父无状,草民本就想当面向季大人赔礼,何况张大人生前曾帮过刘家许多,若是能帮季大人为张大人洗刷冤屈,草民也算是对得起张大人的好意。” 季帧笑着点头,不着痕迹与裴折玉交换了一个眼神,客气话说了,便直接问话了,“张仲义帮过刘家?不知刘公子可愿与本官细说?” 刘天佑忙道:“大人客气,大人想知道,草民自是如实相告,绝不敢有一字半句的隐瞒!” 随从送了茶水上来,谈轻端起茶碗暖手,闻言瞥了眼裴折玉,眼神一交汇,他就明白这事已经转交给季帧,他们听着就是,也方便他们继续伪装身份,毕竟隐王一旦亲身现身刘县,势必会引起大惊动。 为了之后方便行动,他选择老老实实坐着旁听。 刘天佑看去很规矩,垂眼说道:“说起张大人与我刘家的联系,便不得不提起数月前的白顶山匪首高大山,他与草民弟弟天泽有过一些私怨,是因为高大山的妻子王芸娘。” 季帧问:“竟有此事?” 看他装得跟什么都不知道似的,谈轻是满眼佩服。 刘天佑道:“家父向来溺爱天泽,便让天泽有些顽劣,但他从小到大也未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只是生性有些风流多情,可对待跟过他的女子,他也从不吝啬银钱与关怀。而那匪首高大山的妻子王芸娘,本是因家乡雪灾随家人辗转到刘县的秀才之女,被几两银子礼金卖给了下河村的猎户高大山,想来是不甘于此,下河村也常有传言,说此女不安于室,在村中一直遭人排挤。数月前,天泽曾出门游玩,路过下河村,碰巧在高家避雨,邂逅了王氏,天泽回家后便一直记挂着王氏,曾不止一次像家父与大娘提出,要娶王氏为妻,可王氏本就是高家新妇,家父便没有同意,当时天泽还为此与家父起了争执,此事我刘家上下都曾亲眼目睹。” 他这说法跟师枢说的差别太大,刘天泽好色是叶澜他们随便出门都能打听到的事,到了刘天佑口中,好色就成了风流,而且刘天佑还说高大山妻子王芸娘不安于室,不就是在暗示是刘氏先勾引刘天泽吗? 谈轻不由拧起眉头,搁下茶碗,看向刘天佑。 季帧神情未有变化,“那后来又发生了何事?” 刘天佑说:“后来高大山找上门来,说天泽欺辱了王氏,要刘家给他一个说法,家中给了银钱希望息事宁人,他却嫌银钱少,转头去衙门状告天泽,张大人听闻后便来我刘家查问究竟。天泽承认他喜欢王氏,愿意娶过门,高大山却不肯休妻,还说我刘家仗势欺人,害他妻子名声受损被人辱骂。可我刘家确实冤枉,那些流言也不是刘家派人传的,下河村的人说王氏不检点,与我刘家又有什么关系?奈何天泽确实喜欢王氏,家父拗不过,只好替他转圜,又求了张大人帮忙传话求和,回家后又约束天泽,让他不再与王氏接触,为此还关了天泽半月禁闭,不许他出门半步。直到水灾后,王氏托人给天泽送来绣帕,求天泽救她。” 季帧问:“为何?” 谈轻也想知道为什么,他听刘天佑说这些话总觉得拳头痒痒的,想听听他接下来怎么说。 刚捏起的拳头却被人握住,然后一根根手指掰开了,最后,一个剥了皮的橘子送到手上。 谈轻一口火气悬在心口,回头看见那个橘子猛地顿住,再抬眼看去,用口型问裴折玉。 办正事呢,干什么呀? 裴折玉没说话,只看了看橘子,示意谈轻快吃。 皮都剥了,谈轻转头看了眼季帧和刘天佑,见刘天佑低着头回话,没看这边,他抿着的嘴角慢慢扬起,斜了裴折玉一眼,便悄悄撕开一瓣借衣袖的遮掩放到嘴里,牙齿咬破橘子,甜滋滋的,让谈轻眼前一亮,又悄悄撕开一瓣,飞快递到裴折玉嘴边。 裴折玉有些迟疑。 谈轻见他迟疑,也很不解。 裴折玉微低下头张口咬下这瓣橘子,一开始没怎么咬,品出味道来后脸上明显放松许多。 谈轻一眼看懂了,这人是怕这橘子是酸的,不由没好气地瞪了裴折玉一眼,真是的,他看起来会是那种那酸橘子整别人的人吗? 要是能听到他的心声,裴折玉肯定会点头应是。 而此时,刘天佑也说到了后续,“收到王氏的绣帕后,天泽偷跑了出去,到了下河村后便听说下河村水灾严重,高家本就不富裕,王氏正好又病了,这下高大山只能靠卖田地过活,天泽便提出要买高家的田地,且另外给出一笔银钱让高大山休妻放王氏离去。高大山却拿着锄头将天泽赶出村去,当时,下河村很多人都看到了,天泽回家后还自责没能救下王氏,跪求大娘帮忙,本想第二天再去高家一趟,结果到了下河村才听说,前天夜里王氏投河自尽了,天泽对此也是极伤心的。” 他说着叹息一声,“虽说高大山一见到天泽便喊打喊杀,怪天泽逼死王氏,天泽实在冤枉,又想着王氏香消玉殒,高家却家徒四壁,便想着给些银钱让王氏厚葬了。结果高大山没几天就跑上了白顶山,跟山上那帮山匪混在一起,到处抢人粮食。” 季帧忽地打断他,“白顶山原本就有一帮山匪?” 谈轻偷吃着橘子,闻言也有些好奇地眨了眨眼。 刘天佑点头,“今年水灾严重,将山里的一帮山匪赶了出来,约莫有二十几号人,到白顶山落脚了。这高大山上山之后不知怎么当上了匪首,短短半个月,靠着抢来的粮食吸引了不少流民上山,将白顶山的山匪壮大到了上百人,下山抢粮也越来越频繁。最初他们只抢粮食,后来一些富户被抢了银钱,家中女眷也被欺辱……” 刘天佑说着一顿,脸上露出悲愤之色,“再后来便轮到了我们刘家。自王氏死后,天泽日渐消沉,好不容易劝他出门散散心,就被高大山掳走了,家中苦寻两日,最后在城楼上见到了他被割下来的脑袋,还有白顶山山匪留下的口信,要求刘家出三万两现银,要家父亲自上山才肯交还弟弟的尸身,家父被气得当场吐血昏厥。” “我刘家在刘县只是小小商户,可也绝不是任人欺辱之辈,尤其威胁我刘家的还是残忍杀害天泽的凶手!”刘天佑咬牙道:“家父咽不下这口气,便出钱召集义士抗匪,幸得往日我刘家人缘不错,也有一些朋友愿意相助,才凑齐了人马上山抢回弟弟的尸身。若非草民自幼体弱多病,也是要随家父一同上山的,草民与家眷们在府中苦等了一整夜,直到程知州派人请来兵马,家父才顺利带天泽的尸身回来。” 第297章 因太过愤怒激动,他剧烈咳嗽起来,好不容易压抑下来,忙不迭向季帧拱手,苦笑道:“草民失礼了,草民这身子骨从小到大都这样,好不了了,家父因此往日便多疼爱天泽一些,望他日后支撑起整个刘家,也能照顾好草民这个无用的大哥,可惜……” 谈轻嘴里吃着橘子,眉头紧紧皱着,没有出声。 季帧的表情很平静,平静到有些耐人寻味,“无事。你说当日上山抗匪的除了刘家征集的义士还有刘家的一些朋友,他们都是什么人,为何平定白顶山后便都销声匿迹了?” 刘天佑忙道:“刘家召集的义士不过十来人,后来像黄家伯父、魏家伯父这些被白顶山劫过的商户愿意帮忙,算上他们的家仆,总共也凑了百来人。也是白顶山的人大多是刚上山落草的流民和庄稼汉,没什么趁手的兵器,除了高大山与原本那二十来号山匪都不成气候。家父也说过,当时在山上十分凶险,多亏程知州及时请来兵马善后,才让他们安全回来。等事情过去后,那些家仆自然也回家了。” “是吗?”季帧又问:“当时上山抗匪的人可留有名册?本官对这些人颇为好奇,明明也算是立了功,程知州似乎并未给予嘉奖。” 刘天佑笑道:“当时来得匆忙,并未留下名册,何况那些人多是签了卖身契的家仆,当时上山有些伤亡,我刘家早已送去不少银钱感激,他们的主家也都会好好安置他们,我们也不求嘉奖,能找回天泽的尸身已经很满意了,程知州后来也赞赏过我等,我们这些出了钱出了力的就很高兴了,刘县恢复安宁,我们才能安心过日子。” 谈轻在心里补上一句,奸商也能够安心挣钱了。 刘天佑又说:“当时家父带人上山只为抢回天泽的尸身,并没有硬来,是带着银两去的,待解决了匪首高大山之后,山上的土匪就成了一盆散沙,之后兵马到了山下,他们便都投降了。听闻没有伤过人性命的,程知州将他们流放到琼州,而手上染过血的,程大人便就地斩杀。说来也怪,白顶山的山匪抢了县里不少商户的粮食,山上却没见多少粮食,也不知他们搬到了何处去,当时程大人还派人追查过,可不想一切安定之后,张大人却……” 他看向季帧,说道:“张大人是在自己府上被发现的,草民记得,发现张大人死后,仵作验过尸,张大人应当是在程大人带兵前来镇压白顶山那一夜自缢的,可草民与家父都想不通,张大人怎么会突然自缢?还留下了认罪书,分明不久前,他还为了帮我刘家要回天泽的尸身几次上山劝说高大山,这份恩情,我刘家是记得的。” 刘县的事,是程纬亲手善后的,当时他上书告知朝廷时完全略过了刘家带人马抗匪的事,所有证据都指向张仲义贪污赈灾银导致灾民被迫落草上山,引发后续的一切事情,结果也确实如刘天佑所说那样—— 白顶山上死伤不算太多,只有高大山和一小部分山匪被就地斩杀,剩下的流民和庄稼汉都被判流放,去南边开荒种地去了。如今几个月过去了,那些罪人不是早到了琼州,就是死在了路上。而琼州太远,一来一回去取证,等回来时该是开春了。 谈轻早知道这案子不好办,就算打心底里不相信刘天佑的话,也拿不出证据拿下刘家。 季帧思忖道:“你们最后一次接触到张仲义,是在什么时候?可曾发现他的右手受伤?” 刘天佑面露迷茫,“最后一次是在家父决意动手的前天黄昏,张大人出事的前一天,来过刘家,劝家父不要意气用事,以免酿成大祸。但家父当时正在气头上,见张大人几次与高大山交涉不成,很快便让我送张大人离去,张大人的手应该没受伤啊。” 季帧凝望着他,“是吗?那你可知道,当时办张仲义贪污案以及带兵镇压白顶山的程知州被人状告上京,已被关押起来查办了?” 刘天佑一脸震惊,摇头道:“这,草民不知……” 季帧深深看了他一眼,末了道:“本官问完了,今日辛苦刘公子走这一趟了,不过刘公子方才说,高大山的妻子王氏曾在跳河自尽之前托人送你弟弟刘天泽绣帕,向他求救,此事可有人证,或是物证?” 刘天佑忙道:“有的。” 他在怀中取出一张叠好的手帕,将其打开,里面是一块丝质的素白绣帕,季帧一个眼神,随从便上前接过,将那条绣帕展开。 绣帕绣的是大团的山茶花,还有一个娟秀的芸字。 刘天佑说:“听闻这条绣帕是王氏的嫁妆之一,这绣花也是她亲自绣的,下河村是有人能认出来的,往日王氏接绣活的绸缎庄也认得,这绣帕一向是王氏的贴身之物,所以天泽才会毫不犹豫去高家救人。” 谈轻看他居然还真的有物证,不由挑起了眉梢。 季帧没有就证据多言,只道:“本官知晓了,本官还有要务在身,刘公子便先回去吧。” 刘天佑立马应是,朝季帧拱手行礼,也没落下谈轻和裴折玉,这才跟着随从退下。他走时,正好与进来的石云和何大擦肩而过,又急忙朝着石云躬身行了一礼,石云不着痕迹拧起眉头,回头朝季帧行礼。 “季大人。” 季帧点头,将那绣帕包起来放下,“石大人怎么来了?可是江知县那边有什么新发现?” 石云看了眼他手边的布包,眼里闪过一丝疑惑,“没有。不过听闻刘天佑又来了,连季大人都亲自出面问话,下官心中好奇,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季大人,没想到宁师爷和钟小公子比下官来得更快。” 谈轻白他一眼,自顾自剥橘子吃,裴折玉也没说话。 季帧便笑道:“那石大人来得有些晚了,该问的都问完了,刘家和张仲义确实有过来往,是为了刘家小少爷和高大山的一些私怨。” 石大人问:“这刘家大少爷想必是向着自家人的吧。” 季帧思索了下,说道:“传闻刘天佑与他弟弟刘天泽不同,是个老实规矩的人,可惜体弱多病,刘家便格外看重身体康健的刘天泽,但本官派人调查过刘天佑,却发觉他并非是表面那样老实规矩。”他看向谈轻和裴折玉,“这刘天佑私下吸食五石散,近三个月来时常夜宿娼馆,与夫人闹和离,同时一直再接触刘家的铺子,似乎有意在争取刘家铺子管事权,俨然有替代刘天泽接过刘家担子的意思。” 谈轻咽下橘子,惊奇道:“五石散?那是什么?” 裴折玉温声道:“五石散,又叫寒食散,本是一种药,用以温阳安神,治疗伤寒,但数百年来,几经改良后就变成了一种慢性毒药,加大曼陀罗等药材的剂量,若大量食用,会使人兴奋、致幻,从而上瘾。” 谈轻惊道:“这刘天佑身体不好,还嗑药?”他心说难怪第一次见刘天佑时,就感觉到他身上有股抹不去的怪味,就是嗑药的味! 季帧道:“刘天佑身体孱弱,不被刘建忠看重,刘家只有两个儿子,若无意外,刘天泽会是刘家的接班人,但刘天佑或许不甘心。从与他相熟的怡春院姑娘那里打听到,刘天泽死了,他还有心思留恋青楼,寻欢作乐,非但并不伤心,反倒乐见其成。” 石云却有些疑惑,“可下官这些天在县里打听到,刘天佑往日十分老实本分,是个极规矩的人,刘天泽死后,他还大病了一场。” 谈轻忽然有个可怕的猜想,“刘天泽和刘天佑是一母同胞的双胞胎,那有没有可能,被白顶山掳去杀了的那个是哥哥刘天佑,刘天泽侥幸逃过一劫,便假装成他的双胞胎大哥,可私底下还是忍不住暴露本性?” 石云面色一僵,“这,怎么可能?” 季帧也有些诧异,而后摇头失笑,谈轻看不明白,回头看向裴折玉,裴折玉便笑着回答:“刘天佑和刘天泽虽然是双胞胎,但他们刘天佑生来就体弱,比弟弟刘天泽矮了一个头,因为常年服药,面貌上也与弟弟有很大的差异,就算他们眉眼相似,也只有刘天佑冒充刘天泽的可能,刘天泽恐怕要砍了双腿才能伪装成他兄长。” 谈轻吐了吐舌头,笑容尴尬,“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他们双胞胎应该很像,没想到差别这么大。这么看来,当时死的就是刘天泽,刘天佑现在这样,又嗑药又逛妓院,恐怕是没了竞争对手才暴露本性。” 季帧笑着点头,“若我们没有打听过刘天佑和刘天泽的差异,发觉刘天佑在刘天泽死前死后的反差,恐怕也会怀疑他被刘天泽替代了。小公子的话,本官也是认同的,如今刘天泽死了,刘家只剩下一个儿子,刘天佑应当只是有恃无恐,才暴露本性。” “对了。”季帧问:“听闻昨夜宁师爷和小公子在黄府似乎有些不愉快,看来这黄家也未必愿意说实话,两位昨夜辛苦了。还有迟迟未曾露面的魏家,只怕比刘家、黄家更不好对付,想查到张仲义的真正死因,恐怕还要回府城再次审问善后的程纬。” 第298章 谈轻问:“季大人要去府城?” 季帧点头,“本官总觉得有哪里遗漏,而程纬是善后张仲义一案的人,他应该知道不少。” 裴折玉道:“大人去吧,我和表弟会留下继续调查。” 季帧应好,又转头看向石云,“石大人,石大人?” 石云似乎在走神,在何大提醒后才回过神,“下官方才在想刘家的事,季大人有何吩咐?” 季帧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石大人脸色不大好。” 石云脸色有些苍白,苦笑道:“昨夜下了雨,今日越发寒凉,下官有些受凉,不碍事的。” 季帧便道:“既然如此,石大人便留在县衙吧。” 石云反应过来,垂头应是,看着仍有些心不在焉。 季帧叮嘱道:“近来日渐寒凉,不管是石大人还是宁师爷、小公子,都要保重身体才是。” 谈轻点了点头,没忍住多看石云两眼,要是石云真的受凉了,他心里还是幸灾乐祸的。 也不知石云怎么回事,好像格外不喜欢他们似的,察觉谈轻看过来后,立马拧起眉头。 季帧打算今日就去府城,也能尽早赶回来,这便回去收拾东西。他一走,几人立马就散了,留意到石云走前好像盯着自己看了一阵,谈轻怀疑石云是看懂了自己的嘲讽,还跟裴折玉小声吐槽过这人小小心眼。 赶在午时前,季帧坐上马车带人去了府城,谈轻和裴折玉送他到门前,石云却没有来。 谈轻不知道这人是真病还是装病,也懒得理,他有这闲心,还不如抱着裴折玉回房睡觉。 第141章 诚如季帧所说,当日带头召集人马抗匪的三家里,刘家、黄家他们都接触过了,只剩一个魏家,魏家沉得住气,一直没有出面。 张仲义出事的时候,这三家带头去抗匪了,都有不在场证据,他们也不便找魏家人问话。 到刘县这几天,除了开棺验尸之后从张仲义被折断的手骨隐隐指向他或许是被他人所杀,认罪书也可能是他人伪造之外,他们就没有太多收获了,剩下找到的其他小线索似乎根本没什么用,零零散散的。 那张仲义到底是怎么死的,又是谁要谋杀他呢? 大家都怀疑是后来到刘县善后的程纬,张仲义的女儿告御状也是这么说的,但没有证据。 谈轻还记得裴折玉主要是来查什么的,但那个猎场一直找不到主人,他和裴折玉决定再去山里猎场看看,也可以顺路去下河村,白顶山的匪首高大山落草前的家里看看。 次日,谈轻和裴折玉没再带师枢了,只他和裴折玉,带上燕一福生跟几个护卫一早出门。 去山里猎场会经过下河村,快到午时时,他们到了村里,作为受灾最严重的村子之一,下河村比上河村的灾情更严重,就算已经过去几个月,远远看着,村里一片荒芜,很多房屋都有被水泡过的痕迹。 燕一拿了串铜钱,找了个田地里做事的村民带路。 一行人一直走到山脚下,已经是下河村的最边缘了,才找到匪首高大山的家,那是一座还有些崭新的木屋,一个堂屋两个房间,不是很大,屋顶上盖着的茅草有些凌乱,屋前还有个小院,用篱笆围了起来。 带路的村民原本不大愿意来,是拿了一串钱后才开了口,还跟他们说了一些事,这是高大山成亲前刚特意找人新搭建的房子,篱笆也是自己亲手做的,自己亲手围的,成亲后,高家小两口会在院里养鸡种菜。 不过由于高大山爹娘早死,在下河村里没有什么亲戚,一向是在山脚这边过自己的,跟村里人接触不多,妻子王氏又是外来的,跟村里的妇人都不大熟悉,让村里人都知道她这个人,还是在她跳河之后。 后来高大山贱卖了田地却没拿到多少银两,一气之下跑上山当了土匪,村里的人怕被牵连,更是不敢提认识他,但其实他人还是不错的,那段时间村里大家都吃不上饭,但有好些个跟高大山夫妇亲近些的,有时一早起来,会发现门外放了一些粮食。 其实不用想,都知道是高大山放的,但也仅限与帮着他埋葬了王氏的人,而后他们也听隔壁几个村子的人说过,白顶山劫了富商的米粮会分发给受灾的百姓,所以最早时,他们也是劫富济贫的义士。 最后闹到杀人放火的地步,夸他们的人就怕了,没人再敢提白顶山,更不敢提那点恩惠。 但说到底,这些恩惠是实打实分到了不少百姓手里的,白顶山下以及这边好几个受灾的村子村民都拿到过白顶山土匪给的粮食,这也不难解释为什么白顶山劫了那么多粮食,被清剿时山上却没发现多少存粮。 而当时程纬到刘县善后,却将山上找不到的粮食推到了张仲义头上,怀疑他将贪污的赈灾钱粮和白顶山劫来的粮食藏了起来,借此来敷衍丢失掉的那一笔赈灾钱粮的去向。 谈轻不认为是这样。 张仲义本身家境本不富裕,自己散尽家财,跑到邻县买米粮救济灾民是真的,白顶山劫富济贫,分发抢来的粮食给受灾的百姓也是真的,要是张仲义最开始真的贪了,到后来又何必变卖了自己的家产呢? 至于白顶山,谈轻猜想,白顶山上原本是真的有土匪的,高大山是匪首,可手下吸纳的人参差不齐,而人心也是最容易被煽动的。 或许一开始的时候,这些人只是想劫富济贫吃饱饭,但后来,白顶山上一定是失控了。 到最后酿成了悲剧,不能说他们双方都没有过错,但其实刘家跟高大山的私怨本不该有这样的结果,所以问题就又回到了张仲义身上。 可偏偏刘家没说张仲义有问题,而张仲义几次去白顶山,高大山等土匪居然也没有动他。 那张仲义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谈轻跟着裴折玉问了一阵话,燕一在旁边提笔记录,谈轻实在闲的,起身去木屋里转转。 裴折玉就在院里坐着,不担心谈轻跟他同在一个院子里还会出事,点了头示意福生跟上。 高家已经好几个月没住过人,又早就有官兵来搜查过,门早就被踹坏了,里头乱糟糟的一片,地上还有些山洪泡过的黄泥和茅草,屋顶也破了洞,地上散落着一些陶器碎片,到处是蜘蛛网和厚厚的灰尘。 谈轻带着福生进了堂屋,先前来的官兵早就在高家翻箱倒柜地搜查过,屋里没什么可以藏东西的隐蔽处,也找不到最初的生活痕迹,谈轻颇有些失望,又带上福生去隔壁的房间看看,一推开门,迎面就挂下来一大片蜘蛛网,差点糊了谈轻一脸。 福生忙拿树枝挑去蛛网甩开,纳闷道:“少爷,咱们进来这里干什么,就算这里真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也早就被人拿走了吧?” 谈轻挥开门上飘下的灰尘,往里走去,这房间是卧房,不大,因为窗户紧紧关着,坏掉耷拉下来的木门又挡了不少光,里面很暗。 地上也有不少杂物,可见上次来搜查的人十分粗暴。 谈轻小心越过那些杂物,边走边回答福生,“说不定还会有遗漏的东西或是线索呢?总之是顺路来查案嘛,多一个心眼,准没坏事。” 福生也认为张仲义畏罪自杀的事处处都有疑点,而高大山和刘家是他生前接触过的人,没准能从这里找到线索,更奈何不了谈轻,只好憋着气跟他进去,很快就见谈轻在新制的木床前蹲下,在捡什么东西。 福生紧张道:“少爷别碰!” 谈轻被他叫得手一抖,目光幽幽地捏着一卷绣线回头看他,“只不过是掉在地上的绣线。” 他说着起身,在屋里找了一会儿,在桌上找到了被打翻的绣篮,将绣篮拿起放好,顺手把手里的绣线扔进去,拍掉手上的灰尘。 “看来王芸娘真的会绣花,不过要拿到她的绣帕的话并不难,要么等她死后到高家翻找她的遗物,要么直接让人偷她的绣帕。” 想到刘天佑拿出的绣帕,谈轻心存怀疑,“刘家给的绣帕不一定是王芸娘托人送刘天泽的。王芸娘是因为刘天泽的纠缠和村里的流言蜚语自杀,要推翻这个论点,说王芸娘向刘天泽求救的话,那高大山才是真正逼死王芸娘,借此敲诈勒索刘家的人。” 福生道:“不过一条绣帕,却代表了王芸娘的清白,贞洁对女子尤其重要。但这高大山后来确实当了山匪杀了人,他是好是坏,对王芸娘怎么样,也只有王芸娘心里清楚。” 对跟自己唱反调的福生,谈轻没说话,只回头看他。 福生意识到这一点,摸摸鼻尖,又说:“当然少爷说的也对,刘家跟常家人走得近,说得再好听,还不是逼迫高大山贱卖田地、卖妻,坏了王芸娘名节,还是很可疑的。” 谈轻摇头,“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我还是怀疑刘家。” 福生嘴角一抽,反正就是他说他的,少爷坚持自己的直觉呗。他见谈轻转过头要去开窗,忙不迭上前,“少爷,还是让我来吧。” 第299章 谈轻也就让开让他来,开了窗,房间很快亮堂不少。 福生拿棍子支起窗户,手上全是黑灰,一脸难受。 谈轻无奈道:“行了,你去外面洗手吧,我记得院里有个水井,还是高大山成亲之前专门找人打的。在村里打井可要花费不少银钱精力,但他就是打了,还有这新房子,床、柜子,对我们来说并不贵重,却都是新打的,而这些都是为了成亲做准备,可见他成亲前是真心想过日子的人。” “少爷说的对,那我先出去了,少爷别乱碰那些东西!” 福生应声往外跑,不留神被拌了脚,差点摔倒,好在他反应快扶住柜子,没真的摔了。 谈轻东西也不找了,快步过去扶起他,“没摔伤吧?” 福生摇头,就是又擦了两手灰,低头踢了踢脚下绊到的一块破布,“被这破衣服绊到了。” 他想走开,才发现衣袖挂到了柜子一角的木刺上,用力一扯,不料刺啦一声,将衣袖撕开了一道口子,棉衣的布料依旧挂在上面。 谈轻扶额摇头,都不忍心再看了,“你好歹小心点。” 福生嘿嘿笑了笑,衣袖不破都破了,他索性粗暴地将衣袖扯回来,那柜门也跟着开了。 里头什么也没有,谈轻看着柜子一角突出的木刺,忽而拧起眉头,伸出手指摸了摸,“这个痕迹,怎么看起来有点像用柴刀砍的?” 福生跟着看去,柜子上的豁口有些大,确实像是用不太锋利的刀砍的,谈轻嫌他挡光,摆手让他到一边去,绕着柜子转了两圈。 这就是农家很常见的自家打造的柜子,还保留着崭新的痕迹,越有半人高,没有上漆。 窗口的光照进来,让谈轻找到了一丝异样,他蹲了下来,在柜脚后面捡起了一枚碎玉。 碎玉是勾状的,但玉质还不错,谈轻对着日光端详一会儿,发觉断口处带着一点血迹。 福生凑过来问:“这看起来,怎么那么像玉带钩?高家就是个猎户,哪里用得起这东西?” 这玉带钩,多是权贵男子腰带上的配饰,越是达官贵人,越是爱在这种显眼的地方摆阔。 谈轻若有所思道:“高家用不起,但是刘家可以。” 福生恍然大悟,“这可能是那个刘天泽留下的?少爷不是说,刘天泽来过高家避雨吗?” 可是腰带配饰这种东西又怎么可能轻易落在别人家,还是在别人夫妻房间里,又染了血? 谈轻想了想,从怀里拿出一张手帕将玉带钩放进去包起来,“走吧,给表哥看看这个。” 福生正应好,冷不丁惊叫了一声,捂住自己后背。 谈轻回头看他,“又干嘛?” 福生一脸见了鬼的神情,左看看右看看,挪到谈轻身边说:“刚才有东西突然砸我后背。” 谈轻提醒福生,“你说是这屋里的虫子咬你还合理点。” “不是虫子,就是有东西砸我!”福生催道:“少爷,我们快走吧!这个地方怪渗人的!” “你这个胆小鬼。” 话是这么说,谈轻还是如他所愿往门前走去,一边打量起屋中死角,不一会儿,他就见到窗台上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接着是一双眼睛,谈轻拧起眉头,站定下来。 这就是个小男孩,大概三岁左右,长得虎头虎脑的。 福生脸吓白了,急得拿手背推他手臂,“少爷,我们快走吧!这地方真有点阴气森森的!” 谈轻跟窗台后面那双眼睛对上,顿时放松下来,戳了戳福生脑门,示意他看去,“什么阴气,我看,就是他刚才拿石子砸你。” 福生闻声看去,窗外果然有个小孩,见他们两个发现了自己,小脑袋一缩,很快没了影。 谈轻摊手,“现在走了。” 福生反应过来,又羞又气。 “这是哪家的熊孩子啊!”福生挽起袖子,气咻咻地追出了门外,“哎!你给我站住,别跑!” 谈轻眨了眨眼,一脸无奈,只好带着玉带钩先出去找裴折玉,谁料那小孩也正往前院跑。 福生在后面追着追着,还没追上人,这小孩就一溜烟跑到了裴折玉面前,看了他一眼,转头就躲到了正被他问话的村民身后去。 到了裴折玉面前,福生不敢乱来,回头看向谈轻。 谈轻看他又怂又委屈的样子就想笑,对上裴折玉的疑惑目光说:“这小孩刚刚躲在后面拿石子砸福生,福生找他算账呢,问完了吗?” 裴折玉顿了下,看向福生,也是弯唇笑了,“问完了。” 对面的庄稼汉笑得极尴尬,“这是村里王二婶子娘家表妹的孩子,姓程,说是生意做不成,半月前寡母带着三岁的孩子回乡投奔亲戚,听说以前夫家也是府城的大户人家。” 听闻这孤儿寡母的,福生也消气了,“那算了,只是个三岁小孩,让他下回别闹就是了。” 庄稼汉牵着孩子连连应是,“我一定跟王二婶子说。” 福生都不计较了,谈轻就是看个乐子,没打算真收拾这小孩,看男人带着孩子走了,刚走出没多久,就有个穿着干净的年轻妇人从村里过来,从男人手里接过孩子。 这妇人的夫君没准真是大户人家,即便如今孤儿寡母的,同样穿着布衣,她的相貌却很漂亮,很惹眼,双手同样十分娇嫩白净。 那妇人远远看了他们一样,便警惕地抱紧小孩走了。 福生还感慨了一句,“有娘的孩子在哪儿都是宝。” 谈轻看他这么羡慕,想到他也是个没爹没娘的,也不嘲笑他了,挑了挑眉,拍了拍他肩头。 “你也有干爹干娘啊。” 福生嘿嘿笑道:“也是。” 谈轻摇头笑笑,将用手帕包着的玉带钩拿给裴折玉,说是屋里找到的,裴折玉看一眼就让燕一收起来了,拉住谈轻的手拍了拍他身上沾到的灰尘,“我们这就进山吧?” 天色也不早了,谈轻应了声,一行人就进山了。 回到马车上,谈轻才小声问裴折玉,“你觉得这个玉带钩会不会是刘天泽在高家留下的?可是这种东西在腰带上,不会平白无故落在高家,而且不仅碎了,还有血迹。” 裴折玉问:“王妃怎么想?” 谈轻说:“刘天佑说刘天泽去过高家,不止一次,我猜,会不会是刘天泽想欺负王芸娘,解开腰带后玉带钩砸在地上摔碎了?那上面的血迹也可能是被高大山发现了,一怒之下跟刘天泽打起来留下的?” “腰带上这东西太私密了,无端端不会掉下来,高大山那么恨刘天泽,我很难不往刘天泽可能欺负了王芸娘这方面想。”谈轻叹道:“但我也希望高大山及时阻止了刘天泽。” 一个女人在这世道太苦了,若不是在裴折玉面前,这个对王芸娘不好的猜想他也不会说。 谈轻又说:“当然了,或许真的像刘天佑说的那样,刘天泽只是单纯喜欢王芸娘,他也去过王家不止一次,包括提出让高大山卖妻,或许就是那次被高大山揍时落下的吧。” 裴折玉温声道:“不管这个玉带钩是不会刘天泽当时落下的,王芸娘之所以跳河自尽都极有可能时因为外传那样,因为刘天泽造成的流言蜚语被逼死,那么刘天泽的喜欢对她而言,就只是逼死她的一把刀。王芸娘的死因关乎高大山,或许与当时频繁接触高大山的张仲义真正死因有关。” 谈轻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张仲义生前也跟刘家频繁接触过,高大山也跟刘家有恩怨,还有黄家、魏家都曾经帮着刘家抗匪,然后张仲义畏罪自杀,女儿却上京喊冤,程纬又是善后张仲义之死一案和平定白顶山匪乱的人……不管是我们要调查的是否有人在这里养私兵的事,还是季大人要查的张仲义是否冤死一案,都绕不过这些事情,而这些零零散散的线索看起来毫无关联,却又似乎密切相关,唯独少了将它们都串联起来的最关键的那条线。” 裴折玉颔首,“想来要找到突破口,才能揭开真相。” 谈轻点头,反正想不通,他也不想了,揉了揉额角,回头一看,发觉裴折玉还在看着他,上马车后,裴折玉就一直这么盯着他看。 谈轻问:“怎么这么看我?” 裴折玉移开眼,很快又回头看着谈轻,眼神很温柔。 “方才王妃安慰福生,我便想起来王妃也是自小没了双亲,福生还有干爹干娘,而你身边却只有恨不得将你敲骨吸髓的二房一家。” 谈轻还以为裴折玉有什么事,听完笑出声,“我不是以前的谈轻,哪里就跟福生一样了?” 裴折玉依旧温柔地看着他,“但你以前的事,你也只跟我提到过叶先生,没再提其他人。” 在末世的时候,叶老师就是谈轻唯一的亲人,不过要是这么论起来,谈轻实话实说,“我确实没有爹娘,也是叶老师看着我长大的。虽然我也很羡慕那些有爹娘陪伴长大的人,但那里的叶老师对我也很好。” 第300章 裴折玉轻轻握住他的手,“方才我看你安慰福生时,就在想你会不会也很羡慕他。我想告诉你,你在这里不是孤身一人,还有我。” 谈轻一下子听懂了他的意思,这里不是自己自小长大的末世,对自己来说是一个全新的世界,裴折玉明白,并且愿意一直陪伴他。 谈轻怔了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是觉得心中很欢喜,想了想,他倾身抱住裴折玉。 “我知道。”他说:“我也会一直陪着你的,裴折玉。” 第142章 上回来过猎场,这趟不用再找人带路,午时前就到了,几天没来,山里猎场又荒了几分。 这猎场遗留下来太多猎物,大概是因为猎场的主人打算荒废猎场的时候直接不管山上的猎物,就算人不在了,这些猎物依旧在山里生长,上回来时没发现,这次才发现山里还有一些老虎、豹之类的猛兽。 猎场养的猛兽跟山里野生的有差别,这些猛兽明显是猎场养的,一整座山做猎场,还养了这么多猛兽,不得不说,猎场的主人很大手笔,比京中有些贵人的猎场也不差。 可惜就是人住过的痕迹都被烧毁清理了,没人认领,谁也不知道这猎场是谁的,可空着这么大一个猎场没有人打理,还是最近这段时间突然荒废的,就在刘县这片地方,很难不让人怀疑这个地方有问题。 前几天他们来时裴折玉留了人在这边,虽说没能打听到师枢的来历,却也搜查到猎场里的一些异常。谈轻和裴折玉跟着进了山,到了山后背阴处一个山洞,门前堆着许多碎石,是堵在洞口,刚被燕一几人挖出来的,洞口小,里面却别有洞天。 山洞地面并不平坦,故而轮椅推得磕磕绊绊的,同时仅能通过三到四人,但走进去大概五米深拐了角,里面空间又大又深,约有一百多平方,地上有车辙痕迹,地面十分平整,显然是人工开凿过的。地上有堆放过箱子的痕迹,还遗漏了一些米面,几乎跟泥土混为一体,招来不少老鼠。 人都走近了,老鼠还嚣张地待在那里,谈轻皱了皱眉,立马推着裴折玉进里面的石室。里面还有一间石室,比外面小一些,跟外面一样是空荡荡的,倒是没见到留下什么东西,不过地上的车辙痕迹更深。 燕一带他们进去,边说:“山脚下的林子里找到一些被遗弃的推车,这里的车辙痕应该就是推车留下的,不过这痕迹如此深,属下估计这里原本藏着的东西会比米粮更重,可惜这里没有遗留下什么东西。” 裴折玉看向一处山壁上的划痕,“会是兵器吗?” 谈轻跟着他看去,山壁一角上有好些划痕,看起来更像是利器无意磨损的,所以都不深。 裴折玉一个眼神递去,燕一便抽出手里的剑,在山壁上轻轻划过,一道崭新的划痕赫然展现几人面前,与其他痕迹极为相似。 谈轻看这划痕粗细差不多,猜想锋利程度也都差不远,再想到猎场其他疑点,嘶了一声。 “这里不会真是兵器库吧?按说这猎场要是正常有人看着,也用不着太多粮食,这猎场的主人非要把粮食藏在这里,估计还不少,这山洞至少能藏上万斤,他吃得完吗?匆匆把猎场荒废了,还把那些屋子给烧了,这里真是越看越像养私兵的营地啊。” 裴折玉道:“那会是谁养的私兵?” 谈轻疑惑道:“刘家?还是黄家?还是那个没有露面的魏家?但他们都只是商户,为什么要养私兵?可要不是他们,他们那么顺利就清剿了白顶山乱匪,真的只是运气好吗?真的跟这个猎场没有关系吗?” 燕一回道:“目前还未查到这三家与猎场有关系。” 谈轻想了想,又问裴折玉:“那当时你接到旨意,让你来赣州重审张仲义一案,又是谁透露给皇帝,这里可能有人在养私兵的?” 裴折玉微垂下丹凤眼,“我也不太清楚,二哥提醒我此事比案子重要,他了解裴璋,此事十有八|九是真的,或许是裴璋的眼线调查到的,也或许是他疑心病又翻了,但跟张仲义一案有没有关系还未可知。” 谈轻点了点头,环顾这间石室四周,“二哥这么说一定有他的道理,要是光顾着查张仲义一案,我们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找到这处猎场,而从这猎场的种种疑点看来,说不定这回皇帝也不单纯是疑心病犯了。” 他啧了一声,“这么看来,最早提醒我们来这处猎场的师枢更可疑了,他到底是什么人?” 裴折玉缓缓摇头,“还是查不出来,只知道他确实在我们之前就到了刘县,只是过路人,也确实如他所言,在山里迷路被山里的猎户所救,在山里住过一段时间,连季大人问了整日,也问不出他的底细。” 谈轻想了想,又说:“其实我感觉他对我们是没有恶意的,还好几次暗中提点我们一些线索,包括猎场的、张仲义案子的,要是……” 裴折玉不喜欢师枢,谈轻斟酌了下,哄着他说:“要是他真的知道很多事情,愿意告诉我们的话,案子和我们要查的私兵去向也会水落石出吧?就是不知道他要怎样才肯说出来,他那样促狭的性格,肯定不会轻易配合,说不定还会为难我们。” 裴折玉果然有些不开心,但并未第一时间否决,只瞥了燕一一眼,示意他将剑收回去。 “再看看吧。” 谈轻又点头,“也行,说不定他根本就是瞎猫撞上死耗子了,我有预感,你能查清楚的。” 裴折玉闻言扬起唇角,“只要找到猎场的主人,就能查到这里究竟有没有人在养私兵。” 谈轻握拳,“加油。” 这种独特的鼓励方式,让裴折玉顿了顿,而后笑着点头时,山洞外突然响起一道惊喝—— “谁在那里!” 外面的声音传到山洞里显得格外清晰,还有回音,谈轻听这声音不对,立时警觉起来。 “外面出事了?” 裴折玉眉心一紧,偏头吩咐燕一,“去看看。” 燕一应声,转身出了石室,过了一会儿回来时,神情已然放松下来,抱着剑上前回禀。 “有个猎户躲在林子里,让弟兄们抓了个正着。” 谈轻暗松口气,又有些好奇。 “猎户?” 燕一道:“说是住在山外不远的猎户,因为这山里猎物多,才专程上山来打些野味过冬。” 谈轻也想起来了,“师枢说过,他知道这个猎场,是因为山里的猎户会过来这边打猎。” 裴折玉俨然也轻松不少,“让他走吧……不。”他不知想到什么,改口说:“出去看看。” 谈轻应好,推着他出去,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改变了主意,但他肯定有他自己的用意。 出了山洞,谈轻远远就见到被两个护卫拦住的猎户。 这猎户高高壮壮的,大概三十多岁,留了唇上胡须,肤色黝黑,身上背着弓箭和柴刀。 在他们打量猎户的时候,猎户也在看他们,等谈轻推着裴折玉过去,猎户的神情越发不安,说话时夹带着口音,在嚷嚷着什么。 谈轻听不懂,裴折玉便示意燕一找个人来安抚猎户。 抓到猎户的护卫能说当地话,叫过来跟猎户交流,猎户才稍微放松些。而他们说得慢了,谈轻才连猜带蒙地听得懂一两个字节。 这时,裴折玉才发话。 “他在说什么?” 护卫垂头回道:“回师爷,他说他就是上山打猎的,发现我们聚在这里觉得很古怪才跟上来看看,问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放他离开。” 裴折玉思忖了下,“跟他说,我们是来查案的。” 护卫愣了下,应了是,回头用生涩的当地话跟猎户交流,谈轻能听懂他在说他们是钦差。 那猎户又惊又恐,当场跪拜下来,裴折玉让燕一扶他起身,又说:“问问他可知道这猎场的主人是谁,先前有没有过什么异动。” 护卫恭顺应了,将他的话转述给猎户,那猎户狐疑地看了看他和谈轻几人,这回居然是用生涩的官话询问他们:“能不能问一下,几位钦差大老爷们是来查什么案子的?” 官话跟京腔有相通之处,谈轻听完笑了,“原来你能说官话,那你能听懂我们说的话吗?” 猎户小心翼翼地低头,磕磕绊绊地说:“能听懂,可是说不来,大人们是来查猎场的?那我们以后,是不是不能在这里打猎了?” “查过这里没问题,你们想在这打猎就在这打猎,不过要看这里的主人愿不愿意让你们进来。”谈轻说着回头看向裴折玉,“我们查过就走,你也不用紧张,知道什么老实交待,我们是钦差,是来办案的,案子办清楚了就回京城,不会对你怎么样。” 裴折玉默然颔首,以此佐证谈轻说的都是真的。 看他们还算平易近人,猎户犹豫一阵,说道:“县衙的张大人也查过这猎场,当时猎场还有很多人,现在你们再来已经没人了。” 第301章 谈轻一时还以为自己听岔了,眨了眨眼,回头看向裴折玉和燕一福生,见他们或多或少同样都有些吃惊,他才相信自己没有听错。 “张大人?是张仲义?” 猎户回答得越发小心,“是那位知县大人,可他还没查完猎场的事,听说人就上吊死了……” 裴折玉本是想打听一下这猎户口中所知与他们得来的线索可有不同,不曾想这人知道的还不少,便也重视起来,“张大人或许是被人谋杀、冤死的,钦差便是为了重新调查他的案子而来,你都知道些什么,一五一十说出来,若对破案有利,有赏。” “原来张大人真的是冤枉的?”猎户有过一瞬恍惚,随后忙回道:“草民一定老实回话。” 他语速一块,几人就听不太懂了,说起官话也是磕磕绊绊的,裴折玉便让护卫继续传话。 从护卫的转述中,猎户交待了自己曾经受张仲义所托,盯着猎场,可是还没查完,张仲义忽然让人给他送来几两银子的辛苦费,又托人传话,让他最近都别再上山了,任何人问起猎场都不要说自己去过猎场周围,又过了没多久,张仲义就自裁了。 而猎户听闻张仲义死后也慌张了很久,躲在家里一个多月不敢出门,怕招惹了什么是非。 裴折玉便问:“张仲义是什么时候让他盯着猎场的?” 猎户想了想,应道:“发洪水前不到半个月吧。” 裴折玉又问:“猎场都有什么?他让你查什么?” 猎户说的话一长,就让护卫转述了,护卫边听边小声应道:“他说,一年前他就知道山里有个猎场,但是这里离他们住的村子太远,就算是猎户也不敢进山,他胆子大,偶尔会进深山打猎,发觉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一些人马进山,每次人都不少。” 谈轻越发好奇了,“那些人就是猎场的主人吗?” 护卫传话说:“是当官的,那些人骑着马,穿着打扮都很神气,管那个带头的叫大人。有时候,会有一些人往山里送粮食,都是半夜的偷偷送。有时候,还有人会把女人送进山,最后再带出来。张仲义发现这些,是因为他刚五岁的儿子染了风寒,他就将那些人路过时捡到的一枚金珠送去当铺当了,正巧碰上张仲义,张仲义发觉异常,拉住他盘问了一番,最后拿银钱换了那枚金珠,便让他暗中盯着猎场。” “当官的?大人?” 谈轻挑起眉梢,回头跟裴折玉交换了一个眼神。 护卫很快又说:“他还说,他盯着猎场的半个月里,偷偷混进过猎场一回,当时是半夜,那位大人没有来,但是猎场里的人很多,他们围着篝火喝酒吃肉,手里头都有刀。” 裴折玉问:“多少人?” 护卫说:“两三百,全是男人,天黑了,他看不清,也不知道猎场的人是不是都在那里。” 猎户又说了一长段话,护卫紧跟着转述,“当时他差点被发现了,还好发现他的男人醉得不轻,看不清人。他连夜逃出猎场,将这些告诉张大人,张大人便让他之后盯着猎场动向即可,不要再贸然进去。” 这猎场已经跟张仲义有了联系,先前那些毫无头绪的线索似乎也可以串联起来了,谈轻追问道:“那个大人是谁?长什么样子?” 这个问题猎户之前回答过张仲义,张仲义死了,他吓得不轻,经常会回想起自己跟张仲义的接触,谈轻一问,他很快就说了出来。 护卫代为回话,“那位大人看着很年轻,嘴角有颗黑痣,眼睛细长,别人管他叫程大人,山里的人管他叫程将军,不知道是打哪儿来的。但跟这位大人进山的人,他以前进县城见过,是魏家武馆的魏老爷。” 谈轻若有所思,他没见过程纬,可裴折玉见过画像。 裴折玉果然点头,让谈轻确认程纬确实有这些相貌特征,又问:“他们是何时离开的?刘县抗匪的时候,猎场里是否有过什么异常?” 猎户回道:“当时洪水严重,山里也不好过,我没顾上那边,但雨停后却是看到山道上有很多脚印,没两天就听说张大人没了,一个多月后我才敢出门。因为前天夜里山里着火,烧了整宿,我心里不踏实,进山再看,猎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了。” 听到这里,裴折玉已然无需再问了,摆手让燕一去处理后续,让猎户记下口供按下指印。 看着几人下去,谈轻感慨道:“我感觉我的头脑从到赣州开始,从未有过此刻这样清楚。” 裴折玉看向他,“轻轻这么快就猜到真相了吗?” 福生仍有些困惑,闻言一脸迷茫地看向谈轻。 谈轻睨了裴折玉一眼,“倒也不是全都猜到了,我只是有个猜想。这个一年前就建成的猎场,不仅是给那位程大人养私兵的,恐怕也是供他放松享乐的地方。而这个人,八成就是程纬,或许就是魏家在帮他养私兵,而这些,被无意中发现猎场存在的猎户因为一枚遗落在路上的金珠,透露给了张仲义。张仲义让猎户盯着猎场,肯定也早就猜到了这位程大人就是同在赣州为官,却压在他头上的知州程纬。” “所以张仲义没有声张出去,但后来,他或许暴露了。”谈轻猜测道:“卡刘县的赈灾钱粮,说不定是程纬对张仲义的一个警告。” “不管刘家和程纬有没有关系,他和高大山的恩怨当中一定有程纬的人在煽风点火,说不定就是那魏家。”谈轻点了点额角,又说:“可是同时张仲义忙于治水救灾,只能暂时中断调查对猎场的调查,又或许是不敢查下去,忌惮右相。同时他又为了白顶山和刘家的事频繁和高大山接触,这会不会就是魏家出动山里的私兵,也要赶在兵马到来之前清剿白顶山的原因?因为他知道的太多了,程纬怕他说出去。” “张仲义也许也早就察觉自己被发现了,所以安排女儿和老仆离开刘县,又托人给猎户传话让他别再盯着猎场。而白顶山匪首高大山被杀的同时,张仲义也被灭口且伪造成畏罪自杀,之后程纬来到刘县给魏家擦屁股,同时转移人马,抹去痕迹。” 谈轻说道:“可是程纬唯独算漏了张仲义的女儿,不,或者说张仲义聪明,早早将女儿送走了,他的女儿还有贵人相助,走到了太后面前,但张仲义的女儿对这些事情并不知情,难道是张仲义不敢说吗?” 裴折玉提醒道:“程纬背后是右相,以右相在朝中的势力,程纬若早有察觉,只要右相出手,张仲义检举他的奏章便无法上达天听。而张仲义查过猎场,他手上就一定会留下程纬养私兵或贪污受贿的证据。” 谈轻摊手,“可是这些证据,在程纬带人来到刘县之后,应该已经全都被抹去了,除非程纬和他手底下动手的人自己站出来自首。” 如果程纬愿意自首,他们也就不会来赣州查案了。 福生恍然大悟,认同地点头,神情略有些担忧。 裴折玉依旧很从容,说道:“白顶山一事,张仲义无能为力,从送走他女儿可以看出来,他早就猜到他会出事,那么应该也能猜到程纬会将一切证据抹杀,轻轻认为,张仲义会不会将这些证据都藏起来?” 谈轻睁大眼睛,“有可能啊!” 福生想到季大人给江知墨安排的那些看似毫无用处地搜查张仲义遗物文书的活,眼睛微微亮起来,“那我们现在要赶回县衙吗?” 话音落下,谈轻和裴折玉齐齐回头,两双眼睛看着他。 谈轻也就罢了,裴折玉也这么看他,福生有点紧张,声音都有点颤抖,“我说错了吗?” 谈轻怜爱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没有,你说得对,看来季大人很有先见之明。”他说完无情地推开受宠若惊的福生,兴冲冲看向裴折玉,“我感觉张仲义的遗物很有调查的价值,裴折玉,我们回县衙吧?” 裴折玉失笑,“好。” 谈轻说走,裴折玉就让人准备,留两个护卫安置猎户和继续在猎场盯着,他们便回去了。 来的路上还不觉得,回去时因为太着急,谈轻觉得时间格外漫长,一直催燕一赶车快点。 同样的路程,回去时耗时便快了不少,回到县城时,刚过晌午,谈轻下了马车,回头推着裴折玉进县衙,裴折玉笑得极无奈。 “东西都在县衙,何必着急?” 谈轻就是不放心,“早点找到证据,我们就能早点办完事了,而且我还真怕证据跑了。” 裴折玉笑而不语,也是,险些忘了县衙里还有别人的眼睛,不管是石云,还是刘县丞。 进了县衙问出江知墨所在,谈轻和裴折玉便找过去。 还没到门前,师枢先从江知墨的班房里探出头来,看他们一眼又缩回去,谈轻有些纳闷,还没问他怎么在这,他又跑了出来,“哎呦,小两口回来了,今儿去哪儿玩疯了?” 谈轻白了他一眼,“少废话,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果断推着裴折玉绕开师枢,裴折玉扫了师枢一眼,便冷漠地移开眼。师枢啧了一声,嘀咕着小两口都欺负他,便追了上来。 第302章 “我在这里,当然是因为我闲的,叶先生想帮江大人忙,我便过来搭把手,叶先生可温柔了,不像你们小两口,就知道欺负人。” 谈轻活了这么久还是头回听有人说叶老师温柔,可想想这个世界的叶老师看着清冷了点,很多时候确实很温和,他顿时警觉起来。 “都说了不要跟我们叶老师走太近,他是有心上人的!” 师枢挑眉,“真的?” 谈轻话出了口,才发现自己说错了,末世的叶博士有伴,这个世界的没有,好在裴折玉出言提醒,“不是要去看张仲义的遗物吗?” 谈轻立马点头,给了师枢一个边上去的眼神,推着裴折玉就要进去,师枢又觍着脸追上。 “你们也要去看张大人的遗物?怎么,是有人告诉了你们,我和叶先生找到线索了吗?” 谈轻本想呛他一句,听到后话当即拉住轮椅站定。 “找到了?” 他们在门前说了这么多,屋里的人都听见了动静,叶澜走了出来,见到他们后显然松了口气,“师爷,小公子,你们回来就好。” 正主就在这里,师枢就不用管了,谈轻立马推着裴折玉过去,“老师,你们找到线索了?” 叶澜看向门内,神色谨慎。 “找到了,但石大人想拿走。” 谈轻心下一惊,低头和裴折玉相视一眼,裴折玉面色也认真起来,“东西被他带走了?” 师枢一脸得意地跑过来邀功,“那肯定是没有的!有英勇挺身的我在,叶先生耗费心血找了半天才找到的功劳能轻易被人抢走吗?” 谈轻一把推开他硬挤过来的脸,看叶澜的眼神很是担忧,“我们不在,石云欺负你们了?” 叶澜失笑摇头,“没有。石大人突然有事,走了。” 谈轻撇嘴,“他能有什么事?” 叶澜面露迟疑,告诉他们,“石大人的夫人来了。” 谈轻一愣,“啊?徐九郎喜欢的那位赵公子吗?” 那石云跟徐九郎不得又撕起来? 第143章 石云只有一位夫人,便是工部赵侍郎的长子,这回来的,还真就是徐九郎喜欢的那位。 可惜徐九郎跟季帧去府城了,要不然谈轻就能看上热闹了,当然,谈轻也没忘记正事。 “东西还在吗?” 叶澜忙带路,“石大人没来得及看,还在江大人那。” 谈轻看裴折玉点了头,这便推着他跟进屋里,江知墨果然在里面,坐立不安,一见他们进来,立马起身上前,“师爷,小公子!” 裴折玉开门见山问:“东西呢?” 江知墨连忙应在,回头跟师爷手忙脚乱地将原本放在桌上一个巴掌大的木匣子双手奉上。 “下官和叶先生一同打开看过,这是张仲义生前亲笔所写的奏章,与他搜集的一些证据,状告知州程纬贪污受贿、私养兵马。” 他特意提到叶澜,就是想说他自己没有私下打开过,谈轻让燕一接过来,打开匣子后将里面的奏章取了出来,递给裴折玉便翻看起其他东西,巴掌大的方长木匣里有个册子,一些书信,还有枚圆润的金珠。 乍一看到那枚金珠,谈轻便挑起了眉梢,叶澜低声与他解释:“金珠是张大人发现知州程纬暗中频繁来往刘县的证据,册子上则是暗中调查刘县的魏家、黄家以及刘家贿赂程纬的详情,这些书信便是张大人托人调查这三家为程纬修建猎场,疑似提供场地帮程纬养人马的结果,证实程纬与他们关系密切,在察觉张大人调查他的事后一再暗示张大人,想要将他拉下水,俱被拒绝之后,便在发放赈灾钱粮时刻意扣压,或是直接昧下贪污。” 谈轻从猎场那边知道魏家跟程纬关系密切,还不确定其他人,如今张仲义的奏折书信都在,他确定自己的直觉没有错,便问:“刘家和黄家果然跟程纬有关系,那高大山跟刘家的事也是他们故意挑起来的?” 叶澜摇头,“张大人死前不久才发现刘家和黄家也掺和其中,不知刘家和高大山的恩怨是否由他们引导,他拦不住被这三家鼓动去剿匪的人,也不确定他们是否就是程纬养的那些私兵,只猜到高大山一死,接下来就是他,所以将证据藏了起来。” 谈轻点点头,又好奇地问:“老师是在哪儿找到这些东西的?藏了这么久都没人发现?” 师枢找到机会就插嘴,“多亏了叶先生心细如发,才在张仲义留下的诗集里找到线索!” 谈轻觉得他不太正经,拉着叶老师往边上挪了挪,叶澜也有些无奈,转而看向江知墨。 “江大人查了张大人的遗物数日,才是最辛苦的人。诗集上的线索,也是江大人发现的。” 江知墨可是知道谈轻和裴折玉身份的,隐王妃的老师,就算是猜不到叶澜的身份,他也不敢抢功,闻言忙道:“不敢当。下官没什么本领,就是记性好,同样看过张大人那本诗集,记得被撕掉的书页里都是什么内容,还是叶先生警醒,在那几首诗中找到最关键的线索,又想起刘县丞说过张大人出事前些人总爱去查县志,下官便通过诗集中的方位年月找到了十九年前的刘县县志记录的一个案子。” 谈轻问:“就是那本石云的诗也在上面的诗集?” 江知墨的神情既有几分讨好,也有几分骄傲,“正是,那诗集下官读过,一直牢记在心。” 想起来江知墨上回说过,那诗集大概收录历年登科的进士的一些好诗,有些学子会为了应试揣测考官的心理,便会去拜读这些人的诗,江知墨科举九年,能中举就是个会读书的,为了会试读过这本诗集正常。 江知墨说来满脸钦佩地看向叶澜,“那案子说的是一出财产纠纷,一个富人被女儿下毒暴毙,之后两个儿子争夺家产,小儿子私下贿赂知县,想让知县将家产悉数判给他,但知县分文不取,还嫉恶如仇,将此人送进牢狱。最终查到便是这富人的大儿子为财弑父,真相大白,知县判其秋后处斩,其余从犯则处于牢狱之刑,那家财产最终由唯一在父亲病榻前侍疾却被诬陷下毒的小女儿与几个侄子平分。” 谈轻听不懂,“所以你们是怎么找到这些东西的?” 江知墨反应过来自己废话有点多了,摸了摸鼻子说:“最后小女儿洗刷冤屈,为拜谢知县还她清白,给他送上一份厚礼,那知县依旧回绝,笔者赞其清廉自持,明镜高悬。” 师枢受不了他的墨迹,直接说:“东西就是在公堂上的匾额后面找到的,谁能想到那里能藏东西?那可是公堂,一般也没人敢乱来。” 谈轻头回觉得师枢顺眼了点,敷衍地跟江知墨说了一句辛苦了,转头就问裴折玉,“如今证据也有了,应该能给程纬定罪了吧?” 裴折玉合上奏章,却不如谈轻想象的那样乐观,“这已经是三个月前的证据了,三个月时间,足够让程纬的人抹去痕迹。这些证据足以证明程纬并不清白,但这次的案子最终会交由京中三司会审,难保右相不会为程纬开脱,从中作梗。要让程纬获罪,不仅要证明他收受贿赂,还要找出那些私兵,方可让他再无翻身之日。” 谈轻冷静下来,“也是,他至少在猎场养了几百号人,而现在这些人都消失不见了。我们在明,他们在暗,刘县不是边防要塞,兵力不强,人数不多,这三百多人究竟是遣散了还是暂时藏起来了?要是后者,对我们大家来说其实也是很危险的。” 裴折玉颔首,看向叶澜几人道:“张仲义的奏章和这些证据已然能证明他并非谢罪自裁,而是被他人谋杀,也能让程纬受贿的罪名落实,这次江大人和叶先生也算立功了。” “不过……” 裴折玉冷淡眸光扫过屋中众人,“此案还不算了解,待季大人回来后再行商议,今日找到的这些东西,不论是谁问起,你们都不能透露出去半句,包括石云,和刘县丞。” 江知墨刚刚才被表扬得一脸雀跃,闻言有些不解。 “刘县丞今日不在衙门,下官定不会将此事透露出去,不过石大人已经知道下官找到了张大人留下的东西,倘若石大人问起……” 师枢揣着袖子在边上凉凉提醒,“对啊,要不是叶先生手里有宁王府令牌,这些东西就要被石云抢走了,他还要把我们关起来呢。” 说起来,叶澜在袖中取出一块赫然刻着宁王府的令牌,交还给谈轻,“石大人这次是忌惮我手上有令牌,而石夫人又来得凑巧。” 谈轻接过令牌,啧了一声,“好在我出门前给老师留了令牌,这石云是真没把我们放在眼里啊,我们一出门,他就敢威胁你们?” 裴折玉倒是笑了笑,“在他眼中,我们只是宁王府的人,他自然也不必忌惮我们的人。” 谈轻笑着收起令牌,跟江知墨说:“他要是问起来,你就说东西交到我和表哥手上了,他想知道就来问我们。季大人去府城两天了,很快就会回来,到时他就不敢嚣张了。” 第303章 江知墨应声,“下官明白。” 裴折玉默认谈轻的处事方法,只道:“我们还需继续查证张仲义留下的证据,既然知道程纬和刘、黄、魏三家的关系,又知道他们暗中养了私兵,你们近来务必小心行事。” 接下来,裴折玉命人重点调查刘家黄家和魏家,试图打探出来那批私兵的具体数目,但他们这些钦差带来的人不算多,徐九郎又带人跟着季帧去了府城,不宜太早惊动这些人,便只能先压下找到证据的风声。 整个晌午过去,谈轻都在陪裴折玉对账和整理张仲义留下的那些证据,发觉张仲义调查猎场时有几个对猜测私兵数目有利的线索,而且猎场那边每个月会往里运粮。 提供粮食的是刘家,每个月都送粮食,不下数百石。 也就是至少五千斤,按军营里的算法,足够五百士兵吃饱喝足,猎场里还养了不少马。 晋朝法令森严,连皇子都不能养私兵,太子身边的护卫也是有定量的,裴折玉虽然挂了一个亲王头衔,按照他的亲王规格能用的府兵最多只有几十人,更别说程纬一个小小知州,居然敢在山里养上五百多兵马? 这个数量或许不多,但如果这五百兵马造反,对于兵力不足的刘县来说还是很危险的。 现在还不能打草惊蛇,谈轻看裴折玉给季帧写信,便静静地陪着他,饭也是匆匆在班房里对付了两口,天黑后两人才起身回房。 回房途中,两人经过石云住的厢房,有些意外地见到一个年轻的公子,正被石云往外推。 “我还有职务在身,和离的事,等回京再说吧!” 石云这人也够绝,说完直接把门关了,那年轻的公子没说什么,身后的小厮先恼火了。 “大人怎么这样!这么冷的天把少爷往门外赶,要是不愿和离,怎么就不能对公子好点?” 年轻公子瞥他一眼,语气听去有些淡漠,却是对门内说的,“石大人,今日我便先走了,明日我还会来,直到你同意和离为止。” 谈轻远远看着,想看热闹的心思又涌了上来,小声问裴折玉:“这就是那位赵公子吧?” 裴折玉还没说话,另一个人就在他们身后冒头。 “就是他,石云的夫人。” 天已经擦黑,后院静悄悄的,又冷又黑,突然冒出来个人吓了谈轻一跳,连忙将裴折玉护在身后,等看清楚后人后当场翻起白眼。 “师!先!生!你又干什么!” 师枢一早就跑出去了,有洛青看着,他不出县衙,谈轻也不管他,没想到他又凑了过来。 自打叶澜带头叫了师先生,就没人叫他名字了,师枢颇为遗憾,发觉谈轻身后的裴折玉正冷幽幽看着自己,却是一脸无谓地摊手说:“大家不都是看热闹的吗?不磕碜。而且论起来我还是比你们先来的呢。” 谈轻缓了口气,看向他身后紧跟着的洛青,刚才天太黑没看到,这会儿才发觉洛青也在。 洛青躬身拱手行礼,回道:“师先生今日就在县衙闲逛,吃过晚饭,便在这里看热闹。” 谈轻无语,“真是闲得慌。” 师枢理直气壮,“我就是闲的,你也不在看热闹吗?要我说,要不这赵公子能跟石云做夫妻呢?他一来,这位整日阴阳怪气的石大人就老实了,赵公子也绝,石云不答应跟他和离,他就寸步不离地跟着,让石云一天下来都没空闲来找你们晦气了。” 谈轻听着有点好奇,“他真的就一直跟着石云?” 裴折玉忽然默不作声拉住谈轻衣袖,让谈轻往前看,谈轻迷茫看去,就见这石夫人,也就是赵公子正带着小厮朝他们这边走来,明显是发现他们在看热闹了,被当场抓包,谈轻有种想要捂脸逃走的冲动。 可赵公子已然近前,他的小厮纳闷地看着谈轻等人,“你们不会是在看我家少爷笑话吧?” 谈轻愣是没想到他这么直白,还偏被说中了,低头看向裴折玉,冲他挤眉弄眼让他圆场。 师枢凑热闹被人当场抓到,却躲到谈轻和裴折玉身后,假装和他们是一伙的,谈轻顿时被他无耻到了,差点没忍住踹他出去。 “赵禄,不可无礼。” 赵公子低斥一声,转而朝几人拱手一礼,“在下赵希声,今日突然造访衙门,多有叨扰。” “大音希声?真是好名字。”谈轻拱手回礼,客气地说:“赵公子客气,你是石大人的夫人,想来见他天经地义。不过看起来石大人似乎有些忙碌,顾不上夫人,要不,我让人挤一挤,安排赵公子住下吧?” 这赵希声也是个人才,天然克石云,留下好啊! 裴折玉一眼看出来谈轻什么意图,无声笑了笑。 可惜赵希声摇了头,婉拒道:“我已经让人在客栈租了院子安置,多谢钟小公子好意。” 谈轻差点没反应过来这是在叫自己,眼睛睁大了几分,“你叫我钟……赵公子知道我?” 赵希声生得斯斯文文,白净瘦弱,说不上健壮,给人的感觉很是温润,也十分冷静,他看向谈轻和裴折玉,解释道:“来刘县之前在府城见过季伯父,季伯父和我说过,宁师爷和钟小公子是宁王府派来协助隐王殿下查案的人,让我不得无礼。” 谈轻还以为赵希声是听石云说的,这么听来暗松口气,又不禁困惑,“是季大人让你来的?” 赵希声道:“我本在荆州做生意,刚忙完便收到家书,家父说石云要去赣州,我便顺路过来了,到府城时正好碰到季伯父,季伯父便给我指路,告知我石云下落。仔细论起来的话,小公子似乎也没有说错。” 谈轻和裴折玉心照不宣地对了一眼,心说季帧这么安排,估计就是让赵希声来克制石云的。 赵希声又说:“听闻二位和石云有过一些不愉快,案子上的事我也不懂,来之前季伯父曾提醒过我,不得耽误大家办案,二位大可放心,我此行来寻石云,只为与他和离。” 小厮赵禄没好气地小声补充道:“听徐校尉说石大人居然跟身边的长随有染,真是眼瞎!既已另寻新欢,就别耽误少爷前程啊!” 赵希声只看小厮一眼,小厮便闷闷地闭上嘴。 谈轻差点笑出声,忙咳了一声掩饰道:“咳,那个,那我先预祝赵公子,早日成功和离?” 赵希声似乎也觉得有些好笑,弯唇笑道:“那我也先谢过小公子了。天色已晚,我也该离开衙门了,宁师爷,小公子,留步。” 他说着朝几人点了点头,便带着小厮走了,谈轻还冲他摆了摆手,幸灾乐祸地说:“我看赵公子主仆对石云也嫌弃的很,石云人缘是真差,连自己的夫人都不喜欢他!” 师枢又从他们身后冒出头来,一脸活吞了苍蝇的表情,惊讶道:“不是吧,那个石大人居然跟他那个五大三粗的长随何大有染?” 谈轻白他一眼,“你就只听到这个?这么八卦?” 师枢撇嘴说:“这些八卦不比你们的案子有趣?” 谈轻差点认可了,其实查案时猜到真相是最舒爽的,但过程真的很乏味,他咳了两声,扬起下巴正色道:“我们就是来刘县查案的。” 师枢嗤笑一声,明晃晃是不以为意,眼睛却止不住往他胸口上飘,“你那坠子挺好看的。” 裴折玉温声也抬头看来。 谈轻这才发现,平日里藏在衣襟下的玉竹坠子跑出来了,大概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顺手拨出来了吧,可被师枢盯上,他立马警觉地抓起玉坠坠子藏在手心里,警告师枢。 “好看也跟你没关系,你还想不想要我那一百两了?” 师枢想想说:“你这坠子水头真不错,不知道能卖多少,不过说好的一百两当然不能少。” 谈轻对这个见钱眼开的江湖骗子是真的无言以对,赶紧招手叫洛青过来,“带他回房去!” 洛青应声抓住师枢手臂,要将人带回去,师枢一脸莫名其妙,“干嘛这么紧张?不就是问问嘛,这坠子不会是什么人送你的吧?” 谈轻懒得理他,摆手让洛青快带人走,洛青手脚还是利索的,捂了师枢嘴押着人下去。 看不到人了,谈轻才放心松开玉坠,捏了捏这枚精致漂亮的玉竹挂坠,将其收回衣襟下。 裴折玉看在眼里,不着痕迹皱了下眉,“轻轻戴着这玉坠坠子许久了,先前我以为只是寻常饰物,但看起来,轻轻很喜欢它?” 没热闹看了,夜里风大,谈轻推着裴折玉回房说:“也不算特别喜欢,就是有个认识的人送的。回去吧,福生应该已经铺好床了。” 裴折玉不动声色地应了好,指尖轻轻点了点轮椅扶手,又问:“可是郡主和裴世子送的?” 谈轻一听就知道他在拐着弯打探着玉坠的来历,显然是对师枢的胡话上了心,谈轻倒也不是生气,甚至还觉得有点好笑,索性直言:“是一个道观的观主。福生那小子很迷信,在庄子住时三不五时就拉我去道观上香,我还去那里给你许过愿呢。” 第304章 裴折玉怔了怔,“为我许愿?” “嗯。”谈轻笑着点头,“那时你身体老是不好,我上香时就许愿让你的病快点好起来。” 裴折玉一双丹凤眼里涌上暖意,勾唇莞尔一笑,“没想到轻轻也会有要求神佛的事情。” “那不是因为你吗?” 谈轻直白地说:“反正都去道观上香了,许个愿也是顺道的事。那位观主很好说话的,就是运气不好,年轻时受了伤断了一条胳膊,有点可怜,我每次去就给他送些东西,他前段时间就回南边老家了,估计以后都见不上了,就送了我这个坠子。” 裴折玉垂眸轻叹,“你一向心善,又讨人喜欢,那位观主也是很喜欢你,才送你玉坠吧。” “还好吧,我不气人就很好了。”谈轻被他夸得直乐,想了想又将玉坠子拿出来说:“白观主这坠子跟着他在道观不知道多少年了,也算是开光了吧?要不我给你戴着?应该也可以辟邪招财护身什么的吧?” 裴折玉轻笑道:“不必,那位观主送你的,你收着就好,我倒是希望这坠子能保你平安。” 谈轻笑说:“你怎么也跟福生一样迷信神佛了?” 裴折玉无奈道:“但回想起来,我似乎没有送过你什么东西,那位老观主却是比我贴心。” 谈轻想说白观主也不老,但以后估计都见不上了,也就不多解释了,只反驳道:“哪里没送我东西了?你不是送了我一个双鱼玉佩吗?我怕带出来弄丢了,所以把它收进盒子里好好保存,留在王府里了。” 裴折玉摇头,“那是成亲前的信物,不一样的。” 见他还真像是在琢磨起要送自己什么东西来,谈轻想起今天看到那枚金珠,也有点馋。 “那你给我打个金珠吧。” 裴折玉一顿,再看谈轻的眼神有些无奈,又很是宠溺,“你是真的喜欢猪,也罢,那等忙完这阵子,我亲自去给你打一个金猪。” 谈轻先是迷茫,听完后差点笑喷了,不过金猪也不错,他便笑说:“那我要个大金猪!” 裴折玉自是答应了,“好,给你打个猪崽那样大的。” 谈轻笑喷了,“噗!” 送金猪可以有,可是裴折玉要不要说的这么认真啊! 第144章 因为金猪的误会,谈轻夜里睡觉时想起来都笑到睡不着,裴折玉看了他好几回,最后把人抱进怀里,谈轻实在困了,才老实睡了。 一觉睡醒,枕边已经空了。 谈轻习惯裴折玉起得比自己早,还想在温暖的被窝里再赖一会儿,伸懒腰时手臂压到一个鼓囊囊的小锦囊,怪咯人的,谈轻将这个小锦囊拿起来端详一阵,估计是裴折玉落下的,正要找裴折玉人就进来了。 “醒了。” 谈轻点点头,坐起来将锦囊递给他,“你的吗?” 裴折玉笑应:“打开看看。” 谈轻原本就有点好奇,听他这么说,也就直接将锦囊打开了,看清楚里面是一把花生粒一样大的圆润金珠,谈轻脸上有些惊喜。 “哪里来的金珠?” 裴折玉丹凤眼中含着几分宠溺笑意,“金猪暂时是没有时间打了,但金珠可以有,轻轻放心,这不是张仲义的证物,是我们自己的。” 说起金猪的误会,谈轻眨了眨眼,抿唇笑着看向裴折玉,“原来你早就知道我想要的金珠是这个金珠不是那个金猪,你故意的?” 裴折玉眼神无辜,“你喜欢吃猪肘子,我原先当真以为是那个金猪,昨夜却又莫名其妙笑了那么久,我再蠢,也该想到是误会了。” 谈轻将锦囊里的金珠倒出来,数了数,有九枚,比张仲义捡到的要更大,更圆润漂亮,不由爱不释手,“那你昨晚上答应过我的金猪还作数吗?我记得我的嫁妆里也有一匣子金珠,以前没发现它这么好看。” 裴折玉道:“答应了给你打金猪,自然是作数了。今日腊八,福生煮了腊八粥,要喝吗?” 他不说,谈轻都没察觉时间过得这么快,他们到赣州时已经快进腊月了,一转眼,就已经到腊月初八了,他还没喝过腊八粥,立马点头应要,捧着一把金珠玩了一阵,便又把它们全都收进了锦囊里面。 裴折玉问:“不喜欢吗?” 谈轻摇头,“不是,回头我可以拿去吊着师枢。” 裴折玉失笑,“故意让他眼馋?” 谈轻扬起下巴,“谁让他对你老是没礼貌,他那么贪钱,就是要让他看得到,拿不到。” 腊八节,该吃腊八粥。 虽然谈轻不会做,可有人会,一大早,福生就把腊八粥送过来了,意外的很合谈轻口味。 甜甜暖暖的,早上吃正合适,福生就猜他会喜欢,自得地说:“干爹说少爷小时候就爱吃甜的,以前少爷还小,没跟老爷吵架的时候,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去老爷府上陪老爷过的,我才专程学了熬给少爷吃。” 福生说的老爷当然不是谈家祖父,而是老国公。 谈轻为他的厨艺竖起了拇指,就是光喝甜粥有点腻,他给自己夹了个街上买的小笼包就粥喝,又回头催裴折玉多吃点。裴折玉不大爱吃甜的,吃早饭时还在看今早刚送来的信件,闻言才点点头,放下书信。 “刚收到京中的回信,外公猜信到赣州时会在腊八前后,叮嘱我好生照顾你,早日回京。” 谈轻出门时钟惠是知道的,外公那边有他在没问题,但上船后裴折玉还是给外公写了信,还有给宁王府的信。听他这么说,谈轻不大相信,“真的假的?难道他没有在信上骂我,让我不许给你添麻烦吗?” 这么说着,谈轻擦了擦嘴拿过信件,一眼就将信件拍回桌上,“我就说嘛,肯定是骂了。” 福生小声说:“那老爷肯定也是希望少爷平安的嘛。” 谈轻当然知道,就是随口一说,说完接着干饭,福生想了想,说道:“对了,少爷,师爷,那个赵公子又来了。我刚刚从厨房回来的路上碰到他了,他人还挺好的,一大早就过来给石云送早饭。” 福生昨晚没跟着谈轻和裴折玉,吃过晚饭就拎着食盒回房收拾了,但知道赵公子昨天在衙门待了一整天,很晚才走,所以一早见到他也觉得很奇怪,看裴折玉和谈轻都没制止自己,便又说:“我听衙役说他好像是来找石云和离的,半点也不避着人。” 谈轻笑说:“看来这位赵公子是铁了心要和离。” 裴折玉对此不大有兴致,随口吃了一些早点,便去回信了,谈轻收拾了两人份的早饭,加上一锅粥,肚子有点涨,跟裴折玉说了一声起身跟福生出去,出了门,谈轻想起来问起福生这两天师枢有没有异常。 福生愣了下,“我一直跟着少爷啊,没留意他。” 谈轻说:“我是说私下的时候,他不是跟洛青在你隔壁房间吗?你觉得这个人是好是坏?” 福生想了想,挠着脸颊说:“我看……他应该不是坏人吧,他不是还给我们指路了吗?” 他猜不透谈轻的想法,反问谈轻:“少爷怎么突然问这个?不是说好他拿钱帮我们做事吗?” 谈轻耸肩说:“他跟我们又不熟,还知道那么多,我就是觉得他有点奇怪,而且他老是没大没小的,他在表哥都不大乐意说话。” 福生摸摸鼻尖,说道:“现在已经腊八了,我们案子还没有办完,也不知道过年前能不能回到京城,老爷和钟叔会很想少爷的。” 谈轻说:“那也没办法,咱们出京的时候都快腊月了,不过要是早点处理好这里的事情,我们也能清闲一点,安安心心过年了。” 福生冷不丁感叹道:“其实能够跟家人一起过年还是要比我们几个人在外面过年开心的。” 谈轻挑眉,“想家了?” 福生嘿嘿笑道:“出来这么久,有点想干爹干娘了。”他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转眼看向别处,才发现谈轻腰间多了个小锦囊。 谈轻今天穿了一身绀青色的棉袍,他平日是不爱戴饰物的人,不是出门参加什么宴会或者进宫的话也不会束发戴冠,都是随手扎一个高马尾,可今日,他腰间多了一只杏色锦囊,还缀着暖黄色的长流苏。 福生纳闷了,少爷平时也不是喜欢打扮的人啊。 “少爷这锦囊好眼生。” 说起锦囊,谈轻就笑了,手握着锦囊跟福生说:“这个啊,是表哥送我的,虽然他没说什么,但应该就是送给我的腊八节礼物吧。” 看他笑得一脸甜蜜幸福,福生顿时不是很想问了。 可谈轻此刻分享欲颇为旺盛,还打开锦囊拿了一枚圆润的金珠出来,放在白皙的手心上。 “而且不光是一个锦囊,这里全是这样的金珠哦。” 他拿着金珠在福生面前晃了一圈,福生月钱是五两银子,金珠他见过,可金珠就在眼前,他还是带着几分渴望地盯着看了好几眼。 谁知下一刻,谈轻就又捏着金珠收回了锦囊,很是宝贝地抚摸着锦囊,“羡慕吧?但这是表哥给我一个人的,不能分给你哦。” 第305章 福生:“……” 其实也不是很想要。 去厨房路上,福生有点心不在焉的,不大想说话,谈轻跟他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把食盒放回厨房,回来路上见到后门停了马车。 季帧正弯着腰走下车,风尘仆仆,行色匆匆。 谈轻眼前一亮,带着福生上前,惊喜道:“季大人这么早就回来了?不会是连夜赶路吧?” “小公子?”季帧抬头看来,下车站稳,笑着点头,“昨夜在府城办完了事,就先回了。” 从府城到刘县,坐马车也要颠簸大半天,季帧去了两天就赶回来,可见人是没怎么休息的,这么敬业又拼命的人,谈轻是佩服的。 “季大人辛苦了。这趟去府城是有什么发现吗?” 季帧笑道:“算是吧。对了,这两天在府城碰见了赵家侄儿,便是石云的夫人,他应当昨夜就到了县衙,小公子可有见到他?” “见是见到了,季大人要先见他吗?”谈轻听他说有发现,眼睛又亮了几分,“这两天县衙也有些发现,季大人应该会很有兴趣的。” 季帧挑眉,“哦?如此听来,还是案子更要紧。” 几人回来时,燕一正带着书信出门,见到他们连忙行礼喊人,谈轻冲他摆摆手,让他先去忙,便带着季帧和福生进屋找裴折玉。 “裴折玉,看看谁回来了!” 裴折玉坐在书案前看文书,被打扰了也不怒,唇边勾起一抹浅浅笑意,抬眼看向谈轻,而后才看到他身后的季帧,便放下书卷。 “季大人。” 季帧颔首,“宁师爷。” 他回头看向身后的随从,那随从便躬身退下了,燕一和福生见状也都退到门前去守着。 屋中没有外人,季帧上前行礼,“殿下,王妃。” 裴折玉抬手道:“季大人不必多礼,起来吧。看你如此匆忙来找我,可是有什么发现?” 季帧便起身道:“这两日在府城再审程纬,他依旧是坚称刘县的事与他无关,不过臣再三调查过程纬,发觉他与夫人丁素兰并非表面那样和气,程纬虽然没有纳妾,但早在几年前就先后养了一些外室,甚至还有几个私生女,夫妻二人间早有嫌隙。” “程纬此人绝非表面那样和气斯文,在狱中尚且能忍,可据臣找到的一名看着他长大的老仆交待,他自幼家贫,虽能识文断字,却性情暴烈,常有不顺心的事便要大吵大闹,严重时会动手伤人,比起登科,他更愿意做一位武将。但与丁素兰成亲后,在丁家安排下,他不得不留在赣州做一名小官,那时他对丁素兰和丁家人还算敬重,伏低做小,费尽心思讨好丁家人,想借此接触到丁家人背后的右相,其实对丁家人与丁素兰不满已久。” 谈轻愕然,这不就是凤凰男吗,还是个暴脾气的,表面和和气气,实际上可能一点就爆? 季帧说:“直到升任知州,右相对他开始倚重,他无需丁家人再从中周旋,对丁家人便渐渐怠慢了。一年前,程纬曾想将为他生子的外室带入府中抬做如夫人,丁素兰不同意,争执间被程纬打伤,一怒之下请常家人出面,威胁程纬若敢对她不敬便请右相废了他,程纬不得不低头,将身边老仆推出去顶罪,打断腿扔出府。” 这还是个家暴男?谈轻啧啧称奇,“靠妻子和丁家人攀附上右相得来的官位,右相还在就对人家外孙女动手,程纬也太心急了吧?” 季帧又说:“那老仆被赶出程府后辗转回了乡下,这一年来过得孤苦无依,而程纬由始至终没有顾念旧情帮扶一把。臣派人几经追查才找到人,这老仆还说,程纬曾经从右相的人那里得到消息,这两三年间,漠北或许就会与我朝开战,程纬便给右相写信,想要投笔从戎,去边关立功,但被右相驳回了,只让程纬安心等待时机,程纬当时还埋怨过右相看不起他。” 谈轻惊道:“难道是因为这个,程纬才养了私兵?” 裴折玉将书案上一个巴掌大的方长木匣推过去,“这是江知县和叶先生这两天在张仲义的遗物中找到的,季大人先打开看看吧。” 谈轻笑着提醒,“打开有惊喜哦。” 季帧应是,打开木匣看起里面的奏章,只一眼,他的脸色就变了,随后一目十行看完,神情惊愕地看向裴折玉和谈轻,“程纬果然如张仲义之女状告那般贪污受贿,又养了私兵,张仲义或许正是被灭口而死,有了这些证据,程纬的罪名便洗不清了。” 裴折玉淡声道:“还不够。” 季帧冷静下来,“莫非,是因为找不到那些私兵?” 谈轻撇嘴说:“我们去过那个猎场两次,虽然他们已经废弃猎场,还把一切人住过的痕迹都烧毁了,可我们还是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他们在那山里有一个不小的粮食仓库,而且应该还有个兵器库。再对照张仲义查到的这些线索,我们保守估计,程纬在猎场里至少养了五百左右的私兵,而且据知情人透露,那些人都叫他将军。” 裴折玉笑意凉薄,“正如季大人所言,程纬曾向右相请求要投笔从戎却被拒绝,或许便是因此,他开始偷偷养私兵,等待漠北真正打过来的那一天,与此同时,他也在收受贿赂,利用刘县的富商帮他养兵马。” 谈轻嘶了一声,“不管刘黄魏三家为什么贿赂他,刘家有粮食,黄家有钱,魏家有人,让这三家费钱费力帮他养兵马,他这是物尽其用,包赚不赔!这人怎么还老惦记着养兵打仗?这脑子不去做生意都浪费了!” 第145章 裴折玉差点笑出声,有谈轻在身边,他想严肃一点都不行,他无奈摇头,捏了捏谈轻手背说:“现在找不到这些私兵,刘县兵力不强,一旦打草惊蛇,激怒他们,恐怕我们也难以自保,我已传信给赣州大营,请他们调兵过来,季大人怎么看?” 季帧闻言严肃起来,“殿下说的极是,但眼下敌在暗我在明,他们当中恐怕还有人在县衙里做内应,怕只怕他们先下手为强。” 裴折玉轻笑道:“要的就是他们先现身动手。” 谈轻拧紧眉头,“这样会不会太危险?”转念一想,他觉得裴折玉说的也有道理,“也是,要是这些私兵出现在明面上,让我们抓个正着,我们就不用担心他们在暗地里捣鬼了,但还是要多做准备小心点好。” 他说着眼睛一亮,提议道:“我们可以双管齐下,一边虚与委蛇,逐个击破!刘家没了最心爱的儿子,魏家儿子在军中任职,黄家小儿子刚满月,这两家正春风得意,在这种对比下刘家会不会有所不满?” 他这话一出,裴折玉和季帧二人齐齐看着他。 他们不说话,看得谈轻怪不好意思的,把手缩回去,“我就是随口一说,你们别笑我。” 季帧忙道:“臣不敢。” 裴折玉笑道:“不是笑你,是因为你说的很有道理,如今程纬出事,这三家将私兵都藏了起来,他们自是明白,一旦查到他们头上,他们和程纬都要出事,而程纬如今有常家在背后护着,只要他们不露出马脚,程纬不会有事,他们也就不会有事。” 季帧笑着接道:“殿下亲信,赣州大营必会出兵,这已然绕过了府城,应当避免了被常家人发觉,但只怕也瞒不了多久,总不能让他们来扑空,所以引蛇出洞还是有必要的。王妃的提议臣也赞同,若是这三家先内讧起来,对我们也是有利无害的。” 谈轻被夸得老脸一红,又说:“我们调查过,现在刘家跟另外两家落差还是挺大的,刘家就两个儿子,不说之前跟高大山闹起来有没有程纬的命令,刘家都没有从中得益,反而死了最宝贝的儿子,大儿子刘天佑又体弱多病,跟另外两家没法比。” 裴折玉点头,“刘家暮气沉沉,魏家和黄家则春风得意,刘家确实是这三家最容易挑拨的人。若能从他们口中挖出私兵下落……” 谈轻问:“那我们去找刘天佑?” 裴折玉自是赞同他的,丹凤眼里笑意温柔,“我本也有过计划,这次还是要劳你动手。” 谈轻指着自己,不大确定。 “我?” 裴折玉肯定点头。 天快黑时,谈轻吃过晚饭,跟着裴折玉出了衙门,师枢非要跟上,这回几人都没阻止。 腊月天黑得早,刚到酉时天就黑了,街上行人不多,唯有花街那边灯火明亮,依旧热闹。 谈轻推着裴折玉在花街前的河畔走过,时不时见着一些醉汉从青楼出来,又或是什么人被招徕进了青楼,他皱了皱眉,小声跟裴折玉咬耳朵说:“你早就有了计划,干嘛不早点说出来,还以为只有我想到呢。” 裴折玉笑应:“这恰好证明我与轻轻是有默契的。” 一句话让谈轻哑火了,“行吧,不过你这个样子怎么进去啊?要不我带人进去抓刘天佑?” 没等裴折玉回话,远远看见花街那头相邻的几间青楼的师枢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们。 第306章 “不是吧,你们小两口大晚上来青楼?你们不是成亲了吗?还是说你们真就玩得这么刺激?” 谈轻没好气道:“我们办正事呢!” 裴折玉扫了师枢一眼,摆手示意燕一,燕一带一个人走了,裴折玉便道:“我们走吧。” 谈轻不大想搭理胡说八道的师枢,低头问他去哪儿,裴折玉看向河畔另一头的小茶楼。 天色已晚,茶楼本来要关门了,没想到他们一行人突然来了,也不用茶水,就借个包间用,可他们银子给的大方,直接包场,老板娘利落地让出地方,让伙计们先走了,自己拿着银子去隔壁饭馆吃饭去了。 几人刚坐下,燕一两人就扛着一个麻袋来了,外面天太黑了,两个人都还拿黑布蒙了面。 谈轻快被师枢烦死了,一直嘀嘀咕咕地追问他们去青楼干什么,让洛青把他拉开,手里就多了一杯茶水,还是热的,他跟裴折玉交换了一个郁闷无语的眼神,接过茶水,燕一也在屏风外把麻袋给打开了。 一个被捆着手脚堵着嘴、衣衫不整的人从麻袋里探出头,正是刘天佑,燕一刚扯开他嘴里的布团,他就惶急慌忙地大叫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知不知道我爹是刘县的刘老爷!快放了我,不然我爹不会放过你们的!” 听见他的声音,师枢也老实闭嘴了,睁着眼睛看看裴折玉,又看谈轻,眼里满是疑惑。 裴折玉还没发话,燕一就一个耳光甩过去,刘天佑整个人都被甩到地上,这才安静了。 燕一一把抓起他的衣领,压着声音警告道:“我家主子找你问点话,你最好老实回答,要是不老实……你爹来了也救不了你!” 燕一力气大,刘天佑右脸肿得老高,人差点被打晕过去,这回才老实了,哆嗦着问他们:“别!别打了,你,你们到底是谁?” 谈轻在屏风后只能看到他们的身影,但听声音燕一打得绝对不轻,他挑了挑眉,回头看向裴折玉,见裴折玉点了头,便借着衣袖遮掩将异能放进茶水里,让福生给递出去。燕一回头看见后让人接过茶水,二话不说抓起刘天佑给人灌下去,刘天佑挣扎了好一会儿,茶水洒了一半,也灌进去不少,灌完之后,燕一把人扔开。 刘天佑还以为是什么毒药,吓得整个人蜷缩在地上不敢乱动,声音越发哆嗦,“你们,你们到底给我喝了什么……我爹可是……” 没等他说完,谈轻和裴折玉相视一眼,就在屏风后笑着接道:“你爹可是刘县的刘老爷?” 他没压着声音,清亮的少年嗓音还是很好认的,刘天佑愣住了,裴折玉示意人移开屏风,见到他们二人时,刘天佑瞪大了眼睛。 “你,你们……大人!” 谈轻支着下巴,笑眯眯地跟裴折玉说:“啊,我们现在也算是钦差大人,这么叫也没错。” 裴折玉颔首,又倒了一杯热茶递给谈轻,谈轻这才接过抿了一口。刘天佑恍然回神,露出讨好的笑容,“原来是两位大人,大人想见草民,让草民来县衙就是,这么晚了,大人让人把草民劫来不合适吧。” 他脸上还是笑着的,可最后咬着牙说话的语调也证明他现在心情不好,说完还倒抽一口冷气,想捂脸才想起来手脚还被捆着,他也笑不出来了,举起双手说:“草民不知做错了什么,让大人动怒,草民自认行得正坐得端,大人可否先给草民松绑?” 谈轻被逗笑了,“行得正坐得端?刘天佑,你是说你逛窑子、吃五石散,也还算好人家?” 刘天佑脸色僵硬,“这是我的私事,与大人的案子无关吧。我刘家配合大人查案,大人却这样对草民?大人是钦差,就这样办案吗?我刘家虽然只是刘县的小小商户,可也结识过府城的大人,有一些人脉。” 他只是个普通商户之子,逛窑子吃五石散,别人最多说他私德不行,官府也拿他没办法。 师枢惊道:“他威胁你们?” 谈轻哪儿用得着他拱火,白他一眼让他也老实点,便看向裴折玉,裴折玉淡声道:“刘家的人脉?刘少爷是说常家,还是右相?” 刘天佑支吾道:“右相那等人物,我小小刘家哪里攀附得上?大人不是来查张大人的案子吗?草民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就算大人怀疑草民犯法,大可以将草民叫到县衙去对簿公堂,而不是私下屈打成招!” 谈轻差点给他鼓掌了,“都落到我们手里了还在狡辩?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刘少爷。” 刘天佑眼神闪躲,梗着脖子说:“草民没做错什么,不怕对簿公堂,倒是两位钦差大人今夜派人将草民抓来,不大合适吧?” 谈轻竖起两根手指,“第一,严格来说我们不是钦差,但我们背靠隐王殿下和宁王府,你觉得你们背后的人,在朝中能越得过隐王殿下和宁王殿下吗?第二,你提醒了我,你不招,我们也不是不会屈打成招。” 刘天佑面色煞白,往后缩去,“你们要干什么?” 谈轻摇头不语,打了个响指。 刘天佑吓了一跳,但燕一和护卫都没动,反倒是他自己腹中开始隐隐作痛,他不敢表露出来,惊疑不定地看着谈轻和裴折玉。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我是冤枉的,快放了我!” 谈轻翻了个白眼,“你不觉得肚子痛吗?你不会真的以为刚才我们就是请你喝了杯茶吧?” 刘天佑浑身一僵,方才腹中的隐痛似乎更明显了。 见他不说话,谈轻啧了一声,晃着茶杯里的茶水说:“腊八节我们还大晚上出来抓你,你就真的以为我们就是单纯来扫黄的吗?” 刘天佑额角出了一层冷汗,腹痛不算强烈,但也无法忽略,他吓白了脸,“茶里是什么?” 谈轻给福生递了个眼神,福生还愣着,师枢便煞有其事地说:“我们隐王府的秘药七步逍遥散,一旦毒发,若得不到解药缓解,七步之外,肠穿肚烂,必死无疑,刘天佑,就算我们放你走,你敢走吗?” 这话听得谈轻嘴角抽搐,没忍住回头多看师枢两眼,还七步逍遥散,他是话本看多了吧? 连裴折玉都没忍住睨了师枢一眼,这人还挺骄傲,挺起胸膛冲他们呲牙笑,一脸嚣张。 不管编得怎么样,刘天佑是信了一半,顿时僵在原地,不敢乱动,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 “你们不是钦差吗?钦差怎么可以这样对待百姓?” 燕一抿唇忍了忍笑,冷着脸警告道:“废话少说!想拿到解药,就老实听两位大人的话!” 刘天佑还是怕死的,他好不容易等到弟弟死了,没人跟他争刘家家产了,自然惜命得很。 “那……你们要问什么?” 裴折玉道:“刘家和黄家、魏家做了什么,你心知肚明,你不说,也早已有人交待清楚。” 刘天佑愣了下,似乎是在想到底是谁背叛了他们,思来想去,他连忙喊冤,“草民冤枉啊!大人,那天晚上黄家的事真的和小人无关!那是黄伯父自作主张,他养了一堆女儿,没少给人送女儿做妾做外室攀亲带故,送不出去的就养着做暗娼!” “真的!”刘天佑急道:“您别看黄伯父看着好说话,其实他就是个老龟公!私下没少干逼良为娼的事!那天晚上他要献给大人的女儿,就是他养的‘女儿’,他就是故意试探你们,想看看你们会不会被他贿赂的!这人口蜜腹剑,说的话不可信啊!” 听起来,这刘天佑以为是黄家卖了他们?谈轻和裴折玉相视一眼,师枢就嘲笑他们,“我就说那天晚上你们小两口怎么都不高兴,原来是有人要给你们送‘女儿’!这黄老板究竟是开酒楼的,还是开青楼的?” 刘天佑接道:“黄伯父还真的开了娼馆!不过都是他们商会的人养的暗娼,要比花街的姑娘干净漂亮,也更会伺候人!他前几天刚满月那个小儿子,不也是他黄家私下偷偷养的那些‘女儿’里一个给他生的吗?” 这话把谈轻恶心到了,还以为那个刘县商会挺正常,没想到这帮人私下居然玩这种…… 不过这次也算是揪到了黄家又一个问题,养暗娼。 回头再细想,黄家给程纬的不只是钱,还有美人,要不说时不时会有人将女人送到猎场那边呢,恐怕就是给程纬这些人享乐的。 这种事情不能细想,谈轻越想越恶心,紧紧拧起眉头,裴折玉捏了捏他手背,便道:“你说黄家有问题,仅凭他们养暗娼这点?” 刘天佑眼珠一转,又说:“前段时间水灾,黄家还占了很多田地,都是逼着农户贱卖的!” 说来说去,还是说不到点子上,裴折玉眼神冷了几分,递给燕一一个眼神,燕一随即拔剑上前,锋利的剑刃架在刘天佑脖子上。 这回刘天佑彻底不敢动了,连忙求饶,“大人放过我吧!我真的什么都没干!那些事都是黄伯父他们干的,跟我可没关系啊!” 谈轻冷笑道:“事到如今,你还在狡辩?好,我也明说了,山里那个猎场,你没印象吗?” 第307章 刘天佑顿了顿,低头不语。 谈轻冷哼一声,“你以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刘天佑,今天抓你到这,可不是听你说这些废话的,你要是想死,我可以成全你。” 刘天佑这回急了,“我不想死!大人明鉴,那些事情跟我没关系啊!我爹以前根本不让我管家里的事,那些事都是天泽办的!” 裴折玉道:“刘家每月往猎场运多少米粮,你知道吧?刘天泽跟高大山的事到底是有人命令故意为之还是如何,你老实交待。” 刘天佑犹豫不决。 谈轻抱着胳膊,语气凉凉地提醒道:“刘天佑,我们抓你来,就已经有了足够的证据证明刘家逃不掉了,现在还不动你们,自有我们的用意,这也是你最后自救的机会,好好想清楚要不要把握住机会吧。” 刘天佑脸上闪过纠结之色,小心翼翼地看向他们,“如果我老实交待,我们刘家可以全身而退吗?还有……解药能先给我吗?” 都到这份上了还跟他们讨价还价,谈轻笑着摇头:“刘家最后怎么样,还得看刘家到底做过多少事情。但你给我们做内应,好好做事,解药会给你,你手上要是干干净净的话,你和你的妻子都不会有事。” 师枢狐假虎威地在一边说:“好好考虑清楚吧,我们可是隐王殿下的人,没必要骗你。” 谈轻忍笑看向裴折玉,师枢平日对裴折玉态度不好,还张口闭口自己是隐王殿下的人,要是裴折玉亮身份了他会不会脸红啊? 裴折玉倒是一如既往对这人很冷漠,视而不见。 刘天佑最终咬着牙点下头,“大人想知道什么,我都说,不过我爹以前不大跟我说猎场的事,我也只知道他跟黄家魏家在帮府城来的程大人做事,每个月会送很多粮食过去。至于天泽跟高大山的事,真是他自己看上了高大山的媳妇,还想轻薄人家媳妇,被人家打回来了,这事闹到张大人那里,我爹花了好些钱才让村里那些人改口,让高大山告不成我们刘家。到后来,高大山杀了天泽,山上又闹起来了,那程大人怕我们的事泄露出去,就让我爹他们动手,也是那魏家带的头!” “我们家只管给粮食,其他事我们不管的!程大人也会给我们牵桥搭线,让我们搭上常家这条门路!”刘天佑说:“至于黄家,他有个远房小妹是程大人的外室,生了个儿子,送美人贿赂官员这套他做了不止一回,刘县前一个知县也收过他的钱!所以每回程大人来,他都会亲自做陪,我爹不让我去,偶尔会让天泽跟过去。” 说起这个,刘天佑俨然有些不满,“不过天泽只会玩女人,什么都不懂,还是那黄家拉进来的魏家的大儿子会来事,程大人还送他去了大营里,前阵子回信听说快升到千总了,也是个有本事的。魏家原本就是武馆,所以猎场那边也是他家管着。” 他边说边观察着谈轻二人的反应,“那个,猎场那边什么情况,我也不太了解,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我爹不让我多问多说,天泽死后,他就跟黄家魏家闹得有点不愉快,所以黄家满月宴那天他也没去……” 谈轻一眼看懂了他的小心思,“替你爹说话呢?” 刘天佑笑说:“他是对天泽更好,那也是我爹不是?” 谈轻冷眼看他,“嬉皮笑脸?” 刘天佑立马收起笑容,“草民不敢,但很多事情草民都不清楚,只知道半个多月前府城里程家那边派人过来传信,说程大人出事了,让我们都老实点,闭紧嘴巴什么都别说。其实我爹给程大人粮食,也是想跟常家合作,真正跟程大人沾亲带故的还是黄家,别看魏家在猎场那边出力更大,其实黄家在程大人面前才是最得脸的人。程夫人生不出儿子,程大人的外室里只有黄家的妹子给生了一个儿子。” 这么说来的话,这黄老爷才是这三家里说话权最大的,也算程纬沾亲带故的大舅子呢。 这倒是有些超出谈轻的预料,裴折玉又问:“那张仲义是谁杀的?猎场那边的人马呢?” 刘天佑就知道逃不过,闭了闭眼,还是说了,“张大人应该是黄家动的手,猎场那边的人马,从抗匪之后就不见了,他们一直都是魏家安排的。别看黄伯父整天笑呵呵慈眉善目的,他私下真不是个善茬。” 谈轻笑道:“那你爹跟他们比都算是善人了?” 刘天佑不敢说是,只说:“这个,我爹有时候是不大地道,那都是天泽那小子太混账了。” 谈轻嗤笑一声。 刘天佑怕得罪他,又说:“我听说这几天大人们一直没去找魏家,其实魏家早已经把家财偷偷转运出刘县了,魏家的儿子好像也要回来。据说这次是隐王殿下亲自来查案,谁不慌?那天黄伯父请你们过去,就是想试探你们,看看能不能搭上隐王殿下,没想到你们这么不给面子,我那天晚上回去后他还叮嘱我多打听一下县衙的状况,看看隐王殿下什么时候到,再打听到隐王殿下的喜好好投其所好。” 谈轻不笑了,“投其所好?又要给隐王送女人?” 刘天佑小声说:“听说隐王的王妃是个男的。” 谈轻说:“那又怎么样?他以为他就有机会了?” 刘天佑用一种你不懂的眼神看他,“隐王妃是陛下赐婚,推辞不得,没准隐王更喜欢女子呢?温香软玉的,隐王不会拒绝的吧?” 谈轻捏起拳头,看向裴折玉。 裴折玉面不改色道:“那他怕是要失望了。隐王殿下非但不喜欢女子,也不喜欢男子,他只钟情于隐王妃,不会看旁人一眼。” 他们对外宣称是隐王殿下的人,刘天佑不疑有他,人家的手下肯定更了解他。刘天泽并不失望,还有点看戏的味道,“我就说,黄伯父这一套不是人人都受用的,隐王殿下什么出身?又不是没见过女人!” 谈轻笑瞪裴折玉一眼,小声说:“话题扯远了!” 裴折玉正色道:“你想要给刘家争取一条活路,便老老实实给我们做内应,最好是找到那些人马的下落,若能戴罪立功,你,你爹,说不定都不会有事,刘家也能保住。” 刘天佑惊喜道:“多谢大人!” 裴折玉冷漠道:“我们的话还没有说完,你不必谢得太早。别忘了你身上还有毒,每隔一日毒会发作,我这边会先给你一天的解药,往后每天这个时辰会有人给你送解药,一旦你叛变,就等着毒发身亡吧。” 虽然这个毒是胡编乱造的,谈轻还是配合地倒了一杯茶水,借袖子遮掩,假装在里面放了什么,就让福生递过去,福生在他身后看得清清楚楚,嘴角抽了抽,还是装出一脸凶狠地将茶水递到刘天佑面前。 刘天佑看着茶水,想喝又不敢喝,还想跟谈轻和裴折玉讨价还价,“这药只管用一天?” 谈轻抬起下巴,“不想要?” “不是不是!” 刘天佑还被绑着,没法接过茶杯,盯着眼前快要被撤回去的茶杯,一狠心探头过去就着福生的手叼起杯子,一滴没剩把茶喝了,茶水就是普通的茶水味道,有些凉了,可喝完后他感觉腹中还是有些隐痛。 “我肚子还疼……” 这本来就是谈轻的一点小异能,没加别的毒素,疼的就是肚子,时不时隐隐作痛,跟闹肚子似的,查不出来什么问题,疼上几天就好了,师枢非说是什么七步逍遥散,还会肠穿肚烂,他也只好顺着这话说,“疼才能让你记住我们的话,毒已经在你肠子里,每隔一段时间会疼上一回,只有每天及时服下缓解药肠子才不会烂掉。” 刘天佑吓得不轻,忙不迭表忠心,“我一定会好好听话,帮大人查到那些人马的下落!” 谈轻提醒道:“是帮我们,也是在帮你自己。” 刘天佑应道:“是是是。” 话也说的差不多了,裴折玉让燕一给刘天佑解绑,最后警告道:“今日我们见过面的事,若让我知晓你透露出去半个字,明日的解药你便别想拿了。记住你答应过我们的事,隐王府的暗卫会一直看着你。” 师枢找到机会就恐吓刘天佑,“不错!隐王府的暗卫神出鬼没,杀人如麻,早已暗中混入刘县,你身边便有我们安排的眼睛。” 谈轻默默看向师枢,还没搭戏台戏瘾就先犯了? 刘天佑也不知听没听进去,被松绑后先是捂着脸,低头想了想,“那,我现在能走了吗?” 谈轻摆手。 刘天佑暗松口气,连滚带爬地往外跑,裴折玉示意燕一跟上,便问谈轻:“我们也走吧?” 谈轻放下茶杯,点头应好。 几人走时茶楼的老板娘还没回来,门外守着的护卫也没见到有人经过,便悄悄离开了后巷,往衙门走去,途中会经过集市,这个时候,街上早就没人了,如今隆冬腊月天太冷了,一入夜,集市早就散了。 回去的路不远,几人走着回去,谈轻和福生推轮椅,刘天佑走后,谈轻才有空吐槽师枢,“什么七步逍遥散,你编也编个好的!” 第308章 师枢说:“你就说他信没信?” 谈轻无语凝噎,转头跟裴折玉说:“我觉得他今晚肯定要连夜去找大夫,不过我对我自己做的药很有信心,大夫看不出来什么的。不过这人虽然很贪生怕死,同样也很贪财,他真的会帮我们查那些人马吗?” 裴折玉回头看向他们,“我隐王府的暗卫不是神出鬼没、杀人如麻,在刘县遍地眼线吗?” 几人默默看向师枢。 师枢反而一脸懵,“看我干嘛?那不是你们这么办了,我就随口帮你们吓唬吓唬他吗?不过这种富家子弟也是真惜命,家产差点就到手了,那么多钱财还没花完,肯定是舍不得死的,你们没派人盯着吗?” 谈轻又看裴折玉。 裴折玉轻声跟他说:“放心,他没机会说出去。” 他说谈轻就信,在算计人心这方面,裴折玉可比他要聪明多了,“那黄家那边要不要……” 刘天佑刚才说黄家逼良为娼,这话谈轻是信了一半的,黄家是奸商,确实该查一查了。 裴折玉也很重视此事,“回去之后让季大人查一下。” 谈轻满意点头。 他远远闻到了一股香味,吸了吸鼻子,在桥头下找到一个正要收摊的小摊,远远看着是卖烤栗子的,闻着香香的,带着丝丝甜味。 谈轻有点馋,“我想吃烤栗子。” 裴折玉无奈一笑,“去买吧。” 谈轻笑了笑,叫上福生过去,师枢跟裴折玉没话说,也过去了,留几个护卫守着裴折玉。 那摊子本不是卖烤栗子的,是个蒸面摊子,栗子是自家做来吃的,闻起来香喷喷的。 摊主是一对和蔼可亲的老夫妻,给谈轻分了一袋,谈轻没白要,给他们硬塞了一把铜钱。 买好之后,谈轻兴冲冲地抱着一袋子栗子远远冲裴折玉招手,街角挂着几盏灯笼,映照昏暗街道,谈轻手里新鲜出炉的栗子还冒着热气,远远看着,颇有几分烟火气息。 裴折玉回了他一笑,便见他右手边的巷子里冷不丁冲出一匹马,丹凤眼倏然睁大了。 “轻轻小心!” 谈轻也听见了由远及近的马蹄声,他身手还是很快的,在马上那人发现前面有人勒紧缰绳的前一刻便退到了边上去,这会儿走在后面的福生和师枢才反应过来,两人很是紧张地跑到他身边来,“少爷没事吧?” 师枢问:“没撞上吧?” 谈轻摇头,将怀里的栗子护得严严实实的,那马上的人也下来了,是个器宇轩昂的青年。 那人一上来便拱手道歉,“小公子没事吧?天太黑了,在下赶着回家,没看到前面有人。” 谈轻看他还挺有礼貌的,便也不气了,摆手说:“没事,你走吧,下回夜里别跑太快了。” “实在抱歉……” 青年点头起身,抬眼看到谈轻的脸忽然愣住,“小公子看着有些眼生,不是刘县人吧。” 谈轻探头去看远处的裴折玉,没心思跟路人多话,随口应了一声,便朝裴折玉那边跑去。 那人看着他从眼前跑过,脸上露出惋惜神情,仍痴痴看着他,师枢看在眼里,有些纳闷地扫了这人一眼,便和福生跟上谈轻。 谈轻没一会儿就到了裴折玉面前,笑着将怀里的栗子递给他,搓着手说:“你快尝尝!我刚刚在摊子上尝了一个,可香可甜了!” 裴折玉哪有心思吃栗子,拉过谈轻还带着栗子余温的手检查,“有没伤到?吓到了吗?” 谈轻笑着摇头,“我没事,我跑得快,没碰上。” 裴折玉看他确实没受伤,暗松口气,心有余悸地握紧他温热的双手,叮嘱道:“下回走路不要太着急,先看看路上有没有危险。” 谈轻小声嘟囔,“我想快点给你尝尝栗子嘛。” 裴折玉心头一暖,脸上便只剩下无奈和宠溺了。 这会儿福生和师枢也回来了,谈轻刚才抱着栗子还不觉得,这会儿手上没热乎东西了还有点凉,“有点冷了,我们快回去吧。” 裴折玉点头,又将怀里那袋栗子放到谈轻手上。 “暖暖手。” 谈轻嘿嘿笑笑,让福生推着裴折玉,边走边扒拉出一个栗子,开了口的栗子很好剥壳,一剥就掉了,他将还热乎的栗子肉送到裴折玉嘴边,裴折玉无奈地吃了一个,谈轻也不厚此薄彼,又给福生剥了一个,发现身后太安静了,就见师枢频频回头。 “你看什么呢?” 师枢闻言回过头,快走两步跟他们说:“你没发现吗?刚刚那个人,一直在后面看我们。” “啊?” 谈轻递给他两个栗子,跟着回头看了一眼,街角灯笼下的马儿旁确实还站着一个人,就是刚才骑马的青年,远远看着很挺拔。 “他怎么还没走?” 师枢剥了栗子壳往自己嘴里扔,边吃边含糊地说:“没准是看上你了吧,盯着你好久了。” “胡说八道。”谈轻当他又在气裴折玉,朝他伸手说:“算了你别吃了,把栗子还给我!” 师枢立马将剩下一个栗子剥了塞嘴里,也不管腮帮子鼓囊囊的,无赖地递给他两个壳。 “喏,拿去!” 谈轻拍开他的手,回头又递给裴折玉一个栗子,裴折玉没接,正回头看着身后那个人。 相隔太远,已经看不清那个人什么模样了,只能看到他还没走,在远远看着他们的背影。 谈轻将热乎乎的栗子塞到裴折玉手里暖手,笑说:“别看了,我都不认识他,说不定他是怕我一会儿受伤了回头找他算账吧。” 师枢嚼吧嚼吧将嘴里的栗子咽下去,一刻不停地蹿火,“那可不一定!我刚刚都看到了,这人一看你的脸就傻了,说不定他就是喜欢你这种看着整天瞎乐呵,好像很乖很无害的样子,其实一肚子坏水。” 谈轻更不信他的话了,“你就是找机会损我吧?” 可他回头一看,裴折玉面色淡淡,一双丹凤眼半阖,若有所思,俨然不大高兴的样子。 谈轻顿时头疼,瞪了师枢一眼,跟裴折玉小声说:“你别听他瞎说,根本就没那回事!” 裴折玉抬眸看他,弯唇笑了笑,却说:“轻轻长得这么好看,有人喜欢你是很正常的。” 谈轻上辈子就长得很像原主,这半年来渐渐长开,大概是相由心生,他发现自己跟末世时的模样越来越像了,被裴折玉这么一夸,他还是挺开心的,笑出虎牙,也有来有往地跟裴折玉说:“你也很好看。” 他暗瞪了师枢一眼,说道:“表哥天下第一好看!” 但现在是他的男朋友! 嘿嘿。 第146章 一行人回到县衙时天色已晚,正好碰上刚好要回客栈的赵希声,谈轻跟他打了个招呼,看他带着小厮走远,还笑着感慨了两句。 “听说他今天又是一整天跟着石云,真是好毅力。” 师枢乐得看戏,“都这样了,石大人还坚持不肯和离?我听说这赵公子他爹也是当官的吧,还跟那位季大人相熟,官职也不低吧,石云跟他那长随搞到一起又死活不肯和离,是不是怕他丈人以后不提携他?” 谈轻耸肩,“谁知道呢?” 反正他是困了,让洛青继续盯着师枢,便推着裴折玉回房,不过季帧派人过来找裴折玉,谈轻便自己先回房了,洗漱完快睡着时裴折玉才回房来,第二天醒来才知道季帧那边审问刘县丞也审出了一些东西。 他们昨天出去找刘天佑时季帧也没闲着,刘县丞摆明有问题,又有刘天佑的证词,指控刘县在张仲义赴任前的知县也曾经受贿,如今那位知县是调任了不在赣州,可他以前最倚重的二把手刘县丞却是在的。 查了一天,刘县丞终究还是招了,他跟前知县一样,同样收受了三家的贿赂,要他从中周旋,若他不听,程纬不会放过他,那三家也不会放过他,毕竟他一家老小都还在刘县,便帮忙掩盖了张仲义尸身险些被三家放火烧义庄焚毁一事,还知情不报。 不过他知道的仅仅是比刘天佑多一些,他知道程纬与这三家勾结,知道猎场有问题,也知道这三家私下没干好事,张仲义的死就是跟他们有关,至于具体,他更清楚知道越多死得越快的道理,从不敢多问。 而他透露给季帧最有用的线索,就是证明赈灾钱粮抵达刘县知县的确实不多,甚至有一些还是张仲义自己掏腰包填上的,大抵是觉得因为自己连累了一县百姓,张仲义的遗书上自己也惭愧认罪。刘县丞可以确定,那些钱粮入了程纬在刘县的私库。 季帧猜测,这个私库应当就是刘、黄、魏三家之一。 如今来查案的是隐王殿下,刘县丞只是小小县丞,不知七皇子隐王得不得宠,只知道这是皇帝的旨意,季帧晾了他这么多年,他本来心里就不安,又隐约听说昨天江知墨找到了什么,他这才熬不住都招了。 刘县丞暂时被扣押在县衙,对外只说季帧找他办点事,时机还未到,还没到用他的时候。 第309章 谈轻一早起来,听裴折玉说了这些,就见燕一回来了。昨晚燕一是被裴折玉喊去盯着刘天佑的,见到他回来,谈轻便有些好奇。 “刘天佑那边怎么样了?” 他正吃着早饭,往嘴里塞包子,裴折玉先吃过了,给他倒了杯茶,让他慢点吃别噎着。 燕一回道:“昨夜殿下走后,刘天佑就去找了大夫,城里的几个医馆都跑遍了,都没找到能医治他的人,今日一早便回了刘府。” 谈轻笑了一声,得意地看向裴折玉,“我就说了,没人能治得了他,他应该认命了吧?” 裴折玉总是很喜欢看谈轻吃饭,这会儿也一样,看着他温声笑道:“轻轻很厉害。刘天佑本就身体差,好不容易等到刘天泽死了,若无意外,刘家将来便是他的了,他只会比从前更惜命,不敢揭发我们。” 虽然他同样贪财,可他的命都被人攥在手里了。 谈轻突然感觉自己有点坏,跟着大家一块吓唬刘天佑,不过这刘天佑也不是什么好人。 燕一盯了刘天佑一夜,裴折玉便让他先下去休息,谈轻问:“刘天佑那边没人盯着吗?” 裴折玉道:“留了一个人盯着。” 谈轻眼睛微微一亮,“暗卫吗?” 裴折玉被他逗笑了,摸了摸他发顶说:“也不算暗卫,只是比我们先一步出发更早赶来的一些手下,不多,我便留在暗处盯着。” 谈轻想起昨晚的事就没忍住笑,饭都吃不下去了,“他们是不是神出鬼没、杀人如麻的?” 裴折玉失笑道:“你还真信了?那等忙完这一阵我让他们过来拜见你,你亲眼看看他们?” 谈轻就说师枢瞎扯,就是话本看多了,跟裴折玉笑了一阵,利索吃完早饭陪他看账本。 这几年刘县丞将受贿的金银财宝全都悄悄记下来,一早季帧才派人送过来给裴折玉过目。 进了腊月后一日冷过一日,早上地上还落了一层霜。 刘天佑回来时在正堂碰见他爹刘建忠正在抱着孙儿玩,连忙让小厮噤声,想悄悄溜回房间,可他爹眼力好,一眼见着便叫住他。 刘家人丁不旺,除了刘天佑和刘天泽这对双胞胎兄弟,上头还有几个姐姐,都嫁人了,刘天泽一死,刘家更安静了,那些个姨娘都不敢触刘老爷霉头。刘建忠不大瞧得上刘天佑,但很疼刘天佑唯一的儿子,这会儿正抱着孙儿在堂屋里用早饭。 刘天佑没办法,只好捂着脸回头叫爹,刘建忠自己生的儿子,什么德行自己清楚,刘天佑也就是比刘天泽收敛一点,见他夜不归宿,刘建忠不用猜都知道他昨晚干什么去了,看见他就冷下脸扔了筷子。 “让你早点去丈人家接媳妇,你又跑去花天酒地了?” 刘天佑脸上闪过厌烦,低着头小声嘟囔,“那婆娘傲气得很,我才不去,她自己会回来……” 话没说完,刘老爷就把碗给扔了,哐当一声砸在刘天佑脚边,“老子的话你都不听了?是不是以为天泽没了,以后老子全都得指着你了?让你管个铺子你都管不好,没你丈人和媳妇帮着,你有大多能耐?” 刘天佑眼里满是不甘,倒也利落地认了错,“爹,您别气,我错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儿子才三岁,被刘老爷砸碗吓到了,哇的哭出声,刘老爷见状才缓了缓气,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刘天佑一眼,才发现他脸肿了。 “你脸怎么回事?” 刘天佑下意识捂住脸,肚子又开始隐隐作痛了,他暗骂一声,想着自己的小名要紧,也不敢说实话,只笑说:“不小心撞上了。” 刘建忠人老了,心没老,一看就知道刘天佑挨了打,可想到他昨晚怕是又逛窑子去了,既然没出声求他,那八成就是在那边玩大了,刘建忠眉头紧皱起来,一脸晦气,“行了,赶紧回房收拾一下,别在你儿子这丢人现眼了,别忘了回头去接你媳妇。” 刘天佑连忙应声,刘建忠对这个大儿子没什么耐心,说完就抱着孙子回屋去了,刘天佑嬉皮笑脸地送了两步,等人一走,脸就拉下来了,捂着脸小声嘀咕:“这破家里老的小的没一个把老子放在眼里……” 说着肚子又是一阵一阵的痛,刘天佑倒抽一口冷气,连忙让小厮扶自己回房,还时不时回头看上一眼,刘家有不少仆人,有眼熟的也有眼生的,刘天佑看谁都觉得不安全,盘算着什么,急匆匆回房去了。 快到晌午的时候,季帧那边来了信,查到了黄家私养暗娼的地方,还在派人继续调查。 县衙的菜每天都差不多,谈轻不大吃得惯,裴折玉没事,一行人便出来找点吃的,还是去上回的小饭馆,这回就是多了个师枢。 师枢话多的很,吃的都堵不住他的嘴,谈轻让他去边上坐着,才安分吃了一顿饭,吃完要结账时,老板却说已经有人结过账了。 谈轻闻言抬头看去,就见老板指向窗前的位置,那边有个有些眼熟的挺拔青年,正朝他们笑着点头,看起来有几分英俊斯文。 师枢一愣,“这不是昨天晚上街上骑马那人吗?” 他这么一说,谈轻也想起来了。 正好那人与同桌的友人起身,往这边走来,笑吟吟地拱手一礼,“方才远远见到小公子,在下一眼便认出来了,昨夜实在抱歉,也不好打扰小公子用饭,在下便私下找掌柜结了账,希望能给小公子赔礼道歉。” 这一看就是在跟谈轻说话,谈轻看看同桌几人,不大热络地说:“我昨晚就说了没事,你昨晚道过歉就好了,不用这么费事。” “这可不行。”青年坚持道:“昨夜小公子没有伤到是好,可在下确实有错在先,若是不能当面给小公子赔礼道歉,在下心中难安。” 他都这么说了,谈轻看看裴折玉,便说:“那行吧,这顿饭算你请我们的,那就谢了。” 青年这才笑了,看谈轻几人坐着没起来的意思,他也不计较,眼里似乎只看得见谈轻,“小公子是和友人来刘县游玩吗?在下魏朗,是刘县本地人,不知小公子如何称呼?” 听他说姓魏,谈轻眼皮子跳了下,和裴折玉相视一眼,而后打量起魏朗,看着挺年轻的,身量挺拔,像是个练家子……他忽然想到什么,迟疑道:“我姓钟,陪表哥来玩的,你姓魏,是刘县魏家武馆那个魏?” 魏朗果然应了,“是,家中有个武馆,不过主要还是做的绸缎生意,钟小公子是京中来的?” 果然是那个魏家。 谈轻点头,和裴折玉对视,很少有人在碰见他们二人同在时完全忽略裴折玉,只跟他一人说话的,裴折玉也在暗中打量魏朗。 魏朗似乎并不介意他不够热络,仍旧笑说:“听小公子说话便像是京里来的,小公子在何处下榻?来刘县可是为了游玩?在下这一两年不常在刘县,但也知晓刘县哪里好玩哪里好吃,若小公子不介意的话,在下愿意给小公子带路游玩,就当是赔礼。” 谈轻心说他也没有口音啊,可魏朗这么殷勤让他很不适应,用眼神询问裴折玉怎么回答。 裴折玉却道:“我们住在县衙,是京里来的钦差。” 谈轻睁大眼睛,不懂裴折玉怎么主动交待了身份。 魏朗也是一惊,笑容都收了起来,像是才看到裴折玉似的,拱手道:“原来是钦差大人,昨夜一见钟小公子,在下便知小公子绝非寻常出身。这位,想来便是钟小公子的表哥吧?在下魏朗,忝居赣州军营千总一职,不知几位是京中钦差,失礼了。” 裴折玉仍气定神闲坐在轮椅上,丹凤眼中眸光冷淡,“宁王府师爷,正为隐王殿下办事。” 魏朗脸色微变,躬身道:“卑职失礼,大人勿怪。” 师枢像是看出来什么门道,支着下巴看热闹。 谈轻是完全看不懂,只知道裴折玉似乎不大高兴,他便回头用眼神询问叶澜,叶澜眼神闪躲,似乎是知道,但又不好当面回答。 裴折玉打量魏朗的眼神很明显,也透着几分不悦,“军中这么闲,让一个千总到处跑?” 魏朗垂头道:“回大人,卑职前段时间因剿匪有功升至八品千总,近来因养伤闲赋下来,便想回乡一趟,在家父面前尽尽孝。” 八品千总,其实只是挂个名头,手底下并无实权。 裴折玉唇边笑意讽刺,“既是好不容易回乡,魏大人该珍惜时间,好好在家中尽孝才是。” 魏朗应道:“大人说的是。” 裴折玉便道:“下去吧。” 魏朗面色有些难看,仍是应了是,躬身退下,只是转身要走时,又回头看了谈轻一眼。 “钟小公子,告辞。” 谈轻感觉这人很奇怪,可礼貌还是冲他摆了摆手。 魏朗莫名笑了笑,这便走了。 谈轻有点纳闷,结果回头一看,裴折玉面色冷得很,丹凤眼阴郁地看着魏朗的背影。 谈轻没见过他这样,朝他眼前招手,小声问:“你怎么了?是不是这个人有什么问题?” 第310章 裴折玉神色稍缓,“没事。” 师枢在一边偷笑,“不是这个人有什么问题,而是这个人大有问题,表哥觉得很危险吧?” 谈轻喊表哥,他居然也跟着喊?谈轻瞪他一眼,反正账也付了,他起身说:“我们回吧?” 裴折玉缓缓点头。 师枢啧了一声,还想说什么,便察觉裴折玉那双天生便显得冰冷阴沉的丹凤眼看过来。 眼神冷飕飕的,像刀子似的。 师枢撇了撇嘴,悻悻闭嘴。 饭馆里人多,不好说话,出了饭馆路过闹市,再走一段路便是回县衙的后巷,平日还算安静,谈轻这才将刚才的猜想说出来。 “表哥,你说,刚才那个魏朗,不会就是魏家那个通过程纬进入赣州大营的大儿子吧?” 裴折玉点头,“应该是吧。” 燕一跟在一旁,解释道:“魏家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大少爷是原配唯一的儿子,正是魏朗。魏家的绸缎庄本是陈家绸缎庄,魏家武馆是魏老爷父亲留下的,人死了武馆没落,魏老爷入赘娶了绸缎庄老板的女儿,待岳父离世后,便吞并了绸缎庄,重开武馆。魏朗生母陈氏早在他年幼时便离世,不过听闻魏家很看重他这个大儿子,绸缎庄和武馆将来都是留给他的。魏朗也很上进,是个出了名的孝子。” 谈轻欲言又止,“听起来似乎还挺一言难尽的。” 师枢嘴巴闲不下来,惯爱在这种时候煽风点火,“没想到你一撞还撞出了一直没出面的魏家大儿子,你说你这运气怎么那么寸?” “没撞上。” 谈轻强调一边,也想不通,“所以昨晚真的只是巧合吗?还有今天,他真的不知道我们是谁吗?表哥是猜到他是谁才亮身份的吧?” 他以为自己理解了裴折玉,师枢听完止不住偷笑,同时也在嘲笑谈轻,“不是吧,小公子,你刚才就没发现魏朗是怎么看你的吧?” 谈轻回想了下,“怎么看?” 裴折玉不动声色开口道:“昨夜刘天佑说魏朗快升任千总了,今日他便现身了,已然升任千总,看来他的消息还是太慢了。魏朗如今回来,绝不只是回乡探亲,或许,魏家这次真的打算搬离刘县,躲避风头。” 谈轻回归正题,提醒道:“可是魏家手里还藏着那些人马,我们能就这么让他们走了吗?” 裴折玉道:“看来计划要提前了,回去从长计议。” 谈轻点了点头,大街上说这些事不好,他也不想搭理老是说胡话的师枢,转头跟叶澜小声说话,一行人边走边聊,回到了县衙。 岂料刚到县衙门口,就有衙役抱着锦盒过来。衙役知道他们是钦差,躬身行礼十分恭敬。 “钟小公子,方才有人送东西来,说是不知您身份贵重,昨夜无意冲撞了您,这是赔礼。” 师枢一听乐了,“昨晚的事?那不就是魏朗吗?” 没想到这魏朗刚刚才在饭馆里被裴折玉赶走,又让人送礼过来,看这东西比他们更早到衙门里,看来他一出饭馆就让人送来了。 谈轻那种怪异的感觉更浓烈了,“他送我什么?” 衙役摇头。 谈轻给福生递了个眼神,福生便接过小心地打开,看清楚是块玉佩,谈轻才松了口气。 “不是暗器啊。” 这玉佩是羊脂玉雕刻而成,玉质通透,水头极好,刻的是喜庆的双雁,工艺也很不错。 师枢噗嗤笑出声来,“这里是县衙,魏朗送你暗器干什么?因为刚才在饭馆气不过报复你吗?不过说起来,这玉佩一定很贵吧?” 他说着就伸手要去拿,谈轻拍开他的手,让福生将锦盒盖回去,“无功不受禄,他老是接近我干什么?不管了,让人送回去吧。” 师枢不可思议道:“这么好的玉你都不收?这可是白送的啊,而且人家都说是赔礼了!” 谈轻坚决不要,吩咐那衙役待会儿帮忙送回去,回头便推着裴折玉进衙门,见裴折玉默不作声盯着那锦盒,他又回头叮嘱几人,“你们也别看了!谁也别碰那玉佩啊!万一上面真的有毒呢?快点送回去吧!” 听他这么说,师枢不由扼腕。 “怎么会有你这么顽固的人呢!人家又是请吃饭又是送玉佩的,摆明就是对你有意思啊!再说了,你不要玉佩,送给我也行啊!” “少胡说八道!你管不着!” 谈轻白了他一眼,转身推裴折玉回房,裴折玉看着他们二人吵嘴,眨了眨眼,无声勾唇。 让福生留下盯着把玉佩送回去别让师枢作妖,谈轻快步推着裴折玉回到后院,耳边总算是清静了,还不忘安慰裴折玉,“我跟魏朗昨晚才第一次见面,他三番两次向我示好一定有问题,也许这一次不是暗器不是下毒,可他们魏家不会不知道我们在查什么,你不要多想,说不定这一次他们就是想要挑拨我们的关系让我们内讧。” 裴折玉笑着点头,“我知道了。” 谈轻放心了,想了想,又有些自得地笑了一声,“我可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少爷,我也是读过不少话本的,这种小伎俩我才不会上当。” 看他还挺自豪的,裴折玉眼里笑意又浓了几分。 “嗯,轻轻一向很聪明。” 谈轻被哄得飘飘然,笑眯眯地推着裴折玉回房,路上碰见了季大人,说是有事要说,裴折玉便先过去了,谈轻没跟上,主要是季帧那边文书太多,他起初有兴致的,看久了,他也会头晕脑胀,走神犯困。 等福生送了玉佩回来,师枢还跟他嘀嘀咕咕地抱怨他不懂好人心,谈轻懒得听,让洛青把他带回房间里,便去找叶澜说话,还好这回出来办差,叶澜没带太多书,虽说也听了一节课,好歹不用谈轻抄书了。 快天黑时,谈轻打着哈欠回房,路上又碰到了赵希声主仆。季帧发过话,县衙里没人敢拦赵希声这位正经的“石夫人”,谈轻看他的小厮抱着一个大包袱,还以为他们是要走,碰上面了,也随口打了个招呼。 “赵公子要走了?” 赵希声的小厮是个自来熟的,跟谈轻碰过几回面,知道他好说话,闻言便先应道:“不是呢!我们今天刚刚才来,石大人的衣袍破了,公子怕他受凉,特意找了几身袍子带过来,希望石大人不要不识好歹!” 这小厮说话挺有意思的,谈轻每回听见都想笑。 赵希声无奈摇头,温声道:“一日未和离,总归还是夫妻。今日忙着生意,来得晚了些。” “对了。” 他想起来什么,回头从小厮手里接过一个篮子,揭开上面盖着的花布,是一篮子柑橘。 “我看这边果树种得好,柑橘也都很甜,想着应该能做点生意,今日便去山上看了看,带回来一些现摘的柑橘,小公子也尝尝?” 谈轻知道这边的柑橘甜,赵希声跟魏朗不一样,这篮子水果他就收下了,让福生接过来。 “那就多谢赵公子了。” “小公子客气了。” 赵希声正说这话,一个人便走了过来,满脸惊喜。 “阿声,你来了!” 谈轻一看来人是徐九郎,才想起来赵希声和徐九郎好像也有点关系,可徐九郎一贯冷着脸,这回用温柔得腻人的语气喊人,还是叫谈轻起了鸡皮疙瘩,回头再看赵希声,似乎也没有厌烦,便识趣地告辞。 “那我先走了,你们聊。” 赵希声先应了徐九郎,“夜里黑,小公子慢走。” 谈轻应了一声,拉着福生回房。 不得不说,赵希声很会做人,不怪人家生意做的好,别人的私事他也还是不掺和为好。 其实福生挺好奇他们的事的,奈何谈轻不让听,两人回了房,分了一篮子柑橘,让福生带回去给叶老师他们,谈轻便先去洗漱了。 裴折玉回来时,屋中的烛台上已经积了满满一层烛泪,灯火摇曳,映在桌上趴着睡着的少年身上,谈轻穿着贴身的寝衣,只披了件棉袍,散着长发,显然是沐浴过的,手边还放着半只剥了半边皮的柑橘。 鲜嫩通透的橙黄色,汁水饱满充沛,气味清新。 裴折玉不怀疑这是谈轻给自己留的,严严实实地关好门,不让北风进来,便起身轻轻走到谈轻身边,手刚碰到谈轻胳膊上,谈轻就睁开一双迷蒙湿润的眼睛,透露出几分警惕,看见是他才放松下来。 “你回来了。” 他说着抬手揉眼睛,还打了个哈欠,刚睡醒的他嗓音软软的,听得裴折玉心也跟着软了。 裴折玉将他打横抱起,往床边走去,谈轻睡得昏昏沉沉的,反应迟钝,察觉时已经被放到了床上,一挨着柔软的被褥,他自己便先往床里一滚,钻进暖和的被子下,裴折玉轻笑一声,拉过被角掖了掖。 “睡吧,不用等我了。” 谈轻迷迷糊糊地抬头,朝他这边看来,困得眼睛只能睁开一只,还不忘提醒他:“刚刚吃到了很甜的橘子,给你留了,快去吃。” 第311章 裴折玉笑应:“知道了,睡吧。” 谈轻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闭眼睡觉。 他本就半梦半醒,很快又睡着了,裴折玉就坐在床边守着,看着他安静乖巧的睡颜,越看越心喜,俯身在他精致的眉眼间亲了亲。 谈轻睡熟了,没有察觉。 倒是门外传来了很轻的三长一短的敲门声,裴折玉不知为何脸色冷了下来,又温柔地给谈轻掖了掖被角,才起身走到房门前,开了门便走出去,门外的人正是燕一。 裴折玉面无表情问:“如何?” 燕一取出一枚羊脂玉佩,雕刻双雁,正是不久前魏朗送来那块,“魏朗见到玉佩后还不死心,又叫人去绸缎庄挑些好布料再送来。” 裴折玉冷笑一声,拿起那块玉佩,五指缓缓攥紧。 “双雁玉佩?一个刚升任的小小千总,胆子倒是大。” 燕一默默点头,谁说不是呢?连王妃都敢觊觎? 裴折玉看着手里的玉佩,眼里闪过一丝寒意,厌恶地扔给燕一,“处理了吧,明日给这个魏朗找些事情做,别让他来搅扰王妃。” 第147章 腊月一日冷过一日,谈轻习惯早起,最近因为总是陪在裴折玉身边懈怠了晨练,每天总要在床上赖床一会儿才起来,没想到今日一早醒来没见着裴折玉,先见到了叶澜。 谈轻起来洗漱时,福生就告诉他叶澜来了。裴折玉有事要忙,怕他一个人待着无聊,就让人把叶澜叫过来,陪谈轻说话上课都行。 好不容易出京,谈轻不太想上课,出来这么久他都没怎么上课,可裴折玉特意让人把叶澜叫过来了,他也不好意思说自己不上课。 裴折玉回来时,谈轻已经听了半天课,昏昏欲睡,见到他时立马清醒过来,冲他招手。 叶澜无奈摇头,抱着书告退。 裴折玉出去大半天,都快到吃晚饭的时辰才回来,谈轻让人摆上饭,自觉推着他的轮椅过来,眼巴巴地问:“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裴折玉笑应:“昨晚刘天佑那边给了一些关于私兵下落的线索,今日得空带人出去看看。” 谈轻不满道:“那你怎么不叫上我?刘天佑这么快就打探到了?他真的不是在糊弄我们吗?” 裴折玉接过湿帕净手,“你昨夜睡得早,没来得及跟你说。这刘天佑倒也没那么老实,只交代了魏朗已经回来的事,其实暗中让人将值钱的物件都换做现银,或许在准备随时拿了解药逃走。不过我们的人也通过他手上的铺子账册查到了魏家这段时间在刘家要了不少粮,确定那些人马都还在刘县,刘建忠似乎也对此不满已久。” 谈轻笑起来,“就知道刘天佑不老实。我都忘了昨晚要把解药给你了,不过我也确实没有解药,昨晚你们是拿什么东西糊弄他的?” 裴折玉笑道:“一杯清水。” 谈轻哈哈笑出声,见福生把饭菜摆上来了,也不多问了,坐下来拿筷子吃饭,“反正我们是没有解药给他的。你下回出门记得跟我说一声,我还以为你在季大人那边呢。” 他还是有些不高兴,故作严肃地瞪了裴折玉一眼。 裴折玉见他还记挂此事,只好点头,“好。这两日已经收到赣州大营回信,季大人准备要动手,我怕是要比平时更忙一些,不能再每日陪着你了,轻轻还是少出门为好。” 谈轻眼睛亮了几分,咬着筷子问:“你们什么时候动手?不行,要是动手了,我得保护你!” 裴折玉笑着给他夹了一筷子烧肉,“到那个时候,我自然不会让你单独留在衙门。我忙起来顾不上你,你不喜欢那些枯燥乏味的文书账册,倒不如让叶先生陪你说说话。” 谈轻心想也是,想到那堆账册他就头大,跟叶澜上课也比看账好,他便歇了这心思,却也没忘警告裴折玉,“出门一定要叫上我!” 裴折玉耐心地再三点头,谈轻这才满意,给他夹菜。 中午二人吃的是米粉,裴折玉用过饭就又忙去了,谈轻实在无聊,主动去找叶澜上课。 整日待在屋里上课还是有些闷的,吃过晚饭,谈轻便带着福生在衙门里转转,不意外地又碰上了过来给石云送饭的赵希声主仆。 因为赵希声来了,石云这阵子老实不少,也不追着他们找事情了,谈轻对赵希声还挺有好感,又吃了人家的橘子,便主动打招呼。 赵希声颔首回礼,“小公子。” 谈轻点点头,瞥向他身后小厮手里抱着的大食盒。 “今日又来送饭呢?” 要说这赵希声,没和离前还是尽着夫夫本分的,天天来送吃送喝送衣服的,很是贴心。 或许是在石云那边不大受欢迎,赵希声笑容有些无奈,“石大人有哮喘,有许多戒口,我怕他吃不惯衙门的饭菜,便给他送些吃的。” 谈轻还是头回听说石云有哮喘,不由一愣,“没听说石大人还有这病,他一直都没说过。” 赵希声道:“或许石大人是怕自己身体拖累了大家吧。” 说起石云,赵希声的小厮怨言就多了,撇嘴说:“他要是死了,我家少爷就成鳏夫了。要说石大人也是麻烦,头回上家里来时吃口鱼都差点吃出病来,这几年外放南边身体好像是好些了,可脾气是越来越差了。以前刚跟少爷成亲时说好三年和离,对少爷还是斯文和气的,现在连门都不让进,怕我们少爷占他便宜似的,碰都不让碰,可每回送的吃食都吃|精光!” 赵希声脸色微变,小声训道:“在外面不要瞎说话。” 赵希声往日大抵对小厮不错,外人在时小厮也总能说上话,被斥责了也只是闷闷撇嘴。 赵希声有些头疼,跟谈轻说道:“让小公子见笑了。” 谈轻笑了笑,“没事。昨晚赵公子给的橘子很甜,听赵公子说过,是打算做橘子买卖吗?” 赵希声听他有意转移话题,松了口气,温声应道:“是有这个意思。或许是这里的气候水土更适合柑橘生长,这边的柑橘格外甜,但橘子在这里卖不上价,我也是朋友求上门来帮把手,看过之后也可以种,但只怕挣不了多少。橘子再甜也总会过季,就算是销往外地,也卖不长久。” 谈轻挑眉,“那怎么不趁年节多卖些,过年了卖金桔树柑橘树也能挣个好意头,这不就是发财树吗,或者做成罐头果汁水果糖这些?” 赵希声愣了,“罐头?果汁?” 谈轻这才想起来,罐头果汁在末世常见,虽然味道肯定不如没被污染过的食物,只能保留一些味道和营养,可这里是没有罐头的! 说起水果罐头,谈轻立马想到自己的桃山,一脸后悔。 赵希声又是一愣,“小公子?” 谈轻摇头,叹气道:“就是想起来一些事。”他光记得包装宣传可以让东西卖上价,忘记他那座桃山当时除了酿酒也能做些罐头卖了。 这不是损失了一大笔钱吗? 不过主要是他自己没吃上,今年桃子也不多,谈轻记下了,等来年果子多了,他高低也要做上一大批罐头果汁果脯之类的存着吃! 赵希声见他应该没事,暗松口气,却两眼发光地看着谈轻,“敢问小公子家中也是做生意的?我听小公子的话,突然茅塞顿开,我也去看过那位朋友的果园,今年他那边受了水灾,年底又剩了不少柑橘压仓库……” 他说着有些赧然,但眼睛很亮,“若照小公子的指点,顺利的话,应当能帮我这位朋友把库存的柑橘都卖完,说不定还能开拓销路。小公子,不知你可愿意与我们合作?” 谈轻还在懊悔自己那一座山的桃子,闻言当场愣住。 “啊?” 跟赵希声分开后,天已经彻底黑了,谈轻和福生回房时,前者春风满面,后者脚步虚浮。 福生喃喃道:“少爷,咱们真就只靠您嘴皮子一动几句话,就跟赵公子谈成了一笔生意?” 虽然还没细说分成,但赵希声认为谈轻给的点子很独特很有商机,还特意征求过他的同意,打算跟他合作,把他朋友库存的许多柑橘趁着年节前后全都加工过再卖出去。 这年头没有防腐剂,水果罐头和果汁不能放太久,可是水果糖可以放得足够长一段时间。 如此加工后的柑橘产品,经过赵希声手底下的铺子销售出去,就是他们独家的新招牌。 谈轻随口一说的发财树,也打开的赵希声的新思路。 赵希声是个商人,怎么会不懂这些点子该用到哪里? 反正合作他跟谈轻是暂时敲定了,罐头果汁水果糖的加工方法他会让人琢磨出来,这些还能用到其他水果上面,这年头买得起糖的都是富足人家,他断定这是有赚头的。 谈轻没出什么力,就得了赵希声承诺,说要回头找朋友商量一下,再决定给谈轻多少分成,谈轻那叫一个高兴,他又能做生意了! 福生觉得不可思议,谈轻正乐呵着,也没听进去,只叮嘱福生:“你给我记一下,等回了京城,咱们桃山来年也要做罐头和水果糖!” 第312章 福生只得应好,又很是纳闷,“少爷你哪来这些点子?我怎么不知道你吃过水果罐头?” 谈轻闻言冷静下来,是了,原主这个身份地位,什么好吃的没吃过?可就是没有他刚刚说过的水果罐头,不怪福生怀疑挣不了钱。 不过转念一想,反正话他都说出去了,就这样吧。 谈轻摆手说:“水果罐头应该很好做的,等赵希声让人做好了送过来,你尝尝就知道了。” 两人说着话已经回到房间,屋里烛光明亮,燕一守在门前,也意味着裴折玉就在屋里。 谈轻便顾不上福生了,让他先回去休息,笑着回房,一开门见到裴折玉正坐在窗前看文书,他便兴奋地跑过去抱住裴折玉,要不是不方便,他都想把人抱起来转圈圈。 “裴折玉!我今天做成了一笔生意,你想不想知道?” 裴折玉下意识放下手中文书,抬手捏了捏谈轻后颈,看他笑得这么开心,也弯唇笑了。 “什么生意?” 谈轻兴奋得脸颊通红,松开他搬了个凳子在边上坐下,又抓起他白皙修长的手指,一边把玩一边跟他说起刚刚和赵希声碰面的事。 裴折玉听完也有些意外,却像哄小孩似的跟谈轻说:“若是需要用钱,便让燕一给你拿。” 谈轻乐不开支,“应该用不上,赵希声说了明天再来找我,要是用钱我这里也带了一些。” 裴折玉握住谈轻胡乱抓着自己手指玩的手,笑得很是无奈,“轻轻跟我还这么见外吗?” 谈轻红着脸,小声说:“那我回头看看,再找你要钱。” 裴折玉满意一笑,摸着谈轻手有点凉,便催他去沐浴。方才在外面站着跟赵希声聊了一阵,谈轻都不觉得冷,回屋后才后知后觉,听裴折玉的匆匆泡了个热水澡回来时,裴折玉已经换到床上边等边看卷宗。 难得见裴折玉在床上等他,谈轻今日高兴,带着一身热气裹着棉袍飞扑到裴折玉怀里。 “我回来了!” 裴折玉接了满怀,和谈轻笑语两句,怕他冻着,吹熄了蜡烛,二人便盖上被子躺下了。 谈轻盼着水果罐头水果糖那股兴奋劲过了,才想起其他事,他翻身面向裴折玉,在光线晦暗的床帐内看着裴折玉俊美面容的轮廓,说道:“今天跟赵希声说话时,他说石云自小就有哮喘病,要戒口,很多东西不能吃,这事你们之前没有查到吗?” 裴折玉侧身看向他,“哮喘?倒是没有听季大人说过。” 谈轻思索道:“那估计是不太重要的事情吧。不过赵希声要跟石云和离,但石云一直不肯松口,我跟赵希声合作,会不会不太好?” 裴折玉摸黑在被子下抱住谈轻,温声说:“没关系,石云和赵希声虽然是夫夫,却不代表他们是一体。轻轻尽管放手去做,若是赵希声那里有什么问题,我会让人处理。” 谈轻心头一暖,笑嘻嘻地往他怀里钻,伸手摸他的脸颊,“你对我这么好,会不会很吃亏?” 裴折玉感觉到他柔软温热的手指在自己脸上摩挲,仍旧耐心且温和的纵容着,笑道:“我们与石云夫夫不同,轻轻能用得上我,我才会开心,若你用不上我,我才该急了。” 谈轻笑了两声,摸索着凑近过去亲了亲裴折玉嘴角。 “裴折玉,你怎么那么招人喜欢?” 裴折玉笑了笑,手臂在谈轻腰间揽紧,低头在他眉心上亲了一下,“是轻轻太过招人喜欢了,若是可以将你时刻留在我身边才好。” 谈轻乍一听还以为他在跟自己互相吹捧,乐得嘎嘎笑,就被裴折玉抱在怀里堵住唇舌。 房中留了一盏烛火,床帐内一片幽暗,只依稀看见被子隆起一角,谈轻双手攀上裴折玉后颈,须臾后低声笑语几句,便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谈轻心里记挂着和赵希声合作的事,早早起来了,裴折玉比他还早,一早上不知道上哪里去了,福生倒是过来得很早。 谈轻跟他昨天聊过,知道他今天没出衙门只是去找季帧就放心了,洗漱过要用饭,收拾完床铺的福生就抱着一件雪白的披风过来。 “少爷,这有件新衣裳。” 谈轻接过来一看,这披风料子比他先前穿的那件还好,还是毛绒领子的,厚厚的一件,摸上去极松软,一看就很暖和,很贵重。 最重要的是,衣摆里面绣着工整的一个字——轻。 福生在他身上一比,根本不用猜了,“是殿下让人给少爷新做的吧,样式也是差不多的。” 谈轻不知道裴折玉怎么突然给他献殷勤,但裴折玉送的,他自然是笑纳了,穿上漂亮的新衣服在铜镜前转了一圈,美滋滋吃早饭。 赵希声没那么早来,谈轻用过早饭便去找叶澜上课,不出意外在这边碰到了师枢这个讨人嫌的,刚坐下来,突然有个衙役过来,福生出去问话,回来时神色有些莫名。 “少爷,有人送东西来了。” 谈轻翻着叶澜给的战国策,忙中抽空抬头看他一眼。 “送东西?赵希声来了?” 他以为是自己的罐头或水果糖来了,舔了舔唇,昨晚睡前啃裴折玉嘴巴时还在念叨着。 福生的回答却让他很失望,“不是,是那个魏朗又让人送东西来了,就在后门等着呢。” 谈轻差点把这人忘了,突然听福生说起,登时警觉起来,“魏朗?他又给我送什么来了?” 没等福生回话,师枢就从角落冒出来,一脸看破的表情,“看吧,我就说人家看上你了!” 谈轻当他的话是耳边风,一巴掌呼上他脑门推到边上,拧起眉头起身,“我去找表哥。” 说曹操曹操就到,他刚说完,裴折玉的声音就在门前响起,“轻轻,听闻又有人来送礼了?” 师枢捂着脑门凑回来,努了努嘴,笑得不怀好意。 “来得好快!” 裴折玉坐着轮椅出现在门前,丹凤眼冷冷斜向师枢。 谈轻只当他在搞事,没搭理他,快步走到门前,神色凝重地跟裴折玉说:“表哥,那个魏朗又让人来了,他为什么又给我送东西?” 裴折玉闻言眸光一沉,伸手要拉住谈轻,谈轻便煞有其事地说:“他肯定是在挑拨我们!” 裴折玉顿了顿,在师枢头疼扶额之时握住了谈轻的手,眸中寒意消融,化作温柔笑意。 “轻轻说的对,就是挑拨。” 第148章 师枢看他们手牵着手都跟防贼似的,只觉自己格格不入,深吸口气提醒他们,“人还在外面等着,你们就不问问人家送了什么吗?” “也是。”谈轻差点忘了问这个,直觉告诉他,他们要调查魏家,魏朗就几次三番给他送礼,用意决定不会太过单纯。他抽出手,回头看向门前的福生和衙役,“那,这次,这个魏朗又给我送了什么东西来?” 裴折玉垂眸敛去眼底不悦,收拢空了的五指,一双丹凤眼同样看向衙役,目光凉飕飕的。 衙役知道他们这些钦差身份贵重,毕恭毕敬地回了话,“是一身衣裳,魏少爷还让过来送衣裳的那小厮传话,说昨日的玉佩本意只是赔礼,但似乎是让小公子误会了,魏少爷便换作新制的狐毛大氅,在魏家绸缎庄并不算贵重,请小公子一定收下。” “啊?” 谈轻有些纳闷,昨天他都让人把玉佩还回去了,那个魏朗怎么想的,转头又送了衣服来? 谈轻低头看向自己身上,刚巧他今天才换的新披风。 雪白的毛绒领子显得他的脸白生生的,衬着原本稍显艳丽的桃花眼,都多了几分可爱。 “我不缺衣服,让他们带回去吧。”谈轻想着又多了个心眼,看向裴折玉,“你怎么看?” 裴折玉还没发话,师枢就在一边笑得很奇怪,“他肯定是不愿意你收人礼物的,你说这魏朗,又是送玉佩,又是送衣服的,还请你吃饭,要说不是对你有意思,那他也未免太殷勤了?要不你就收了吧。” 师枢一脸揶揄,看着裴折玉说:“就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说不定还能借他打入魏家内部,到时候办案要用到魏家也方便不是?” 谈轻倒是没想到这一层,登时打开新思路,低头问裴折玉:“要不,我就看看他要干嘛?” 裴折玉冷眼扫过师枢,在看向谈轻时却变得极温和,温声道:“不必。我还不至于为了这些小事,要委屈你去和别人虚与委蛇。” 谈轻心说倒也谈不上委屈,他是想早点办完案子的,可比起这个,他更尊重裴折玉的想法,便说:“那行,让他送回去,我们不收。对了……”他叮嘱衙役道:“这次跟他们说,我们钦差来刘县是来办案的,不会收任何人的礼物,让他们别再送来了。” 衙役听他这么说,立马应声,下去回绝魏家小厮。 师枢看衙役跑得飞快,伸手都拦不住,是一脸的惋惜,“人家愿意送,都说了是那天晚上冲撞你才送的赔礼,你收下不就好了?” 第313章 “你懂个屁!” 谈轻看他就是想看热闹,瞪了他一眼,便推着裴折玉往外走,还不忘跟叶澜说一声,“老师,我今天不上课了,改天再继续吧!” 叶澜知道他和谈轻的身份和关系,自是笑着应是,谈轻冲他摆摆手,便推着裴折玉走了。 谈轻生怕师枢又跟上来烦人,走得飞快,边走边小声跟裴折玉嘀咕,“虽然这家伙刚才说的有点道理,可我还是觉得这个魏朗这么执着给我送礼这件事不对劲,你说,他是不是想假意贿赂,然后举报我们?” 谈轻越说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如果我们收下了礼物,没准他送的衣服夹层或者盒子里面还装了很多银票,他是想要钓鱼吗?魏家跟黄家走得近,黄家那做派,魏家又能好到哪里去,但他毕竟有官职在身,应该不会像黄家那样鲁莽,说不定就是想拉我们下水,让我们同流合污,又或者,是让我们帮他们在隐王面前说好话?” 裴折玉为他的猜想有些错愕,看他的神情颇为凝重,便问:“也或许此人真的只是单纯想赔礼,怕得罪了你我会被钦差穿小鞋?” 谈轻愣了下,“是这样吗?” 裴折玉笑道:“我只是猜测。” 谈轻还以为他去查过,闻言还是不放心,“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怕我们给他穿小鞋才盯上我,总之,我们是来查案的,他们三家和程纬做了那些事,我们是不可能放过他们的,就没必要跟他们交好。要是他们是在使坏,我们多个心眼也没坏事,就怕万一我要是收下了礼物,给了他可以从中作梗的信号,让你误会我怎么办?” 裴折玉从听到魏朗又托人给谈轻送礼便匆匆过来,防了一日还是没留神让他派人到衙门来了,但此刻听到谈轻的话,他暗暗松了口气,弯唇笑问:“我又怎么会误会你?” “那我先做好自己的本分,就能让你少点误会我的可能。”谈轻小声说:“这种套路我熟,以前我没跟你成亲那时就很多人防着我,怕我那天控制不住自己会伤人坏事,时不时来给我做什么测试,我有经验!” 裴折玉忽而收起唇边的笑意,虽说谈轻这话是笑着说的,可他总感觉谈轻口中那些测试不是好事。眼下身边还有其他人,裴折玉不便多问,看着谈轻嘴角有些洋洋自得的笑容,冷不防有些心疼,拉住他的手。 “我知道你的为人,不会给他人挑拨我们的机会的。” 谈轻听他这么说才放心了,思索了下,又低声问裴折玉:“不过师枢刚才说的确实有点道理,你们查到那些人马了吗?要是真的跟刘天佑说的那样,那些人马都在魏家,需要打入魏家内部的话,我可以……” 没等他把话说完,裴折玉便冷声打断他的话。 “不行。” 谈轻挑眉。 裴折玉缓了缓语气,轻声说道:“已经有一些眉目了,不需要你再去冒险。你若是去了,我的心会乱,到时,我便不敢动手了。” 谈轻眨了眨眼,没忍住扬起嘴角,“那我听你的。” 他捏了捏发烫的耳尖,有些不自在地看了眼身后的燕一和福生,心说裴折玉怎么那么会说情话?嘴巴那么甜,说得他都心动了。 还好燕一和福生两人没什么反应,应该没听到。 谈轻抿了抿嘴角,又问:“你一会儿还要忙吗?” 只要谈轻放弃那个念头,裴折玉便安心了,仍旧握着谈轻的手,偏头看着他,“江大人和季大人要在公堂审案,轻轻可要去看看?” 谈轻惊道:“季大人也要去公堂?他们审什么案子?” 裴折玉道:“有人状告刘天佑当街欺辱良家女子。近来刘县丞要帮季大人办事,这是江大人接手的头一个案子,恰好季大人今日得空便去公堂旁听,我过来时已经开审了。” 谈轻又是一惊,“刘天佑当街欺负良家女子?什么时候的事?他要是被抓起来,那我们……” 他记得刘天佑勉强算是他们的暗桩,及时止住话头,冲裴折玉挤眉弄眼,“真要抓起来?” 他都不敢信,刘天佑被他那毒素天天折磨着肚子疼,居然还有时间当街欺辱良家女子? 裴折玉笑应:“无需担忧,季大人也在公堂上。” 谈轻若有所思,那这一出八成是他们在演戏吧?在去公堂看江知墨审案和回去听叶澜讲课之间,谈轻毫不犹豫选择了去公堂。 “走走走!看他们审案!” 看谈轻又兴奋起来,推着轮椅往前面公堂去,裴折玉无奈一笑,“别急,应该还没结束。” 听起来,公堂已经开审了。 谈轻更急了,“要是再慢点,过去就该结束了吧?” 几人到公堂前,衙门外来了不少百姓,都在那里看热闹,公堂里外也被衙役围了起来,颇有些肃穆。江知墨穿着官袍坐在上面,季帧就在一侧旁听,堂上站着的除了刘天佑父子外还有一对男女。男的是须发灰白腰背佝偻的大爷,女子背影很年轻,穿着一身淡粉,蒙着面纱跪在一侧。 看起来像是父女。 公堂已经开堂,谈轻和裴折玉都没有非要闯进去跟季帧一块旁听的意思,就站在人群前面,反正都是看热闹,在哪儿看都一样。 他们来的时候已经审得差不多了,到了传证人上公堂的步骤,谈轻才看明白,那对父女说是在花街后面卖馄饨面食的,昨天晚上刘天佑路过时混入屋子里,轻薄了摊主的女儿,当时店里的客人都看见了。 谈轻几人站的位置看不到那姑娘什么模样,只能看到江知墨难得在公堂审案,季帧在一旁,江知墨挺紧张的,师爷提点了他好几次,才磕磕绊绊地审问完几人后,刘天佑跪在堂下,在众人指控下连声喊冤。 “冤枉啊大人,昨晚草民路过他家馄饨摊时只是突然腹痛难忍,那馄饨摊的老叟让草民进屋歇一阵,草民浑浑噩噩无意闯入了这女子的闺房便晕了过去,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醒来时就被这些人抓起来了!” 谈轻听到这里,低下头在裴折玉耳边问:“昨晚你没派人给他解药吗?他真去轻薄人了?” 要是中了毒都不忘记干下流事,这人也是真绝了。 裴折玉轻轻拍了拍谈轻搭在肩上的手背,莞尔道:“轻轻先猜一下,回去我再跟你细说。” 谈轻心说也行,看戏还是要留点悬念的,这便接着看热闹。只见江知墨全程频频看向季帧,一边问话,而后得出结论,刘天佑看着是没病的,不管他是有意无意,他昨晚都算是轻薄了那女子,证据确凿。 期间刘建忠好几次反驳,想用刘天佑身体不适以及那女子自己有意投怀送抱来洗清罪名。 最终以那女子哭哭啼啼要在公堂上撞柱自证清白、再被衙役拦下来收场,江知墨一派案板,将刘天佑暂时收监,待日后再审。 那女子撞柱时也受了伤,满头是血,江知墨让人将这对父女带去看伤,公堂便匆匆散了。 最不满的人,大概是刘建忠。 眼睁睁看着刘天佑被衙役押走,刘建忠脸色别提有多难看了,狠狠拂袖,带人离开衙门。 衙门外的人群散了,季帧和江知墨从公堂出来时,远远朝他们点头。谈轻看着柱子上的血迹,皱了皱鼻子,不一会儿,季帧和江知墨走了,季帧的随从却过来找裴折玉。 谈轻这才回神看向裴折玉,格外懂事地说:“你先去吧,兴许季大人有什么急事找你。” 见谈轻又不想跟着自己了,裴折玉有些错愕,倒也没有勉强,只说:“那我去去就回。” 谈轻点点头,冲他摆手。 燕一这便推着裴折玉走了,剩下的几个衙役提来水桶和扫帚,准备清洗公堂上的血迹。 谈轻见状带着福生进了公堂,几个衙役见到他赶紧行礼,谈轻摆摆手,自顾自走到先前那女子撞到的柱子前。柱子上一滩深红色的血水,沿着裹着朱红木漆的柱子往下淌,底下青砖铺的地面都晕红了一片。 福生看见这血,不由叹息,“这刘家人都不是什么好人,刘天泽欺辱高大山的妻子,看着人模人样的刘天佑也是个色胚,逼得一个年轻女子在公堂上撞柱自杀,还好江大人和季大人没有被刘家父子糊弄过去。” 谈轻对自己的异能还是挺自信的,没回福生的话,冷不丁伸出手,摸了摸柱子上的血。 福生惊得瞪大眼睛,“少爷!你怎么什么东西都乱摸?” 边上的衙役都提着水桶过来了,谈轻没搭理他们,将指尖沾到的血珠贴近鼻尖闻了闻。 一股子血味,还有点冲。 谈轻挑起眉梢,却是一笑。 血水差点摸到谈轻白净的鼻尖,福生看得起了鸡皮疙瘩,接过衙役递来的葫芦瓢,舀了桶里的冷水。谈轻被打断思绪,只能就着冷水先洗手,甩了甩水珠,便出了公堂。 福生冲衙役道谢,快步追上他,又是纳闷又是不解,“少爷,你好端端碰那血干什么?” 第314章 谈轻勾唇笑了笑,“没什么,就是瞎琢磨点事。” 福生俨然不信,“肯定是你和殿……师爷刚才说了什么悄悄话,可那是血,不能乱碰的!” 谈轻被他念叨得头大,拿手帕擦干手便捂住耳朵。 福生看见后又念叨了一路。 谈轻左耳进右耳出,心说福生小小年纪就这么爱叨叨,以后可怎么找媳妇?也就愁了这么一下下,他们就碰上了燕一。燕一是专程在这里等着谈轻的,知道他很快会过来,便带着他去侧厅里找裴折玉。 谈轻进来时,江知墨正带着师爷匆匆往外走,碰见他立马停下行礼,谈轻摆摆手带着福生进去,就听见里面响起刘天佑的声音。 “大人,你们说的我都照做了,那今天的解药……” 听见他的声音,谈轻挑了挑眉,身后的福生则是满脸震惊不解,一个愣神间,谈轻已经进门了,福生反应过来,快步跟上去。 “解药会给你,但你也明白,解药只有缓解一天。” 谈轻笑着走进去,冲裴折玉眨了眨眼,才向季帧点头示礼,而后俯视着跪在侧厅里的刘天佑,“你要好好办事,才能活得长久啊。” 刘天佑还记得谈轻,也知道药是从他和裴折玉手上来的,闻言皱了皱眉,笑得满是讨好。 “我知道,我今日都照做了!” “不只是今天,还有以后。” 谈轻笑问:“你也不想只活今天,不管以后吧?” 刘天佑看眼前这少年分明比季帧和裴折玉白嫩许多,可说出的话一点也不比季帧和裴折玉分量轻,他浑身一震,忙不迭应是。 季帧见状轻笑出声,起身示意随从将刘天佑押下去,便同二人告退,“剩下的事,便交给我吧,这人我也先带走了,二位留步。” 谈轻点点头,送走季帧后,便上前问裴折玉:“师爷哥哥还忙不忙?回去还是留在这里?” 这一声哥哥喊得裴折玉丹凤眼一怔,越发明亮地看向谈轻,眼里的笑意如春水般温柔。 “回房吧。” 谈轻便接过轮椅,推他出门,福生仍是愣愣的,看他们和燕一走后,才迷茫地小跑追上。 谈轻见他盯着自己和裴折玉的背影欲言又止的,索性直言,“刚才公堂上的血是鸡血吧。” 裴折玉笑道:“看出来了?” 谈轻撇了撇嘴,“我的嗅觉一向很敏锐的好不好!” 裴折玉哪敢说不,只道:“是,本是想让你再猜猜的,但轻轻太聪明了,一眼就看穿了。” 福生听得一愣一愣的,看起来果然很吃惊,谈轻哂笑一声,问裴折玉:“那对父女呢?” 裴折玉心照不宣地看了眼福生,“是暗卫假扮的。” 福生瞠目结舌。 谈轻笑得眯起眼,“你们今天演这一出关押刘天佑是为了什么?让那刘老爷干着急吗?” 裴折玉收回视线,笑说:“刘家和黄家、魏家的落差越大,刘家的不满便会越积越深,当这些不满积累得足够多时,他们三家便不会再维持如今的平衡。不过仅仅是这么做还不够,除了摸清楚那些人马的状况,还要调查他们背后有没有常家和右相插手,接下来,轻轻且等着看戏吧。” “行。”比起前段时间整天跑来跑去找证据,谈轻还是乐意坐着看戏的,“其实晚点回京也没关系,我可不想回去对着赔钱货吃那没滋没味的年夜饭。咱们都出来了,等案子办完了,我想出去玩玩,你看怎么样?” 裴折玉自是应好,“这也是我这么多年来头一回真正离开京城,轻轻想去哪里我都陪你。” 谈轻想想又觉得有些好笑,案子还没办完,他就在这里想着办完案子之后该怎么玩了? 反正案子的事有裴折玉和季帧在,谈轻暂时想不到那么多,还要顾着和赵希声合作的事。 赵希声是晌午来的,裴折玉和谈轻屋里有许多文书,不方便让外人过来,谈轻是亲自去衙门外接的赵希声,之后一同去了赵希声在的客栈谈事情。裴折玉不放心,谈轻出门前还特意叮嘱他多带了几个护卫。 等到了地方,赵希声手底下的人已经将橘子罐头和橘子汁、橘子硬糖都做了出来。但刚开始做的,肯定不像谈轻想象的那样美味,不过也能看出来赵希声手下的甜品师傅已经很努力了,味道还是不错的。 罐头和果汁好做,水果糖便不大好做了,现如今市面上的糖多是粗砂糖、红糖和饴糖,砂糖和红糖做出来颜色上不大好看,蜂蜜和饴糖成本太高,糖浆还需要再调。除了橘子味的硬糖之外,赵希声还做了其他水果味道的糖,比如山楂、苹果。 做水果糖肯定是白糖更好,谈轻之前在隐王府琢磨棒棒糖时就给过厨房做白糖的方子,白糖更加纯净美观。多亏了在末世时他嘴馋,除了叶博士给他的卷子作业他不想看,其他他什么都看,依稀记得做白糖冰糖的方法,让王府厨房琢磨出来了。 受看的杂书和末世基地里老一辈留下的过年传统影响,谈轻认为,过年就是要吃糖的,不仅仅是这里有的传统中式酥糖之类的,水果硬糖也要有,他愿意拿出做白糖冰糖的方子,赵希声便和他五五分成。 合作生意是要有诚意的,这个方子能有多大价值赵希声明白。谈轻自然没意见,他几乎什么都没出,就只是出了一个经过隐王府厨房实践出来的方子,但他也暗暗决定,回去之后要给隐王府的厨子加月银! 赵希声这边做了好几种口味的罐头果汁和硬糖,谈轻半个下午尝了不少甜品,嘴巴都快甜麻了,确定好合作的事宜后,双方利落签订合作的契书,谈轻婉拒了赵希声一块吃饭的邀请,抱着赵希声硬塞来的一些卖相不大好但味道不错的水果糖回去。 不说谈轻,跟着尝了不少糖水的福生今日也对糖腻歪了,可赵希声给的糖太多了,回去时福生抱着装糖的袋子,还是觉得嘴里甜了吧唧的。谈轻也是,只想快点回去吃饭,也不知道裴折玉给他留饭了没有? 回到衙门时正好是黄昏,谈轻一下马车,就被北风刮了正着,忙裹紧披风快步进了衙门。 不料刚进衙门大门,迎面就碰上了几个生面孔,谈轻还被他们叫住了,“钟小公子留步!” 要不是福生提醒,谈轻都不记得自己的假名了,回头一看,就认出了魏朗,这人身边还有个年轻妇人,带着一个仆妇和老仆。 这回谈轻是真恨不得福生别提醒自己了,睨了福生一眼,可不停都停下来了,避也是避不开的。那魏朗已经朝着他们大步上前来,俊朗的面容上露出喜色,拱手行礼。 “小公子,好巧,又见面了。” 谈轻自然不会怕他,拢了拢袖子转身面向他,目光扫过他身后几分,随口应道:“好巧。” 魏朗看出他的意思,当即解释道:“这是刘家的天佑世兄的夫人,也是我魏家的外甥女,听闻天佑兄被扣押在衙门里,是特意过来送衣物的。正好我今日去姑母家拜访,便顺路将天佑兄的夫人送到县衙里来。” 听他这么说,谈轻不由多看一眼他身后的那名年轻妇人,这妇人怯生生地屈膝行礼,身后的仆人手里还抱着一个大大的食盒。 魏朗俨然不欲让谈轻将过多的注意放在刘天佑夫人身上,双目直勾勾看着谈轻的脸,“今日在下让人送了一些赔礼来,想着或许先前送玉佩来时没有想太多,犯了什么忌讳,于是在家中的绸缎庄里寻了一件新衣,便算不上多贵重之物了,应当不会让小公子难办。但小公子并未收下,可是在下做错了什么,让小公子有所误会?” 他不说也罢,当面提起,谈轻也就直言了,“我让人给你回过话了,我没受伤,你道歉就算了,赔礼就不必了,我什么都不缺。” 魏朗很快摇头,“可我毕竟冲撞了小公子,原本是打算昨日亲自上门赔礼的,可前天夜里绸缎庄突然失火,我昨日实在走不开,这才拖了一日,今日还道是我未亲自上门,让小公子误会了我对此事毫无诚意。” 谈轻觉得他这坚持挺莫名其妙的,难道是自己还没有把话说明白吗?谈轻想着回头看向福生,却见福生也是一脸想不通的神情。谈轻思索了下,再三推辞,“真的不用赔礼,我什么都不缺,也没有误会什么,而且我从来没有将那晚的事放在心上过。” 他想着拎起披风一角展示自己的新衣裳,“我不缺玉佩,也不缺新衣服,你以后就不必给我赔礼了,毕竟你一直给我送礼,我也很困扰。我是来办案子的钦差,你老是给我送东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受贿了。” 实际上的钦差是裴折玉,谈轻就是个偷偷跑来的家属,可万一要是因为收了别人礼物的事连累到裴折玉呢?他可不想惹火上身。 而且从头到尾,他都觉得这个魏朗很有问题,只见过一面就不断讨好他?到底在图什么? 魏朗脸上露出落寞之色,“其实在下几次三番给小公子送礼,确实有揭示小公子的意思,但那只是因为小公子的眼睛与我一母同胞的弟弟很像,可我那弟弟因先天不足,七岁那年便已经……弟弟出生时,家母因难产离世,而我到底也留不住弟弟……” 第315章 他说着手中拿起一把银质长命锁,黯然垂眸,“这是我当年在府城求学时亲手为弟弟挑选的生辰礼物,还没等我送出去,弟弟已经病重离世。后来姨娘给父亲添了弟弟,家中除了我,便再也没人记得弟弟了。” 谈轻没说话,微微皱眉。 魏朗苦笑一声,“我真的很想弟弟,也一直在梦里梦到他接过这把长命锁时会笑着唤我哥哥,可惜……或许是缘分使然,那夜我见到小公子时,便想起了弟弟,你们的眼睛真的很像,让我总想要接近小公子,若弟弟还在,应当也有小公子这般大了。” 据裴折玉派人调查到,魏朗他娘确实早就死了,弟弟倒是没怎么提到,估计离世的年龄太小家人都忘了,更别提外人,而魏朗他爹虽然对外宣称绸缎庄和武馆都是留给魏朗的,后来纳妾生的儿子也不少。 这么看来,魏朗是挺可怜的。 谈轻看着魏朗的眼神,又多了几分一言难尽。 魏朗看他似乎有所动容,小心地将那长命锁递过去,“这长命锁,曾是我在府城求学时路过佛寺所求,算不得贵重,只想求佛祖保佑弟弟。但弟弟已经不在了,哪怕时常梦到母亲和弟弟,我也该走出来了,我心中一直有个遗憾,也是多年来的执念,想亲眼看看弟弟戴上这长命锁,小公子可愿意帮我?只戴一下,就好了。” 他看去很真诚,眼里除了哀伤外还有几分乞求。 然而在他满是哀求的目光下,谈轻果断拉着福生退了一步,“魏少爷,你看清楚了,我是我,不是你弟弟,你的请求在我看来就是无稽之谈。你觉得我面善,像你弟弟,但在我眼里,你真的有点强人所难。” 魏朗脸色泛白,似乎大受打击,笑容极苦涩,“让小公子见笑了,我只是太过怀念弟弟……” “你的事情,与他无关。” 一道冰冷而熟悉的声音从几人身后横插进来,谈轻还没见到人,眼睛便亮了起来,“表哥!” 福生闻声当即回头行礼。 燕一正推着裴折玉过来,裴折玉脸色有些冷,清冷的丹凤眼看着魏朗手里的长命锁。 “轻轻从不缺给他送礼的人,你的东西他不会要,至于你的遗憾,与我们又有何干系?” 魏朗闻言脸色变得铁青,紧握起手里的长命锁,躬身向裴折玉行礼,“卑职见过大人。” 裴折玉没有理会他,拉过谈轻的手紧紧握住,冷淡眸光落到魏朗几人身后的衙役身上。 “县衙什么时候成了是个人都能随意进出的地方?” 那衙役本就是带他们进来探监的,听见这话脸色微变,连忙拱手应是,便抬头看向魏朗。 魏朗也是官身,衙役只能用眼神暗示,魏朗也并非听不懂裴折玉的话,低着头面色阴沉。 裴折玉冷冷扫了他一眼,抬眸示意燕一推动轮椅,便牵着谈轻回房了,说话时也没有避讳魏朗等人还在后面,听去有些讽刺,“被堵在衙门门口怎么不让人来找我?一个小小千总,就敢在县衙里横行霸道?” 谈轻特意回头看了眼魏朗,只见他低着头,脊背似乎颇为紧绷。谈轻便收回视线,说道:“也不算什么大事,你怎么亲自出来了?” 几人再走远些,后面几人便被衙役请离衙门了。裴折玉经过拐弯时回头瞥了眼,眼神颇为冷漠,“听说你被人堵住了,来接你。” 谈轻算算时间,他刚回来没多久,只是在衙门口跟魏朗说了几句话,裴折玉就来了,这么看来,在他刚碰上魏朗时,裴折玉就收到消息了。他不由笑起来,“你是不是让人在门前盯着,我一回来就给你报信?” 裴折玉抬头看他,丹凤眼里既无辜又很自然。 “你在外面,我不放心。” 谈轻笑了,“好吧,你来得还挺及时,魏朗拿了一个长命锁出来,求着我戴上给他看,我总感觉不对劲,我看起来很容易心软吗?而且我们总共才见过三面,他非说我像他弟弟要对我好,他弟弟还是七岁就没了的,我看起来像一个七岁小孩吗?” 福生反应过来,也想起了被自己遗漏的一些问题,“是啊,少爷眼睛哪里像七岁小孩了?” 谈轻幽幽看他,“那他刚才靠近我你还不阻止?” 福生摸摸鼻子,“我听走神了,他说得自己好可怜,我差点忘了他姓魏,是魏家那个魏。” 谈轻防备心一向很重,也很相信眼缘和自己的直觉,“我觉得他看我的眼神不单纯,那个长命锁,我看着也总感觉不大对劲。反正不管怎么样,我们只要记住自己现在在干什么,不要随意跟这些人接触就好了。” 裴折玉道:“轻轻说的是。” 谈轻还怕他觉得自己无情呢,裴折玉这么附和,反而叫他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又问裴折玉:“你们查过魏家,那个魏朗真的有个弟弟吗?还是单纯拿他弟弟当借口糊弄我们?” 裴折玉握紧谈轻的手,拧眉道:“他确实有个同父同母的弟弟,在很小的时候就病逝了,他究竟对他弟弟如何,如今已是很难查到了。但此人与刘天佑的夫人只能算是远房亲戚,他今日送刘天佑的夫人过来,难保不是想趁机混入县衙,做点什么。” 谈轻好奇道:“他会做什么?” 话是这么说,谈轻看裴折玉的眼神含着笑,好像还有几分期待。裴折玉怔了怔,仿佛被看穿心事,在他清澈的眸光下主动投降。 “他见缝插针接近你是真,我只怕,他想对你下手。” 谈轻哦了一声,“然后呢?” 裴折玉微微垂眸,低声道:“他看你的眼神,让我很不喜欢。我只怕,他是想要抢走你。” 他越说越小声,燕一只当耳聋听不见,离远一些的福生是真的听不见。谈轻听得清清楚楚,登时笑出声,他就说裴折玉这两天怪怪的,原来是在偷偷吃醋!但当着燕一和福生的面,还是要给裴折玉留点面子。 谈轻回头看了眼燕一,在后者识趣低头之时,在袖子里拿出特意挑出来的山楂酸甜味的糖球,打开油纸包,递到裴折玉嘴边。 “尝尝,我跟赵希声做的糖。” 新做的硬糖球有一股清新的山楂味,裴折玉一个字也不问,送入口中,而后皱紧眉头,稍稍睁大双眼,不可思议地看向谈轻。 谈轻已经大笑起来,“这是山楂糖,但赵希声没把握好糖的分量,所以吃起来特别酸!” 裴折玉含着酸溜溜的糖球,继续吃是折磨自己,吐出来又不好,毕竟是谈轻喂他的糖。 仔细一看,眼神还有些委屈。 看得谈轻笑到肚子抽痛,几乎趴在他的轮椅扶手上,这才跟福生说:“给他找个甜的!” 福生觉得自家少爷真坏,故意藏着那酸不溜秋的山楂糖酸殿下,连忙找出一枚橘子糖。 谈轻笑着剥开油纸,将橘子糖送到裴折玉嘴边,裴折玉也没有犹豫,张嘴吃下。这两颗糖最大的区别在于橘子糖蜜糖放多了,齁甜,山楂糖糖放少了,忒酸,两种糖一中和,口腔里的酸味便没那么难受了。 看他舒展开眉头,谈轻笑问:“这回甜了吧?” 裴折玉看着他,缓缓点头。 谈轻顺手捏了捏他耳尖,笑哼一声,压着声音说道:“吃了糖,就别老是惦记着吃醋了。昨天还不让我出门,当谁看不出来呢?” 就算之前没看出来,刚才裴折玉那么急匆匆地赶出来,谈轻再迟钝,也该猜到真相了。 这人就是在吃醋! 刚才魏朗还说他原本打算昨天亲自上门的,谁知那么巧,绸缎庄就着火了,今天一早,裴折玉又特意给他送了一件新衣裳…… 这能是巧合吗! 这是醋坛子偷偷在搞事啊! 第149章 在外面谈轻还是会给裴折玉留面子的,酸了他一把这事就算是过去了。回房后,他将自己跟赵希声合作做生意的详细跟裴折玉说了,又给赵希声抄录黄泥淋水脱色法制白糖的方子时多抄的一份给了裴折玉。 “别人都有的,你也有。赵希声花钱跟我买,但这方子也是隐王府厨房那边琢磨出来的,没道理不给你一份,你也能拿来挣钱。” 本来谈轻也是在末世的时候从杂书上看来的,只是动动嘴皮子让隐王府厨房实践出来,裴折玉这个隐王府主人自然也该有一份。 裴折玉老老实实把两颗糖含化了,嘴里酸酸甜甜的,他向来口味淡,不爱吃太甜太酸的东西,回来就在灌茶,正捧着茶杯,看见谈轻递过来的方子,默不作声眨了眨眼。 谈轻脱了披风回头看他,“你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我?” 裴折玉与他对视,“王府里能用的人少,却都是我的人,王妃做出了绵白如雪的白糖,我也知道,很早之前,他们就将方子给我了。” 谈轻一拍脑门,“我怎么没想到,本来就是你的王府!那你怎么不早告诉我?要不是今天跟赵希声说起做糖的事我都没想起这个,那你都知道了,介意我给赵希声方子吗?” 第316章 裴折玉摇头,“这方子做出来的白糖比市面上的砂糖更纯净好看,自然能卖出高价。我先前没告诉王妃,厨房里的人也是我的人,王妃答应过他方子随便他用,他也已经将方子交给我,做了一大批白糖。” 谈轻今天还在想现在赵希声才开始做白糖要废不少时间,要在年前出货有点赶,听裴折玉这么说,谈轻灵机一动,“那你要不要跟赵希声合作?你供应他白糖,让他在新年前作出一批新糖,有钱一块赚啊!” 裴折玉思索道:“做糖的铺子在苏州,不算太远,若是轻轻愿意,我便让人即刻安排。” 谈轻觉得可行,“那我明天就去跟赵希声说一下,他那边需要纯净的白砂糖熬糖浆,糖浆还没有调好,估计也抽不出空再做白糖。” 裴折玉看着谈轻抿了口茶水,状似无意地说:“其实王府的人几乎都是我的眼线,我以为轻轻知道厨子把方子给了我会很生气。” 他这么一说,谈轻就得深思一下了,“你是说,我住在王府的时候,也天天被你的人盯着了?那我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什么时候沐浴什么时候睡觉,平时都干了什么,他们也都会记录下来,禀报你吗?” 裴折玉怕他误会,放下茶杯,略有几分急切地解释说:“没有,刚成亲的时候他们是会看着王妃,但并不会事事都向我禀报,只是看看王妃有没有与什么可疑之人接触,又或是担忧什么人借王妃混入王府。” 谈轻抱起胳膊,坐上裴折玉对面的桌子,从俯视角度看裴折玉,“刚成亲的时候是这样?那后来呢?什么可疑之人会混进王府里?” 裴折玉看他似要清算旧账,眸中不可避免有些许紧张,“我刚出宫建府时,裴璋曾经派了一些人盯着我,我用了很长时间才将他们送出王府,连温管家也曾是他的人,到最后为我所用,时不时给裴璋传递一些可有可无的消息,一边也在为我提防内贼。轻轻知道我私下做过一些事,若让裴璋知道了,我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因此王府不能随意让人混进来,除了裴璋的人,我该防的还有其他人的细作。” 谈轻挑眉,“比如?” 裴折玉看着他,“太子。” 谈轻与他对视须臾,抿紧嘴角,到底还是没忍住噗嗤笑出声,“裴折玉,你很紧张吗?” 裴折玉顿了下,轻松口气,拉过他的手道:“你这样盯着我问话,我又怎么会不紧张?” 谈轻笑着坐进他怀里,搂住他的脖子,笑眯眯凑近他,“隐王府是你的地盘,都是你的人有什么奇怪的?我又不是猜不到,而且厨子早就问过我能不能拿方子去用,也是我自己答应的。我只是记得个大概,还是他们实践出来才得出准确的方子,本就不是我的东西,我还在想这次拿来做买卖,回头要给厨房发银两当补偿呢。” 裴折玉有些错愕地扶住谈轻后腰,笑叹一声,轻声说道:“刚成亲时,我确实怀疑过你会帮太子对付我,后来发现你与从前的谈轻截然不同,我便将你们当做两个人看待了。后来你又去了庄子住,我便难以再将你放在眼皮下日日看着了,再后来,我便叮嘱过温硚,你也是王府的主人,让他们尽心尽力服侍你,不得怠慢。” 谈轻回忆道:“我感觉好像也没什么差别,不过刚成亲没几天我就去庄子住了,后来回来了也就偶尔给厨房点银子,让他们给我做些新吃食,他们做的还不错。在王府住得久了,跟王府的人也就慢慢熟络了。” 他总共在隐王府也没住几个月,每个人他也都认得,说过话的没说过话的,对他都很恭敬。 但说起温管家,谈轻是有些吃惊的,“原来温管家是裴璋的人吗?你是怎么收服他的?” 他问起,裴折玉自是耐心回答,“温硚原是裴璋安排在王府的小厮,但他和其他人相比对裴璋没那么忠心。我若拔走所有钉子,裴璋定会起疑,从而送来新的钉子,我便留下温硚一人,再略施小计,针对他的弱点将他收服。如今他还时不时会给裴璋递信,你这次偷跑出来,裴璋迟早会知道,若温硚不能及时向他禀报,他便会对温硚起疑,所以我先前传信回去,让他告知裴璋你已经去了庄子,他身为王府管家无法跟随,等到裴璋察觉你已离京追上我时,温硚也能向他交待。” 谈轻恍然大悟,“你应该早点跟我说的,我走的时候没告诉温管家,那天他出门去了,我让福生早早收拾了行李,从庆王府寿宴出来就直接出京了。从我离开京城到现在也有半个月了,裴璋应该知道了吧?” 裴折玉思索道:“前几日是腊八,宫中若有家宴,裴璋应当已经察觉,不过无需担忧,你我是新婚燕尔,难分难舍,何况还有国公爷和二哥在京中照应,他再不满,也只能等你我回京后再找我们算账。” 谈轻说:“到时你办成了案子,算是立了功,他当然就不好再责罚我们了,那就是没事了?” 裴折玉笑道:“是。” 谈轻笑起来,又贴近裴折玉好看的薄唇,吧唧一下亲了一口,“师爷哥哥,你好聪明啊!” 连裴璋的人都能收为己用,谈轻是真的佩服他! 裴折玉被这一口哥哥唤得心头欢喜,垂眸轻啄谈轻嘴角,“本以为你留在京中,到国公府住一阵等我回来,定是安全的,没想到轻轻还是为我追出来了,我自是要好好将你带回去,才能跟国公爷交待。” 谈轻好笑道:“对对对,是要跟外公交待,所以魏朗一靠近我,你就背着我找他麻烦?” 裴折玉没料到谈轻说着说着话题又绕到了魏朗身上,分明谈轻也不喜欢这个魏朗,他看谈轻的眼神满是无辜,“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想方设法接近你,让我不得不怀疑他的用心,我也只动过他一次。” 谈轻问:“他家的绸缎庄,是你让人去放火烧的?” 裴折玉只说:“只是给他添些麻烦,让他没有精力再来接近你,火不大,很快就灭了。” 谈轻啧了一声,“火再小,也会有损失的吧。” 裴折玉看他眼里还在笑,想来又是跟自己开玩笑,便捏了捏谈轻后颈,“不提他了好不好?” 他垂头亲了亲谈轻扬起的嘴角,“如今关上门,没有外人,没有案子,只有你我二人。” 他温热的气息擦过谈轻脸颊,压低的嗓音略有几分沙哑,让谈轻不由悸动,心猿意马。 “那我们要干什么?” 裴折玉用无奈的眼神看着他,好似在控诉谈轻明明心知肚明,却偏偏还要故作不懂问他。 谈轻没忍住弯唇笑了笑,便搂住他的后颈,贴近他的薄唇亲上去,喉间发出闷闷的笑声。 裴折玉听他就是在笑话自己,手掌从谈轻后颈往上按住他后脑,让他逃无可逃,咬住他的嘴角泄气。谈轻便笑不出来了,闷哼一声摇头抗议,事实上裴折玉并未用什么力气,很快也松开他温柔地亲吻着他。 过了好一会儿,二人分开,谈轻靠在裴折玉肩上,舔了舔唇上的水光,裴折玉的喘息在耳边传来,烫得谈轻白嫩的耳尖通红。 谈轻缓过气,想起身却被裴折玉按住后腰,“等等。” 谈轻后知后觉,感受到自己坐着的位置不大对劲,脸迅速红透,又有些幸灾乐祸,看见裴折玉隐忍喘息却掩不住眼尾发红,像个小恶魔一样在他耳边提醒,“卓大夫说,你最近身体虚弱,最好不要行房事。” 裴折玉呼吸一滞,抬眸看向谈轻,湿润的丹凤眼里褪去了往日清冷,却意外地让人心动。 谈轻眼前一亮,赞叹不已,“长得真好看,可惜。” 裴折玉看他就是在使坏,尽量平复气息,指腹轻轻擦过谈轻唇角,哑声道:“可惜什么?” 谈轻故作认真,“可惜我还小。” 裴折玉始料未及。 趁此机会,谈轻从他怀里起身,飞快退出几步外,绯红艳丽的一张脸上满是得逞的坏笑。 “我要洗澡睡觉了,师爷哥哥,你好好冷静哦!” 他说走就走,呲牙冲裴折玉摆摆手,跑得飞快。 裴折玉哭笑不得,闭了闭眼,而后无奈叹息一声。 “确实可惜……” 天已经黑透了,谈轻说去洗澡睡觉,其实晚饭还没吃,等他沐浴过回来,裴折玉已经冷静下来,很自然地让燕一将给他留的晚饭摆上来。今夜吃的是谈轻最近很喜欢的米粉,看见米粉他就不管裴折玉了,专心嗦米粉,吃饱喝足,就美美睡觉。 裴折玉不似他这样没心没肺,却也是个矜持的人,在他吃饭时便给他擦干湿漉漉的长发。 夜色渐渐深了,房中烛光暗了许多,冷风呼啸一夜。 第二天谈轻出了一趟门,跟赵希声说他有现成的白糖,赵希声斟酌着要了一些,因为怕赶不及年前做出让他和谈轻满意的产品,这事裴折玉交给燕一,让他给铺子写信。 谈轻一出去就又是一整天,陪赵希声在那边试果汁和罐头,午饭都是在那边吃的,入夜前才回来。赵希声包的客栈离县衙很近,又有马车和护卫护送,谈轻还是很安全的,下马车时,他和福生在县衙门外碰见了刘天佑他爹,刘家米粮铺的刘老板。 第317章 刘建忠走时黑着脸,身后的仆人抱着食盒和衣裳。 谈轻问了衙役才知道,季帧吩咐过谁都不能见刘天佑,吃食和衣服都不能送进去,因为昨夜刘天佑身体不适,衙门还叫了大夫来。 这架势看着跟刘天佑昨天在大牢里中了毒似的? 而昨天只有刘天佑的夫人和魏朗来看过刘天佑。 谈轻大概猜到什么,笑了笑,便回去吃晚饭了。 一连几日,他都出门找赵希声敲定合作的事宜,赵希声这边用方子先做出了少量的白砂糖,重新调配了糖浆,做出来一批他和谈轻都挺满意的水果糖,罐头和果汁也差不多了,就等糖送过来开始大量生产。 铺货这方面有赵希声在,他名下铺子也有不少。 至于衙门这边,刘天佑被关了三天,终于被放出去了,最后是双方经过衙门那边调节,刘家给卖馄饨的父女俩赔了一笔银两,对方才同意和解,而刘天佑被放出去之后,当天夜里,刘家又请了几个大夫。 天没亮,县城里便出现一些流言,说是刘天佑被关押起来那几天被下毒了,给他看病的大夫都说他一直喊疼,但愣是没人看出来他哪里病了,倒是急得刘建忠刘老爷将县城里有名气的大夫全请到了刘家。 还有人看到,刘家派人去接回了少夫人,刘建忠又去找了魏家,当夜好像闹得不太愉快。 刘天佑出狱的第二天,江知墨这个新知县带人抄了城里一处暗娼馆子,据说当时还救出了几个被抓进去逼良为娼的良家女子。 那位置是城北一处大宅子,是黄家酒楼黄老板名下的,黄老板黄孝仁便被叫去了衙门。 这事谈轻是知道的。 黄孝仁后死活不认那馆子是自己开的,也不承认那馆子里的女子是他派人抓来的,只说自己把庄子租给别人了,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那馆子的管事也是一样的说辞。 但江知墨没有放他走,先关了他一夜,说要等取证。 一夜之后,黄孝仁被放出去,商会那些平时跟他混得好的人都去看望他,其实也是暗中打听自己往常去那处馆子会不会被牵扯进去。 这处馆子是商会一些人消遣的地方,没了他们都慌。 有的怕家里的夫人知道,有的是怕会影响自家生意。 据刘天佑那日拿解药时给的消息,他爹刘建忠也去看过黄老板,而后两个人不欢而散。 谈轻忙得差不多的时候,走在街上都能听人说起这刘、黄、魏三家最近生意上有些碰撞。 这天谈轻带着第一批做好的水果糖回来时,正好碰上燕一跟裴折玉回话,裴折玉从不避着他,招手让他过来,便让燕一接着说。 谈轻一忙就是五六天,没怎么问过裴折玉案子的事,见状便抱着水果糖盒子搬了张凳子在裴折玉身边坐下。白糖到了,赵希声让人顺带做了一些谈轻说过的糖炒栗子,谈轻也带回来了,边吃边听他们说话。 燕一给谈轻行了礼,说道:“刘天佑的病一直不见好,在牢里只有他夫人和魏朗给他送过吃食衣物,刘天佑亲口承认他们送来的吃食有毒,刘天佑的夫人推说自己不知情,刘建忠便找上魏家,魏家也不承认他们给刘天佑下毒。这几日里,刘天佑装病装得越来越严重,刘家和魏家的关系也越来越恶劣,原先黄家会从中周旋,但黄孝仁的暗娼馆子被挑后,便不再插手他们的纷争,还对刘家冷嘲热讽。” 谈轻知道刘天佑在装病,还是裴折玉他们安排的,刘天佑怕死,只能照做,且暗示是魏朗下毒,想要借此让刘家和魏家吵起来。 事实上效果确实不错,因为刘建忠只剩下刘天佑一个儿子,再不满,也是他的亲儿子。 但黄家对刘家的转变谈轻是不清楚的,剥了个糖炒栗子递到裴折玉嘴边问:“为什么?” 裴折玉笑着吃了栗子,让他自己吃就好,解释道:“黄孝仁被扣在衙门那夜,我们让人在他半梦半醒时演了一出戏,引导他怀疑刘家已经倒戈钦差,且他的馆子出事也是刘建忠为了让儿子出狱出卖了他。” 谈轻和福生两脸震惊。 “那现在是刘家追着魏家咬,黄家又怀疑刘家?” 谈轻问:“那魏家呢?” 燕一回道:“魏家和黄家的关系,比和刘家更亲近,魏老爷最宠爱的小妾便是黄家的养女,有枕边风吹着,刘家又因为刘天佑的事一直缠着魏家,魏家和黄家对刘家都很不满,两家也一如既往地走得很近。” 谈轻感慨道:“裙带关系果然是相对牢固的关系之一,有黄家养女的枕边风在,魏家和黄家就是一心的。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继续挑拨黄家和魏家之间的关系吗?不过这刘家会不会先发现刘天佑在装病?” 裴折玉在油纸袋里捡了一枚糖炒栗子剥开喂给谈轻,温声道:“程纬让这三家帮他在猎场养私兵,虽说这三家里似乎是刘家在刘县更家大势大,实则真正牵头的是与程纬也有裙带关系的黄家。刘家是因为刘天泽死了,与黄家、魏家有落差,刘建忠本就对另外两家不满,所以才能轻易被挑拨,对付黄家和魏家不能用同样的手段。不过让我意外的是,这些天来,这三家闹起来后,常家一直没出面。” 常家要是出面帮这三家,就代表右相也插手了,可常家没有出面,反而全程置身事外。 谈轻张嘴吃了栗子,腮帮子鼓鼓的,又问:“其实右相就算跟程纬是一丘之貉,全都贪了,也不会亲自跟底层贿赂他们的人接触,或许右相根本不在意他们这些人。只要程纬养私兵的事没被告发,没触碰到上头那位的底线,水至清则无鱼,以他的身份地位,他想捞程纬,也不算很难。” “至于这三家?” 谈轻耸肩道:“我要是右相,要是想保住亲外孙女的丈夫,这三家人就是最好的背锅人。” 裴折玉颔首,“至少,我们要抓到这些私兵,证实程纬不仅贪污还私下养兵,他才翻不了身。这些天来,我们已经查到那批被程纬贪污的赈灾钱粮所在,就在黄家庄子,他们三家也是指证程纬最重要的证人。” 谈轻便问:“那要怎么做?” 燕一应道:“属下已经放出消息,隐王殿下车架已经入了赣州,再有三日,便会亲临刘县。而今日季大人也让刘县丞给他们三家透露消息,让他们知道,我们在张仲义张大人的遗物中找到他们贿赂程纬、在猎场养私兵且合伙逼死朝廷官员的罪证。” 谈轻有些错愕,“让他们知道这些,他们肯定不会坐以待毙。那隐王殿下三日后真会来?” 他看向裴折玉,眼底有几分揶揄,裴折玉自觉剥着栗子,送到他嘴边,笑道:“三日之内,他们必然会动手,要么,是处理了张仲义留下的罪证,要么,是处理我们这些钦差。这几日,你就不要先出门了。” 谈轻咬下栗子,利落点头。 “行,反正我都忙完了。” 谈轻是忙完了,裴折玉还没有,季帧很快又派人过来寻他,裴折玉擦干净手,又叮嘱了谈轻今夜不必等他用饭,便和燕一走了。 谈轻吃了半袋子糖炒栗子,稍微填了肚子,看着剩下半袋栗子,心想凉了就不好吃了,便从盒子里分出一些水果糖,一起揣着去找叶澜,跟叶澜他们几人一块吃晚饭。他一个人吃晚饭,总觉得没滋没味的。 师枢这几天闲得发霉,谈轻出门不带他,他只好在县衙里瞎溜达,也就是叶澜好说话,才能容忍师枢天天来找他借书说闲话。 谈轻过去时,并不意外见到师枢,看见他就想起答应过案子办完了要给他一百两的事。于是谈轻开始反悔和肉痛,因为师枢后来天天闲着,什么也没帮上?可带了这么多栗子和糖过去,他还是给他分了点。 在叶澜那边吃过晚饭,谈轻就回了房间,裴折玉果然很晚才回来,谈轻没熬到他回来就先睡了,等到第二天醒来人又不见了。 一闲下来,谈轻也不知道要干什么,起来后出门溜达溜达,最后还是抱着书找叶澜上课。 太久没上课了,本就在这方面不大聪明的谈轻听着那之乎者也的,一大早又犯起困来。 师枢来的时候,谈轻差点睡着一头栽在桌子上。 “我就说你肯定在这!” 谈轻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抹了抹嘴角的口水坐直,抄起桌上的毛笔假装抄书,一边心虚抬头看向叶澜。他正提笔写文章,似有所感抬头看来,唇边带笑。谈轻尴尬地扯起嘴角回了一笑,目光幽幽看向师枢。 “找我干什么?” 师枢冲他伸手,“有糖没有?” 谈轻昨天才分了他们不少糖,闻言直接摇头。 “没有。” 师枢拿起一张帖子,故意在谈轻面前一晃而过,“那赵公子让人送礼的请柬就不给你了。” “赵希声?” 谈轻不由一愣,伸手夺过那张帖子,是约他去畅春楼小聚的,落款正是赵希声的赵字,“我昨天回来的时候他没说要请我吃饭啊?” 第318章 师枢摊手,“我怎么知道?我刚过来路上碰到个衙役,说这是畅春楼的伙计送来的,要给衙门里的钟小公子,是赵公子下的帖子。”他说完又冲谈轻伸手,“我也算给你跑路了,银子不肯给,给两块糖总行吧?” 谈轻都想不到这人那么喜欢吃糖,上回带回来那些齁甜的糖最后福生也是给了他,居然吃没了!嫌弃归嫌弃,倒也从袖袋里拿出来一把糖球扔他手里,“吃吃吃!就知道吃,要是牙疼了千万别找我就是了!” 师枢满意地笑着将糖球收起来,小声哼唧,“我是拿来送人的,别说,他就是爱吃甜的。” 其实师枢并不天天都待在县衙里,偶尔会出去转转,买点早点吃食的,洛青会跟着他。 谈轻倒是没听说过他拿糖送人,便多看他一眼。 “你拿去送给谁?” 师枢扬起下巴,“送路边的小乞丐,他们讨一天饭都不见得能吃上饭,有糖吃就不错了。” 谈轻看他的眼神俨然不信,“你会是这么好心的人吗?” 师枢被气到了,叉着腰说:“我怎么不是?我可是……” 谈轻打断他的话,“连钦差大人都敢骗的江湖骗子?” 师枢一脸不满,“我是江湖骗子?我可是大好人!天底下哪有我这样的好人?被你们抓过来做事,不给银子,还任劳任怨的?” 谈轻撇嘴不语,合上帖子,有些迟疑,“可是表哥昨天才跟我说这几天不要出门,赵公子为什么突然约我出去?畅春楼又在哪里?” 师枢闷闷剥了个糖球塞进嘴里,倒也不忘回答他,“就在衙门前面那条街上,是家茶楼。” 听起来似乎不远。 谈轻看了看帖子,挑眉起身,跟叶澜说道:“没准赵希声还有事拿不定主意让我过去,老师,今天就到这里了,我出去一趟。” 叶澜有些担心,“既然殿……师爷说过这几天不要出门,不如,你让人请赵公子过来?” 谈轻眨了眨眼,“我就出去看一下,很快会回来的。” 叶澜不着痕迹拧起眉头。 谈轻让福生拿起披风给自己披上,师枢在一边嚼着糖球,又问:“赵希声是那个做糖的?” “人家不是只做糖的。” 谈轻穿好披风,看了眼门外天色,今日没日头,天色暗沉,风很大,他又回头叮嘱叶澜,“我早点过去,也好早点回来。要是一会儿表哥忙完了过来找我,就拜托老师跟他说一声,不过我应该很快就回了。” 叶澜起身送他,眉头不展。 “多带几个人,路上小心。” 谈轻笑着点头,又拍了拍他肩头,这便走了。 师枢眼珠一转,快步跟上。 “我也去!多一张嘴吃茶,也差不了什么钱吧?” 谈轻无语凝噎地看着他,“行吧,你一会儿老实点。” 师枢这才笑了,“别带你表哥。” 谈轻斜他一眼,“怎么不能带?” 师枢撇嘴,“腻歪。” 谈轻嗤了一声,翻了个白眼,撞着他肩头往外走去,“你没有才腻歪!吃不到葡萄就酸吧?” 师枢大受打击,捂住心口看着他的背影,到底还是郁闷地跑着跟上,洛青也默默追上。 一行四人从衙门后门出去,没走多久,就到了畅春楼,楼下大堂居然没人,谈轻进去时,只有一个伙计迎上来,说是有位公子包场了,领着他们上了二楼,师枢话还挺多,追着问都有什么茶点什么好茶。 大抵是因为客人太过热情,那伙计笑容有些僵硬,磕磕绊绊地回了话,师枢想了一通挑着自己能吃的几样让伙计上了,又要了一壶上等的碧螺春。谈轻全程没说话,任他发挥,带福生和洛青进了包间坐下。 包间里没人,伙计点头记下师枢要的茶点,便笑着说:“那位公子稍后便道,几位稍等。” 师枢冲他摆手,“快上茶吧。” 伙计应了好,这就下楼去了。 茶楼里空荡荡的,往日还有人说书或唱曲儿,今日什么都没有,安静得有些不正常。福生打量着门前,小声说:“这茶楼里除了那个伙计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就算是包场,也至少该多留几个伙计看场子吧?” 师枢跟着坐下,闻言似乎才觉得有些奇怪,起身回头看向门前,“也是,那我出去问问。” 谈轻由着师枢去,看他在门前喊了好几声伙计,楼下都没人应答,师枢纳闷地走回来,“奇怪,怎么还没人了?刚刚那人去哪儿了?” 这显然不对劲,福生和洛青已坐不下去,谈轻倒是气定神闲坐在原地,笑吟吟看着师枢。 “这不得问你吗?” 师枢一愣,“问我?” 福生和洛青随之看向他。 谈轻笑着支起下巴,“帖子不是你接的吗?不是你送到我手上的吗?怎么回事你不知道?” 师枢指着自己,一脸迷茫,“我知道什么?那不是正好碰上衙役递给我,让我送来的吗?” 福生常跟在谈轻身旁,见他这么笑,隐约猜到什么,睁大眼睛看向师枢,而后轻咳一声问道:“少爷,我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谈轻看他平时挺机灵的,到了这会儿却笨笨的,便说:“赵希声要请我干嘛昨天不说?帖子还是茶楼伙计送来,他带给我的,赵希声跟他的小厮难道不知道县衙怎么走吗?不是这家伙,又是谁让我们来的?” 他指向师枢,意思很清楚了,赵希声天天来县衙,不会不认得路,他拿到帖子时,就知道是有人在借用赵希声的名义骗他出门。 师枢还是一脸冤枉,“你说什么啊?真的不是我!” 谈轻正要问不是你还有谁,包间外便传来一阵笑声。 “确实不是他,是在下约小公子出来,小公子太难请,无奈之下,在下只好借用那位石大人夫人的名义,果然,小公子这不就来了吗?” 话音落下,魏朗的身影出现在门前,福生和洛青当即警觉起来,便是早已猜到这茶楼有埋伏的谈轻,见到他时,当即拧起了眉头。 “魏朗?” 魏朗微笑颔首,不似以往多礼,“钟小公子,好久不见。” “也没有很久。” 谈轻仍坐在那里,余光瞥向师枢,若有所思。 师枢一看到魏朗出现,就想退回他们身后,洛青却先一步挡在谈轻面前,他又气又急。 “这家伙跟我没关系啊!” 魏朗笑出声来,“本以为小公子会看在石夫人面子上过来,不曾想小公子心思玲珑,早已看出这是骗局,仍是来了,却是以为骗你的另有其人,但只要小公子来了就好。” 师枢看他走进来,连忙往后退去,回头瞪着谈轻,“你小子早看出来你不早说?还怀疑我?这下怎么办,被人堵在这里了吧?” 谈轻狐疑地看着他一阵,之后目光落到魏朗身上,理不直气也壮,“看来这次是我猜错人了。魏朗,你骗我出来,想干什么?” 福生一脸防备地护在谈轻身侧,“你不会又想拿那么长命锁出来,要逼我们少爷戴上吧?” 魏朗笑而不语,回头示意,便见刚才跑下楼的伙计端着茶水进来,浑身哆嗦着将茶水送到谈轻面前桌上,“客人,茶,茶水来了。” 师枢一看就觉得他有问题,躲在角落里说:“来了也不敢喝了,你那茶水肯定有问题吧?” 谈轻斜了他一眼,虽说这家伙还是很可疑,但这恰到好处的吐槽又确实说出了他的心声。 魏朗摇头失笑,走近谈轻,洛青正要动手,谈轻便摇头示意他退下。魏朗掀开衣摆在他对面坐下,接过伙计手里的茶壶,亲自倒出两杯茶水,将其中一杯送到谈轻面前。 “小公子不尝尝这上好的碧螺春?” 谈轻推开茶杯,“茶你自己喝吧,有事说事。设局骗我出来,不会只是为了戴长命锁吧?” 魏朗直勾勾看着谈轻的脸,眼神似有几分欣赏,“小公子相貌好,也很聪慧,只是有时候太聪明,反倒会落入圈套。那把长命锁,小公子便是想要,在下也拿不出来了。” 福生警觉道:“长命锁就是你接近少爷的借口!” “不错。” 魏朗笑道:“我娘和弟弟早就死了,我连他们的模样都忘记了,又哪里还记得弟弟的眼睛什么样?小公子防备心太重,我想方设法也无法接近你,同时也让我确定,小公子在京中的身份,一定十分贵重。” 谈轻挑眉,“你以为我是谁?” 魏朗轻轻放下茶壶,“初时父亲给我传信,说有几个年轻的钦差到了刘县,我那时也收到风声,说是隐王殿下会到赣州调查张仲义的案子,在初次见到你的时候,我便怀疑过,你会不会就是那位隐王殿下?” 谈轻抿紧嘴角,好险没当场笑出来,借拨弄额前碎发掩饰上扬的嘴角,“那你猜我是不是?” “不是。” 魏朗说道:“传闻隐王殿下相貌极出众,也十分年轻,或许在年龄与相貌上,你会与隐王殿下有些接近,尤其是你的脸,我也算见过不少美人,但她们与你相比都不过是庸脂俗粉。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眼睛太美,在凝视一个人的时候,堪称勾魂。” 第319章 谈轻被他的这些描述雷得外酥里嫩,“你过奖了。” “我说的是实话。或许有人的眼睛与你相似,但你们眼里的东西是不一样的,你的眼睛太亮了,你的眼里好像藏了另一个世界。” 谈轻沉默。 他听说过足控颜控胸毛控,但眼控真是头回见。 魏朗也能看出谈轻看他的眼神很奇怪,便笑道:“让我确定你不是隐王殿下,是因为我收到消息,隐王殿下还未到赣州,而你们出身宁王府,与隐王殿下确实有些关系。” 谈轻靠上椅背,“然后呢?” 魏朗端起谈轻面前茶杯,轻吹去上面的茶叶,抿了一口,“茶里没毒,小公子太小心了。” 谈轻眨巴眼睛,“那你今日骗我过来是为了什么?” 魏朗笑道:“我想与你合作。” 谈轻:“什么?” “在隐王殿下亲临刘县之前,我希望小公子能将张仲义的遗物交给我,或是销毁。”魏朗道:“或许魏家之前是做错了一些事情,但身为魏家子,我也会拼尽全力保住父亲,保全我们魏家,还请小公子见谅。” 谈轻拧起眉头,“你想要张仲义的遗物做什么?” 魏朗笑着看他,“小公子,衙门里也有我们的人,张大人的遗物里有针对我们魏家的罪证,你不会不清楚。但你也该为自己多想想,我们背后的人是程知州程大人,而程知州背后是当朝右相,陛下很是宠信右相。据我所知,隐王殿下在陛下面前不算得宠,即便他的王妃身份贵重,背靠前西北大将军当朝国公爷,你们为他办事,可曾想过,倘若隐王殿下根本不愿得罪右相,你们费尽心机找出来的证据也终究无法呈至陛下面前,与其到时白费心机,不如就此放弃,皆大欢喜?” “欢喜?”谈轻嗤笑道:“你又怎么确信隐王殿下会怕得罪右相便放过愚蠢自大、公报私仇扣压赈灾钱粮、将百姓视为草芥的程纬,而不是追究到底,连根拔除这帮蠹虫呢?” 魏朗笑眯起眼,“原本可以双赢,为何非要争下去?” 谈轻道:“皇帝再宠信右相,他也只是个随时会被替代的臣子。而隐王殿下则不然,他是皇子,圣旨要他全权彻查此事,他何须畏首畏尾?单凭这几句话就想说服我?魏朗,你未免也太过天真了,但你既然决定今日出手,也说明你们终于急了。” 魏朗收敛笑容,“想来小公子出生起便是云端上的贵人,哪里知道寻常百姓要多拼命才能在这世道上活下去,也注定无法体会我们这些被迫向官员送礼贿赂的商户的辛酸。” 谈轻道:“魏家不贿赂程纬,难道就活不下去了吗?别说魏家,这刘县成千上万的百姓哪个不是拼命地活着?想想那些因为赈灾钱粮被扣压饿死病死、被逼落草为寇最终被杀的灾民,你说出这话不会心虚吗?” 魏朗面色冷下来,“看来小公子是不会轻易答应与我合作了。但小公子当真以为,我做这么多是为了说服你吗?你们怕是已经让刘家倒戈,也查到刘天佑吃五石散,那小公子可知道他是怎么沾上五石散的?” 谈轻沉下脸,“是你?” 魏朗笑得还是很温和,在袖中取出一个瓷瓶。 “刘天佑太废,碰点五石散身体就垮了。小公子放心,我不会让你碰五石散,这东西要长期吃才有用,我手里这种毒,却会马上上瘾。” 师枢躲在角落里看了好久,此刻没忍住走出来,搓着鸡皮疙瘩说:“你要给我们下毒!” 魏朗摩挲瓷瓶,颇有几分威胁的滋味,“这种毒粉无色无味,只需吸入少许便戒不掉了。我到手之后还未试过,小公子想试试吗?” 师枢骂道:“你有病吧!求人不成就逼人吃毒药?” 谈轻看他这么激动,不免有些意外。魏朗却有些不悦,“小公子身边的人未免太过参差不齐,不瞒小公子,今日畅春楼都被我的人包围了,你们逃不出去的。若小公子不愿意,只怕在下是要得罪小公子了,但只要你能做到我要求的事,我就会将药交给你,而且会一直提供你这些药。你别怕,吃下这药,你会很舒服的。” “这茶楼里全是你的人?你骗鬼呢?要不你自己吃?” 也不知师枢哪里来的勇气,冷不丁冲过来就要抢那瓶毒药。魏朗眼疾手快,拿着药瓶起身退后,魏朗是练家子,师枢这弱鸡身板压根追不上他的动作,魏朗正自得,师枢突然抄起桌上茶杯泼了他一脸水。 “祸害人的狗东西!去死吧!” 魏朗僵在原地,顶着一脸水黑着脸看向师枢,谈轻也被吓到站了起来,不可思议地看着师枢,想不到这人……挺有正义感的。 魏朗抬手抹去脸上的茶水,冷冷瞪了师枢一眼,便看向谈轻,“小公子也要和他一样,敬酒不吃吃罚酒吗?你的人似乎不大听话,也太过不识好歹,在给小公子服药之前,我不介意先帮你教训一下此人。” 谈轻回神摆手,让洛青将师枢拉下去,耸肩道:“那你叫人啊,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 师枢挣开洛青,闻言颇有些痛心,“你小子!” 谈轻没理他。 魏朗听出谈轻根本不怕他,便冷笑道:“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来人,将此人拖下去!” 谈轻抱着胳膊,一动不动。 魏朗说完门外没人应声,回头看了一眼,门前空荡荡的,别说人,外面空得有些吓人。 师枢后知后觉,大开嘲讽,“哎,怎么没人理你呢?” “还是让我来吧。” 谈轻上前一步,拍了拍手,门外紧跟着响起一阵脚步声,十几个护卫出现在门前,而后是什么东西滑过木质地板的声音。坐在轮椅上的裴折玉被燕一推到了门前,一双丹凤眼看向魏朗时冷得像在看死人。 此刻慌的人反而成了魏朗,“怎么……怎么会是你!” 谈轻笑着朝裴折玉和他身后的叶澜招手,“你忘了?我早就说过,我知道有人故意给我设局骗我出来,那我怎么可能不多做点准备?在我们出门的时候,叶老师已经去找我表哥了,你的茶楼,被我们包围咯。” 裴折玉抬眸朝他看来,冷淡眸底似乎有几分无奈,又像是有几分不满,谈轻轻咳一声,转头看向魏朗,“你都不觉得肚子疼吗?” 魏朗下意识捂住腹部,随即面色煞白,惊愕皱眉,双膝一软便倒在了地上,手中药瓶随之滚落地面,又滚啊滚,到了谈轻脚边。 谈轻拿起地上的药瓶,笑得那叫一个天真烂漫,“你给我倒的茶水里是没有毒,可你喝过我碰过的茶。很不巧,我在茶里下毒了。” 第150章 原先送茶上来的茶楼伙计已经被拿下,魏朗很清楚,茶楼伙计根本没有机会可以下毒,但他腹中的剧痛做不得假,而他从头到尾也并未触碰过谈轻……只不过,谈轻确实碰过他喝的那杯茶,只是轻轻一碰。 而茶,是他自己要喝的。 魏朗回想起谈轻推开茶杯那极不起眼的一刹那,咬着牙自嘲一笑,“看来我还是不够狠。” 谈轻不用打开瓷瓶,就嗅到了一股浓烈的曼陀罗气息,他对毒向来敏感,可见魏朗也没有夸大其词,魏朗这么说他是不赞同的。 “你哪里不狠?你可是打算让我做一辈子的瘾君子。” 他偷偷放进茶里的异能毒素顶多只会让魏朗难受一阵,没要他的命。可魏朗要给他吃的这种毒粉虽然也不致命,但换个说法,这玩意就是后世的毒品,碰了毒品的人会是什么下场,谈轻生在末世自然知道。 腹中剧痛让魏朗倒抽一口气,仍是坚持爬起来,忍着痛回道:“我要是足够狠心,在你们到茶楼的时候,就已经给你下了毒。若不是看在你的相貌确实不错的份上,我也不会心软,与你多说那么多废话。” 闻言,裴折玉不着痕迹皱起眉头,谈轻看在眼里,笑着朝他走去,“那我就当你是在夸奖我了。不过你现在才后悔也晚了,你心机再深,也已经落到我们手里了,接下来要吃牢饭还是砍头,你自求多福吧。” 他说着将手里的瓷瓶递给燕一,“这种东西对人体和精神的伤害都极大,绝对不能流入民间。看这人的架势,应该不是头一回给人吃这类毒品,你们好好查查,兴许他背后还有专人做这种见不得光的买卖。” 燕一神色一紧,小心翼翼地接过瓷瓶,看向裴折玉。 谈轻拍了拍手,笑眯眯看向裴折玉,裴折玉终究是无奈轻叹一声,“听王妃吩咐,去吧。” 燕一先是一愣,连忙应是。 谈轻也有些错愕地睁大眼睛,不知道裴折玉是不小心说漏了嘴,还是故意叫他王妃的。 可不管如何,魏朗也听见了,他在腹中难耐的绞痛里抽出心神,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们。 “你是……王妃?” 谈轻忽然福至心灵,明白了裴折玉真正的用意,半倚着轮椅靠背,回头看向魏朗,拉起裴折玉的手笑道:“不错,你之前的猜测其实很接近真相了,但我并非隐王殿下,而是隐王殿下的王妃,而他……” 第320章 谈轻转眼与裴折玉相视,桃花眸中涌现促狭笑意。 “便是隐王殿下,我的丈夫。” 裴折玉莞尔一笑,丹凤眼转而再看魏朗,通身矜贵冷厉,无不昭显他们之间的云泥之别。 魏朗神色一凛,面露颓然。 裴折玉道:“带下去。” 燕一当即应是,吩咐护卫将魏朗堵住嘴巴带下去。 人一走,谈轻就将手松开了,明知故问地问裴折玉,“好端端的,你干嘛突然暴露身份?” 裴折玉面不改色,“自是让他明白他败在何处。” 谈轻笑说:“那你人还怪好嘞。” 这时,一个声音在包间里弱弱响起,“你是隐王妃?他是隐王?你们不是宁王府的人吗?” 谈轻才想起来还有师枢这么一个外人,跟裴折玉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转脸看向他,“你刚才泼魏朗茶水时,还挺英勇的。” 师枢眼珠一转,连忙后退摆手,“我跟他真的不是一伙的!我就是看不惯他这种大恶人!” 谈轻勉强信了,“那你说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师枢双手合十,唯唯诺诺地说:“我就是一个普通路人,先前不知道表哥是隐王,多有得罪!你们大人有大量,就别跟我计较了呗?那说好一百两我也不要了,隐王妃殿下,你们就把我当个屁给放了吧?” 像这家伙这样跳脱的人,谈轻是头一回见,看在刚才确实是自己误会了他的份上,谈轻说:“放了你是不可能的,你知道的太多了,不能让你说出去。你继续跟着我们吧,好好想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身份。” 师枢急道:“我就是我啊,我能有什么身份啊?” 谈轻没理他,抬了抬下巴示意洛青,洛青便将师枢带了下去,师枢本还想闹,察觉裴折玉冷幽幽看来的视线后缩了缩脖子闭嘴了。 谈轻见状笑了,“这家伙就是欺软怕硬,总算老实了。” 裴折玉抬眸看向他,说:“他老实了,你可不老实。” 谈轻被他说懵了,“我哪里……” 话刚出口,谈轻便反应过来,心虚改口了,呲出一口小白牙冲裴折玉笑得很讨好,“这次是有人送上门来,我怕打草惊蛇,就先跟他们出来了,而且我同时也让叶老师去找你了不是吗?我能保护自己的。” 就算魏朗想给他下毒,他不也顺利的反杀了吗? 裴折玉看他还挺得意的,不由摇头失笑,很快又板起脸,认真叮嘱:“不许再有下次了。” 谈轻随口应了,又问:“没想到这个魏朗会先来找我,现在他被我们抓起来了,魏家知道了也该着急了吧?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办?” “等。” 裴折玉道:“这三家本是隐隐以黄家为首,如今刘家和黄家、魏家不和,就算我们抛出鱼饵,也未必能让他们启用藏起来那些人马,魏朗自己着急将把柄送到我们手上,魏家定是坐不住的,很快就会动手。” 谈轻点了点头,“那我们这几天可要小心行事了。” 裴折玉拉过他的手,神情无奈又郑重,“魏朗是第一个找上你的,未必没有下一个。这几日你听话些……罢了,你便跟着我吧。” 谈轻觉得好笑,“你还想把我别在裤腰带上呢?” 裴折玉看着他没说话,那眼神俨然是这个意思。 谈轻被他看得耳尖泛红,羞窘转头看向叶澜和福生,用眼神示意裴折玉还有其他人在。 叶澜抿唇偷笑,垂眼道:“方才殿下听说王妃出去了,马上便召集人马找过来了。若是今日的事还有第二次,殿下会很担心的。” 谈轻听他这话显然也是不赞同自己先前明知有危险还出去的行为,又替裴折玉说了好话,倒也认真反思了一下,而后乖乖点头。 “知道了。” 易地而处,要是裴折玉背着他以身涉险,他也会急。 畅春楼里魏朗的人都被抓起来送进县衙大牢,大白天的,一路上不少人看见了,谈轻和裴折玉一行人回到县衙时,消息也传了出去。裴折玉果然如他所说那样,一整日都带着谈轻在身边,做个甩手掌柜,案子都交给季帧,他便陪着谈轻看话本。 谈轻可以理解裴折玉对自己的担忧,稍微有过一点内疚,半天下来也忘记得差不多了。 而说起魏家,魏朗当街被押到衙门去,路上很多都人看见了,消息很快就传到魏家,正好黄老板来了魏家,魏老爷忙将人迎进门。 魏老爷儿子不少,可这么儿子是最有本事的,这会儿人被抓进去了,他也是心急如焚。 “没想到这些钦差确实有点本事!黄老哥,你可一定要救救朗儿!别忘了,他是为了拿到我们那些罪证才被抓的,要是他出不来,我们魏家跑不了,你黄家也跑不了!你到底联系上常家没有,他们怎么说?” 黄老板眉头紧锁,一脸愁容,“常掌柜这几日一直避而不见,而刘家先前与他们有过生意往来,本想让老刘出手,只怕这老刘跟我们是不同心了。你也别太着急,大侄儿我还是了解的,他是不会轻易招认的。” 魏老爷急道:“那是我亲儿子,我怎么可能不急?没想到张仲义死都死了,还藏了我们几家的罪证!这下好了,罪证没拿到还把朗儿赔进去,我们现在不着急,就等着隐王亲临刘县,让人抄了我们两家吗?” 这些天从县衙传来的消息都不利于他们,黄老板也很烦,但也清楚越是这种关头越不能急,“常家怕是要放弃我们了,可还没到不能挽回的地步,这些钦差软硬不吃,我们就再想办法,现在还不能自乱阵脚。” 他也是劝人冷静,魏老爷越是烦躁,“当初我就说趁钦差没来一走了之,若是当时就走了现在哪有这么多麻烦?朗儿也不会出事了!” 黄老板面色沉下来,“当时让你走,你舍得这么多年打下的家业?舍得你儿子的官职?” 魏老爷咬牙拍桌,“难道我们就这样坐以待毙吗?黄老哥,都到这种关头了,你这瞻前顾后的已经行不通了!要我说,我们手底下有人,何不赶在隐王来之前,一不做二不休,将那些钦差灭口了?到时县衙无人,拿到那些罪证,我们不就安全了?” 他说话有一股匪气,说着起身,“依我看,就该这么办!反正动手也不是头一遭了,我们就假扮成山匪余孽沙进县衙!等毁了罪证,救出我儿,这破刘县谁爱待谁待,我定是要收拾家底,远离这是非之地!” 这回黄老板没有再劝他冷静,“你说得对,要等隐王殿下到了刘县,我们就没有机会了。” 魏老爷听他这么说,立马决断,“那就这样,今日我便带人混入县衙,杀他们一个不备!” 人马都在他手底下,这么多人,这些天刘家断了米粮,他魏家也难以支撑,早有怨言。 黄老板眼神变得阴狠,但细想下还是摇了头,“今夜太急了,要动手,还是要从长计议。” 魏老爷不满道:“被抓的是我儿子,我能不急吗?” 黄老板脸色有些黑,说:“只我们两家,不够。老刘不是说我们故意针对他,他没有出卖我们吗?既然要动手,也别落下他。” 提起刘家,魏老板拧起眉毛,“也是,不能落下老刘。” 两家密谋一阵,入夜时去了刘家,还在装病的刘天佑听说他们来了,还偷摸跑去偷听。 当天夜里,裴折玉那边也收到了刘天佑送来的消息,说了魏家和黄家上门找他爹的事。 刘县丞也惶恐地找了季帧,交待了他们三家打算明天夜里劫狱救人,还要他给他们里应外合,再找机会销毁了张仲义留下的罪证。 谈轻被裴折玉拉着旁听,季帧让刘县丞假意将计就计,同时找来江知墨安排县衙的人。 动手的前夜总难免让人不安,回房后,谈轻迟迟不能入睡。裴折玉换了寝衣上床,见他还睁着眼睛发呆,便抱住他温声问:“还在想刚才的事?别担心,我们都安排好了,明日他们休想在县衙救走任何人。” 刚沐浴过的裴折玉身上有股温热的水汽,谈轻麻利地钻进他怀里,漆黑的眼睛盯着他。 “那你明天跟紧我。” 裴折玉低头亲了亲他嘴角,笑说:“该是你跟紧我。你在我身边,我才能安心做其他事。” 谈轻想他是今天被吓坏了,心虚又涌上心头,搂住他脖子说道:“今天对不起,我不该让你担心的,下回我会先问过你的意见。” 裴折玉看他如此乖巧,眼眸弯了弯,拥着他轻声叹道:“师枢先前说你只是表面乖巧,其实一肚子坏水,如今看来似乎也没错。” 谈轻不满,“我哪里坏了?” 裴折玉笑道:“骗人装乖?” 谈轻更不满了,“我哪有?你是不是信他不信我?” 他说着将裴折玉推倒在床,扑过去用身体牢牢压住他,一脸威胁地说:“快说,你信谁?” 裴折玉轻笑出声,手臂环在谈轻后腰,手腕轻轻一带,天翻地覆,谈轻已然落到他身下。 第321章 谈轻面上装出不高兴的样子,眼里满是期待笑意。 “你居然还手?” 裴折玉扣住他的手,垂首在他唇边落下一吻,压低的声音听去很性感,让人听着脸红。 “我身体虚弱,别惹我了。” 想到上回差点擦枪走火的意外,谈轻嘿嘿一笑,抽出手捧起他的脸,故作遗憾地摇头叹息,“年纪轻轻,怎么就力不从心了呢?” 裴折玉笑问:“那我不等了?” 谈轻愣了下,想起先前裴折玉说要等到他十八岁的事,臊得脸红透了,“再亲一个就睡。” 这倒是很好满足。 裴折玉轻笑一声,缓缓俯身,极温柔地亲吻着他,“只要你平安无事,怎么笑话我都行。” 第151章 谈轻说到做到,索要了一个缠绵的亲吻就老实睡了。 一早醒来,久违的日头出来了,暖融融的,极舒服。 谈轻吃过早饭,正和裴折玉在门外晒太阳,季帧突然派人过来,说有一个农户来了县衙,疑似找到了先前传闻被张仲义贪污私藏的赈灾钱粮,就在白顶山上,打算去白顶山走一趟,问他们要不要一起过去。 想起昨晚临睡前听了一耳朵这三家今日的计划,谈轻小声问:“他们这么快就动手了吗?” 早知道他们要声东击西,本以为他们要到快天黑时才动手,怎么大白天的就让人来了? 裴折玉沉吟道:“白顶山?竟是挑了这个地方。” 谈轻问:“那我们要去吗?” 裴折玉问季帧的随从:“季大人已经出发了吗?” 季帧的随从恭敬地说出肯定的答案,裴折玉便跟谈轻说:“事不宜迟,我们也过去吧。” 他怎么说,谈轻就怎么做,收好自己的话本,换上衣服推着他的轮椅出门,在县衙门口跟季帧碰面,也见到了说发现张仲义遗物的农户,看着确实是普通庄稼汉的模样,在几人面前紧张得压根就不敢抬头。 季帧没有为难他,只让他带路,便请裴折玉和谈轻上马车。这次只有他们这几人轻装出发,谈轻和裴折玉跟季帧坐在一架马车。 走前谈轻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昨夜季帧和江知墨已经安排好衙门的防守,知道有人今天来劫狱,今日衙门里所有的衙役都在,季帧又派了一些他们带来护卫暗中守着,日光之下,衙门里一片肃穆祥和。 上车后,季帧让徐九郎取出被白布包裹的两个银锭,底下都刻着方方正正的官银二字,“这农户今日一早来了衙门,说他昨日上山砍柴时在白顶山一处山洞发现了一批钱粮,这两个银锭就是在那里捡到的。” 两个银锭都有五两重,沾了一些泥土,看起来像被埋过的样子,谈轻拿起一个端详,一边问:“你们之前不是说那批赈灾钱粮藏在黄家庄子吗?确定这些就是先前被程纬扣压下来,污蔑张仲义贪污的那些?” 裴折玉道:“黄家庄子上确实也有一批钱粮,甚至私下将官银融了铸成碎银,但原本具体有多少,我们也不清楚。而这些天我们从账上查出,本该送到刘县的赈灾钱粮不在少数,也许他们真的分开私藏了。” 谈轻留意到季帧说话时笑得有些意味深长,心中恍然大悟,将银锭放回去,想了想,凑近裴折玉耳边小声问:“我们今天出去,让老师他们跟石云留在县衙里不会有事吧?” 今天非但石云没跟来,刘县丞也没来,至于江知墨? 刘县丞被季帧找过之后,衙门的事就全落到了他这个新知县身上,忙得整天见不到人影。 谈轻一看就知道今天这事不大对劲,还是有些担心留在县衙的叶老师,裴折玉缓缓摇头。 “放心。” 他这么说,谈轻虽然不能完全放心,但心里也踏实许多了,掀开帘子看着外面的风景。 马车出了城门,往白顶山而去,约莫走了一个多时辰,便到了白顶山山脚下。正如谈轻和裴折玉上回来的一样,山上光秃秃的,一片荒芜。马车只能走到山脚下,裴折玉坐着轮椅,是被几个护卫抬上去的。 农户在前头带路,时不时回头看上一眼,看看他们跟上来没有,一行十几人动作很利索。 谈轻跟在裴折玉身边,压着声音问:“要是这人是黄家他们派来的,我们真要跟到底吗?” 裴折玉微微垂首,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做戏要做全套,山上估计还有人在等我们。” 谈轻摸摸袖袋,取出一个小瓶塞给他,“要是动起手来,我顾不上你,你就用这个,跟之前陆锦给赔钱货用的药水是一样的效果。” 其实这瓶胆约拇指大的小瓶里面就是装了一小瓶清水,关键是他注入的少量异能毒素。 裴折玉收起瓷瓶,笑应:“我知道,不用担心。” 谈轻稍微放心了些,抬头看向前面带路的农户和季帧几人,不再多言,默然跟随上山。 约莫走了小半个时辰,一行人到了山腰背阴处。 那农户带他们找到了一处藏在山里的山洞,早上积的露水还没有干透,洞口有些潮湿,被枯藤覆盖,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农户站在洞口前没进去,小心翼翼地回头说:“大人,草民就是在这里发现那些钱粮的。” 季帧道:“进去吧。” 徐九郎应声,带着几个护卫要先一步进去探路。谈轻看那农户低着头退到一边,似乎正在偷看那几个到了洞口的护卫,便道:“你进去过,还找到了这些官银,你肯定熟门熟路,季大人,让他给我们带路吧。” 他这一开口,到了洞口前的徐九郎摆手让人停下,回头看来,季帧顿了顿,笑着点头。 “也好,你带路吧。” 农户僵了僵,抬头露出一个憨厚又紧张的笑容,应了一声,看向洞口,缓慢地走过去。 谈轻看在眼里,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看着这人先进了山洞,徐九郎带着几个护卫和季帧都跟了进去,并未发生什么意外,便示意几个护卫抬起裴折玉的轮椅,与燕一一左一右护在裴折玉身边走进山洞。 拨开山壁上垂落的枯藤,可以看出山洞洞口不小,足以容纳一架小型马车通过,往里走了一段路,洞中豁然开朗,出现一个呈葫芦形状、显然有人工开凿痕迹的大空间,里面靠着山壁摆放着许许多多的木箱。 有的木箱开了口,摆放着被稻草掩盖的官银粮食,但更多的都关着,大到可以装下一人。 农户带他们到了这些堆积成小山的木箱前,在季帧示意下,徐九郎带着几个侍卫撬开离他们最近那一批木箱,官银不多,仅有半箱,其余全是一袋袋的粮食。徐九郎用小刀划开米袋,糙米便如沙子一般漏出来,他抓了一把,便回头禀报季帧。 “大人,果真有不少米粮。” 季帧颔首,抬头打量起洞中境况,“这山洞还不小。” 裴折玉的轮椅被放了下来,谈轻没有过去跟季帧他们开箱,而是留在裴折玉身边打量着山洞内部的构造。这山洞应该是天然形成的,但原本没这么大,所以经过开凿才得出了这么宽阔的空间。再往里延伸着好几个不大不小的山洞,也不知道是通往哪里的,蜿蜒曲折,似乎很深。 季帧和徐九郎去检查那箱官银时,农户退到了角落里,看看他们,又回头看向谈轻几人。 谈轻敏感地察觉到看过去,那农户又立马低头,生怕得罪他们似的,看去唯唯诺诺的。 谈轻拧起眉头,重新打量起这农户,他的肤色黑黄,双手手指粗黑,看去是常年劳作的人,依稀看着,他虎口处的茧子还挺厚。 季帧忽然将此人叫过去,农户应声上前,谈轻的视线随之落到季帧身上,便听见他问:“你发现这山洞时,钱粮就只有这些?” 农户忙道:“回大人,草民发现这个山洞时,这里就是只有这些。这山头以前被土匪占过,草民怕这是赃款,不敢乱碰,捡了掉在地上的银锭就马上去县里报官了!大人英明,草民绝不敢偷拿这些银子啊!” 他说着便跪了下来,季帧温和道:“不必紧张,本官也只是例行查问,你发现这些钱粮没有占为己有而是报官,已经是极难得了。” 季帧伸手正要去扶农户,农户口中说着大人英明,起身之际,袖中忽然闪过一道冷光。 徐九郎眼疾手快,一把将季帧拉开,踹开农户。 “有埋伏!保护大人!” 话音落下,徐九郎抽刀与那农户打起来,与此同时,角落里那些大木箱突然从内部打开,跳出十几个穿着黑衣蒙面带刀的人。 见到这些人冒出来,谈轻反倒有种本该如此的感觉,很快便被福生拉到身后去,而护在裴折玉和谈轻身边的燕一也立马拔剑。 “保护主子!” 那些黑衣刺客提着刀一拥而上,所幸双方人数相差不大,一时还能打,徐九郎护着季帧且战且退,往他们这边靠近,而那些黑衣人很快也跟燕一等人缠斗起来。福生慌归慌,还是护在谈轻和裴折玉面前。 第322章 “少爷,你们快出去!” 谈轻点了点头,正扶住轮椅椅背要往山洞前退去,就见那些黑衣人忽然往山洞口撤去。 紧跟着,一股火药味传来。 谈轻嗅觉敏锐,皱着鼻子环视四周,就见角落的那些箱子外面有一条越烧越短的火绳。 徐九郎也很快察觉,惊呼道:“不好!有火药!” 谈轻神色一紧,正要出声,便被人从身后拉住了手腕,环住腰身,他下意识回头看去,便对上裴折玉那双格外平静的丹凤眼。 “轻轻别急,跟我走。” 眼看火绳快要烧到箱子前了,裴折玉却拉着他往山洞深处走。谈轻愣了下,很快冷静下来,反手扣紧裴折玉手腕,快步跟上。 片刻后,山洞中传来轰然巨响,地面依稀传来震感,洞顶崩塌,山石崩落,堵死了洞口。 而先一步退出山洞的黑衣人们看到这一幕,无不松了一口气,为首之人拉下面巾,赫然就是那魏老爷,他拍了拍先前带季帧等人过来的农户肩头,大赞道:“这次是你立了大功,回头咱们好好喝上几杯!” 农户一反先前的诚惶诚恐,挺直腰背随意拱手,“魏老爷别忘了答应兄弟们的钱粮就行。” 这人正是程纬让他们在猎场养的那几百私兵的头目,自打刘家跟他们闹起来后就断了他们的粮食,魏家和黄家短时间是能填上这窟窿,可到底不如刘家家底丰厚,何况程纬被抓,他们这些人也该想好退路了。 想到这人开口就要几百人马的一大笔遣散安家费,单单是魏家一家,就是砸锅卖铁也是给不起的。魏老爷笑容就是一僵,收回手说:“自然忘不了,兄弟们这回都辛苦了,黄老哥和我,还有老刘都记得的。” 头目不冷不热地扯了下嘴角,“那最好不过。” 魏老爷贴了个冷脸,也不大高兴,转身往山下走去,“走吧,跟黄老哥和老刘他们汇合。” 头目哼了一声,斜眼看向身后几人,这才跟上。 一行人到了山脚,便见到早已等在山脚下的黄孝仁和刘建忠、刘天佑父子,远远见到他们,黄孝仁就急忙迎上去,“怎么样?” 刘建忠跟着过去,刘天佑亦步亦趋,竖起耳朵。 魏老爷笑容阴狠,“一个不剩!” 刘天佑暗暗倒吸口气,下意识捂住隐痛的小腹。 黄孝仁笑起来,“太好了!” 刘建忠也松了口气,“没了钦差,就没有人再查那些事了,如此一来,我们三家也安全了。” 黄孝仁和魏老爷相视一笑,不着痕迹退开几步。 “不,你说错了,不是我们三家,是我们黄家和魏家。” 黄孝仁这话一出,魏老爷带下山的那二十来个人和原本跟他们过来留在山下马车前等着的十几人纷纷站过来,将刘家几人包围。 刘建忠登时没了笑容,“老黄,老魏,你们干什么?” 见这架势,这两家显然是要对他们动手,刘天佑暗骂一声,警觉地躲到他爹刘建忠身后。 看他们如此慌张,魏老爷冷笑道:“老刘,你不是早就出卖我们了吗?现在看钦差没了,你怎么还有脸假装跟我们是一条心呢?” 刘建忠又惊又迷茫,再看黄孝仁虽然没说话,俨然是乐见其成的态度,他顿时明白过来,怒极反笑,“老子早就看出来你们两家没憋着好,当初天泽死的时候你们就只顾着自己,现在把钦差杀了,你们就要动我?怎么,想杀了我霸占我刘家是吧?” 黄孝仁拍拍袖子,叹道:“怪只怪刘老弟你先出卖了我们。都到这关头了,你就别装了。昨天我们的人可是亲眼看见你儿子刘天佑跟衙门的人碰面的,不过要不是这样,我们也不能将这些钦差骗到这里来。他们以为刘天佑给他们的消息都是真的,肯定想不到我们根本不是要声东击西劫狱救人,而是打算把他们都杀了,让他们派那么多人守着衙门,自己身边却没带多少护卫,给了我们可乘之机。” “这些京里来的钦差是聪明,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黄孝仁假意惋惜叹息,摊手说:“钦差一死,衙门很快就会乱起来。新来的知县就是个废物,有刘县丞在,张仲义偷偷留下那些罪证还不是我们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闻言,刘建忠先是一愣,猛地回头看向刘天佑。 刘天佑愣是没想到自己已经暴露,被他爹盯得浑身一哆嗦,二话不说就跪下来抱住刘建忠的大腿求饶,“爹,我是被逼的!那些钦差给我下了毒,我不照做就拿不到解药!” 想到这些钦差都没了,他的解药也没了着落,早晚要死,他是越说越心酸,几乎哭出来,“我还那么年轻,我也不想死啊!都怪那些钦差太过狠毒,而且他们现在都死了,事情不就过去了吗?我也算是,阴差阳错,帮了大家不是吗?而且我身上的毒还没解呢,爹,你救救我!我不想死!” 刘建忠看他的眼神很是复杂,又气又头疼,“你被人下毒,你怎么不早说?现在才知道哭,你觉得你黄伯父和魏伯父能放过你?” 刘天佑吸溜鼻涕,红着眼睛看向黄孝仁和魏老爷。 魏老爷一看他,面色便阴狠无比,“要不是你通风报信,朗儿也不会被抓,刘家大侄儿,你反正活不长了,今天就在这交待了吧。” 到底是亲儿子,刘建忠挡在刘天佑面前,冷下脸说:“魏老弟,你这么做,不地道吧?” 魏老爷和黄孝仁像是听见什么笑话,笑得很是嘲讽。 看刘建忠脸色越来越难看,黄孝仁摊手说:“刘老弟,你也别怪我们心狠,程大人还在时,我们三家各司其职,还算和气,可现在程大人和常家是不管我们了,你刘家又出卖我们在先,我们也不敢信你了。” 魏老爷嗤笑道:“不错。程大人出事那时候,大家就应该散了。隐王就要来了,我们做完这些事是要背井离乡的,这么多年的家底定是要放弃一些了,不过要是走前能分走你刘家家底,我们何乐而不为呢?” 那先前假扮农户的私兵头目抱着胳膊在边上看戏,还不忘提醒,“你们分钱的时候别忘了我们,我们这几百个弟兄可还在村里等着。时候不早了,早点处理了这家人,早点瓜分他的家产,我们也好聚好散。” 刘家在刘县家底丰厚,可两家分跟三家分还是不一样的,谁都不愿意多个人,奈何这头目手下管着那么多人马,就算不能去投军,霸占个山头也能当个山大王,说话分量绝对不是刘建忠父子可以比拟的。 黄孝仁和魏老爷相视一眼,谁也不想继续养着他们,更不敢跟他和他手下的人对着干。 黄孝仁便道:“那行,你们动手吧。做得干净些,等隐王的人来了,要让他们相信今天的事都是白顶山的乱匪余孽干的,报复官府。至于刘老弟和他儿子,是跟土匪勾结,最后分赃时谈不拢才被杀了的。” 头目笑道:“如此一来,等你们洗劫了刘家产业,便能用那些土匪做借口了?好算计啊。” 说话不耽误他们做事,头目一抬手,手下的人便提着刀走近刘家父子,刘天佑吓得整个人都瘫软在地上,“有话好好说,别……别动手啊!你们不就是想要刘家的钱吗?爹,咱们给他!我不想死在这里!” 刘建忠狠狠瞪了一眼刘天佑,可看这些人近前,他也是连连后退,面色灰白,一脸颓然。 “没想到我们没被钦差抓到,却要死在自己人手里。难怪你们昨晚说好要带人去劫狱,今日一大早却突然让人把我们父子带到这里。” 黄孝仁和魏老爷对此只置之一笑,分外无情。 头目见状便示意手下动手,“还有话下辈子再说吧。” 手下提着刀走近刘家父子,刘天佑哭得更大声了。 “别!不要杀我!” 黄孝仁露出虚伪的不忍之色,叹道:“刘老弟,你就放心和你儿子去吧,至于你的夫人和孙儿,我和魏老弟会帮你们好好照顾的。” 手下听这话挺讽刺的,扬声一笑,伸手抓住刘建忠。 不料这时,一支冷箭穿破寒风,疾射而来,不偏不倚,正射中手下高举起刀的那只手! 手下痛呼一声,手里的刀飞了出去,血水溅到刘天佑父子身上,刘家父子也吓了一跳。 头目登时警觉,拔刀露出防备姿态,“这山里还有人!” 几十人随即反应过来,训练有素地亮出武器聚拢起来,黄孝仁和魏老爷也跟着靠近头目,惊愕道:“怎么回事?你们还带了其他人埋伏在这山上吗?谁在那边动手了!” 没等头目回话,远远传来一道清亮的少年嗓音—— “我动了,有意见?” 众人闻声看去,便见林子里走出不少人马,而为首者,正是被他们以为刚才已经被炸‘死’在山洞里的几个钦差。与先前不同的是,他们身边多了很多人,足足上百人马,大半人身披甲胄,俨然是军中兵马。 第323章 方才说话的人正是谈轻。 白瘦少年站在肃杀兵马前,眉眼艳丽,意气风发。 谈轻将手里的弓箭随手扔给身后的福生,颇有些遗憾地跟裴折玉说:“看来我的箭术还是不能出师。本来是想射脑袋的,射偏了。” 裴折玉长身玉立,眸中一如既往满是温柔宠溺。 “没关系,能射中人就很准了。” 众目睽睽之下,裴折玉看他这眼神也太腻歪了。 谈轻啧了一声,笑得一脸甜蜜,却故作烦恼地小声说:“这么多人看着,我还是谦虚一点好。再说了,我没出师,以后你可以再多教教我,比如手把手带我练骑射不行吗?” 裴折玉顿了下,无奈一笑,却又极为配合地说:“好,往后我再教你,定叫你早日出师。” 第152章 看到这些钦差带着官兵现身,黄孝仁面色煞白,满目震撼,“不可能,你们不是死了吗!” 谈轻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我们要是死了,现在还能站在这里吗?你们反应也太慢了吧?” 徐九郎也跟着嘲讽他们,“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 黄孝仁惊惶后退,“怎么可能……老魏,是你!” 他瞪大眼睛看向身边的魏老爷,后者也是满脸惊慌,“我确实是亲眼看着山洞被炸塌的!” 还是季帧好脾气,笑着解释:“山洞里是埋了火药,也确实被炸塌了,但二位大抵也想不到,先前我等也曾派人来白顶山查探过几次,这山里的一草一木,不说全都记下来,可这个山洞,我们却是知道的。非但知道,且在你们更早之前已埋伏于此。” 魏老爷摇头道:“怎么可能!我们昨日才匆匆决定将钱粮转移到山上,当时山上根本没人!是谁,在我们动手之前走漏了风声!” 谈轻抱臂轻叹,“你宁可相信你们当中出了一个内鬼,也不信我们早有埋伏。行吧,那我告诉你,其实山洞里还有另一个出口,我们的人早已经摸清楚了路线,而且就藏在山洞深处。刚才你们退出山洞后,火药就被我们发现且熄灭了,等我们退出山洞之后才又点燃,所以你们能看到山洞被炸榻了,却不知道我们早已逃脱。” 话是这么说,他说着又有些不满地斜了裴折玉一眼,因为在藏在山洞深处里的那些人出现之前,他根本就不知道这里还有自己人。 在被这些藏在暗处的人护着从另一个出口逃出山洞之后,他才明白裴折玉出发前那一句感慨‘竟是选了白顶山’究竟是什么意思。 裴折玉温声道:“我们的人早已经摸清楚山中境况,但也是在他们选择动手后才发现异常,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藏在箱里埋伏我们,我们的人便在暗处隐藏接应我们。” 季帧笑得有些无奈,“还有一件更巧的事情。早知你们替程纬养了私兵,隐王殿下便已传信到赣州大营,调来兵马,但在还没找到私兵所在之前,殿下不欲打草惊蛇,便让这些兵马暂时藏身在白顶山上。” 听几人说完,黄孝仁和魏老爷相对一眼,前者满面仓惶,后者又惊又气,也很是颓然。 “本以为挑了个适合毁尸灭迹的好地方,没想到……” 那私兵头目面色几变,出声道:“隐王殿下?他不是这几日才能到赣州来吗?他又怎么会提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给你们调兵?” 谈轻忍笑回头看向裴折玉,“那自然是因为隐王殿下早就到了刘县,只是不想招惹麻烦,被人盯上,于是隐瞒身份,方便行事。” 众人都隐隐以裴折玉为首,包括季帧,虽站得不远,却也是退出半步之外,可见裴折玉的身份定是他们这么多人当中是最贵重的。 黄孝仁几人仍在震惊,刘天佑已爬了起来,不可思议道:“宁师爷,你不是个瘸子吗?” 燕一适时狐假虎威,斥道:“放肆!竟敢对殿下无礼!” “殿下!” 刘天佑惊叫一声,回头一看,黄孝仁等人无不是满面震愕,他双膝一软,又跪了下去。 “草民,草民拜见隐王殿下!” 除了震撼之外,刘天佑更多的是惊喜,旋即抬头看向裴折玉,“隐王殿下!草民能替您办事,那是草民三生修来的福分啊!求殿下救救我们父子,这些逆贼他们是要谋反!” 此人倒戈邀功的速度之快,也是叫谈轻惊叹,“可我刚刚听到你跟他们说,你做那么多都是被我们逼的,似乎并不是出于真心吧?” “那是他们方才要杀草民,草民搪塞他们的胡话!”刘天佑说着回头拉他爹刘建忠的裤腿,“爹,你别愣着了,快来拜见隐王殿下!” 刘建忠心中五味杂陈,僵硬地站在原地,看着刘天佑,眼神复杂,一时不知该喜该悲。 喜在隐王及时带人来了,他们父子不用死了,悲在隐王带人来了,他们刘家也要完了。 谈轻不由失笑,刘天佑这人是不聪明,可有时还是挺机灵的,但刘家必然会被问罪,刘天佑帮他们做事一半是被他们强迫的,那点功劳,之后再抵吧。他转头看向裴折玉,悠悠说道:“黄刘魏三家贿赂程纬、替他养私兵,又与程纬官商勾结,扣压赈灾钱粮、害死无辜百姓、谋杀刘县知县张仲义,本就罪孽深重,现如今又多了一桩,刺杀钦差、谋害隐王殿下。” 他每道出一条罪状,这三人的脸色就难看几分,尤其是最后一条,足以让他们抄家灭族。 谈轻笑问:“这些人如何处置?” 裴折玉道:“带回县衙审问。” 这回应话的那些兵马的头领,他带着上百兵马前来,其中一大半都是骑兵精锐,黄孝仁和魏老爷带来的这几十个私兵根本不够看。 事已至此,私兵头目握紧长刀,扬声喊道:“我可以告诉隐王殿下程纬养的七百私兵现在何处,只要殿下放我们离开!殿下应该能猜到,程纬在刘县养的私兵虽然不多,至今却已有七百余人,我们手上都有兵器,若是动起手来,也会让你们头疼吧?” 听见这话,谈轻倒抽口气,心想这人居然敢威胁裴折玉,就见裴折玉向燕一点头示意。 燕一意会上前,举剑斥道:“殿下有令,缴械投降,可从轻发落!若有违者,格杀勿论!” 私兵头目眉头紧锁,俨然不愿。 季帧轻抚胡须,摇头笑叹,“殿下与本官到刘县后便派人搜查,挖地三尺也没能将你们揪出来,只查到刘家每隔几日会送出一批粮食,用油纸包裹于夜半投入河中,顺水而下,送往这些私兵所在之处。而河流下游足有七八个村子,你们确实很谨慎,若要从中找出私兵的藏身之处而不惊动你们、又要避免你们动手时也许会伤及附近村民,我们就只能引蛇出洞。” “但在昨夜,”他笑道:“我们已经找到这些私兵。” 谈轻这阵子忙着做糖,没有细问裴折玉这些事,裴折玉见他忙也没有多说,听季帧这么说,他好奇道:“那你们又是怎么找到的?” 头目瞠目结舌,也没料到他们已经知道了私兵所在。 季帧道:“王妃问了,臣自是知无不言。说起来,找到这些私兵,还要多谢黄老板和魏老爷。你们昨夜从刘家离开后终于主动联系私兵,夜半渡河时,我们的人跟踪你们也找到了私兵所在。就在昨夜,你们布下陷阱时,殿下调来的兵马也已经秘密前往私兵藏身的村子里,就在方才你们动手时,那边已经发兵了。自然,也就不需要他们再透露那些私兵所在。” 他又朝裴折玉拱手一礼,神色变得郑重,沉声说道:“你们本是程纬暗中养的私兵,依律法,便是当场斩杀也不为过。今日是隐王殿下仁善,在你们动手之后,还愿意给你们机会,你等却还要冥顽不灵吗?” 连唯一能拿来做交易的条件都没了,又从季帧口中得出了自己的人已经被发现,且可能已被官兵包围,私兵头目面如菜色,闭了闭眼,放下手里的刀,缓缓跪了下来,远远朝着裴折玉所在的方向磕头。 “殿下仁善……草民愿降。” 他这一跪,几十个兄弟面面相觑,也都相继放下兵器,跪下投降,口中喊着谢殿下恩典。 看到这场面,谈轻默默看了眼季帧,眼底闪过一丝深思,没想到季大人还是挺会来事的。 私兵头目都已投诚,黄孝仁和魏老爷也不再负隅顽抗,一行人被官兵押着回了刘县县衙。 该下狱下狱,该审问审问。 日上中天,县衙如早上出发前风平浪静,只是在填满衙门大牢之后,所有人都忙起来了。 黄孝仁他们本来就没打算对县衙动手,刘县丞又被季帧派人盯着,县衙里自然什么都没有发生,而这些人被抓起来之后,季帧当日便要升堂审问,很快拼凑出完整的真相。 正如他们先前猜想,私兵是程纬这两年开始养的。而在那之前,黄家就已经跟他攀上关系,且带着裙带关系的魏家一起贿赂他,魏朗就是这样被送进赣州大营的。至于刘家,是在两家怂恿下,又奔着跟常家做生意的目的,也慢慢加入进来。 第324章 直到张仲义发现猎场有问题,三家有所察觉,向程纬告密,程纬担忧被告发,一边试探张仲义想拉他同流合污,一边威逼利诱。 在威逼张仲义无果,程纬扣下刘县的赈灾钱粮,让三家找机会让刘县乱起来,给张仲义找麻烦,于是有了刘天泽跟高大山的矛盾。 时势所趋,高大山和刘家的矛盾越来越大,最终上山落草,杀了刘天泽,山上也失控了。 本就是因为水灾而聚在一起的人,其中又夹杂着真的土匪,白顶山的结局是能预见的。 当然,程纬收尾时那样急切,也是怀疑张仲义跟高大山联系密切,已经将罪证递出去。 待张仲义死后,程纬亲自抹掉刘县的一切痕迹,连私兵也换了地方藏起来,不料张仲义的女儿会逃出刘县,甚至走到了太后面前。 但他似乎很有自信钦差查不出来,一直不肯松口。 也或者说,程纬坚信右相会保住他这个外孙女婿。 接下来便是钦差到刘县前后的事情了,其实这三家谁也不无辜。黄家私下开暗娼馆子,拐走不少良家女子逼良为娼,挣了不少脏钱;而魏家的武馆明面上是武馆,私下却是赌场,甚至还提供五石散等让人上瘾的毒品,背后有一条隐秘的贩毒路子。 至于刘家,刘天泽不是好人,贪财好色,逼死高大山妻子;刘建忠也好不到哪里去,刘家的产业之所以这么丰厚,他没少做缺德事,常年压榨他庄子里的佃户;刘天佑比他爹和弟弟好一点,还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就是个缺德无良的富二代。 要是刘家没有出事,刘天佑将来或许会成为刘天泽或者刘建忠,但刘家这次是跑不掉的。 哪怕他略微有点功劳,也要等审过程纬之后再行定夺。所以这三家,都一致被抄家了。 在牢里审这三家和私兵头目审了一个多时辰,谈轻觉得有点闷,带着福生出去透透气。 江知墨还是太年轻了,衙门今天事情太多,他和师爷忙不过来,就将叶澜也借了过去。 师枢也不见人影,八成是跟叶澜去凑热闹了。 谈轻大半天没怎么吃东西,也懒得出去买了,和福生去衙门厨房,让人下了两碗面吃了。 想到裴折玉和他一样忙了一整天,估计也饿了,谈轻和福生走的时候就带了一盅汤回去。 走到衙门公堂前时,远远看到燕一走出衙门,谈轻看向衙门外,就见一位身穿甲胄的将军正从马上下来,英姿勃发,气势威武。 这将军身后还带了一队兵马,跟今天在山上埋伏的兵马是同一批,看燕一不卑不亢引着人进来,谈轻很快猜到了这个人的身份—— 从赣州调来的数百骑兵都是一位姓林的参将带领的。 不多时,燕一带人进来,见到谈轻便恭敬行礼。 “王妃。” 谈轻点了头,眼睛不自觉看着他身后挺拔高大的林将军,没问他是谁,只说:“我正要去找你家殿下,他还在忙吗?一起过去吧。” 燕一应是,先退后半步,微弓着腰给谈轻带路。 谈轻明晃晃的打量自然逃不过林将军的眼睛,林将军皱了皱眉,颇有些随意地拱了拱手。 “参见隐王妃。” “林将军不必多礼。”谈轻看他拜得不情不愿,也没伸手扶,只问:“听说将军今日亲自去镇压那些私兵了,此刻才回来,着实辛苦了。” 林将军利落地放下手,轻哼道:“不过一帮虾兵蟹将,费不了什么功夫。王妃这话莫非是在嘲讽卑职办事不力,不如西北军威武?” 他这参将是正三品,谈轻这位亲王正妃算正一品,但其实裴折玉在朝中没什么势力,也不得宠,他对谈轻这个男王妃不客气也不是不能理解。可他冷不丁提起西北军,听语气还挺酸的,谈轻整个人就懵了。 林将军看着约莫是而立之年,面容端正,侧脸有道浅浅的刀疤,冷下脸时也颇具威势。 “也是,隐王妃可是卫国公的外孙,镇北侯之子,将门之后,自然瞧不上我这区区参将。” 谈轻更迷茫了,他在说什么? 恰好裴折玉过来了,还没近前便淡声开口:“林将军来了?正好,本王正要派人找你。” 见他过来,燕一和林将军等人纷纷行礼,裴折玉颔首示意他们起身,便拉住谈轻的手。 “我还要再忙一阵,你先回房吧。” 谈轻听他这话显然不想自己跟林将军多待,心中越发困惑,倒也很给面子地点了点头。 裴折玉暗暗捏了捏他手心,像是在安抚他似的,便带着林将军走了,谈轻看他们走远,才憋不住问福生:“这个人跟我有仇吗?” 福生也很迷茫,“不知道啊。” 谈轻实在想不通,但也没听裴折玉的话回房,就在门外长廊下等着,好在汤凉透之前,房门再次打开,林将军被燕一送出来。 谈轻看见他没再迎上去,倒是这位林将军路过他时突然停下来,“玉不错,人不太行。” 谈轻老老实实坐在走廊下呢,他那阴影覆盖过来,还说这种话,谈轻脾气再好也不忍了。 “你说谁?” 他说着下意识低头看了眼,他平时不带玉饰的,浑身上下也就只有白观主之前送的玉珠。 果然,也不知道是在白顶山上活动时还是在厨房吃饭时,白观主送的黄玉玉竹又掉出来了,垂在谈轻胸口,被披风雪白的毛领衬着,一指长的细长黄竹透着点点水光。 林将军咽喉间发出一声哼笑,“谈显的儿子也不过如此,也算你命好,能嫁给隐王,若让你接过镇北侯府,谈家一脉才叫没落了。” 谈轻深吸口气,站起身来,“我没得罪过你吧?” 林将军笑而不语,只道:“赣州是右相的地盘,要动他的外孙女婿,你们胆子也不小。” 谈轻拧眉,“什么意思?” 林将军笑得意味深长,转身便走,只留下一句,“刘县的乱子结束了,常家的事还没完。” 见他大步离开,燕一忙向谈轻告退,快步跟上。 谈轻看着林将军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疑虑更深,“他在说什么?他是不是知道什么?” 福生摇头,神情困惑。 “或许他只是随口提醒,他毕竟在赣州多年,比我们更了解赣州,也更了解赣州的常家。” 裴折玉的声音在门前响起,谈轻一转身就见到他,下意识朝他走去,裴折玉笑着伸手拉起他的双手,摸了摸,便仔细包在掌心里。 “怎么在这里等着?手好凉。” 谈轻说:“我给你带了鸡汤,你不忙了就喝点?” “眼下不忙了。” 裴折玉拉着他进屋,这原本是江知墨的班房,这会儿成了他的书房,“轻轻吃过了吗?” 谈轻点头,心头暖暖的,又有点不好意思,“这么听着我好像只会吃一样?”他转头让福生把汤从食盒里拿出来,抽出双手,还惦记着裴折玉刚才说的话,“你说,林参将这些话是不是在暗示我们什么?” 福生取出汤盅,舀了一碗汤双手奉上,谈轻接过摸摸碗壁,见汤还温着,才递给裴折玉。 炖了半日的土鸡汤,又放了一些药材炖煮,汤水浓郁,正冒着热气,裴折玉接过抿了一口,“我也不清楚,他没有跟我说这些。” 谈轻睁大眼睛,“那他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话?” 裴折玉思索道:“或许是因为他和镇北侯的渊源吧。” 谈轻微愕,“什么?” 福生闻言也竖起耳朵。 裴折玉轻笑道:“我只知道,这林参将多年前也是西北军中的一位少将军,因为打了败仗,险些被斩首,听闻还跟镇北侯有过一些不愉快。我怕他会因为父辈的恩怨对你不敬,所以前些天他来时,我没有带上你去,没想到今天你们还是碰上面了。” 前几天裴折玉确实自己一个人偷偷出去过一次,谈轻惊愕道:“原来当时他就带兵来了?” 谈轻还是很好奇,“他跟我那父亲有什么恩怨?” 裴折玉摇头,“我也不清楚,但他当年战败时受了伤,差点断了腿,被调离西北,也做不成少将军了,前几年才调到赣州大营来。” 刚才还真没看出来这人有没有腿脚不便,不过就算受过伤,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估计也好得差不多了。谈轻不再多问,只是催他:“汤快凉了,你快喝了,填填肚子,晚上我出去给你买些好吃的。” 裴折玉反倒有些不放心,“方才他都跟你说了什么?” 谈轻说道:“也没什么,好像确实对我那镇北侯父亲有点不满,对西北军也有些怨气。” 他不自觉握住胸口的玉竹坠子,拧眉道:“说不定,他刚才那些话就是故意吓唬我的吧。” 第153章 三家已然落网,招供认罪,刘县的事情暂时了结,接下来,便是要去府城审问程纬了。 那些私兵除了头目需要带走指证,其他人都被林参将押走,一个个盘查下去,论罪处罚。 第325章 在审问过黄刘魏三家之后,江知墨又顺藤摸瓜在他们背后揪出几个平日跟着他们为非作歹、逼良为娼、迫害百姓的共犯,也找到了魏朗那些毒品的源头,在季帧的提点下,借裴折玉的势力肃清了整个县城。 而当刘县恢复平静之后,裴折玉等人也该出发去府城了,要走的那天,却找不到师枢。 谈轻和裴折玉已经在马车上等了好一会儿,最终洛青回来认罚,他真的将师枢跟丢了。 昨天夜里师枢人还在,今天一早房间里就没人了。 这三四天里县衙里也忙,那么多人进进出出,没有太多人留意到师枢,真让他给跑了。 他跑就跑吧,连行李也一并带走了,还是在洛青的眼皮下,这让洛青感到极大的挫败。 谈轻没有责怪洛青办事不力,还安慰说:“早知道这人不简单,但他似乎从头到尾都没有伤害我们的意思,反而还帮了我们一些忙,算了,走就走吧,虽说说好的一百两没给他,可先前也给过十两银子了。” 估计师枢那么贪财小气的人,走的时候一定会骂他这堂堂隐王妃居然赖账,太抠门了吧? 裴折玉放下手里的账册,这是这几天刘家他们三家提供的贿赂程纬的罪证,“此人确实不简单,要不要我派几个人留下再找找?” 时候已经不早了,那三家的人都已经押上囚车,谈轻觉得他这么提议可行,点头说:“那就让人找找吧,但也不必伤他,找不到就算了,他也是帮过我们的,要是能找到的话,就给他送一百两银票吧。” 他可是向来说到做到的,总不能让人笑话他抠门。 裴折玉知道他的心思,弯唇笑了笑,吩咐燕一去办事,很快马车便出发了,往府城而去。 江知墨就在衙门前相送,马车走出很远了还站在那里看着,他身后的衙门依旧肃穆,但这么多人一走,衙门突然清冷了许多。 押着犯人赶路要比往常慢一些,清晨出发,在黄昏时才到了府衙,还是蔡知府出来迎接。 裴折玉和季帧、石云等钦差有事要交待蔡知府,谈轻便带人先去府衙后院的房间休息。 这次陪伴在谈轻身边的多了一个赵希声,他是奔着石云来的,和谈轻合作的事交给手下得力的管事看着,保证能在过年前上一批罐头和果糖。而今石云要来府城,他还没能顺利和离,自然也是要跟着来的。 赵希声知道了谈轻的身份后,在谈轻面前说话拘谨了许多。至于石云,谈轻这几天在裴折玉身边常看到他,多半是跟在季帧身后,总诚惶诚恐地低着头,像是怕极了他们会因为先前的不愉快给他穿小鞋。 不过裴折玉和谈轻不再隐瞒身份,石云慌是必然的,毕竟他之前做的那些事都在隐王殿下和王妃眼皮下,他能不怕秋后算账吗? 坐了半天马车,谈轻有点累,跟赵希声分开后吃了点东西就睡了,裴折玉回来时已经是后半夜,谈轻见他回来醒了一会儿才又放心睡了,等明天一早正式升堂审问程纬。 升堂之后,裴折玉坐在上首,看着季帧和蔡知府审问程纬,谈轻就坐在裴折玉边上。还别说,这个角度旁听审案,连堂下之人的微表情都看得很清楚,而人证俱在,这一次,程纬终究是低头认罪了。 最后,季帧让人将程纬带下去,不日后押送至京城。程府也被封锁起来,通过程纬的证词找到他贪污的银钱,丁素兰也随之被关押起来。但丁素兰也对程纬贪污养私兵的事直呼不可能,又说程纬因公务时常很久不回家,她并不知道程纬贪污。 季帧带人去查过程家,丁素兰的吃穿用度都与常家和她的娘家丁家关系密切,程纬贪污的那些银钱确实都在几个外室处,与丁素兰无关。又因为忌惮右相,问过裴折玉之后,季帧便让人将丁素兰母女放了回去,据说走时是常家人接的她们。 哪怕找到了程纬的罪证,与他是夫妻的丁素兰却能全身而退,这背后便是常家在运作。 哪怕程纬认了自己养私兵、贪污受贿等罪状,半个字没提右相和常家,也不代表右相和常家从头到尾都对他做这些事毫不知情。 但裴折玉认为,目前看来,右相早已将他外孙女丁素兰和常家跟程纬的联系尽量抹平,让他们与程纬割席,程纬倒成了他的弃子。 实则一个程纬,本就不可能对右相影响太大,可裴折玉来赣州是奉命查案,不是扳倒右相一脉,目前已是很好的结果。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程纬敢做那些事,一定是仗着背后有右相做靠山才如此大胆。 程纬认罪后,裴折玉便下了决定,待查清程纬具体贪污的明细后便将这些人押送回京。 只是查程纬贪污的大致明细便花了两三天,最后找到的那些赃款还要清点、记录在册。 裴折玉又是忙了几天,谈轻看见账册就头大,自然不可能帮他算账,好在有赵希声在。 赵希声在府城也有铺子,腊月下旬快到了,他铺子里的几种果糖和罐头果汁也上来了,大部分送到与他相熟的酒楼食铺里,一部分放在他的铺子和一些熟识的点心铺子里零售。东西刚上来,是酒楼那边的果汁卖得好一些,临近年关,府城热闹了起来,一些夫人小姐在酒楼用饭,不大可能要烈酒,多是买些小甜酒,怕喝醉的,便都在酒楼推荐下要一盅果汁。 水果糖在小孩子和女子间很受欢迎,橘子罐头目前销量一般,因为赣州从来不缺柑橘,赵希声打算运往江南和北方这些地方卖。 谈轻闲着跟他去过一次酒楼,买了一些糖便不怎么出门了,看不懂账本也陪裴折玉待着。 他大概是没有数学天赋的,末世有叶博士盯着他才愿意学,裴折玉惯着他,让他自己想玩就去玩,谈轻根本看不下去,又怕弄乱了季帧那边已经整理好送来的文书。 陪着陪着,谈轻便睡着了。 燕一过来送信时,刚要行礼,裴折玉即刻摆手制止。 燕一看到趴在书案上睡着的谈轻,立马识趣闭嘴,无声拱了拱手,送上一张小纸条。 裴折玉小心地伸手接过纸条,谈轻就很警觉地醒了。 裴折玉见他抬头看向自己,眸光温和了许多,另一手摸了摸他的发顶,温声道:“醒了。” 谈轻睁眼先是看到窗外温暖的午后日光,闻声睁着迷迷蒙蒙的双眼看着裴折玉,呆呆点头,而后看到站在书案前的燕一,他揉着眼睛坐起来,才看见裴折玉手里的纸条。 “这是什么?” 裴折玉已经看过,听他问起,便直接递给他。 谈轻接过来,念出上面的字,“救出……程纬?” 谈轻惊得眼睛立时睁大了,困意全无,“这是给谁送的?动手了吗?我们不去阻止他吗?” 裴折玉笑着拉住他,“别急,纸条是在石云那里拿到的,有人给他传信,让他将程纬带出大牢,季大人先我们一步过去,此刻或许也已经抓住人了,轻轻要陪我去看看吗?” 谈轻睡懵了,才想起来石云早就被人盯着了,挠了挠脸颊,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裴折玉。 “去!” 当他们赶到府衙大牢时,大牢已然被官兵围起来,谈轻跟着裴折玉进了大牢,便在原本关押着程纬的牢房前见到了季帧和赵希声,而他们对面被官兵押着的正是石云和何大,还有穿着一身衙役衣服的程纬。 牢房里面也有个男人,穿着囚犯的衣服,披头散发,与程纬身量相似,也被衙役押着。 谈轻一眼看明白了,但在季帧和赵希声行礼时,他对赵希声出现在这里还是有些吃惊。 “你怎么也在这?” 季帧很快替赵希声回道:“回王妃的话,赵家侄儿是臣特意叫来的。隐王殿下,王妃,石云与其长随何大今日偷偷带人进府衙大牢,想用那人与程纬互换身份,将程纬救出去,被臣等当场捉拿,人赃并获。” 裴折玉点了点头,看向石云和程纬几人,石云惊慌失措,急道:“殿下,微臣冤枉啊!” 谈轻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赵希声,目光随即落到石云身上,好笑道:“你想劫狱带走程纬,都被季大人当场抓到了,你冤什么?” 石云哑然,“微臣,我……” 裴折玉对石云的耐心本就不多,见他人赃并获还在喊冤,便沉声道:“别再浪费时间了,说把,让你带程纬出狱的人究竟是谁。” 石云面色煞白,却连忙摇头,“不,没有人让我救他,是我……是我与程大人私下结识,不忍他被押送入京问罪,便帮他一把。” 赵希声道:“你跟程大人相识?那我怎么不知道?” 石云对他的态度极差,“我外放多年,你都忙着在外偷人,又怎会知道我与程兄是好友!” 边上的徐九郎怒斥道:“石云,嘴巴放干净点!” 这都叫上程兄了,连程纬本人都有些惊愕地看向他,谈轻看他这反应,差点笑出声来。 赵希声其实没有生气,季帧却有些不满,“石云,其实你我都清楚让你将程纬救出大牢的人会是谁,你今日在隐王殿下面前不说,便等到回京之后,在陛下面前再说清楚。” 第326章 石云抿唇不语。 季帧见他如此嘴硬,转眼看向程纬,程纬立马就招了。 “我不知道石大人为什么要来救我,他说他要带我出去,我就听他的,不是我自己要逃的,隐王殿下,季大人,我可没有想逃啊!” 石云没想到程纬居然会先反水,瞪大眼睛看他。 程纬理直气壮,“本就是如此,你看我做什么?是你二话不说要带我出去,不是我自己要逃,我要是不说,可不就是罪加一等了!” 季帧像是早已料到程纬会这么说,再看向石云时,笑容讽刺,“石云,隐王殿下在此,你还不速速交待究竟是谁让你来救程纬的!” 石云狠狠瞪着石云,却梗着脖子说:“我说了,没有人让我来救他,只是我自己想救他。” 谈轻挑眉,这人真是嘴硬啊。 季帧道:“事到如今,你还是执迷不悟。好,你不说,便让本官来说,让你来救程纬的,是当今右相,程纬夫人丁素兰的亲外祖父,是与不是?你也无需急着否认,在那之前,殿下,臣还有一件冤案要审。” 他说着向裴折玉拱手请求。 裴折玉道:“说说看。” 石云也觉得季帧有些奇怪,现如今还有什么事情,比追问出右相派他劫狱更重要的事吗? 谈轻也很好奇,摸着下巴看热闹,就见季帧看向身旁的赵希声,断然道:“近日,刑部郎中石云石大人的夫人赵希声向下官告发,其夫君石云于六年前死于外放福州的途中,而眼前这个石云是假冒的,更是杀死真正的石云的凶手,石云亲弟,石晖。”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谈轻怎么都想不到,今天居然能吃到这么刺激的瓜! 听到这话,石云本人也是面色大变,瞪着眼睛看向季帧,很快又以笑容掩饰惊慌,“季大人可知道你在说什么?下官怎么听不懂?” 季帧道:“石晖,你是听不懂,还是不懂装懂?” 看季帧这么笃定,谈轻扭头看向裴折玉,便见裴折玉不着痕迹拧起清俊眉头,矜贵的丹凤眼中有些疑惑,显然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赵希声紧跟着站了出来,朝着裴折玉和谈轻跪下。 “草民赵希声,乃是永安六年陛下钦点探花郎石云的夫人。隐王殿下、隐王妃在上,草民今日要状告扬州石家嫡子石晖伙同其长随何大谋害庶兄石云,且冒名顶替石云长达六年,为草民的亡夫伸冤。这是草民数月来搜集的证据,请殿下与王妃过目。” 谈轻眨巴眼睛,稍微冷静下来,按捺住激动吃瓜的心情问他:“你是说,这个石云不是真正的石云,是石云的同父弟弟,叫石晖?” 这桥段怎么听着有点耳熟呢? 徐九郎也很是惊愕,而后是惊喜,鄙夷地看向石云,“也就是说,真的‘石云’早就死了?” 石云强颜欢笑,不屑道:“你们这对奸夫淫夫,为了弄死我,连这种谎话都说得出口?” “放肆!” 季帧斥道:“隐王殿下面前,石晖,你也敢无礼?” 石云忌惮裴折玉,悻悻闭嘴。 赵希声十分利落地从袖中取出几封信件,“这是亡夫在成婚当夜给草民的和离书,草民曾与他约定,这场婚事是做给草民当时重病的母亲看,好叫她放心,母亲病逝后,我们的婚约便已结束。草民感念石大人的好意,不愿让石大人在同僚间被人笑话,便跟他说好,三年之后,再对外公布我们已然和离的事实。谁知石大人婚后外放不到三月便与草民断了联系,后来断断续续让石家人给草民送信,言语都十分敷衍,字迹也与往常有所不同,等三年之后他也不曾提及和离之事。” 在裴折玉示意下,燕一上前接过书信,奉给裴折玉。 谈轻凑过去看,裴折玉便打开给他看,第一封正是六年前石云留下的和离书,而下一封,便是一年前署名石云给赵希声的家书。 这两封书信上面字迹是有些出入的,尽管很像。 赵希声又道:“原以为是石大人公务繁忙,三年前草民又正好忙着生意上的事,是否公布和离书,对草民都没有影响,草民便等石大人回京述职。但又过了三年,六年间,石大人总共给草民写过六封家书,从未提过和离之事,甚至还让石家人登堂入室,规训草民。草民怀疑过是自己看错了人,直到今年,草民才发现端倪。” “今年石大人回京述职,草民忙着生意抽不开身,便托家父与他谈和离之事。家父告知草民,石大人像是忘了自己曾写过和离书,非但不肯和离,还要挟家父,若家父不愿帮他谋得刑部郎中一职,便要状告家父教子无方,纵容草民欺辱石家公婆。” 六年六封家书,每一封都是寥寥数字,敷衍了事,还很公式化,谈轻看着裴折玉一封封拆信查看,闻言不由惊得倒抽一口冷气。 “好无耻!” 赵希声看向石云,他向来气质温和,此刻也一样,眼神却有些冷漠,“刑部郎中的位子是怎么来的,这位‘石大人’心知肚明。” 石云看着他取出那和离书时已是惊得瞠目结舌,闻言狠狠瞪着赵希声,“你既然早就拿到了和离书,还一直让你爹找我干什么?” 徐九郎看他恨不得撕咬赵希声的架势,便将刀柄横在他背上,斥道:“别乱动!老实点!” 赵希声给了他一个感激的眼神,便回答石云:“自然是因为我察觉到你和以前的石云不一样了。虽然你们的相貌很像,时隔多年,确实可能会有变化,但真正的石云石大人,是陛下钦点的探花郎,他有才华,有能力,不会三天两头让我爹给他擦屁股!你外放这些年,时不时出一些差错,有哪一次不是我爹派人帮你解决的?” “尽管如此,你也从不知感恩。”赵希声面露失望,“你屡次送信向我爹求救,利用我赵家势力在官场狐假虎威,你石家的父母还将我赵家当成自家后花园,想来就来,次次都带走不少银钱。在我继弟出生后,不止一次插手我赵家家事,要让我爹将赵家传给你。这样贪婪的石家和你让我起疑,直到你回京,我便怀疑你不是真正的石云,当听说你被派往赣州做钦差时,我便找到季伯父,到刘县来寻你。” 在他的示意下,跪在他身侧的小厮捧着一个匣子递上来,“殿下,王妃,这是我家少爷这几个月亲自去扬州搜查到的关于石家的消息和当年石云大人与同窗往来的书信。石云大人本是石家老爷成亲前与妾室生下的长子,而石晖,则是石家老爷与正房夫人的嫡子,与石大人仅相差两岁,石大人寒窗苦读十年,文采斐然在县城颇有名声,石晖此人连童生都考不上,更遑论高中探花,在陛下面前作诗。” 见他们连石家的消息都查到了,石云挣扎着要夺过匣子,然而徐九郎早已扣住他,见他动起来,手里的刀立时出鞘,“老实点!” 石云白着脸僵住。 在谈轻的无声催促下,燕一飞快取过匣子,将里面的书信交给他和裴折玉,赵希声随即说:“在与石大人成婚前,石大人曾与草民说过石家的境况,他生母早死,石家虽然对他不上心,却也叫他多年来衣食无忧,所以他将我与他约定假成亲时给他的那笔银两都托人送回了石家。在石家他还有一位弟弟,名叫石晖,比他小两岁,相貌身量与他都有七分相似,但嫡母总担忧他会争夺家产,他才会一心考取功名,离开石家,外放时选了更远的福州,便是不愿让父亲从中为难。” 季帧叹道:“臣这些天也派人去扬州查过,据石家下人说,在石云赴任路上,返乡与父母别离之时,恰逢石晖与家人争执离家出走,石云出门寻人,兄弟二人雨夜在山中出事,之后石晖死去,石家人将石晖尸身带回去匆匆下葬,便送石云赴任。而叫他困惑的是,石家夫妇向来疼爱石晖,竟会在石晖死后忘记了石晖的忌日?且对待石云,石家夫妇的态度变化极大,连以往最厌恶石云的石家主母再提起石云时都常常称其为心肝儿子,为此总有人私下说这位石家主母无情势利。” 谈轻看到石云多年前与他同窗的书信,可以看出文采是很好的,字迹也跟后来给赵希声的家书不大一样,于是接道推断:“但如果死的是真正的石云,顶替了石云的大好前程和京中有权有势的岳家的人是石家主母的亲儿子石晖,这就不难解释了。” 季帧点头,“不错。先前提及刘天佑时,王妃曾说过一番话,怀疑刘家兄弟死的是其实是看似病弱无辜的刘天佑,而刘天泽则顶替刘天佑的身份继续活下去,因此性情大变。虽说结果只是刘天佑暴露本性,但在当时,石大人听完后却变得很奇怪。” 谈轻又想起一件事,“赵公子先前也跟我说过,石云有哮喘,很多东西不能吃,可是我们从京中出来,坐船的路上,他可是吃了不少鱼虾,这些也该是他要戒口的东西吧?” 赵希声道:“不错。草民找到假石云后,便开始屡次试探,从他的吃食到生活习惯,都与多年前不同了,反倒恰好对应上了草民在扬州时打听到的石云弟弟石晖的喜好。草民将此事告知季伯父,季伯父让草民继续留心石晖,待时机一到便揭穿他。” 第327章 裴折玉默然看过匣子里的信件证据,便将这些东西放回去,丹凤眼望向石云,不,此刻应当是叫他石晖,眸光冷冽,颇具威慑。 “石晖,你还有何话可说?” 石晖跪在原地,面色煞白。 “我,我不是有意的……” 他本能地回头看向何大,奈何何大也早被衙役抓住,他连忙摇头,神色慌张,“是石云自己不小心摔下山的,他,他自己和一个男人成亲了,怎么还有脸指责我不应该和何大在一起?我跟他吵架的时候,他自己就摔死了!也是爹娘让我冒充他的!” 他说着说着好像找回了底气,“都是他们逼我做石云的!从小到大,我最恨的人就是石云!他越有本事,笑话我和我娘的人就越多!他还口口声声是为我好,不想被爹娘误会他要与我争夺家产,要代爹娘教好我?可笑!他自己当了官,攀上了京中的达官贵人,看不上石家了才将石家扔给我,他就是个虚伪又恶心的人!如果不是他们逼我,我怎么会假扮他!” 谈轻看他到这份上了还在甩锅,嗤笑道:“你假扮他,你们石家可没少从中谋利吧。何况你也没有问过他,他究竟愿不愿意那么年轻就去死?又愿不愿意让你去顶替他?” 石晖呼吸急促,又怕又怒,“他都死了,还能拿我怎么办?我就是要顶替他的身份,坐在他寒窗苦读十几年才得来的官位上!我就是扣着他的夫人不放,他的东西本来就该都是我的!我才是石家的嫡子,他算什么?他和赵家的东西都应该是我的!” 谈轻摇头,“你疯了。” 说出这种话,能不疯吗? 裴折玉淡声道:“石晖,这些证据足以证明你伙同石家、长随何大谋杀探花石云,又冒名顶替石云多年,加上先前在船上你对徐九郎的构陷,数罪叠加便是斩首也不为过。今日你带人来大牢意欲李代桃僵救出程纬,更是罪加一等。说,谁让你来的?” 谈轻轻咳一声,正色道:“石晖,你现在老实交待了,也许还能让你和石家有个好收场。” 石晖眼里有过挣扎,抖了抖唇,末了瘫坐在地,“就算你们都知道是右相让我来救人,又能如何?右相知道我就是石晖,他以此要挟我我不能不听,可他与我联系从未露面,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只让我带程纬离开府衙大牢,你们也无法指证他。” 谈轻皱起眉头。 裴折玉按住他的手腕,说道:“你活着,就是证据。” 石晖猛一哆嗦,不知想到什么,眼神惊恐,面色惨白。 谈轻眉心舒展开,重重点头。 裴折玉道:“看好石晖,一并押送回京。至于程纬……” 他的视线落到程纬身上,原本在看戏的程纬只觉毛骨悚然,立马收敛起来,耷拉脑袋。 如此有恃无恐,根本不像一个认了罪知道自己跑不掉会被斩首的人,裴折玉眸光微闪。 “好生看守,不得有失。” 季帧躬身应是。 劫狱的事到此为止,裴折玉和谈轻这便离开了大牢。 大牢阴暗潮湿,总有一股子的臭味,像是发霉的味道,又像是排泄物的味道。走出大门被日头晒到那一刻,谈轻由衷长松口气。 “没想到还真让我说中了,但说中的不是刘家兄弟,而是石家兄弟,我这是什么预言家?” 裴折玉牵着他的手,轻笑道:“王妃的直觉太敏锐了,缺的只是石家和石晖的信息,若早知道石家的线索,王妃也能更快猜到真相。” 谈轻乐意听他夸自己,可想着刚才的事情,他又叹了口气,边走边说:“石云和赵希声虽然是假成亲,但听起来,真正的石云一定是个极优秀的人,可惜,死得太早了,让石晖这样的草包顶替了。要是他还活着的话,说不定啊,会是一位好官。” 裴折玉道:“石晖能够顶替石云,也有石家在背后出力。比我们更早一步知道假石云身份的右相,又怎会只单单要他救程纬一人?” 谈轻猜想,“因为他不相信石晖的能力?石晖这些年顶替石云做官,没少找赵希声他爹帮忙,本身能力不强。也或者,是右相以为我们查不到这些,就没安排石云做别的。” 裴折玉思忖须臾,轻舒一口气,牵着谈轻在落日余晖下缓缓走着,笑道:“要不要让石晖指证右相,还是等回京跟二哥商量过再说吧。右相一脉在朝中多年,不是我们一朝一夕能扯下来的。程纬认罪,石晖也被揭发了,再过几日,我们就要回京了。” 谈轻有些不舍,“再有十来天就过年了,我们路上要废些时间,估计能在年后回到京城?” 裴折玉点头,捏了捏谈轻柔软的手心,“先前轻轻说想趁回京前在赣州多玩几天,到今日为止,这些事算是处理得差不多了,之后便交给季大人,轻轻可想好要去哪里了?我随时都可以抽出空来,陪你出去玩。” 谈轻惊喜道:“真的?” 裴折玉笑应,“嗯。” 谈轻又是期待又是后悔,拍了拍脑门说:“早知道我就先打听一下赣州都有哪里好玩的了,现在突然说要去玩,我也想不出来。” 裴折玉眼神宠溺,“慢慢想。” “好!” 谈轻晃了晃他的手,边琢磨着边笑着说:“不过我现在还是先想想,我们今晚吃什么吧。” 第154章 谈轻特意找叶澜过来,一行人商量好明天上哪里玩,兴奋得很晚才睡下,没想到后半夜突然收到消息,将他和裴折玉都惊醒了。 程纬被关回去之后,被人下毒,半夜突然毒发。 谈轻瞌睡虫瞬间跑了,穿上衣服和裴折玉一块去县衙大牢。夜里的大牢比白日更阴冷几分,他们到时,季帧已经先带上大夫过来给程纬解读了,赵希声也徐九郎也在。 一见到裴折玉和谈轻,季帧白着脸上前跪下请罪。 “殿下,是臣的疏忽,有人在程纬、石晖和何大三人的饭菜里下了毒,石晖与何大,死了。” 石晖和何大两人也一同被关押在县衙大牢里,便安排在程纬旁边,而此刻,白日里还在他们面前抱怨石云的石晖以及他的长随,或者说是情夫,已经毒发身亡,隔壁牢房里两人平躺在地,白布盖过全身。 赵希声身披大氅,被小厮和徐九郎搀扶着,按住心口怔怔看着隔壁两句尸体,面色苍白,俨然是被吓得不轻,差点诱发了心疾。 石晖已经死了,再论他先前的过错已经没有意义,谈轻暗叹一声,又看向正躺在牢房的稻草堆上,面色惨白唇色发紫的程纬。 裴折玉将季帧扶起来,说道:“本王也大意了,没料到他们会这么快动手,程纬如何了?” 季帧起身看向昏迷的程纬,惭愧道:“程纬此人十分谨慎,每日的吃食和水都会先用老鼠试过再入口,这毒发作不快,却致命,虽说他吃得不多,但只怕也很难熬过今夜。” 裴折玉回头看向谈轻,“能让卓大夫来一趟吗?” 谈轻点头,“当然。” 裴折玉递给燕一一个眼神,燕一即刻吩咐人去寻人,又问季帧:“可找到下毒之人了?” 季帧垂头道:“是看守府衙大牢的一名狱卒,找到他时,他已经死在了家中,服毒自尽。” 裴折玉眸光沉下来,口中发出一声轻笑,听去颇有些讽刺凉薄,“这才是右相的手笔吧。” 可一出手,就要了这么多人的命,让石晖无法再指证他。程纬若死了,程纬贪污受贿养私兵那些事情,自然也与他和常家无关了。 谈轻心下不由感慨,右相一出手,真是快准狠。 到这时,蔡知府才匆匆赶到牢房里来,快步上前行礼,“殿下,季大人,下官来迟……” 裴折玉摆手让他先起来,问季帧:“丁素兰呢?” 季帧还未回答,蔡知府便小心翼翼地说:“回殿下,方才下官收到消息,便即刻派人去常家找丁素兰母子,不料已是人去楼空。听闻今夜黄昏时分,有人看见她们母女上了常家的马车,似乎要回京城娘家。” 裴折玉勾唇冷笑,“右相倒还是顾念亲外孙女的。” 谈轻点头赞同,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从他们到赣州调查案子时,常家从头到尾都没有插手,甚至还那么配合他们。常家背后是右相,右相不怕他们查,也早就将程纬在内的那些人都当做弃子,随时抹杀。 牢房里一片死寂,众人皆垂首,裴折玉叹息一声。 “无论如何,救活程纬。” 侍卫很快将卓大夫带过来,给他喂过一些解毒丹药后还需要针灸刺激逼毒,牢房不是个好地方,于是裴折玉又派人将程纬抬出大牢医治,又命蔡知府和季帧连夜派人去追查已然上京的丁素兰母女和常家。 回到县衙后院,裴折玉独自坐在堂屋,等待卓大夫解毒的结果。卓大夫是解毒的好手,但要是程纬没了,他们这趟来赣州调查了这么久,哪怕找到了真相,带着再多证据,右相的人也能将其打成死无对证。 第328章 所以程纬必须活着。 忽地,裴折玉肩上一沉,恍然抬头看去,谈轻抱着他往日穿着的大氅,正往他肩上披。 看见他,裴折玉很快放松下来,伸手拉过谈轻。 “回去睡吧,这里有我。” 谈轻坚持将大氅给他披好,摇头说:“我想陪你。” 腊月的深夜凌晨温度很低,风像是掺着冰碴似的冰冷刺骨,裴折玉身体本来有些虚弱,大牢阴凉潮湿,他去了大牢一趟,矜贵俊美的脸上脸色也白了许多,谈轻给他披上厚厚的玄色大氅,仔仔细细裹紧了。 裴折玉心头一热,拉着谈轻让他在身边坐下,便扯着大氅一角将谈轻一并包裹进去。 谈轻道:“我不冷。” 裴折玉不由分说,抱住谈轻说:“陪我坐会儿。” 谈轻便不再乱动,怕他冻着,便挨着他抱住他的腰背,“别担心,卓大夫医术很好的。” 裴折玉拥住他,笑道:“我不关心程纬会不会死,只是没料到右相出手会如此狠绝。我要是不能将程纬带回去,怕是要连累二哥了,到时轻轻跟着我,也要被一同责罚的。” “罚就罚呗。”谈轻脸颊挨在他肩头上,说道:“跟你在一起,我才不怕。这次差事办不好,那就等下次。我们还年轻,没关系的。而且我们找到这么多证据,足够给张仲义翻案了。能够帮张仲义洗刷冤屈,又能为真正的石云伸冤,我觉得值得了。” 裴折玉知道谈轻是在安慰自己,不由苦笑,低头亲了亲他眉心,“轻轻说的是,哪怕程纬死了,我们无法跟裴璋交差,我们也算是做了几件好事,至少如今刘县是太平了。” 谈轻抬手轻抚他眼下的淡淡乌青,有些心疼地说:“你最近都没好好睡觉,早就累了吧?我在这里守着,你挨着我睡一会儿吧。” 裴折玉伸手覆在谈轻手背,笑着亲了亲他嘴角,便侧首靠在他肩上,“好,我睡一会儿。” 他已经好些天没睡好了,眉眼明显有几分疲态,谈轻看他闭眼便不再说话,小心拨开他眼尾的碎发,看着他清冷矜贵的容颜,眼睛慢慢弯成了月牙,温柔地伸手顺着他的后背轻拍,像是在安抚他入眠。 在卓大夫的努力下,耗费了不少药才勉强稳住了程纬的状况,天亮后,卓大夫疲惫地回房补觉,让人看好程纬,避免再出差错。 裴折玉夜里抱着谈轻合了一会儿眼,等程纬情况稳定后,便命燕一仔细看守程纬,抱着比他更快熬不住先睡着的谈轻回房休息。 哪怕季帧和蔡知府连夜派人去追,到底也没能追上丁素兰母女,而常家那边也有不在场证据,根本无法证明程纬被人下毒与他们有关。对此裴折玉早有预料,要是能让他们轻易找到线索,那就不是右相了。 十几年来,右相都是天子近臣,朝堂肱骨,满朝中一半文臣的恩师。往年裴璋去行宫避暑时,皆是他在朝中稳固朝局,像这样的人,自然是很有些本事的,裴璋若执意要留他,那在朝中谁也不能动摇他半分。 好在一天后,程纬的身体状况有所好转,只是仍在昏睡,还要继续喝药,而当时石晖和何大的尸身也已经交由季帧处理下葬了。 裴折玉打算等程纬醒来后便即刻回京,避免再生意外,对此,他觉得很对不起谈轻。 因为答应过谈轻要陪他出去玩,结果还是失约了。 谈轻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公务要紧,不过在回京城之前,他要先回一趟刘县。他和赵希声约好了回去看看赵希声朋友的果园,裴折玉很想陪他去,奈何实在是走不开。 出发前,裴折玉派了好些护卫跟着他,叮嘱了好久。 马车已经候在府衙门前,再不出发赵希声该让人来催了。谈轻笑嘻嘻地堵住他的嘴,然后被逮住压在屋里亲,亲到吐着舌头喘气。 裴折玉眸光暗了暗,垂头亲亲他的唇,眼中满是不舍,“路上小心,有什么事情要办就让叶先生和福生去,身边要一直留着人保护,我要在府衙坐镇,不能跟你一块去了。” 谈轻抿着嘴点头,湿漉漉的桃花眼看了看裴折玉,坏笑着啪叽亲了他嘴角一口,便飞快地跑出了门外,一边擦嘴一边冲他摆手。 “知道了,我走了,最多两天我就回来了,你记得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我会很快回来的!” 裴折玉怔了下,无奈摇头,笑着跟出来,谈轻已经跟门外的福生碰面,笑眯眯地回头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笑话他不敢在外面乱来。 裴折玉挑了挑眉,确实也没说什么,给谈轻整理了一下衣襟,便将他送到府衙门外去。 赵希声已经在外面等着了,徐九郎也在,他们在府衙里很安全,有不少侍卫衙役,裴折玉便派徐九郎护送谈轻和赵希声回刘县。 赵希声今日气色好了许多,已经看不出前几天夜里被石晖和何大的死相吓到的虚弱了。 谈轻坐上马车才有些不舍,掀开车窗帘子探出头,冲裴折玉挥手,“等我回来给你带糖!” 裴折玉笑着点头,一直站在府衙后门目送马车远去。 直到看不到裴折玉,谈轻才回到马车坐好,心里的不舍也越发浓烈。叶澜和福生能明显察觉到他的失落,说起话来哄谈轻开心,等下午到了刘县后,谈轻便又兴奋起来了。 这次到刘县,谈轻没再住在县衙,是去赵希声原先包下的客栈下榻,但江知墨知道他回来后,还是忙中抽空,恭恭敬敬地过来拜见。 休息一夜,大早上,谈轻就带着人跟赵希声出县城。 赵希声朋友的果园在刘县一个镇上,离县城不远,有徐九郎护送,他们坐了不到一个时辰马车就到了果园。现如今果园还剩下最后一批橘子没有采摘,谈轻带福生和叶澜去摘了一上午橘子,又亲手跟着做了一批新的水果糖,玩得还算开心。 赵希声朋友好不容易将自家差点烂在果园里的橘子卖掉了,还帮扶了附近山头的几家果农,建起厂房,为此很感激赵希声和谈轻,想请他们吃饭。谈轻本就是和赵希声来看为了做罐头要建的厂房的,想着顺路就答应了,在果园吃了饭再回县城。 果园的饭也就是普通的农家菜,不过厨子做得挺香的,可见赵希声朋友还是很用心的,吃完饭几人要离开时又送了好几筐橘子。 谈轻对他果园里中的枸橼倒是挺有兴趣的,依稀记得这个东西是柠檬的祖先,就要了几株果苗带走,出发前在门口闲逛时,又在角落里发现了一小筐鸡蛋大的红皮土豆。 谈轻那叫一个惊喜。 果园主人不知道这叫土豆,说是前几天在集市上碰见一个老伯,看他挺可怜的就把他摊子上的菜全买了,这一筐土豆是人家送的。 说是在下河村的山脚下挖的,那片地原先属于刘家。 不错,正是刘天佑那个刘家。 刘家父子被抓后,刘家被抄家,以前强买来的那些田地都由官府找到原本的买主协商处理,而没处理的那些就是暂时没人管,也没有人打理了,菜地里全是草,那老伯心疼那些菜没人要,想着去挖一些吃。 果园主人原本以为这是当地的地瓜,但细看不像,味道也不一样,就一直放在角落了,见谈轻有兴趣,他立马打包送给谈轻。 可是这些小土豆太小了,一看就是没有长好的,谈轻想着既然是地里挖的,那肯定是有人种的,打听到了地方立马就去下河村。 赵希声和徐九郎不理解谈轻对这些东西的热情,也都跟着去了,找到了那老伯跟果园主人说的那片挨着山脚的菜地,荒草完全将作物压下去了,挖开来看才找到小土豆。 有护卫在,不用谈轻动手,他想要,护卫便帮他挖了十几株土豆,打算带回去种起来。 要不是福生拦着,谈轻都要将这些土豆苗抱怀里,看着他们将土豆苗放到马车上,谈轻脸上笑得很满足。忽而一声响雷山顶传来,谈轻仰头看去,天色黑沉沉的,看着像要下雨了,也不知道府城有没有下雨? 谈轻有些担心裴折玉,连找到土豆那点小激动都被压了过去,回头便跟叶澜和福生说:“我们回县城吧,拿了行李直接回府城。” 叶澜心照不宣地弯唇笑了,福生却坏心眼地故意说出来,“少爷是想早点回去见殿下吧?” 谈轻抱着胳膊,一脸理直气壮,“怎么?不可以吗?” 福生笑嘻嘻说:“好,少爷思念殿下,想早点回去我们就回,我去通知徐校尉和赵公子。” 谈轻是很想裴折玉,才一天不见,昨晚睡觉时身边少了个人都睡得不踏实,被福生当面说出来打趣他,他举起手就要给福生一个暴栗。福生撇了撇嘴,一看他伸手,就机灵地跑去后面的马车找赵希声。 谈轻瞪了他一眼,看着他得意的背影,又没忍住笑了,看护卫已经装好土豆苗,他看向马车,跟叶澜说:“老师,我们走吧。” 叶澜笑着点头,跟谈轻走向马车,护卫放好杌子,谈轻正要上去,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突兀的女声,“公子,你们是要去府城吗?” 第329章 谈轻在叶澜搀扶下回头看去,便见一个神色慌张的年轻妇人站在不远,手里紧紧牵着一个小孩子,打眼看去,竟有几分眼熟。 “是你?” 叶澜问:“王妃认识他们?” 谈轻摇头,而后又点头,看着那妇人牵着的小男孩,对上那双黑漆漆的眼睛便笑了起来。 “上回在上河村,就是那个小孩差点吓哭了福生。”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府城的上空时不时闪烁起一道电光,在雨落下之前,街上行人匆匆。 裴折玉正带着燕一往程纬在的屋子走去,就在一刻钟前,卓大夫让人来传话,程纬醒了。 到程纬房门前时,季帧也到了,正在问卓大夫话,见裴折玉过来,二人齐齐向他行礼。 裴折玉道:“人如何了?” 卓大夫回道:“人已醒来,因为毒伤了嗓子,暂时不能说话,便手书状书一封呈给殿下。” 状书在季帧手里,季帧连忙奉上,裴折玉伸手接过,他便说:“程纬知道是右相的人要下毒杀他,醒来后马上就招了。他手里有右相贪污的账册,右相此举是要将他灭口!” 裴折玉一目十行,面色冷下来。 季帧又说:“黄孝仁有个远房妹妹,名叫黄小月,是程纬的外室,给他生了一个儿子,今年三岁。我们先前调查时没能找到这对母子,原来是程纬将账册交给黄小月母子,让人将他们母子藏起来。右相和丁素兰也知道他手里有账册,程纬以此要挟右相保他,却没想到右相要杀他,便交待了黄小月母子的下落,想将账册交给隐王殿下,告发右相。如今,他们母子就在黄小月表姐所在的刘县下河村。” 当他说出下河村三个字时,裴折玉已然放下状书,“右相早不杀他,晚不杀他,偏偏在这个时候下毒,或许已经找到黄小月母子所在,或者说,他们已经知道账册在哪里。” “借我们之手除去程纬这个威胁,原来右相才是黄雀。” 他面色一沉,将状书扔给季帧,转身往府衙大门的方向大步走去,“即刻备马,回刘县!” 燕一拱手应是,匆忙离开。 季帧急忙接过状书,愣了愣,也快步追上裴折玉,“殿下,让臣带人去吧,您是千金之躯,不可以身涉险!臣定会将账册带回来!” 裴折玉停下脚步,清冷眉眼隐隐泄露出一丝紧张。 “王妃也在刘县。” 季帧后知后觉,哑然无声。 裴折玉道:“本王去,你留下,看着程纬和常家。” 季帧没办法再劝,正犹豫着要不要跟去,燕一已经回来,向裴折玉禀报车马都已备好。 裴折玉不再多言,大步流星地往府衙门外走去。 车马停在府衙后门,匆匆召来的侍卫精兵也已经在门前等候,忽而天边炸起一道闷雷,裴折玉脊背猛地僵住,却坚定地上了马车。 “殿下,要下雨了。” 燕一望向上空,风雨欲来,他的神情也变得迟疑。 裴折玉闭了闭眼,深吸口气,再睁眼时,一双冷冽的丹凤眼目视前方,神色坚定,“走。” 燕一只好应是,转身上马。 马车车帘随之被放下,隔绝外界视线,缓慢行进。 裴折玉扶住因不安急促起伏的心口,攥紧的手指微微发白,“轻轻,你一定要平安无事。” 第155章 天阴风急,山雨欲来。 山脚下突然出现一对母子,侍卫们都警觉起来,福生和刚在不远散布的赵希声主仆、徐九郎几人回来时见到这对母子也吃了一惊。 “是你!” 福生一眼就认出那小孩,那小孩半点不怕,像是对这种阵仗司空见惯,还拉下眼皮吐着舌头冲他做鬼脸。福生上回被戏耍的那股气腾一下上来了,黑着脸跑回谈轻身边。 “少爷,他们怎么在这?” 那妇人背着包袱,鬓发凌乱,神色匆匆,见福生不高兴,忙将小孩护在身后,咬着贝齿解释道:“奴家姓黄,家住下河村,今日因夫家有些急事要去府城,公子能不能载我们母子一程?我会给银子的!” 谈轻挑眉看着这对母子,又看向往这边来的徐九郎和赵希声,赵希声颔首示礼,看着这对母子的眼神有些怜悯,“全凭公子做主。” 徐九郎看了看天色,拱手提醒道:“公子,快下雨了,下雨不便赶路,还是先回县城吧。” 黄氏闻言识趣地说道:“去县城也行,求公子带我们母子一程,我们真的有急事要办。” 看徐九郎和赵希声的态度,谈轻俨然是这么多人里做主那个,她说着朝谈轻屈膝行礼,看谈轻时脸上满是恳求,又像是有些急切。 这天确实快下雨了,谈轻思索了下,抬脚踩着杌子上马车,随口道:“让他们上来吧。” 弯着腰进车厢时,他又回头,“到我这车上。” 黄氏面露喜色,“多谢公子!” 叶澜看了眼她们,面色仍十分平静,跟着谈轻上马车。赵希声本想说可以让这对母子跟他去后面的马车,谈轻已然进了车厢,他不方便再插嘴,只好回了后面的马车。 徐九郎翻身上马,看着黄氏母子在侍卫安排下上了谈轻所在的马车,这便下令回县城。 马车行进,黄氏抱着孩子,低着头坐在离门帘最近的位置,离他们很远,像是在避嫌一般,手里一直紧紧攥着背上包袱的带子。 福生对那小孩是不喜欢的,但知道这孤儿寡母的也不容易,冲那小孩哼了一声,就挨着谈轻坐好,将马车上的暖手炉递给谈轻。 谈轻刚才一直揣着袖子看侍卫挖土豆苗,并不冷,把手炉塞给叶澜便问黄氏:“前段时间我和表哥去过下河村,当时碰见过你这孩子,听村里人说,你们是来投奔亲戚的?” 黄氏微低着头,将孩子抱得更紧了,小声道:“是。夫家出事了,奴家只能带着孩子回乡下,但娘家已经没了,便来投奔表姐。”她面露歉意,“孩子还小,若有哪里得罪过几位公子的,奴家给你们赔礼道歉。” 谈轻瞥向福生,福生知道少爷是在笑话自己,摸了摸鼻子,大量地说:“小孩子的一点玩闹而已,不算什么,夫人不必太紧张。” 黄氏感激道:“多谢公子体谅。” 谈轻笑了笑,“黄夫人不必紧张,我们确实是要去府城,不过得先回县城,收拾行李。” 黄氏眨了眨眼,似乎是在思考,末了低声说:“公子愿意将我们母子送到县城,奴家心里已经是万分感激。奴家在县城有熟人,能送我们去府城,到时便不再麻烦公子了。对了,奴家这里还有些银两……” 她说着便要在包袱里拿银两,谈轻笑着摆手,“不用,不过顺路的事,我也不缺银两。” 黄氏面露赧然,放下包袱,抱着孩子再次道谢。 谈轻看她似乎不大习惯跟外人说话,总有些怯生生的,也不再跟她搭话,转头跟叶澜福生说了两句话,便靠着车厢闭眼打瞌睡。 他一直都有午睡的习惯,时间一到就会犯困。 直到马车突然停下来,谈轻在半梦半醒的状态迅速清醒回神,因为没坐稳倒在叶澜身上。 叶澜忙扶住他,福生有些迷茫地掀开窗帘,就见徐九郎策马近前,“公子,前面不对劲。” 谈轻揉了揉眼,“怎么了?” 徐九郎神情凝重,“前面太安静了,怕有埋伏。” 他往马车里看来,眼神有些奇怪,谈轻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正好撞上黄氏看他们的眼神。 黄氏似乎被他们吓到,立马抱着孩子低下头。 谈轻心中也升起几分怪异,看着黄氏母子思索了下,吩咐徐九郎道:“那就换一条路。” 徐九郎应了声是,盯着黄氏母子看了一眼,这才起身吩咐身边的侍卫,准备调头换路。 谈轻坐直起来,透过车窗看着外面山道的空闲偶尔看一眼黄氏母子,不知怎么,竟在黄氏身上看出来几分心虚。外面山道前后都是茂密的山林,确实很好藏人,在马车要调头之际,一名侍卫骑马近前,同徐九郎耳语几句,徐九郎面色越发难看。 谈轻看在眼里,扬声问他:“可是出什么事了?” 徐九郎让手下退下,眼神飞快打量四周山林,压着声音回道:“公子,前后都有埋伏,我们无意中进了包围圈,对方人数不少。” 福生惊道:“有刺客?” 冷静如叶澜也面色大变。 谈轻拧起眉头,又问:“依你看,能逃出去吗?” 徐九郎思索了下,恳求道:“卑职会拼尽全力护送公子离开,只求公子不要落下阿声。” 谈轻愣了下,不由失笑。 “我看起来是这么无情的人?” 福生听完后是坐如针毡,“少爷你怎么还笑得出来?这可是刺客啊!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谈轻笑道:“慌什么?又不是头一回碰到刺客了。”他看向窗外山道,跟徐九郎说:“既然他们迟迟不动手,那就接着往前走,等他们坐不住了,我们就知道是奔着谁来的了。” 第330章 徐九郎暗松口气,躬身应是,让车队继续前行。 福生愣住,“少爷,你是说刺客不是冲我们来的?” 谈轻回头和一直盯着黄氏母子的叶澜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耸肩说:“谁知道呢?” 谈轻看向几乎蜷缩在车厢一角背对他们的黄氏母子,“黄夫人,你在发抖,你很害怕吗?” 福生后知后觉,看向黄氏母子的眼神充满怀疑。 黄氏脊背猛地一抖,而后变得僵硬,“奴家……” 谈轻见她没有后话,又说:“我们今天会来下河村,是一时兴起,可这些人埋伏于此明显是早有打算。我倒觉得,他们不是冲着我们来的,但他们埋伏在此一定是在等人。” 黄氏依旧没有说话,但她怀中的孩子冷不丁出声,语气有些不满,“娘,你弄疼我了。” 孩子稚嫩的嗓音在寂静的车厢里响起,黄氏身上又是一抖,垂头哄道:“是娘的错,煜儿乖,有坏人来了,一会儿不要出声,也不要喊娘,你乖乖听话,爹会来接你的。” 提及这个爹时,小孩眼睛亮起来,脆声应了好。 谈轻看着这对母子,嘴边勾起一抹笑,“黄夫人,我记得下河村的人说过,你是夫君死了才来投奔亲戚,怎么现在黄夫人又跟你儿子说他爹会来接他?你是不是记错了?” 黄氏还没说话,她儿子就瞪着谈轻说:“爹没死!爹说过会来接我的!我要让爹打死你!” “别说了!” 黄氏立马捂住她儿子的嘴,将人牢牢护在怀里。 谈轻挑起眉梢,饶有兴趣地说:“黄夫人这么紧张干什么?我们不是坏人,不过你儿子口气倒是不小,他爹应该不是普通人吧?” 黄氏眼神闪躲,“孩子他爹……只是个普通商户,家里有几个下人,平日把孩子惯坏了。” 这对母子表现太奇怪了,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他们有问题,福生没好气道:“黄夫人,我家少爷是看你们孤儿寡母的,才好心载你们一程,你要是知道什么就别藏着掖着了,你们的命是命,我们的命也是命!” 黄氏咬了咬唇,没有说话。 便在这时,马车再次在山道间停下,徐九郎在窗外回禀,“那些人出现了,在前面拦路。” 福生神色紧张起来。 谈轻只道:“没动手就是有商量,让人去交涉。” 他经历过刺杀,如果真的是要他或者谁的命,就绝对不会给他们机会,而是直接下狠手。 徐九郎应了是,即刻派人去交涉,谈轻深吸口气,静坐在马车等候,不一会儿,人便回来了,徐九郎的声音也再次在窗边响起。 “公子,那些人说,他们在找一对母子,当娘的名叫黄小月,偷了他们主人家的东西。他们只要这对母子,无意跟我们为敌。” 谈轻看向黄氏,心中已确定她就是黄小月,便问:“只是要人吗?黄小月偷了什么东西?” 徐九郎便又差人去问,但得到的答案却很模糊,“他们只说,东西在黄小月身上,黄小月心里清楚,我们无需多问。若不交出黄小月母子,今日他们便不会让我们离开。” 谈轻点了点头,跟黄氏说:“你也听到了吧,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他们要找的黄小月。” 黄氏急得眼眶都红了,迟疑须臾,抱着儿子跪下来,“求公子帮帮我们母子!我没有偷东西,要是落到他们手里,我们会死的!” 谈轻笑得有些凉薄,“这么说,你确实知道有人在追杀你,但你还是利用我们搭上了我们的顺风车,看来做人有时也不能太好心。” 黄氏生怕他会将自己推出去,急道:“公子!我知道你们是当官的,你们来过下河村调查高大山的事情,这些我都知道!我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吧,我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可煜儿还是个孩子!” 谈轻被她利用了一回,心情也不大好,漠然道:“你不跟我们说实话,我又为何要帮你?” 黄氏眼底溢出泪珠,原本只是秀气的相貌,竟也有几分我见犹怜,她眼里有过挣扎之色,而后白着脸说道:“不瞒公子,奴家乃赣州知州程纬的外室,而我家煜儿是程大人唯一的儿子,那些追杀我们的人,是程家主母丁氏的娘家人,赣州常家。” 这话一出,谈轻几人都有些惊愕,福生脱口而出,“那你岂不就是县里那黄孝仁的妹妹?” 黄氏眼含泪水,咬唇点头,“是,黄家老爷是我的远方亲戚,按辈分,我算是他妹子。五年前,我父母因病离世,我一个孤女,只能投奔亲戚。黄老爷看我有几分姿色,便将我献给程大人,让我做了程大人的外室,我也还算争气,为程大人生下一个儿子。可程家主母善妒,不让大人纳妾,程大人便无法将我领进程家大门。” 刘县已经没有黄家,府城里程纬也认罪了,现在丁素兰和常家避程纬都来不及,又怎么会专程派这么多人来追杀他的外室跟儿子? 谈轻看黄氏的眼神多了几分深究,“常家没道理因为你是程纬的外室就要杀你,黄夫人,你要求我帮忙,嘴里总要说句实话吧?” 黄氏见实在瞒不过,叹道:“奴家确实没有偷盗常家的东西,常家派人追杀我们母子,为的也不是程家主母,而是程大人交由奴家保管的一本账册,事关右相贪污的罪证!” 谈轻神色一紧,“账册?” 黄氏点头,看向谈轻说:“正因这本账册,常家一直派人在找我们母子,我们躲了很久,直到县里黄家没了,这几天常家的人也摸到了村子里。我察觉不对,便带着孩子逃出来,恰好碰上公子的车架。” 她攥紧儿子的手,眼里满是不舍,“听闻程大人已经被关押起来,我知道他或许不是好官,但他待我母子一向不薄,将账册交给我时,他叮嘱过一定要守好账册,只要账册在手,右相就会保他性命,等这些事情过去,他便会带我们母子远走高飞。” 谈轻沉默下来。 该不该说程纬对唯一给他生了儿子的黄小月确实不错,程纬虽然在其他外室那里藏了许多贪污的脏银,却都没有为她们想过退路,唯有黄小月母子,能够带着账册出逃。 账册有多重要,谈轻也很清楚,先前他们都查不到常家和右相在程纬的案子里有什么牵涉,即便程纬认罪也影响不了右相,可账册是右相贪污的罪证,比程纬重要多了。 揭发右相的功劳,也远比让程纬认罪要大百倍。 谈轻缓缓平复心头激动,恍然笑道:“难怪常家出动那么多人堵在这里,你手里攥着右相一脉那么多人的命,他们能不紧张吗?” 叶澜正色道:“正因这账册对右相的威胁之大,若我们不交出账册,他们今日不会善了。” 福生惊道:“那账册在哪里?” 人已经将他们困住了,黄氏不再犹疑,掀开儿子的棉袍,在他背上狠狠扯下一块缝在内衬的蓝色布袋,将布袋里的账册拿出来。 “我只求公子能看在这本账册份上,救救我的孩子。” 程纬的儿子程煜被弄得有些不舒服地闷哼一声,这才知道害怕似的,躲到了黄氏背后去。 知道这是谁的儿子,又被惯成这德行,谈轻懒得多看他一眼,伸手接过账册,翻开查看。 账册上全是密密麻麻的人名、时间和银两数目、珍宝名称,甚至连官职都写得清清楚楚。 只看一眼,谈轻就明白这薄薄的一本账册乃是烫手山芋,也是朝中多少官员的索命符。 这泼天的富贵,他能接吗? 谈轻手抖了一下,而后目光坚定地合上了账册,追问黄氏:“程纬给你的,只有这些?” 黄氏忙不迭点头,“程大人说过,这本账册十分重要,右相一定不会放任账册流出去的!” 谈轻声音变得沙哑,“是,所以他们会拼尽全力找到这本账册,然后杀了你们母子灭口。” 黄氏颤抖着抱住儿子,哭道:“求公子救救我们!” 徐九郎稍显喑哑的声音突兀地在车窗边传来,“公子,账册固然重要,您的安全更重要。” 谈轻顿时冷静下来,毫无疑问,他们说的这些话,徐九郎都听见了,他也多了几分迟疑。 但常家的人已经失去耐心,为首者带着一队蒙着面的人马骑马上前来,喊道:“阁下考虑好了没有?那便快些让黄小月母子出来!” 他一出声,黄氏越发紧张,泪水也流了下来。 可继他之后,又远远响起一道带着哭腔的女声,“小月,你快出来吧,就当表姐求你了!你先前给我们那些银子我全都还你!你快出来,让他们放过你外甥和你姐夫吧!” 黄氏浑身一僵,“表姐……” 徐九郎跟着急道:“公子,他们还抓了几个村民!” 谈轻眉心紧锁,示意福生掀开马车帘子,便见到那队人马前方绑着五个人,看打扮是村里的百姓,两大三小,说话的是个妇人,年纪比黄氏大上十来岁,那些人的刀就架在他们背后。那三个孩子的年纪都不大,最小的也才五六岁的样子。 第331章 拿女人孩子要挟,福生骂了一声无耻,回头问谈轻:“少爷,我们要把账册交出去吗?” 谈轻握紧账册。 常家的人又说:“黄小月的身契还在主人家中,奴婢偷盗主家贵重物品,被打杀了主家也占理。劝诸位莫要多管闲事,你们可以当做今日没有见到过黄小月母子。黄小月,我数到十,你要是不出来,就别怪我对你的这些亲戚不客气了,十,九……” 他数得极快,黄氏屏住呼吸,下意识看向谈轻和他手里的账册,不过转眼已数到了三。 谈轻闭了闭眼,冷声斥道:“住手!我乃当今圣上第七子隐王殿下之妻、当朝卫国公嫡亲外孙,本王妃在此,我看谁敢乱来?” 话音落下,那人停止数数,远远看向谈轻所在的马车,犹疑道:“你说是你隐王妃,我们就信?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冒充的?” 谈轻让福生将车帘拉开一些,与那人直面,冷笑道:“这天底下,谁又敢冒充本王妃?” 福生眼神担忧,“少爷……” 谈轻缓缓摇头,看着那人道:“你说黄小月偷盗主家物品,打杀了主家也占理,那本王妃问你,你抓住的那些百姓,他们难道也跟黄小月一样卖身契都在你们主家手里吗?” 那人哑然一阵,遥遥回道:“只要黄小月出来,我们就会放过他们。王妃大可用她换人!” 谈轻嗤笑一声,“听起来,你是在威胁本王妃?” 那人只道:“王妃殿下身份贵重,可那是在京城。我等也不想得罪王妃,不过是百姓之间的一些纠纷,只要王妃别多管闲事。”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说不想得罪王妃?“看来你们根本不怕得罪我,也是,你的主家本就不怕隐王,可你觉得隐王可以得罪,连我外公卫国公你们主家也得罪得起吗?” 那人道:“我不知道王妃在说什么,我只要人。” 谈轻看他装不懂,干脆直言,“你是常家的人,当朝右相的常家,你我心知肚明,你又何须装模作样?你们右相知道隐王在皇帝面前不得宠,也从未将西北军放在眼里吗?” 那人顿了顿,说道:“王妃,您何必咄咄逼人?” 这算是默认了,谈轻笑道:“你们在本王妃眼皮底下欺压百姓,反倒成了本王妃咄咄逼人?” 那人问:“那王妃要如何?” 谈轻要的也很简单,“滚吧。” “恕小人无法从命。”那人一抬手,山林里藏着的黑衣人便都走了出来,弓已拉满,直直指向他们这小小的二十来人组成的队伍,“王妃,我等不欲与你为敌,但黄小月母子,我们今日哪怕是赔上性命,也是要带回去的,到时若有误伤还请见谅。” 放眼望去,林子里密密麻麻全是他们的人。谈轻粗略估算,这里至少有上百人,他不着痕迹拧起眉心,暗道右相这次是真的急了。 徐九郎等侍卫纷纷警觉起来,护在两家马车前后。 哪怕出门前裴折玉多派了一些人跟着谈轻,他们的人也不多,加上徐九郎带着的小队护卫,总共只有二十人,人再多,就不像是普通百姓出行了,但哪怕他们都是精锐,双方力量悬殊,最好是不要动手。 谈轻面色沉下来,“你要如何?” 那人笑道:“让黄小月母子出来,我们也愿意换人。” 黄氏抹去眼泪,忽然道:“是我连累了表姐一家,我愿意去换人,但我的煜儿不能去。” 谈轻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心中很快做了一个决断,招手让叶澜附耳过来,耳语几句。 叶澜神色大变,“不可……” 谈轻摇头,借衣袖遮掩将账册偷偷塞他手里,随即换成了桌上放着水果糖厂房的账本,递给黄氏,在黄氏怔愣间,他朝外扬声道:“本王妃在,绝不容许你们伤害无辜之人,说吧,你们究竟想要什么东西?” 常家的人大抵也没料到他这么难缠,沉下脸说:“为了几个贱民,王妃这又是何苦呢?” 谈轻沉声道:“百姓才是国之根本,连百姓都不放在眼里,你们常家的气运也快到头了。” 那人面色难看,“王妃与我们说这么多没用,让黄小月出来,东西我们一定要拿到手。” 黄氏还在发愣,完全不知谈轻为何将账本递给他。 谈轻知道账册对常家的威胁有多大,这些人今天要是拿不到账本,是真的会大开杀界的。 他们对黄小月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右相一出事,他手下多少人也要身败名裂。 见黄氏还不伸手,谈轻直接将厂房的账本塞她手里,低声而快速地叮嘱道:“这就是程纬交给你的账册,现在我们被包围了,如果你想要你儿子活命,你就跟他们说,要看着我们的人安全带走你儿子,否则,你儿子出了事,你就把东西交给我们。” 黄氏醒悟过来,毫不犹豫接过账本,深深看了一眼儿子,便将人推到谈轻几人身边,转身下了马车,举起账本喊道:“账本在我这里!但你们要是伤害我表姐一家和我儿子一根汗毛,我就将它交给王妃!” 她动作太快,谈轻都有些跟不上,将那小孩往福生身边推去,便看向马车前方的黄氏。 见她现身,常家为首那人拉紧缰绳向前来,徐九郎却更快也更近地策马上前拦住黄氏。 那人只好停在原地,盯着黄氏手里的账本,咬牙道:“交出账本,我们就放过他们一家。” 黄氏立马将账本抱进怀里,面色惨白,却很坚定,“不行,我一定要看到你们放过表姐一家,看着他们带着我儿子离开才能把东西交给你们!你们知道这账本和很重要,要是不答应,我就将它交给王妃!” 这黄氏…… 演得真好,入戏也快。 谈轻敛去眼底复杂的情绪,装出疑惑神情,询问黄氏:“你手里是什么东西,交给我。” 徐九郎二话不说近前,像要夺账本,对面常家那人便急道:“黄小月!你想清楚,账本若到了王妃手里,你表姐一家都别想活了!” 黄小月果然抱住账本退后,但身后也是谈轻的护卫,她便跟谈轻说:“王妃,恕我不能把账本给您,求您带我儿子走吧,如果今天我把账本交给您,他们也不会放过您的!” 徐九郎面露迟疑,停在原地。 常家的人紧跟着要挟道:“王妃,你们自然可以离开,但黄小月和账本一定要交给我!” 黄氏也哀求道:“求王妃带我儿子走吧!他虽然是程纬的儿子,可是他才三岁,他什么都不懂,只求王妃带他离开,让他活着。” 那人到底有些不放心,“不行,你儿子要跟我们走!” 黄氏红着眼警告他们:“要是你们不放过我儿子,这账本我是不会交给你们的,就算你们为了账本敢动王妃,你敢保证他们一个都跑不掉吗?只要有人知道王妃在你们手里出事,账本的事迟早会败露的!” 别看她先前唯唯诺诺,到这关头,脑子却灵活得很,不说谈轻为之惊叹,那人也迟疑了。 谈轻看谈得差不多了,想要起身,却被叶澜用力拉住手腕,他低头看去,叶澜面色冰冷。 “王妃,值得吗?” 谈轻愣了下,抽出手拍了拍叶澜手背,低声笑道:“我曾经给过裴折玉一个承诺,不想在他眼里变成不讲信用的人,老师懂的。” 福生看着他们这没头没尾的对话,眼神有些疑惑。 谈轻趁机起身下了马车,走到徐九郎身边,叶澜想跟上,却因为他回头时的一个眼神便又坐了回去,福生倒是将那小孩交给了叶澜,快步跟着谈轻下马车,谁知谈轻一开口,就吓得他差点当场摔下马车。 “那便用本王妃来做交换。你们放了那一家人,我和黄小月带着账本去你们那边。黄小月的儿子才三岁,什么都不懂,而本王妃,也想亲眼看看你们为之不惜得罪隐王和卫国公府的账册究竟是什么东西。” 众人无不惊愕,那人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笑道:“王妃,你就不怕我们伤你吗?” 谈轻反问:“你敢吗?你要是敢动我,就不会等这么久,废话这么多了。而我在这里看着,你们拿了东西,便别再伤黄小月。” 那人考虑一阵,“我本不想得罪王妃,是王妃紧追不放。那小孩我们可以放过,这家人我们也可以跟你交换,但黄小月和账本我们都要,等确定账本无误,我们便放过她。” 谈轻笑了,“我跟你们走,你们还不放心?不过我很好奇,你们留着黄小月无用,又何必要带她走呢?不过我们当面检查账本吧?” 他说话间,趁黄氏一时不备,忽然出手夺过她怀中的账本,黄氏惊呼出声,常家为首那人见状更是紧张得眼珠子都险些瞪出来了。 谈轻举起账本,笑得很得意,“账本可是在我手里了。” 他说着便要当众翻开账本,那人慌忙道:“且慢!” 第332章 谈轻恰到好处地停下手,“这次愿意换人了吗?” 那人更怕他当众打开账本,面色变了又变,最后低头让步,“这次是王妃自己要跟我们走的,若途中王妃打开账册,我们可就无法担保王妃和黄小月还能不能活着回去了。” 谈轻遗憾地看着手里的账本,“虽然我真的很想打开看看,但我也知道,如果我不跟你们走一趟,黄小月一定没办法活着回来。” 那人冷笑道:“王妃就如此在意黄小月的性命?” 谈轻道:“我说过,在我眼皮下,谁也别想乱来。” 那人给了他一个佩服的眼神,这便摆手让手下放人,眼睛却一直盯着谈轻手里的账本。 他很清楚此事最好不要将隐王妃卷进去,杀隐王妃对他们没有好处,还会得罪卫国公。 那么最好,隐王妃也不该知道账册上到底是什么。 谈轻看他们给黄氏表姐一家松绑,便将账本收进怀里,回头看向徐九郎,故意说得很大声,“我去走一趟,谅他们也不敢动我。刚才的话你也听见了,万一我不能回来,你就去找我家王爷,告诉他我是被常家的人所害,要我外公一定为我报仇。” 他这话听得常家那人气笑了,分明是他要跟着他们走,他们本来也不想带走隐王妃的! 看徐九郎俨然不赞同的神情,谈轻稍稍正经一点,“赵公子有心疾,前几天才刚吓到病发,你务必将他安全送回去,毕竟他跟本王妃出来时还好好的,也该好好送回去。” 常家那人嘲讽道:“隐王妃竟是这般仁善之人。” 谈轻点头,“好说,对好人,我一向都很仁慈。” 常家那人皱了皱眉头,不再插嘴,看着手下押着黄氏表姐一家上前,他催道:“人已经松绑了,王妃,可以带账本过来了吧?” 谈轻看向身后的黄氏,黄氏泪眼朦胧,神情复杂,抿着唇点头,谈轻这便带她上前一步。 “当然可以,放他们过来,还有,我带来这些人,我要看着他们安全离开才会交出账本。” 账本还在谈轻手里,常家那人无可奈何,想来这里他们人多,便黑着脸同意了,“可以。” 他抬手示意,手下便放了黄氏表姐一家人,任他们去跟谈轻那边的人汇合,谈轻又给了徐九郎一个眼神,徐九郎僵持须臾,到底是郑重地躬身拱手,“将其他人送到安全之地后,卑职一定会回来接王妃。” 谈轻点头,再看向福生,“你跟老师先走吧。” 福生惊愣道:“我……” 他一张嘴,谈轻就知道他要说什么,抢先说:“别忘了,我不是头一回碰上刺杀了,他们不是冲着我来的,我的本领你们都清楚,不会有事的,你跟上他们也不会同意。” 常家那人欣然点头,再看谈轻的眼神有几分佩服,似乎没想到谈轻居然还挺体谅他们。 但福生不是那么好敷衍的,谈轻于是又认真起来,“不能让这么多无辜之人死在这里。” 福生哑然失声。 在谈轻示意下,徐九郎将福生带上马车,而后带着一行人和黄氏表姐一家调头离开,福生在马车上探出头来,一直看着被留在原地的谈轻和黄氏,让谈轻没忍住笑出声。 马车远去,常家那人脸色却不大好,给手下打了个手势,众人行动起来,他也策马走到谈轻和黄氏面前。黄氏面色紧绷起来,下意识看向谈轻,谈轻倒是从容地笑了笑。 “别紧张。” 不知怎么,黄氏原本满心慌张,在谈轻的笑容下,心里却慢慢平静下来,没那么怕了。 常家那人停在他们二人面前,“王妃好算计,但你也想多了,我等确实无意得罪你,只要你交出黄小月母子便可离开,现如今,避免他们回去搬救兵,却不得不带上你了。” 谈轻说:“那就走吧。” 常家那人看他如此镇定,反倒有些疑惑,皱着眉头看向徐九郎等人远去的方向,而后才命人将谈轻和黄氏一并带到一辆马车上。 他们让谈轻干什么,谈轻就干什么,但上了马车他们要给谈轻蒙住眼睛,谈轻婉拒了。 “我看不见,又怎么确定黄小月是不是还活着?” 账本还在他手里,常家带头那人思索了下,摆手道:“随他吧,王妃也不认得刘县的路。” 谈轻挑眉,“你倒是了解我。” 那人看他半点不慌,皱了皱眉,还是先带人离开。 马车上留了人看着他们,窗帘和门帘都封着,怕他们跑了。谈轻其实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坐在那里发呆,而黄氏看他如此镇定,心里也跟着平静下来,蜷缩在角落里。 谈轻在心里默算时间,大概走了半个多小时,一路颠簸的马车缓了下来,最后停下来。 外面有人说:“带他们下来。” 看着他们那人先下了马车,黄氏重新慌张起来,看向谈轻,谈轻才回神,起身说:“走吧。” 黄氏愣了下,应好跟上。 下了马车,谈轻才发现外面是一座陌生的山头,已经不知道到了那里,但离下河村不远。 他跟着带路的人过去,黄氏便战战兢兢跟在后面。 但谈轻走得很快,她要小跑才能跟上,一不留神绊到石子,摔下去前被谈轻隔着衣衫拉住了手臂,黄氏正要道谢,便听见谈轻极快且很小声地跟她说了一句话—— “等我拿出账本,你就往后跑。” 黄氏心跳快了起来,由他搀扶站起来,眼神不自觉往后瞟向跟着他们的人,“那你呢?” “跑就是,记住,别回头。” 谈轻很快松开她,往后退了两步,打量起这处山头,比白顶山要高,而且植被非常茂盛。 黄氏心里藏着事,愣在原地没动,直到身后的人催促才回神,低着头跟上前面的谈轻。 走了约莫几百米,谈轻就见到了先前跟他们交涉的那个头领,还远远冲这人招了招手。 “特意在这里等我呢?” 那人顿了顿,扯出一个僵硬的笑,“看来王妃是真的笃定我等不敢对你动手。也罢,都到这里了,王妃还是快将账本交出来吧。” 谈轻笑说:“是啊,都到这里了,徐校尉他们也不知道你们带我往哪里跑了,就算能请来救兵,要找到这里来也要费一些功夫。” 他说着还有心情打量四周,打眼看去,先前围困住他们的人大多数都在这里,也算齐了。 那人依旧想不通他为何如此镇定,担忧再浪费时间下去官府的人会找过来,只道:“账本。” 谈轻收回视线,往怀里掏账本,不动声色递给身后的黄氏一个眼神,“你也未免太着急。” 那人看着他取出账本,立马伸出手,“事关我们这么多人的身家性命,又岂能不着急?” 谈轻点了点头,理解地说:“也是,要是被暴露了,你们常家那么多人,谁都跑不了。” 那人不耐烦谈轻磨磨蹭蹭的,账本已经被拿出来,他直接上手就抢,随即打开来查看。 “橘子,白糖……这都是什么?” 不等他再看下去,谈轻回头朝黄氏低斥一声—— “跑!” 一路过来,黄氏心里记着谈轻刚才那句话,什么都看不进去听不进去,只有这个字入了她耳中,让她急促的心跳几乎停拍一瞬。 与此同时,早已准备好的身体已先脑子一步动作。 跑。 往后跑! 雷声愈发密集,大片乌云黑压压的聚拢在刘县县城上空,冰冷的空气中透出几分沉郁。 自府城而来的马车比往日更快抵达县衙,刚到门前,收到消息的知县江知墨便出门迎接。 或许是因为赶路太急,裴折玉的脸色有些苍白,本就清冷的眉眼依稀都出几分沉郁阴冷。 他没有下马车,坐在车上透过车窗询问江知墨。 “王妃可来过这里?” 江知墨额角留下冷汗,“王妃……” 燕一看他神情有异,心知殿下此刻正着急,便斥道:“支支吾吾做什么?有话还不快说!” 不等江知墨回话,听闻隐王殿下大驾亲临的徐九郎和面色惨白的赵希声已经从衙门里出来,连拜见礼也没行,徐九郎急忙从怀中取出一本账册,递给燕一,“隐王殿下,这是王妃在程纬一个外室手里拿到的账册,据说,这是右相一脉贪污的罪证!” 燕一先是一愣,而后匆忙接过账册递给裴折玉。 裴折玉却没接,面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王妃呢?” 徐九郎与赵希声俱是缄默。 裴折玉面色越发冰冷,“王妃呢?” 徐九郎跪了下来,“卑职该死。” 赵希声抿了抿唇,跟着跪下,眼眶泛红,“我们回来途中,不仅碰到程纬的外室黄氏母子,也碰到了追杀他们的常家人,他们以无辜百姓做要挟,逼我们交出账册。为了让我们将账册顺利带回来交给隐王殿下,王妃跟常家的人做了交换,和黄氏一起被他们带走了,方才我们赶回来后,叶先生和福生马上就带官兵回去找人了。” 第333章 燕一神色大变,下意识回头看向裴折玉,果真如他所料,裴折玉的脸色冰冷得有些骇人。 “殿下……” 裴折玉攥紧五指,闭眼将眼中的担忧与怒火压下去,冷冷盯着徐九郎,哑声说道:“人在哪里丢的,现在,立刻带本王去找王妃。” 第156章 赶往下河村途中,天色完全黑下来,必须灯笼照明,淅淅沥沥的小雨也夹着冷厉的风霜下来了,刮在脸上有种冰凉透骨的刺痛。 徐九郎策马在前方带路,冒着冷雨赶路,却是半个字也不敢说,好在在赶到下河村时,叶澜带着一队衙役赶了过来。叶澜只是个文弱书生,眼下骑在马背上,即使戴着草帽,雨水也打湿了他的衣衫,让他清瘦的脊背看去更单薄,面色很是苍白。 “殿下!” 叶澜正是听闻又有兵马来这边才赶回来,一看到马车前方的燕一,他便知道这是谁,来不及惊愕,也来不及下马行礼,急道:“殿下!先前我等逃出包围后,王妃的侍卫洛青洛白兄弟已暗中回去跟踪带走王妃的人马,伺机救人,可惜半路跟丢了。但方才收到洛白托人送来的信,他们已经找到那些人的下落,就在二十里外!” 闻言,马车上面色惨白阴沉的裴折玉一双晦暗的眸子忽地亮起来,哑声冷斥道:“带路。” “是!” 叶澜应声,拉紧缰绳调转方向,往西南方而去。 二十里外,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几十官兵冒着雨夜前行也耗费了小半个时辰,抵达一处山脚下,雨水浸润山道,在灯笼微弱的光芒下,还能看出不久前车马行过的痕迹。 洛青洛白兄弟二人不见踪影,线索断在这里,叶澜下马看过山道上的车辙,拧眉道:“只有来这里的车辙,没有离开的车辙。” 远处随即传来一名侍卫的疾呼,“这里有马车!” 叶澜当即起身,大步跑过去,燕一正派人跟过去看看情况,身后马车的车帘忽而被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掀开,燕一回头便对上裴折玉那双冷郁的丹凤眼,不禁心头一凛。 “殿下,还在下雨,您……” 没等燕一说完,裴折玉已然走下马车,玄色大氅擦过燕一低垂的视线,而后越过他身后。 燕一眉心一紧,匆忙回头叫人取伞来,而后接过伞追上裴折玉,打开伞为他挡住风雨。 “殿下,天色太暗了,此地不安全,您不如先回马车上等候,属下担保一定会找到王妃!” 裴折玉没说话,大步往马车那边走去,燕一只好追上,走出约莫十几丈,便见到一辆停在山林前的马车。叶澜已经先到了,却不见喜色,裴折玉过来,就见他失望摇头。 “殿下,车上没有人。” 燕一忙道:“没有人,说明王妃到这里时还好好的!” 叶澜并不否认这个猜测,“洛青洛白他们兄弟也不见人影,应当已经追着线索去找人了。” 燕一点头,紧跟着吩咐手底下的侍卫衙役,“都到附近找找看,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众人齐声应是,便分散开来搜查。燕一余光却见裴折玉忽然往山脚下大步走去,他惊呼一声,急忙跟上,叶澜见状也追了上去。 不多时,裴折玉蹲在茂密的草丛间,手中捡起一枚沾着泥泞的金珠,薄唇抿成一线。 叶澜看见那枚金珠,却是眼前一亮,“这是王妃向来不离身的金珠?可是王妃留下的?” 裴折玉将金珠攥紧在手心里,抬眼往草丛四周搜寻,而后起身往山上走去,他的脊背透出几分僵硬,手指也攥紧到指节发白。 燕一和叶澜只能紧追上去,一边叫上兵马跟上。 叶澜借来灯笼,往山上走了一段路,又找到了一枚掉在泥泞里的金珠,他捡起金珠跟燕一说了一声,还在不远草丛的裴折玉便即刻赶过来,将他手里那枚金珠夺过来。 叶澜暗叹一声,劝道:“殿下,这金珠极有可能是王妃留下的,他们应当已经上山了。” “好……” 裴折玉终于出声,嗓音很是沙哑,他收起金珠,转头吩咐燕一,“让所有人上山找王妃。” 没等燕一回话,他便自己先往山上走去。燕一只好回头喊人,叶澜也提着灯笼跟上去,天太黑了,这荒山上草木茂盛,不打着灯笼根本看不到路,稍不留神就会踩到坑。 又往山上走了一段路,燕一发现一块绑在路边树杈上的黑布,应该是从衣角撕下来的。 叶澜记得洛青今日穿得就是一身黑,怀疑这就是他留下的,而后又找到了两三枚金珠。 每隔一段路,都会捡到一枚金珠,如果这些是谈轻留下的,那就说明他们没有走错路。 往山上爬了百余丈,众人的衣衫都已经被林子里的水珠打湿,却也累得出了一身汗,被冷雨霜风一刮,浑身跟被冰冻了一样冷。 金珠都被裴折玉小心地收了起来,总共六枚,便找不到了,但他送给谈轻的金珠远比这个数目多,裴折玉苍白的眉眼泄露出不安之色,便在这时,侍卫在前方惊呼—— “大人,前面有东西!” 他们要是找到了金珠或者人,便该直接说找到什么,偏偏是这样的回话,让燕一有些奇怪。可裴折玉已先他一步赶过去,燕一没办法,一手提剑一手撑伞,认命追上去。 叶澜离那边更近,已经先到了,裴折玉过去时,便见叶澜和几个侍卫定定站在原地,看着脚下的什么东西发呆,他拨开几人近前,却只见到一具被枯藤裹成蚕蛹的尸体。 裴折玉僵在原地。 尸体死不瞑目,死死瞪大泛起红血丝的双眼,额角青筋暴起,可紫褐色的枯藤却仿佛嵌入他的皮肉一般,将他的手臂勒到发青。 这样怪异的死相,让燕一心下大惊,而后低声跟裴折玉说:“先前王妃与小世子遇刺,在王妃藏身的山上发现的那些刺客也是……” 他没再说下去,裴折玉眼里闪过了然,眸光落到不远的叶澜身上,叶澜倒不是惊,而是喜。 “王妃就在山上。” 他话音刚落,身旁一个侍卫忽然低呼一声,瞪大了双眼,颤抖着伸出手指向他们背后。 “那,那里全都是……” 顺着他的指引,裴折玉和叶澜几人往山林里看去,林中白雾缭绕,依稀透出几分幽光,将密密麻麻的‘蚕蛹’的影子映在几人眼前。 细雨啪嗒啪嗒落在树叶上,惊醒树上的飞虫,振翅往浓雾处飞去,尾部发出微弱荧光。 这本是不该存在于冬日的萤火虫,却偏偏出现了。燕一后知后觉,林子里有一股浓郁的血气,异常的浓雾掩盖了一切,在黑暗雨夜中的压抑氛围让他无意识咽了咽喉咙。 身边的人却走了过去,撞入视线范围内的玄色大氅让燕一一个激灵回神,很快跟上去。 叶澜缓了缓心神,跟随二人缓缓走近雾中密林,没留意到树上垂落的一根枯藤擦过他耳际,让他的呼吸停了一瞬。看清楚只是一根枯藤后,叶澜暗松口气,提着灯笼跟上已经走出好一段路的裴折玉二人。 见二人走远,叶澜心里一着急快走几步,脚下却冷不丁绊到什么,他忙扶着树干站稳,手上沾了一片湿润,打着灯笼一照,才发现绊到他的是一只手,手的主人躺在树后,胸腔被枯藤穿过,满身都是血。 本以为是雨水,看见地上的血后,叶澜下意识松开树干抬手看去,手上已是一片血红。 可见这里不久前刚刚经历过一场惨烈的恶战。 想到上回遇刺时拼命护着他和福生的谈轻,叶澜的心顿时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一般,咽喉发紧,忽而听见裴折玉所在的方向传来一道突兀的带着哭腔的女子嗓音—— “别!别杀我……” 叶澜闻声看去,才看到蜷缩在树干后的黄氏。 “是你!” 叶澜快步近前,跟裴折玉说道:“殿下,她就是黄小月!和王妃一起被带走的程纬外室!” 黄氏似乎吓得不轻,抱着头躲在树下,根本不敢看任何人。裴折玉拧起眉心,让燕一收剑,叶澜当即会意,温声问:“黄氏,你还记得我吗?你儿子我们已经带去县衙了。” 听人提及她儿子,黄氏缓慢地抬头,也不知她经历了什么,鬓发凌乱,衣裙上全是泥泞,脸颊上也脏兮兮的,挂着几滴血迹。在看到叶澜时,她的眼神慢慢恢复清醒。 “是你们……” 叶澜道:“你放心,你儿子在县衙好好的,有人会保护他的。你告诉我们,王妃在哪儿?” 黄氏低喃一声王妃,脸色变了变,颤抖着抱紧双膝,“我不知道……常家的人发现账本是假的,王妃让我跑,我就跑,可我没跑出多远就被抓住了,我,我就被吓晕了……” 她说着看向四周的尸堆,含着泪的眼里满是惊恐,“等我醒来时,这里全都是死人……我没有看到王妃,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她年少父母双亡,一个孤女投奔亲戚,却被亲戚卖给程纬,关在小院子里做外室,除了伺候程纬和她儿子,根本什么都不会,跑也跑不快。她只记得,被人抓住差点死在刀下时,王妃似乎开口让她躲开过。 第334章 但等她醒过来时,周围都是死人,雨水那么冰冷,山里又那么黑,她便吓得不知所措了。 她忽然想起什么,指向裴折玉脚后跟躺着的一个‘蚕蛹’,“就是那个人,带我们上山的……然后,王妃把假的账本给了他……” 燕一随即走到那人身前,用剑割开藤蔓,就见到一张死不瞑目的脸,还有被他压在身下被泥泞打湿的账本,叶澜一眼便认出来。 “这是赵公子给的账本,被王妃顺手带了过去。” 可黄氏说的这些全都无用,裴折玉按了按眉心,沉声问她:“你最后在何处见到过王妃?” 黄氏依旧摇头,“我晕过去前,他就在这里。那个人很生气,说账本被王妃的人带走,他们要用王妃换账本,就叫人去抓王妃。” 裴折玉见她再也说不出来什么有用的线索,递给燕一一个眼神,燕一随即叫人来安排黄氏下山,而叶澜听完黄氏这话神情极凝重。 “账册事关右相一脉不少人的身家性命,他们便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拿到,可却被我们带走了……他们绝不会轻易让王妃逃走的。” 裴折玉面色冰冷,“派人处理好这里,接着找。常家不会善罢甘休,必须尽快找到王妃。” 常家这些人怪异的死因见不得光,燕一心中清楚,立马命人处理。裴折玉也没有闲着,捡起那本谈轻用来造假的账本,便在这些死人堆里寻找谈轻,剖开每一个‘蚕蛹’,都没有发现谈轻后,他才松了口气。 林中水雾早已打湿裴折玉的衣衫头发,凝聚成水珠沿着额角滑落,与冷汗融为一体,挂在浓长的眼睫毛上,再被裴折玉抬手抹去,他的脚步变得缓慢,面色也越发苍白。 燕一知道他病发了,连忙找药,“殿下,先吃药吧?” 裴折玉抿紧薄唇,扶住树干小口喘息,身体的不适尚可忍耐,更让他心焦的是找不到人。 身旁的燕一从瓷瓶里到处几粒药丸,递给裴折玉。 “殿下。” 裴折玉缓了口气,正要接过药丸,手忽然僵在半空,他抬头看向不远处,在一道闪电划过天际时,水坑里赫然有一枚金珠折射出金色光芒,只一瞬间,又淹没在黑夜里。 裴折玉记着刚才的位置,推开燕一的手踉跄上前,在树下的水坑里捞起一粒圆润的金珠,药丸却滚到地上。瓷瓶里还有药丸,燕一没有去捡,赶紧撑着伞过去给他遮雨。 “殿下,您怎么了?” 裴折玉握紧金珠,头也不回,口中冷冷吐出两个字。 “灯笼。” 叶澜在远处,燕一便招手让最近的一个侍卫带上灯笼过来,结果没等他伸手,裴折玉就一把接过灯笼,在林子里照着什么,找了好一会儿,才又在林子里找到一枚金珠。 裴折玉捡起金珠,暗松口气。 “接着往前找。” 燕一即刻应是,招手叫了一小队人过来,打着灯笼往山顶方向摸索,走出大概十来丈,便在一块大石前找到了几具尸体。这些人都蒙着面,身上有明显的伤,应该是死在刀伤下,可他们在的位置发现了谈轻的披风,雪白的毛绒领子已被泥泞弄脏。 一整袋的金珠也遗落在此,锦囊半开这,剩下的七八枚金珠滚落了一地,燕一不由噤声。 就算金珠是线索,到这里也断了,他担忧地看向裴折玉,只见裴折玉捡起所有金珠收回锦囊里,一言不发,又起身往山顶走去。 衣衫已经湿透,打不打伞已经没有意义了,燕一还是带着伞跟上,劝道:“殿下,天太黑了,又下着雨,不好找人,您还是先回山下马车上休息,我们会尽快找到王妃的。” 裴折玉没回答他,执意往前走去,不料极轻的一道破风声突如而至,一只冷箭擦着裴折玉肩头而过,在大氅上划破一道长口子。 “还有余孽!” 燕一警觉起来,拔剑护在裴折玉面前,“护驾!” 几个侍卫急忙上前,将裴折玉护在其中,裴折玉眸光一沉,冷静下来,望向黑暗密林。 放冷箭的人没有就此收手,紧跟着又在暗中咻咻飞出几支箭矢,燕一挥剑抵挡,急道:“殿下,那些人还在山上,您先下山吧!” 裴折玉不甘心,他还没找到人。 燕一说话时,一只冷箭从斜里飞出,射向裴折玉。 待裴折玉察觉时,已被身旁的侍卫推开,箭矢插入泥泞,裴折玉趔趄着扶住身旁树干站稳,脚下却不慎踩到一块滑石,往后倒去。 树干后竟是个坡,滚下去的瞬间,失重感袭来,锋利的野草擦过脸颊,带来痛感,裴折玉隐约听见燕一在叫他,根本来不及应声,只能匆忙护住脑袋,避免更多损伤。 等压着一片野草滚到坡底时,他身上已沾满了草籽。 所幸玄色大氅足够厚,裴折玉没受什么伤,却也无法再穿着被雨水打湿后变得厚重的大氅,他爬起来除下大氅,仰头看向坡上。 天太黑了,他看不到顶,只能估算这坡很高,足有十五丈,幸运的是,这坡很是平缓。 裴折玉正在原地等待燕一等人来护驾与自行下山之间犹豫时,按着心口喘气,才发觉原本被他好好放在怀里那一袋金珠已经没了。 他拧紧眉头,低头在草丛里寻找,很快就在大氅边上找到了锦囊,由于锦囊的口没有封好,有两枚金珠跑出来,滚进了水坑里。 裴折玉捡起锦囊和金珠,好好收回去,正要起身,便在水坑边发现一截新近被截断的树枝。树枝上挂着一小块布料,浅青色的,绸缎面料,谈轻也有一件这样的棉袍。 裴折玉眸光一顿,起身环顾四周,坡下是一大片草丛,遍布着大大小小的水坑,而前方正好有一条被踩出来的路,野草被压倒了一路,湿润的泥土上留下一个个脚印。 他拿着那片布料,思忖须臾,抬脚往那边走去。 走了约莫十来丈,在雷光的一瞬映照,裴折玉找到一处隐藏在藤蔓之后的山洞。看到黑漆漆的洞口,裴折玉犹豫一瞬便走了进去,刚踏入洞口,一道冷风忽然袭来—— 黑暗中,一道清瘦人影扑出来将他压倒在地,哪怕山洞更黑,也精准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地面有一些干草,让裴折玉倒下时不至于太难受。 咽喉被人掐住的那股难受让裴折玉即刻回神,下意识将手扣在那人掐他脖子的细瘦手腕上,没想到那双温热的手却立马停下来。 裴折玉迟疑间,依稀看见压在身上的人挨近他脖子嗅了嗅,而后是他心心念念的嗓音。 “等等,这个味道……” 这熟悉的少年嗓音…… 裴折玉面色悄然沉下来,分明在漆黑的山洞里他根本什么都看不见,趴在他身上的人却瑟缩了下,之后松开一只手往下摸索,在他脖颈上摸到了一道横着的细长疤痕。 少年的手猛地一抖,往后缩去。感觉到颈侧的热源远去,裴折玉更快地在黑暗中扣住他往后缩的手,用了巧劲,将人反压在身下。 身下的少年闷哼一声,用力挣扎起来,“你是谁!” “轻轻。” 裴折玉哑声开口,嗓音冷冽干涩,让身下的少年停止挣扎,双手往上摸到他的脸颊上。 “裴折玉?是你吗?” 听他的声音似乎还不敢确定,裴折玉眸色一暗,指腹摩挲过少年清晰的下颌线,便俯身靠近他的唇。前所未有的炙热急切让少年错愕,恰好山洞外闪过一道电光,照进山洞的一瞬间,照清了两个人的脸。 裴折玉的容颜仍是那样的清冷出尘,那双丹凤眼中却像是蕴含着浓浓的怒气,让谈轻睁大了双眼。似乎是因为气他分心了,唇角被裴折玉用力咬了一口,血水在二人口中交换,让谈轻在刺痛中清醒回神。 “裴……” 在换气之时,谈轻满心惊喜,开口刚说了一个字,又被堵住唇舌,用力拥入裴折玉怀中。 终于被松开时,谈轻躺在地上大口喘息,湿润的眼眸往上看,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谈轻眨了眨眼,笑着搂住裴折玉后颈。 “真的是你!裴折玉,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是来找我……” 裴折玉打断他的话,嗓音听去有些冷漠,“为何让将账册送回来,自己却要跟他们走?” 谈轻早知裴折玉会生气,换作是裴折玉这么做,他也会生气。可不做都做了,仗着山洞太黑裴折玉看不见,他暗中吐了吐舌头,嘴上软软地解释说:“那账册可是右相贪污的罪证,我们之前不是一直查不到右相和常家跟程纬贪污的事有没有联系吗?现在证据就在眼前,要是让常家的人把账册带走了,以后可就没机会拿到了。” “而且!”谈轻立马接上,“我跟他们走,是因为我们被包围了,还有那些无辜的百姓。他们人太多了,又都是亡命之徒,或许会忌惮我的身份不敢动我,可其他人怎么办?只有账册在我身上,我跟他们走,大家才能安全逃出去,再带人来救我啊。” 第335章 裴折玉俨然不能接受这个解释,明知看不清,丹凤眼仍是定定盯着身下少年的脸,声音听去很冷,“我在问,你为何一定要拿到账册,将账册给他们,你就不会出事了。” 谈轻听他这么凶,却笑了起来,摸着他的耳廓说:“不一样的,我坐视不管,他们未必会放过那些无辜的百姓,也不会放过黄氏母子。但其实我想拿到账册,只是因为我自己的私心,裴折玉,还记得吗?秋猎时我跟你说过的,我会还你一次机会。” 裴折玉全身一僵。 “我不想一直欠着你的,让你记着我一辈子,等到三年五年之后,你不喜欢我了,会不会就开始抱怨我,怪我当时在多管闲事?” 谈轻的笑声略有几分喑哑,在山洞里回荡,“有了这本账册,你就有了可以扳倒右相或者是跟右相交易的底气,我知道你在朝中不便安插人手,如果无法刺杀裴璋,那我们就将他从皇位上赶下来。可是裴璋对你有偏见,不会轻易给你权势,二哥确实对你很好,可同时裴璋也是自小疼爱他的父皇,所以最好不要让二哥在你和裴璋之间为难,那我们就只能靠自己。” 他笑着跟裴折玉说:“你也知道我是有些实力的,我现在不是没事吗?就算再危险,我也会让人把账册送到你手里,帮你报仇……” “我不要。” 裴折玉打断他的话,盯着谈轻须臾,眼底怒气化成了满眼怜惜,垂首亲吻他的唇,笃定道:“我不要你拿命换来的账册和权力,你也不欠我的。轻轻,我只要你好好的。” 他嗓子发紧,眸光暗沉,凝望着谈轻道:“母妃只将我当做争宠的工具,在裴璋眼里,我也只是一个玩物。在这世间从未有人曾像你这样,只是单纯因为喜欢我而在意我,不顾一切,一次又一次将我拉出泥潭。轻轻,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有你。” “即便是皇权和仇恨,在我心中,也不及你半分。” 第157章 谈轻怔愣了许久,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他需要一点时间去反应。 黑暗中,裴折玉微凉的手掌抚上谈轻脸颊,哑声说道:“我总觉得,轻轻对我的感情似乎没有那么深,竟会怀疑我三年五年之后便会不再喜欢你,竟会觉得,答应了我的便是欠了我的,必须要拼命去做到。” 谈轻抓住他的手,摇头说:“没有,我只是……” 说到这里,谈轻看着裴折玉的眼神变得有些小心翼翼,“在以前那个世界,老师教过我很多东西,教我怎么做一个正常人,但更多人对我的态度提醒我,我生来就是不正常的,是危险的,就算有很多人对我好,同时也有很多人在防备我、害怕我。” 知道山洞里太黑,裴折玉看不清他,谈轻便直直看着他,“如果有一天,有人跟你说,我是夺舍镇北侯府小公子的恶鬼,如果他们将这件事宣扬出去,逼我露出真面目,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可怕?话本就是这么写的,我这种人最后是要被放火烧死的。” 谈轻越说越小声,“你们今晚找过来时,有没有见到山上那些人?他们要杀我,所以我……如果哪一天,你对我不好,也许我会像对他们那样对你,裴折玉,你害怕吗?” 裴折玉低声笑起来,“我不是早就知道你不是原本的谈轻了吗?你是恶鬼,我又算什么?那阴暗肮脏的皇宫里懦弱无能的可怜虫吗?你也不曾嫌弃我,我又怎么会怕你?” 谈轻脑子又活泛起来了,抱住他说:“你才不是懦弱无能!是我想太多了,在那个世界里,我的愿望就是做一个正常人,其实到了这个世界之后,我本来就已经做到了,我还想跟你在一起好多好多年!” 裴折玉垂首亲了亲他的脸颊,轻声而认真地承诺道:“不管在哪个世界,你在我眼里都是很好的人,一个人生来会是什么身份,你我都没得选,但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会永远保守这个秘密,永远保护你。” 谈轻也不知道自己刚才脑子一抽说了什么,但听到裴折玉的承诺,他刚才发虚的心有自信起来了,用力点头,“老师也说过,生来是什么样的,我们都没办法自己选择。裴折玉,你对我一直都很好,就算你以后不喜欢我了,我也不会真的伤害你的。” 裴折玉静默一瞬,说道:“看来那个世界的叶老师对你真的很好,连我也不及他半分,我方才说了这么多,你还是怀疑我会变心。” 这像是吃醋了? 谈轻眨了眨眼,连忙解释:“我不是怀疑你……” 话还没说完,就被裴折玉堵在了唇边,“我知道,你不是不相信我,只是不够相信自己。” 谈轻怔住。 裴折玉轻叹一声,怜惜地揉了揉他的发顶,“虽然你很少与我说起你在以前那个世界的事,我也能看出来,你在那里受了不少委屈。但在我这里,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会尽我全力让你过得开心,你想念那个世界的叶先生,我没办法找到他,便只能让这里的叶先生一直陪伴你。只要你得空想起来,你还有我,我就满足了。” 谈轻听他用这么卑微的语气说话,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拉下他的手说:“我没有忘记你,也不会忘记你的,你是我喜欢的人,我也只喜欢你一个人。”他说着脸颊发烫,只庆幸山洞太黑裴折玉看不清,不然早就看到他的脸红得很猴子屁股一样了吧? 但裴折玉确实是他两辈子喜欢的第一个人,是想跟他谈恋爱过日子的那种喜欢。谈轻红着脸想了想,又说:“你长得特别好看,对我又好,虽然有时候太倔了,可我就是喜欢你。你不喜欢我这样独自涉险,那我以后不会了,我去哪里,都会带上你。” 裴折玉顿了顿,莞尔一笑,亲了亲他的脸颊。 “谢谢你,轻轻。” 虽说亲都不知道亲过多少回了,可这样正经的表白却是头一回,谈轻羞得脸颊滚烫,摸着跟火炉似的。裴折玉抱着他,终于察觉有些不对劲,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怎么这么烫?” 谈轻很快回答:“可能是淋了雨,有点发热了。”他揉了揉发烫的脸颊,又问裴折玉:“你怎么会一个人来这里?没有带上侍卫吗?” 裴折玉摸黑起身,感觉自己坐在铺了一层薄薄干草的泥地上,隔着衣衫还能感觉到凹凸不平的地上有许多碎石,他便紧张地扶谈轻起来,“方才遇上刺客,我不慎滚下山坡,他们还在上面。轻轻有没有受伤?” “没……嘶!” 谈轻被他拉起时冷不丁倒抽口气,裴折玉便僵在了原地,声音也沉了几分,“伤在哪里?” 谈轻见瞒不过,只好告诉裴折玉:“膝盖,摔伤了。” 裴折玉眉心紧锁,“是刚才……” “不是!” 谈轻立马否认,解释说:“是之前那些人追着我时不小心摔到了,后来滚下山坡发现了这个山洞,又下雨了,我就进来避避。你放心,伤得不重的,就是破了点皮!”比起自己腿上的伤,他更担心裴折玉,拉紧裴折玉的手问:“下雨了,你没事吧?” 裴折玉手僵了僵,“没事。” 谈轻不放心,“你留在这里等我好不好?我出去一会儿找燕一他们过来,然后带你下山?” 裴折玉握紧他的手,“不行!你刚刚才说过,去哪里都要带上我,要走,我们就一起走。” 谈轻正在犹豫,余光瞥见洞外有火光折射,他拉着裴折玉的手躲到山洞后,在裴折玉开口前嘘了一声,压着声音说:“有人来了。” 裴折玉配合噤声,揽住谈轻藏身在山洞洞口后,手摸到谈轻腰间的衣物果然是湿的,在这腊月寒冬里颇有几分冻手。他不动声色将谈轻抱进怀里,在他耳边问:“冷不冷?” 谈轻笑着摇头,想起他看不清楚,才小声说:“不太冷。别说话了,那些人已经过来了。” 夜深了,雨水渐渐转大,滴滴答答落到山洞外的水坑前,也将远处的火光折射进山洞。 不多时,五六个人影走近,也发现了这处山洞。 “燕大人,这有个山洞!” 听这声音,谈轻下意识回头看向裴折玉,裴折玉察觉到他的小动作,抱紧他的手力道稍微松了松,似乎放松下来了。果不其然,回应那人的,正是燕一的声音,谈轻当即松了口气,拉着裴折玉走出来。 “燕一,我们在这里!” 山洞外几人被吓了一跳,但当见到谈轻和裴折玉站在山洞洞口前时,几人为首的燕一惊喜地跑过去,“殿下,王妃!你们可还好?” 他手下一名侍卫手里提着灯笼,雨渐渐大了,人护着灯笼才不至于被泼灭,但那点摇曳微弱的光芒,也让处于黑暗中太久没有看到光线的谈轻有些不适应,他抬手挡在眼前缓了缓,却被裴折玉拉过手。 “本王无事,其他人呢?” 裴折玉朝燕一点了点头,便皱紧眉头,轻捧着谈轻的手,谈轻手背上红了一片,他拉开袖子一看,谈轻手臂上赫然有一道刀伤。 第336章 不算太深,但还没有止血,血水将衣袖染红了一片。 “还说伤得不重?” 谈轻被他数落得直低头,心虚得不敢跟他对视。 燕一见状立马取出随身带的金疮药,“殿下,这是金疮药。方才那些人已经被我们处理了,不过他们还有不少同伙还在山上,叶先生也不知去向,我们还是尽快下山吧!” 裴折玉接过金疮药,将药粉撒在谈轻手臂上的刀伤上,而后在怀中找出手帕给他包扎,先前雨不是很大,在怀里的手帕还没湿透,半干半湿,但目前也只能勉强用着了。 谈轻听闻叶澜也在,不由紧张,“老师也来了?常家这次派了不少人来找账册,光是带我们来山上的就有上百人,我只解决了大半,剩下还有不少人都还在山上找我呢!” 裴折玉将手帕包紧谈轻的伤口,打了个结,才顾得上回话:“叶先生身边有不少人跟着,应当不会有事,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谈轻有些不放心,可外面还在下雨,他也不能不顾裴折玉,抿了抿唇,最后还是点了头。 “对了!” 谈轻忽然想起来,“你的药呢?” 以往这个时候,裴折玉都该病发了,现在看不出来什么状况,谈轻怀疑他是硬撑的,总之还是先给裴折玉吃了药,他才能放心。 燕一将裴折玉的药拿出来,递给谈轻,“在这里!” 谈轻正要接过,几支冷箭嗖的飞过来,直直射入山洞,几人就在洞口,眼看那箭朝着燕一射来,谈轻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推开。 燕一一个趔趄撞在身后洞壁上,手里药瓶滚落在地。 那支冷箭插进洞口潮湿的土壤上,尾羽颤抖几下,几个侍卫口中惊呼有刺客,急忙抽剑护在洞口前,燕一反应过来,立时抽剑斩断一支箭矢,回头道:“不好!他们恐怕是追着我们才找到这里来的……属下该死,殿下,王妃,你们先走!我来断后!” 药瓶滚落到山洞洞口的水坑里,就在燕一脚边,谈轻正要去捡,裴折玉已拉着他出山洞。 谈轻急道:“药……” 裴折玉道:“下山再说!” 谈轻回头看见远处有十来个黑衣人在林子里冲出来,心知再留下来肯定会被抓住,深深看了水坑里的药瓶一眼,想着下山之后安全了就有新的药,这才跟着裴折玉离开。 雨势越来越大,裴折玉边跑边抓紧谈轻的手,力道越来越大。豆大的雨滴打在二人脸上,让他们几乎睁不开眼,也看不清路,只知道山林里方便躲藏,便进了林子里。 刚跑进林子没多久,谈轻就跑不动了,险些摔倒,裴折玉忙抱住人,看着他双腿时神情越发难看,“不是说不小心摔伤的吗?” 雷电越发频繁,电光时而闪过,照亮山林,也让裴折玉终于看清楚,谈轻裤腿上全是血。 谈轻疼得直口气,小声说:“是不小心……不过是小腿中了箭,没事的,只是一点擦伤,不深。你先往南边跑,那里没有人,我在这里歇一会儿,就会追上去的,好不好?” 裴折玉抿着苍白的唇,二话不说将谈轻背起来。 谈轻有些惊愕,僵硬地趴在他不算宽阔的后背上,一动不敢动,“裴折玉,你带着我跑不快的,你相信我,我能感觉到南边没有人,你先从南边下山,再找人上山接我……” “不行。” 裴折玉背着他往他说的南边走去,步伐不算快,甚至可以看出来有些吃力,沙哑的嗓音却很是执拗,“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谈轻只能一边用精神力感知周围,一边懊悔地说:“早知你要过来找我,我就算中了箭,也应该先将那些人全都解决了再躲雨。” 裴折玉闷头往前走,频繁的雷声和暴雨让他的身体越发僵硬,往前走的每一步也更吃力。 谈轻拿袖子帮他擦掉眼睛上的雨水,劝道:“你带着我跑不快的,不怕那些人追上来吗?” 裴折玉咬紧牙关,没有发话。 谈轻看他的手分明在发抖,还要强撑着往前走,心底升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悸动和酸涩,鼻尖也酸酸的,是他从未有过的奇怪情绪。 轰隆隆,夜空中又劈下一道响雷,电光闪烁而过,照见裴折玉前方一个半米宽的水坑。 谈轻回了神,急忙提醒:“小心!前面有个坑!” 他提醒太晚了,裴折玉看见时已快一脚踩进坑里,他及时收脚,奈何雨天路滑,脚下还是滑了一下,肩膀撞重重在树干上,万幸的是他很快就站稳了,重新背好谈轻。 谈轻心里着急,挣扎着从他背上下来,裴折玉也不再坚持,喘着气靠着树干跪坐在地。 谈轻拉过他的手,将他攥紧的手掌展开,手心上全是被他抠出来血色月牙,他浑身颤抖着,眼神已没有先前清醒,双眼遍布着红血丝,脸色也极惨白,气息粗重急促,似乎要喘不过气,随时会晕厥过去。 果然是心病发作了。 谈轻倾身抱住裴折玉,拍着他后背说:“裴折玉,没事的。你等等,我回去给你拿药。” 在他要起身退开时,裴折玉颤抖的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谈轻看见他红着眼哑声开口:“不要回去……我走不动了,你先下山。” 谈轻苦笑,“你忘了,我伤了腿,也跑不远。不过……”他回头看向身后,“现在也不用跑了,已经有人过来了,你等我一下。等我解决了他们,我就带你回去,给你拿药。” 裴折玉用力摇了摇头,咬着舌尖,口中的刺痛和血水让他稍微清醒些,跟着谈轻看去,便见好几道人影从远处过来。他伸手扶着树干强撑起身,可身体僵硬得很,已经使不上一点劲,他很快又摔倒在地。 谈轻忙扶住他,让他靠着树干坐好,抹去他脸上的雨水说:“你放心,我很快就回来了。” 远处那几个人影赫然也在电光下发现他们,笔直朝着他们过来,手里的刀映着夜空天光,冷光涔涔。谈轻只瞥了他们一眼,便回头看向裴折玉,额头抵上裴折玉眉心。 “我杀了他们那么多人,他们不会放过我的。裴折玉,如果难受,那就闭上眼睛,不要看,不要听,你相信我,一会儿就好了。” 裴折玉摇头,“不……” 他伸手想拉住谈轻,谈轻却先松开他,一瘸一拐地往那几个人走去,那几人发现是他,立马扛起刀剑,惊呼上前,“果然是他!” 谈轻嗤笑一声,就这几个人,他都没放在眼里,看这些人喊着要杀了自己冲过来,他便催动异能,可先前用了太多异能,这会儿再用,头颅深处便是一抽一抽剧痛袭来。 剧痛同时带来的还有头晕目眩,谈轻倒抽口气,按住额角飞快晃着脑袋,缓过来时那些人已经到了跟前,他也毫不犹豫放出异能。 藤蔓在林间疯狂抽长,如灵蛇一般在地上爬行,想绊住那些人的脚,但这些人也学聪明了,小心地避开藤蔓,提着刀向谈轻砍来。 说时迟那时快,谈轻急忙躲开,靠近树木一手按在树干上,催生出紫褐色的藤蔓。自树上垂落缠上那人手里的刀,让他动作变得滞缓,谈轻趁机一脚将人踹进藤蔓织成的罗网里,忍着头疼应付起剩下几人。 身后不远,裴折玉靠坐在树干后,浑身无力,眼神昏聩。纠缠他长达十几年的心病让他每逢雷雨夜病发时都无法自控,年龄越大反而越发严重,急促的心跳让他几乎喘不过气,胸口闷痛,视线也变得模糊。 林中太黑了,他只看得见远处包括谈轻在内的几道人影,像皮影戏一样在他面前上演。 雨水助长藤蔓的生长,怪异而诡谲的景象中,血水被雨水冲刷在地,一直蔓延到裴折玉脚边,像极了很多年前,宁芮坠楼而死的那一幕。与之不同的是,那道清瘦单薄的身影还站在那里,却已摇摇欲坠。 裴折玉咬紧牙关,手颤抖着,摸到手边一块碎石,眼前一会儿是宁芮满身是血躺在被雨水和血水染红的草丛中,极秀美的容颜被雷光映照,满眼不甘不舍的模样,一会儿是谈轻方才与他对视的清澈眼神。 他说,不看,不听,都会好的。 十几年前,裴折玉无法阻止生母宁芮的死,如今让受伤的谈轻一个人护在他面前,他不看不听,不管不顾,便不会重蹈覆辙吗? 不,他不能让谈轻出事! 林中悄然被藤蔓覆盖,它们在雨水中滋长,在树下结下一个个树茧。在最后一个人倒下,被藤蔓包裹住时,谈轻已经快站不住了,过度消耗异能和精神力让他的头痛愈发剧烈,只有靠着树木才能勉强站稳。 便在这时,一道破风声自身后而来,因为头痛变得迟钝的五感迅速敲响了警钟,谈轻警觉地扑到边上,无意中牵动腿上的伤,一阵强烈的抽痛袭来,让他倒在水坑里。 他按住小腿,再抬起头,便见一个黑衣人提刀砍来—— 这人是何时藏在林子里的,他竟然一直没有察觉! 第337章 可由不得谈轻多想,那人手里的刀已近了谈轻面前。 谈轻下意识抬起手臂挡在眼前,电光闪过,他听见利器刺破皮肉的闷响,身上却迟迟没有感觉到痛苦,他不由一愣,慢慢放下手。 哐当一声,那人手里的刀掉进草丛,整个人倒下去。 裴折玉的身影出现在他身后,双手颤抖,握着一柄不知道从哪里捡到的刀,刀刃淌着血,将夜空中闪电惨白的光芒映在他极为苍白虚弱的脸上和那双冷冽的丹凤眼里。 黑衣人躺倒在地,树下钻出来的藤蔓卷上他的脚踝,将他拖到树后,快速裹成了树茧。 谈轻一身狼狈,愣愣地坐在冰冷的水坑里,与裴折玉那双遍布着红血丝的丹凤眼对视。 终于,裴折玉喘着气扔开刀,踉跄着上前抱住他。 雨水毫不留情打在二人身上,冰凉刺骨,谈轻的眼睛却亮极了,像在闪闪发光的黑曜石。 “轻轻……” 裴折玉的声音极为沙哑,他的身体依旧在颤抖,可抱着谈轻的力道很大,将人抱得很紧。 谈轻眨了眨眼,弯唇笑了起来,抬手抱住裴折玉,满心庆幸,“裴折玉,你又救了我。” 第158章 裴折玉将整张脸埋在谈轻颈侧,许久没有说话。 谈轻敏锐地嗅到裴折玉身上有股血腥气,偏头一看,裴折玉的右手臂上全是血,挨着手腕的位置赫然多了一道血痕,谈轻眼神冷下来,“你的手受伤了?什么时候伤的!” 裴折玉哑声道:“我只是想让自己清醒一点,我不能看着你跟她一样,在我面前出事。” 谈轻愣了下,心疼地说:“那你也不要伤害自己。” 他才想起来,裴折玉以前为了让自己不被心病影响,自残过很多次,手臂上全是伤疤。 裴折玉用力抱紧他,侧首看着他的眼神晦涩莫名,“我不想一直做一个懦弱无能的可怜虫,我以前救不了她,但我想救下你。” 谈轻知道他说的那个她是宁芮,是他的生母,看他的眼神便越发担忧,“裴折玉,我没事。” 裴折玉似乎才缓过来,稍微松开谈轻,仍定定看着谈轻,双眼发红,“轻轻,对不起。” 谈轻迷茫,“怎么突然道歉?” 裴折玉垂眸道:“我方才没有立刻站出来帮你。” 听这理由,谈轻不由失笑,抬手抹去他眼睑上的雨水,“可是你生病了,你也不是自己愿意的,而且方才你确实及时救了我呀。” 裴折玉摇头,敛去眼底的内疚,倾身拥住谈轻。 “轻轻,我不想失去你。” 谈轻笑着拍他后背,“那以后就由你来保护我。” 裴折玉似乎听进去了,平复了情绪,便将谈轻打横抱起来,“接下来我们要往哪里走?” 谈轻下意识环住他后颈,担忧道:“你还有力气吗?要不,我们就在附近休息一会儿?” 裴折玉摇头,垂眸看着谈轻的眼神似乎十分不安,“我还能走。轻轻给我指路,好不好?” 谈轻犹豫了下,还是用精神力感受了一下四周山林,而后并不意外感到一阵眩晕,他只能闭眼缓一缓,“往西南方向,那边没人。” 裴折玉脸色紧绷,“你怎么了?” 谈轻靠在他肩上,半阖着眼,恹恹摇头,“有点头疼,不要紧。我们先下山,给你拿药。” 裴折玉抿紧薄唇,抬脚走向西南方向,他身上很僵硬,走得很慢,也不太稳,但一直用力抱紧谈轻,像是生怕不小心把他摔了。 “那轻轻靠着我歇一会儿。” 谈轻缓过劲来,用抽痛的额角蹭了蹭裴折玉肩头,笑叹道:“可是裴折玉,你的手在抖。” 裴折玉低声说:“我没事。” 谈轻伸手抹去他眉眼的雨水,笑说:“我也希望你没事。就算我不在,你也能自己下山。” 裴折玉顿了顿,拧紧眉头看谈轻,“不要胡说!” 谈轻一笑脑子就一抽一抽的痛,他倒吸一口冷气,将额头抵在裴折玉肩上喘着气缓和。 裴折玉见他不说话更是紧张,“头疼得很厉害吗?” 谈轻又头痛又晕,差点没听见裴折玉的问话,便没有及时回应。裴折玉看他闭着眼不吭声,脸色苍白,身上体温过分滚烫,心中越发担忧,沙哑的嗓音听着有些许颤抖。 “轻轻,你醒醒?” 谈轻听见他的声音,下意识蹭了蹭他湿透的肩头,冰凉的雨水打在眼皮,冷丝丝的,让他恢复了几分神智,双手环紧裴折玉后颈,开口时嗓音却喑哑得几乎只剩下气声。 “我没事……”谈轻喘了口气,眯起眼看向裴折玉的脸,“裴折玉,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雨太大了,让人根本睁不开眼,裴折玉想停下来,脚步一停就被谈轻阻止了,“别停下来,有人在附近,接着走,尽量避开他们。” 裴折玉听他的接着往前走,看着他的眼神满是浓浓的不安和无措,“轻轻想问我什么?” 谈轻看着他问道:“你好像还没有说过喜欢我,我想听,你能跟我说一句,你喜欢我吗?” 裴折玉怔了下,颤声道:“喜欢的。从那日在宫里病发,你回来找我时,我就很喜欢你。” 谈轻笑了笑,“我也喜欢你。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你长得好看,是我会喜欢的人,可我只想安心过日子,不想掺和宫里的事,后来遇刺时你亲自来接我,我就忍不住了。” 裴折玉眼眶似乎比先前红了几分,低头亲了亲谈轻被雨水打湿的额角,哑声哀求:“那轻轻再多陪陪我好不好?我不想一个人活着。” 谈轻闻言先是一愣,没忍住笑出声,这一笑就牵动头疼,脑袋嗡嗡的,眼前一阵眩晕,他只得靠着裴折玉肩头缓缓。裴折玉心中担忧,急道:“轻轻先别睡,很快就下山了,我去找大夫,你不会有事的!” 谈轻缓过来后听到这话还是忍不住笑,倒也不妨碍他按住裴折玉肩头,深吸口气让自己平复下来,“真的没事。我只是有点头痛,这是异能透支的后遗症,就是我刚才操控那些藤蔓的力量。你让我缓缓,我不会有事的,而且,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他喘了口气,靠近裴折玉耳边说:“我成了谈轻之后,以前那个世界的异能也跟着来了,毕竟死过一回,有些后遗症,异能等级也降到了最低,这大半年来我也好好休养过,所以这次能用的异能比上回遇刺时多了很多,你别看我现在还是会头疼……” “其实吧,”谈轻压着声音说:“我这次没受什么重伤,只要我的异能还在,让我跟那些草木绿植待在一块,吸收了它们的能量,我就不会有事,还能更快修复这具身体的伤。” 谈轻想了想,补充道:“不过我的异能不能用来救人,吸收草木的能量,也是在掠夺它们的生机,用书上圣人的话来说,就是有伤天和。我的异能还能致幻,可惜今天雨太大了,会冲散毒素,用不了了。” 裴折玉站定下来,定定看着他,没有说话,丹凤眼里似乎有几分怀疑,怎么看都不相信。 谈轻笑说:“你不用担心,我这次异能用得多了,说不定还能升个等级,只要给我点时间让我休息一会儿,跟这些草木待在一块我才能更快恢复。你可以先放下我下山的。” 裴折玉眸子一紧,抱着他往前走,执着道:“我不会扔下你,当年我救不了娘,我若是抛下你不管,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谈轻笑不出来了,轻叹道:“我们身后不远有人,两边也有人,快包抄我们了。如果你今晚没有来找我,你也就不会有危险了。” 裴折玉当自己没听见他的后话,道:“那便往前走!” 既然怎么说裴折玉都不会愿意放下他,前面也不知道是什么境况,倒不如他亲自跟着裴折玉好些,谈轻勾起嘴角靠在他肩上,“好,往前走,这次也由你来保护我一回。” 裴折玉抱紧他踩过泥泞水坑,快步往西南边走去,丹凤眼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与执着。 雷声轰隆,一道冷白电光将夜空天幕劈成两半。 燕一几人刚解决了追着他们来到山洞的几个黑衣人,又被闻声而来的七八个黑衣人包围。 便在这时,林子里冲出来一队人马,燕一认出叶澜,指挥与这些人马前后包抄,解决了这些黑衣人,这才得空喘口气。叶澜和先前一直不见人影的福生便上前来,洛青洛白兄弟二人也在,身上都负了伤。 “燕侍卫!” 大雨磅礴,众人衣衫俱湿透。 叶澜看向燕一身后,竟没见到裴折玉的身影,抬手挡在眼前遮住雨水,急道:“殿下呢?” 燕一急忙指了一个方向,“方才遇刺,殿下和王妃先往那边跑了,叶先生,快带人去!” “王妃?” 叶澜眼睛亮起来,惊喜道:“你们找到王妃了?” “真找到人了?” 第338章 燕一正要点头,一道突兀的声音从他们身后插进来。 燕一看向他们身后骑在马背上的人,竟是先前不告而别的师枢,彼时才警觉,除叶澜带来的衙役和侍卫,这些人马俱是布衣打扮! 这不是他们的人! 燕一当即举剑,“他怎么在这!” 福生忙拦住他,“他是来帮忙的,自己人!少爷和殿下怎么样了?你快带我们去找他吧!” 福生是王妃的近身小厮,他都这么说了,燕一犹豫须臾,看着一脸无辜的师枢收了剑。 “跟我来。” 林中雨声嘈杂,一声声雷鸣迭起,谈轻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双手抱紧裴折玉,“好冷。” 裴折玉垂首亲了亲他额角,温声安抚道:“再忍一忍就好了,我们去前面找个地方避雨。” 谈轻额头烫得厉害,他自己身上的伤自己清楚,透支异能的后遗症就不说了,受了外伤又淋了这么久雨,还是在大冬天的,他已经开始发烧了,头颅深处里一阵一阵的钝痛让他本能地向裴折玉汲取安慰。 “裴折玉,我饿。” 裴折玉哄着他说:“等下了山,我给你找些吃的?” 谈轻点头,蔫巴巴地靠在他怀里嘟囔起来,“晌午到现在我还没吃过东西,我想吃糖。” 裴折玉耐心地回道:“赵希声那里应该有很多糖,等回去之后,你想吃多少我就买多少。” 谈轻昏昏沉沉的,还有精神纠正他,“不用买,我跟他合作,他说过我要多少糖都行。” “好,那就问他要。” 裴折玉一边应着一边大步走出林子,穿过林子尽头,水声越发响亮,裴折玉也停了下来。 这是一处山崖,没有路了。 谈轻看向四周,有些懊恼。 “我就说这边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原来是绝路。” 谈轻问:“下面也有水声。” “是河。雨太大了,河水涨上来了。”裴折玉低头亲亲他,温声说:“没事的,我们绕道。” 谈轻额头太烫了,一直淋着冷雨也没能降下温来。 裴折玉抱着他转身要回头,却再次停下来,不必谈轻提醒,他也就着天光看到了远处而来的人影,那边紧跟着传来一声疾呼—— “他们在那里!” 正如谈轻所言,后面都是常家派来的人,十一二人,不多,但也足以包抄他们两个人。 前有追兵,后方是绝路。 裴折玉僵持在原地,谈轻咬着唇让自己清醒了几分,拍着裴折玉肩头说:“放我下来吧。” 裴折玉面无表情,如他所愿将他放下,却用力握着他的手,稳稳扶住他,手已不抖了。 谈轻看着远处来势汹汹的十几个人,撇了撇嘴角。 “本来不想闹得这么狼狈的,但现在这样我也没办法。”他看向裴折玉,拉紧他的手,“我还有一点异能,裴折玉,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裴折玉紧紧盯着他,“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谈轻笑了笑,看见那些人越来越近,他便转身拉着裴折玉往山崖边去,没几步就跑到山崖边上,低头看去,下面果真是一条河。 雨水啪嗒啪嗒打在河道上,让河水涨到了河床上。 山崖下方几乎是笔直的,偶有几株草木在石缝间迸发出来,在惨白的电光下依稀可见。 谈轻目测了一下,山崖到河的距离,大概只有十来米,中间还有一株横着长出来的树木。 但这也足够了。 谈轻看向裴折玉,“你害怕吗?” 裴折玉摇头,“轻轻要做什么?” 谈轻看向山崖下,“相信我,一定会让你脱困的。” 裴折玉皱了皱眉头,俨然已经明白谈轻的意思,他回头看了一眼已经离他们不远的黑衣人,只用力握紧谈轻的手,“不要勉强。” “放心,没事的。” 谈轻张开手指扣紧裴折玉的手,裴折玉从善如流,与之十指相扣,随后又看了眼身后。 那些人已经冲出林子,举刀而来,谈轻不再犹豫,与裴折玉相视一眼,口中利落道:“跳!” 话音落下,他的身体已经跳下山崖,裴折玉跟着往下跳,二人牵着手同时往下坠落,十几米的高空好像只是眨眼间便到了底。没入水中时,冰冷的河水涌入鼻腔,让裴折玉有过一瞬窒息,但他下了水,第一时间是在冰冷黑暗的水底下找谈轻。 所幸他们牵着的手一直没松开,裴折玉憋着气与谈轻在水下对视一眼,抱住人往上游。 哗啦一声,二人浮出水面,大口喘气。裴折玉是会水的,谈轻却是不大精通,跳下河时无意呛了一口水,抱着裴折玉咳了几声。 雨太大,水太急,绕是裴折玉水性不错,也被洪流推着往下游而去。谈轻缓了口气,看见河道上飘着一根浮木,拍着裴折玉肩头指给他看,裴折玉立时抱着他游过去。 待抓紧浮木时,裴折玉才松了口气,忽然腰间一紧,却不是谈轻的手,一根细细的藤蔓缠上他腰间,另一头绑在浮木上,裴折玉怔了下,怀里的谈轻便闭着眼沉下水。 裴折玉心头一紧,近乎本能地伸出手抱住了谈轻。 “轻轻?” 谈轻没有回答,已然昏迷过去,裴折玉才知道原来他将剩下的一点异能用在了这个时候。 河水湍急,裴折玉连河岸都看不见,更别提上岸,他又叫了几声,谈轻依旧没有反应。 他咬着牙稳住被冻得麻木颤抖的手,抱紧谈轻不放。 雷声在响,雨很大,河水很急,冷冰冰的,仿佛掉进冰窟一般冷,裴折玉心中只剩一个念头,抱紧谈轻,带他找到安全的地方落脚。 浮木顺水往河道下游飘去,裴折玉抱着谈轻靠在浮木上,无需用太多力气,便能跟着水流而去。不知过去多久,浮木被一道大浪掀到一处岸边,裴折玉呛了一口水,却顾不上自己狼狈的模样,咳嗽着扯开腰间的枯藤,抱着谈轻爬到河岸上去。 踩在泥地上,裴折玉双腿有些发软,深一脚浅一脚抱着谈轻走到河边被河水满湿的小道。 不远处,村庄中几家灯火在雷雨夜中显得极温馨。 谈轻睡了很长的一觉,梦到什么,自己也记不清了,但梦里总觉得不舒服,一会儿冷一会儿热,一会儿被人翻来覆去地折腾。 总算可以好好睡上一觉,再醒来时,额角还是有些抽痛,谈轻皱着眉头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先是一根横梁,而后是简陋到让他十分陌生的茅草屋顶,前世多年训练的警觉让他的意识迅速回笼,想要起身。 未料刚坐起来一点就又浑身酥软无力地倒回去,铺了被褥的木板床还是硬的,震得谈轻脑袋嗡嗡的,疼得当场倒吸一口冷气。 这动静很快惊醒了床边的人,谈轻还在晕着,一双手便将他扶起,靠近一个带着熟悉的冷淡檀香的怀抱,之后是熟悉的嗓音。 “轻轻,你终于醒了。” 谈轻抬头看到裴折玉的脸,整个人顿时放松下来,可在看到他的穿着时还是愣了一下。 “裴……” 他想问裴折玉为什么穿成这样,裴折玉穿着一身书生袍子,洗得有些发白了,料子很普通,还算合身,衬得整个人越发的清隽俊俏,可是谈轻从未见过他这样的打扮。 不过一开口,谈轻听见自己粗哑到只剩下气声的嗓音同时,就被嗓子像被刀子剌过的痛苦难受得说不出话了,整张脸皱了起来。 裴折玉扶着他坐起,在床边拿起一个碗,“先喝药。” 那陶碗一靠近,一股浓郁的草药味就让谈轻嫌弃得后退了,可裴折玉还是把碗递到了谈轻嘴边,谈轻只能苦着脸小小抿上一口。 异常苦涩的药水一入喉,谈轻当场就想喷出来。 裴折玉看他这么难受,温声哄道:“你还在发热,乖,先把药喝了,你的嗓子就舒服了。” 谈轻用尽了自制力才勉强把那口汤药吞进去,温热的汤药润过嗓子,那种干疼的刺痛感似乎是缓解了一些,他犹豫了一会儿,可怜地看向裴折玉。看见裴折玉苍白的脸色与眼下的乌青时,他一下子就心软了,就着裴折玉的手两三口把汤药给闷了。 喝完最后一口汤药,谈轻下意识屏住呼吸,勉强压下胃里翻涌的感觉,还好裴折玉及时送来一杯水给他漱口,他才没有吐出来,等到了这时,他才有空闲打量四周环境。 “这里……” 谈轻一开口嗓子就痒得很,紧跟着咳嗽了好几声。 裴折玉拍着他后背,泛着红血丝的丹凤眼一直凝望他,像看不够似的,“别急,我们借住在一户农家里,外面还在下雨,等雨停了,我再想办法通知燕一他们,带你回去。” 谈轻顺了气,睁大眼睛重新打量这个房间,这房间很小,应该是农户家里的土瓦房,收拾得很干净,就是有些点冷,没有炕,也没有炭盆,谈轻一哆嗦,裴折玉便抱紧他,将厚厚的被子拉到他肩上掖好。 第339章 “冷就抱紧我。” 谈轻感觉骨头缝里都是冷的,闻言听话地抱住裴折玉腰身,感觉嗓子舒服了点,便问他:“你怎么把我带到这里的?你好厉害。” 裴折玉被他的夸赞逗笑了,看着他的眼神满是庆幸,“我们跳下河之后,被河水推到岸上,这是刘县一个镇子下的村庄,离县城有些远,你受了伤,又发热了,我只能先带你到村子里借住。方才喝的药是村里大夫给你配的,你昨夜喝时就闹着喊苦。” 谈轻被他说得脸红了,又有些疑惑,“我……” 裴折玉猜到他想问什么,温声笑应:“你睡了一夜,现在是第二天晌午了。昨夜一直喊冷喊头疼,感觉好些了吗?饿了没有?” 谈轻摇头,“不想吃。” 他胃里翻腾得厉害,感觉一躺下就会吐,而比起这些,他更在意裴折玉的身体,“你昨晚是怎么带我到这里的?为什么略过不提?现在还在下雨,裴折玉,那你的病……” “我没事。”裴折玉亲了亲他嘴角,“轻轻放心,我没事的,等雨停了,我们就回县衙。” 谈轻担忧地看着他,裴折玉回了他一个温柔而苍白的笑容,语气听着都有几分小心翼翼。 “腿还疼吗?手呢?” 谈轻摇头,“不疼……” 他摸向裴折玉眼下的乌青,看他满脸憔悴的模样,有些心疼,“你就一直守着我没睡吗?” 裴折玉握住他的手,捏了捏柔软温热的手心,又摸了摸谈轻额头,说道:“没那么烫了。” 谈轻不满道:“我在问你。” 裴折玉便不再回避,也不再掩藏眼底的不安和后怕,微微发红的丹凤眼与谈轻对视,摇头道:“我真的没事,我昨夜一直在想,我要是倒下了,你又该怎么办?昨夜看见你那么难受,我其实是有些害怕的,怕我一闭眼你就会出事。还好,你没有骗我,你也没有跟娘一样扔下我就走。” 他拥住谈轻,似乎终于放下心来,哑声道:“昨夜在河里,我要是因为病发松了手,兴许你便会出事,我便一直不敢动,拼尽全力想要抱紧你。还好,我没有放开你。” 在紧紧抱着谈轻,带他离开冰冷的河水时,纠缠裴折玉多年的噩梦似乎也随之消散了。 他不再陷在无法挽救生母的自责当中,而很幸运的,这一次,他抓住了他的救命稻草。 裴折玉无比庆幸地抱着谈轻,在他唇角印下虔诚的吻,“还好……轻轻,你还在我身边。” 第159章 裴折玉有一双极漂亮的丹凤眼,往日是清冷矜贵的,可此时看着谈轻,却如琉璃般脆弱。 谈轻心底一阵酸涩,捧着他的脸颊亲了亲他的唇,承诺道:“我不会离开的,裴折玉。” 裴折玉仍未能从后怕的漩涡当中走出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谈轻,嗓音比以往都温柔。 “我缓一缓,很快就好了。你已经一天一夜没吃过东西了,我去给你找些吃食回来好吗?” 谈轻是真不想吃,胃里不舒服总想吐,但饿也是真的饿,怕裴折玉忍着难受不告诉他,他放心不下,便小心地拉起他的手,看着他已经包扎好的手臂,犹豫一阵才点头。 “那,你要快点回来。” 裴折玉笑着应好,揉了揉他的发顶,扶着他靠在床头躺好才起身出门。房门开启一瞬,淅淅沥沥的雨声清晰地传入谈轻耳中,让他愈发紧张,探头往门前看,一动作才感觉到小腿上钻心的疼,还好裴折玉不在,他喘着大气缓一缓,就忍过去了。 没一会儿,裴折玉果然回来了,端着一碗蛋羹和稀饭,看起来相当朴实无华,谈轻本就不想吃东西,是裴折玉哄着才吃完的。 胃里有了东西,虽说还是难受想吐,谈轻身上却暖和了许多,药效上来,很快就困了,他还是不放心裴折玉,抱着裴折玉想让人躺下来歇会儿,硬撑着说了几句话。 屋外雨还在下,谈轻睡着了仍紧抓住裴折玉的衣袖不放,看他手上满是青紫红肿的擦伤,脸颊也多了几道伤痕,裴折玉不忍心拉开他的手,只让他靠在怀里睡得舒服些。 “睡吧,我陪着你。” 谈轻半梦半醒听见他的声音,不自觉抱紧他的腰身,分明神智昏沉,仍叫着他的名字。 再次醒来时,脑袋的钝痛已经消减许多,腿上和手臂上的痛却变得更清晰,谈轻是被裴折玉叫起来喝药的,一口药进嘴立马清醒,他看着窗外面的天光,才反应过来。 “天亮了,雨停了。” 裴折玉眼底的乌青更重了,昨夜压根没睡着,端着药碗给他喂药,温声道:“昨夜雨就停了,不用担心。今日一早我们借住的人家要去县城里给儿子送冬衣,我便托他们将我的扳指送去县衙通知江知墨。” 前夜泡在河里太久,怀里的金珠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他也不是随身带令牌的人,只剩下手上一个玉扳指,能托人送去县衙通知。 谈轻今日精神好了许多,烧也退了,只是嗓子还不大舒服,一开口就咳嗽,他看着递到嘴边的药,皱紧眉头,到底还是闭眼喝了,“我好像不太冷了,是不是出日头了?” 裴折玉点头,“想出去?” 谈轻眼巴巴看着他,“可以吗?” 裴折玉看向他被子下的腿,“等给你换过药,我就背你出去,去村边的林子里晒晒太阳。” 谈轻眼睛亮起来,飞快点头。 还是裴折玉懂他,他吸收草木能量,能比现在恢复得更快,他也好奇外面是什么样子的。 他已经迫不及待,伸手想夺过药碗,可是红肿的手掌一碰到药碗便被烫得他缩回手去。 “烫到了?” 裴折玉连忙放下碗,拉过他的手,紧张不已。 谈轻看他捧起自己的手掌吹气,心头一暖,摇头说:“没事,我想快点喝了药就出去。” 裴折玉小心地捧着他的手查看,原本谈轻的手掌是有些肉的,手指白皙笔直,现在全是伤,他都不敢用力,但看他如此着急,裴折玉也没办法,吹凉了药才给他喂下去。 “药很烫,慢点喝。” 谈轻心说慢点喝痛苦的时间只会更长,感觉药也不是很烫嘴了,囫囵几口就把药喝光了。 裴折玉很是无奈,找来一身旧棉袍给谈轻穿上。谈轻里面穿的也是他们借住的这户人家儿子的旧衣服,对裴折玉来说差不多算合身,对于谈轻来说就长了一些,也宽了许多,裤腿和衣袖都要折起来一圈。 可裴折玉说了还要换药,谈轻只能老实裹着棉袍坐在床上等他,药膏是村里郎中给的,打开谈轻小腿上的包扎时,谈轻才看到自己小腿上挨着膝盖的一道斜长的血口子。 前晚太黑,箭都是暗处射来的,很多,谈轻不小心中了一箭,擦着小腿过去,当时看着不太深,到今天肿起来一大块,青青紫紫的,糊着厚厚的血痂和药膏,谈轻自己看着都觉得难受,立马闭眼看向别处。 裴折玉看他这样,无奈摇头,用温水打湿布巾擦干净边上的药膏和血迹,便覆上新的药膏,重新包扎,到最后他才出声,轻叹道:“看到你身上这么多伤,我真的很惭愧。” 谈轻咬唇忍着痛,闻言回头看他,故作轻松地笑起来,“这又不怪你,你看,我都不疼。” 裴折玉用不信任的眼神看着他,“是真的不疼吗?” 谈轻有种早就被看透的直觉,心虚地别开眼,小声说:“一点疼而已,我以前受过的伤比这个更严重,每次都会很快好起来的。” 在末世时,不仅有异能,还有更先进的医疗技术,就算肠子漏出来,进医疗舱没多久就能好好走出来,可惜这里什么都没有。 谈轻心里想的裴折玉不知道,可听他这么说,裴折玉沉默了下,垂眸在他腿上打了个结。 “我还是太弱了,没有权势,也不会武功,更不会医术,每次出事,都会成为你的累赘,但……我想保护你,不想让你再受伤。” 他说完便起身端着木盆出门去,只留下一句,“我收拾一下,很快回来,再背你出去。” 谈轻想说点什么,看他已经出了门,清瘦背影颇为落寞,谈轻看着,担忧地皱起眉头。 裴折玉很快回来,背上谈轻出门,担忧碰到谈轻伤了的腿,动作十分小心。谈轻被裹在旧棉袍里,乖乖趴在他背上,快出门时,在他耳边认真地说:“裴折玉,我知道你没有高深的武功,也没有滔天的权势,更不会治病医人,可我就是喜欢你。” 裴折玉脚步一顿,“我……” 他想说他方才就是随口一说,不是想让谈轻担心,谈轻却先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我就是图你长得好看,你对我好,你才不是我的累赘,我是很乐意保护你的。要是不能保护你,我在你身边岂不是很没用?当然,我受伤的时候就轮到你保护我了。” 谈轻说着笑起来,“现在可是你难得亲自保护我的时机,你还不好好珍惜?所以你快点带我出去晒太阳吧,我想要快点好起来!” 第340章 裴折玉回眸看向他,也在他的笑容下笑了起来。 “好,我这就背你去。” 谈轻嘻嘻一笑,抱紧他脖子。 出了门,谈轻在院里看见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收拾得整整齐齐的,正捧着书在院里默读。看见裴折玉时,他有些怯生生地打了招呼,裴折玉点点头,便背着谈轻离开。 谈轻回头看了一眼,那小男孩似乎还为不必跟裴折玉说话松了口气,他不由失笑,问裴折玉:“你借住在人家家里,怎么这么冷漠?你刚才不说话,都把人孩子吓坏了。” 外面日头很大,晒在身上暖融融的,裴折玉的心情似乎也好了些许,温声笑应:“我带你来借住时是与他爹娘说过话的,说来我们运气还不错,遇上了好人家。我跟他们说我们是江知墨京中的亲戚,即便没有银两在身,他们也帮着我请了大夫,前天又跟着我忙进忙出,出了不少力。” 谈轻愈发好奇昨晚自己睡着后裴折玉是怎么带他来的,“你跟我说说,他们知道江知墨?” 裴折玉有问必答,耐心地跟谈轻解释起来,原来他们不是认识江知墨,而是感激刘县新上任的江知县,因为县城里的刘、黄、魏三家倒台之后,江知墨便做主将这三家逼迫买来的铺子田地都还给了原来的主人,这个村子里正好有不少这样的苦主。 他们借住的人家家境在村里还算好,家里有个在县城读书的大儿子,小儿子也在村学里,但他们家有个堂亲以前是被黄家打压下去开酒楼的,前几日他家酒楼也回来了。 所以裴折玉一说他们是江知墨从京城里来的亲戚,这户人家二话不说便帮了他们许多。 谈轻感慨道:“看来还是得做好人,才有好报。” 裴折玉不多评价,背着他到了说过的林子里。这里挨着山脚,现如今寒冬腊月的,前两天刚下过雨,山道路滑,没什么人过来。 细碎的阳光穿过林间树缝,晒在谈轻脸上,他被裴折玉放到了树下还带着露水的草丛上,铺上旧衣坐上去,一呼一吸间都是清新的草木气息,舒服得让谈轻只想睡觉。 看裴折玉还站着,谈轻拉着他坐下,也不敢挪动受伤的右腿,眼珠一转,抱着裴折玉说:“我在这里待一阵,你就靠着我睡一会儿吧。等我吸够了草木能量,我就叫你。” 裴折玉抬眸看他,眼含笑意。 “我不困。” 谈轻理直气壮地说:“可是我想要你陪着我休息一下。” 裴折玉无奈应好,抱着他靠坐在树下,他不懂谈轻要怎么吸收草木气息,看他的视线就从未移开过,“轻轻要怎么吸收它们的能量?” 谈轻说:“我要感受到它们才能吸收它们的能量。你看,那边那棵树,叶子都蔫了,它就没什么能量可以吸收了,我要是强行吸收了,它很快就会枯萎,没几天就死了。” 不过这种异能是天生的,他没办法教裴折玉,他只知道他待在草木多的地方会更舒服,尤其是在后遗症发作时,能缓解头痛。 裴折玉听他这么解释,便有些好奇,“先前因为郡主和太子被裴璋定下婚事,在京中的牡丹园造凤凰时,我虽未看清,但轻轻的异能确实是出神入化,你能与草木交流吗?” 这超出了谈轻的能力范围,“不能,但我能感受到草木的状态,也算间接和它们交流了?” 裴折玉轻笑道:“算吧,轻轻真厉害。”他这么说听着就是在哄人,但他确实没有害怕。 谈轻被夸得开心,但看着他眼底下的乌青,便不再跟他说话了,装模作样地闭上眼睛。裴折玉也不再出声,安静地看着他,过了好一阵,谈轻睁开一只眼睛偷看裴折玉。 他已经靠着树睡着了,日光穿透树叶落在他苍白的脸上,将他眼底下的乌青掩盖过去。 谈轻暗松口气,这里是有些草木能量,可他待在这里头就没那么疼了,用不着吸取这些能量,免得第二天村民发现这一片草木都枯了,他叫裴折玉来就是想让人睡会儿。 自打到了这里,裴折玉估计就没睡过,脸色格外苍白憔悴,谈轻看了都心疼。这会儿好不容易看他安心睡了,谈轻不敢动作,乖乖靠在他怀里,小心地抬手挡在他的眼睛上方,免得日头太大了让他睡不好。 裴折玉虽然没受什么伤,可他本来就有心病,昨晚又跟着谈轻淋了雨在河里泡水,原本刚解毒没多久还很虚弱的身体也会垮的。 有他在这里,裴折玉可以好好睡一觉。他也不会治病,但休息好了身体也能早些恢复。 裴折玉这一觉只睡了半个时辰就醒了,有些不舒服地动了动脖子,谈轻察觉到,笑眯眯地伸手给他揉后颈。裴折玉睁眼看到他俨然松了口气,低声问谈轻:“好些了吗?” 谈轻眨巴眼睛,毫不心虚地说:“头不太疼了。” 裴折玉将信将疑,但没有多问,便在这时,远处一个小孩踌躇着走了过来,裴折玉一眼认出来他就是借住那户人家的小孩。对这户愿意收留自己的人家很有好感的谈轻也看见了,坐起来招手喊他过来。 那小男孩怯怯地走过来,颇有些古板地拱手一礼,别看人年纪不大,礼数上却很是周全,“娘把饭做好了,让我来叫你们回去。” 谈轻就喜欢讲礼貌的小孩子,晒了半天太阳,他身上舒服了很多,肚子也有些饿了,笑着说:“那辛苦你了,我们马上就回去。” 小男孩看着他包裹得很严实的小腿,“要帮忙吗?” 谈轻婉拒了,拍着裴折玉肩头说:“他会背我的。” 裴折玉默不作声起身背起谈轻,往村子里走去。 谈轻看他不说话,便逗着跟着他们身后的小朋友说话,“这两天打扰了,多谢你们收留我们,对了,我叫钟轻,这个不说话的是我……” 他说着顿了顿,回过头来小声问裴折玉:“你昨天有没有跟他们介绍过我是你的什么人?” 差点没想起来,直接顺口跟人说他们是表兄弟。 裴折玉应道:“夫人。” 谈轻惊了,“什么?” 不等裴折玉回话,那小男孩睁着清澈的眼睛看着他们说:“爹娘说过,你们是京城来的,是一家人,你们还是知县江大人的亲戚。” 谈轻羞红了脸,偷偷掐裴折玉脖子,还好人家爹娘要脸面,只跟小孩说他们是一家人。 裴折玉皱了皱眉头,低声跟他解释说:“前朝后宫中有男妃,如今朝中有男王妃,赣州这边也有不少人娶男妻,轻轻不必害怕。” 那也不能叫夫人,夫君不行吗? 谈轻红着脸瞪他一眼,才收回手,装作若无其事地问小男孩:“你也知道县衙的江大人吗?” 小男孩眼睛亮了几分,“新上任的江知县,村里的小孩子都知道,爹娘和大哥也都说过。” “因为他打垮了县里的坏富商吗?” 小男孩点头,“他很厉害!” 谈轻啧了一声说:“其实那三家坏人不是他一个人打倒的,他也是沾了来赣州做钦差的隐王殿下和隐王妃的光,还有大理寺来的季大人,所以他才能顺利把田地还给大家。” 裴折玉默默听着,勾起嘴角。 小男孩面露狐疑,“没听过。” 谈轻没想到这小男孩这么不给面子,可一想到自己还住在人家家里,就不能再计较了。 反正江知墨这些功劳怎么回事江知墨自己心里清楚,他和裴折玉也没必要争这点名声。 谈轻想了想,笑着抱住裴折玉脖子说:“对了,他叫宁折玉,听说隐王殿下派来刘县彻查贪污案的师爷也姓宁,这可真是好巧!” 虽然他的提醒很明显,可小男孩毕竟只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子,于是挠了挠脑袋说:“哥哥的名字,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意思吗?” 谈轻倒没想到这一层,想着裴折玉性格确实有点像,便笑了起来,“是吧,哥哥说对吗?” 人家小孩子叫哥哥也就罢了,谈轻居然也跟着学。 裴折玉默默摇头。 谈轻也没让他回答,又笑着跟小孩说了几句话,交换了名字,最后叹着气趴在裴折玉肩上,压着声音说:“玉哥哥,你说你在刘县白干了这么久,费了不少力气,最后都没人知道你,说起来我都替你心酸。” 明知道谈轻是在取笑自己,裴折玉仍旧面不改色。 “再叫一声。” 谈轻愣了下,“什么?” 裴折玉边走边回眸看他一眼,丹凤眼里满是期待。 谈轻醒悟过来,笑着捏他耳朵,在他背上笑得不行。 “知道了,玉哥哥!” 就爱听他喊他哥哥,都流落村头了还是这副德行! 第160章 回去后,谈轻才见到这户人家的女主人,是位很面善的中年妇人,姓李,想起裴折玉居然跟他们介绍他是他的夫人,谈轻就脸红。 这户人家的当家男人已经去县城里了,只剩妇人和小儿子娘俩在家,不过这是村里,家里养了鸡犬,院子用篱笆围起来,平日都是敞开院门的,也不必怕什么避嫌。 第341章 有些破旧的土瓦房坐落村中,屋顶上飘起炊烟,二人跟小孩回来时,李氏已经把饭做好了,端出来几碗蒸菜和一锅稀饭,稀饭掺了小米和糙米,水多米少,桌上没有肉,但仅有的一碗蛋羹端到了谈轻面前。 谈轻受宠若惊,心里清楚像这样能供得起两个孩子读书的农家也不是天天都能吃肉的,鸡蛋也是可以拿来换钱的,哪里好意思吃? 他推脱了一番,其实他也可以只吃稀饭配咸菜的,最后蛋羹还是被李氏和小孩硬塞到他面前。 小孩嘴馋,却很坚定地摇了头,“钟哥哥病了,你吃。” 李氏笑得很朴实,眼尾有几道鱼尾纹,“小公子别跟我们客气,你们是江大人的亲戚,来了刘县就当是自己家,快吃吧,要凉了。” 裴折玉没说话,只默默给谈轻舀了一碗热米汤。 谈轻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动,小声道了谢,昨天吃到这家的蛋羹时因为胃不舒服吃得不大乐意,要裴折玉哄着吃完,今天却吃得格外珍惜,把碗边的碎碎都蹭干净了。 裴折玉没什么胃口,吃的很少,吃过后李氏和小孩收碗筷,裴折玉这皇子出身的居然纡尊降贵接过了小孩手里的碗,起身说:“我来吧。我去煎药,你在这等我一下。” 谈轻很诧异他居然会主动去洗碗,他那双手看着就漂亮得跟艺术品似的,也会沾洗碗水吗? 裴折玉还在盯着他等回答,谈轻便愣愣地点了头,裴折玉这才走了,那小孩忙不迭跟上去,好像生怕他把碗给摔了,谈轻便坐在院里竹子编制的椅子上等他们回来。 李氏还在收拾桌子,见谈轻魂不守舍看着裴折玉进了厨房,似乎有些怕生,便打趣道:“这两日小公子的药都是宁公子亲手熬的,刚来那天他连生火都不会,差点把头发给点着了,那么好看的一张脸全黑了,小公子是没见着,可把我们吓坏了。” 谈轻没想到还有这种好玩的事,探着头往不远看,院里打了一口井,裴折玉跟小孩一大一小蹲在井边洗碗,挽起的袖子露出白皙结实的小臂,让手臂上的包扎无处可藏。 虽说裴折玉的动作很青涩局促,谈轻却笑不出来。 谈轻心疼地看了他一眼,便跟李氏说:“他不太会说话,这两天麻烦李婶了,等县衙那边来人接我们后,我们再好好感激李婶。” 李氏笑道:“小公子说的哪里话,太客气了。听说你们成亲不久,是来刘县玩的路上碰到山贼才掉进河里,也是运道不好,但只要心上人在身边,在哪里都不用怕的。” 这话谈轻听进心里去了,笑着点头,“李婶说的是。” 裴折玉洗了碗就去厨房煎药,远远看着生火已经很熟练,谈轻支着下巴安静地坐在院里看着,等他忙完了,才被他背回屋子里。 喝了药,谈轻就开始犯困,在被子里捂了一身汗,醒来时天还是亮的,日头已经快落山了。 冷汗打湿了谈轻里面的衣服,湿答答贴在身上,让他很不舒服,醒来就不得不换衣服。 还好今天日头好,前两天李氏帮着将他和裴折玉的衣服浆洗过了,今天晒了半天就干了,李氏也将衣服收回来给他们送了过来。 问题是谈轻腿不方便,裴折玉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屋里。 谈轻只好让裴折玉帮他,裴折玉默不作声帮他换上干净的里衣,给他系上衣带和裤头系带,目不斜视,谈轻的脸颊却已经红透了。 换好里衣,裴折玉递上外衣,擦干他额头的冷汗。 拨开汗湿的墨色长发,白生生的少年脸颊红扑扑的,眼眸半阖,因为脸颊多了几道血痂,看去像只受了伤又可怜又可爱的小花猫。 “又发热了吗?” 谈轻正把手伸进衣袖里,闻言湿润的黑眸看向他。 裴折玉摸了摸他脸颊,哪壶不开提哪壶,“脸红了。” 谈轻瞪了他一眼,要不是裴折玉给他脱裤子他脸红什么?这家伙就是故意笑话他!思索了下,又冲裴折玉呲牙,笑出一口小白牙。 “你之前睡了很久,我也给你换过衣服,还帮你擦过身呢,你身上有几颗痣我全都知道!” 要说裴折玉看着挺瘦的,可他有那么高,衣服底下确实也是有些料的,谈轻说着眼神没忍住往他腰腹处瞥,腰细腿长肤白还有薄薄腹肌的大美人,除了虚弱点真没毛病! 裴折玉挑了挑眉,低头将他的外衣衣带系上,从善如流地接口:“那我身上都有几颗痣?” 谈轻说不上来,他当时是正经给裴折玉擦洗的,还有其他人帮忙,哪里有心思去数这个? 可裴折玉都这么问了,他说不上又有点丢人,他便伸手摸到裴折玉腰腹,然后是右肩锁骨,回忆道:“腰上有一颗,这也有……” 手还没碰到裴折玉锁骨,就被裴折玉一把抓住了,谈轻右手上有伤,裴折玉不敢用力,幽黑的丹凤眼无奈又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等你身体好了,再慢慢数。好了,快把棉袍穿上。” 谈轻感觉自己扳回一城,得意地吐了吐舌头,便听话地把旧棉袍裹了回去,坐在床上看裴折玉忙活要把他换下的里衣带去浆洗。 看裴折玉要出门,谈轻也想跟着出去,可刚一动脚,右腿就疼得让他直抽气,正要出门的裴折玉闻声立刻回头,“哪里又疼了?” 谈轻指向被子下的小腿,如实说:“我也想出去转转。” 裴折玉二话不说把脏衣服放下来,“我背你出去。” 谈轻嘿嘿笑笑,冲他伸手,裴折玉任劳任怨背起人。 夕阳西下,李氏在田地里还没回来,小孩就在院里喂鸡,院外偶尔路过几个扛着锄头扁担回家的村民,炊烟袅袅,宁静祥和。 裴折玉没走太远,将谈轻放在门前的竹藤椅子上,又搬了一张凳子给他垫脚。谈轻看着村中景象,由衷感慨道:“这里好安宁。” 裴折玉在他身边坐下,“喜欢吗?” 谈轻点头,笑眯眯看着他,“你天天为了我忙进忙出,又要洗碗又要洗衣服,还要给我生火煎药,我怎么会不喜欢?感觉之前在家里那么多人伺候,都不如你贴心。” 裴折玉笑道:“还怕你不习惯,这里到底不如家里好。” “这里条件是没那么好。”谈轻说:“不过如果留在这里,我们也许就不会遇上那么多难处吧?” 他拉上裴折玉的手,笑叹道:“如果我不是侯府小公子,你也不是皇子,我们都生在这个村子里,就算裴璋不喜欢你,欺负你娘,我们还可以找官府申冤。如果这样的话,你肯定是村里最好看的小伙,我要是穿过来,肯定会一眼就为你着迷,然后就可以用自己的异能帮你打裴璋了!” 裴折玉没有笑他白日做梦,还配合他说:“若是这样,轻轻必定也是村里最漂亮惹眼那个。” 谈轻被逗得直乐,“你才是吧!你这么好看,一定是村草级别的!要真是这样的话,虽然开局可能不太好,但是我应该会很努力养猪挣钱,然后给你打一支金画笔,再雇几个洗衣服做饭打扫屋子的人,让你解放双手,不用再在大冷天的用这么漂亮的双手给我洗衣服,有时间去画画!” 裴折玉不认同道:“该是我尽心画画,养着轻轻吧?” 谈轻笑说:“那我的养猪场要是赔了,你可就破产了!” 裴折玉看他乐得东歪西倒,笑着将他揽进怀里,看着天边的落日,轻叹道:“要是我们只是寻常百姓,轻轻便不会因为我受伤了。” 小孩正蹲在院里摸着小狗喂鸡,没有回头看他们,谈轻歪了歪头,悄悄靠在裴折玉肩上,心疼地捧着他白皙修长的双手,“你这双手这么好看,为我洗衣服才浪费了。” 裴折玉轻笑道:“可我总觉得能为你做的事太少了。” 谈轻觉得已经够多了,挨着裴折玉小声说了一阵话,一边看着太阳下山。在天边只剩下一道残影时,他看到远处有几个人走来,“你看那边,那几个人,是不是很眼熟?” 谈轻的发带早就不知道掉哪儿去了,披着头发不方便,就用一根带子随意扎起来,他头发多,额前碎发很容易挡住眼睛,裴折玉抬手将碎发别到他耳后,闻言抬头看了一眼,院里的小孩忽然起身走出去。 “爹!你回来了!” 原来是小孩他爹。 谈轻稍稍坐直起来,等那几人走近了,才发现另外两个牵着马的人是洛青洛白,看着二人快步过来,裴折玉也认出来人,“是他们。” 兄弟两人越过院里的父子,一见到他们便大喜跪下。 “殿下,少爷,属下来迟,你们都没事真是太好了!” 还真是他们。 谈轻眨巴眼睛,回头看向裴折玉,喜归喜,他拍着裴折玉肩头时,神情却颇有些遗憾。 “我还是心疼得太早了,还没看到你给我洗衣服呢。” 裴折玉顿了顿,摇头失笑。 洛青洛白二人是先过来的,裴折玉和谈轻失踪后,县衙派人到处找他们,还惊动了府城。小孩他爹带扳指去衙门找江知墨时,江知墨跟燕一、叶澜还有福生等人都出去外面找人了,徐九郎和赵希声根本不认得裴折玉的扳指,一开始没把江知墨的亲戚当回事,正巧洛青洛白回衙门碰见认出来,留下口信便先过来找人了。 第342章 不过这次只有他们二人过来,没料到谈轻伤了腿,不方便骑马回去,所以只能再留一夜。 李氏夫妻知道他们的身份后颇为惶恐,谈轻和裴折玉感激他们的好意,让洛青洛白把身上的银两都给了他们,初时他们还不敢收,谈轻耐心劝了几句,这才收下了,当晚便杀了院里的小母鸡给他们做了菜。 谈轻有些不喜欢他们的态度变化,一开始只是单纯好心,现在却恭敬无比,还有些害怕他们。可这世道就是这样,他也没办法。 裴折玉更担心谈轻的伤,洛白是懂医术的,尤其是治外伤,裴折玉便让他给谈轻看伤。 谈轻的腿伤其实比他自己说的严重很多,本就伤得深,又泡了一夜水,流了不少血,先前那些药几乎没什么用,好在烧确实退了。 这兄弟俩一来,裴折玉肯定不用洗衣服了,谈轻一开始还能开玩笑说自己感动早了,但等洛白配好药给他重新处理伤口,他窝在裴折玉怀里,疼得眼泪都差点飙了出来。 谁知道重新处理伤口,居然会比他受伤时还疼啊? 翌日一早,江知墨亲自带着马车来了,燕一和福生叶澜都在。一看到叶澜那张自小看着长大的熟脸,谈轻眼睛又红了,直喊疼,还不忘瞪裴折玉一眼,因为昨晚就是裴折玉按着他让洛白把伤口的腐肉挖掉的。 裴折玉没有生气,揉了揉他发顶,叮嘱叶澜和福生安排人把他小心抬上马车,便带着江知墨和燕一在院里跟李氏夫妻说了些话。 等他的时候,谈轻靠在车窗边冲院里的小孩招手。 小孩其实不怎么能理解他这个王妃的身份,比起王妃他更崇拜江知墨,可是爹娘告诉他不能得罪王妃,谈轻之前也挺好说话,他就过去了,依旧古板地拱手行了个礼。 这小孩还挺有意思的,谈轻笑了笑,伸手问福生要了一些东西,便伸出窗外递给小孩,“在你家这几天打扰了,来,这个给你。” 小孩接过来,才发现是一枚圆润的金珠,他不懂这东西的价值,只睁着眼睛茫然地看谈轻。 谈轻笑说:“报酬。好好读书,说不定以后还能在京城见到你,到时可以来找我兑现一个承诺,只要不违背道德底线我都答应你。” 这户人家几乎是在裴折玉最无助的时候收留他们,不管如何,谈轻心里都记着这份恩情。 小孩愣愣的还没反应过来,裴折玉就回来了,福生和叶澜让谈轻小心腿伤,便下了马车。 一行人离开时,小孩还拿着金珠在后面远远看着。 马车里只剩裴折玉和谈轻,谈轻放下窗帘,回头抱住裴折玉,裴折玉笑着将他抱进怀里。 “不生气了?” 他这么一说,谈轻就觉得小腿疼得厉害,撇了撇嘴,有些不满地瞪他,“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裴折玉立马讨饶,“不是,怪我,是我不好。”他郑重地看着谈轻,“以后再也不让你疼了。” 谈轻闷哼一声,别开脸又笑起来,靠在他带着清冷檀香的温暖怀里说:“裴折玉,我知道百姓过得不容易,在书上也看过灾荒年头易子而食的故事,但这半年来享受惯了,就感觉那些东西离我好像很远很远。这次我们来到刘县,查到张仲义散尽家财买粮赈灾,却被谋杀冤死,高大山因妻儿之死、被迫贱卖田地,最后上山落草,白顶山上有不少人和他一样,为了填饱肚子成了山匪,最后死的死,流放的流放。而在他们之外,因为程纬克扣赈灾钱粮,还有很多不知道姓名的百姓在这场人为的灾害里挨饿受冻。我们两个运气好遇上好人,自己家都舍不得吃的鸡蛋,却愿意给我们这两个都不确定会不会是骗子的人吃,我好像一下子就找到了我从末世来这个世界的意义。” 他抬眼看着裴折玉,说道:“我生在末世,那里食物匮乏,但我知道后世一些产量高耐旱的农作物,也发现了红薯土豆这些主食,我想多种土豆,让所有人都能吃饱肚子,还要养更多猪,让所有人都能吃上肉!” 这个愿望让裴折玉有些意外,可他一向宠着谈轻,便道:“轻轻愿意这么做,我便帮你实现。” 谈轻吧唧一下亲在他脸颊,笑说:“虽然还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可是我会努力去尝试的!” 马车很快出了村子,谈轻心里突然涌上几分不舍,双手环住裴折玉腰身,“希望以后我们也可以有像这几天这样安宁自在的生活。” 真正像他幻想那样,他养猪、裴折玉画画的日子怕是过不成了,京城里闹心事太多了。 裴折玉小心地将他满是伤痕的手握手心,亲了亲他白皙的眉心,轻声承诺:“会有的。” 第161章 回到县衙后,谈轻坐上了轮椅,正是裴折玉先前那把轮椅,他先前跟裴折玉说笑想坐轮椅,这回真坐上了,何尝不是一语成谶? 这几天府城的程纬病情稳定,季帧将人交给蔡知府和心腹严加看守,便带着卓大夫来刘县找人。他们回来后,裴折玉又让卓大夫给谈轻把脉,卓大夫更擅长解毒,在治外伤这方面不如洛白,只能说洛白的处理方法很好,反倒是裴折玉更虚弱。 谈轻冲裴折玉挑了挑眉,他就知道,他除了外伤疼了点就是被淋雨发烧了而已,没什么事,透支异能的后遗症他都快习惯了,多休息很快就能好,而裴折玉几天没休息好,刚解毒不久的身体肯定更虚弱。 可惜裴折玉没时间安心休息,知道谈轻无事,等谈轻喝过止疼药睡下后,他便将人交给福生和叶澜几人,出门与季帧处理程纬一案的后续去了。谈轻刚回到衙门不多会儿就睡着了,醒来时又出了一身汗,让叶澜帮忙换了一身衣服,裴折玉才回来。 谈轻一觉睡到天黑,在村里借住时的一身旧书生袍子已经被裴折玉换下,换作往日的墨色锦衣,重新束起发冠,苍白俊秀的面容也多了几分矜贵冷艳,谈轻眼前一亮。 裴折玉进门时听见谈轻和叶澜在争论什么,见到睡眼惺忪、裹着松软披风坐在床上的白净少年,弯了弯唇,大步走到他身边坐下。 “在和叶先生聊什么?” 边上的叶澜和端着热水过来的福生连忙朝他行礼,裴折玉摆了摆手,拉过谈轻的手掌摸了摸,手掌心热乎乎的,上面全是汗水。 卓大夫和洛白都说谈轻有些许风寒入体,前头发热两天才退了,现在嗓子疼流鼻涕呢。 谈轻吸了吸鼻子,有些烦躁地扯了扯披风的毛绒领子,“出汗了,不舒服,我想洗澡。” 叶澜起身回话:“卓大夫说王妃有些风寒入体,腿上昨夜才处理过,最好还是不要沾水。” 福生点头,看向脚边那桶冒着热气的热水说:“少爷,我拿了热水来,您擦擦身就好了。” 自打那天泡了河水之后,谈轻就好些天没洗过澡,发烧时出了不少汗,就算换了衣服身上也是黏答答的,不能洗澡他就不太高兴。 裴折玉是知道他有些小洁癖的,闻言摇头笑了笑,吩咐几人道:“我来吧,你们下去吧。” 福生惊愕道:“怎么能让殿下……” 他话还没说完,叶澜就按住他手臂,朝他摇了摇头,便朝裴折玉告退,拉着福生下去了。 谈轻猝不及防,瞪大眼睛看向裴折玉,可叶澜和反应过来的福生已经飞快出门,还贴心地将房门关上了,屋中烧了炭盆,门窗关着,暖烘烘的,谈轻的脸颊也被热红了。 裴折玉除下玄色披风,挂在椅背上,挽起衣袖转头就将水桶提起来,倒在屏风后的铜盆上,雾气上涌,让他清冷俊秀的侧颜也蒙上一层朦胧,谈轻看着没忍住笑出声。 “你可是堂堂隐王殿下,哪儿用得着辛苦你?你出去吧,把叶老师给我叫回来就行了。” 裴折玉沉默地在铜盆上兑了热水,端着铜盆到床边来,淡声说:“给自己的王妃擦身算什么辛苦?在村里时我们不是好好的吗?” 谈轻说:“现在不是回来了吗?你怎么不先去休息?” 裴折玉无奈地看着他,“我这不是回来休息了吗?” 谈轻心说衙门可不止一个房间,但看裴折玉坚持,他也红着脸伸手,“我自己来就好了,你帮我拧干毛巾吧,背过身不许偷看!” 裴折玉挑眉,丹凤眼看着谈轻,似乎有些困惑,在村里他什么都看光了,为何要背过身? 谈轻脸更红了,“我可以自己擦身,你不要这么看我,再看你就出去,把叶老师换进来!” 裴折玉看向他已经结痂的手,迟疑一会儿,到底是转过身去,将巾帕放进热水里打湿了,说道:“你手上的伤刚结痂,小心些。” 谈轻看他背影居然有些孤零零的,好像被自己欺负了似的,轻咳一声,低头拉开衣领解开腰带,敷衍道:“知道啦,你就放心吧,我今天睡了好久,精神比前两天好多了。” 裴折玉没说话,微微侧首,丹凤眼半阖,只见到床头椅子上放了几件柔软贴身的衣裳。 第343章 谈轻没有逞强,他今天状态是好多了,挖掉腐肉后腿伤疼了一晚上,现在好多了,还让裴折玉亲手给他擦洗换衣服,他都臊得慌。 他支着没受伤的那条腿撑着床柱坐到床边的圆凳上,利落地解开了衣衫,扔到边上的椅背上,脱掉上衣后他下意识抱住自己,也不是冷,屋里很暖和,就是怪不好意思的。 他身上也有些伤,一块块青紫的,不想让裴折玉看。 听见身后的水声,他朝裴折玉伸出手扯他的衣袖。 裴折玉默然将湿透的巾帕拧干递给他,巾帕热乎乎的,谈轻指尖碰到时还被烫了一下。 “会不会太烫了?” 谈轻脱了衣服有些冷,又刚出了一身冷汗,这热度对他来说刚刚好可以暖身,很舒服,裴折玉却不同,那双漂亮修长的手都红了。 裴折玉知道谈轻在身后干什么,只垂眸道:“天冷,很快就凉了,小心别碰到腿上的伤。” “我知道。” 谈轻应了一声,低下头自顾自擦了一把脸,之后是脖子、肩胛骨。屋子里只剩下他动作的声音,热气熏得他耳尖也红透了,安静得让他有些不习惯,便问裴折玉:“季大人也从府城过来了,案子都忙完了吗?” 裴折玉应道:“程纬醒来之后就交待了账册的事,后来我便回刘县找你了。现如今账册在季帧手上,等过两天,他会先着带账册和程纬等人入京,告发右相贪污,且为了掩盖罪证派常家人刺杀隐王和隐王妃。” 谈轻有些诧异,“确定要告发右相吗?其实我觉得,账册作为筹码跟右相交易,可以给你带来更大的利益,也能更快扳倒裴璋。” 裴折玉眸光一沉,“与右相交易,不异于与虎谋皮,他本是裴璋的人,不会轻易向我低头。常家太过放肆,右相该为此付出代价。” 谈轻顿了顿,“要是这样的话,这次右相要是没有倒台,等我们回京后,我们就麻烦了。” 右相在朝中得势这么多年,他的势力就犹如一棵大树,门生遍布半个朝堂,盘根错节,账册只是大树腐朽的一部分,谈轻认为只是一本账册,是很难一举扳倒右相的。 裴折玉又打湿了一条巾帕拧干,递向身后,谈轻才发现手里的巾帕已经凉了,正递过去要跟他交换,却听他沉声道:“那便尽我全力,将右相扳倒,让他再无翻身的余地。” 谈轻的手僵在半空,按住他被热水泡得温暖的手背,“如果只是因为我,其实没关系的。” 裴折玉回眸道:“不行,常家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他回头正好看到谈轻白皙的后颈和清瘦笔直的后背,腰身纤瘦,蝴蝶骨说不清的好看。 美中不足的是,谈轻的腰胯部和蝴蝶骨周边青紫了好几块,仿佛一块破损微瑕的白玉。 裴折玉皱了皱眉,趁谈轻没有发现,很快别开脸,仍是坚持他的想法,“右相是裴璋用了二十年的人,除掉他,便相当于断了裴璋的一条胳膊。裴璋自然可以换人顶替右相的位子,但右相一倒,右相一脉也逃不过树倒猢狲散的结局,短时间内,就算是裴璋也无法填补这个空缺。届时,我们便可以尽可能的在朝堂安插人手。” 谈轻恍然大悟,“我倒是没想到这一层,这么看来,除掉右相,反而对我们更加有利。” 利用账册威逼利诱,是可能让右相低头的,但人心是最难控制的,尤其是右相这种老狐狸,不过要想除掉右相,也有一定风险。 谈轻换了热的巾帕,边忙活自己的事边说道:“可要是不能一举扳倒右相,我们就会处于被动的位置,要不要找我外公帮忙?” 裴折玉眸中浮现一丝暖意,低头将凉了的巾帕放进水盆里洗干净,温声道:“还不用,若是有需要的话,我会派人去请国公爷的。” 谈轻其实有点心虚,他知道老国公一定会帮忙,因为他们拿了账册,已经得罪了右相,要么把账册还他,要么公之于众。而还给他的话,裴璋知道了,裴折玉肯定讨不着好,到时候卫国公府也会被牵连。 事到如今,谈轻只能叹道:“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一个人倒了,大家都跑不掉。外公默认让钟叔帮我,也是这么个意思吧。其实右相一脉贪了那么多,裴璋知道了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他,关键在于程纬和账册能不能顺利被送入京城进宫面圣。” 裴折玉道:“先前你我失踪时已然惊动了府城,季帧和蔡知府都已传书入京,二哥知道我们在外出事,定会派人来找我们。我已经派人快马加鞭给二哥传信,让他派人来接季帧,他们会安全回到京中的。” 谈轻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裴折玉等了一阵谈轻也没有伸手来取热巾帕,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过了年再回去,我会让季帧跟裴璋说你我在常家人追杀之下伤得很严重,无法回京。你我拖得越久,右相就越坐不住,也越难收场。” 谈轻点了点头,“你做事一向周全,我是相信你的。” 他说着有些引以为傲地转头看向裴折玉,谁知好巧不巧撞上裴折玉悄悄回头看他的眼神。 两双眼睛相对无言。 过了好一会儿,谈轻才红着脸瞪他,“你偷看我!” 裴折玉:“……” 虽然中间闹了一下,谈轻还是全程自己擦洗,然后裹上衣服坐在轮椅上红着脸生闷气。 裴折玉完全不敢提刚才不小心回头被撞个正着的事,哄着他吃了饭喝了药,供上糖果,见他好像没那么生气了,才敢上床。 谈轻不是真的生气,就是心里有点纳闷,临睡前就忘了。等裴折玉爬上床,即便很困但就是翻来覆去睡不着的他下意识钻进裴折玉怀里,才终于在熟悉的檀香里睡着了。 也不知道裴折玉是真的忙还是心虚,谈轻第二天醒来时枕边已经没人了。从前谈轻睡姿都是很端正的,也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了挨着裴折玉睡觉,侧躺久了肩头有些不舒服,谈轻揉着眼睛翻了身,不小心牵扯到右腿,一下疼清醒了。 洛白来给他换药时,谈轻还有些疼得难受,叶澜陪着也不管用,正难受得厉害时,先前进屋收拾床铺的福生就拿着一个玉坠出来。 “少爷,这不是你的坠子吗?” 洛白已经换过药,正在包扎,谈轻僵着腿不敢动,接过一看,福生找出来的是白观主给他那个玉竹坠子,挂绳不知道什么时候断了。 福生出门去找了一根新的红绳,回来时带上了赵希声主仆,他们是特意来拜见王妃的。 这几天谈轻和裴折玉失踪,赵希声就没睡过踏实觉,其实昨天谈轻回来他就来过,可谈轻睡着了,他只能等第二天再过来拜见。 谈轻还有伤在身,聊了一会儿,赵希声就识趣地带人走了,只留下一盒甜滋滋的硬糖。 谈轻这几天天天喝药,嘴巴淡出鸟来,就想吃口甜的甜甜嘴巴,这糖送来的正是时候。 等赵希声走后,福生拿着红绳编上玉坠子,跟谈轻和叶澜说起将近年关,县衙里里外外都已经贴上红纸,置办好过年的物件了。 谈轻算了算日子,这会儿已经到了腊月下旬,再有个八九天就是除夕,很快就过年了。 听福生说除夕那几天县衙里的衙役大都会回家跟家人团聚,谈轻笑着问:“又想家了?” 福生支吾道:“少爷,我们出来也快一个月了,听说季大人后天走,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福生比原主小,想家也正常,而谈轻只能遗憾地告诉他:“我们先不回去哦,听裴折玉的,他说什么时候回,就什么时候回。” 叶澜看向福生,语调也比往日温和了许多,“很快就要过年了,现在赶回去也要年后才能回到京城,倒不如安心留在刘县过年。” 福生也明白现在赶回去也赶不及了,看着谈轻的腿说:“少爷的腿伤还没好,也只能留下来了。对了少爷,我听衙役说,过几天除夕夜,县里会放烟花,你不是喜欢看烟花吗?到时候我们去街上看烟花吧?” 谈轻确实喜欢看热闹,立马便点了头,“行,到时我腿上的伤应该也愈合了,能下地了。” 福生这才笑起来,飞快编好玉坠子,给谈轻戴回去。 谈轻的风寒好得差不多,今天精神不错,刚才赵希声来过,让谈轻想起来自己在村里时想过要做的事,便拉着叶澜跟他做起企划。 裴折玉今日是踩着午饭的点回来的,叶澜识趣地带着企划书退下了,福生也下去吃饭了。 半天见不着人,谈轻看见他就来气,裴折玉默然在他身边坐下,才温声道:“在聊什么?” 谈轻哼哼两声,别开脸吃自己的病号餐鸡汤粥,嘴上却很老实,“在聊种土豆,我想在刘县种土豆,做我的第一个土豆基地,已经跟老师说去找江知墨租先前刘家的地了。” 反正那边种了一片的土豆,虽然不知道刘家怎么会种,可放着也是放着,可以先在刘县种起来,产量提高了之后再推广到各地。 第344章 裴折玉点头,“好。” 谈轻斜他一眼,“好什么好?” 裴折玉补充道:“是个好主意,省时间省力气。” 谈轻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瞪着瞪着就笑了,将桌上一盅炖鸡汤推到他面前,“没话找话是吧?吃饭没有?先喝点汤填填肚子?” 裴折玉松了口气,“多谢王妃。” 他说着在袖中取出一个祥云纹的天青色锦囊,递给谈轻,“先前我给你的金珠还好没掉进河里,落在山上了,燕一帮我捡了回去,不过还是丢了几枚。轻轻先收着,等回京后,我就给你打一只真正的金猪。” 谈轻有些惊喜地接过锦囊,打开一看,十几枚金珠果然挨挨挤挤在里面,圆润又漂亮。 “能找回来就很好了。” 他小心地收起来,没像那天在村里给出去的金珠那样随意,给人的金珠是他自己兜里的。 因为找回了金珠,谈轻心情不错,连自己的鸡汤粥都分了裴折玉一勺,裴折玉也不嫌弃,张嘴吃下,陪他吃过午饭,便帮他给双手抹药。谈轻双手上的上大多是擦伤,还有手臂上一道刀伤,刀伤让洛白包扎过了,其他小伤青青紫紫的还红肿着。 裴折玉捧着他的手抹药,谈轻用空着的一只手剥了一颗糖,递给裴折玉。裴折玉毫不犹豫吃下,才看到桌上有一整盒混合几种口味的水果糖,谈轻看见后笑得有些得意。 “这一盒糖赵希声送来的,他说,是你问他要的。” 裴折玉笑道:“你先前说想吃糖,我便问他要了。不过你现在还要吃药,要少吃点糖。” “知道了。” 谈轻自觉不是小孩子,又给自己剥了一颗糖吃。 裴折玉无奈摇头,拉过他另一只手,接着抹药膏。 薄薄一层浅绿色的药膏有股草药清香,味道并不刺激,还很是油润,缺点就是不方便做事,谈轻啧了一声,无聊地打量起裴折玉。 裴折玉很自然地倾身亲了亲他的唇,“怎么了?” 谈轻笑瞪他,“不害臊。” 裴折玉抬起丹凤眼里看来,神色平静,明明没有出言反驳,可怎么看眼神都像是在跟谈轻说,他亲他自己娶的王妃有什么问题吗? 谈轻挑眉看他,眼里含笑。 最后裴折玉先低下头,一边给他的手抹药膏,一边说:“后日季帧便要带着程纬回京了,丁素兰母女还是不见踪影,不过黄小月母子已经被送到了安全的地方。丁素兰是右相疼爱的外孙女,当年与还只是个穷小子的程纬结成夫妻,想必他们夫妻之间也曾经有过真心,谁料最后大难临头各自飞。而程纬一心攀附右相往上爬,也曾将贪污的脏银孝敬右相,最终同样背叛了右相,偷走账册威胁他。” 谈轻只能说:“或许最早程纬和丁素兰也是一对恩爱夫妻,但他通过丁素兰攀附右相本就是在利用丁素兰。跟了自己几十年的老仆都推出去顶罪再不闻不问、对待丁素兰,又是在她为自己生下女儿落下一身病后养了那么多外室;那日石晖带他出狱被抓了正着,他也毫不犹豫出卖石晖。他或许有远大的理想,想建功立业,却没有能力,钻营歪门邪道,好大喜功,不过他胆子确实不小,竟敢威胁右相。” 他说着摇了摇头,“说起来这人背弃了那么多人,却唯独给黄小月母子留了后路,还不是因为黄小月给他生了他唯一的儿子吗?” 裴折玉看向他说:“右相察觉到他的背叛,在找到账本下落后毫不犹豫让人下毒灭口程纬,不再顾忌他外孙女婿的关系,丁素兰在他认罪后也是选择远走高飞。倘若轻轻身边的人也背叛了你,轻轻会如何?” 谈轻眯起眼看他,“裴折玉,你今天话好多啊。” 裴折玉睁着一双清澈无辜的丹凤眼与他对视,“我只是很好奇,若是轻轻,又当如何?” 谈轻靠上轮椅的椅背,拧着眉头看他,“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不要再拐弯抹角的了。” 裴折玉道:“你先回答我。” 看他如此坚持,谈轻皱着眉头想了想,如实回道:“那要看那个人怎么背叛我,如果他想要我的性命,那么我绝对不会原谅他。” 他对裴折玉这莫名其妙的问话有些烦躁,目光幽幽盯着他,“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快说!” 暗示这么明显,他很难猜不到裴折玉话里的深意。 有人背叛了他,会是谁? 裴折玉放下药膏,认真地问:“若是背叛轻轻的这个人,就是一直跟在你身边的福生呢?” 第162章 谈轻脸上没了笑容,跟裴折玉说:“裴折玉,不要跟我开这种玩笑,我会真的生气的。” 裴折玉袖子下找出一张纸条,展开给谈轻看,“这是半个时辰前,福生偷偷出县衙送到城里一处茶馆的密信,据茶馆掌柜说,到刘县将近半个月里,他曾经不止一次去茶馆那边留信,一般到晌午未时三刻会有一个穿着斗篷看不清脸的男人来将密信取走。最近一次,是王妃出事那天,福生匆匆去过茶馆,很快就有人来取走信。” 谈轻手上全是药膏,只能等裴折玉展开纸条,打开一看,小小一张纸条上只有一行蝇头小字,“年后返京……除夕夜或会出衙门?” 他的面色变得有些难看,问裴折玉:“早上我才答应过福生,到除夕时要是我腿好些了,就跟他一起出去看烟花。你确定纸条是福生写的?他在联系什么人,是右相吗?” 裴折玉轻轻握住他的手腕,“你别急,纸条是福生亲自送去茶馆的,但他联系的人应当不会是右相,而是你我都认识的一个人。” 谈轻心里提着那口气顿时放松下来,“不是右相就行,我穿过来认识的第一个人就是福生,他一直对我那么好,不仅仅是原主的小厮,也是我的第一个朋友。我相信福生不会害我的,那他在跟什么人联系?” 裴折玉道:“师枢。” 谈轻一愣,“谁?” 他相信福生一直以来对他的好不是假的,可他实在想不通,福生为什么要把他们除夕那天会出门的消息告诉认识没几天的师枢? 裴折玉说:“昨日我们刚回来时,燕一便告诉我,那天你我在山上失踪后,是福生带人来帮他和叶先生脱困。而福生带来的人,是师枢,还有一帮不知师枢从哪里带来的江湖人。燕一怀疑过师枢的用意,可福生为他们做担保,当时情况紧急,燕一便任由师枢等人帮忙找我们,虽然最后并未找到我们,但他们确实出了不少力。” “可就在收到消息,知道你我在村里之后,帮忙找我们的师叔等人就消失了,就像先前师枢不告而别那样,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裴折玉跟谈轻说:“福生毕竟是你身边的人,我知道你很看重他,这两天你不舒服,我不想让你劳心,燕一告诉我此事后,我便让他私下留意福生,才发现了他一直以来偷偷在外给人传信的事。” 谈轻眉头紧锁,“一开始师枢出现,我就觉得有点太巧,现在回想起来,他好像一直在帮我们,而且福生和他之间,好像确实不大想刚认识的状态……福生为什么要瞒着我这些事?他跟师枢到底什么关系?” 裴折玉抬手揉开他的眉心,温声道:“福生一直对你忠心耿耿,目前确实没有伤害你,但若是他背后的人下次要对付你呢?当然,你愿意相信他,我们便再给他一次机会。” 谈轻沉吟须臾,做了决定,“福伯跟了外公大半辈子,出生入死的,福生是他的养子,也是他唯一的养子,外公顾念这份情意,一直以来也很信任福生。不说隐王府和镇北侯府,他背后还有卫国公府,他没道理出卖我,我担心他是被人威胁了。你帮我把他叫来吧,我想当面问清楚。” “好。”裴折玉并无异议,“我这就让人叫他过来。” 谈轻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只深呼吸一口气,有些忐忑不安。正是因为福生完全没必要出卖他,却偏偏跟身份不明的师枢私下联系,还给出了他们的行踪,他才更担心。 如果福生不是被人威胁,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裴折玉察觉到他有些不安,便俯身亲了亲他的唇角,安慰道:“别怕,我一直都在的。” 谈轻顿了下,随即慢慢放松下来。是了,或许只是他想多了,但即便真的会失去福生这样一位跟他最熟悉的朋友,他还有裴折玉。 安抚好谈轻,裴折玉出门让燕一将福生叫了过来,福生刚去吃过饭,被叫来时还以为是谈轻找他有事,放下筷子就急匆匆回来了。 一进门看见裴折玉也在,福生立马正了脸色行礼。 谈轻已经平静下来,微微侧首,跟裴折玉低声说:“你带燕一先出去吧,我单独跟他谈。” 裴折玉俨然不放心,“你受伤了,我留下陪着你。” 谈轻摇头,“不用。你在这里,福生会害怕的。” 住在隐王府这么久福生还是很敬畏裴折玉,谈轻想不通,只能猜测是因为裴折玉身份贵重。 第345章 裴折玉犹豫了下,握住谈轻的手腕叮嘱道:“我就在门外,要是出了什么事,就叫我。” 谈轻道:“放心,没事的。” 裴折玉还是起身带上燕一出门,只是路过福生时看他的眼神让福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看两人出去后,福生才松了口气,起身走到谈轻身边,小声嘀咕,“殿下这是怎么了,脸色好难看……是不是又出什么大事了?” 谈轻听他语气还跟平常一样没什么区别,也跟着笑了笑,“没出事,就是有点不开心。” 福生也没多问,挠了挠脸,到桌前给谈轻倒了杯热水,才发现他双手已经用纱布裹起来,显然是上过药了,他便打趣道:“又是殿下给少爷上的药吗?殿下对少爷真好。” 谈轻没说话,默默看着他。 福生把热水放在他面前,被他盯得有些奇怪,“少爷怎么这么看我?是跟殿下吵架了吗?” 谈轻摇头,看了眼对面。 “你也坐。” 裴折玉不在,福生要自在许多,谈轻让他坐他就坐,谈轻便问:“你跟在我身边多久了?” 福生掐着手指数了数,“少爷被骗吃了假孕子丹出事后我才来的,到现在也一年半了吧。” 谈轻看着他,又问:“那你觉得,成亲之后的我,跟你刚来我身边时的我有什么差别吗?” 福生面色微僵,眼珠一转,扯了扯嘴角笑得很轻松,“有什么差别?不都是少爷你吗?” 谈轻一直留意他的神情,没有错过他这点微妙的变化,却说:“你不说,我也知道,我跟以前变化太大了,其他人也看得出来。还记得孙俊杰也说过,我是假冒的谈轻。” 福生想也不想反驳道:“孙俊杰胡说八道的,少爷就是少爷,手上也有以前的孕纹,怎么会是假冒的呢?少爷病重的时候我一直守在少爷身边,我很确定少爷没有被换掉!” 谈轻说:“身体没有换,可要是里面的魂换了呢?” 福生笑容有些勉强,“少爷,你是不是生病了?” 谈轻挑眉。 福生眼神担忧,“我听人说过,如果一个人情志受创又或是身体重创,醒来后性情会与从前截然不同,少爷不记得以前的事了,性子与从前自然有所变化,但少爷就是少爷啊,少爷身上流着的血是不会变,少爷就是镇北侯之子,卫国公亲外孙!” 谈轻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就差直接告诉福生,他不是从前的谈轻了,可是福生的话,也让谈轻有些意外。福生这话是不是在告诉他,不管他芯子里是谁,他都是谈轻? 拐弯抹角说话不是谈轻的作风,他暗叹一声,将手里握着的那张纸条放到了福生面前。 “你看这纸条,眼熟吗?” 看到纸条的一刹那,福生脸色就变了,待打开后看清楚上面的内容,他已笑不出来了。 谈轻跟他说:“你说不是你写的,我也愿意相信你。福生,我醒来时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你,这段时间以来多亏你的照顾,我一直都记得你的好。如果你被人威胁了,一定要告诉我,我会拼尽全力帮你的。” 福生哑然垂头。 “少爷,我……” 谈轻定定看着他,“有什么话,不能跟我说吗?” 福生攥紧纸条,似乎是在犹豫挣扎,末了长叹一口气,看向谈轻说:“我知道少爷会帮我。上回遇刺,少爷因为我受了伤冒雨去给我采药,当时有多危险,我是清楚的。我也知道,现在的少爷和以前的少爷不一样。但少爷信我,我不会害你的。” 谈轻皱眉道:“那你为什么不告诉你,你在给谁通报我们的行踪?是师枢,还是别的人?” 从谈轻拿出纸条开始,福生就知道之前的事瞒不住,仍是摇头,“之前少爷失踪时,我确实找了师枢帮忙,也请少爷相信,他不是坏人。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让少爷好。” 谈轻有些好笑,“不告诉我真相,也是为我好吗?” 福生不敢与他对视,惭愧低头,“对不起,少爷。”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福生还是没有交待他到底在给谁传信,谈轻心里也有些失望和生气,他靠在椅背上,重新审视起福生,“那我问你,你们这些人的来历,外公知道吗?” 福生怔了下,默默摇头。 谈轻拧紧眉心,“为什么?我想不通,有隐王府和卫国公府护着你,还有谁能威胁你?如果不是被人威胁,那你又是为什么来到我身边的?究竟是什么人,跟我无亲无故的,却派了你到我身边来照顾我?” 福生只摇头说:“少爷放心,我没有被任何人威胁,我去镇北侯府,是我自己的主意。” 谈轻同样摇头,“可一旦外公和福伯福婶他们知道你背后还有一帮来历不明却口口声声为我好的人,他们是不会再容忍你留在我身边的,福生,你也不想他们对你失望吧?” 福生神情一僵,忙道:“少爷,我们是不会害你的!” 谈轻只能说:“我相信你,也只相信你,你背后的那些人,我一个都不知道也不认识。我相信裴折玉和外公也是这么认为的,他们绝对不会允许这些来历不明的人离我太近。” 福生面色着急,想说什么又顾忌着什么不敢说。 谈轻便又说:“你不告诉我也没用,裴折玉已经查到每天都会有人去茶馆取你送出去的信,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会伤他们,他们帮忙找过我,我还会感激他们。可那些藏在暗处的人,一日没有查清楚他们帮我的目的和身份,裴折玉是不会放心的。” 福生眼里满是挣扎,“少爷……” 就算他眼巴巴看着谈轻,谈轻依然摇头,“你这么看我也没用,你说你们是为我好,裴折玉也是为我好,他不知道你们的身份,可是针对我们的人太多了,从前是赔钱货其他皇子甚至是皇帝,现在又多了个右相,以防万一,他肯定会查到底的。” “当然。”谈轻安抚道:“除非他们藏着一辈子,不再出现在我身边,便不必暴露。否则,将来我们或许会误伤这些帮过我的人。” 福生纠结地东张西望,扣手指头,大概是被误伤这个隐患让他极为不安,他最后耷拉着脑袋,闷闷说道:“我可以带少爷去见他们,可是少爷,你不要生气,也不要告诉国公爷。你答应的话,我就带你去。” 谈轻问:“为什么?” 福生叹气说:“因为现在还不是时候,要不是少爷这两年频繁出事,他们不会提前回来。” “回来?” 谈轻对这个说法有些许奇怪,但福生愿意带他去见那些人,谈轻已经如愿了,正要点头,裴折玉忽然从门外走进来,断然道:“不行。王妃伤势未愈,不能跟你去见任何人。” 福生如惊弓之鸟一般浑身僵硬,迅速起身跪下来。 “殿,殿下!” 他下意识看向谈轻,谈轻便有些不高兴地看裴折玉。 “你怎么进来了?” 裴折玉冷冽眼眸扫过福生身上,便带着燕一进来,大步走近谈轻,“我实在担心你,你们聊了太久,我放心不下,就进来了。”他很快又说:“放心,只有我和燕一听见了。” 见福生肉眼可见的放松了几分,谈轻便不再追问,跟裴折玉说:“我去走一趟,没关系的。”他说着看向福生,“福生说他们不会伤我,那我就信他一次,去跟那些人见面。” “不行。” 裴折玉紧握住他的手腕,坚持道:“你刚刚才死里逃生,我不能让来历不明的人接近你。” 福生闻言偷偷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好像咬了咬牙。 谈轻看在眼里,不由笑问:“你又不高兴什么?” 裴折玉跟着看来。 福生立马低头,唯唯诺诺地说:“没有,小的不敢。” “我都看见了,在我这还装什么?”谈轻看向自己包扎好的双手和坐在轮椅上的双腿,直言道:“你们都看到了,我现在行动不便,要跟你出去见什么人,我一个人是去不了的,就算我想去,裴折玉也不放心。” 裴折玉淡声道:“让他们来县衙。” 福生飞快摇头,“不行,他们来衙门身份就暴露了!” 谈轻想着在衙门和去他们的地方之间折中选一个隐蔽安全的地方也行,一张嘴就被裴折玉按住手臂,冷冷俯视福生道:“那便给本王一个必须出去见他们的理由,否则,本王不介意派兵将他们一个个找出来。” 福生只觉得裴折玉太过冷酷无情,蛮不讲理,求助的眼神看向谈轻。谈轻先是一愣,旋即笑着说:“他只是担心我,我劝不动。” 福生看谈轻的眼神仿佛被他背叛了一般,又委屈又急,“不行!殿下,你不能这么做的!” 裴折玉面色冷淡,“理由。” 谈轻给了福生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又悄悄拿手肘撞了下裴折玉后腰,让他收敛一点。 别吓唬他的人! 第346章 裴折玉腰身一僵,疼是不疼的,只是有些敏感,无奈低头看向谈轻,示意他大可放心。 福生看谈轻这回真的没有帮自己说话,闭了闭眼,可怜巴巴地说:“因为那个人不是外人,他是白观主,送了少爷玉坠的那位!” 闻言,谈轻面露惊喜,裴折玉不着痕迹皱起眉头,似乎对谈轻对此人的在意十分不喜。 可在下一刻,福生便颇大逆不道地瞪着裴折玉,幽幽说道:“十几年前,白观主曾经是卫国公府国公爷唯一的儿子,镇北侯谈显的夫人,更是少爷的生身父亲,钟思衡。” 第163章 听到钟思衡这个名字,谈轻眼睛都瞪大了,白观主居然就是原主的生身父亲,钟思衡? 饶是裴折玉,面色也变得有些微妙,下意识看向谈轻,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 “钟思衡早已战死。” 不说都说了,仗着钟思衡是谈轻的生父,福生还有些怕裴折玉,也不像先前那样小心翼翼,只说:“有人不想要他们活着,他们就只能死。要是让外人知道他还在这世上,整个镇北侯府和少爷都不会好过。总之,少爷去见他一面,真相自然大白。” 裴折玉眸光一寒,却被谈轻按住了手臂,“我去。” 裴折玉不赞同地皱紧眉头。 谈轻从没想过已经战死的钟思衡还活着,他不仅是这具身体原主的生父,也算得上是谈轻的债主——他现在还占着原主的身体,而原主是钟思衡拼了命生下来的孩子。 这是很难算清楚的帐,不管他在末世穿过来时原主就已经断了气,他都用了原主的身体。 谈轻没有怎么纠结,缓缓摇头,朝福生伸出手,他的手刚敷过药膏,用纱布裹得只露出几个手指头,指甲上也有一些淤血未消。 “起来吧,我跟你去见白观主,若他真的是钟思衡……他毕竟帮过我,你去通报,就说,隐王府王妃想见他一面,我等他时间。” 福生愣愣地看着他的手,谈轻有些无奈地耸肩,“你是他的人,也跟在我身边这么久,相信能看出我的为人,我不会将他还活着的事说出去,但我确实也应该去见他一面。” 福生爬起来,小声说:“少爷是他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的孩子,他不会不想见少爷的。” “但我应当不是。” 谈轻实话实说,“你突然被我们抓到,让他们暴露身份,我也要给他们一点时间好好准备一下,是要见我,还是要找我算账。” 福生连忙摇头,“不会的!夫人他不是那样的人!” 谈轻知道他明白自己的意思,也笑着摇头,“你去通报吧,如果他愿意的话,我就过去。” 福生迟疑地看向裴折玉,裴折玉脸色微寒,却没有让燕一阻止他,福生犹豫良久,认真地跟谈轻说:“少爷,你相信我,夫人绝对不会害你,他一直没有现身是有苦衷的。” 谈轻道:“去吧。” 钟思衡没有死,却一直没有回来跟他的儿子和父亲见面,必是有不能宣之于口的苦衷。谈轻不是原主,只能说可以理解,却没有立场代原主原谅又或者是怨恨钟思衡。 福生欲言又止,到底没再多说,还是低着头离开了。 燕一用眼神询问裴折玉是否跟上,裴折玉摇了头。 “你先出去吧。” 燕一领命退下。 屋中只剩两个人,裴折玉在谈轻身边坐下,将他被纱布包裹的双手轻轻捧起来,神色无奈又难免担忧,“福生知道你跟以前不一样了,我只怕钟思衡知情后不会放过你。” 谈轻知道这笔账难算,也无可奈何,“现在被我占了的身体确实是钟思衡的亲儿子的,裴折玉,没有人可以阻止一个关心自己亲生血脉的父亲,我觉得我应该跟他说清楚。” 想起上回白观主、也就是钟思衡送过谈轻一个玉竹坠子,谈轻将它在衣襟下勾出来,“这个坠子,还是上回他离开前送我的。难怪,这位白观主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会用那样哀伤的眼神看着我。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一直没有回来,可是我从他的眼睛可以看出来,他一定也很爱他的孩子。裴折玉,你知道吗,他断了一条手臂。” 谈轻道:“他跟我见面时一直是戴着面具的,看起来很瘦很瘦,还断了一条手臂,他这些年在外面过得应该很不容易吧?可是几天前福生告诉他我们出事了,他马上就让人来帮忙了。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察觉到我不是原主,但我感觉他是个很温柔的人,我无意占了他儿子的身体,本来就亏欠他们,本以为可以替原主照顾好外公,但一直以来,还是外公帮我们居多,现在外公又被我拖下水,被迫夺嫡……” 裴折玉拧眉道:“听闻二十年前,国公爷还在西北时,钟思衡是军中最年轻的军师,当年先帝意欲攻打漠北,谈显便是他手下最勇武的先锋。后来他们回京成亲,有了小公子,不料先帝崩殂,裴璋继位,漠北攻来,谈显夫夫抛下了不到三岁的谈小公子前往西北,那时,钟思衡便是谈显身边最得力,也是同他最默契的军师。” 这是谈轻不曾听说过的,他有些意外,“当年骄傲的军师,如今断了一臂,隐瞒身份苟且偷生,在自己儿子和父亲面前也不敢透露身份,当年他们出事,是有什么隐情吗?” “不清楚。”裴折玉丹凤眼紧紧凝望着谈轻,“我只担心你,倘若钟思衡无法接受他的儿子已经死去……而我,也无法接受你离开。” 谈轻失笑一声,伸手覆上他的手背,“不要太过悲观,他总不能让法师来把我收走吧?” 裴折玉抿紧薄唇,默然不语。 谈轻见他是真害怕,轻咳一声,抬头亲了亲他嘴角,哄道:“先前不知道他就是钟思衡,以为他只是白观主,我跟他说过话,他是个讲道理的人,就算让法师来收走我,真正的谈轻也是回不来的。我会跟他好好谈谈,不管是什么补偿也好,我会尽力做到的,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裴折玉倾身拥住他,忧心忡忡道:“我会做好十足准备,哪怕得罪所有人,也会保住你。” 谈轻心道他是真被吓到了,暗叹一声,拍着他后背安抚道:“好啦,放心吧,我心里有数,谁也收不走我,我也不想离开你。” 他的安抚没什么用,裴折玉仍是十分忧心,虽然没有派人去追福生,也出了一趟门吩咐燕一做了什么,回来后便半步不离地跟着谈轻,生怕他会出事,让谈轻啼笑皆非。 直到入夜,福生才回来,带给谈轻一个消息,钟思衡愿意见他,也可以让裴折玉一起来。 这让谈轻松了口气,裴折玉捉摸不清钟思衡究竟是认同了谈轻还是顾忌他们会暴露他的身份,亲自推着谈轻出门,坐上马车,在福生带领下去找钟思衡,虽然明面上只带了几个护卫,可谈轻五感敏锐,稍微放开精神力一探就知道暗处带了不少人。 裴折玉要以防万一,谈轻无话可说。 夜色深沉,马车穿行在街上,最后停在县城北边一处隐蔽的园子前,下马车前,一路上时不时看着谈轻想说什么的福生终于开口。 “夫人上回跟少爷道别是真的有事要离开,可听说少爷要陪殿下去赣州,夫人不放心,便先我们一步到了刘县,师枢也是夫人派来,主动将他们查到的消息透露给少爷。” 福生恳求道:“夫人这些年真的很辛苦,少爷,我求求你,不要让夫人更伤心了好吗?” 谈轻意识到福生话里的深意,不大认同地摇了头。 “他早晚会知道的。” 福生耷拉下脑袋,闷闷下车。 谈挑了挑眉梢,跟裴折玉相视一眼,裴折玉默默握紧他的手腕,将人打横抱起下马车,放在马车下的轮椅上,便推着跟上福生。 园子大门隐藏在偏僻巷子里,已经有人等在那里了。 师枢就站在挂着灯笼的门口跟人说话,一见到他们,便冲他们笑着招手,“哟,来了!” 看他还是那副不正经又自来熟的模样,燕一快步上前护住二人,裴折玉面色也冷了下来。 “人在何处?” 知道他是在问钟思衡,师枢撇了撇嘴,让开门口往里走去,“早就等着了,跟我进来吧。” 裴折玉双手攥紧轮椅椅背,到底还是推着谈轻进了门,燕一和几个护卫护在他们身前身后,福生也紧跟在一侧。园子里很大,地上铺着平整的石板,他们进来后有人在后面关了门,师枢则是在前面带路。 燕一边走边打量园子内部环境,师枢看在眼里,嗤笑道:“行了,知道你们要来,园子里没什么人,没打算跟你们打打杀杀的。你们的人就好好待在外头,别疑神疑鬼了。” 燕一顿了顿,看向裴折玉。 他们暗里带了不少暗卫,看样子已经被发现了。 裴折玉面色平静,淡声道:“你最好是说到做到。” 师枢对裴折玉依旧不是很客气,捋着小胡子说:“最讨厌跟你们这些皇子皇孙说话了,不过谁让小福生不小心被你们发现了呢?师兄要见你们,我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了,师兄就在前面,我带他过去就行了。” 第347章 他说着就要靠近轮椅,裴折玉递去一个眼神,燕一便拔了剑。路边石灯微弱的火光映照在剑锋上,光芒雪亮,师枢不得不止步。 “哎,说好不动手的!” 裴折玉道:“我带他去。” 师枢啧了一声,不耐烦地说:“可师兄不想见你这位隐王殿下,只想见他自己的小崽子。” 他说到‘隐王殿下’时语气十分讽刺,裴折玉面色又冷了几分,谈轻见状伸手拉住他的手。 “别急,我跟他说。” 裴折玉拧紧眉头,没有说话。 福生一看燕一手里锋利的剑刃,额角猛地一跳,急忙出声劝道:“算了,人都来了,就让殿下送少爷到门口吧,也没几步路了!” 谈轻看向师枢,“先前在县衙,你不是挺客气吗?” 师枢倒也给他们二人面子,嘀咕了一声,“那不是在他的地盘吗……行吧,你们跟我来!” 他摸了摸鼻子,往前走去。 谈轻捏着裴折玉的手指冲他笑了笑,裴折玉面色才缓和些,推着他跟上去,谈轻看看前面的师枢,笑说:“听说之前我出事时,是你带人来找我的,那我该多谢你才是。” 师枢哼哼两声,有些得意,“那你打算怎么谢我?” 谈轻在袖子里拿出一张银票递给他,“之前说好的银票,就是找不到人,喏,现在给你。” 师枢果然为钱回头,看见他手里的银票一把接了过来,总共两张,都是一百两,他有些惊喜,而后狐疑地看着谈轻,“多了?” “不想要吗?” 谈轻伸手,“那还给我?” 看见他被纱布包裹只露出手指的手,漂亮的双手满是伤痕,师枢迟疑地将银票收回去。 “到我手上,就是我的了。” 谈轻笑眯眯地说:“拿人手软,这是承诺过你的银票,多的一半,换你今晚少惹裴折玉。” 师枢觉得手里的银票有些烫手,纠结了一下,抽出一张,又全部叠起来放进怀里,“我考虑考虑。反正到我手里就是我的银子!” 谈轻失笑摇头,又回头拉住了裴折玉衣袖,冲他眨了眨眼。裴折玉全程看在眼里,原本冰冷的面色好转几分,眼底仍是充满戒备。 很快到了房间门前,屋中灯影绰绰,俨然有人。 师枢张嘴回头看向裴折玉,本来想说什么,见谈轻盯着他,就只是伸手说:“师兄就在屋里等你,隐王殿下就免进了。我推你进去?” 还未见到钟思衡,裴折玉自然不放心将谈轻交给他,谈轻却冲他摇头,“没事,我去跟他聊几句。你跟福生他们在这里等会儿。” 他说着给福生递了一个眼神,福生立马点头,“少爷放心,我在这里陪着,殿下不会有事。” 谈轻颔首,又捏了捏裴折玉手掌心。带着血痂的手摸上去有些粗粝,裴折玉眉头紧锁,僵持须臾,最终俯身轻轻抱了谈轻一下。 “有事叫我。” 谈轻笑着点头,“放心!” 师枢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等裴折玉终于舍得放开轮椅,立马就将人挤开往房门前推去。 裴折玉往前跟了两步,便被福生抬手拦住了,裴折玉脸上覆上一层冰霜,冷冷看向福生。 福生缩了缩脖子,但还是坚持拦住他,“殿下放心,夫人是少爷的生父,不会伤害他的。” 裴折玉眉头紧锁,确实没再跟上,只是目光紧追不舍地看着谈轻,如何也不能放心下来。 谈轻也不大放心,在轮椅上回头冲他摆手,两个人依依不舍的样子,师枢看了颇牙酸。 “就分开一会儿,至于吗?这些皇子也太弱了吧!” 谈轻闻言转过身打量他。 师枢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是他自己问的,谈轻如实说道:“吃不到葡萄……” “得得得!你还是别说了!” 他一张嘴,师枢就知道他要说什么,警觉打断,快步推着他到了门前,说道:“你还是省点口水,一会儿跟我师兄好好聊聊吧。” 谈轻抬头看他,“师兄?” 师枢没有解释,自顾自推门。 屋中空荡荡的,供着一座观音像的神龛,摆着一些贡品,香火萦绕,漂浮着一股好闻的檀香,而神龛前站着的人穿着素白道袍,高高瘦瘦,观其背影有几分出尘的仙气。 从他的背影,谈轻一眼便认出来,这是白观主。 也就是钟思衡。 师枢抬脚把门关上,将谈轻推向他身后,语气听着很是随意,“师兄,人我带过来了啊。” 钟思衡背影似乎僵了一下,而后缓缓转过身,他这次没有戴面具,露出一张与谈轻眉目相似的脸,并非老国公那样轮廓分明的硬朗,也非裴折玉和叶澜那样的清冷矜贵或温和清雅,而是极秀气温柔的长相。 “你来了。” 谈轻还认得他那双温柔的眼睛,与他相视一瞬,便见他弯唇笑了起来,眼尾依稀有一条细细的纹路,昭显着他已经不再年轻了。 先前他还是白观主时,谈轻感觉他很亲切,会主动跟他说上话,可此刻却不知要说什么。 见他不说话,钟思衡跟师枢说:“你先出去吧,替我好好招待隐王殿下,不要为难他们。” 师枢有些不情不愿地应了声好,便转身出去了。谈轻扭过头看着他再次把门关上,手指不自觉抓紧衣袖,他本以为自己到了钟思衡面前可以好好把话说清楚,但当他真正见到钟思衡时,他还是有些紧张。 似乎察觉到谈轻心不在焉,钟思衡手中握着一柄拂尘,缓缓走到他面前来,温声道:“不必担心,我无意为难隐王殿下,知道你和他相处得很好,这次也是他拼了命去救你。” 他垂眸看向谈轻双腿,嗓音比先前要更轻柔一些。 “你的腿,还疼吗?” 谈轻暗自深吸口气让自己放松下来,摇了摇头,又点了头,“伤得不深,不小心碰到会疼。不过大夫说,到除夕应该能愈合了。” 钟思衡仿佛笼着烟雾的温柔双眸望向他的脸,“福生应该跟你说过了我是谁,对不起,先前一直隐瞒你我的身份,见到我之后,也没有叫爹……你,是不是还在生气?” 谈轻看他满是希冀的眼神,好像在等自己喊他一声爹,心里突然冷静下来,“白观主……不,现在应该叫你镇北侯夫人,或者是西北军军师钟思衡,先前不知道你就是谈轻的生父,但福生跟我说过,猎场的线索是你给我们的,那天我出事时你们也出力帮忙了,我很感激你。不过……” 钟思衡眼神黯淡下来,却见他包裹纱布的双手扶在轮椅上,支着一条腿站了起来。钟思衡不由紧张起来,伸手扶他,“你的伤……” 谈轻摇头,“没碰到,不疼的。” 他看着钟思衡,轻叹一声,说道:“对不起,我并不是真正的谈轻,也没办法叫你爹。” 钟思衡怔了下,笑容变得勉强,“是因为我明明还活着,却一直没有回来,阿轻生气了吗?对不起,但爹真的没办法,爹已经尽力了……爹若是回去了,会连累你和外公的。” 谈轻摇头,“不是的,我只是想告诉你,很抱歉,三月宫宴,镇北侯府小公子谈轻在宫中落水后大病一场,就已经死了。我并不是真正的谈轻,就算这具身体确实还是谈轻。” 他斟酌了下,叹道:“我跟以前的谈轻有着完全不同的性格,我不知道他的过去,除了我们先后共用过一具身体,我们没有之间没有任何联系。很抱歉占用了你儿子的身体,我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变成谈轻的,但我想,你是他爹,你该知道真相。” 钟思衡眼圈悄然泛红,却笑着摇头,“我知道你当时病得很严重,我收到消息马上就赶回京城了,可路途太远,我到京城时,你已经和隐王完婚。阿轻,是爹不好,这些年来让你受苦了,你怨我是应该的。” 摘下面具的钟思衡红着眼睛时看去格外脆弱,谈轻看着他右手空着的袖管,面露惭愧。 “你与真正的谈轻是血脉相连的父子,你应当清楚真正的他会是什么样的。你派福生来到他身边,应当也是放心不下他,想来在那之前,你已经派人暗中保护他,那么他是什么样的性情,你应当也很了解。而从他到我的变化,京中也有不少人能看出来。我可以欺瞒其他人,但是白观主,我没办法隐瞒你,我确实不是他。” 谈轻单脚站稳,抬手拆掉左手上裹着的布条,布条一直缠到手腕上,长长一条沾了浅色的药膏和血丝,垂落到地上,一直到露出他手腕上方三指的一枚暗粉色的圆点。 钟思衡拉住他的手,不解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谈轻将手上色泽黯淡的孕纹露出来,“你们分别我是不是真的谈轻,应该就是靠孕纹,真正的谈轻吃过假的孕子丹,险些丢了性命,这颗孕纹是无法模仿,也无法改变的。” 第348章 钟思衡摇了摇头,近乎逃避地别开脸往门前走去,忙道:“我知道你就是我的阿轻,你手上的伤还没好!罢了,我去找药重新包扎。” 谈轻更快拉住他仅剩的左臂,“不用!早就不流血了,包扎起来,只是因为敷了药膏。” 他将左手举起来,五指微微收紧,浅青色的异能便在掌心上凝聚成一根小小的暗紫藤苗。 亲眼目睹藤苗生长的钟思衡睁大双眼,愣在原地。 谈轻面不改色摘下藤苗递给他,神情认真且诚恳,“我并非这个世界的人,我来到这具身体时,这具身体的主人已经死去,我无意中入了他体内,用我的能力修复这具身体,再醒过来是我已经是谈轻。占据了你儿子的身体,我很抱歉,但是白观主,你应该很清楚,你的儿子谈轻绝对不会拥有我这样的能力,他真的已经死了。” 钟思衡看着他手上迅速枯萎的藤苗,怔愣不语。 谈轻便道:“抱歉……” “不!” 钟思衡飞快摇头,俨然不愿再听,忽而用拂尘将他手里的枯藤挥开,怒道:“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本来可以假装你就是我的儿子阿轻,唤我爹的,不是吗?你为什么一定要告诉我,我的阿轻已经没了?” “我,对不起……” 藤苗落到地上,谈轻没有心思去捡,有些怔愣地看着突然变得歇斯底里的钟思衡,也没有留意到手背上一道血痂绽裂溢出血丝。 钟思衡却看得清清楚楚,自责无可遏制地涌上心头,让他眼眸湿润,转过身去,深呼吸试图平复情绪,但嗓音还是泄露出哭腔。 “是我失态了……” 谈轻眨了眨眼,低头看着藤苗,又看向钟思衡格外瘦削羸弱的背影,也不知该怎么安慰。 听起来,钟思衡是知道他和原主的差别的,自己儿子变化这么大,他比谁都更清楚吧? 钟思衡闭了闭眼,忽然说道:“他被骗服下假孕子丹时,我不在,我收到消息知道他险些丢了性命简直心痛如绞,福生便主动提出要去京中照顾他,我答应了,可是不到一年,他又出事了……宫中太多人算计他,我知他病重,不远千里赶回来,结果这次又晚了……听说他无事,可醒过来之后性情大变,与从前宛若两人。” “哪怕福生后来不再告诉我这些,我曾亲自与你接触过几次,又怎么会看不出来……我虽然在阿轻三岁后便再也没有见过他,可我这么多年一直以来都在派人看着他,我知道他经历过的一切,即便我们相隔很远,我知道再多也无法在他需要我的时候回到他身边。我这次回来只想补偿他,你为什么一定要告诉我他已经没了……” 钟思衡到底没忍住泄露出一声哽咽,慢慢蹲了下来,放下拂尘,将自己的脸藏在膝盖上。 谈轻心里有些羞愧,可理智告诉他,隐瞒越久,就越难收场,看钟思衡如此难过,他只能安慰道:“抱歉,我不该说得这么直接。” 钟思衡埋头不语。 谈轻听见他在哽咽的声音,等了一阵,他说道:“其实根本不怪你……只怪我,明明知道他一个人在侯府过得不好,知道二房和皇帝、太子皇后都在利用他,却一直没有回来接他。我一直告诉自己,再等等,再等等,等挨过这些苦,我们一家人就可以团圆了,可结果总是不尽人意……” 他仰头望向神龛上的玉观音像,哑声道:“倘若我早一些回来,阿轻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这个问题谈轻没办法回答,“我不知道他的过去,也不能代表他原谅或是怨恨你,但我想,在过去十几年里,他一定很想你吧。” 钟思衡双眼涌上一层朦胧水雾,再次埋首在膝盖上。 “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那我先出去转转。”谈轻识趣地坐回轮椅上,思索了下,取下扶手挂着的一个杏色布袋,将其放在钟思衡身边,“这是我带来的一些糖,口味很新奇,希望你会喜欢。” 钟思衡脊背一僵,蜷缩起来。 生在末世的谈轻没有过父母,却也能理解钟思衡在此刻痛彻心扉的感受,他无法再麻痹自己,接受亲生儿子的死不亚于剜心之痛。 但这就是事实。 谈轻暗叹一声,自己转动轮椅往门前而去,快到门口时,钟思衡沙哑的声音再次在身后传来,带着浓浓的哭腔,又暗含几分希冀。 “若是我的阿轻,再见到我时,也会送我糖吗?” 谈轻顿了顿,回头看去,钟思衡没有看他,而是迷惘而虔诚地仰头看向神龛上的观音像。 他好像在向神佛求一个答案。 可惜谈轻并不了解原主,看着钟思衡哭得心碎的背影犹豫再三,最终还是选择实话实说。 “抱歉,我不知道。” 钟思衡没有再说话,只有压抑得只剩气声的哽咽在身后传来,谈轻摇了摇头,转身出门。 门前台阶旁有个平缓的斜坡,门口也没有门槛,但出门时谈轻留意了一下,门边是有门槛痕迹的,大概是像县衙后院那样拆掉了。 其实钟思衡是想过让他做他的儿子,哪怕是假装原主,才会对他这么好,这么细心吧? 这样或许可以弥补钟思衡对原主的愧疚,否则他恐怕永远不能原谅自己,却对原主不公平。 这份细致让谈轻心情颇为复杂,自己推着轮椅出来,将房门关上。门外师枢跟裴折玉等人站在一块,约莫是没想到他会出来这么快,几人便都过来了,裴折玉大步来到谈轻身边,不放心地打量着谈轻周身。 发觉谈轻一只手上的包扎被拆掉,手背上隐隐有道新的血丝,就算已经干涸,裴折玉俊秀的眉头紧皱起来,“他可曾对你动手?” 谈轻摇头,食指置于唇边嘘了一声,指向外面的花园,小声说:“让白观主冷静一下。” 师枢和福生闻言再看向房门时明显面露担忧,裴折玉思索了下,推着轮椅带谈轻离开门前,师枢和福生相视一眼,也跟了上去。 离门口一段距离了,师枢才小声问:“你们都聊了什么?我师兄一个人在里面没事吧?” 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谈轻告诉他,“你可以过去看看,不过我想,他现在应该只想一个人待一会儿。我和裴折玉在这里再留一阵,若是他还想跟我说什么,便来找我。” 师枢挠了挠头,应了一声行,转身匆忙回到门前。 福生神色恹恹地跟在谈轻身后,没有说什么,谈轻知道他应该能猜到自己会跟钟思衡说什么,便没有跟他解释,只拉住裴折玉的手说:“别担心,我只是跟他把话说开了。” 裴折玉看他安然出来,已放心了一半,但仍有些担忧,“我们留下来,他还会再找你吗?” 谈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不过……我觉得他会找我的。”他回头看了眼灯火明亮的房间,心里有些不安,怕钟思衡会出什么事。 “我刚才说的话,对白观主来说,好像过于残忍了。” 他还是习惯了叫白观主,不过心里也清楚他是谁。 裴折玉轻轻握起谈轻解开了纱布包扎的手,丹凤眼望进他眼底,“别怕,我陪你一起等。欠下钟思衡和小公子的,我们一起补偿。” 谈轻心头一暖,缓缓点头。 这一等,便等了将近一炷香,师枢再过来找他们时脸色不大好看,不过不是针对谈轻或者裴折玉,而是肉眼可见的忧心着什么。 “小公子,师兄让你过去,他有话要跟你说。”师枢不大情愿地瞥了眼裴折玉,“还有他。” 谈轻有些惊愕地抬头看了裴折玉一眼,裴折玉依旧面色沉静,推着轮椅跟上师枢和福生。 再次回到这个房间,甫一进门,便闻到一股清雅的檀香,谈轻的心一下子平静下来,眸光在屋中来回,很快就找到了钟思衡。 他坐在屋中,手中抱着拂尘,眼眶微红,笑容有些勉强,而在他手边的茶几上,正放着一个杏色的鼓囊囊的小布袋和一根枯藤。 “隐王殿下,阿……轻儿,坐。” 他有意区分了对谈轻的称呼,让谈轻在见到枯藤被捡起后真正放松下来。裴折玉将他推到对面,便在他身边坐下,师枢和福生都跟在钟思衡身后,而谈轻和裴折玉身后只有燕一,其他护卫都在门前守着。 他们看起来好像泾渭分明的两个阵营,而非一家人。 钟思衡眸光落到谈轻身上便黯淡下去,嗓音很是沙哑,“方才是我失态了,让隐王殿下久等了,接下来,我们谈谈殿下的事吧。” 裴折玉从容道:“我的事?侯夫人想跟我说什么?” “侯夫人?”钟思衡低喃一声,“殿下是折煞我了。我与显哥战死后,皇帝才给我们追封,但若我还活着,还能回到京中,镇北侯府便注定保不住了,届时,我父亲的卫国公府想必也会落得抄家灭门的下场。” 谈轻看他时除了惊讶之余还是有些担心,“为什么?” 第349章 钟思衡弯唇一笑,他一贯气质温柔,双眸微红越发秀美脆弱,可此刻却笑得极为讽刺。 “为什么?因为皇帝,因为裴璋,因为他得位不正,因为我和显哥知道了他太多的秘密。” 他仍是温温柔柔的,看裴折玉的眼神多了几分审视,“裴折玉,我知道你的过去,知道你的生母是谁,更知道裴璋不喜欢你,知道你暗中养的那些人,你想弑君,对吧。” 谈轻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看向裴折玉,他刚进来没多久,可没有跟钟思衡说过这个。 钟思衡道:“不必紧张,轻儿没有告诉我你的事,这是我的人在暗处调查到的。这几年来,你的人在暗中也给皇帝添了不少麻烦。” 裴折玉并未怀疑谈轻,抓住他的手腕安抚地捏了捏,便问:“那么谈夫人想跟我谈什么?” “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叫过我谈夫人了,若是显哥还在……”钟思衡脸上流露出怀念之色,眼神恍惚,再看裴折玉时,眼底温柔冷凝下来,“裴折玉,你要夺位,我可以帮你。” 第164章 众所周知,钟思衡与其夫君谈显早在近十五年前战死,而后被追封,他身前并无官职,世人只知他是西北大将军也就是卫国公之子,又或许是昔日先帝最信任的伴读、曾任定远将军的谈显之妻,只有少数人知晓,他曾经是西北军中最年轻的军师。 他跟随父亲钟巍在西北军中长大,虽体质虚弱,却才华横溢,足智多谋,在与谈显成婚后,更是谈家军中举足轻重的军师——即便如今谈家军已经在当年与漠北一战中随他们夫夫二人全军覆没,裴折玉也不会怀疑钟思衡说要助他夺位是一句空话。 烂船还有三分钉,钟思衡还活着,当年的谈家军未必就全没了,而以钟思衡之能经过十几年修生养息,手底下自然也有不少人,若能助力裴折玉,想必会让他的路顺很多。 这无疑是天降馅饼。 谈轻面露惊喜,眼睛亮起来,回头看向裴折玉。 裴折玉神色如常,“那谈夫人要我为你做什么?” 他握紧谈轻手腕,丹凤眼望向对面的钟思衡,眸光坚定,掷地有声,“若是想让我舍弃王妃,那我们今夜就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 谈轻手背被握得很紧,让他有些不舒服,裴折玉的话也叫他愣了愣,狐疑地看向钟思衡。 福生站在钟思衡身旁,闻言也紧张得屏住呼吸。 钟思衡半垂下微红的眼眸,看向裴折玉握住谈轻的手,谈轻拆下纱布后血痂斑驳的手背上有一道崭新鲜红的血痕,哪怕已经干涸,他心中仍是无法控制地充斥着心疼懊悔。 他闭了闭眼,说道:“我知道你很在意他,但我们今日不谈这些。我要你做的,是将裴璋毕生罪行公之于众,要你还当年惨死的三万谈家军一个公道,要裴璋,下罪己诏!” “而这些……”钟思衡看向裴折玉,“只有新帝能做到。” 谈轻暗松口气,又有些吃惊,“您的意思是说,当年您和谈将军率领的三万谈家军并非是与漠北一战惨败后被屠,是裴璋干的?” 钟思衡的目光落到他身上,总难掩眼底悲痛,语气却温和许多,“当年先帝御驾亲征,不日猝然驾崩,之后裴璋匆匆登基继位,朝局尚且不稳,漠北来势汹汹,我与显哥只能先舍下京中家眷,安置好安王殿下,便双双赶赴西北,这一战,就是两年。” 裴折玉淡声道:“漠北兵强马壮,攻我朝不备,先帝登基不久,便猝死于两军阵前。我朝军心溃散,根本挡不住三十万漠北铁骑,就连大将军钟巍也被困于城中,后来谈将军和谈夫人自荐请缨,率三万谈家军将漠北铁骑拦在了玉门关外。这一仗,一打就是两年,哪怕夺回漠北趁乱夺走的三座城池,朝中国库也几乎被掏空。” “不错。”钟思衡怀念道:“先帝走得太快,原本留下的将士足以守住凉州,可裴璋登基后忌惮那些旧臣,废的废,杀的杀。我父亲苦守凉州,鏖战半月,朝中全无援助,我和显哥不得不赶赴西北。漠北兵力胜过西北军太多,也不知为何,总能提前知悉我军中动向,好几次险些让他们攻破凉州,而朝中回回粮草都拖延许久,最终送到军前的只有少许,为争取粮草我父亲也一再得罪裴璋。最早攻打漠北时,先帝主战,裴璋主和,如今裴璋继位,自是不赞同我们继续打下去的,我军与漠北僵持一年多,裴璋的人一再提出议和,朝中每次派发下来的粮草越来越少,根本支撑不起三十万西北军。” 师枢冷哼道:“连肚子都填不饱,还打什么仗?” 这么听起来,裴璋不仅不想打仗,还一直在拖后腿。 谈轻问:“所以裴璋就真的议和了,还送了漠北几座城池,将二公主送去漠北王庭和亲?” 裴折玉道:“听闻当年因战乱掏空国库,漠北久攻不下,僵持太久,很多人都赞成议和。” “是啊。” 钟思衡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没有粮草,西北军再勇武也熬不住。裴璋铁了心要议和,我等远在凉州,无法左右圣心,但议和之前,我和显哥发现了一个惊天机密。” 谈轻眼巴巴看着他,“是什么?” 钟思衡握紧手中拂尘,望向裴折玉,“我军之所以与漠北僵持将近两年,是因为军中出了内鬼,而这个人,是裴璋派来的监军,也通过他,我们知道先帝之死乃是人为。” 裴折玉平静眼底有过一瞬惊愕,沉声说道:“谈夫人,可朝中皆知,先帝之死,是因登基后为国事日夜操劳,御驾亲征前往西北的路上又感染风寒,故而才会在与漠北初战告捷后,先帝大喜过望,猝然暴死。” 钟思衡笑得满是嘲讽,“显哥曾是先帝伴读,得先帝信任,我与先帝也算熟识。先帝曾有豪心壮志,要除去漠北这个我朝多年的外患,年少时也曾带兵镇压南疆兵乱,可谓是勇武善战,御驾亲征时也不过刚近而立,岂会因为一场小小风寒便驾崩?” “先帝驾崩,是因中毒,被自己人害死的。”钟思衡面色沉下来,看着裴折玉道:“而这个人,是先帝最为信任的弟弟,当年留在京中摄政的康王殿下,也就是你的生父裴璋。是他,派人在先帝的药里下了毒,也是他,和漠北勾结,出卖了西北军!” 谈轻已经猜到了这个可能,当被钟思衡证实时,他还是惊得睁大了眼睛,下意识伸手护住裴折玉,“裴璋是他的生父,他也没得选择,但你相信裴折玉,他不会告密的!” 钟思衡放缓语气,“轻儿,你不必紧张。我知道一些隐王殿下的事,你的生母曾被裴璋强掳进宫,这才生下你,又为了夫家在裴璋面前委曲求全,可惜最后……我知她死在裴璋手下,像她这样可怜的女子,在后宫不是第一人,也不是最后一人。隐王殿下和裴璋之间的恩怨,我知道不多,但我清楚你想杀他,不止动过一次手。” “正因如此,我今日才会与隐王殿下坐下来详谈。”钟思衡道:“说实话,我并不能完全信任你,因为你身上流着裴璋的血。裴璋此人不忠不义,无情无义,先帝待他不薄,他却勾结漠北,谋害先帝,又为了自己的利益,忌惮我父亲或会拥兵自重,在察觉我与显哥查到他给先帝下毒的证据后,与漠北联手,害了三万谈家军……” 他咬了咬牙,“谈家军三万弟兄,为朝堂浴血奋战多年,岂料最后竟然死在了我们为之卖命的皇帝手里,我们拼了命抢回来的城池也被裴璋拱手送给漠北!我恨不能即刻手刃裴璋,才能告慰谈家军在天之灵!” 他一向沉静,少有如此激动的时候,手握成拳重重砸在茶几上,福生有些担忧地扶住他。 “师父?” 大抵是这具身体与钟思衡到底是父子,血脉相连,谈轻不免担忧,“没想到裴璋居然如此无耻!你放心,我和裴折玉是不会放过他的!” 钟思衡平复下来,朝福生摇了摇头,“我如今还记得很清楚,最后一战,我们被裴璋安插在谈家军的细作卖了,被引进了漠北和裴璋为我们布下的埋伏里,我时常会在梦里忆起他们屠杀谈家军三万弟兄时有多残忍,沙子被大家的血染红了一大片,弟兄们拼死护着我和显哥逃走,可是追兵太多了,最后,只有我走了出来……” “都怪我……”钟思衡声音沙哑了几分,“倘若当年我能看出来京中的细作不止一人,或许这三万弟兄便不会被永远掩埋在黄沙下。” 他似乎总是很习惯自责,将一切责任都揽在了自己身上,谈轻不由自主地越发担忧他。 “夫人节哀。” 已经过去这么多年,每回提及当年之事,想起谈家军三万弟兄惨死的画面,钟思衡仍是无法让自己平静地说出口,他尽量平复语气,苦笑道:“我坚持了这么多年,只为让真相大白于天下。裴璋罪行累累,罄竹难书,不配为君!但这么多年过去,朝中势力早已被裴璋清洗过一遍,先帝旧臣悉数被清除,安王殿下为了自保只能忍气吞声。谈家军没了,父亲因为我们当年的死讯悲痛欲绝中风,万幸平安醒来,这些年回京休养,恢复得不错,却已交还兵符。即便西北军还在,父亲威慑还在,统领他们的也换了人。” 第350章 “这些年来,裴璋将过去的痕迹悉数抹去,无人再记得谈家军,而我们这些被他所害之人的家眷还要为他虚伪的追封对他感恩戴德!” “真是可笑!”钟思衡再怨恨,到嘴边也只剩无奈叹息,“可裴璋是皇帝,不似当年先帝还在时那般谦恭,他在朝中说一不二,一手遮天,以我现在的力量,很难撼动他。” 谈轻点头,“所以你找上裴折玉,因为他是皇子,若没有极富的兵力将裴璋强硬从皇位上赶下来,就只能选择他的皇子,慢慢蚕食他的势力,等到时机成熟,再将他踢下来。” 钟思衡颔首,“在对付裴璋这件事上,我知道隐王殿下与我们是同道中人,殿下怎么看?” 裴折玉只问:“夫人说裴璋谋害先帝,证据何在?” 钟思衡哑然。 谈轻愣了下,回头看他。 裴折玉捏了捏他的手腕,跟钟思衡解释道:“托轻轻的福,我与先帝之子安王有些接触,在我眼中的安王,虽有许多无奈,手里却还藏着一批先帝留给他的人,若夫人手中有裴璋通叛敌国谋害先帝的罪证,我想,安王应当不会拒绝跟我们一起联手。” 钟思衡恍然大悟,“安王殿下……自那一战之后,我侥幸被一个游牧族群所救,休养半年才回到凉州。当时议和之事已成定局,而我父亲也因病被送回京中,我又在凉州辗转两年,培养起一些人手,才慢慢往京中派人,这些年来,也算是明里暗里接触过安王殿下。许是安王殿下戒心太重,我的人与他并无深交,也查不到他手下还有先帝的人。但那些证据当年在谈家军出事之后,也落到了裴璋手中。” 谈轻拧眉道:“罪证都被裴璋销毁了?除了他自己下罪己诏,这世上还有谁能够揭发他?” 钟思衡蹙起长眉,神情疲惫,“正因这条路太难了,以我一人之力是走不通的。我连累父亲许多,他已年迈,我不忍心让他再操劳。或许,我们可以跟安王殿下接触一下。” 裴折玉道:“我会为你们牵线。” 钟思衡松了口气,“多谢殿下。” 谈轻一愣,看看钟思衡,又看向裴折玉,他是漏过了哪个环节?他们好像已经合作上了? 他的心思一向都摆在脸上,是极好猜的,钟思衡笑叹道:“对付裴璋,我们都有共同的目的。我确实因为隐王殿下身上流着裴璋的血有过迁怒,但为了让谈家军九泉之下得以瞑目,为了让裴璋这等逆贼认罪伏诛,我必须放下私情,与隐王殿下联手。” 私情? 是指……他吗? 无意占据了钟思衡亲儿子身体的谈轻摸了摸鼻子。 其实该是私怨吧? 裴折玉看在眼里,扣紧他的手腕,面色凝重道:“有轻轻在,我与谈夫人自然是同道中人。谈夫人放心,除掉裴璋,我必全力为之。” 钟思衡眉心紧蹙,到底慢慢点下头,“殿下放心。” 他思索了下,给师枢递了个眼神,师枢反应过来,在怀里取出几封书信,交给裴折玉。 钟思衡道:“我的人大多在凉州,有些消息要比殿下灵通。这些年来,裴璋跟漠北的交易从未停下,漠北当年与他联手谋杀先帝后,往后裴璋每年年初都会私下送去一批粮食、茶叶甚至是盐铁给漠北,借此稳住他们。可近几年来,老漠北王年迈病重,怕是熬不了多久了,不出两年便会挥兵南下,再次开战。据我所知,裴璋不敢战,已经商议再送一位公主和亲,且要将北边数座城池划给漠北。” 钟思衡的神情失望而又厌恶,“裴璋若是明君也罢,但他这辈子的所有胆气血性怕是都用在了毒害先帝夺位这一件事上,如今年纪越大越糊涂,年年替漠北养兵,竟还要将我朝疆土拱手让人。有他在,我晋国势必不得安宁,殿下,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听到这话,谈轻大为震撼,差点当场抢过燕一接下的信,想看看狗皇帝是不是真的疯了? 裴折玉接过书信打开,一目十行看完,面色变得沉重,“我知道他每年会往北边运粮,本以为他是养了一些兵马,没想到……他确实太糊涂了,看来我们应该加快脚步了。” 钟思衡点头,“那便好。” 谈得差不多了,天色已晚,裴折玉和谈轻便告辞了,钟思衡和师枢将他们送到园子门外。 走的时候,福生跟在钟思衡身旁,没有跟上谈轻。谈轻看出他的意思,被裴折玉抱着上了马车,避开外人时,他一脸黯然地叹气。 马车缓缓离开,往县衙而去。 裴折玉垂首亲了亲谈轻眉心,“没事的,还有我在。” 谈轻撇撇嘴,伸出双手抱住裴折玉,将脸埋在裴折玉肩上,只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闷闷道:“我今天同时丢了两个朋友。白观主……就算了,福生以后还会回来吗?” 裴折玉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但他看得出谈轻现在很不高兴,捏了捏谈轻后颈,哄道:“就算福生以后留在谈夫人身边,他依旧还是轻轻的朋友,还可以再见面的,不是吗?” “不一样的。” 福生天天跟着谈轻,谈轻都已经习惯了,一想到他要离开,谈轻知道自己肯定有段时间是不习惯的。可裴折玉说的也对,这是福生自己的选择,福生一开始也是因为钟思衡才会来到镇北侯府照顾原主的。 谈轻叹了一口气,满是依赖地蹭了蹭裴折玉颈侧。 “裴折玉。” 裴折玉温声应道:“嗯。” 谈轻道:“不要离开我。” 和谈轻在一起这么久,裴折玉从未见过谈轻这样患得患失的模样,这让裴折玉都有些羡慕起福生,但到了这时,谈轻也更依赖他。 裴折玉无奈一笑,“好。” 第165章 钟思衡被裴折玉那些查到裴璋跟漠北王庭私下求和的书信,裴折玉还需要派人去查证,而他们短时间内不会回京,待回京前,钟思衡会再来找他们。回到县衙后,裴折玉便给手下飞鸽传书调查此事,明日季帧就要回府城带着程纬等人入京,有些事需要裴折玉亲自跟季帧交待,他忙之前特意叮嘱叶澜和洛青洛白陪着谈轻。 福生没有回来,之后两天也不见踪影,洛青洛白是刚到谈轻身边没多久的,福生在时他们也会跟在谈轻身边,但不如福生亲近。福生两日不见人,几人就算再迟钝,也猜到了谈轻这两天不高兴的真正原因。 不过洛青洛白兄弟二人都没有问,叶澜本就很少去插手他人之事,也没有提及福生半句。 在屋里闷了两天,谈轻腿上的伤日渐见好,开始愈合长肉,骨缝里痒痒的,难受得很。 偏偏又不能挠。 谈轻只能尽量忽视这条腿,分散注意力,跟叶澜商量买地种土豆的事,这些天叶澜帮他出外办事,地已经买下来了,找了人打理负责,算得上是谈轻近来唯一高兴的事。 那些土豆的来历也从一些刘家人口中打听出来。晋朝有海禁,但与西域的贸易每年都有,朝堂与民间都有商队,土豆便是从西域来的,刘家人从那些商队手里卖回来的。 海外贸易几乎禁止,据说是因为这些年倭寇太凶猛。 海禁从前两代皇帝开始,据说那位还是裴璋和先帝的父皇,年迈时太昏聩,给先帝留下一个烂摊子,好不容易将朝中隐患除干净,正欲攻打外患,裴璋又把先帝害了。 裴璋继位近二十年来谈不上大功,明面上也无过,右相帮他肃清朝政,他又一直善待战死功将的遗孤,在民间名声不错,可谁也不知道他早就卖了朝廷,还帮漠北养兵。 这些大事谈轻没法置喙,裴折玉这两天跟钟思衡有过书信来往,回京前总能有个章程,谈轻只管和叶澜建土豆基地。刘家人为了减轻罪罚,将那些商队的消息告诉谈轻,还将他们剩下藏着的地窖的土豆给他,那些还没有育苗,个头有拳头那么大。 那些商队手里有西域来的东西,也会带货物去交易,要是能帮谈轻办事,是有大用的。晋朝外面的天地还很大,肯定还有很多晋朝没有的作物,可惜商队年前就出发了。 谈轻只能先让人收起现有的土豆,他是木系异能,从第一次见到土豆时就知道这种作物无害,但土豆本身还是要煮熟吃的,他让人先做一道土豆丝,给身边的人尝尝鲜。 裴折玉忙完时也尝到了谈轻让人炖的土豆炖排骨,滋味比不上宫里御厨和王府后厨,但饱腹感还是很强的,而且土豆产量高,也能作为主食,裴折玉也赞同谈轻多种些。 这些天赵希声也来过几次,越近年关,水果糖和果汁销量都不错,罐头也运了一批去江南,就算卖得不好,水果糖也够回本了。 每回来,赵希声都会送来新口味的水果糖,都是这个时节的应季水果,也有外地送来的。 谈轻不能吃太多糖,分了一些,又收起来一些,藏在盒子里,裴折玉看见了只笑了笑。 季帧走后,县衙后院空了一半,徐九郎也护送他们回京了。叶澜时不时会出去看看土豆基地,谈轻身边只剩下一个洛白陪他说话的,好在裴折玉也忙完了,等到谈轻腿不疼了,便跟谈轻说好带他出门喝茶。 第351章 自打腿受伤后,谈轻已经好久没出街了。出发前是要准备一下的,他下意识回头喊出福生的名字,在看到身后的洛白后笑容都僵了。 裴折玉看在眼里,推着谈轻回房,吩咐洛白道:“去让人准备马车,我带王妃换身衣裳。” 洛白摸摸鼻子退下。 回到房间,谈轻闷闷地不作声,裴折玉转身在箱笼里取了一件水青色锦衣,说道:“等过两天,我再找个机灵点的小厮来照顾你。” 福生平时照顾谈轻的日常,事情不大但又多又繁琐,洛青本职只是近身侍卫,话并不多,而洛白跟了谈轻也没有多久,不大熟悉这些事,比起福生自然没有那么细致。 谈轻很快摇头,“不用,我就是腿受伤了,有些不方便。我腿没事的时候都是自己照顾自己的,只是偶尔让福生给我梳梳头罢了。” 他不是小孩子,用不着别人伺候穿衣服吃饭,就是福生不在,他要办什么事都得换人。 说起福生,谈轻就有些不高兴,“福生这小子,走了四天了,也没让人给我带一句口信。” 裴折玉拿着衣裳回身,“穿这件好吗?我帮你。” 他看向谈轻的眼神隐隐露出几分期待,似乎很热衷于打扮他的王妃。谈轻被盯得没心思想太多了,直接冲他伸手,“我自己来!” 裴折玉只好将衣裳交给他,谈轻腿上的伤已经愈合了,只是换件外衣,他自己支着一条腿,利落地换好衣裳,车马也准备好了。 今日日头暖融融的,很适合出门游玩,临近年关,再过五六天就是除夕,街上人多,摊贩多,熙熙攘攘。谈轻趴在车窗上看着已经挂起红灯笼的集市,笑眯眯地凑热闹。 等到了茶楼,裴折玉抱着他下车坐上轮椅,直接在茶楼大堂一角靠窗的位置坐下,今日茶楼请了人过来唱戏。几人坐下时,台子上咿咿呀呀唱着戏,台下看客一片喝彩。 谈轻听了一耳朵,就听见裴折玉说:“这几日谈夫人似乎病了,福生应该是走不开吧。” 谈轻后知后觉,裴折玉这是在回答他之前抱怨福生的话,听说钟思衡病了,他有些担心。 “病得严重吗?” 裴折玉摇头,“只知他们请了大夫,不清楚。不过昨日谈夫人派人送信过来,应当无事。” 谈轻心想裴折玉护着他,也不方便问钟思衡的事,至于他,身份尴尬,在钟思衡面前也不好说话,可他也没办法。思索了下,他又问:“前些天你让人查的事怎么样了?” 裴折玉知道他在问查证裴璋是否真的在私下向漠北割地求和的事,便道:“查证此事需要时间,或许在我们回京后会有回信。不过以那人的性格,谈夫人所言应当属实。” 谈轻猜到他说的那个人是裴璋,他们目前远在赣州,也对付不了裴璋,还是得慢慢来。 “对了,季大人昨天应该从府城出发了,还顺利吗?” 裴折玉点了点头,正好茶楼伙计将茶点和茶水送了上来,燕一和洛青洛白拦下他,接过茶点摆在桌上,又取出银针查验。要不是今天茶楼人不多,他们又坐在角落,这样谨慎的举止,怕是早就被人围观了。 拿起银针没有变色,洛白才给他们倒茶,裴折玉点了头,接着说道:“常家那边,我已派人控制起来,不过他们并未坐以待毙,还在私下运作,让人给蔡知府施压,甚至有人求到我面前来,要我高抬贵手。” 洛白将另一杯茶送到谈轻面前便退下,谈轻笑道:“那右相呢?事到如今,他还没出面?” 裴折玉道:“右相让人来过县衙两次求和,我都没见。季帧昨日自府城出发,他们势必会派人盯上季帧,阻止他带着账册入京。” 谈轻忧心道:“但愿季大人能带账册顺利回到京城。” 裴折玉丹凤眼中闪过一丝清冷笑意,压着嗓音道:“不必担心,他们追不上真正的季帧。” 谈轻先是一愣,而后睁大眼睛看着裴折玉,冲他眨眼,“就是说,昨日走的季帧其实……” 是假的? 如果真正的季帧早就离开了刘县,而非带着程纬等人入京,这些人自然追不上账册了。 这招裴折玉出京时用过的,谈轻很快就想到了。 裴折玉低头端起茶杯,眸光冷厉,“我说过,常家该为伤了你付出代价,我不会放过他们。” 若是季帧早已金蝉脱壳,昨天才带着程纬等罪犯出发的季帧便是假的替身,也是诱饵。 谈轻轻叹一声,“希望这一路上能少一些杀孽。” 他端起茶杯凑近嘴边,茶香扑鼻,颇为清新,却叫他拧紧眉头,慢慢放下茶杯,见裴折玉要喝茶,他不动声色拉住裴折玉手腕。 “裴折玉。” 裴折玉顿了下,“怎么了?” 谈轻看着他手里雾气腾腾的茶水,眼神凝重地扫过茶楼四周,台上戏还在唱,楼上和台子下都有几桌茶客,伙计披着布巾提着水壶在大堂里行走,却不见刚才送茶来那人。 茶楼里不算安静,似乎没有人留意到他们,都老老实实地各司其职。谈轻看向裴折玉,狐疑道:“我们来这里,其他人知道吗?” 裴折玉已然意会,慢慢搁下茶杯,丹凤眼望着琥珀色的茶汤,眸光冷下来,转头看向燕一,“此事是你安排的,可曾泄漏消息?” 燕一反应过来神色微变,没有表露出来,而是上前小声回道:“昨夜问过江知府县城里都有什么游玩之处,当时有几个衙役在。” 洛青洛白兄弟是国公府培养出来的,很快察觉不对,洛白白着脸看向茶水,急忙上前。 “少爷……” 谈轻摆手,“没事,我又不太想吃这里的茶点了。听江知府说过城南有一家福源斋糕点做得很好,我现在只想吃核桃酥,你去买。” 洛白怔了下,“可城南很远……” 谈轻扬起下巴,故作为难,“我就想吃他家的核桃酥,我叫不动你了,是要殿下出马才行吗?” 洛白看向裴折玉,见他并未阻止,抿了抿唇,露出委屈的神情,“是,小的马上就去。” 看他匆匆出了茶楼,谈轻脸上的神情稍微满意些,又端起茶杯送到嘴边,但没有喝,他微微侧首跟裴折玉说:“小心,那边有两桌人一直暗中盯着我们,手里好像有刀。” 闻言裴折玉眉心一紧,递给燕一一个眼神。燕一站得近,耳力也不错,随即握紧剑柄。 洛白出去后,裴折玉余光瞥见谈轻指的那两桌里有人站了起来,似要出门,可看谈轻的唇就要碰到茶水,他立刻握住谈轻手腕。 “核桃酥还没来,我们去隔壁的酒楼吃些东西吧?” 远处那人很快离开,显然是跟着洛白去的,谈轻没有回头看,也能用精神力感知其余那些人还在盯着他们,便冲裴折玉摇了头。 “不用,我有点渴了。” 他拉开裴折玉的手,一边快速低声说:“别紧张,茶里应该不是剧毒,只是有点不对劲。” 他闻着有点像之前魏朗想给他下的那种,浓度不高,喝一口没关系,他可以用异能消化。 可他越是这么说,裴折玉心里那根弦便紧绷起来,正要拦下他,一道人影突然间闯入茶楼,在发现他们之后疾步而来,拍开谈轻手里的茶杯,“这茶水被下了药,不能喝!” 哐当,茶杯滚落在地,茶水和瓷器碎片洒了一地。 谈轻猝不及防看向来人,竟是戴着面具的钟思衡,他许是匆匆赶来的,气息还很急促。 不等他多想,戏台下面那两桌人便抽出刀冲过来。 “杀了他们!” 戏曲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声惊恐的尖叫,燕一和洛青齐齐拔剑护主,谈轻还未从方才的惊愕中回神,便被裴折玉抱起退到角落里,钟思衡随之护在他们身前。 燕一和洛青跟这些人打起来,茶楼骤然混乱起来。 谈轻也没有空闲再吃惊,拍着裴折玉肩头道:“放我下来吧,我还是能自己站着的。” 裴折玉只紧紧将他抱住,沉下脸看着那些刺客。 不一会儿,洛白带着外面的护卫回来,身边多了个福生和师枢,护卫加上福生他们带来的人,很快就将那几个刺客制服,茶楼大堂一片狼藉,好在混战中没有伤到无辜百姓。 见彻底平稳下来,裴折玉这才将谈轻放回轮椅上,洛白和福生几人匆忙上前,见到他们无事,洛白暗松口气,扑通一声跪下来。 “少爷,殿下,都怪属下学医不精,险些让少爷和殿下喝下被下了药的茶。”他满脸懊悔,说着看向身旁的福生和师枢,“方才去外面找人时,正好碰见了福生小哥和这几位。” 他并不知道戴着面具的是钟思衡,但福生与他同样出自国公府,他还是愿意相信福生的。 福生快步上前,担忧地看着谈轻,“少爷没事吧?” 谈轻好些天没见到福生,见到他是意外的,但看洛白红着眼一脸愧疚,谈轻摇摇头,先抬手扶起他,“不必自责,茶水里的东西不简单,银针查不出来,你带回去验一下。” 第352章 洛白起身应是。 他们说话时,那些刺客还喊着要杀他们,裴折玉面色沉下来,吩咐燕一,“带下去彻查。” 燕一应了是,让人将这些刺客堵上嘴带回县衙,茶楼里才安静下来。钟思衡见状微微垂眸,闭了闭眼,默不作声往茶楼外走去。 谈轻又是一愣,“谈夫人……” 钟思衡脚步一顿,缓缓回身,没有看谈轻,只沉声跟裴折玉说:“殿下近来招惹了常家,在回京之前,还请务必小心。像今日这样的意外,最好还是不要再有第二次了。” 他扔下话转身便走,师枢耸了耸肩,笑着追上。 谈轻总感觉钟思衡刚才说话有点凶,看福生也要追上,他连忙叫住刚跟他说话过的福生。 “你这就走了?” 福生探头看了眼门外,犹豫了下,回头举起手里的几个纸包,小声说:“师父这几天病了,我们今天是用出来抓药的借口让他出来转转的,少爷放心,过几天我就回去。” 谈轻顿了顿,“病得很严重吗?” 福生挠了挠脸,“不好说……” 门外师枢冷不丁回头喊了一声,“小福生!还不走?” “来了!” 福生只得先应声,回头匆忙地跟谈轻说:“少爷不用担心,我过几天抽空再跟你细说!” 他扔下这话就跑,连带着他们带来的几个人也跟着走了,被留在茶楼的谈轻是一脸憋闷。 裴折玉握住他的手腕,“回去吧。” 谈轻点头,好不容易能出来转一转,都被刺客打断了,他今天是没心情再去哪里游玩了。 回到县衙时,他们在茶楼遇刺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江知墨这个知县立马跑出来请罪,额头上满是大汗,生怕他们在自己的地方出了事,那他就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好在裴折玉二人没受伤,裴折玉将这些刺客交给江知墨和燕一审问,便带谈轻回房。 谈轻胆子大,这点小事吓不到他,不过裴折玉对此事十分上心,誓要揪出刺客背后的人。 入夜前,审问的结果呈到裴折玉的书案上,而洛白从茶楼带回来检查的茶水也有了结果。 谈轻没有猜测,茶水里被加的料就是上回魏朗想给他下的那种药,而这些人的就是先前因为魏朗被牵连,让江知墨顺藤摸瓜揪出来的那些赌徒同伙,手里才会有这种药。 他们知道今天裴折玉和谈轻会来茶楼,于是提前埋伏,在茶水里下药。这种药大量服用会出事,小命都要丢半条,而少量放在水里会让人身上很快失去力气,任人施为。 先前江知墨把他们的亲友全都端了,他们恨极了帮着江知墨的隐王夫夫,这才会动手。 不过告诉他们隐王今日会来茶楼的人,经过燕一调查,果然是常家人。裴折玉动了怒,让人连夜将常家留在刘县的人全数捉拿,县衙里被收买的人也已经关押起来了。 这一条罪状最终会叠加在右相身上,也让裴折玉坚定了要扳倒右相和常氏一族的决心。 见裴折玉这么生气,谈轻和从土豆基地回来的叶澜去厨房鼓捣了一份土豆泥,专门哄裴折玉。主要是洛白和叶澜动手,他已经清楚认知到自己是厨房杀手,最多帮忙把蒸熟的土豆捣成泥,最后端给裴折玉。 这份心意让裴折玉有些哭笑不得,虽说最后还是谈轻吃了大半,他的心情也是好了许多。 谈轻记好不记坏,吃好了睡一觉就忘了,醒来时就听见了雨声,他眨巴眼睛,下意识去找裴折玉,才见裴折玉正坐在他身边,靠着床头看书,脸色苍白,但精神不错。 这个角度看裴折玉,真是一位不折不扣全无死角的大美人,面如冠玉,丹凤眼清冷矜贵。 裴折玉翻页时才发现谈轻已经醒来,正呆呆地看着自己,于是温柔地揉了揉他的发顶。 “醒了。” 谈轻闻声回了神,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脸,在他掌心下蹭了蹭,软声说:“又下雨了。” 刚才醒来的少年清亮的嗓音软软的,让裴折玉心都化了,温声应道:“放心,我没事。” 他捏了捏谈轻脸颊睡梦时在枕头上压出来的红印,说道:“我好像已经没那么怕了,你若是不放心,一会儿就叫卓大夫过来看看。” 谈轻拉下他的手,一双乌黑明润的眼睛半信半疑地看着他,眼里满是惊喜,“真的吗?” “嗯。” 裴折玉越看越觉得可爱,嗓音不自觉柔和许多,“好了,起来吧,福生已经备好早饭了。” 今天下了雨,不能出院子吹风,谈轻本还想就赖一会儿床好了,话到嘴边脑子才接收到了裴折玉话里的意思,他猛地愣了下,惊喜得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裴折玉。 “福生回来了?” 裴折玉笑应:“谈夫人派人来说,我们得罪了右相,赣州是常家的本家,就算抓了常家那么多人,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们身边还是很危险的。他让福生来照顾你,免得出了意外,让我们联手之后生出隔阂。” 这是钟思衡的原话,不过若他只是怕合作不成,昨天又怎么会那么着急冲进来打掉谈情手里被加了料的茶呢?他还是关心谈轻的,或许是因为这具身体是他的亲生骨肉。 其实这样还是很矛盾的。 谈轻理解地点了点头,心里有点小羡慕,“白观主真的很爱他的儿子,只可惜造化弄人。” 裴折玉更想看他开开心心的,捏了捏他的手指说:“看你昨日应该有很多话想跟福生说,现在他回来了,你也不用再惦记了。福生带了你喜欢吃的那家小笼包,想吃吗?” 谈轻眼睛更亮了,“吃!” 他立马爬起来,挪着还没有完全痊愈的右腿钻出被窝。裴折玉眉心一跳,忙扔下书扶住他,让他靠床头坐起,便给他拿衣服。谈轻笑眯眯地道了谢,很愉快地穿起衣服。 裴折玉看着心里有些酸,勾唇自嘲,“我平日去忙时,也不知道轻轻会不会像这几天想福生那样想我,哪怕只有一半我也满足了。” 谈轻一下听出他这醋溜溜的话,斜了他一眼,飞快穿好外衣,笑着抬头亲了亲他下巴。 “这能一样吗?福生是我的朋友,我们可是成了亲的啊!好了,我平时也很想你的,别吃醋了。”他亲完立马退开,朝裴折玉伸手,催促道:“快拉我一把!我要吃小笼包!” 裴折玉挑眉,与谈轻对视一眼,到底没忍住笑出声,掀开被子将人抱起,放在轮椅上。 等谈轻坐好,他既无奈又没好气地亲了亲谈轻嘴角,“真想念我,也不说句好话哄哄我。” 谈轻看了他一眼,抿紧嘴角。 他的眼神明显有些奇怪,裴折玉便问:“怎么了?” 谈轻迟疑了下,冲他呲出小白牙,“我还没有洗漱。” 裴折玉愣了下,摇头失笑,捏了捏谈轻的鼻尖。 “你啊。” 还是那么皮。 第166章 福生离开谈轻身边好些天,回来时马上就能上手帮洛白将琐事打理得井井有条,谈轻洗漱完和裴折玉出来时,堂屋里已经摆上早饭,见到谈轻和裴折玉福生立马喊人。 “殿下,少爷。” “回来了。” 谈轻点点头,眼神已经飘到了桌上,刚买回来的包子在县衙厨房里重新蒸过,装在小笼屉里,还冒着热气,闻起来香喷喷的。 福生应是,局促地站在一边。 边上的洛白看在福生与他同是国公府派来的人,便想着帮福生说句话,“今日一早天刚亮福生就回来了,当时外面还下着雨呢。” 谈轻眨了眨眼,回头看到过于沉默的福生,哪里还不懂洛白的意思,顿时笑起来,“小白,去找一下卓大夫,让他待会儿过来一趟。” 洛白干笑道:“我这就去!” 他利索拱手退下,说是出去叫卓大夫,其实不过是让他先退下的借口,好问福生什么话。 洛白走后,福生俨然松了口气,先看了眼裴折玉,见他在谈轻身边坐下,并不言语,便跟谈轻说:“少爷,师父让我回来照顾你。” 谈轻点了点头,伸手接过裴折玉给他舀的一碗热汤,捧着暖手,“我知道,裴折玉跟我说过了。昨天回去之后,谈夫人没事吧?” 福生听到这个称呼顿了下,迟疑摇头,“师父没事,就是有些风寒入体,大夫说,师父郁结于心,因为那些旧伤,身体很虚弱。” 谈轻已经饿了,闻言却没心思先吃饭了,问福生道:“那他都缺什么药,你给送些去?” 福生看了看谈轻,再次摇头,“师父那里不缺药,只是有些事情无法释怀……我也希望少爷和师父能和解,不过师父很难放下。” 谈轻知道他跟钟思衡现在关系很尴尬,大概是没办法和解的,可重来一次他还是会直接说出真相,因为钟思衡有资格知道。对于现况他也无可奈何,“昨天多谢谈夫人。” 第353章 福生有些失望,耷拉脑袋。 谈轻还想说点什么缓和下氛围,裴折玉就夹着一只小笼包送到他嘴边,他回头跟裴折玉对了一眼,笑着张口咬下,嚼吧嚼吧,转移话题说:“对了,你是谈夫人的徒弟?” “对。” 福生道:“当年师父隐姓埋名回到凉州,化名白竹,藏身在一处道观中,有一年灾荒,家人把我卖给了别人当肉吃,是师父救了我,之后带我回了道观,做师父的道童。” 谈轻一下子就心软了,指向身边的位子,“你吃饭了没有?别站着了,坐下来陪我吃点。” 福生看看裴折玉,虽说他一直没吭声,可他是隐王,他坐在这里,福生哪里敢造次?他果断摇头,“少爷放心,我回来路上吃了。” 他看着谈轻,又说:“其实师父本来派去京城照顾少爷的人不是我,是我自己要去的。自小师父待我如亲子,我也清楚,师父是将我当做了远在京城的儿子谈轻宠着的。师父一直都很思念少爷,我占了师父对少爷的爱,自然该替师父照顾少爷。” 谈轻斜了裴折玉一眼,让他别冷着脸,后者满眼无辜地看着他,显然不认为这样不好。谈皱了皱鼻子,夹起一个小笼包给他塞嘴里,又问福生:“那个师枢也是个道士?” 谈轻一口一个的小笼包还是挺大个,硬是塞到了裴折玉嘴里,让他清俊瘦削的脸颊都鼓了起来,也不敢吐,只好慢慢咀嚼。 看自家少爷跟殿下玩闹,福生嘴角一抽,识趣低头,说道:“师叔确实是师父的师弟,但不是道士。其实师叔的兄长是谈家军的将士,当年谈家军出事后,师叔被牵连遭遇暗杀,混在乞丐群里躲了半年,师父将师叔救回道观后,认作自己的师弟。” 谈轻放下筷子,肃然起敬,“没想到这家伙看着那么不正经,居然还是一位烈士之后!” 福生叹道:“师父这些年帮过很多谈家军的家眷,在谈家军全军覆没后,朝中明面上追封谈家军主帅为镇北侯,抚恤战死将士,可实际上,远在凉州的谈家军家眷在得到了抚恤荣誉的同时也会遭遇威胁和审问,稍有不慎,便会落得师叔当年的下场。” 谈轻问:“查什么?是查这些被裴璋卖给漠北害死的烈士的家眷有没有藏着他的罪证吗?” 看他明显面露怒意,裴折玉给他碗里夹了一块糕点,“裴璋向来多疑,他谋杀先帝之事不可走漏,索性宁可杀错,也绝不放过。” 谈轻最恨的就是对烈士不敬的人,裴璋为了自己的利益害了那么多人,连烈士家眷也不放过!他握紧筷子,闷声道:“这些罪状最后一定要写在他的罪己诏上,公布天下。” 福生叹息道:“如果可以的话,因他惨死的三万谈家军极其家眷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他抬眼看向谈轻和裴折玉,犹豫须臾,屈膝跪下来,“少爷,殿下,我想求你们一件事。” 谈轻愣了下,“你这又是在干什么?快起来吧。” 他坐在轮椅上不方便,便将筷子搁在桌上,朝福生伸手道:“行了,有话起来再说吧。” 福生跪在地上没起来,看向守在他们身后的燕一。 裴折玉漠然放下筷子,跟燕一说:“先下去吧。” 燕一应是退下。 屋中只剩下裴折玉和谈轻、福生三人,福生这才说:“我想请卓大夫去师父那里走一趟。” 谈轻听完松了口气,“我还以为多大的事,就这?等卓大夫得空让他走一趟。不过你居然跪下来求我们,是谈夫人病得很严重?” 福生摸了摸鼻尖,摇头说:“不是师父,是……”他看向裴折玉的眼神似乎还是有些忌惮。 “是侯爷。” 话音落下,谈轻万分庆幸自己没有在吃东西,要不早就被福生震惊得喷了,“你说谁?” 裴折玉面色凝重,“镇北侯?” 在二人注视下,福生硬着头皮点头,“是少爷另一位生父,曾经谈家军的主帅,谈显。” 谈轻惊道:“他没死?” 福生小幅度摇头,“没有……只不过,当年谈家军出事,侯爷被谈家军中的细作下了跟当年狗皇帝毒害先帝时一样的毒药,拼死将师父送到安全之处后,也撑不住倒下了。这些年来,侯爷一直在沉睡,身体极虚弱,师父也一直在寻医为他医治。” “侯爷这些年身体被那毒害得不轻,两年前少爷被孙俊杰那厮和谈淇哄骗偷偷服下假孕子丹时,师父为了照顾侯爷根本走不开,今年三月少爷重病时,更是侯爷垂危之际。” 福生忧心道:“不是师父不想回来见国公爷和少爷,是根本不能离开侯爷身边,侯爷身体太差了,师父怕自己一旦走开了,便是他与侯爷的最后一面。而这次入京,师父一是担忧少爷出事,二是为了求医,听闻京中有一位解毒圣手,师父便特意带着侯爷秘密回京,不料找了几个月都没找到人,只听说他南下了。可等师父找到那位大夫的老家时,才发现那位大夫并未回来,而是……被请入了隐王府。” 谈轻愣了下,“是卓大夫?” 几个月前他找到卓大夫时是通过陈御医的推荐,当时卓大夫确实是打算回老家,而且卓大夫确实曾是游医,没有固定的落脚处。 福生点头,“我也没想到师父找的就是卓大夫。” 谈轻啧了一声,惊叹道:“这可真是无巧不成书。” 他捏了捏拳头,转头想跟裴折玉说什么,裴折玉便道:“那便让卓大夫过去吧,我会多找些宫廷秘药的配方给他,他会保密的。” 但愿谈显醒了,钟思衡就别再惦记谈轻的身体了。 谈轻也打定主意要帮钟思衡把谈显救回来,就当是他占了原主这具身体所给他们的补偿。 “好,我跟你……” 他话说到一半,想起来钟思衡昨天在茶楼对他的态度,应该是暂时还不想再见到他的。 于是谈轻便改了口,叮嘱福生道:“事不宜迟,你过会儿便带卓大夫回去给侯爷看看。” 福生心头大石总算落下,朝着裴折玉和谈轻磕头。 “多谢殿下和少爷的体谅,凉州的大夫都说,再拿不到解药,侯爷只怕熬不过这一年了。”福生道:“可是师父已经失去了太多,若是连侯爷都离开了他,师父会崩溃的。” 谈轻忙推着轮椅过去,弯腰扶起他,无奈道:“行了,我理解的,我会尽力帮侯爷的。不过你来找我们请卓大夫,谈夫人知情吗?” 福生一脸心虚,“我前几天才知道,他们要找的解毒圣手就是卓大夫,可师父他这些天病了……事情是我和师叔决定的,我相信少爷的为人,是不会将侯爷还活着的消息泄露出去的,师叔也觉得,少爷是侯爷的亲儿子,泄露消息对少爷也没有好处。” 其实师枢的原话更粗俗,也不论什么孝心,他只知道,双方已经联手,借个人使使不算什么。至于谈显的存在,只要谈显还活着,裴折玉和谈轻早晚是要知道的,而且谈显的病情也不能拖,先治好了再说。 谈轻撇嘴道:“这家伙有时倒是看得挺明白的。” 钟思衡之所以犹豫不决,无非是因为谈轻先坦白了自己不是真正的原主,为此心怀芥蒂。 谈轻叹了口气,回头跟裴折玉相视一眼,无奈耸肩。裴折玉捏了捏他手腕,将轮椅拉回来,“先吃饭,等福生找个方便的时间,我们便派人将卓大夫秘密送过去走一趟。” 福生知道谈轻会心软答应的,可裴折玉不开口,他还是有些不安,闻言才是真正放心了。 “多谢殿下!” 谈显还活着这消息给谈轻的震撼不小,连早饭都忘了吃了,如今天冷,放一会儿早饭就凉了,福生得了他们的承诺,格外殷勤地将早饭带去热了一遍,让谈轻无语凝噎。 以前福生这小子在裴折玉面前唯唯诺诺的,话都不敢说半句,今天居然讨好起裴折玉了。 不过他也是盼着谈显能活下来的,不然钟思衡如今的状态,他想起来就心里就很是愧疚。 用过早饭,洛白掐着点把卓大夫请了过来,给裴折玉请平安脉。正如裴折玉所言,今日下雨,他确实没有病发,只是他的身体依旧很虚弱,精神已经尽力遏制了,药还是得继续吃,才能确保心病不再复发。 这是这些天来让谈轻最高兴的一件事,裴折玉身体好了,比他自己的身体好了都开心。 而裴折玉用了一些宫廷秘药的药方做承诺,卓大夫果然心动了,答应了再帮他们解毒。 至于钟思衡和谈显的身份,裴折玉和谈轻都没有透露,等福生跟师枢商量好了,入夜后便悄然派人过来,将卓大夫接了过去。 裴折玉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谈轻陪了他一整日,入夜时福生带卓大夫走了,谈轻也没有跟上去,估计钟思衡暂时也不想见他。 裴折玉的心病有明显好转这件事,足够谈轻乐一阵子了,晚上又让人做了一桌土豆加菜。 第354章 裴折玉不讨厌土豆,可对谈轻这段时间对土豆的热衷也是哭笑不得。他虽然没有病发,可前些天身体藏着的隐患也在下雨后冒了出来,导致胃口很差,今日吃的也不多。 临睡前,裴折玉忽然发现谈轻藏在卧房里的装着很多果味糖的匣子不见了,谈轻支着一条腿挪上床时,听他问起便眼神闪躲。 “就是给福生留的啊,他要是吃不了可以分给其他人,反正我现在不能多吃,想要的话问赵希声再给就是了,你想吃糖了吗?” 裴折玉不知道福生爱不爱吃糖,却记得谈轻这些天至少在那个匣子里陆陆续续放了几十个大大小小的硬糖,福生哪里吃得完? 不用想,裴折玉都知道谈轻是专门给谁留的糖。 与谈轻不同,谈轻会觉得亏欠原主的父母,裴折玉却更担心谈轻的安危,他要的是同他成亲的谈轻,是来自异世救赎他的谈轻。 但补偿钟思衡是谈轻的意愿,裴折玉愿意陪他一起,听谈轻这么问,裴折玉反问:“那若是我也想吃糖,轻轻又会怎么回答?” “那也没有了啊。” 谈轻坐在床沿,朝他摊手,“你真的很想吃糖?” 裴折玉微微一笑,“我以为那些糖是给我留的。” 谈轻一脸诧异,裴折玉真的是这么想的吗?可是糖已经没有了啊,全都给福生带走了! 裴折玉看他呆呆坐着,眼珠子却转得飞快,不由失笑,“还没有想到该怎么补偿我吗?” 被他揭穿心思,谈轻吐了吐舌头,招手让他近前。 裴折玉走近床沿,“想好了?” 刚走到床边,谈轻就站了起来,裴折玉担心他的腿,忙扶住他。谈轻如今腿动起来伤口还是有些难受的,但还在能忍受的程度,他支着没受伤的腿靠着裴折玉站稳,便踮起脚尖抬头亲向裴折玉好看的唇。 “夜深了,别吃糖了。” 就算想吃,他也没有啊! 裴折玉扶住谈轻柔韧纤细的后腰,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只是这样,就想要敷衍我?” 谈轻哪里还看不出来他这是故意调笑自己呢,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又笑着凑近他嘴角。 “要亲快亲,亲完吃药睡觉!” 裴折玉沉默下来。 是的,他睡前还要吃药,缓解心病给身体带来的不适。 谈轻如此有恃无恐,让裴折玉不禁自省,但既然谈轻邀请了,不管如何还是先亲了再说。 雨下了一整夜,因为服过药,谈轻和裴折玉都早早睡下了,翌日醒来,才知道福生一夜未归,是早上赶回来的,卓大夫也回来了,同时,福生还带回来了钟思衡的口信。 他说,多谢。 谈显的身体已经极差,中毒睡了十几年,是钟思衡找了无数大夫付出了不少代价才让他吊了一口气到现在。卓大夫并未能让他即刻醒来,因为他已经毒入肺腑,而他体内的毒又十分复杂,只能尽量缓解。 这也足够让钟思衡松口气了。 是钟思衡亲口让福生带的话,他肯定清楚裴折玉和谈轻已经知道谈显的存在,谈轻没有多问,只猜钟思衡应该是被师枢和福生说服了,又或者是为了谈显能活下去让步了。 过不了几天,就是腊月二十八,庄严肃穆的衙门挂上崭新的红灯笼,也添了几分热闹。 接近年关,没再时不时的下雨,吃着卓大夫换的新药,裴折玉没再病发,因担忧前些天在茶楼被刺杀的事再发生,他和谈轻都没有再出门,可右相和常家并未就此收手。 这几天,衙门厨房发现被下毒一次,让学乖了的洛白看出来了,裴折玉下了死命令,江知墨连夜带师爷肃清了整个衙门,现如今衙门便如铁桶一般,什么人进出都要搜查。 江知墨以前没有机会接触衙门公务,又被刘县丞明里暗里刻意贬低,其实能力还是有的,也不是只会读书。自打刘县丞被关押后,他提了自己的师爷,已经逐渐上手衙门事务,有钦差监督办事还算妥当。 可裴折玉和谈轻在衙门是安全了,替谈轻外出去土豆基地办事的叶澜却遭受了无妄之灾。 还好谈轻多了个心眼,找裴折玉借了几个暗卫保护叶澜,叶澜没有出事,也从无怨言。 除夕那日,谈轻腿上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不会再伤口开裂渗血,裴折玉还是不放心,让他接着坐轮椅,等完全养好再说。 这些天里,卓大夫几次被暗中接到钟思衡那边为谈显医治,不说能解毒,也总算没有辜负他解毒圣手之名,将毒压下来不少。 卓大夫擅长解毒,兴趣也是解毒和钻研疑难杂症,谈显恰好两个都占了,他短时间内无法解毒,只能说最好的办法还是找到解药,私下却是连夜钻研此毒,想方设法解毒。 除夕夜,县衙里的衙役大多回家去了,只留下少部分人值夜,江知墨和师爷也出了门。 今天夜里县城里确实会放烟花,还有花灯,白天就布置起来了。谈轻还是很爱凑热闹的,跟裴折玉和叶老师吃过简简单单的年夜饭,征得裴折玉同意,一块出门逛灯市。 他们吃得早,天还没黑就出门了,以防万一,裴折玉特意带了不少侍卫和暗卫出门。 这两天县衙看着风平浪静的,可算算时间,离季帧真正抵达京城还有几天,等右相贪污的事被揭露,再到几方势力在朝中争斗运作、右相垂死挣扎,最后皇帝下旨决断,至少在正月十五前,右相还不会倒。 当然,他们这阵子小心翼翼,这个新年右相也注定过得不好,恐怕还要日夜提心吊胆。 花灯要入夜才好看,谈轻还坐在轮椅上,任裴折玉推着逛街,纯粹消耗时间等着放烟花。 在河边猜灯谜时,谈轻碰见了福生,他今日去了钟思衡那边,等福生和师枢过来,谈轻才知道他们不知不觉逛到了钟思衡落脚处的附近,福生和师枢也是出来逛灯会的。 师枢一点也不知道客气,一见到谈轻就冲他伸手。 “新年好,红包!” 谈轻无言以对,在兜里拿出来一颗糖扔到他手里,“红包是长辈给小孩的,你是小孩吗?” “也行,你要是叫我一声师叔,我也不是不能给你发红包。”师枢说:“来吧,我听着。” 没有红包,糖也不错,师枢剥开油纸把糖球往嘴里一扔,是加了枸橼果汁的,酸得他面目狰狞,鼓着嘴巴吐也不是,含着也不是。 “你阴我……” 谈轻就是故意的,看他难受,谈轻就乐不开支,趁他不备,冷不丁上手撕掉他的假胡子。 师枢嗷地嚎了一声,捂住嘴巴眼含热泪瞪着谈轻。 “师叔?” 谈轻捏着那片小胡子,再打量他年轻的脸,分明还算好看,可没了胡子怎么看都索然无味,于是失望地扔回去,“你确定要发我红包?” 师枢揉揉嘴皮子,抢回假胡子抱怨道:“你不敬长辈,就算发红包,我也只给一个铜板。” 这人还是不学乖。 谈轻笑了笑,将手里一个红色的福袋扔给他,师枢手忙脚乱接过,迷茫道:“只是什么?” 话是这么说,他自己已经打开了,里面混着几颗糖球,两个一两的小银锭和几枚金豆子。 师枢眼睛几乎迸发金光,“我去!你也太有孝心了!” 今天谈轻心情好,懒得跟他计较,又在扶手挂着的布包取出一个一样的小福袋递给福生。 “今晚你在你师父那边守岁,红包我就先给你了。” 福生没想到自己也有,愣愣接过,“谢谢少爷。” 谈轻回头看向身后的裴折玉,笑容狡黠,“自家人,客气什么。不过糖和银子是我的,金豆子是我的大财神玉哥哥给的。有的红包放得多有的红包放得少,老师拿到了全是金豆子的红包哦,小白手气也不错。” 洛白嘿嘿一笑,伸出双手,“我有十个金豆子!” 师枢的笑容凝结在脸上,因为他的红包里只有三个,他心里那叫一个酸,立马催着福生打开福生的红包,竟然也有七八个金豆子。 师枢羡慕得眼睛都红了,看着裴折玉说:“大财神玉哥哥,我的最少,能给我补一把吗?” 就算今天是除夕,裴折玉看他的眼神依旧很冷漠。 谈轻乐得看戏,笑眯眯地回头看着自己的大财神。 师枢也不带怕的,见他不回话,便没趣地把自己的红包收进兜里,“就知道你们今晚会来看烟花,我跟小福生是特意来找你们的。” 谈轻问:“找我干什么?” 师枢指了指河边的小道,示意往边上走,别挡在大街中间,边走边说:“来给你们送礼的,这几天谈老大身体好了很多,师兄心里高兴,正好过年了,给你们送一份谢礼。” 一行人随着他走到河畔,师枢才从怀里取出来一封书信,谈轻接过书信打开,看了一眼便笑了起来,把手里的信递给裴折玉。 第355章 “大财神,快看!” 裴折玉对这个新称呼很是无奈,伸手接过书信,丹凤眼眸光一顿,眼里也浮现几分笑意。 信上说,他们先前被常家人刺杀的事传入京中,皇帝大发雷霆,让右相回府自省,又有宁王和卫国公得理不饶人的推手,此事很难收场,右相已经派人去跟宁王和卫国公谈和,奈何两家对他俱是闭门谢客。 贪污的罪证还未送入京中,这只是常家倒台的开端。 谈轻幸灾乐祸,“这确实是一件很好的新年礼物。” 师枢诱哄道:“那你要不要去当面找师兄回礼?” 谈轻笑容微顿。 福生攥紧红包,小声说道:“如果少爷愿意去见师父一面的话,师父今天一定会更开心。” 谈轻按住胸口,拿出钟思衡送过他的玉竹坠子,跟裴折玉说:“要不,我们就去拜个年?” 裴折玉看他拿着那坠子就猜到他要见钟思衡,想来钟思衡还需要他们这边的卓大夫给谈显解毒,应该不会对谈轻动手,便点了头。 谈轻找了个借口说去见朋友,特意让洛青洛白跟着叶澜,才和福生二人去钟思衡那边。 洛青洛白是卫国公府的人,就算他们年纪轻不认得钟思衡的面具下的脸,想隐瞒老国公钟思衡还活着的事,最好就别带他们去。 毕竟钟思衡和谈显如今一个残废一个昏睡,并不比当年的战死好到哪里去,老国公年纪已经大了,身体不好,不宜情绪过大。 这边离钟思衡暂住的园子不远,师枢一边嚼着糖一边带路,很快就带他们到了园子门口。 “我就纳闷了,你们明明是亲生父子,为什么会闹这么久别扭?连快过年了也不见面?” 一听这话,谈轻就知道钟思衡肯定没跟师枢说他不是真正的谈轻。福生扯了下师枢的衣袖,意味深长地看着谈轻说:“少爷对我很好,我也希望少爷和师父可以和平共处。” 谈轻知道他话里有话,可这不能看他自己,他理解钟思衡,而钟思衡也已经对他很宽和。 师枢没再把胡子贴回去,回到园子时糖都快吃完了,不知道为什么那么爱吃糖,带他们去见钟思衡时又缠着谈轻多要一包福袋。 谈轻很疑惑他会不会牙疼,倒也阔绰地扔给他一包。 因为大财神的赞助,他有好多金豆子做福袋红包。 一行人问了园子里的人,知道钟思衡在谈显的房间里,裴折玉没有进去,留在门外等他。 谈轻将脖子上的玉竹挂坠摘下来,紧握在胸前,回头看向裴折玉,与熟悉而清冷的丹凤眼一对视,他就安心了,起身进了院子。 第167章 院子里很安静,谈轻走到门前时,还能听见屋里钟思衡低哑的声音,让他不由自主止步。 “过了今夜,你便睡了足足十四年了,还记得我们当年回西北时,轻儿还不到三岁,时间过得好快,如今我们一家就只剩下我一人。谈显啊谈显,你究竟何时才能醒来?” 谈轻特意在门前等了等,轻咳一声,才伸手敲门。 “白观主,我能进来吗?” 屋中的人似乎需要一些时间来整理心情,过了一阵,才又开口道:“隐王妃,进来吧。” 门没闩上,轻轻一推就开了,屋外风大,谈轻也不磨蹭,利落地进了房间把房门关上。 屋中烧着炭盆,暖气迎面而来,让在外面吹了许久冷风的谈轻有些不适应地哆嗦了下,转头便见钟思衡站在床榻边,眼眶微红,似乎刚刚哭过,脸上有些故作的冷淡。 “隐王妃怎么来了?” 好像从谈轻第一次见到化名白竹的钟思衡时,他就是个很容易红眼睛的人,看着总叫人难以放心。谈轻也没有当面揭短,瞥向门口说:“刚刚在外面碰上师枢和福生,他们希望我今天能过来跟你见一面。” 钟思衡微微垂眸,转身回到床榻前坐下,“他们不过是孩子话,王妃有时不必在意的。” 谈轻近前说:“他们是希望白观主能开心。今天是除夕,过了子时,就是新的一年了。” 钟思衡看向他的腿,只问:“隐王妃的伤都好了?” 谈轻看他似乎有些抗拒,在离他还有七八步的位置站定,笑说:“能跑能跳,都好了。” 就是还没有掉痂,洛白说得长好了才不会落下病痛,裴折玉就紧张得每天只许他走一段。 钟思衡的视线回到床榻上的人身上,用自己仅剩下的左手拧干床边铜盘里的湿帕,而后拉过床上之人的手臂,为他擦洗手心。 “那就好。” 谈轻想帮忙,看他动作熟稔,想来早就习惯只用一只手做事,以他们现在尴尬的关系,估计钟思衡不会愿意让他帮忙,犹豫了下还是作罢,转而看向床上躺着的男人。 屋中灯火明亮,照清男人的面容,即便沉睡了十几年,钟思衡将他打理得很干净,脸上的胡须应该每天都刮,相貌很是端正俊朗。 在谈轻看来,就是个一脸正气的帅哥,要不怎么能跟钟思衡生下原主这么好看的小孩? 就是太瘦了些,脸颊微微凹陷,面色也很苍白。 谈轻不由感慨道:“这位就是谈将军?我见过二房的谈卓,他们长得不太像,谈卓看着就很奸诈蠢笨,这大概就是相由心生吧。” 钟思衡缓缓点头,“二房确实不像他,显哥……他已经躺了十几年了,再不醒来,我都快忘记他曾在马背上英勇杀敌的样子了。” 谈轻正色道:“我和裴折玉说好了,会尽我们全力让谈将军醒过来,你放心,他会好的。” “多谢。” 钟思衡低着头将湿帕放回铜盘里,给谈显掖了掖被角,嗓音轻柔,“这些年来,我一直想让显哥醒过来,但如今我又很怕他醒过来。阿轻的事,我还不知该如何同他交待。” 这是谈轻也没办法解决的问题,他思索了下,走近钟思衡,将手里的玉竹坠子递给他。 “我还是更习惯叫你白观主,之前我每回见了白观主都觉得你很亲切,你又送我玉坠,我便觉得我们已经是朋友了,没想到你会是真正的谈轻的生父。这玉坠应该也是白观主以为我是真正的谈轻才会送给我的吧?事到如今,我想我也应该还给你了。” 戴了这么久这个玉坠,谈轻也有些不舍,“对了,镇北侯府的产业和你的嫁妆如今都在我手里,谈明继承爵位的事已经定下,回去之后我会找他详谈。至于那些嫁妆和谈家家业,我之前动用过一些,后来也补回去了,之后会让福生都交还到你手上。” 钟思衡怔了下,定定看着坠子,缓缓起身伸手接过,“我知道你基本没有动过我们给阿轻留下的东西,只顶替了阿轻的身份。至于爵位,也是我父亲一手促成的。我们目前还无法用自己的真实身份回到京城,这些东西,还是隐王妃先代我们保管吧。” 他握紧玉竹坠子,忽然问:“你从前叫什么名字?” 谈轻坦然道:“我以前没有名字,只有编号,大家都叫我1036。成为谈轻后,我才拥有了名字,我也很喜欢这个名字,不过我知道它曾经属于你的儿子,我可以改名字。” “就算是换了名字,这具身体也还是他的,不是吗?”钟思衡突然有些不满,但话说出了口后,又蹙起长眉,仓促地别开脸,低声问:“1036……你的父母没有给你起名字吗?” 谈轻愣了下,摇头说:“我没有父母,只有从小养育我的老师。”他想了想,如实说道:“我以前的世界跟晋国不一样,那里遍地绝望,我见过无数死人,也死过一次。” 钟思衡不忍地攥紧手中玉坠,惭愧道:“对不起。” 谈轻早知道钟思衡是个很容易心软的人,但他说这些不是为了让钟思衡心软,又道:“我知道不管我怎么做,都没办法跟真正的谈轻切割开来,而我无意占了他的身体是事实,我也没办法从他身上离开。你说我是借尸还魂也好,怪我是夺舍也罢,事实如此,我只能尽力去弥补他的家人。” 钟思衡抬眼看向他,眸光复杂,“我也不知该如何面对你,我希望你就是我的阿轻,哪怕你替他骂我怨我也好,我都认了。但你直接告诉我你不是,你是占了我儿身体的游魂,我该怎么办?我的儿子已经没了,可他的躯体还活着,却已不是他……” 他摇了摇头,笑容极苦涩,“我做了这么多年道士,也算是修行了一场,可是这一次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我和显哥假死后,父亲只剩下阿轻这一个至亲,我知道他想为阿轻好,可他性子急,难免与阿轻有些误解,阿轻年纪小不懂事,也总是会惹他生气,闹得大家都不开心。可自从你来了,父亲开心了许多,身体也渐渐好了许多,他很喜欢你,福生也是,就连师弟……他才跟你认识没多久。” “这些,是阿轻十几年来都做不到的,可他才是我真正的孩子,你说,我又该怎么办?” 钟思衡红着眼看向谈轻,“这段时间,我想过无数遍,若你是阿轻,那该多好,可我心里也很煎熬,因为你不是。因为不讨人喜欢的阿轻才是我的孩子,我一直都让人看着他,我知道的,他有些任性,有些固执,也有点虚荣,所以才舍不下太子妃的位子,但他其实很善良的,他只是太想要一个人爱他了。二房也好,太子也吧,他也不想跟父亲吵架的,是裴璋在利用他,蛊惑他,用他来牵制父亲……也是因为我,因为我扔下他这么多年,他才会变成这样。1036,我的阿轻不是个坏孩子,他只是没有你出色。” 第356章 他垂下头,声音喑哑,“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也很坦荡,可若是连我这个当爹的都忘了他,那这世间还有谁会记得我的阿轻?我的阿轻又会不会怨恨我?将他扔下这么多年,到头来,还要让别人取代他?” “我不能忘了他!”钟思衡摇头否决了这句话,眼神坚定,却又迷惘,“世间所有人都可以忘了他,唯独我不可以!他是我拼了命生下的骨肉,也是我亏欠了十几年的儿子!” 看着他憔悴痛苦的面容,谈轻暗叹一声,说道:“我不会取代他,白观主,我曾经让福生在京外佛寺为真正的谈轻立过牌位,在镇北侯府,也有人每日为他上香。而害死他的人,包括二房一家、皇后、太子甚至是皇帝,我都会一个个揪出来报仇。” 钟思衡双眼通红,抿唇不语。 谈轻便道:“我就是我,从我变成谈轻后,我就从未掩饰过我与他之间的不同,但现在我确实就是谈轻,我接受这个身份,也从未想过取代他的过去。我并非比他更出色,我们只是性格不同,你说外公和福生他们一开始会喜欢我,其实他们只是先入为主将我当做你的亲骨肉,爱屋及乌,才会对我好。我明白你作为父亲对他的愧疚和对我的不满,也请你放心,我会永远铭记他,替他守好镇北侯府、照顾亲友,帮他报仇,白观主,我说到做到,你要是不信,可以亲自督促我。” “报仇……”钟思衡眼底的迷茫慢慢变作决绝,沉吟道:“你说得对,我该为我的阿轻报仇。” 他抿紧唇瓣,神色凝重看向谈轻,“你真的会帮他?” 这算是愿意与谈轻和解的意思吧,谈轻无奈失笑。 “真正的谈轻起初是因为那枚假孕子丹身体变得极虚弱,之后又遭人算计,包括二房、孙俊杰,再到赔钱货太子、皇后和狗皇帝,又或者更多的藏在暗处的人,才会在宫中落水后感染风寒,再被气死。他的死,根源在于那枚假孕子丹,而那枚假孕子丹,经我们调查,应当是后宫之人专门为他准备的,那些算计他的人也是帮凶,我会找出将假孕子丹送他身边的幕后之人,也不会放过那些欺辱他的人。” 谈轻认真起来,伸出手说:“白观主,请给我一次机会。我们认识这么久,你也让福生跟在我身边这么久,应该是清楚我的性格的。我说过会为他报仇,就一定会做到。” 钟思衡凝望着他清澈的眼睛,像是要看进他眼底,看穿他的心思,确认他说的是不是真心话,最终闭了闭眼,举起左手与他击掌。 “好!我记住你的话,会一直看着你。裴璋也好,皇后太子也罢,不管将假孕子丹送给阿轻害死他的人是谁,我要他们都付出代价!” 他向来是个温柔的人,还是头回说出这么冰冷狠厉的话,柔中带刺,眸中杀意冷得骇人。 谈轻睁大眼睛看着他,再三确定他是答应了才收回手,“为他报仇是我一直以来的意愿。白观主,作为他的生父,你该亲眼看着害死他的人得到报应,谈将军还未醒来,外公年纪也大了,你也该保重身体。” 他在怀里掏出一个精致小巧的红福袋,递给钟思衡,“今天是除夕,过年就是要开开心心,实在不高兴就吃点糖。不要总是闷在屋里,谈轻肯定也是希望你能好好活着的。” 钟思衡默然看着福袋。 谈轻随即小声提醒他,“福生和师枢都很担心你。” 要不也不会大过年的跑来找他,请他来见钟思衡。 从第一次见面起,还不知道钟思衡的身份时,谈轻就知道白观主是个太让人放心不下的人,此时此刻,他看着钟思衡伤怀落寞的神情,越发肯定自己当时的判断没有错。 但他更清楚,钟思衡背负的太多了,也失去了太多了,原主的死,也许会成为让他为之坚持隐忍了十几年的念想崩溃的最后一击。 谈轻便又说:“福生跟我说过,他会去京城照顾谈轻,是因为自觉惭愧,以为自己占了你本该给谈轻的爱,所以便要替你照顾谈轻。其实在福生心中,你就是他的父亲。” 钟思衡眸光怔了怔,接过福袋,垂眸道:“多谢。” 谈轻叹息道:“过去的事谁都没办法改变,白观主也不必将所有过错都归结在自己身上,真正让你们父子分离多年的人是裴璋,是那些阴谋阳谋,但珍惜眼前人也同样很重要,别忘了,外公还在等你回去。” 钟思衡拿着福袋并未回话。 安慰的话谈轻也不方便再多说,“对了,裴折玉让我告诉你,我们初七回去,到时候你是一起走还是留下,便让人给他传个口信。” 钟思衡点了点头,沉默良久,才道:“回京之前,赣州绝非安全之地,若出了什么事需要用人,便让人给赣州大营的林参将传信。” 说起林参将,谈轻有些诧异,“上回揪出刘县那些私兵,裴折玉向那边借人,来的就是那位林参将,原来他是白观主手下的人吗?” 钟思衡摇头,“他曾是我父亲麾下一名小将,与我算是朋友,虽然与显哥有些私怨,但他为人仗义、念旧情,只要搬出你的身份,他便会帮你。再不济,便搬出外公……” 他看着谈轻,眸光又黯淡下去,在心中告诫自己——他不是真的谈轻,也不是他儿子。 谈轻心道难怪那天林参将看了他夸他那玉竹坠子好看,再往回一想,师枢也说过坠子…… 原来人家是看坠子认的人? 钟思衡敛去眸底浓浓的自责愧疚,背过身回到床榻边坐下,凝望着谈显,轻声道:“隐王殿下还在外面等着吧,别让他久等了。” 谈轻点头,“那我先走了。” 话已经说开,钟思衡不看他,大概是心里还有些难过。谈轻转身往门前走去,伸手拉开房门前,他又回头看了一眼钟思衡格外瘦弱单薄的脊背,没忍住劝道:“其实我很羡慕真正的谈轻,有一个很爱他的生父。白观主,这十几年来,你真的很辛苦,偶尔也歇一歇吧,让自己喘口气。” 钟思衡没有回应,只低着头,紧握住谈显的手背。 谈轻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冬日里天黑的早,太阳一下山很快就天黑,他过来时天还是亮的,出来时天幕黑沉沉的。 关上房门后,谈轻由衷长松了口气,一抬眼就看见院子外面站着的一帮人。师枢正揽着福生肩膀跟他说话,裴折玉很安静地站在一旁,燕一这个人很警觉,微微侧首提醒了裴折玉一句,裴折玉紧跟着回头。 在与谈轻视线相触那一刻,裴折玉原本稍显阴郁的丹凤眼瞬间温柔得犹如春水一般,快步上前接他,握住谈轻已经掉了血痂,但还是留了好些伤疤的双手,“没事吧?” 谈轻笑着摇头,“算是暂时和解了,我现在是一身轻松。对了,差点忘了要给你个东西。” 他将手从裴折玉掌心抽出,拿出一个福袋给裴折玉,里面金珠子很多,一晃就会响动。 裴折玉有些意外,“我以为自己是没有红包的。” 谈轻斜睨了他一眼,“漏掉谁也不能漏掉你啊。” 恰好在这时,天上一声轰鸣,炸开一朵朵绚烂金花。不知不觉,都到了放烟花的时辰了。 谈轻仰头看天,忽然踮脚勾住裴折玉脖子,抬头亲他一口,眸中倒映烟花,笑意灼灼。 “新年快乐,裴折玉!” 这是他在这个朝代跟裴折玉渡过的第一个除夕,这次能跟裴折玉一块看烟花,他很开心。 放烟花的地方离园子很近,一朵朵金花升空,吸引了师枢和福生的注意力。烟火在空中爆炸的声音很大,间杂着几条街道外行人喧闹的欢笑声,几乎完全盖过谈轻的话。 裴折玉没有听清楚谈轻的话,却被他当众亲得一愣,而后弯唇将他拥入怀中,堵住唇舌。 除夕夜一过,就是大年初一,一大早大街小巷炮竹声就没停下过,谈轻拖着一条还没好的伤腿到处疯跑放炮竹,让裴折玉颇为操心,大年初二才算消停些,因为下雨了。 谈轻前两天一直疯玩,除夕熬了一整宿守岁,裴折玉也跟他熬,下雨时两人补觉睡过了大年初二,这次裴折玉的心病也没再复发。 新年眨眼过去,到了初七。 春回大地,冰雪消融,裴彦家商行在扬州的货船返京,谈轻等人去临江府坐他家的船。 这一次,钟思衡带着谈显和师枢等人跟了上来,依旧没有暴露身份,打算先回紫山观落脚,也方便卓大夫时不时给谈显解毒。 江知墨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送别谈轻等人,要是没有隐王和王妃,他哪里能这么顺利在刘县站稳脚跟,也立不了这次的大功劳。 谈轻心说江知墨要是一直这样单纯,恐怕他们是没法在京城再见的,官场如战场,他缺心眼哪里斗得过别人,升到京中做官? 大年初九,宝丰商行的货船在临江府扬帆起航。 小半个月后,抵达京城。 第357章 第168章 入京那一天,雪下得很大。 在渡口下船时裴折玉早早就给宁王和国公府传了信,等回到京城那天,宁王派人出京来接他们,老国公也派钟惠亲自过来了。 出京这么久,再看到漫天大雪谈轻都有些不习惯,裹了一层又一层厚衣服,跟个球似的。 这趟回京,他们在路上就了半个月时间,在正月二十一到了通州渡口,跟钟思衡等人分别后,钟思衡和师枢带谈显回紫山观,谈轻和裴折玉则慢吞吞地拖到二十五才入京。 在入京前一天,右相贪污一案的结果也下来了。 去年年底,谈轻和裴折玉被常家人刺杀的事传到京中时,皇帝已经封印了,年底官府也停办公事,一直到过了年,季帧等人带伤回京,将账册呈交到朝堂,惹皇帝震怒。 几方势力争了一轮又一轮,有人要捞右相,有人要踩右相,前两天终于出了结果,查抄右相一脉及常氏一族,单一个右相,抄家找到的脏银高达数百万白银,轰动朝野。 而近二十年来,右相及其亲眷、学生贪污受贿,积累的金银财宝抵得上大半个国库,连府中都藏了满墙金银,细查下去是多少百姓的血汗,藏了多少冤案。短短十来天,又揪出了占据半个朝堂的贪官蠹虫。 皇帝或许能容忍自己吃肉,给右相留点汤,可右相一脉越来越过分,贪得越来越多,越往深处查,右相的人脉就越叫他心惊胆战。知晓自己很快就会被在朝中架空,一时间连他最忌讳的程纬养私兵的事都被压了下去,下了死命令决心要严惩这些人! 最终右相负荆请罪,皇帝念在他在朝中战战兢兢二十多年,也曾立过不少功劳,如今年事已高,便罢黜官职,允其返乡养老,至于其他常家人,俱是量刑流放,而右相谢恩之后,当夜饮了毒酒谢罪自杀。 谈轻收到消息时还很震惊,不过右相的死,裴折玉查到是因为皇帝的威逼,也是右相为了保住自己的后人,与皇帝做的一个交易。 右相知道皇帝的太多秘密了,连皇帝私下给漠北送钱粮盐铁都是右相和常家在运作。他这次触到裴璋的底线,为了保住常家血脉,他就只有死路一条,他若不死,常家就不只是被流放处置了,而是满门抄斩。 右相一脉倒得轰轰烈烈,这个新年过去,朝中百官来了一个大洗牌,空出来不少位子。 不少贪官被揪出来下狱、斩杀。 至于程纬,他罪名太多了,也是秋后处斩,不过念在他最后交待了账册,他的罪名并未祸及他的家眷,黄小月母子被轻轻放过。 而那些被带上京问罪的人不仅仅贿赂程纬,还给他养私兵,甚至刺杀隐王和王妃,严重者秋后处斩,像刘家及时醒悟,便罚没家财处于流放。最后,石家兄弟的案情也在朝中被公之于众,石家人也下狱了。 这次福生依旧跟着谈轻,一行人跟钟惠等人在京郊碰面,入夜前回到京中,舟车劳顿一路辛苦,第二天一早裴折玉就去上朝了。 这次是赣州的案子是隐王督查的,而扳倒右相一脉至关重要的账册,更是隐王和隐王妃他们冒死得来的,他们立了大功,右相一脉恨他们入骨,而皇帝肃清右相一脉的钢铁手腕也叫其他人对他们很忌惮。 故而他们入京第一天,就有人不少人盯上了他们。 如今风尖浪口,自是没人敢乱动他们,右相一脉倒台,他们可是大功臣。皇帝必然知道他们昨天回来了,哪怕没发话,裴折玉也该尽早入宫去跟皇帝交待清楚这些事。 这是裴折玉头一回上朝堂,他一早起来谈轻也醒了,满心不安,等他换上朝服出门后,谈轻更是焦虑。结果没等裴折玉回来,宫里便来了人,太后召他这位隐王妃进宫。 昨晚回来前裴折玉就说过,回去后他要去见裴璋,而后宫肯定也会召谈轻入宫,一是定会问责他先前偷偷跑出京,二是安抚这次谈轻在赣州受伤,还有嘉奖他和裴折玉。 他跟裴折玉现在是夫夫一体,裴折玉在朝堂办了大事得了奖赏,谈轻这王妃也是该有的。 谈轻便让福生翻出了八百年没穿过的王妃朝服,换上后坐着轮椅入宫,他腿上的伤好了七七八八,留下一道很长的疤,早就能跑能跳,但疤痕猩红猩红的,看去很狰狞。 反正装病重就不用跪拜行礼,为难一个身体还没好的人说出去太后脸上也没什么光彩。 装病装到底,福生细心地给谈轻脸上擦了一层粉,让他脸色看起来更苍白,谈轻头回这么轻松进宫,全程坐着到了太后宫里,太后也没晾着他,立马除让人带他进来了。 进了太后的寿安宫,谈轻才发现皇帝后宫嫔位以上的妃嫔都在,包括皇后和王贵妃,这两人一左一右簇拥着太后,但肉眼可见太后身边最亲近的还是她的侄孙女程若蝶。 福生推着谈轻进来时,皇后和王贵妃都跟太后说着话,边上的惠妃祥妃和丽嫔等妃嫔要么附和讨好,要么垂头不语。叫谈轻意外的是,常嫔居然也在,而且位置还不是末席,甚至紧紧挨着惠妃和祥妃。 常嫔今日穿着一身不算显眼的淡蓝色宫装,发髻梳得偏素净,却斜斜簪着一支突兀的华贵的金钗,还是支凤钗,镶嵌着一颗亮眼的鸽血红宝石,一看就不是她自己的分位能有的。她赫然春风得意,时不时笑着抚一下金钗,身边的妃嫔也在恭维她。 再看皇后,虽然在笑着跟太后说话,可压根不看常嫔一眼,显然对她很是不喜,谈轻一眼就看出来,常嫔绝对已经得了奖赏。 常嫔还自顾自乐着,反而是太后身边的程若蝶最先提醒太后,“姑奶奶,隐王妃到了。” 谈轻敢担保,这满殿的人绝对不是没人发现他,只是太后和皇后贵妃没发话,那些妃嫔都不敢‘看到’他来了,至于常嫔纯粹是太高兴太忘我,估计是真的没见到他,不过程若蝶的提醒恰到好处,没有让谈轻等待,太后一见到他便慈祥地朝他招手。 “隐王妃来了,快,上前让哀家看看可是瘦了。” 谈轻还真不太习惯太后对他这么热情,可她都发话了,福生自是推着他过去。谈轻也没起身,拱了拱手说:“谈轻给太后娘娘请安,见过皇后娘娘、贵妃娘娘,还有诸位娘娘。请太后娘娘恕罪,我腿伤还没有痊愈,站起来就疼,实在没办法起身跪拜。” 太后面不改色,仍是慈眉善目地笑着说:“不碍事,你身体要紧,腿上的伤便好好养着。” 谈轻知道太后是个人精,自己这么说也是试探,太后没动怒,就说明这趟叫他入宫是嘉奖大过责罚的。他这便故作乖巧地说:“多谢太后娘娘,谈轻这趟去赣州,带回来不少特产,也给太后娘娘带了一份。” 他使了一个眼色,身后的洛白便捧着一个长匣子躬身上前,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张绣布,将其展开,便是一幅朴素的字画,麻布上绣的是写意的山水花鸟,提了一首词。 皇后瞥了一眼,便冷笑出声,“一块破布,也值当千里迢迢送到母后面前?隐王妃,母后一直记挂着你,你就这样敷衍母后?” 谈轻就知道皇后会挑刺,他跟裴折玉立了功,最不高兴的就该是皇后母子,他也没将皇后的责骂放在眼里,只跟太后说:“太后娘娘,这是赣州那边很独特的绣品,它看起来是比不上宫中的绣品那样精致华美,但这副庐陵山水画,却是大家所作,这手艺或许比不得宫中司制房的绣娘,却也是赣州的女子一针一线绣出来的。” “京城外的山河很辽阔,也有很多京中没有的新鲜物件。”谈轻道:“我想太后娘娘见识广,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赣州去年刚遭过灾,百姓能填饱肚子已很是不容易,什么好物件全都被那些贪官蠹虫和黑心肝的富商夺了去,百姓手里还能剩下多少东西?孙媳不愿意劳民伤财,想着太后娘娘心怀慈悲,应当也很是忧心赣州的百姓,回来前找了又找,才在一位书画大家手中换到了这副绣画,献给太后娘娘。” 皇后顿时哑火了。 她自认是不够聪明,可谈轻话都说的这么明显了,她要是还插嘴,岂不是显得她们这些宫里的娘娘生性奢靡,不知民间疾苦吗?前些天皇帝才整顿了一批贪官,后宫与朝堂向来息息相关,也肃清了一番,不见眼下宫中妃嫔打扮都素净不少了吗? 皇后悻悻闭嘴,懊悔地瞪了谈轻一眼,心知这回眼药没下成,太后肯定也不会责怪谈轻。 太后果然面露动容,“民间的绣件也别有意趣,哀家倒是觉得这画挺好的,隐王妃有心了。这段时间在赣州,你和老七都受罪了。” 谈轻得意地冲皇后露出一个假笑,随即诚恳道:“能为父皇分忧,我和殿下不辛苦的。” 在太后这里,对皇帝好的话,才是她最爱听的话,她显然很满意,笑着点头,“隐王妃腿伤如何了?一会儿让太医正给你瞧瞧,年纪轻轻的可别落下毛病,老了就难受了。” 第358章 谈轻立马谢恩,“谢太后娘娘。” 太后也没忘记正事,又说:“你这回偷偷跑出京城,实在是不该,可你怎么说也立了功,还受了委屈,哀家这次便不责罚你了,回来之后就老实点,待在王府里好好养伤,莫要再叫皇帝为你和老七操心了。” 王贵妃也笑说:“是啊,隐王妃是不知道,知道你偷跑出京,又在赣州受了伤,陛下当时多着急头疼,好几宿都睡不好。好在你平安回来了,本宫知道你和老七新婚燕尔的,舍不得分开,可老七那是去办公事的,这次也算吃了教训,下回可别再犯了。” 谈轻心说皇帝哪儿能操心他和裴折玉的死活?不过转念一想,皇帝估计还挺怕他死了的。 他要是没了,皇帝还有什么筹码牵绊老国公?这两年漠北战事在即,以裴璋的性格,肯定还是想留着老国公,做两手准备的。 要不说王贵妃比皇后会说话,人家开口带笑,同时附和太后,还给他偷跑出京找了一个借口。谈轻没必要跟她争,腼腆地笑了笑,便垂头说:“谈轻知错了,太后娘娘莫气。” 这算是给了太后一个台阶下,太后笑意多了几分真诚,又跟王贵妃你一言我一句地跟谈轻嘘寒问暖。虽然常嫔说不上话,但王贵妃时不时还带她一句,谈轻便也耐心陪笑。 皇后看在眼里,面色微沉,倒也没有硬要插进去,捧起茶碗接着茶盏掩盖翻了个白眼,心说谈轻这臭小子明显是在玩苦肉计,那绣画也是在敷衍太后,太后给他请太医院医正也罢,王贵妃上赶着干什么? 王贵妃是个人才,只要她有心,绝对不会让人有空闲尴尬,虽然谈轻不太想聊,聊着聊着,谈轻笑得脸都快僵了时,寿安宫外的宫人才进来通报,皇帝和宁王、隐王来了。 正端着茶水中场休息的谈轻闻言立马坐直了,太后也很快让人请皇帝和两位皇子进来。 不多时,裴璋带着宁王和裴折玉进殿,皇后和贵妃带头与众妃嫔宫人起身行礼,谈轻跟着低头,目光却越过裴璋和宁王,直直看向他们身后一身玄青亲王蟒袍的裴折玉。 蟒袍肃穆威严,却衬得裴折玉那张原本稍显冷郁的脸多了几分艳丽,谈轻是越看越喜欢。 裴折玉和宁王给太后请安时福至心灵看来,撞见他亮晶晶的双眼,丹凤眼弯成了月牙。 太后跟裴璋说了两句话,无非是关心一下他的身体,皇帝应了声,回头才看到谈轻似的。 “老七家的今日也在,正好,朕也省了功夫,再派人召你进宫了,如何,腿伤得严重吗?” 谈轻立马收回偷看裴折玉的视线,心里直骂裴璋狗皇帝,半垂着头说:“站起来会很疼。” 裴璋笑问:“那若是再有下回,还要偷跑出去吗?” 谈轻看向裴折玉,毫不违心地说:“那是要看情况的,上回是我家王爷身体不好,又那么冷,我不放心。要是下回父皇再让他跑那么远办差事,说不定我还是会跟上去的。” 裴璋一脸拿他没办法的样子,“谈轻,你这倔牛一样的脾气,也不知道是不是随你外公。” 谈轻眨了眨眼睛,看向他说:“我跟外公还隔了一代呢,说不定是随了我爹和我父亲呢?” “也是,镇北侯夫夫也是这样的牛脾气!”裴璋扬声笑了笑,脸上丝毫没有半点心虚愧疚,只说:“罢了,这回你也尝到苦头了,朕便不罚你了,老七,你的王妃,回头你自己看着点,务必叫他老实待在王府里把伤给养好了,省得卫国公再找朕抱怨。” 谈轻腹诽这人脸皮还挺厚,害了钟思衡和谈显和那么多谈家军,还能面不改色提起他们? 可就算大家都知道他是装的,裴折玉还是应了是。 右相是死了,但朝堂还乱着,裴璋收拾了右相,等同于自断一臂,近来确实很忙,跟太后说了几句话就走了,皇后都没能跟他说上一句话,最后满脸幽怨地看着他离开。 皇帝一走,宁王和裴折玉也不便在后宫多留,二人向太后告退,裴折玉顺道接走谈轻。 出了寿安宫,谈轻着实松了口气,才有空闲跟宁王说话,宁王颇有些担心谈轻腿上的伤。 “至今还无法起身,七弟妹竟然伤得如此严重吗?” 谈轻不想跟他撒谎,裴折玉却抢先答道:“不碍事的,只是伤还没好全,筋脉受损,大夫说养上三个月便无碍。方才太后娘娘已经下旨让太医院给王妃看诊,想必很快会好。” 谈轻眨巴眼睛,配合点头。 宁王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他想了想,又跟裴折玉说:“七弟,三日后你便要去刑部上值,父皇和我对你都寄予厚望,你定要尽心尽力做事,若有需要,尽管来找我。” 谈轻闻言颇为诧异,抬头便见裴折玉颔首道:“我明白,多谢二哥,一直以来都在帮我,若是没有二哥,右相伤了我和王妃这笔帐,我们恐怕也没法向他讨,只能吃哑巴亏。” “自家兄弟,还跟二哥说这些客气话?”宁王摇头失笑,“先前你和七弟妹帮我筹集药材时,我也没跟你们客气。至于右相,他贪得太多了,害了太多百姓,是他咎由自取。” 他拍了拍裴折玉肩头,“好了,七弟妹身上还有伤,你们回府休养几日,待七弟妹身体好了再到我府上,给你们办一场庆功宴。” 裴折玉应道:“多谢二哥。” 谈轻跟着点头。 宁王和他们在宫门前分别,裴折玉和谈轻便回隐王府。上了马车隔绝外人窥探,裴折玉才问起谈轻方才在寿安宫的事,谈轻一五一十说了,这些人的反应都跟裴折玉猜测得一样,走时太后还给了他不少奖赏,而裴折玉那边,皇帝也给了不少赏赐。 今日早朝也很顺利,裴璋哪怕再不乐意,最终也允许裴折玉入朝堂,但是先让他去刑部。 刑部是块硬骨头,裴折玉一个刚入朝堂的皇子,在朝中没什么势力,是很难啃下来的。 何况进来查抄了不少臣子,正是刑部最忙的时候,哪怕裴折玉被允许休息几日再去上值,真到刑部时也是很难上手的。明面上裴折玉去刑部,是因为他这一趟立了大功,破了冤案,揭露了右相一脉,实际上,去刑部对他没有好处,差事办好了裴折玉就要多一个冷酷狠戾的罪名,定会得罪不少人,办得不好,不正合裴璋意吗? 至于宁王希望裴折玉能跟裴璋和解这方面,裴折玉再朝中站稳脚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打算慢慢试探,以及改变宁王的想法。 谈轻对狗皇帝嗤之以鼻,这不就是输不起吗? 但裴折玉倒觉得是个好机会,他原本名声也不好,外传都说他阴郁孤僻,刑部正适合他。 回隐王府后,皇帝和太后、甚至皇后的赏赐也下来了,这几人都未必真心,前两个于公要给他们赏赐,后面那个是被裹挟着赏的,给的都是一些没用的摆件,还不如太后和裴璋实诚,给了好些珍贵药材。 其中有一盒药膏,对愈合伤口有奇效,还能祛疤,谈轻分了一点给卓大夫研究,剩下的,先挽起裴折玉袖子给他抹在手上伤疤上。 裴折玉很无奈,这药分明是给谈轻用的,谈轻居然用在他身上?每回见到谈轻小腿上的伤疤,裴折玉便很是心疼,其实他们也不算撒谎,谈轻站得久了,小腿确实会生疼。 这药裴折玉省下来给谈轻用,只盼他早一些好。 两人刚回王府,许多请帖成堆送进了隐王府,有谈轻的老朋友裴彦、陆锦还有秦如斐谈明的问候,还有一堆不认识的人的请柬,都是皇亲国戚和权贵,裴折玉都给推了。 理由都是现成的,隐王妃腿伤未愈,无法赴宴。 裴折玉不受宠时,门前清冷,人人避而远之,如今刚回京得了奖赏就有人上门巴结了。 谈轻也觉得讽刺。 他们离开京城将两个多月,京城也发生了很多事,其中最让谈轻震惊的,是关于二房的。 谈卓死了。 这消息是谈明让人送过来的,收到消息时谈轻和裴折玉还在吃饭,听完后饭都忘记吃了。 “怎么死的?” 福生说:“听说我们离开京城后,谈淇就被送回了谈家,居然没死,但太子都不要他了,谈卓在官场上也遭人奚落,年前被查到贪污,革职查办,除夕夜的时候喝多了,一头栽进池塘里,没过年人就没了。” 谈轻啧了一声,“听着像是喜事,这就是报应吗?” 裴折玉虽然没说话,却也笑着给谈轻夹了一片肉。 福生欲言又止,“可是……” 谈轻就着谈卓的死讯狠狠下了一口饭,见他吞吞吐吐的,便问:“可是什么?有话直说。” 福生看他想听,便直说了,“谈卓死后,太子又把谈淇接回去了,也不知道谈淇怎么命这么硬,他都当面说过太子的不是,只是利用太子,太子居然还能忍着接他回东宫?” 谈轻一口饭堵在嘴里,没心情笑了,嚼吧嚼吧咽下去,没好气说:“下次像谈淇这种晦气的消息,就不要在我吃饭时说出来了。” 第359章 “是少爷自己要听的嘛。”福生小声嘀咕了一句。 谈轻没跟他吵,拿着筷子思索了下,回头问裴折玉:“谈卓一死,谈淇就被接回东宫……裴折玉,你说,他们是不是又憋着坏?” 他有些担心谈淇又要利用重生的便利害裴折玉。 裴折玉倒没有将太子和谈淇放在眼里,又给他夹了他喜欢的菜,温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太子如今在朝中已非一家独大,谈淇也不过一些小聪明,我们等着接招就是。” 谈轻心说也是,被他这么一安慰,也不妨碍吃饭了,而且谈淇没死成,身体确实落下了严重的病症。听闻他服下孕子丹同时又泡在冷水里许久,转化期里小死了一回,醒来后孕纹也十分黯淡,还不如谈轻。 而且太子那里还有谈轻托钟惠之手送去的不孕不育药,他们根本无需担忧东宫能有喜。 真有,那太子就绿了。 谈淇曾经为了一己私利害得原主不轻,这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了,谈轻让福生将谈卓已死的消息和谈淇的状况转告钟思衡,希望他看到害过他孩子的人这个下场能开心些。 裴折玉去刑部前还能休息三天,谈轻本以为这三天能跟裴折玉好好逛逛京城,赶上京城新年还没有完全过去的余庆,没想到第二天宫里就传来消息,常嫔被皇帝赐了封号。 慎。 如今她不是常嫔了,而是慎嫔。 有封号的嫔和没封号的是完全不同量级的,慎嫔先后两度母凭子贵,先是裴折玉娶谈轻让她从贵人晋升嫔位,而后是裴折玉立功,让她受封,她在宫里也算吐气扬眉了。 可这个封号,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别有深意。 就跟裴折玉的封号一样,隐王,慎嫔,都有敲打他们的意思,裴璋还是怪会恶心人的。 诚然,这是慎嫔的喜事,她派人请裴折玉和谈轻入宫,她明面上还是裴折玉的母妃,要是不去,孝道上说不过去,裴折玉便应了。 慎嫔是有争宠的野心的,可着实不太聪明,裴折玉原本并不打算带谈轻去,免得谈轻受委屈。可谈轻想着刚成亲那会儿进宫慎嫔就让裴折玉跪了好久,怕这次也一样,要跟着去看着,免得让裴折玉受委屈。 午时前,两人就进了宫,去了慎嫔的毓秀宫。 现如今慎嫔是毓秀宫正儿八经的主位娘娘,这几天不少妃嫔巴结她,正是最得意的时候,谈轻和裴折玉来时,她穿着身与以往素净截然不同的红裙,戴上整副镶嵌红宝石的金凤头面,看去极奢华,可其实与她温婉小意的相貌是有些矛盾的。 一见到裴折玉和谈轻,慎嫔便笑起来,仿佛先前罚裴折玉跪了许久、后来又在皇后面前卖了裴折玉的人不是她,一口一个乖儿。 谈轻是真的相信慎嫔没有什么心机,看着她今日格外华丽的打扮,跟裴折玉是相对无言。 近来皇帝在严打贪污,后宫为了避风头,都刻意往朴素简单那方面打扮,她怎么反其道而行?而且右相贪污还是裴折玉告发的! 谈轻顿感头疼。 在慎嫔让他们坐下时,谈轻暗示她,“今日慎嫔娘娘打扮得很是华贵,与以往不太一样。” 慎嫔抬起手轻抚发髻上的凤钗,嫣然笑道:“王妃也看出来了?这副头面可是皇后娘娘赏赐的,这身衣裳则是丽嫔让司制房送来,恭贺本宫受封,说起来近来宫中的姐妹都送了不少礼来,这可都是托了王妃的福,要不是你帮衬,老七也立不了大功!” 在她眼中,裴折玉是烂泥扶不上墙,只有一次两次间接帮她晋升的谈轻才是真正的功臣。 谈轻嘴角一抽,回头看向裴折玉,裴折玉摇了摇头,让他不必在意,反正不是亲生的。 但小时候还不知道生母是宁芮时,裴折玉肯定也是对慎嫔这个母妃有过一些期待的吧? 谈轻皱了皱眉,又问常嫔:“那皇帝来见过你吗?” 慎嫔笑容僵了僵,“还没有……” 晴芳在一边小声补充,“今日来宣旨的公公说,今夜陛下会过来与主子娘娘一块用膳。” 慎嫔又笑了起来,可不知怎么又有些幽怨,“自打本宫搬到毓秀宫,陛下还从未来过见过本宫,晴芳,你去将本宫那把玉琵琶取出来,陛下以前最爱听本宫为他弹琵琶了。” 谈轻默默扶额,裴璋近来忙得很,今晚抽空来吃饭,应该是不好赏赐裴折玉,便转而对他的母妃封赏,可裴璋最近在严打什么整个朝堂和后宫都知道,所有人都在避嫌! 他们刚回京城一两天都知道,自打右相倒台后,京中多少臣子都谨慎起来,过年也不敢大摆宴席,穿得要多素有多素,一个个低调得很,就怕第二天被抄家的就是自己! 常嫔被算计穿得这么华贵,戴凤冠,还弹琵琶…… 但愿裴璋是个色令昏智的,看见这样的慎嫔时,不会觉得慎嫔触他眉头,拂袖而去吧。 慎嫔大概也觉得在裴折玉和谈轻面前说这些没意思,让晴芳给他们上茶,打发走了满殿宫人,便语重心长地跟谈轻说:“隐王妃,不是本宫催你,你和老七成亲也快一年了,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六皇子也快成亲了,东宫目前没什么消息,可瑞王妃年底刚生下小皇孙,陛下亲自给取了名字,叫耀光,你们是不知道,最近贵妃可得意了,陛下也是三天两头就去她宫里。可她是贵妃,谁敢跟她争?” 她有些想入非非,“如今你们立了功,陛下也给了你们机会入朝做事,若是你们早日生下小皇孙,想来陛下一定会更加重用你们。到那时,我们就不用再受以前的窝囊气了!” 裴折玉俨然不想说话。 谈轻摸摸鼻尖,反问慎嫔:“这些是谁跟你说的?” 慎嫔有些不好意思,“本宫也是听宫里的姐妹说的。丽嫔也说,像我们这些娘家不显贵不受宠的,没法帮到你们更多,你们更要抓紧生下皇孙,才能让陛下多看你们一眼。” 又是丽嫔…… 谈轻无言以对。 慎嫔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是动摇了,便哄道:“隐王妃,本宫也是盼着你们好的,早些生下小皇孙,对你对老七对我,都有好处。” 谈轻:“……” 谈轻颇有些无奈,他都受伤了,慎嫔就只管争宠。 没等谈轻想到怎么回话,裴折玉便极冷漠地说道:“母妃不必多说了,后宫的娘娘与你说的话,你听听就算了,不必当真。我们与他们不同,现在生孩子,不亚于是被推出去和太子、瑞王争,母妃当真以为,若我们得宠,皇后和贵妃能饶过你?” 谈轻有些诧异地回头看他,今天裴折玉长嘴巴了? 上回来不老实跪了吗? 但这样也好,慎嫔再笨,裴折玉这么不留情面,她也意识到不太好,主要是更害怕皇后和贵妃在宫中的势力,这便讪讪笑道:“那都听你们的,本宫不懂,你们要小心些。” 谈轻暗松口气,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茶比上回来的时候喝的要更好,不用想都知道宫里的人踩低捧高,见他们得宠就换上好茶。 慎嫔刚刚在他们面前丢了脸,尴尬地喝了口茶水,小声解释说:“这段时间,宫中多了一位宜贵人,很是得宠,还是宁王的亲表姐,跟先皇后长得很像,胆大得很,还敢跟贵妃争宠,我也是有些看不过眼……” 宁王的表姐? 跟先皇后很像? 这让裴折玉和谈轻有些诧异,两人相视一眼,谈轻直接问慎嫔:“宁王表姐怎么会入宫?” “错不了,正是宁王殿下的亲表姐!是先皇后的娘家侄女,姓刘,跟长公主亲近得很的!” 慎嫔当他是大靠山,见他问起,连忙讨好地说:“那刘氏年纪也不小了,如今已是二十有九,早就嫁过人了,还有两个儿子,可她运道不好,夫婿早些年被牵连进了一个案子,人没了,儿子也被砍了。刘氏无情无义跑回娘家躲了几年,一个月前随她母亲入宫拜见太后,好巧不巧被陛下看见了,便纳入宫中,封为宜贵人。” “刚入宫就是贵人,还有封号!要知道,先皇后闺名怡宁,与她那宜贵人的宜听着多像啊!” 慎嫔越说越酸,“她年纪也不轻了,又嫁过人生过孩子,还克夫克子,不过是仗着长得像先皇后罢了,陛下才会常去她宫里吧?” 第169章 慎嫔说这些话太过主观了,她跟宫里那么多妃嫔比都不算聪明,要不也不会被皇后和丽嫔轻易算计,谈轻看她也说不出来更多有用的信息,失望之余,多叮嘱了她一句。 “这些话,等皇上来了,慎嫔娘娘千万不能说。” 慎嫔掩唇道:“放心,本宫没有蠢到那个地步。”她似乎有些心急,频频看向外面天色,“原本是想交待你们早些生皇孙的事的,你们有自己的主意,本宫也就不再多说了,陛下已经许多年不曾来见过本宫了,你们再坐一会儿,没什么事就先回吧。” 谈轻端着茶碗无语凝噎,常嫔兴冲冲地派人叫他们进宫,这才喝上一口茶就要打发他们走,他开始怀疑慎嫔这么多年在宫里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靠后宫娘娘大发善心吗? 第360章 然而慎嫔都发话了,谈轻也只好默默搁下茶碗准备走人。裴折玉先他一步起身,却跟慎嫔说:“在父皇来之前,母妃还是尽快换一身打扮,近来因为右相贪污一案,牵连众多朝臣,若不想惹祸,便安分些。” 慎嫔笑容僵在脸上,怒瞪他道:“本宫安安分分的,怎么会惹恼陛下?老七,你出去一趟,反倒教训起母妃来了,翅膀硬了吗?” 谈轻想帮裴折玉解释,裴折玉按住他肩头,冷淡地说:“母妃何不想想,你不过是得了封号,平日视你若无物的皇后和丽嫔好端端为何送你这些东西,她们有必要讨好你吗?” 慎嫔气得脸都红了,拍桌起身,捏着手帕的手指着裴折玉,指尖颤抖,“老七,你放肆!” “丽嫔是皇后的人,母妃早知道皇后和太子对我极为不满,她们根本不必拉拢你,但不方便动我,算计母妃还不容易?”裴折玉神情近乎冷漠,“今日母妃的荣华富贵,是我为你挣来的,若母妃不想回到以前在宫中无人问津的日子便听我的。你已非刚进宫的贵人,不必与其他妃嫔争宠,只有安分守己,才能留住眼前的富贵。” “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不喜欢你,那还不是因为你不招人待见?”慎嫔气归气,转念一想裴折玉说的又有些道理,“真有这么严重?” 她在宫里待了快二十年,早几年得宠风光过一阵,后来失了宠,十几年来也是吃过不少苦头的,便越发坚定了一定要重新夺回皇帝的宠爱,更怕失去已经到手的富贵。 从前每月用度被宫人扣下或私吞,她都不敢出声,大冬天的没有炭,天热时更没有冰…… 她不想再受这些苦! 看慎嫔原本红润的面色赫然白了几分,谈轻扯了扯裴折玉衣袖,便安慰道:“慎嫔娘娘无需担心,只要你平日小心些,她们是算计不到你头上的。不过近来皇上因为右相贪污一案气得不轻,这风尖浪口的,大家都怕触霉头,所以还是安静些好。” 慎嫔倒是相信谈轻的话的,在她眼里,谈轻是帮了他们母子的福星,她戴着金护甲的手轻轻抚过衣袖上精美的金绣纹,有些不舍。 “没想到皇后娘娘和丽嫔娘娘居然存了这样的心思……好吧,本宫换了,那这凤钗呢?”慎嫔抚上发间的凤钗,眼巴巴地看着谈轻,“这凤钗是太后娘娘赐的,应该无事吧?” 慎嫔还是个爱美的女子,谈轻笑着摇头,“既然是太后娘娘赏赐的,就留着吧。今日是慎嫔娘娘受封的好日子,也不能太素,换朝服吧,错不了,安安静静陪陛下用膳即可。” 否则以她这不够聪明的脑袋瓜,谈轻真怕她会惹事。 “本宫知晓了。” 慎嫔不情不愿地应下,她是真喜欢皇后跟丽嫔给她送的这些头面首饰和衣裳,但也还算听话,就是不免抱怨,抚着衣摆说:“方才那宜贵人过来道贺时正好碰上丽嫔派人来送这身衣裙,盯着看了许久,怕是眼红得紧,还想跟本宫换,本宫才不答应。丽嫔说,这身衣裳是今年宫中仅剩下最后一匹流金锦做的,一尺千金!宜贵人想得美,送一套破珍珠头面就想换走?但这丽嫔坑害本宫也真是大手笔……” 这流金溢彩的料子这么美,她根本舍不得换下来。 谈轻回头看了裴折玉一眼,不出意外看见裴折玉面露沉吟,但他看得出来慎嫔看不惯最近得宠的宜贵人,便由着她抱怨,只道:“我和殿下都知道娘娘在宫里也很辛苦,但我们跟娘娘是荣辱与共的,如今我们好不容易有点起色,那么多人盯着我们,稍微有点差池我们就要被打回原形。往后好日子长着呢,娘娘不必急在一时。” 还是谈轻说的话让慎嫔舒心,她白了裴折玉一眼,才又弯唇笑起来,“隐王妃明白本宫不容易就足够了,你们好好过日子,在陛下面前用心办事,本宫绝不会给你们拖后腿!” 谈轻也不全是哄她的,慎嫔明面上跟裴折玉是母子,跟他们就是捆绑着的,皇帝肯定不乐意给裴折玉权势,但给都给了,他或许等着看裴折玉笑话,而慎嫔这里也要盯着。 万一慎嫔在宫里出什么事,裴折玉也会被她牵连。 慎嫔自己能承诺不会拖后腿,谈轻就满意了,又耐心跟她说了两句,就和裴折玉走了。 离开毓秀宫后,裴折玉推着谈轻出宫,不大赞同地说:“我会派人来督促母妃,尽量不出错。她并不聪明,连算计你我都摆在明面上,她说什么话,王妃大可不必再理会。” 谈轻拉住他衣袖,“这还是在宫里,你小声些。”看四周无人,身后又有燕一和福生跟着,他才暗松口气,小声说:“她如今还是你的母妃,明面上我们要做出孝顺的样子,只要她不胡闹,我不过说两句话哄哄她罢了,不费什么事,她还挺好哄的。” 裴折玉不着痕迹地拧了下眉头,“她毕竟担着我母妃的名分,年幼时也曾将我养在膝下几年,虽说都是乳娘照顾我,她不过是利用我争宠。这些年来,她对我如何苛责我也都能忍,但王妃不行,你不用忍。” 谈轻好笑道:“你现在不用忍,我也不用忍。你放心,你现在升官了,她不敢再随便罚跪了,至于我,她现在还当我是靠山吧。” “其实她还是有些小聪明的,知道不能得罪我。”谈轻思索道:“但她方才说的那位宜贵人……宜贵人要和慎嫔换那身一尺千金的流金锦做成的新衣,你觉得是好意还是巧合?” 皇帝正为右相贪污一案伤肝动怒,丽嫔送流金锦制成的新衣给慎嫔,就是故意想让她在皇帝面前被责骂。慎嫔爱美,也贪慕荣华富贵,果真上当,宜贵人好巧不巧在这个时候要跟慎嫔换那身新衣,关键是她还是宁王的亲表姐,这便不得不让人多想。 裴折玉明白谈轻的暗示,“确实太过巧合,母妃不喜欢宜贵人,宜贵人与她也不在一宫,今日却特意过来道贺,想来应当是好意结交。回去后,我托二哥向她道谢便是。” 谈轻点头,摩挲着下巴说:“那这宜贵人还是个好人呢,不过这丽嫔引导慎嫔催我们生孩子,肯定是要跟贵妃和瑞王争,会是皇后安排的吗?皇后会愿意让我们先生下皇孙吗?宜贵人再得宠,也妨碍不到无宠的慎嫔,会是有人在引导慎嫔和她斗吗?” 裴折玉皱眉道:“后宫中向来不乏阴谋算计,想不通便不要想了,我会找个机灵点的人看着慎嫔,我们只安心做自己的事就好。” 谈轻笑了笑,“也是。” 宫里固然有许多可怜女子,但他们也管不了,能顾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已经很不错了。 二人边说边走,快出后宫时迎面碰上了一身黄色蟒袍的太子裴乾,谈轻正跟裴折玉笑着说话,见到赔钱货后脸上笑容顿时拉下来。 可不见都见了,当面撞上,裴折玉只能拉住轮椅停下来喊人,躬身行礼,“太子殿下。” 谈轻一脸晦气,心下再次庆幸他装腿疼坐着轮椅不用行礼,就抱着手臂坐在那里看着。 太子还是先前那副德行,不过大抵是最近裴折玉得了嘉奖,令他很是不满。此刻碰见裴折玉,他沉着一张冷脸,满眼嘲讽,“七弟,这么巧也进宫请安?对了,忘了恭喜七弟,这趟差事办得真是出人意料的好,不仅自己得了赏,母妃也沾了光。” 谈轻压根不想听他说话,没耐心地眼神游移开来。 裴折玉直起腰淡声应道:“太子殿下过誉了,这趟差事还是太子殿下一力举荐臣弟,臣弟才有这个机会能为父皇分忧,说起来,臣弟该向太子殿下道谢才是,多谢太子殿下。” 太子本就憋了一口气,闻言脸色越发难看。没想到裴折玉这趟出去不仅安全回京,还立了大功,扳倒了右相一脉,而这事偏偏还是他自己举荐的,若是换了他的人,这个功劳就是他的了,他岂能不悔? 可不知为何,太子深吸口气,面色又缓和下来,“既然七弟忧心感激孤,倒不如到孤身边来。你帮着老二出生入死,最后这么大的功劳大头让他占了,你不过是进了刑部学习,母妃得了封赏,拼了命就换回来这些,值得吗?孤向来不是个吃独食的人,只要你听话,孤可以不跟你计较以往的恩怨,老七,识时务者为俊杰啊。” 谈轻惊得睁大眼睛,转头看向裴折玉,他幻听了吗?赔钱货在跟他家裴折玉说什么鬼话? 且不说赔钱货怎么又动了拉拢裴折玉的心思,过往恩怨,那不都是赔钱货一直在算计他们吗?他说算了,就真以为可以过去? 裴折玉也并未叫谈轻失望,他勾唇一笑,清冷眼眸对上太子的眼睛,满是无辜,“臣弟不知太子殿下在说什么,太子殿下这是怎么了?” 太子面色沉下来,“老七,这是孤最后给你的机会,也是看在你的王妃与孤以往的情分上,不忍心看他再被你牵连受伤。你在孤面前装傻没用,跟着宁王,你便要是与孤斗,孤动不了宁王,还动不了你吗?” 第361章 “噫!” 谈轻受不了了,抱着胳膊猛一哆嗦,一脸嫌弃地说:“光天化日之下,怎么还有人在皇宫里说这种恶心的话?太子殿下,本王妃一心只有王爷,你休要纠缠本王妃不放!” 太子面色一僵,冷幽幽看向他,“两个月不见,隐王妃嘴皮子还是那么利索,看来你这趟出去伤得确实不重。亏谈淇在东宫还整日记挂着你这个兄长,为你担忧寝食难安。” 谈轻作势要吐,没好气地揭穿他,“你们是怕我在赣州死不掉,求神拜佛求我快死吧?” 太子拧眉道:“你未免也将孤想得太过无情,孤是算计过你,可从没动手伤你。你不信也罢,想必你回来后也收到消息,谈淇如今一无所有,你也可以放下和他的恩怨了吧?” 谈轻迷惑了,“谈淇落得这个下场不是他咎由自取吗?他这是报应,我为什么要原谅他?” 裴折玉也不再客气,稍稍侧身挡在谈轻面前,丹凤眼直视太子,“太子殿下,臣弟和王妃要回府了,谈卓父子的事,早已与镇北侯府无关,此外,臣弟要告诫殿下一句话。” 太子冷笑,“告诫?” 裴折玉面无表情看着他,“还望太子殿下谨记,王妃曾是殿下的伴读,可由始至终,父皇也从未下旨为你们定亲,而真正被赐婚与王妃成亲的那个人,是臣弟,不是你。” “还请太子自重,再来纠缠王妃,臣弟也不会再客气。” 他看了太子一眼,便推着谈轻离开。那一眼冷得叫太子不由自主心头一颤,后知后觉面露羞辱之色,在他们背后怒斥道:“老七,你不过是个歌妓生下的贱种,竟敢威胁孤!” 谈轻原本还挺高兴裴折玉为他出头的,听到这话,还是没忍住皱紧眉头,在轮椅上回头怒瞪太子,“你说什么?有种再说一遍?” 见裴折玉和谈轻停下来,太子狠狠拂袖,黑着脸说:“慎嫔不过歌妓出身,孤说的难道有错吗?跟这种贱种在一起你也忍得下去?” 谈轻捏紧拳头,忍无可忍双手重重扣在扶手上,想站起来的前一刻,便被裴折玉按住肩膀,谈轻不得不坐回去,不高兴地看着他。 裴折玉轻拍他肩头,回眸望向太子,眸光冰冷如霜,“臣弟出身如何,臣弟心中清楚,不劳太子殿下提醒。倒是有件事要告诉太子殿下,下个月漠北使臣入京,父皇原本定了臣弟去接待,但臣弟刚入刑部,只怕是忙不过来,便举荐了三哥和四哥。” 乍一听闻漠北使臣很快要入京,谈轻心里的火气便被震惊压了下去,太子却是又惊又怒。 “老三?你不是帮着老二吗?” 裴折玉打量他一眼,眼神漠然,仿佛在打量死物。 “只要能让太子殿下不痛快,臣弟做什么都可以。太子殿下,蝼蚁抱团,也可扳倒大象,这几个月来,您的储君之位,还稳当吗?” 太子怒不可遏,“你……” 裴折玉不再与他多言,推着谈轻转身。谈轻看他不动声色便将太子气得直喘,也是乐不开支,给他竖了大拇指,想了想,又回头冲太子笑嘻嘻地摆了摆手,“差点忘了,既然太子殿下那么喜欢谈淇,我自然是祝福你们长长久久,别再去祸害其他人了!” 他不知他说完后太子脸色有多难看,老实坐回去,笑得很大声。太子不会自降身价追上来,他们顺利出了后宫,坐上马车回王府。 到了马车上,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谈轻才问起裴折玉漠北使臣的事,裴折玉倒是不紧不慢。 “放心,漠北这次派使臣来应当是为了试探,也算是在给裴璋施威,不会这么快就开战。” 谈轻松了口气,“那就好。不过你怎么把这件差事推出去了?我还以为裴璋真的什么都没给你,就只是把你扔去刑部那边吃苦呢。” 裴折玉捏了捏他柔软的脸颊,“他确实不想让我立功,可事已至此,他似乎有心扶持二哥,而我无疑是二哥最大的帮手。正如太子所言,这次扳倒右相,二哥占了更大的功劳,裴璋自然也给了我一些补偿。” “不过接待使臣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好事。”裴折玉说着很快摇头,“自从去年在行宫回来后,裴璋便对太子越发不满,却也没有偏向瑞王和四皇子让贵妃一家独大,或许他会认为三足鼎立更为稳固,便提拔了二哥。接待外邦使臣的差事瑞王和太子都想争,我硬要接下来的话只会给自己添麻烦,既然我能在恶心太子的同时,又得了瑞王一份人情,我何乐而不为?” 谈轻乐呵地抱住他的手,大赞道:“棒!既然能恶心赔钱货,当然是要往死里恶心他了!” 他顺势抓住裴折玉修长玉白的手指把玩,又问:“不过二哥已经打算要争储君之位了吗?” 裴折玉由着他玩弄,“这次回京,二哥在朝中的势力已堪堪能与太子、瑞王相争,即便二哥原本无心入局,裴璋也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他无法轻易脱身,但我始终认为二哥比太子和瑞王都更适合那个位子。” 谈轻赞同道:“二哥仁善、有能力,又愿意为民请命、深入到染上瘟疫的灾民当中,除了先天不足有点跛脚,哪里比不上太子和瑞王?他还是先皇后所生的嫡皇子,朝中永远有一些臣子会因为这点支持他,这是二哥的天然优势,但他和裴璋感情很深。” 裴折玉道:“我会慢慢试探,即便最后我们会有分歧。现如今,我已经被裴璋规划到了二哥的派系,之后的事便等之后再说吧。” 谈轻心想也说,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但他还是很想吐槽一句,“裴璋以前重用贵妃和瑞王母子,或许是要跟皇后太子之间求一个平衡,让他们互相争斗,便不会威胁到他自己的帝位。可他如今非要搞个三足鼎立,我总觉得啊,他会先把自己给玩死。” 裴折玉眨了眨眼,轻笑说:“那我们岂不是不必费吹灰之力,便能坐着看他自取灭亡了?” 谈轻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也跟着笑说:“报仇当然还是要自己动手更痛快,不过我希望他活得更久一点,我还等着他的罪己诏呢。” 裴折玉笑着点头,眸中却有几分认真,“王妃说的对。三足鼎立……怕是不会稳固太久。” 谈轻凑过去问他:“那我们赌赌,看谁会先下台?” 他说完立马举手,“我赌二哥绝对不是先倒台的!” 裴折玉无奈地看着他,这还需要选吗?宁王毕竟是裴璋刚扶持起来的,怎么可能这么快倒下?但他也乐意陪谈轻赌这一把,思索了下,笃定地回道:“我赌太子会先倒。” 谈轻好奇地问:“为什么你不选瑞王?他毕竟是太子啊,裴璋当年亲自选出来的太子?” 裴折玉顺手揉了揉他靠近过来的后颈,温声笑应:“他与我们有仇,他也不会放过我们。” 继续留着太子,太子必定会接着纠缠他的王妃。 裴折玉眸光清寒,轻声呢喃,“太子绝不能再留了。” 第170章 【倒v结束】 回到京城第四天,裴折玉也没能闲着,陪谈轻去了卫国公府一趟,探望老国公,顺道补回来本该过年的时候送过去的年节礼。 老国公当年中风落下的后遗症和年轻打仗时留下的一些旧伤其实远比他们知道的严重,这个冬天除了上朝就没怎么出门,风湿疼得厉害,开年后至今都在养病没再上朝。 谈轻给他带了一些药,和庄子送来的新鲜菜肉,肉是特意等谈轻回来才杀的自家养的猪和熏制的一些腊肉腊肉,没有全杀,谈轻的养殖方法不同,自家的猪吃起来更好。 反正他们进门时老国公是见了面就骂,说他胆子大了、翅膀硬了、敢偷跑出京了,吃完他们带来的肉菜煮的火锅之后就没再吭声了,看起来对他送来这些节礼还算满意。 两人在国公府待到晌午就回去了,福生也去和他干爹干娘福伯福婶聚了一阵,他们都没有跟老国公说钟思衡的事,因为回京前钟思衡让谈轻瞒着,先帮他照顾着老国公。 回去后谈轻打趣福生,福伯和福婶本是国公府的家生子,成亲前后跟着老国公几十年,本该跟老国公是同辈,收了福生做义子,可福生又是钟思衡的徒弟,真是乱套了。 福生红着脸说各论各的,他一开始来京城,也是代替钟思衡回来看望老国公和国公府的一些老人的,专门打听过老国公和照顾老国公的福伯福婶的喜好,但是福伯福婶对他太好了,他才愿意做他们的儿子。 探望过老国公第二天,裴折玉一早就去了刑部。 这是他头一天正式上值,谈轻放心他的能力,但总难免有些担忧,特意一大早起来送他。 裴折玉前脚出门,叶澜就来了。 刘县的土豆基地已经交给专人打理,江知墨在任期间也会帮忙照看,加上还有目前还留在那边的赵希声跟他盯着建成的糖果厂房帮扶,不会有事。叶澜跟他们一起回的京城,前几天谈轻给他放了假,让他也去跟亲友聚聚,今天叶澜才来给他上课。 第362章 上了半天课,晌午谈轻就带人在后院腾出来一块空地,把带回来育种的土豆给种下去。 期间裴彦来过一趟,安王妃得闲也悄悄从隔壁过来了,都知道谈轻刚回来几天肯定忙,等到他忙得差不多了才上门来找他叙旧。 下课后叶澜和安王妃避着外人眼线去了隔壁安王府,谈轻只跟安王妃聊了聊最近报社的事,就忙着跟裴彦对账商量种辣椒的后续了。给钟思衡引荐安王的事裴折玉会处理,钟思衡刚回来,裴折玉和钟思衡也有过书信来往,打算过些时候再寻安王。 钟思衡和谈显曾经也算是先帝留给安王的旧臣,可先帝走得急,当年安王才不到五岁,母后和皇弟也因为先皇后难产死去,先帝出征前曾命裴璋监国,裴璋早已笼络了朝中许多重臣,雷厉风行坐上帝位。 如此一来,体弱年幼的安王身份变得极尴尬,钟思衡和谈显在时还能护他一把,回西北后便顾不上了。曾经是先帝伴读的谈显还好些,钟思衡跟安王关系一般,如今这么多年过去,钟思衡前头刚在刘县承诺过裴折玉会助他继位,便不会再扶持安王。 但事关先帝之死,钟思衡也想找到机会跟安王接触。 这些事情裴折玉会去安排,谈轻目前还装着半个瘸子,待在府里养伤,这些他也不管的。 说起来前两天太医院的医正奉太后命令来过一趟,谈轻装得半真半假,把人糊弄过去了,短时间内,太后应该不会叫他进宫了。 裴折玉一早出门,入夜后才回来,回到正院时他特意放轻脚步,让人别吵到谈轻,不料正院灯火通明的,回房时,谈轻正坐在桌边埋头写着什么,连他回来都没有发现。 已经到了正月下旬,京中乍暖还寒,还是很冷,谈轻应当是刚沐浴过不久,长发半披着,厚实宽大的云锦外袍下面只是一身贴身轻薄的青色寝衣,衬得腰身笔直又纤细。 也不知道谈轻在写什么,一会儿咬笔杆一会儿抓头发,拧着眉头,好像写得有些费劲。 当初太后罚他抄写佛经时,他都没这么难受过。 裴折玉站在谈轻身后看了一会儿,见状没忍住弯唇笑了笑,出声提醒他,“在写什么?” 谈轻被吓了一跳,立马捂住桌上的宣纸,反应过来这是裴折玉的声音立马惊喜起身回头。 “裴折玉!你回来了!” 无论遇到什么事情,谈轻总能在见到他时充满活力,清澈的眼眸亮晶晶的,煞是可爱。 裴折玉周身疲惫仿佛都骤然一轻,笑着揉了揉谈轻的发顶,“嗯,轻轻这是在写什么,我站在你身后好一阵了,都没发现我吗?” 谈轻下意识蹭了蹭他掌心,闻言却转过身将宣纸卷起来,又探头喊门前的福生,“福生,东西收一下,让厨房把饭菜送过来吧!” 他将宣纸随手折了折,便塞进自己怀里,跟裴折玉眨眼说:“现在还不能让你看,吃饭了吗?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碰上硬茬了?” 他做完这些就给裴折玉解衣领,把他肩上厚厚的毛绒大氅除下来,裴折玉由着他,道:“还没有,万事开头难,我今日刚到刑部,近来又积攒下来不少案子,还没有上手。” 等谈轻将他的大氅除下来递给后面进来的福生,裴折玉便拉着他坐下,看他双手上除了不久前留下的一些疤痕还有一些墨渍,便吩咐福生去接水来给谈轻净手,福生利落收了笔墨,便紧跟着应声退下了。 裴折玉刚从外面回来,衣裳上都挂着雪花呢,双手也是冷飕飕的,谈轻不由缩了缩手。 “冷!” 话是这么说,可他也没有缩回去,他不嫌弃裴折玉手凉,裴折玉也不嫌弃他手脏,握着他温热柔软的双手取暖,笑问:“吃了吗?” 谈轻摇头,“等你。” 裴折玉皱了皱眉,“刑部最近事情多,我怕是要忙一段时间,往后不用等我,早些吃饭。” “就等。” 谈轻一脸叛逆,又问:“在刑部有人为难你吗?” 裴折玉对他很是无奈,失笑道:“我是裴璋派去刑部的皇子,没有人敢当面为难我,不过也不会给我太多提点,我得自己摸索着来。右相的案子牵连甚广,除了他的门生和贿赂他的官员牵涉其中,也揪出来不少其他派系的贪官,裴璋一怒之下要整顿整个朝堂,但这些人背后的靠山刑部尚书不敢全都得罪,便都交给我来处理。” 谈轻担忧道:“那得罪人的就是你了,那些人会不会像右相和常家那样也派人刺杀你?” 裴折玉握紧他的手,安抚道:“别担心,我们要走的路总是难免得罪人的,今日是这些贪官污吏背后的势力,来日还会更多。我也要尽快习惯才是,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谈轻心里也明白,他们目前只算是拿到了夺嫡这个门槛的准入券,还是被分到宁王派系的,刚入朝堂,一切都只是刚开始,为了报仇,为了让裴璋这个皇帝得到应有的惩罚,他们这条路肯定不会太轻松。 “那好吧,你小心些。” 谈轻想了想,又说:“我明天给你做一种药,你随身带着,要是遇到危险,你就将打开那药瓶,只要闻到气味,刺客便会中毒。” 裴折玉有些错愕,却很快摇头,“你平平安安的就好,在王府里想玩什么就玩什么,想吃什么就让人去做去买,不用操心这些的。” 谈轻知道他是不赞同自己制毒药,忙道:“放心吧,一点小事而已,我以前做过这种毒粉的,只要我偷偷制作,不会被人发现的。而且这种起效快、光靠吸入就能毒倒人的药本身毒性不大,就是给你防身的,下雨天也不能用呢,我小心一点就好。” 不等裴折玉多说,福生已经端着温水回来了,厨房热着的饭菜也送来了,谈轻当机立断决定道:“就这么说定了,洗手吃饭!” 有外人在,裴折玉不便再提此事,便推着谈轻的轮椅,带他先去洗手,再回来时饭菜已经摆上,摆手让人退下,坐下来正想继续刚才的话题,谈轻就先给他添了一碗汤。 “快吃吧,一会儿凉了。” 谈轻飞快地转移话题,“对了,今天温管家给我送来一匣子银票,好几千两呢,说是这几个月卖白糖的利润,你吩咐他拿给我的。” 裴折玉拗不过他,想来自己进来不能每日待在王府,谈轻总能找到机会制药粉的,索性便由他去了,“需要什么尽管找温硚要,那些银票,有的是赵希声那边给的,原本就打算给你,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谈轻不客气地笑道:“那我就收下了,正好新年跟赵希声卖糖挣了一些银子,可以填一下我的私库,不过马上又要花出去了。我今天跟裴彦做了一单生意,他要在他家酒楼里卖火锅,邀我入伙,我们之前种的辣椒到时候直接供应火锅店,还有报社!” 报社一直顺利运行,有最新消息源、有宁王这座靠山,又有裴彦家的管事看着,时不时准备个什么投稿活动,文人学子都喜欢,就算同行有竞品,也有更多人认准他家。 这个新年过去,挣的不多不少,也有上百两分红。 谈轻握紧筷子,“我今年要赚很多很多钱!不能再跟去年一样闲着了!我打算多养猪,还有白糖!在我们那个世界战争时可是战略物资,用处很大的,可以快速补充人体能量,我们目前可以用它来赚很多钱,但我还是更希望普通百姓也能尝到白糖。” 裴折玉道:“白糖已经流于市面上,制作白糖的方子早晚要公布出去,朝廷势必也会插手,我也会尽力将白糖攥在我们手里,不能完全让给那些皇商官员,让他们从中牟利。” 谈轻笑了笑,神神秘秘地说:“我最近要准备一个很大的项目,你放心好了,你给我的银票不会打水漂的,到时候我给你挣大钱!” 裴折玉看他越发可爱,笑问:“便是轻轻刚刚藏起来不让我看的那个?轻轻怎么突然想起做生意来了?要多少银钱我给你拿就是。” 虽然裴折玉这话听起来很豪气,可谈轻幽幽睨他一眼,完全不满意,“我不是要玩乐,原主那些东西我肯定不能用了,再说了,我们以后是要干大事的,钱当然是越多越好!” 裴折玉便问:“那轻轻到底想做什么?不能说吗?” 谈轻摇头,“不能!到时候你就等着数银票吧!你放心好了,我保证老老实实不犯法,我也不挣黑心钱,不会被你抓进刑部的!” 其实谈轻做生意万一真的出了事也不是刑部管,裴折玉闻言不由好笑,倒也没有纠正谈轻,他相信谈轻不会做坏事,便道:“难得你这么有兴趣要做什么事,那便放手去做吧,要是遇到麻烦,便回来找我。” 谈轻这才笑了,喜滋滋地给他夹了一块樱桃肉,“殿下果真是我的大财神,金大腿,我当然不会忘记找你做靠山的!奖励你一块肉,多吃点,明天才有力气跟刑部那些人斗!” 两人说说笑笑,又聊了几句近来朝中局势,吃过之后便催着裴折玉去沐浴,早早歇下了。 第363章 接下来几天,裴折玉都是一早出门,天黑回来,忙得根本没空陪谈轻吃饭,看得出来在刑部不太顺利,但从来没有跟谈轻抱怨。 谈轻也让温管家找了他需要的一些药,制出来他说的那种药粉,撞在瓶子里给裴折玉随身带着,忙着自己的‘大项目’,有时候也会找温硚帮一点小忙,偶尔温硚还主动给他看他每隔一段时间要给裴璋写的汇报。 出人意外地极简单,都是无异常。 据说是因为最早温硚会故意事无巨细地将裴折玉一天下来干了什么说了多少话都记下来,裴璋骂了他一顿,他后来便精简下来,裴折玉让他告诉裴璋什么他就回什么。 这段时间以来,温硚回的最多的是裴折玉在刑部不顺,早出晚归,而关于的谈轻的只有一句——与旧日同伴偶有联系,打理嫁妆。 做细作有时也真的很无趣。 谈轻失去兴趣,忙自己的去了。 转眼到了二月。 二月二,龙抬头。 过了两天,瑞王府小世子的满月宴席就要来了。 裴折玉抽空和谈轻去瑞王府庆贺,因为裴折玉让了接待外邦使臣这件差事给贵妃的两个皇子,瑞王和四皇子对他们都颇为客气。 日渐升温,裴折玉越来越忙,偶尔需要离开京城一两天,谈轻也就没再天天等他吃饭。 等二月中旬,六皇子大婚的日子很快也要到了。 谈轻搜刮了一遍库房,最后不情不愿地让温管家挑出来一些不大喜欢的东西作为贺礼送去。温管家记上册子,想了想又提醒谈轻,“明日是六皇子生辰,王妃可要送礼?” “送大婚贺礼已经很烦了,还要送他生辰礼物?” 谈轻啧了一声,让温管家把册子拿过来,挑挑拣拣画了一个圈,“这个拿出来,给他送去,过几天他大婚时少就少一件礼物吧。” 温管家笑眯眯应是,收好册子便告退了。他知道王妃跟六皇子不对付,自然不会嘲笑他抠门到连六皇子的生辰礼物都是从大婚礼物里扣出来的,有的人就是不配拿礼物。 谈轻正忙着呢,摆摆手让他走了,但等温管家走到门前时,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叫住温管家,“对了,裴折玉比老六小多少来着?” 温管家转过身来,思索了下,应道:“回王妃,殿下比六皇子只小了五天,生辰很近。” 五天? 谈轻搁下毛笔算了算,那不就是老六成亲前天吗? 那也就只剩下六天了。 他得给裴折玉准备生辰礼物啊! 有了想法,谈轻立马就办。 所以接下来几天,裴折玉晚上回来时谈轻要么已经睡下,要么还在画什么图,也不让他看,裴折玉以为他还是在忙之前说过的大项目,即便很好奇也一直忍着没有问谈轻。 还好谈轻现在装瘸子,京中贵人之间的什么宴会他全都有理由推了,只跟自己熟悉的宁王府和裴彦来往,与安王府则是越发小心,没再让人发现,他有足够的时间在忙碌事业之余还能给裴折玉准备礼物。 六皇子大婚的前三天,裴折玉要出京一趟,提前跟谈轻约好了大婚那天会陪谈轻一块去。 他刚出京城,谈轻也坐着轮椅带福生出了隐王府。 到了六皇子大婚前两天,一早起来天色便黑沉沉的,看着闷闷的,也比往日要冷,谈轻有些不放心,找来温管家问裴折玉到哪里了。 裴折玉偷偷养了一些人马,温管家不仅知道还与他们有联系,但遗憾的是,他给谈轻的消息是案子出了点意外,裴折玉可能要晚一点回来,让他转告谈轻明天不能回来了。 等到后日六皇子大婚,裴折玉会去宴席上找谈轻。 说好今天回来的,谈轻便有些不高兴,他还提前让厨房准备好了丰盛的酒菜,现在只有他也吃不下,叶澜和福生、洛白看出他不开心,叶澜还特意在隐王府留到入夜才走。 这一整天,雨都没下来,反倒天黑后响起旱雷。 轰隆隆—— 谈轻翻来覆去睡不着,听见雷声后一个激灵坐起来,在枕头下面翻出来一个东西握在手心里便下床去找福生,让福生收拾行李。 虽然不能在裴折玉生日当天凌晨第一时间祝贺他,现在赶过去,明天也能给裴折玉庆生! 看着他忙碌了几天就为了给裴折玉准备生日宴的福生一脸早有预料,“马车备好了,随时能走,但是少爷,您好歹多穿件衣服?” 谈轻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白天时温管家劝着他就没去,还是福生机灵。他又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就穿着一身单薄的寝衣,确实有点冷,转身便要回房换衣服,岂料刚才回房换衣服,房门便被人推开了。 以为是福生,谈轻低头解着腰带,头也没回说:“我很快就好,让马车先去后门等着,别惊动了温管家,对了,礼物要带上……” 身后的人关上房门,便走近过来,在背后抱住谈轻,熟悉的怀抱和气息让谈轻愣了下。 回头看到面容疲惫的裴折玉时,他眼睛登时亮起来。 “裴折玉!” 裴折玉弯唇笑了笑,嗯了一声,手臂环住他腰身,有些疲乏地靠在他肩上,哑声问:“这么晚了,要去哪里?为何要避开温硚?” 谈轻转过身抱住他,两天的期待在这一刻升到了顶点,变作满心的欢喜雀跃,“找你啊!” 他几乎是扑进裴折玉怀里的,担忧地看着他,“刚刚听见雷声,估计要下雨了,你今天没回来是碰到什么意外了?有没有受伤?” 裴折玉心头一暖,抱着谈轻的力道有些大,笑应:“没有,只是犯人逃了,费了些功夫抓人。我看时间还早便赶回来了,京郊在下雨,你不在我身边,我心中有些不安。” 谈轻顿了下,伸手轻拍他的后背,声音软了不少,“现在我就在你身边啊。京郊冷不冷?有没有被雨淋到?饿不饿?我去叫福生给你热些饭菜,你都不知道,我今天本来让人做了很多好吃的,你都没……” 他刚松开裴折玉,便被裴折玉紧紧抱回去,“看到你就没事了,轻轻,你就是我的心药。” 谈轻听得老脸一红,便也任他抱着,小声说道:“不想吃饭,那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什么礼物?” 裴折玉疑惑地看向他,或许是因为出京这两天没有好好休息,又或许是心病没有完全痊愈,丹凤眼里有些泛红,遍布着红血丝。 谈轻推他肩头,“在桌上。” 裴折玉转头看去,便见桌上放着一只小小的红色锦囊,他又回头看谈轻一眼,得到点头确认,这才松开谈轻,拿起那只锦囊。 里面的东西很轻,几乎没什么重量,裴折玉面露困惑,打开锦囊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掌心上便多了一个系着红绳的琉璃小瓶,比小拇指还要小很多,指甲盖那么点长,异常明透,能看清楚里面的东西。 裴折玉眼里闪过一丝惊艳,“很纯净的琉璃,裴璋宫中最漂亮的琉璃都比不上它的纯度。” “因为它不叫琉璃,它叫玻璃!” 谈轻笑着说:“这就是我最近在筹备的大项目了!怎么样,这个朝代可没有纯净度这么高的玻璃,我有预感,它可以卖出高价!” “玻璃?”裴折玉垂眸看着手中的玻璃小瓶,“若是能保持这个纯净度,何止是卖出高价,便是天价,也有不少贵人抢着要这玻璃。” 有他这句话,谈轻就放心了,“多亏末世的老师教了我很多知识,我偷偷搞这个玻璃厂,知道早期能借着新鲜挣大钱,可你这么说我才算放心。”他说着满眼期待地看着裴折玉,“这个是我亲自做的哦,我做饭是不行,可做别的我手艺还是不错的吧?” “你亲手做的?” 裴折玉心思即刻便不在玻璃瓶上了,握起谈轻双手小心地检查起来,“没有受伤吧?” 谈轻摇头,得意地说:“我厉害着呢!而且我一直都有吩咐厂里的人要小心注意安全的!” 裴折玉见他确实没有受伤,松了口气,小心地握住手中精巧无比的玻璃瓶,“这是王妃亲手给我做的礼物,我会好好珍惜的。” 谈轻见他还没反应过来,索性出言提醒,“这是我送你的生辰礼物啊,生辰快乐,裴折玉!” 裴折玉却愣住了,“生辰?” 谈轻看他傻愣愣的,笑叹道:“到了今晚子时就是你的生辰了,裴折玉,你都忘了吗?” 裴折玉怔怔道:“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过生辰了。” “那今晚就给你补回来!” 谈轻说完抬头亲了裴折玉嘴角,啪叽一声很响亮。 “恭喜你,十九岁了!” 裴折玉眨了眨眼,定定看着谈轻须臾,盯得谈轻笑容快僵住时,他倾身将谈轻拥入怀中。 谈轻愣了下,小心地问:“你怎么了?不开心吗?” 裴折玉没有说话,摇了摇头,须臾后又在他耳边说道:“没有不开心,我只是太开心。” 第364章 谈轻抬头看向他,便见他脸上的笑容分明有些苦涩,谈轻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 “裴折玉,是不是过生辰让你想到了不开心的事?” 裴折玉没有否认,“自从娘死后,我就没有再过过生辰,我都快忘记了,也没有人记得。” 谈轻心头大石总算落地,捏了捏他耳尖,笑着哄道:“以后我会记得的,我们每年都过!今年准备得匆忙,等明天你及冠了,我要宴请很多很多人到王府,给你庆贺生辰!” 明年裴折玉便弱冠了,这个朝代男子及冠是大事,他们去年去赣州时太子就及冠了,据说办得很隆重。谈轻就在想,赔钱货有的典礼,裴折玉也一定要有,还要更隆重! 裴折玉心下动容,侧首虔诚地亲了亲谈轻的唇角。 “谢谢你,轻轻。” 谈轻嘿嘿一笑,笑眯眯地说:“我跟你说,我以为你今天会回来,让人准备了很好的酒菜,但你没有回来,我只能让他们先放着了。你等着,我这就让他们做好了送过来!” 他本来还打算做一个蛋糕的,就算他手残,也没有那么多材料,厨房也应他要求做出了差不多的,现在去做,凌晨就能吃上! 可裴折玉却没有松开谈轻,看他穿得如此单薄,便拉住他道:“不用急,明日吧,天黑了,我没什么胃口,随便吃点什么就行。” 谈轻才留意到他唇色有些发白,“那我去叫卓大夫?” “不用大夫。”裴折玉直直看着他说:“我看见你就安心了,你不在我身边,我总担心你。” 谈轻好笑道:“我在王府好好的,你担心我什么?” “怕你跟上回那样出事。” 裴折玉执拗地看着谈轻,谈轻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毫无征兆被触动到,温声说:“不会的。” 裴折玉笑着点头,“那就好。” 他又低头看向手里的琉璃小瓶,一边拉着谈轻,两只手都舍不得松开,眸中满是喜爱。 “我很喜欢轻轻送我的礼物。” 在末世玻璃很常见,谈轻还怕这个礼物不够用心,裴折玉不喜欢。可裴折玉太过喜欢,他开心之余又有些不好意思,看着瓶子里装着的东西,他眼珠一转,狡黠地笑起来。 “你猜猜看瓶子里装的是什么?” 玻璃小瓶是透明的,屋中灯火光线明亮,足够让裴折玉看清楚,玻璃小瓶内是一截小小的紫色花藤,还带着一朵雪白的花苞。 裴折玉摇头,“是什么?” 谈轻故意吓唬他,“是我用异能催生出来的藤苗哦,被做成永生花就永远都不会凋谢了。把我的花藤带在身上,你会不会害怕?” 裴折玉呼吸一滞,“花藤?” 谈轻故作认真地点头,想拿走玻璃小瓶,裴折玉却更快地收回去,谈轻笑说:“还敢拿……”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裴折玉堵住了唇舌,他睁大了清澈漆黑的眼眸,抬眸却撞入裴折玉看似冷淡,却仿佛隐藏着熔岩的丹凤眼。 裴折玉不知怎么格外激动,良久才松开谈轻,抵着他眉心,双眸仍直直望着谈轻的眼睛。 “轻轻先前从未告诉过我,原来你的藤苗会开花。” 谈轻靠着他喘气,很确定裴折玉没有被吓到,却也想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激动,“可以发芽当然也可以开花了,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裴折玉定定望进谈轻眼底,“那,我可以看看吗?” 谈轻满心迷茫,“看花?” 裴折玉不再多言,将谈轻打横抱起,绕过屏风往床榻走去,而后将他放在柔软的被褥上。 谈轻才反应过来,裴折玉是在兴奋,他是个变态! 真是人不可貌相! 他登时脸红到了脖子根,瞪着裴折玉说:“我只是给你防身的!就算花藤做成永生花,毒素也还在,谁敢打破玻璃瓶就会中毒!不是那个……跟别的什么都完全没有关系!” 裴折玉丹凤眼中眸光顿了顿,依旧俯身亲吻他红润的唇,满眼无辜地看着他,“我想看。” 谈轻脸颊滚烫得很,感觉要烧坏大脑了,裴折玉不等他回答,又低头在他唇边啄吻几下。 “轻轻。” 他的嗓音沙哑低沉,喉结上下滚动,连眼尾都晕开一抹绯红,看得谈轻忍不住哆嗦了下。 这家伙,是在用美人计…… 可他真的好好看。 谈轻还是没忍住诱惑,任由裴折玉俯身亲吻自己。 床帐被放下来,挡住烛光。 不多时,谈轻的声音在里面响起,“你还没吃饭……” “不急。” 裴折玉的嗓音极温柔,如春水般,令人深陷沉沦。 屋外雷声轰鸣几声,雨水啪嗒啪嗒地落了下来,福生和燕一站在屋檐下看雨,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屋中才让他们送饭菜来。 出门前撞见裴折玉回来时,福生就让厨房把准备好的菜色做上了,听到吩咐立马去办。 等福生将饭菜送过来,得到允许进来摆上饭菜时,就见裴折玉正站在屏风后安静地洗手。 而谈轻正闷闷地坐在桌边,双手托着腮帮子不吭声,眼尾看着有些红,眼睛也有些湿润。 福生有些纳闷,少爷这是哭过吗? 没等他想明白,裴折玉擦干手回来,便叫他退下了。 屋中只剩下裴折玉和谈轻,谈轻瞪他一眼,闷哼道:“你真是白长了一张性冷淡的脸。” 裴折玉面不改色,“不舒服吗?” 谈轻脸又红了,“舒服的。” 裴折玉留意到谈轻一直在偷看他的手,他的肤色稍显苍白,骨节分明,手指细长,确实挺好看。见谈轻越看脸越红,裴折玉笑了笑,在碗里夹了块鱼肉,挑了刺喂谈轻。 “吃不吃?” “吃!” 谈轻迅速收回视线,张嘴狠狠咬下鱼肉,嚼吧嚼吧,颇有些雄心壮志,“我要多吃点,说不定过几年我就长得比你高比你更厉害!” 他故意挑衅地看了眼裴折玉腹部,让裴折玉啼笑皆非,倒也如他所愿,挑着桌上的肉菜喂他,“好,轻轻多吃些,多长些肉。” 谈轻才不想长肉,他要竖着长,不是横着长! 今天本以为裴折玉不回来,谈轻没心情吃的不多,半夜就有些饿,好在福生知道他的饭量,给裴折玉热饭时让厨房做了两人份的。 谈轻早就沐浴过,等裴折玉沐浴回来时,他还有些撑的睡不着。看裴折玉换好寝衣上床,他撇了撇嘴没说什么,往里挪了挪,让出位置,可见到裴折玉格外小心地将琉璃小瓶放到枕头下面,他实在忍不住。 “要不要藏这么严实?” 裴折玉笑着躺下,“你送我的,我自然要收好了。” 这个理由让谈轻勉强满意,躺平了看向床帐,不到半分钟,就翻过身往裴折玉怀里钻。 嗅到熟悉的檀香,谈轻才安心闭上眼睛,“对味了。” 裴折玉猜到他的心思,笑得胸腔微微起伏,揉了揉他的头发,温柔道:“夜深了,睡吧。” 第171章 雨下了一整夜,谈轻很快睡着,再醒来时,先听见一阵细微的声响,他揉着眼睛翻身看去,就见裴折玉正坐在桌前翻看文书。 乍一看,他还以为自己回到了赣州刘县的县衙后院。 外面雨还在下,谈轻意识回笼,打着哈欠爬起来穿衣服,裴折玉听见声音便让他先去洗漱,等他出来时外间已经摆上了早饭,谈轻这才给了裴折玉一个颇为满意的笑容。 两人刚动筷子,温管家就过来了,告诉裴折玉和谈轻,昨晚雨太大,王府有些屋子漏雨。 “殿下原先住的书房也有些漏雨,很多衣物书籍都受潮了,小的做主让人搬了出来,不知是搬到王妃的主院,还是搬去其他院子?” 谈轻支着下巴看向裴折玉,饭也不吃了,就看他怎么回答。原先裴折玉是一直住在前院书房的,可这趟回来,他一声不吭就跟着谈轻住进了正院,谈轻之前也是默认的。 在谈轻注视下,裴折玉脸色没半点变化,很是淡然地问:“王妃这里可还有空余房间?” 谈轻歪了歪头,“有啊,去找福生,放我隔壁吧。” 温管家迟疑地看向裴折玉。 裴折玉倒没有多争取,点头说:“听王妃的,去吧。” 温管家这才领命退下。 谈轻耸了耸肩,自顾自吃点心。 裴折玉不动声色说起,“我看王妃房里还很空闲。” 谈轻没好气斜他一眼,“不要,我要自己独占房间。” 裴折玉挑眉,“那今夜……” “你自己过来过夜呗!谁拦你了?”谈轻立马打断他后续的话,他说着给裴折玉递了个隐晦的眼神,握拳道:“今晚我要跟你比拼到底!” 大白天的说这些话,饶是裴折玉也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一声。看他害羞,谈轻反倒笑开了。 裴折玉预留了空闲去喝六皇子大婚的喜酒,今日没有回刑部,只翻看文书办了一些简单的事让手下人去做。谈轻则跑去厨房看人做简陋版的蛋糕,做了一桌美味菜肴。 第365章 虽说最后是他自己吃的多。 雨一直下到晌午,晚上谈轻玩到很晚,导致第二天睡到快午时才起床,在王府里垫了垫肚子,就坐着轮椅和裴折玉去隔壁六皇子府喝喜酒,因为挨得近,走几步路就到了。 今天没下雨,谈轻略有些失望,和裴折玉进了六皇子府后自顾自找了位子坐下,碰到瑞王和四皇子,都拉着裴折玉聊了几句,瑞王兄弟约莫是把裴折玉和宁王当做跟他们一块把太子拉下储君之位的同伙了。 秦如斐曾经是六皇子的伴读,今天也来了,谈轻看见他时,见他远远冲自己行礼,便跟裴折玉感慨道:“心爱之人成亲的喜酒,秦如斐不得不来,还要强颜欢笑,好惨。” 裴折玉一愣,“秦如斐?” 谈轻想着这八卦还没跟裴折玉说过,便挨着他耳边小声说:“秦如斐喜欢你六哥裴浩!” 裴折玉面色微愕,抬眼望向远处的秦如斐,他被一帮文人学子簇拥着,笑得很是谦恭。 经过大半年的减肥以及教书育人的氛围熏陶,秦如斐早已摆脱痴肥模样,看去很是清俊斯文,绝对担得起京师第一诗才的名号。 裴折玉眼皮子猛地一跳,回头问谈轻:“谁说的?” “我看出来的呀!”谈轻理所当然地反问:“你没看出来吗?之前秦如斐天天借酒浇愁就是为了老六,我问过他,他自己亲口承认的。” 裴折玉在上书房读书时经常缺课,可也知道六皇子和伴读秦如斐之间如何相处的,自认这不可能!但看自家王妃一脸笃定,他到底没再多说,只提醒谈轻:“二哥来了。” 谈轻果然被引走注意力,抬头看门前,“哪儿呢?” 宁王果然来了,很快就进来,同他们坐到了一桌。 六皇子府的喜酒没什么意外,太子来没来谈轻不知道,反正他没看到,他和裴折玉没待太久,等六皇子将六皇子妃接回来时,皇帝没有出现,丽嫔也没有得到恩典出宫,六皇子妃被送入洞房后他们就走了。 老六的事跟谈轻无关,他之所以去喝喜酒,只是想要把自己给出去那份礼金吃回来罢了! 还好六皇子裴浩他大舅有能耐,这场婚事办得热热闹闹,菜色也好,谈轻吃得还算舒心。 吃饱喝足,恢复精力,晚上他又跟裴折玉玩了一把。 隔天裴折玉神采奕奕地去刑部上值,闹了几个晚上眼圈青黑的谈轻终于认输了,他安慰自己,他这具身体还小,等成年后就好了。 这几天太虚了,得先养养! 可六皇子婚礼一过,小两口刚进宫请安过了没两天,慎嫔突然就被禁足了,一大早叫人给谈轻递信,要谈轻和裴折玉进宫看她。 裴折玉昨天刚去了京郊没空,谈轻看慎嫔催得急,就换上朝服让福生和洛白跟他进宫。 他们得过皇帝恩典,每月可以进宫看望慎嫔,只是时隔没多久再到毓秀宫时,毓秀宫正殿宫门被封着,谈轻也只能从小门进去。 一见谈轻,慎嫔就又哭又骂。 “都怪那黑心的宜贵人!陛下才会罚本宫禁足!王妃,你可得在陛下面前帮本宫好好说说话,本宫真的不是故意害了宜贵人的!” 一会儿又骂宜贵人,一会儿又说她害了宜贵人…… 谈轻满心疑惑,“慎嫔娘娘先冷静下来,把话说清楚。” 慎嫔到底忌惮谈轻,委委屈屈地收敛起骂宜贵人的凶狠,慌张地说:“宜贵人昨夜滑胎了,说是本宫推掉的,本宫哪里知道她有孕?她故意陷害本宫,是想害你和老七!” 又是这些后宫阴私,谈轻皱了皱眉头,有些不理解,“宜贵人为什么要害我和裴折玉?” 慎嫔直掉眼泪,抽噎不止,“本宫哪里知道她安的什么心,她就是嫉妒陛下宠爱本宫!” 皇帝什么时候宠她了? 谈轻无言以对,也不问她了,转头看向慎嫔身后。两个大宫女一个是慎嫔用惯的晴芳,一个是生面孔。看后者恭恭敬敬朝自己行礼,谈轻就知道这是裴折玉派来的人。 “昨日是谁跟着慎嫔娘娘?” 比起八成是裴折玉派来的另一个大宫女,晴芳这个跟了慎嫔好些年的大宫女反倒有些心虚,不敢直视谈轻,说话支支吾吾的。 “回王妃,是,是奴婢。” 谈轻便问:“那你说说,慎嫔娘娘是为什么被禁足。” 慎嫔又慌又气,满脸委屈幽怨,只顾垂头抹眼泪。 晴芳唯唯诺诺地应道:“昨日晌午,主子与宫中的尹贵人和吴美人去御花园赏花,正好碰到宜贵人,主子不慎摔倒,将宜贵人推倒在地,当时宜贵人并无碍,可回到延庆宫后当夜便请了御医过去,听闻是不足两月的胎儿没了,陛下大怒之下,便……” 她无需再说,谈轻已经大概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了。 慎嫔抽抽噎噎地缓了口气,不满地说:“当时宜贵人自己说无事的,本宫哪儿知道她有了身孕?本宫又不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推她!先前王妃说的那些本宫都记得的,昨日见到她时,本宫压根就没想搭理她!” 谈轻问:“当时有人推你吗?” 慎嫔红着眼摇头,“没有,晴芳当时就跟在本宫身边,尹贵人和吴美人都不在本宫身后,宜贵人过来行礼时,本宫突然脚底一滑,是宜贵人自己凑上来才被本宫推倒的!” 谈轻看向晴芳,后者很快便应道:“当时同在毓秀宫的尹贵人和吴美人确实没有机会碰到主子,主子摔得太突然,奴婢该死,没能及时扶住娘娘,推到宜贵人确实是无心的!” 谈轻拧眉,“可宜贵人的孩子确实没了,让娘娘禁足是皇上的意思,还是宜贵人的意思?” 慎嫔擦着眼泪骂道:“陛下前两次来见本宫时还夸本宫这些年懂事了,一定是被宜贵人吹枕边风才会罚本宫禁足的!”她说着急忙拉住谈轻手臂,“隐王妃,本宫不要被禁足三个月,你帮本宫向皇上求情,本宫真的不是有意的,是有人陷害本宫!” 谈轻也觉得这事奇怪,抽出手示意晴芳过来安抚慎嫔,“要是宜贵人腹中的胎儿真的是因为慎嫔娘娘没了的,那你现在就不只是禁足三个月这么简单的事了,昨天不慎推倒宜贵人,当夜宜贵人便滑胎……娘娘别急,宜贵人滑胎一事估计还没有结束。” 慎嫔被禁足没准只是太倒霉,宜贵人的孩子肯定不单纯是因为她没了的,真把皇帝的孩子给推没了,皇帝能只让她禁足三个月吗? 皇帝让她禁足三个月,应该是暂时给宜贵人一个交待。 谈轻说:“但这事肯定要查清楚,娘娘昨天怎么突然出去赏花了,是有人约你吗?碰到宜贵人摔倒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这把慎嫔问住了,她捏着手帕回忆道:“这个月陛下来过本宫这里三次,毓秀宫里的贵人美人都来巴结本宫,今日是那尹贵人和吴美人过来请安,本宫想着她们跟丽嫔不一样,应该不敢坏事,聊着聊着一时兴起,便去御花园走走,没想到就出事了。” 谈轻问:“是谁说要去御花园的?” 慎嫔微微垂头,“是本宫……本宫听她们说,宜贵人在御花园截走过陛下好几回,前两天更是直接在贵妃那边把陛下请走了,惹得贵妃很是不喜,本宫就是想着许久没有好好逛过御花园了,便出去走走。” 听她越说越小声,谈轻也猜到了她的心思,无非是皇帝来过她这里几次,让她有些得意忘形,便起了邀宠的心思。毓秀宫的尹贵人和吴美人不一定是别人派来撺掇她的,但谈轻估计这两人也没安什么好心。 不过慎嫔摔倒的时候,她自己都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这八成是宫里有人在背地里算计,要拿慎嫔当出头鸟对付宜贵人,谈轻不免有些好奇。 “宜贵人很得宠吗?” 慎嫔闷声道:“她一进宫,就能跟从前最得宠的欣嫔分宠,前不久欣嫔得罪了她还被降了分位!她长着一张跟先皇后七分相似的脸,太后和陛下便都宠着她,陛下三天两头召她侍寝,她还敢跟皇后贵妃叫板!” “这么多年来,这后宫不都是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把持着的吗?”慎嫔酸溜溜地说:“可她一进宫什么都变了,连太后都站在她那边,她要是能生下皇子,肯定会被封妃!” 谈轻挑眉,“这样吗?” 慎嫔点点头,又跟谈轻哭诉道:“隐王妃,咱们才是一家人,你得帮帮本宫。对了,老七怎么没有来?本宫被人欺负了他都不管?” 谈轻无奈道:“他出京办差了。” 慎嫔有些不满,嘟囔道:“那隐王妃你可得跟陛下好好求情,本宫不想被禁足三个月,本宫好不容易复宠,三个月过去陛下早该忘了本宫,这后宫也成宜贵人的天下了!” 谈轻左耳进右耳出,等她说完便道:“这件事一定不简单。但禁足三个月对慎嫔娘娘来说并非坏事,只是禁足,证明皇上知道不是你害的宜贵人,但毕竟没了一个孩子,宜贵人恐怕不会轻易放下,还有得斗,你现在被禁足,能免了再受无妄之灾。” 第366章 慎嫔瞪大泪眼,“可是禁足三个月,陛下还能记得本宫吗?本宫争宠也是为了你们好啊,皇上宠爱本宫,本宫便能帮到你们了!” 谈轻不认为她能帮到自己,她只要不添乱就够了。 明面上,谈轻还是随口劝了一句,“你连是谁害你都不知道,解禁后出去也照样会被别人构陷,还不如安心待在毓秀宫里。不过是三个月罢了,你有这时间,就给宜贵人腹中没能降世的胎儿抄抄经书也好。” 慎嫔不知是气是怨,大颗大颗的泪珠落了下来。 谈轻不再多话,示意福生准备走人,“慎嫔娘娘好好想想吧,事情我会跟殿下说清楚,尽量不让你再被牵连其中。既然宜贵人这么得宠,冤家宜解不宜结,娘娘是说吧?” 他又瞥了眼晴芳,“照顾好娘娘,本王妃走了。” 晴芳屈身应是。 谈轻让福生推着轮椅走人,还不忘递给一直安静等在一侧的大宫女一个眼神,那大宫女不动声色退出大殿,跟随谈轻出毓秀宫。 出毓秀宫大门时,那宫女忽然跪下,“奴婢百合,奉命侍奉慎嫔娘娘,这次主子娘娘出事,是奴婢无能,还请殿下和王妃责罚。” 说到底还是算计慎嫔的那些人坏,谈轻摆手道:“起来吧,昨日慎嫔出事,你怎么不在?” 百合缓缓起身,垂头应道:“慎嫔娘娘更喜欢一直伺候她的晴芳,平日都让奴婢留在宫中处理一些杂务,极少带奴婢出毓秀宫。” 谈轻心知这肯定就是裴折玉的人,慎嫔却似乎防着她不用,便有些纳闷,“她不喜欢你?” 百合迟疑须臾,“上次陛下来时,夸过奴婢的茶艺不错,慎嫔娘娘便不再让奴婢近身。” 其实百合长得平平无奇,年纪比晴芳要大几岁,都不如晴芳年轻貌美,慎嫔防她做什么? 就因为裴璋一句夸赞? 谈轻按了按额角,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慎嫔,可事情还是要解决的,“昨天怎么回事?” 百合道:“事情便如主子娘娘和晴芳所言,尹贵人与吴美人撺掇娘娘去御花园,后来奴婢去过主子娘娘和宜贵人出事的地方,当时正巧有内侍在御花园洒扫,娘娘滑倒的地砖上全是水,却浮起了一层油。” “油?” 谈轻回想了下,御花园特意修了人行的小道,每日洒扫,地砖磨得很平滑。如果倒上一层油,或许不仔细看不出来,但踩在上面肯定会很滑,这就是慎嫔摔倒的原因吗? “我明白了。” 谈轻看向百合,“慎嫔禁足这段时间还是要辛苦你,小心外面送来的吃食物件,不要给人动手脚的机会,毓秀宫里的娘娘也防着点,她不听话,你就说是本王妃吩咐你的。” 百合受宠若惊,“奴婢不辛苦,定会照顾好慎嫔娘娘。” 谈轻倒觉得她挺累的,天天跟着慎嫔这样的主子,“回去吧,有什么消息就给王府传信。” 他说着看了福生一眼,福生当即意会,取出一袋小金锭递给百合,百合更是感激不已。 宫中处处需要打点,也不乏捧高踩低的小人,慎嫔现如今被禁足,只怕用度上会被削减。 用人是要恩威并施的。 谈轻是服过孕子丹,可他带的侍卫小厮都是男子,不能在后宫待太久,吩咐了百合看好慎嫔便离开了,不料刚路过御花园,便迎面碰到了正要往后宫里来的荣安长公主。 长公主是皇帝最疼爱的大女儿,身边向来是跟着一大帮人,排场极大,原本是要往另一处宫门去的,见到谈轻后便停了下来,赫然是站在原地等着他,谈轻只好过去行礼。 “长公主近来可好?” 长公主还是一贯的雍容华贵、盛气凌人,勾了勾红唇,笑得颇有些讽刺,“谈不上多好,老七家的,你今天是进宫给慎嫔求情来了?” 长公主和宁王是一母同胞的姐弟,宜贵人是宁王的亲表姐,自然也是长公主的亲表姐。 这一听就是为了宜贵人算账的。 谈轻心下苦笑,面上真诚,“没有,只是听闻慎嫔娘娘出了点事,便代殿下进宫看看,父皇罚慎嫔禁足自然有父皇的道理,我们做儿臣的,听话就是,不便插手后宫之事。” 长公主绘着精致妆容的面容微微一顿,气倒是消了一半了,“慎嫔做错事,确实不怪你和老七。本宫知道你和老七也很辛苦,去赣州那么久才得来的恩典险些就让她毁了。” 谈轻笑而不语。 这话别人可以说,他和裴折玉目前没有公布裴折玉真正生母身份的打算,是不便说的。 长公主眉心紧蹙,“表姐刚没了孩子,本宫放心不下,进宫看看。但慎嫔那边,你和老七也上点心,你和老七原本跟弘弟私交甚好,本该是自己人,闹成这样是要做什么?” 宁王名裴弘,也只有长公主会这么称呼他这弟弟。 谈轻一脸受教,“我明白,长公主放心,我和我家殿下一直都很清楚,二哥对我们好,我们也会好好帮扶二哥。不过长公主,这次恐怕真的是误会,慎嫔她是被人算计了。” 长公主神色冷静下来,眼下老七跟她弟弟宁王才是一派的,慎嫔没道理害她表姐宜贵人,她便问:“隐王妃可是找到了什么线索?” 谈轻道:“慎嫔娘娘昨日摔倒的地方被人抹了油。” 长公主顿了顿,沉声道:“本宫知道了,你跟老七也放心,只要事情不是慎嫔做的,本宫和表姐都不会冤枉她,定会揪出幕后真凶!” “至于那些构陷慎嫔的人……”荣安长公主微眯起眼,“本宫定会严查,为表姐讨回公道!” 谈轻道:“即便慎嫔是被人算计,当时确实也无意伤了宜贵人,还请长公主帮我和我家殿下向宜贵人聊表歉意,此事我和殿下也会尽量帮忙,找出真凶。殿下跟我说过,我们和二哥是自己人,若有误会尽早说开才是,不能给有心之人挑拨的机会。” 长公主看他的眼神满意了许多,点头道:“你和老七能这么想,本宫就放心了。本宫还要去看表姐,你也早些回去,好好休养,你的腿伤一直不好,想来老七也不放心。” 谈轻点了点头,目送长公主带一帮人浩浩荡荡离开,这才松了口气,让福生赶紧出宫。 福生推着轮椅往宫门外走,笑得很是乐呵,“少爷什么时候也学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一套了?之前您说话不是挺气人的吗?” “我说什么鬼话了?” 谈轻白他一眼,“长公主跟我又没仇,还是宁王的姐姐,客气一点不会有错,你当我是杠精啊,天天见着人就怼,见着人就骂吗?” 福生被骂了还直乐,感慨道:“少爷为了殿下是真的变了,你以前最不爱说这些客套话。” “现在我也不爱说。” 谈轻侧身靠着轮椅,一只手支着下巴,思索道:“我觉得吧,刚刚长公主也是在试探我。” 福生啊了一声,“不是问罪吗?” 谈轻看他真是一点都不敏感,撇嘴道:“小白怎么看?” 洛白也跟着进了宫,他比福生心思敏锐一些,谈轻问起了便应道:“长公主应当是更担忧有人从中挑拨,让殿下和宁王心生芥蒂。” 荣安长公主如今是得宠,太后和皇帝都宠着她,可太后和皇帝没了,太子继位,皇后和太子或许会留着长公主,却绝对不会再任由先皇后的一对儿女继续踩在他们头上。 如今宁王有机会夺嫡,长公主自然是要帮宁王的。 宁王才是她同母的亲弟弟。 她比谁都关心宁王能不能顺利将太子从这个位子上挤下去。而宁王刚在朝堂展露头角,裴折玉是宁王的助力,长公主肯定不能眼睁睁看着宁王还没起来就给自己树敌。 谈轻挑眉,“长公主似乎更想要我们的承诺,并非真心问罪,但宫里肯定有人挑拨宁王和裴折玉,会是谁呢?皇后,还是贵妃?” 想再多也没用,反正他接收到了长公主的用意,明白她更希望他们继续帮着宁王就够了。 出宫一路没再遇到什么人,谈轻顺利回到王府后天也黑了,叶澜课上到一半谈轻就进了宫,也早就回家了,谈轻饿着肚子回来,刚让人去找些吃的,裴折玉后脚也进了门。 谈轻见到他回来有些意外,“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裴折玉看谈轻还穿着先前进宫的青鸟朝服就知道他上哪儿去了,除下大氅交给小厮在他身边坐下,“今天没什么事,二哥来找过我,我便早些回来了,王妃进宫见母妃了?” 谈轻点头,两三句将宫里的事说给他听,“慎嫔被裴璋禁足了,昨天她被人撺掇去御花园,不小心推倒了宜贵人,宜贵人肚子里才两个月的胎儿就没了,现在都说是慎嫔害的,但慎嫔应该也被人算计了。二哥也去找你了?是不是也为了这件事啊?” “辛苦轻轻了。”裴折玉握起他的手,轻叹道:“二哥跟我说,知晓此事与我们无关,让我们不必放在心上,无论如何他始终是我的二哥。这件事他会处理,我们等着就行。” 第367章 “二哥这么说?”谈轻想了想,不由失笑,“大家都看得出来,这次就是有人要用慎嫔和宜贵人挑拨我们和二哥,连长公主今天见了我,也很担心我们会真的对二哥不满。” 慎嫔的事裴折玉知道,长公主的事裴折玉是不知道的,他便问:“今日碰见长公主了?” 谈轻道:“出宫时碰上了,说了几句话,不过这事我答应了慎嫔要查,真的不用管吗?” 看屋里没有外人,裴折玉抱住他说:“我让人看着就好,轻轻最近不是要忙玻璃厂的事吗?你忙这些就好,宫里的肮脏事我来。” 玻璃谈轻是做出来了,纯度还很高,比这个时候的琉璃漂亮很多,但还在考虑销路,他不打算曝光玻璃厂和自己的关系,不如找一直合作的裴彦。反正他们目前也在商量开火锅店,再卖一批玻璃多赚点钱,裴彦不可能拒绝,也能帮他隐瞒身份。 “那我就不管了,明天我要出去一趟,把玻璃样品给裴彦送过去。”谈轻给裴折玉说了自己这几天原本的打算,裴折玉也耐心听着。 等了一阵,厨房将饭菜送过来,裴折玉才松开谈轻,他没问慎嫔的事,还是谈轻提了一嘴,裴折玉觉得谈轻安排得挺好,让慎嫔待在毓秀宫里冷静三个月抄抄经书也好。 明日两人都有事要做,早早就歇下了,第二天谈轻去了一趟玻璃厂取了一些样品,才去畅意楼跟裴彦见面。见了样品,裴彦惊为天人,爱不释手,说要抱回去当传家宝。 谈好了合作后,顺道试吃过畅意楼新研究的麻辣火锅,谈轻才心满意足地回了隐王府。 裴折玉时忙时不忙,每天都要去刑部看看,大朝也要早起去点卯,今日倒是回来得早。 他换上了日常的玄色衣袍,坐在屋里看书,谈轻的卧房外间已经成了他的另一个书房。 见谈轻回来,裴折玉放下文书朝他招招手,谈轻便高高兴兴地从轮椅上起身跑过去。 “你回来多久了?我一身火锅味,等我换身衣服。” 裴折玉没让他走,拉住他的手让他跟自己挤着在太师椅上坐下,一手揽在谈轻腰间,垂首亲了亲他被风吹得有些冰凉的脸颊,他身上是有股火锅味,闻起来让人食欲大动。 “辣的。” 谈轻伸手捂住裴折玉凑过来瞎闻的鼻子,没好气地笑着将他推开,“你又不能吃辣的,没给你带!好了,快松手,我要去换衣服。” “不忙。”裴折玉拉下他温热的手,“陪我说说话?” 谈轻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眼里暗含着几分期待。 “说什么?” 大白天的,他不会是白日宣淫吧? 谈轻故作一脸正直地提醒他,“那我也要先洗澡哦。” 裴折玉垂首亲了亲他眼尾,笑道:“不干什么,就是说说话。宜贵人滑胎的事有结果了。” 谈轻立刻正经起来,“怎么样,慎嫔不会有事吧?” 裴折玉笑着摇头,“没事,查到了一个失宠的贵人身上,说是因为嫉妒宜贵人得宠特意她常去的御花园做了点手脚,没想到母妃倒霉碰上了。她必然是别人推出来的替死鬼,没等再往下查,她已经吊死在宫里,死无对证,线索断了,只能到此为止。” 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就这么没了,谈轻皱了皱眉头,坐直起来,“那指使她的人会是谁?” 裴折玉摇头,“或许是皇后,又或许是贵妃,她们都不会乐于见到我们和二哥一直抱团。” 就算瑞王和四皇子最近明面上跟宁王、裴折玉相处挺好,这也是面上的,实际上,他们还是竞争对手,最后总要斗个你死我活的。 谈轻问:“那慎嫔呢?” 裴折玉扶着他后腰道:“母妃虽然是被人算计的,到底也伤了宜贵人,继续禁足,而宜贵人也得到了补偿,如今已经是宜嫔了。” 谈轻又问:“就这么结束了?” 裴折玉点头,“就这样。” 谈轻深吸口气,很是想不通,“宜贵人没了孩子,便升为宜嫔,死了一个贵人,慎嫔被连累禁足三个月,幕后之人却一直没有露面,也没有人知道她是谁,就这么结束了?” 裴折玉温柔地亲了亲他脸颊,哄道:“有时候,有些事是不能查到最后的,就算我们都知道那是个替死鬼,但现在让真相大白反倒会将水越搅越混。等着吧,那个人不会藏太久,总有一天她会露出真面目的。” 谈轻闷闷地抱住他,“好吧。” 他也不是不明白,就算查到底真的把那个人揪出来,只怕会是越来越乱,给自己添麻烦。 宫里很多人都心知肚明这些事情会与什么人有关,皇帝未必不知道,但还不到时候揭穿。 皇子插手后宫的事,只会平白惹裴璋厌恶罢了。 裴折玉又亲了亲谈轻脸颊,温声道:“别不开心了,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裴璋打算今年五月开恩科,我记得镇北侯府的谈明在准备会试,若要参考,就可以开始准备了。” “恩科?”谈轻吃惊地坐起来,“怎么突然要开恩科?” 去年年初会试刚结束,按理来说,要等三年再开科举,没想到皇帝今年居然要开恩科。 谈轻很快想到一个人,“是因为右相?右相倒台后,被揪出来不少贪官,朝中没人用了?” 裴折玉笑着夸赞他,“轻轻好聪明。右相一脉倒台,朝中官职空缺,是原因之一,还有便是太后今年九月便要七十整寿了,但太后自去年年底身体越来越差,裴璋打算今年为太后办一个隆重的圣寿节贺寿。” 谈轻恍然大悟,“对啊,太后年纪也不小了。这么看起来,裴璋好像还挺孝顺太后的。” “裴璋害过无数人,但对太后这位养母确实孝顺,大抵是因为,太后为他也算操劳半辈子吧。”裴折玉道:“当年先帝驾崩后,便是当时还是太妃的太后一力扶持裴璋继位,虽说她娘家不算显赫,可她做妃子时高祖很宠爱她,做太妃时,因先帝生母早逝,登基后也托她帮扶先皇后,对她也很敬重,她早前也掌管过朝中权柄。” 谈轻道:“这么听来,太后年轻时是个很厉害的人。” “是。”裴折玉道:“可她选择的并非明君,她为裴璋操劳大半辈子,即便裴璋做了皇帝之后,后宫出了乱子也全靠她收尾。所以裴璋明知道她不是生母,仍是对她极孝顺。” 谈轻摇头,“厉害归厉害,但她的眼神不太好。对了,当年先帝被毒害,太后会知情吗?” “我不知道。”裴折玉冷冽眸中无一丝情感,只道:“她纵容裴璋害了不少人,包括我的生母和她的夫家,即便她看起来慈眉善目,在我眼中,也不过只是裴璋的帮凶共犯。” 谈轻抱住他腰身,仰头看着他,安慰道:“吃斋念佛,不代表她是个好人,之前她和裴璋派人追杀隔壁的小胖子时我就看出来了。任何人做错事都应该得到应有的惩罚,不管她是为什么,她的身份是什么。” 裴折玉垂眸望着他,丹凤眼里满是温柔和宠溺。 就见谈轻收起了笑容,目光幽幽看着他说:“你说话归说话,不要再摸我腰,痒死了。” 裴折玉顿了下,笑着抱住他,忍不住亲了亲他白皙的脸颊,在他耳边问:“这些天也吃了这么多补品,应该不虚了吧,今晚来吗?” 谈轻没好气地斜他一眼,还记得刚认识裴折玉的时候,他还觉得裴折玉是个小可怜…… 但扣住裴折玉比他大一些的手掌,谈轻红了脸,眨眼掩饰满眼期待,“今晚早点休息。” 裴折玉听懂暗示,弯了弯唇,垂首亲吻他的唇角。 第172章 第二天一早,裴折玉去上朝,谈轻神清气爽的起来,先去了一趟镇北侯府,给原主上香,顺道跟谈明说了今年会开恩科的事。 谈明还是有些慌,对自己的学识没有信心,打算先去找他的老师商量一下要不要下场。 这是他自己的事,谈轻觉得先下场考一考,没考上也没事,但还是以他自己的意见为主。 谈轻没有在镇北侯府待太久,说完事就打道回府。 谈明亲自送他出去,可还没出镇北侯府大门,就在不远打扫的妇人突然跪到了他们面前。 “隐王妃,求您救救妾吧!” 一行人都被吓了一跳,洛青差点就把剑拔出来了。 谈明面色不大好看,镇北侯府交到他手上,他的一切几乎都是谈轻和卫国公府给的,自己看管下面居然会有下人冲撞了谈轻,谈明忙叫管家来处理,惭愧地跟谈轻请罪。 “都怪我御下不严,惊吓到王妃,我这就让人处理。” 谈轻是有些被吓到的,因为这个人跑出来太突然了,但也不算什么,他摇了摇头,看向护在他面前的洛青洛白和福生,“没事,有这么多人护着我呢,这个人是怎么回事?” 管家正叫家仆将这名仆妇押下去,那妇人见状慌忙跪行到谈轻面前,“隐王妃救救妾!” 第368章 谈明跟着看向那妇人,分明穿着一身灰色布衣,包着朴素的布巾,看着很年轻漂亮,声音也很好听,完全不像是做粗活的人,谈明却很迷茫,“我没见过这个人,管家?” 这会儿妇人已经被家仆抓住,管家闻言仔细一看,也有些慌张,“回王妃,少爷,这女子不是侯府的人,不知是何时混进来的……” 那女子被抓到后也很是心急,一边挣扎一边朝被众人护着的谈轻喊道:“王妃……王妃救救妾吧,妾腹中是有你们谈家的骨肉的!” 这话一出,不少人下意识看向谈明,要知道这位原本在谈家族中的谈明谈少爷是被隐王妃寄予厚望接到镇北侯府的,往后也是要继承侯府的爵位,这大半年来一直在国子监读书,还没成亲,这就先有孩子了? 闹出去可不好听,很容易影响他以后成婚和入仕。 谈轻也挑起眉梢,支着下巴回头看向谈明。谈明被看得一脸懵,反应过来忙不迭解释。 “我没有,不是我!” 看他这么慌,谈轻没忍住笑出声,瞥了那妇人一眼,说道:“无妨,既然是来求我救命的,我便多留一阵吧,谈明,带人进来。” 谈明不知谈轻信了没有,脸上还是有些冤枉,见福生推着谈轻回前厅,他也赶紧叫管家让那些家仆松开那女子,把她带了进去。 那女子后怕地咽了咽喉咙,才跟着谈明进去,谈轻已然坐在轮椅上等着,身边只有福生和洛青洛白,无聊得指尖点着轮椅扶手数数。见厅里没有其他人,那女子又跪了下来,含着眼泪,红着眼哀求谈轻。 “求王妃救妾!” 谈轻给了谈明一个眼神让他坐下,接过福生刚倒的热茶捧着暖手,不紧不慢地问:“现在没有外人了,说吧,到底找本王妃有什么事,别拿什么谈家骨肉跟本王妃扯淡,本王妃很忙,谈明也向来稳重本分。” 知道谈轻没有误会,谈明心底松了口气,才敢坐下。 那女子年纪是比谈明大上不少,但确实丰腴貌美,声音婉转悦耳,素面朝天也掩不住眼底那股娇媚和算计,此刻委屈垂泪,看着确实有几分我见犹怜。但她偷看谈轻一眼,见这位隐王妃压根就没看她,便收敛起那几分不安分,恭敬地磕了个头。 “妾不敢欺瞒隐王妃,妾名莺儿,黄莺的莺,腹中的孩儿乃是谈家二老爷谈显的亲骨肉。” 听她这么一说,谈明怔了怔,眉头紧皱起来,“谈显?你可知道,他年前就已经死了?” 谈轻也愣了下,打量莺儿一眼,招手让福生过来,“我们之前不是查到过谈显的外室吗?” 这事是有的,这么久过去了,福生回忆道:“好像是个唱戏的,养在一个御史家附近,当时孙氏闹过去,谈卓还被参了一本。” 莺儿抬头偷看他们一眼,娇声道:“妾便是这位小哥说的那位……五岁起便开始学唱戏。” 谈轻搁下茶碗,“你确定你腹中胎儿是谈卓的?” 莺儿忙不迭点头,摸着略微隆起的小腹说:“妾腹中胎儿已有四个月,年前老爷没了之后才发现的,可谈夫人妒心太重,非但让人将妾从院子赶走,还要将妾卖到妓院里,还好妾提前跑了出去。要是让她知道妾怀了老爷的孩子,她不会饶过妾的!” 谈轻勾唇笑了笑,颇有些嘲讽,“你混进侯府找本王妃,是想要本王妃帮谈卓养孩子?” 看谈轻显然不是很乐意,莺儿眼珠转了转,小声说:“可妾腹中确实是你们谈家的骨肉。” 福生翻了白眼,“之前我家王妃跟二房的事满京城都知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我们王妃和镇北侯府早已经跟那谈家二房划清界限,你肚子里怀了谈显的遗腹子就去老宅找他夫人,找侯府?没用!” 谈轻没说话,俨然是默认。 谈明这便起身,拱手道:“没想到侯府居然这么轻易就让外人混进来,看来我该好好整顿侯府,下次王妃来时绝不会再发生这种事。至于莺儿,我会派人送去谈家老宅。” 谈轻点头,“你看着办吧。” 莺儿看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便决定了她的去处,可算是急了,“你们不能将我送去孙氏那边,她跟她那不要脸的儿子会要了我命的!” 谈明面不改色,转身出门。 莺儿急得眼圈红了,咬了咬唇说:“隐王妃,我知道您不喜欢谈家二房,也不喜欢谈卓那个当了东宫侍君的儿子,我知道他的秘密可以弄死他,谈卓是他和他娘害死的!” 乍一听见这话,谈明停在原地,面上有过错愕,随即看向谈轻,谈轻也确实有些吃惊。 “你说什么?” 莺儿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般,跪行上前,眼巴巴地看着谈轻,“谈卓死之前原本是打算休妻的,因为谈淇惹恼太子,被东宫赶了出来,害得他也丢了官职!他说过,等休了孙氏,他就接我过门的!可是他回老宅没几天就死了,肯定是孙氏母子害的!” “还有……那个谈淇,谈卓一死,他就又巴上了太子,回了东宫!”莺儿急道:“肯定是他们母子,想利用谈卓的死让太子回头!” 谈轻皱眉道:“你说这些都是你猜的,没有证据吗?” 莺儿被问住了,“证据,妾不知道,但妾肯定,谈卓一心往上爬,谈淇母子出事他马上就想甩掉他们,他那么惜命,怎么可能会这么死了?不是谈淇母子算计他又是什么?” 谈轻提醒她,“可很多人都知道,谈卓是喝醉酒,失足摔进老宅池塘淹死的。你没有证据,怎么指证谈卓是被孙氏和谈淇害死的?” 莺儿神色慌乱,“隐王妃不是不喜欢谈淇吗?只要你说是他害死的,将他拿下就是了?” “放肆!” 谈明神色大变,斥道:“在王妃面前也敢胡言乱语!” 莺儿被吓得浑身哆嗦,低下头。 谈轻按着额角深吸口气,这莺儿简直就是无理取闹,她手里根本就没有证据,不过…… 谈轻思索了下说:“你既然求到本王妃这里,本王妃也不会见死不救。但本王妃没有帮仇人养孩子的癖好,本王妃给你两个选择,给你一笔钱,你打了孩子,远走高飞。” 莺儿连忙摇头,护住小腹说:“这可是谈家的血脉,同是谈家人,王妃为何如此狠心?” 谈轻笑问:“那你是想要本王妃给谈卓养孩子,今后顺道将镇北侯府交给他,这样吗?” 莺儿脸上的喜色压根藏不住,“莺儿谢过王妃恩……” “本王妃的话还没说完,你也别着急谢恩了。”谈轻一看她这样,哪里还看不懂她今天在镇北侯府堵自己的目的,唇边笑意越发凉薄,“我就是随口一说,原来你还真的打算母凭子贵,还看中了镇北侯府是吗?” 莺儿由喜转惊,面色骤白。 谈轻看着她的脸色变化,再看谈明,见他脸色毫无变化,似乎完全不在意镇北侯府落到谁手上,心下还是满意的,这才给出莺儿第二个选择,“不想打掉孩子也不是不行,但本王妃不会帮谈卓养,他的孩子也跟本王妃没有半个铜板关系。本王妃会派人把你送去谈家族中,你生下孩子后照样可以拿钱离开,族中会抚养他长大。” 这俨然不在莺儿的考虑当中,她皱着眉头很不乐意。 福生看出来她的意图是被谈轻说中了,对她也没了耐心,冷哼道:“你今日混入侯府惊扰王妃,王妃没有派人将你送到顺天府衙已经是大发善心,你若是不选,那就去老宅!” 莺儿缩了缩脖子,想来打不打孩子,她都能拿到一笔银钱。要是真把孩子打了,那她就真的跟隐王妃和镇北侯府攀不上半点关系了,往后让孙氏抓到还不是死路一条? 可要是生下孩子留在族中,往后隐王妃肯定是要依靠族人才能在隐王府坐稳王妃的位子的,要是他没孩子,说不定会在族里过继几个,不肯过继,至少也会扶持一把族人。 到时,她儿子就是隐王妃最亲的堂弟,是至亲血脉。 凭这关系,现在隐王妃有多恨谈卓,谈卓都死了也该放下了,到底是亲戚,隐王妃就是要扶持亲人也会选择跟自己血脉最近的吧? 莺儿咬了咬牙,想到自己辛苦十几年就能熬出头来,最终决定赌一把,朝谈轻叩拜谢恩。 “妾要留下孩子,谢王妃救下妾和妾腹中的孩子!” 谈轻没管她心里怎么想的,她既然作出选择,谈轻便吩咐谈明,“这事你去办,可以吧?” 谈明忙道:“是。” 处理完谈卓外室的去向,谈轻不想再在侯府浪费时间,这便离开。谈明派人将莺儿带下去,送谈轻出门时再次保证会整顿侯府。 到了侯府大门前,谈轻想了想,还是叮嘱谈明一句,“你放心,当初让你继承爵位的,其实是我外公,他知道你是个踏实本分的人,只要你没出事,你的位子是不会变的。” 谈明愣了下,忙应道:“谈明明白,定不会辜负国公爷和王妃的期望,守好镇北侯府。” 第369章 谈轻点头,“要是打算今年下场,就好好准备吧。” 谈明如今的世子位,谈轻是跟钟思衡聊过的。诚然,钟思衡并不愿意接受这个被裴璋追封的侯府,这是谈家军三万将士的性命换来的,他不想要,但既然是老国公的安排,他便不会去改变他父亲的意愿。 侯府爵位交给谈明,其实真正的实权还是握在谈轻和国公府手里的,谈轻那份也早就交给福生看着,等钟思衡何时回来再处理。 谈明的性格谈轻也有所了解,目前看来,谈明并不贪图侯府什么,而谈明是个聪明人,也知道有过国公府和谈轻的扶持才能走得更长远,侯府的爵位对他只是锦上添花。 不过受莺儿影响,谈轻还是有些疑虑,让洛白去调查一下,看看谈卓的死有没有内幕。 两天后,洛白就从钟惠的人手里收到了回信,递给谈轻,原来谈卓的死因还真有问题。 谈卓是在去年年底没了的,当时说是官场失意,喝醉了酒,半夜回来时,失足跌下谈家老宅的池塘,年底很冷,他当夜就淹死了。 事实上,莺儿确实没骗谈轻,钟惠帮忙派人查过谈家老宅的仆人和邻居,他们都知道谈卓死前要休妻的事,谈卓将他被人撸下来的罪责全推到谈淇身上,为此跟孙氏天天吵架,孙氏娘家也来过好几回。 孙氏确实有杀他的嫌疑。 至于谈淇,他年底在老宅养身体,一直都很虚弱,谈卓死前经常骂他,他也有作案嫌疑。 而最大的漏洞是谈卓的死。 他们说谈卓是被淹死的,但其实谈卓是因为脑袋上的磕伤死的,谈卓死后老国公感觉不太对劲,就让钟惠打听过。不过谈家老宅的池塘边也要不少石头,说不定谈卓就是先摔倒磕到脑袋,才掉进池塘。 谈卓死前确实跟朋友喝过酒,也是喝得醉醺醺才回去的,因为谈淇被送回来,老宅那边不似以往风光,仆人都少了很多,当时雪天路滑,夜里看不清,确实很容易出意外。 当时这么看合情合理,老国公还说过谈卓这是报应。 但钟惠这次再查,却发现了很多问题。谈卓死那天,孙氏跟谈淇有过争执,谈淇也伤了手,说是不小心摔了,脸上却有巴掌印。 老宅的仆妇说,孙氏经常做噩梦,嘴里喊着“冤有头债有主”“不怪我”“杀你的不是我”这种话,甚至跑去佛寺求平安符,而谈卓死了那两天,她精神恍惚,还会打骂谈淇。 至于谈淇,他心理素质要比孙氏好很多。谈卓死后,他给谈卓风光大葬,一个人主持着葬礼,还趁机得到太子垂怜回到了东宫。 洛白绘声绘色地说:“据说谈卓下葬后,太子看二房那边孤苦无依,着实可怜,便去过谈家老宅一趟。但其实是谈淇托人给东宫的侧妃孙俊杰写信,太子才会去谈家老宅,他也很聪明,没有直接跟孙俊杰说自己多可怜,只是给孙俊杰送了很多东西。” 比如那些明显跟宫里有些格格不入的摆件,既讨得孙俊杰喜欢,又能让被皇后所迫时不时去看他一回的太子看得出来,时不时提醒谈淇的存在,待一问起,知道谈卓死了的事,不知怎么想的就去见谈淇了。 “有在谈家做过事的人说,亲眼见到谈淇哭着跪求太子,求太子垂怜,说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剩太子可以依靠,哪怕太子把他当小猫小狗也好,他愿意赎罪。还说……” 洛白顿了顿,没再说下去。 福生好奇地问:“还说什么?” 正翻看玻璃设计图的谈轻也看了洛白一眼,洛白说:“怪恶心的,少爷听了要不高兴。” 说一半又不说,福生心痒难耐,“到底说了什么?” 谈轻好笑道:“他想听就说吧。” 洛白撇了撇嘴,一脸嫌弃地说:“谈淇说,让太子将他当做王妃也好,他长得像王妃。” 谈轻无语凝噎,“确实恶心。” 福生也是一脸嫌恶,“噫!早知道我就不好奇了。” 洛白说:“那人听得不全,只听清楚这几句,知道太子原本根本不想带谈淇回东宫,而且是来问罪,警告他别再将手伸到东宫。可不知为何,后来太子还是将谈淇带走了。” 谈轻放下图册,“看来谈如果淇不是跟赔钱货达成什么交易,就是他握着赔钱货的把柄。” 洛白赞同,“太子原本对谈淇十分厌恶,能忍着将他带回东宫势必是有什么目的。不过就算谈淇被接回了东宫,也不如从前得宠,太子除了每月固定去他那里三次,基本不会与他见面,但对比其他两位侧妃还算得宠,太子也从未在他们那里过夜。” 谈轻挑眉,“还是独宠,但看上去更像在遮掩什么。难道赔钱货不举,要谈淇帮他遮掩?” 福生惊道:“太子居然不举?” “我开玩笑的。”谈轻笑道:“我哪儿能知道他有没有不举。”但他能肯定赔钱货生不出孩子,他那药还在东宫,至今没被人发现。 直接让赔钱货不举,他很快就会发现不对劲,找太医调查,但弱精嘛,不深查查不出来。 谈轻耸了耸肩,叹道:“看来谈卓的死真的有问题,难道真的会是谈淇杀了他爹吗?我知道他狠,没想到他会狠到这个地步。” 洛白问:“王妃要揭发他吗?” 谈轻想了想,缓缓摇头,“我们没有直接证据,孙氏现在能依靠的只有谈淇,就算人真的是谈淇杀的,她也不太可能出来作证,二房现在落魄,我们要出手,也难免被人说我不留情面。你让人继续查,看看有没有别的证据,要是有就留着等待时机。” 福生问:“什么时机?” 谈轻笑道:“揭发谈淇只能爽一时,要是能顺势把赔钱货从那个位子踢下来就能爽很久。” 福生恍然大悟,再看谈轻是满脸佩服,“少爷,你真的是越来越沉得住气,越来越奸诈了!” 谈轻白他一眼,“我奸诈?福生,你这个奖金没了!” 福生顿时笑不出来了,他月钱不算高,可每个月谈轻都会给他发一大笔奖金,怎么能一下子就没了,他立马改口追着谈轻讨饶。 晚上裴折玉回来时,谈轻特意跟他说了这个事,裴折玉倒没有很意外,只说他也查查看。 裴折玉今天回来得晚,谈轻就没等他先吃了,这会儿饭摆了上来,谈轻让他先坐下吃饭,一边给他夹菜一边问:“最近很忙吗?” 裴折玉道:“抄了两家。” 谈轻忍不住乐,“你去了刑部之后老是干抄家这事,名声都传出去了,我这些天出门人人见了我都恭恭敬敬的,生怕得罪了我。” 裴折玉笑着亲了亲他嘴角,“他们怕你,就不敢动你。这段时间忙的都是右相倒台后积累下来的案子,月底差不多也处理完了。轻轻的玻璃什么时候卖,我记得是这几天吧?” 谈轻看他吃饭,还嫌他挑肥拣瘦吃得少,又给他夹了一块肉,点头说:“三天后在裴彦家的宝丰商行上架,对了,我今天从厂里带回来一些玻璃,你哪天得空就给二哥送去。” 谈轻指向窗前,矮榻上的桌子上摆着几个礼盒,“我准备了三个玻璃摆件,你给二哥带一份,剩下两个我明天让人送去长公主府,一份给长公主,一份给宫里的宜嫔,为之前慎嫔不小心推到她赔礼。就说这些玻璃是我和裴彦走得近,私下问他要的。” “好,我记住了。” 裴折玉说完又亲了亲谈轻脸颊,“轻轻辛苦了。” 谈轻感觉被他亲了一脸油,笑着推开他,“别腻歪了,赶紧吃饭吧!吃完饭再干别的!” 裴折玉默默加快了吃饭速度,他胃口不大,吃的不多,等谈轻吩咐人把残羹剩饭收下去,他也飞快地沐浴回来,抱着谈轻回床上。 晚上腻歪了一阵,裴折玉洗了手回到床上抱住谈轻,忽然说:“月底漠北使臣就要入京了。” 谈轻正昏昏欲睡呢,听到这话瞌睡虫顿时跑了。 “这么快?” 裴折玉揽住他的腰身说:“到时瑞王会去接待使臣,听说来的,是漠北王庭最小的王子,叫拓跋武,他的生母是漠北可汗的第二位王后,娘家是漠北势力最大的部落之一,听闻漠北可汗很看重拓跋武。不过漠北王庭有七位王子,三位王后,除了宁安公主,其他两位王后都有得争,最后会是谁接过漠北可汗的位子还未可知。” 谈轻是头回听说漠北王庭的状况,“三位王后?” 裴折玉道:“第一位是漠北可汗的原配,第二位便是七王子拓跋武的母亲,第三位则是十几年前被裴璋送去和亲的宁安公主。宁安公主没有孩子,也根本无法跟前两位王后争。这次拓跋武入京只怕是来者不善,到时恐怕还会再多一位和亲公主。” “三公主还是四公主?” 谈轻拧眉道:“这两位公主年纪差不多,都一样小,三公主大一些,虚岁也才十二吧?” 裴折玉叹道:“还得看裴璋的意思,不过他应当不敢与漠北开战,和亲就是最好的办法。” 第370章 谈轻心里顿时不爽了,“摊上裴璋这个窝囊的狗皇帝,宁安公主和三公主真是太倒霉了。” 裴折玉轻拍着他后背道:“不说这些了,免得不开心。三天后我抽空陪你去看玻璃展?” 为了卖玻璃,谈轻打算在裴彦家商行的铺子开一个玻璃展,到时候才好坑有钱人的钱。 裴折玉能抽空陪谈轻去,谈轻哪里还会不高兴? “好!” 裴折玉看他高兴得差点蹦下床,笑着抱回去亲了亲,两人又说了一些话,便早早睡下了。 三天后,玻璃展如约而至。 裴折玉抽出空来,陪谈轻去了宝丰商行的铺子。铺子挂上了许多新制的玻璃壁灯,很是亮堂,这还只是瑕疵品,绘上一些精美的图案,经过艺术加工,就成了一处灯光展。 只有真正有钱有权的人家才用得起琉璃,裴彦说想把玻璃带回去当传家宝是真的没有夸张的。完全透明的玻璃果然让权贵们大开眼界,谈轻打算第一批只上极少的玻璃,导致这一批玻璃被哄抢出了高价。 先前送去宁王府、长公主府,还有裴彦家庆王府以及跟谈轻走得近的一些人家中都有玻璃,也算是一种无声的宣传,导致第一批卖完了还有很多人下定。谈轻赚得盘满钵满,真正实现了让裴折玉帮他数钱的愿望,当然,他也没有蠢到大量出售玻璃。 这东西只能卖个新鲜,割一波权贵的钱,技术他最后肯定会拿出来的,也会推广全国。 裴彦跟着他赚了好大一笔,一天几乎是宝丰商行一个月的利润,回庆王府后被他祖父夸了好久,但他知道谈轻的打算后也表示赞同,不过还是劝着他先多赚几笔钱再说。 这批玻璃卖出的银钱,谈轻拿了一部分继续扩大的养猪场,种土豆红薯,剩下的留着以后用。裴折玉只清点,不拿半两银子。 卖完玻璃,就到了二月底。 漠北使臣入京了。 同时,前阵子因为得罪宜嫔被降了分位的欣贵人所出的三公主被封为静安公主,记到皇后名下,搬去坤宁宫,听闻这是皇后自己特意跟皇帝求的恩典,她很喜欢三公主。 册封静安公主的消息传到东宫时,太子正在谈侍君那里,越发消瘦的谈淇低头站在一侧,听宫女说完,太子便摆手让人下去。 殿中只剩太子和谈淇,谈淇瘦弱的脊背紧绷起来。 太子翻看书册,头也没抬,面色看去有些冷淡,“你确定拓跋武会是下一个漠北可汗?” 谈淇战战兢兢地应道:“两年后,拓跋武会成为新的漠北可汗,他很喜欢三公主,但是三公主嫁的是他的大哥,所以最后,他便杀了他大哥夺位。若是能将三公主嫁给他,那我们便能利用三公主笼络住他。” 太子冷笑道:“谈淇,你的预言已经出过错了。” 谈淇指尖抖了抖,垂头道:“殿下,那是因为……” 太子放下书册,看他如此慌张,脸上浮现一个讥讽的笑容,却故作温柔地挑起他下巴,让他与自己直视,“你怕什么?孤不过是随口问一句罢了,谈轻可不会这样害怕孤。” 谈淇眸光顿了顿,朝着太子露出故作乖巧的笑容。 太子顿感索然无味,松开手起身,“孤还有事,走了。静安不过是一个公主,嫁给漠北哪个王子都是和亲,孤还是赌得起的。” 他看着谈淇,又皱了皱眉,笑意凉薄,“谈轻也不会像你这样,在孤面前这般唯唯诺诺。” 第173章 漠北而来的使臣入京之后,先由鸿胪寺派人迎入使馆居住,等待皇帝下旨,择日朝见。 这段时间,京中治安比以往森严不少,常能看到巡城兵马出没,谈轻也减少了出门次数。 裴折玉如今在朝中做事,消息很灵通,比如说皇帝宣使臣三日后朝见,之后还有宴会。 届时谈轻也要到场。 漠北不似其他小部落,三十年前,如今的漠北汗王就统一了漠北几大部落,如今兵强马壮,十几年前先帝还在时晋国能与之一战,可裴璋登基后重文轻武,军中实在无人。 故而接待漠北使臣的外藩宴会必须慎重,莫说隐王妃必须到场,满朝文武也要到,要让使臣看到晋朝的繁华强大和对漠北的重视。 前几日,建安长公主和宣平候的长子,也就是郡主陆锦的亲哥哥陆昭也从塞外赶了回来。 据说是皇帝命陆世子回京,或许还会顺势给他指婚。 陆锦也回来了,前两天还给谈轻写过信,很喜欢他让人送去的玻璃瓶,等得了空去见他。 到漠北使臣朝见皇帝那天,谈轻放了叶澜大假,换上王妃朝服进宫。裴折玉一早就去上朝了,他现在去,是去招待外藩的宴会。 宴会设在宫中,谈轻进宫时跟安王妃碰上面,还在宫门前跟他和他家小胖子聊了一会儿。 几个月不见,小胖子进宫读书没见掉半斤肉,反倒更加白胖,见到谈轻一口一个小叔叔,谈轻听得高兴,给了他不少水果糖—— 年后回来的时候,他带回去不少水果糖,给隔壁安王府送了一些,小胖子果然很喜欢。而赵希声也将水果糖放到京城的铺子卖,比先前的其他酥糖卖得好,小孩子都爱吃。 两人在宫门口聊了一阵就分开了,今日安王也上朝了,宴席上人多眼杂,安王妃不便与谈轻明面上太过亲近,带着小胖子先进宫了。谈轻坐着轮椅慢吞吞进会场,路上碰到了陆锦,还碰见了裴彦和秦如斐。 这次陆昭回来,陆锦好不容易可以暂时不必每日祈福,回公主府与她大哥叙旧,可谓是双喜临门,见着谈轻时连忙冲他笑着招手。 裴彦这个世子跟她走得近,秦如斐出现在这里,谈轻实在想不通,秦如斐本人也很无奈。 他原本在桃山那边的学堂好好做他的副山长呢,他爹就派人来接他回去,还带他进宫参加宴会,他甚至没来得及给谈轻写信请假。 陆锦平时在青元观修行,虽然可以偶尔偷跑出来一趟,可时隔这么久,今天还是今年还是头回见谈轻,哪怕以往有书信往来,乍一看见谈轻坐轮椅,陆锦还是关心了一下。 “七表嫂的腿伤这么严重吗?到现在还不能站起?” 谈轻揉了揉鼻尖,“我没事,你们怎么没有进去?” 后面的宴会会场大殿已来了不少贵人和官员家眷,宴席一直摆到殿外大堂,看去极隆重。 陆锦在道观松散惯了,再穿起绫罗绸缎,戴上朱钗耳铛都有些不习惯,将团扇当成蒲扇摇,笑容也比从前少了几分骄矜,多了几分随和,“里头太闷了,出来透透气嘛。” 她说着用团扇挡住嘴角,压着声音说:“我刚去见过太后,太后不太高兴,因为祥妃听闻漠北使臣要来,想跑出后宫,但陛下不想让她到这里来。七表嫂一会儿要去见太后吗?” 谈轻果断摇头,“不太方便。” 他知道陆锦是故意给他透露消息的,怕他一会儿要是去见太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谈轻也想起来,祥妃依旧思念她已经被送去和亲十多年的女儿宁安公主,已抑郁成疾。 可惜这次宁安公主确实没有回来,裴璋也不想让人破坏两国邦交,祥妃注定要失望了。 陆锦这就放心了,看着谈轻今日的装扮,没忍住赞叹一声,“几个月没见,七表嫂跟以前不太一样了,之前还不太明显,现在看着差别可太大了,难道跟长得好看的人在一起待久了也就跟着变得好看吗?” 谈轻顿了下,迷茫眨眼。 他天天看铜镜里的自己,倒是没有觉得有太大变化,非说有变化的话,就是他跟刚穿过来的时候比,是越来越像他末世的脸了。 原主本来长得像钟思衡,精致明俊,谈轻在末世时跟他也很像,就是没那么精致,眉眼偏无机质感,但笑起来眼睛特别清澈明亮。 谈轻假装什么也没听到,反问陆锦:“郡主,听说你大哥陆世子回来了,今天他会来吗?” 说起陆世子,陆锦立马被转移了注意力,笑眯眯说:“我大哥上朝去了,等哪儿天得了空,我再介绍七表嫂跟我大哥认识认识?” 谈轻一口应下,“好啊。” 陆锦提到她大哥就高兴,也很自豪,“对了,我大哥这次回来,听说陛下会给他指婚,想来不久后我就要多一位嫂嫂了,今年喜事可不少,没准我还能在公主府多住一阵。” 裴彦像是收到什么暗示,轻咳一声,笑着说:“是啊,我下个月也要定亲,婚期定在了五月份,祖父说了,到时一定要请王妃。” 谈轻跟他合作生意这么久,这事却连半点风声没收到,惊讶之下下意识看向他和陆锦。 陆锦一脸嫌弃地往后退开,“别看我啊,是小李!” 谈轻这才想起来,陆锦跟两个姑娘玩得好,当时陆锦差点就要嫁给太子,那两位姑娘还帮她想办法来着,一个姓李,一个姓田。 裴彦破天荒的红了脸,“原先我不是登报要找恩人吗?后来才发现是熟人,是陆昭他妹子的好朋友李姑娘,她当时是认出我才让人救了我,后来有急事又走了。年前我才知道就是她,玻璃展时我们就定情了,到时王妃可一定要来喝我们的喜酒啊。” 第371章 谈轻听懂了他的暗示,玻璃展是谈轻跟裴彦一块办的,这事除了自己人只有裴彦这个合作对象知道,听裴彦这意思,玻璃展那天促成了他们的亲事,确实是该感谢谈轻。 不知不觉,他就成媒人了? 谈轻一肚子疑惑,但也只能恭喜他,“那你运气还真不错,又是两情相悦又是门当户对。” 裴彦嘿嘿傻乐。 陆锦有些瞧不上他这副模样,警告道:“你可要对我的好姐妹好好的,要不然我肯定从道观里跑出去揍你,还会叫上我哥谴责你!不过玻璃展到底有多好看?我这几天刚回来一直听人跟我说很美,可惜我当时去不成,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有下一次。” 谈轻不以为意地说:“也没什么,只是一些瑕疵品绘上图案,在灯光下看着漂亮罢了。” 裴彦清了清嗓子,也正色起来帮谈轻保密,“对,就是寻常好看。展出的都是次品,内场卖的才是好东西,我记得我给你送过一个,王妃也给你送了,比玻璃展的好多了!” 陆锦还是心痒,“可我没见过,真的没有下次了吗?” 她眼巴巴看着裴彦,毕竟玻璃展是裴彦家办的,裴彦摸摸鼻子,悄悄看了眼谈轻,“我是帮人卖的,这个得看人家卖主愿不愿意再办一次,你放心吧,下次办一定邀请你。” “行吧。” 陆锦勉强满意,“反正我也有两个了,七表嫂送我的玻璃瓶才好看,你那灯罩凑合吧。” 说起玻璃灯罩,秦如斐眯了眯眼,反驳道:“其实灯罩也不错,透光好,前段时间王妃送了一些到学堂,装上去之后夜里看书也不必费劲了,看得久了眼睛也不会不舒服。” 要说这大半年来变化最大的定要数秦如斐,体型气质都变了,陆锦乍一眼还认不出来。 陆锦闻言便说:“玻璃很贵吧,七表嫂真的有心了。” 谈轻看秦如斐在日光下时不时眯着眼,又提到眼睛,便问:“你是不是书看多了短视了?” 也就是近视。 秦如斐被戳穿弱点,立马睁大眼睛摇头,“还好吧。” 谈轻还是好心劝了一句,“为了我们的学堂,副山长辛苦了,晚上别再在灯火下看书了,别熬坏了眼睛,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吧。我之后给你送个好东西,让你看书不累。” 做出来玻璃之后,他已经让人琢磨做眼镜和放大镜了,原本叶老师要用,现在秦如斐也要一副,估计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做好。 秦如斐心说谈轻总算是说了句人话,学堂建成至今,谈轻就没去过学堂几天,都是他管着的,辛苦是有的,但他也没什么怨言。 “学堂还好,学生都很上进。”他神色微变,又说:“不过我确实要跟王妃告假一段时间。父母给我安排了亲事,六月之前我会频繁回京,但王妃放心,小周会顾好学堂的。” 谈轻其实也有点心虚,把人家坑到桃山快一年了,人家要成亲了,他肯定没道理不批假。 “你安排就好,要是缺人手,我就让人再找先生。” 陆锦不知怎么又笑了起来,“七表嫂怎么不猜猜看,要跟你们秦大山长结亲的人是谁?” 谈轻看她笑得有些奇怪,又看了眼裴彦,这人也是笑而不语,看起来好像都是知情的。 谈轻便问:“我认识吗?” 陆锦笑问:“七表嫂你再猜猜看,我为什么不进去找我娘,把他们两个堵在外面说话?” 谈轻也不用猜了,嘴角抽搐。 “田姑娘。” 陆锦朋友众多,但这两个姑娘是她最好的闺中密友。 谈轻又很奇怪,问秦如斐:“你认真的吗?六皇子刚成亲啊,你不会是为了报复他才……” 田姑娘跟陆锦关系好,谈轻也不忍心看人家一个小姑娘被祸害,便狐疑地看着秦如斐。 可他这样话说一半留一半,便叫秦如斐摸不着头脑。 “我为什么要报复六皇子?” 陆锦和裴彦在不方便说私事,谈轻招手让秦如斐过来,便让福生把他推到角落里,秦如斐看看陆锦和裴彦,糊里糊涂地跟过去。 谈轻才压着声音问他:“你喜欢的人不是六皇子吗?” 秦如斐当场愣住,“什么?谁说我喜欢六皇子了?” 他声音不大,可陆锦和裴彦就带人站在不远,两人还是听见了,都很是吃惊地看了过来。 这回真不是谈轻说出去的,谈轻干笑道:“那个,你刚到桃山时说过喜欢的人,不就是……” 秦如斐也反应过来自己刚才那话说得太大声了,顿时一脸懊恼,听到谈轻的话后又是一脸冤枉,“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了?” 谈轻看他矢口否认,好像根本不知情的样子,也开始怀疑自己,毕竟当时他真没说过…… “那你当时说的是谁?” 秦如斐回想起刚被坑去桃山时谈轻跟他说过的话,脸色青了又红,目光幽幽看着谈轻。 “我说的一直都是田姑娘,原本还想感激王妃将学堂交给我,年后刚开学忙不过来田姑娘主动来帮忙教导新招的女学生,没想到……”秦如斐想到什么,脸色突然变得惨白。 “王妃跟多少人说过这种关于我和六皇子的谣言?” 谈轻恍然大悟,田姑娘一直都是秦如斐的诗迷,在秦如斐败给谈淇失意那段时间,转而去谈淇的诗会,所以秦如斐才越发消沉…… 居然真是他误会了? 谈轻又很心虚,“也没多少……” 上回六皇子成亲,他就跟裴折玉说过,再往前,就是谈明,还有福生……应该没了吧? 谈轻也不太确定。 秦如斐听他这语气,在学堂修身养性养了大半年沉积下来的随和气质下的火气一触即发。 谈轻二话不说,自己转着轮椅后退,一边给福生使眼色,一边笑说:“我看见我家殿下了,你们慢慢聊,我先去找我家殿下!” 福生也机灵,知道少爷的谣言被当事人当面戳破,赶紧推着谈轻跑走,秦如斐倒是没追上来,但谈轻走出一段距离还能听见陆锦的笑声,可想而知秦如斐脸色会多难看…… 他也没想到会是误会啊! 远离秦如斐几人后,谈轻拍着胸口松了口气,让福生放慢速度,慢吞吞进了大殿会场。 “看来我要催厂里尽快做出眼镜,好给副山长赔礼。” 福生没忍住直乐,“我还是头回见少爷你落荒而逃!” 谈轻幽幽瞪他一眼,但终归是自己误会了,他不由感慨,“还好我没有把这个猜测公布出去,否则秦如斐一定会狠狠报复我的!” 福生笑着说:“那他现在知道了就不会报复少爷吗?” 谈轻无言以对,瞪着福生说:“我觉得你变了,一有机会就奚落我,福生,你奖金没了。” 福生顿时笑不出来了,立马改口:“冤枉啊少爷!我是在提醒你,咱们得好好哄着秦公子,像他这样不要钱还尽力做事,背后又有权有势罩着桃山的副山长可找不出第二个!” 谈轻沉默了下,“……也是。” 虽然话有点过分,但秦如斐不要工钱这点真的很好。 谈轻叹道:“那等他成亲时,我包一个大红包,再专门做一套玻璃摆件给他们夫妻俩。” 不过目前他是不敢见秦如斐了,福生便推着他进了大殿。等了一阵,太后、帝后带着漠北使臣与众皇子、大臣过来,裴折玉走在人群后面,可谈轻一眼就能找到他的身影。 繁复的礼仪过去,谈轻和裴折玉并肩坐在席间。 上头还是太后和帝后、贵妃,众皇子的席位在太子之下,按爵位与序齿坐下,对面便是漠北的七王子拓跋武和他的幕僚、将士。 这种场合太子只能带一位侧妃来,像宁王、瑞王和裴折玉这个瑞王,封了王的带着王妃坐在下方,四皇子和六皇子、八皇子都往后稍一稍,荣安长公主与她的驸马坐在一席。皇后身边的位子也是一位精致华贵的小公主,漂亮得仿佛观音座下童女。 可这位小公主还太稚嫩了,尚且撑不起奢华贵重的金冠,宽大的华袍让她看去极娇小。 头一回坐在帝后身边的高位,三公主俨然很紧张。 使臣入京前被册封的静安公主,到底是为什么,在座的人大多心里有数,谈轻此前只见过三公主几次,今日见到她也不免暗叹。 记在皇后名下,养在皇后宫中,她便是嫡公主。 准备和亲的嫡公主。 谈轻不忍心再看,听着皇帝跟漠北使臣说话,在满朝文武里找到外公,老国公位置很靠前,冷着脸没说话。毕竟明面上镇北侯夫夫是死在漠北人手中,他不可能高兴。 谈轻暗暗观察着众人,微微侧首小声与裴折玉说道:“那个漠北七王子,看着年纪好大。” 起初裴折玉说拓跋武是漠北最小的王子,他以为会是一个年轻人,但坐在对面的拓跋武身量高大,穿着漠北服饰,扎着辫子,唇上蓄着短须,是个一拳能打十个的老大哥。 第372章 裴折玉明白他的意思,在桌下拉住他的手低声说:“拓跋武已快三十了,早已娶妻。他们这次来,若当真要和亲,对象应当是他那原配已死的同母大哥,比他大十来岁。” 谈轻有些不可思议,反抓住他的手问:“那他大哥不得四十多岁了?三公主才十二岁!” 裴折玉眼底有些嘲讽,“宁安公主当年去和亲时也差不多是这个年纪,漠北可汗比让她和亲的父皇年纪还大,但她们都没得选。” 谈轻满心震撼,再看一眼被打扮得格外精致的三公主都觉得残忍,裴折玉只捏了捏他的手心,“这次漠北使臣来,不一定会顺利和亲,应当是试探。他们等待了这么多年,哪怕和亲了,也依旧会攻打我朝。” 之前钟思衡也跟他们说过,漠北老汗王快熬不住了。 漠北老汗王打了一辈子仗,统一了漠北不少部落,野心勃勃,在人生最后几年,他应当不会甘心他的版图只在漠北,而是挥兵南下。 谈轻暗松口气,又凝重起来,“今天会出事吗?” 裴折玉给他倒了一杯茶,小幅度摇了头,“方才朝见时,拓跋武几次挑衅父皇,只怕宴会上也不会安生,你我看着就是。这里是大晋的京城,满朝文武都在,他们不会得逞。” 谈轻接过茶水,缓缓点头。 开宴后殿中奏起歌舞,可对面的拓跋武看着俨然不安生,没看一会儿就搁下酒杯,“晋国陛下,本王子头回来你们晋国,没什么见识,原来你们的歌舞跟这淡得跟水一样的酒水一样乏味吗?那挺没意思的。” 谈轻挑了挑眉,回头看向裴折玉,真让他说中了。 裴折玉在桌下捏了捏他手心,伸出另一只手,原本握着的拳头打开,掌心上是一颗糖。 谈轻笑看他一眼,放下茶杯接过糖果,一边看戏一边偷偷剥开包裹糖果的纸塞进嘴里,登时眯起了眼睛,是苹果味的,甜滋滋! 裴璋脸上还带着笑,“哦?七王子不喜欢歌舞?” 拓跋武撇嘴笑了笑,拎起酒盏将酒水直接倒在地上,“这种酒,在我们漠北是上不得台面的。晋国陛下喝过我们漠北的烈酒吗?那才是真正的畅快。久闻晋国地广物博,但今日所见所闻,实在是叫人失望。” 裴璋面不改色地摆了摆手,总管太监便命人将歌舞撤了下去,整座大殿霎时安静下来。 “既然七王子不喜欢,那便换。” 皇后穿着华贵的凤袍坐在一侧,端的是端庄雍容,“七王子想听什么?畅快的舞乐和烈酒我大晋也是有的,七王子喜欢让人送来便是。” “多谢晋国皇后关心,不必了。” 拓跋武随手扔下酒盏,笑得很是嚣张,“本王子喜欢的是漠北的烈酒和漠北雪山下热烈的歌舞,今日是见不到了。本王子这次主动来晋国,是因为父汗常说晋国好,本王子不知哪里好,想来晋国好好学习,不知晋国陛下可愿意给本王子这个机会?” 裴璋问:“七王子想学什么?” 拓跋武故作思考的模样,“晋国的文教武功,本王子都想学习。正好,本王子这次带来我漠北最勇武的将士,也想同晋国讨教一番。” 他这话一出,底下满朝文武都开始窃窃私语,谈轻也偏头问裴折玉,“他这是要比武吗?” 要是比武,拓跋武带来的那帮大块头肯定能打倒在场不少文官,但他们也不是找不到人。 裴璋这便笑应:“七王子更喜欢看比武助兴,那便安排下去,朕记得军中有几个好苗子?” 他看向席间的官员,但还没等他们回话,拓跋武便笑道:“父汗曾说过晋国陛下宽容大量,今日得见陛下,果真如此。晋国陛下放心,我们漠北人不会欺负弱者。这样吧,这第一局,还是文斗吧,听闻你们晋国京中文人学子盛行作诗,那便来斗诗吧。” 看似在退让,其实是在侮辱他们晋国人太过文弱。 裴璋显然对他想要比武切磋有所预料,但没料到他居然主动提及斗诗,裴璋神色微变。 “七王子不必客气,毕竟我大晋乃是东道主,漠北也是大我晋的姻亲,论诗,漠北似乎……” 裴璋笑着摇头,没说下去,显然认为晋国必然会赢。 拓跋武不怒反笑,拍手道:“陛下放心,既然本王子主动提出斗诗,自然也是早有准备的,漠北人不打没准备的仗。本王子手下有一位幕僚,曾经也是晋国学子,如今也算是回了故乡,这场斗诗,便让他来。” 漠北使团里站出来一个相对文弱的身影,走到拓跋武身后向他躬身行礼,开口便是流利的晋国话,“七王子放心,臣定不负重托。” 这人一冒出来,在座不少晋国人脸色都有些难看。 谈轻暗暗啧了一声,跟裴折玉吐槽,“晋国人帮着漠北人对付晋国?这人算是卖国贼吧?” 就算漠北赢不了,也够恶心人了。 裴折玉微微拧眉。 饶是裴璋,脸色也不大好,他忌惮的是漠北老汗王,不是拓跋武,虽然他也卖国,可看着自己的子民背叛晋国他还是不能接受。 拓跋武看他不说话,笑得越发恣意,“晋国陛下,我们漠北人不擅长作诗,更擅长在马上骑射,在沙场杀敌,所以请了原本是你们晋国的才子,晋国陛下应该不会介意吧?” 裴璋慢慢露出笑容,“无妨,七王子打算如何斗诗?” 拓跋武转眼看向席间的文臣武将,像是在找人,“听闻你们京中有一个很会作诗的天才,本王子这幕僚曾经夸赞过他的诗,要是能与他比试定是最好不过,他好像叫秦什么……” 裴璋笑问:“秦如斐?” 谈轻猛地一惊,转眼在人群里搜寻秦如斐的身影,不多时就在太师身边见到了秦如斐。 这人一脸震惊,跟鹌鹑似的坐着。 谈轻心下恍然,原来裴璋让秦如斐来是这个意思? 不过见到秦如斐僵硬地站起来,与很多对秦如斐寄予厚望且已面露得意的官员不同,谈轻默默往裴折玉身后缩了缩,想躲起来。 裴折玉不明所以,“他不是轻轻的副山长吗?” 谈轻颇为心虚,“我刚刚一不小心得罪了他。” 裴折玉有些好奇,“怎么了?” 谈轻跟他没什么不能说的,一边偷看秦如斐朝皇帝行礼应答,一边偷偷回答裴折玉:“我误会他喜欢的人是六皇子,其实不是。” 裴折玉眨了眨眼,“这样吗。” 谈轻点头,他不仅误会,他还传谣,能不心虚吗? 可他很快反应过来,裴折玉看起来一点也不惊讶不意外,谈轻便抓住他的手问:“你都不觉得吃惊吗?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裴折玉很快摇头,“我不知道。” 谈轻是愿意信他的,可正要说话,就见裴折玉眼底泄露出几分笑意,他气得瞪大眼睛。 “裴折玉,你是不是在骗我!” 第174章 宴会上人太多,裴折玉轻轻包住谈轻的手,眸中忍笑,低声认错,“回去之后你再气好不好?不先看看你的副山长怎么斗诗吗?” 谈轻暗瞪他一眼,心说哪有生气生一半留着下次的,裴折玉就是故意的,上次还没提醒他,要是提醒了他,他能当年问秦如斐吗? 不过漠北使臣还在,谈轻知道轻重,不可能当众闹起来,心里琢磨着回去后要怎么跟裴折玉这家伙算账,竖起耳朵看向秦如斐。 秦如斐心里显然没底,时不时看向他爹秦太傅,与皇帝回话时倒是恭敬谦虚没有出错。 皇帝看秦如斐也很满意,“秦如斐是朕的六皇子的伴读,也是太傅之子,在我大晋算不上诗才第一,但朕看着,这些年轻人里确实是秦如斐更擅长作诗,七王子挑得好啊。” 皇帝这话听着像是在谦虚,其实一边夸了秦如斐,一边又昭显了大国气度,让漠北使臣知道秦如斐不是最好那个。一会儿斗诗要是秦如斐赢了,那就是漠北七王子挖墙脚也挖不到好的,要是秦如斐输了,那也不算什么,就是会写几首诗的年轻人罢了。 但这退路是皇帝的,是大晋的,却不是秦如斐的,秦如斐要是输了,他们秦家就走到头了。 秦如斐低着头不敢说话。 他是能作诗,有点才学,年少成名,可朝中多少天子门生,才能在他之上的多了去了,他顶多是在同辈当中小有名气,比他们更早会写诗,也不敢在同辈当中称第一,因为这些同辈当中不乏皇子皇孙权贵。 可现下的状况,秦如斐必须要赢,他到底年轻,底气不足,低头与他爹对视一眼,看到秦太傅暗暗点头,便紧张得捏紧了拳头。 谈轻见状低声问裴折玉:“秦如斐不会有事吧?” 裴折玉道:“他只能赢,输了,丢的不仅仅是他秦家的脸,还有整个大晋和父皇的颜面。” 谈轻也替秦如斐捏了一把汗,“他应该能赢的吧。” 毕竟连重生回来的谈淇不是谁的诗都偷的,被他偷了不少诗的秦如斐将来一定有大才。 第373章 不过那也是将来的秦如斐,不是现在的秦如斐。 拓跋武不是看不出来秦如斐在紧张,扬声笑起来,“看来本王子还真的挑对人了,晋国太傅的儿子,应该是你们晋国很出色的年轻儿郎,但本王子这幕僚本事也是不小的,之前还险些成了你们晋国的状元郎。” 他那幕僚闻声站出来,先朝裴璋行了一礼,但用的是漠北的礼节,而后看向秦如斐,笑容颇有些意味深长,“这位便是秦太傅家的公子吗,想来秦太傅与秦祭酒定是将秦公子教导得极好吧?或许你不认得我,但在十三年前,我也算是秦祭酒的学生。” 这两人一唱一和的,叫裴璋脸上的笑容顿了顿。 秦如斐听这话大感不妙,生怕这背叛晋国的人连累到秦家,忙道:“你是国子监的学生?” 那幕僚嗤笑道:“曾经是,如今不是。我离开晋国已经太久,如今怕是没人记得我了,但或许提及我的名字,你们会有印象吧。我名高瑭,曾是晋国永安三年春闱会元。” 今年是永安十三年,永安三年,那已经是十年前了。 秦如斐九年前还在宫里伴读呢,对这人没什么印象,低头想问问秦太傅,却听见在座的一些上了年纪的文官嘀嘀咕咕地说起来,“永安三年春闱会元?原来他是那个高瑭!” 谈轻看得糊里糊涂,转脸看向裴折玉,十年前裴折玉也才十岁出头,记不大清楚,但略有印象,“永安三年,是季帧中状元那一年,当年春闱爆出了舞弊案,重考了一遍。” 谈轻立马猜到了什么。 果不其然,在被朝中一些文官揭露过去后,高瑭紧跟着冷笑道:“不错,当年我被卷入舞弊案中,含冤入狱,流放千里,险些丢了性命,我这双手在流亡途中也险些废了!” 他说着回头朝拓跋武躬身一礼,“所幸得七王子相救,让我高瑭入得漠北王庭,为漠北汗王效忠!今日我回到故土,不是要为当年的冤案讨回公道。”他满目讥讽地看着在座众人,“我要告诉你们这些晋国人,是你们不仁在先,而我高瑭已转投明主!” 他这话气到了朝中不少官员,裴璋脸色也沉下来。 拓跋武却抚掌大笑,“本王子也是爱惜人才才会收留高先生,引荐高先生给父汗也是因为高先生有真本事。好过去的事不提了,高先生入我漠北王庭九年,早已是我们漠北自己人。秦公子,你可准备好斗诗了?” 话题又回到秦如斐身上,原本看好他的只是认得他这个人读过他的诗的官员,被高瑭这么一搅和,不少人都寄希望于秦如斐身上,盼着他将高瑭这个叛国贼狠狠碾压下去。 秦如斐是满心忐忑,永安三年的会元,看高瑭这样,估计是真的被无辜卷进去,是有些真能耐的,他也不知道能不能胜过高瑭。 谈轻也有些担忧,小声问裴折玉:“你觉得能赢吗?” 裴折玉缓缓摇头,“若这高瑭没点本事也进不了漠北王庭,不过这里可是大晋的地盘。” 那边秦如斐也整理好心情,应道:“不才虽自幼有父亲、长兄教导,但天赋平平,只作得几首小诗,远远不及父亲与长兄十分之一,但高先生要与我斗诗,我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高先生打算如何比?” 高瑭瞥他一眼,正笑着要说什么,帘子后面的太后忽然出声,声音不大,但满朝俱静。 “斗诗由漠北王子提出,诗题便由我大晋出吧。” 拓跋武没料到太后会突然出声,裴璋却像定了心神,重新笑起来,“好,即兴出题,如此一来,对双方都公平,也能看出他们二人谁的才学功底更扎实,七王子怎么看?” 拓跋武皱了皱眉,看向高瑭,见他点了头,才笑应:“也好,那晋国陛下打算出什么题?” 帘子后面有个小太监悄然出来,与总管太监耳语几句,总管太监到皇帝身边说了什么。皇帝愣了下,便笑道:“即兴作诗,诗题自然是越新越好,朕的二皇子宁王近来献上一尊玻璃瓶,剔透纯净,精妙绝伦,朕与太后见之都很是喜欢,便以此为题。” 他话音刚落,便有宫人端着一个锦盒步入殿中。 乍一听到玻璃这两字,谈轻吃了一惊,有听裴璋提到宁王,便往宁王那边看去,正好见到宁王正在宁王妃身侧坐下,原来方才众人都在讨论高瑭舞弊时宁王出去过吗? 可不管是太后还是裴璋,他们都全程坐在那里,就是打着帘子将太后和皇后、公主隔开罢了,全程他们都没有离开过自己的位子。但用玻璃做诗题明显是太后和裴璋突然有的主意,宁王出去肯定是在替他们办事,亦或者说,是太后让他去取玻璃。 没想到在裴璋这里,太后说话权居然这么大? 谈轻不免惊愕。 裴折玉也有些错愕,微微侧首跟谈轻说:“先前你让我给二哥送玻璃,后来他说太后很喜欢宜嫔拿给她的玻璃,但不忍心夺人所好,二哥就也送进宫去了。这里里寿安宫有些远,想来这是去宜嫔那里借的。” 这会儿宫人已经将锦盒里的玻璃瓶取了出来,是一尊圆肚长颈瓶,但瓶口处做了荷叶边褶皱处理的透明玻璃瓶。谈轻一眼就认出来,点头说:“是给宜嫔和长公主送的那两件之一,应该是去宜嫔宫里拿的。” 这玻璃瓶一出,原本不甚在意的漠北七王子拓跋武都坐直起来,“这是何物?琉璃瓶?” 裴璋一个眼神,宁王便站了起来,介绍道:“此物名为玻璃,是京中新近时兴的物件,色泽比琉璃更通透,更是有市无价的珍品。” 琉璃不管在哪儿都是千金难买的珍品,而这与琉璃相似却更为通透的玻璃一出现更是引起不少权贵哄抢,加上谈轻有意限量销售,确实卖价很高,而且供不应求。拓跋武头回见到玻璃,也将其看作是珍品。 “先前从未听说过晋国还有玻璃这等珍品。”拓跋武眼里闪过一丝钦羡,无疑也想要一尊。 裴璋见他看得眼睛都直了,自觉扳回一城,也笑了起来,“这珍品是弘儿孝敬太后的,太后很喜欢,朕手里也没有。今日只是借太后的玻璃瓶作为诗题,七王子以为如何?” 太后和蔼道:“宁王是替皇帝孝敬哀家,哀家知道这份心意便够了。今日斗诗总该有个彩头,哀家便将这玻璃瓶给出去,秦如斐和漠北的高先生,今日便以这玻璃瓶为题,谁胜出,这尊玻璃瓶便是谁的。” 拓跋武原本以为皇帝不会给,闻言又笑了起来,给高瑭递了个眼色,“好!玻璃瓶是晋国太后的,晋国太后说怎么比就怎么比!” 太后笑得很是慈祥,“那便以这玻璃瓶为题,双方各做一首诗,由大家当场评判高下?” 拓跋武眼珠子都在玻璃瓶上,毫不犹豫点头应好。 双方上头的人决定好了,高瑭和秦如斐只能照做。以玻璃瓶作诗,自然是要观察玻璃瓶的,朝中不少人都是头一回见到玻璃,都有些好奇地观望着,高瑭俨然有些不悦。 让晋国出题,公平是公平了,可他便没太大把握了,这玻璃瓶又是新东西,他从未听过。 对于秦如斐来说,他不仅知道玻璃,他管着的桃山学堂都换上了玻璃做的灯罩,他熟啊! 宫人摆上笔墨纸砚,两人都观察着玻璃迟迟未动。 斗诗的过程很枯燥无聊,谈轻都想不明白崇尚武力的漠北王子怎么会提出这种比试,难道只是想借高瑭羞辱晋国?但叫他更想不通的,是太后怎么会想到拿玻璃瓶作题。 虽然隔得很远,谈轻也能留意到裴彦朝他看来的兴奋的眼神,今日之后玻璃的名气肯定会比之前更大,下回卖玻璃会有更多人抢,他们就能赚得更多,谈轻却有些忐忑。 人怕出名猪怕壮,玻璃的名气越大,被皇帝的人注意到,多半要做贡品献上去了,而且还要小心有人通过裴彦和玻璃厂查到他。 但事已至此,想这些也没用。 用玻璃做题,谈轻对秦如斐还是挺有信心的,毕竟秦如斐对玻璃的了解肯定比高瑭多。 即兴斗诗,不仅要考较他们平日积累的学识,还要考验他们的头脑够不够灵活,时间也是限定的,一炷香时间,香早已经点燃了。 没有歌舞,宴会里格外安静,但大伙儿都在小声说话,最紧张的莫过于秦如斐和高瑭。 半柱香过去,高瑭提笔在纸上揣摩着诗句,秦如斐却还在盯着玻璃瓶看,快到香燃尽时他才回到自己的位置,提笔一气呵成。 这漫长的一炷香时间让谈轻感觉有些无聊,悄悄靠着裴折玉肩头坐着,等秦如斐放下笔时,香正好燃尽,他连改动的时间都没留。 听裴折玉提醒时间到了,谈轻也打着哈欠坐好了。 两人都是在众目睽睽下写的诗,诗题又是新出的,高瑭修改了几回,秦如斐完全没改,两首诗就放在那里,等待宫人当中诵读。 先读的是高瑭的诗,他颇为得意地站在那里,拿眼尾看秦如斐,“年轻人还是太猖狂了,即便是即兴作诗,也不该连修改的时间都不给自己留,这样的诗上得了台面吗?” 第374章 秦如斐轻咳一声,低着头说:“我的诗还未公布,便论上不上得台面,高先生话说早了。” 没想到他看起来怂巴巴的,说话倒是挺嘴硬,高瑭看他一眼,冷哼一声,笑容很讽刺。 这会儿宫人已经诵读了高瑭的诗,他写的是一篇七言诗,听着挺长的,在座不少老臣听着不住点头,谈轻便扯了扯裴折玉衣袖。 “怎么样?” 裴折玉思索道:“高瑭确实有本事,这诗对仗工整,借物咏史,挺好,不亚于大家水准。” 饶是秦太傅,也当众点头。 拓跋武更是抚掌叫好,又说:“秦公子的诗呢?” 裴璋递给总管太监一个眼神,总管太监便让宫人呈上秦如斐刚写的诗,当众诵读起来。 秦如斐的诗是四句一韵,比高瑭的要长很多,不能说字字珠玑,但也是清新自然,读来气势磅礴时而转为宁静,也是一篇引人深思的佳作。从秦太傅和几个老臣脸上笑容就能看出来,他们对这首诗很满意。 读完之后,宴会上不少人笑出声,高瑭脸色铁青。 连谈轻这个不太懂诗的都听出来了,秦如斐的诗开篇写玻璃的由来,篇尾嘲讽投敌卖国的老鼠,不正是在讽刺转投漠北的高瑭吗? 至于玻璃的由来,在他诗中被想象成了天上仙人所赠,洋洋洒洒近百字,读来韵律感很强,后面讽刺老鼠那部分也挺辛辣幽默的。 光从调动在座众人的情绪上面,秦如斐的诗比高瑭更出色,皇帝听完也笑着夸了三声好。 太后笑得依旧很慈眉善目,出声询问:“高先生和秦如斐的诗都很不错,哀家倒是分辨不出来谁更好一些,不知七王子怎么看?” 拓跋武身边有个幕僚同他耳语几句,在看在座众人反应与高瑭脸色他已是了然,皱着眉斜了高瑭一眼,便扬声说:“秦公子的诗很有意思,既然分不出胜负,便平局如何?” 论水平高瑭是在秦如斐之上,但高瑭写的确实不能说差,但秦如斐的诗显然更出色些。 皇帝倒是没有异议,点头说:“论诗总是难免分出高下的,那便听七王子的,这一场平局。但这玻璃瓶给谁,还是让太后做主吧。” 太后笑道:“这玻璃瓶,本该是给胜出之人,但既然是平局,今日又是为漠北王子举办的宴会,哀家便做主将这玻璃瓶赠与七王子,至于秦如斐,你可向哀家提一个要求,便当做这次哀家给你的嘉奖。” 皇帝也道:“母后说的是,秦如斐,你怎么看?” 秦如斐当然没有意见,忙向太后和皇帝叩拜谢恩。 拓跋武虽然没赢,可他得了玻璃瓶心里也高兴,也跟着端起酒盏,朝裴璋敬酒道谢,“那本王子就笑纳了,多谢晋国太后和陛下。” 斗诗算是平和结束了,秦如斐得了嘉奖,抹了把冷汗回到他爹秦太傅身后坐下,身边的官员无不同他道喜,满是欣赏地看他。 其实大家都知道,要争到底秦如斐应该是赢了的,这是给漠北一个面子,才说是平局。 事实上,他还那么年轻,不仅诗的气势盖过了高瑭的诗,还趁机嘲讽了他一把,懂的人看得挺爽的,之后皇帝也不会亏待他。 谈轻暗松口气,因为不用再找别的人做他的副山长,他高兴得灌了一杯茶水,裴折玉看在眼里,弯了弯眉眼,在他耳边说:“秦如斐诗中的玻璃是仙人送来的,其实也没错,在我看来,轻轻就是那个玻璃仙人。” 谈轻差点喷茶,没好气地掐住他手臂,一脸威胁。 “玻璃跟我可没关系啊,什么玻璃仙人,再说我挠你!” 裴折玉看他生气反倒被逗笑了,连忙顺毛,“好好好,玻璃仙人说没关系,就没关系。” 谈轻暗瞪他一眼,在桌子下的手偷偷拧他手臂的肉。 裴折玉当即讨饶,“我错了。” 谈轻本就没用力,但还是松了手,得意地闷哼一声。 裴折玉看他不是真的生气,心照不宣地笑了笑,轻轻扣住他的手,结果又被瞪了一眼。 谈轻也没挣开,还偷偷玩起裴折玉修长笔直的手指。 拓跋武跟裴璋敬了酒,搁下酒盏,便让面色难看的高瑭退下了,余光瞥向谈轻和裴折玉那边,招手问身侧幕僚,“那边晋国的隐王身边的少年就是隐王妃,钟巍的亲外孙?” 幕僚看看谈轻座下的轮椅,应道:“正是。当年带着谈家军和西北军将我漠北大军拦在关外两年的,就是这隐王妃的生父谈显。” 拓跋武鄙夷道:“谈显拼死挣得的爵位,儿子却要嫁给晋国皇子做男妃,还成了个瘸子。” 幕僚提醒道:“七王子,不可轻看晋国人。晋国皇帝用了十几年时间才将隐王妃外公钟巍在西北的兵权收回来,隐王本不得宠,隐王妃嫁给他之后,他才渐渐得到重用,可见这个隐王妃绝对深不可测。” 幕僚又道:“王后交待过,这次来晋国不可闹得太过,这一场平局就当是让了晋国,接下来,该让他们看看我漠北儿郎的本事了。” 拓跋武看着远处的谈轻和裴折玉,撇嘴笑道:“急什么,反正还要再比两场,再玩玩。” 幕僚正要劝他,他已扬声跟裴璋说:“晋国陛下,这第一场比完了,就该接着第二场了。本王子有个主意,这第二场,我们就比箭术,但本王子希望还是能自己选人比试。” 刚才高兴没一会儿,拓跋武又来搞事了,满朝文武都静了下来,裴璋笑容也收敛几分。 “七王子这次想选谁?” 拓跋武站了起来,笑道:“听闻你们晋国有一个很厉害的抄家皇子,连你们晋国的右相都被他抄了,听起来是个很厉害的人,本王子一直很想见识一下这位皇子,不知他是……” 他这话一出,不少人齐刷刷看向谈轻和裴折玉。 谈轻登时笑不出来了,拧着眉头回头看裴折玉。 这是在说他吗? 裴璋笑容有些僵硬,“你说的,可是朕的七皇子?” 拓跋武故作惊讶地看向裴折玉,“原来那位厉害的抄家皇子就是隐王?本王子没看出来隐王是个习武之人,隐王真是深藏不漏!” 幕僚急忙提醒,“七王子,隐王背后,就是钟巍……” 卫国公钟巍,才是他们漠北最忌惮的西北大将军。 拓跋武冷睨他一眼,叫幕僚悻悻闭嘴,拓跋武随即一脸真诚地跟裴折玉说:“没想到隐王居然是这么厉害的人,本王子最欣赏强者,既然碰上了,定要与你切磋一番才是!” 他越夸裴折玉厉害,裴璋脸色就越不好看,谈轻也没忍住暗骂一声,这货就是来挑事的! 谈轻又回头看向裴折玉,小声问他:“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了抄家皇子这种外号?” “我也刚知道。”不过裴折玉半点也不急,还笑说:“玻璃仙人和抄家皇子,听上去很般配。” 谈轻抽了抽嘴角,无语凝噎,玻璃仙人已经过去了好不好,现在轮到裴折玉被点名了! 裴折玉这恋爱脑真是没救了! 第175章 比箭术,自然要换地方。 待宴会大殿外面空地布置完善,以皇帝太后为首,所有人都转移到了外面,皇帝自然还是坐在最上面的龙椅上的,拓跋武依旧坐在下首,空地上已派人备好了弓箭和箭靶。 拓跋武亲自点了人,裴折玉没有说不的机会就被裴璋安排上了,弓箭被送到裴折玉手里,谈轻坐在轮椅上紧跟着他,还是不太放心。 他知道裴折玉射箭很准,但漠北人也不差,漠北人在马背上打天下,箭术肯定也不错。 专业的跟业余比,不用想都是专业的更胜一筹,谈轻小声嘀咕,“希望这个拓跋武只是看起来强壮,其实外强中干,根本射不准。” 裴折玉不由失笑。 结果谈轻话音刚落,拓跋武那边便点了一个身强体壮的将士出来,说道:“晋国陛下,这是本王子手下最勇武的将士之一,也是一位百发百中,百步穿杨的神箭手,便让他与隐王比箭术,隐王可不要藏私啊。” 一听到神箭手这仨字,谈轻差点骂人了,他自己不来跟裴折玉比,找一个神箭手来比…… 这不就是在欺负人吗! 不仅是谈轻这么想,在场许多文臣武将也都颇为不满,认定这一局怕是要让给漠北了。 拓跋武说完好像才想起来什么似的,回头问裴折玉:“倒是忘了问了,隐王可擅长骑射?” 看谈轻气得脸颊鼓起来,裴折玉借侧身遮掩揉了揉谈轻后脑,便从容地回道:“本王年少时在上书房学过几年骑射,略懂一二。” 听到他这么说,在场众臣更是失望,再知道裴折玉在上书房时总是因病告假后纷纷摇头。 裴璋也认为这局输定了,脸上笑容极淡,“朕这七皇子自幼体弱多病,确实不擅长骑射,但既然七王子选了老七,便让他也出来活动活动。老七,你也别太紧张,尽力就好。今日与漠北使臣切磋,只为两国邦交之谊,你也好好学一下漠北的箭术。” 第375章 他早知道拓跋武肯定会找机会灭大晋的威风,为了今日,特意叫了不少各方面都很出色的年轻人进宫,不成想箭术超群的少年将士没被选上,反倒是挑上了病弱的老七。 但好在开局没有输,裴璋明知裴折玉不会赢,也没有太过着急,不过裴折玉今天要是给他丢了人,他得想着将人撵回王府思过了。 毕竟裴折玉现在帮着宁王,不能将他彻底撸下去。可一直留着,裴璋看见他也不顺眼。 裴折玉的回应依旧很平静,表现得一点也不紧张。 “儿臣明白。” 裴璋看他这样不由皱起眉头,到嘴边的茶碗也放了下去,没心情再喝了。这个老七在他这里老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什么也不着急,却暗藏一身反骨,叫他很是厌烦。 拓跋武见状笑道:“竟是这样吗?看来是本王子先入为主,误会了隐王,还望隐王勿怪。” 话是这么说,也没见他提出要换一个人来比箭术。 谈轻更气了。 漠北那个神箭手也过来了,接过宫人送上的弓颠了颠,拉开弓弦试了试便不屑地扔回去,“你们晋国的弓太轻了,在我们漠北七岁小孩都能拉开。七王子,我想用自己的弓。” 拓跋武扬声笑道:“我们漠北的勇士就是这样豪爽,不拘小节,晋国陛下勿怪,既然这里的弓用不惯,换上漠北的弓也无妨吧?” 这些漠北人处处挑刺,裴璋早就看出来了,面上还是做做客气大度的样子,笑着摇头。 “无妨。” “还是晋国陛下大度。”拓跋武句句话里有话,让裴璋表面笑眯眯心里憋着气,说完调头跟裴折玉说:“隐王也可以换上自己趁手的弓,毕竟你的对手是我们漠北的神箭手。” 裴折玉淡声婉拒,“不必,该是什么样就什么样,大晋的弓不比漠北差,大晋人用得惯。” 在场不少臣子闻言都默默点头,虽然明知道隐王不会赢,可隐王这态度还是很讨喜的。 拓跋武听他这话绵里带针的,不免多看他一眼,“既然隐王说了不用换,那就开始吧。” 规矩还是照漠北的来,一人九支箭,第一轮是单纯射箭靶,第二轮骑射,第三轮再定。 感觉裴折玉是被推出来炮灰的,谈轻怪不高兴的,执意要自己给裴折玉戴上护甲和扳指。 准备的功夫,裴折玉还来得及多哄他几句,“没事的,父皇说了,只当是下场活动活动。” 谈轻才不信裴璋的鬼话,也不想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便拍着裴折玉手臂说:“我觉得你比漠北那个神箭手厉害多了,你就当是来玩的,好好玩尽情玩,回去我给你奖励!” 裴折玉挑眉,“当真?” 谈轻也就是哄哄恋爱脑,看他这么在意,耳尖都有些红了,连忙催他:“回去再说!快过去吧,那个漠北的神箭手又要作妖了!” 裴折玉眸中含笑,意味深长地看着谈轻,“我记住了。”说完他便和带着弓箭的燕一去了不远处特意清空出来,布置了箭靶的场地。 谈轻嘴上催他快去,其实还是挺担心的,看看他高瘦的背影,又看看对面那个漠北派来的大块头,他心里也替裴折玉捏了把汗。 还好只是比箭术,不是比武。 裴折玉虽然凶名在外,可他年轻,长得有好看,站在场地上拉弓搭建,还是很养眼的。 看他神色淡淡,半点也不紧张,包括谈轻在内,在座不少人都不知不觉跟着平静下来。 漠北那神箭手名不虚传,头一箭就正中靶心,回头挑衅地看向裴折玉,裴折玉才刚刚拉开弓弦,箭矢疾射出去,同样正中靶心。 谈轻并不意外,他知道裴折玉准头很好,可在座很多人不知道,第一箭便惊艳了不少人。 开门红的第一箭让在场一些武将当场叫好,连裴璋都变了脸色,拓跋武笑容也顿了顿。 “隐王箭术很准啊。” 宁王与有荣焉,笑道:“漠北的神箭手也不负盛名。七弟年少时虽然体弱多病,但在上书房从未落下功课,私下也常有练习。” 漠北那神箭手没料到裴折玉还是有些底子的,但不过才第一箭,他也从容不迫地让人将箭靶往后移到二十丈外和三十丈外,接连射出两箭全都正中靶心。裴折玉照样让人后移箭靶,三十丈外也能精准射中。 晋国这边的喝彩不断,三十丈外,说是百步穿杨也不为过,拓跋武笑容也渐渐挂不住了。 “隐王还真是深藏不露。” 谈轻闻言白他一眼,便看着裴折玉,眼睛亮晶晶的。 宁王笑意更深,“不过是运气好,才能与漠北的神箭手打平罢了,骑射是七弟的弱项。” 拓跋武面露狐疑,“是吗?” 他下意识看向身后的幕僚,看来他确实小看了钟巍的外孙儿婿,这隐王果真深不可测。 很快到了第二轮骑射,漠北那神箭手发觉裴折玉不是嘴上说说那样简单,也正经起来。 骑射射的是活靶,毕竟还是在宫中,哪怕已经隔开很远一段距离,也是有危险的,活靶用的不是活物,而是一直在移动的箭靶。 骑射比的不只是射箭的精准度,还有骑术和敏锐度。 漠北的汗血宝马晋国做梦都想要,漠北人的马术也是相当不错的,漠北的神箭手几乎没有任何意外在马背上射中三个红心箭靶,最后骑着马回来一脸挑衅地看着裴折玉。 有了前面的开门红,在场的晋国人对裴折玉有了不少信心,瑞王冷不丁出声,“很少见七弟上马,没想到七弟的箭术相当不错,也不知道这骑射能不能为我大晋赢得一局?” 太子皮笑肉不笑地接腔,“七弟藏了一手好箭术,若是能赢下这一局,合该重赏才是。” 裴璋听着二人的话却皱紧眉头,似乎有些不悦。 谈轻正看着裴折玉上马,听到这两人的对话总觉得不对味,皱着眉头看向他们,正好对上宁王的眼神。宁王朝他摇了摇头,便温和地笑道:“七弟不过是运气好,平日练习得多,若是能赢自然最好不过,但赢不了也无碍,毕竟漠北来的可是一位神箭手。” 大抵是宁王的话格外中听些,裴璋点了头没说话。 谈轻皱着眉头想了想,到底没搭理太子和瑞王这两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回头看裴折玉。 裴折玉已然上马,本就年轻俊秀的儿郎,在马背上英姿飒爽,惹得在场不少人纷纷侧目。 不过多时,裴折玉很快就骑着马路过箭靶的区域。 他并未迟疑,斩钉截铁拉弓搭箭,可就在射中第一箭的时候,他骑着的马儿不知怎么躁动起来,险些将他甩下马,往围栏处跑去。 看到这一幕,谈轻心脏都快跳到了嗓子眼,险些当场站起来,还好裴折玉及时拉紧缰绳让马儿回到正轨。似乎猜到他会担忧,裴折玉回眸朝他这边看了一眼,便接着往终点策马而去,两箭很顺利射中靶心。 刚刚那一幕很多人都看得清楚,不少人小声说起来,“方才是不是马惊了?隐王差点就摔了!” 谈轻实在担心,到底没有忍住跟裴璋拱手说道:“父皇,儿臣想去看看殿下,先告退了。” 他也没等裴璋应允,立马催着福生将他推过去。刚才那动乱裴璋也看见了,对谈轻虽然有些不满,倒也没有当众让人将他拉回来。 场地有些远,福生推谈轻过去时,裴折玉已经从马背上下来,那马儿俨然有些不对劲,此刻还在躁动不安,裴折玉同燕一吩咐了什么,才让人将马牵下去,等回头一见到谈轻,他原本冷淡的脸上便笑了起来。 “王妃怎么过来了?” 谈轻朝他伸手,担忧道:“你刚才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 裴折玉大步流星走过去,几乎是本能地伸手握住他的手,谈轻拉开他的手掌一看,手心和手指赫然被勒出了几道红痕,还有淤血。 谈轻又心疼又气,“刚才怎么回事,有人动手脚?” 裴折玉脸上闪过一丝凉意,“回去之后再说。好了,父皇已经在等着了,我们快过去吧。” 今日人多,裴折玉和谈轻在外都是叫裴璋父皇的。 谈轻一听就知道这肯定是有人在搞鬼,也憋了一肚子火,倒也听话的跟裴折玉回去了。 回到裴璋那边,裴折玉便躬身行礼,“儿臣马术不精,险些摔了跟头,所幸这一轮没输。” 裴璋明面上还是一位仁君慈父,闻言便露出担忧的神情,只问裴折玉:“方才可有受伤?” 裴折玉垂眸道:“儿臣无事。” 谈轻跟在一侧默不作声打量着在座众人,尤其是看太子和皇后时,他的眼神充满怀疑。 还别说,皇后端庄的表面之下确实赫然很失望。 太子脸色倒没什么变化,只是发觉谈轻在看他时反应过来什么,眉头紧皱,颇为不悦。 那漠北的神箭手回来后,拓跋武的脸色也不大好看,笑得阴阳怪气,“略懂箭术,马术不精?隐王今日真是叫本王子大开眼界。” 第376章 裴折玉淡然道:“侥幸能与漠北的神箭手打平,不知接下来,七王子还打算怎么比?” 拓跋武思索了下,露出一个带着恶意的笑容,“既然前两轮都旗鼓相当,这最后一轮总要有个胜负,在我们漠北,有这么一个玩法,以人做靶,将靶心放置在人身上,再蒙上眼睛,射中靶心者,即可胜出。” 这玩法不出奇,就是玩得有些大,拓跋武朝裴折玉笑得很是挑衅,“如何,隐王敢试吗?” 裴折玉只道:“若是七王子愿意做靶,本王便试。” 拓跋武笑容一僵,“隐王难道还找不出人做靶?本王子看,你的王妃应当不会拒绝你吧?” 谈轻冷不丁被提到,防备地瞪了他一眼,想了想又笑道:“玩这么大?要本王妃做靶也不是不行,但拓跋武,既然是你提出的比法,你自己带来的神箭手,你也一块做靶如何?你不会信不过你自己的人吧?” 裴折玉面不改色道:“王妃不可能做靶。七王子,你在我大晋胡搅蛮缠,也要有个度。” 谈轻笑着看向裴璋,“父皇,我就一个条件,这七王子太没礼数了,入乡随俗的道理都不懂,他要我做靶子,可以,我也要他做靶子,我相信我家殿下,但谁也别想辱我!” 拓跋武冷笑道:“这就是晋国对漠北使臣的态度吗?隐王隐王妃赌不起也罢,本王子不会强求,只要你们认输,这一轮不比也罢。” 谈轻反而笑出声来,“倒打一耙,你们漠北人挺有意思。赌不起的人不是我,是你,拓跋武。你就这么怕我家殿下一会儿赢了你,故意使诡计让我们认输吗?都说漠北人勇武善战,可现在看着,我怎么觉得你们漠北人不过如此,赢不了还想耍赖!” “七弟妹!” 宁王低斥一声,忙不迭起身拱手:“父皇,七弟妹向来口直心快,七王子这要求确实太过强人所难,七弟妹会动怒也是情由所原。” 裴折玉却没有附和他,冷下脸斥道:“我大晋泱泱大国,从不惧战,王妃更是为大晋战死的镇北侯唯一遗孤!七王子怕是糊涂了,本王的王妃,是大晋的亲王王妃,不是你一个漠北王子可以用来做箭靶的。” 谈轻眨了眨眼,配合地说:“本王妃乃是镇北侯之子,当年的谈家军主帅之后,三万谈家军死在大漠,但他们的魂还在,他们当年宁死不屈,今日我也绝不会向漠北低头!” 提到谈家军,裴璋脸色很难看。 老国公忍了许久,此刻也不再忍耐下去,起身站了出来,沉着脸朝皇帝拱手,“陛下,老臣愿替隐王妃做靶。他不仅是老臣唯一的外孙,更是谈家军仅剩下来的一根独苗,也是皇家的王妃,是大晋的颜面,千金之体不得有失,就让老臣来替隐王妃。” 谈轻有些惊愕,“不用……” 没等他劝老国公,钟惠也跟着站了出来,“陛下,家父年事已高,还是让微臣来替吧。” 今日来了不少武将,早就被漠北一再挑衅憋屈得不行,见老国公出头,与他往日走得近的一个武将随后起身,“隐王妃乃是功臣遗孤,但老国公也是国之栋梁,至于你这小子,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还是到边上凉快去吧。陛下,老臣愿替王妃做靶。” 老国公这些年在朝堂依旧有不少人,接连又有三五个武将出来,裴璋脸色越来越难看,原本还想趁机搓搓谈轻和裴折玉的锐气,犹豫着要不要答应,这会儿眼看着局面快控制不住,他也只能先开口安抚。 “行了,你们都给朕安分点,今日漠北使臣还在,莫让人看了笑话。”裴璋说完又沉下脸跟拓跋武说:“七王子,有些玩笑不要开得太过,这里是大晋,不是你们漠北王庭。” 老国公带着这些将士,裹挟着裴璋不得不出面,一来谈轻确实是功臣遗孤,也确实是他们皇室的颜面,裴璋再不愿也必须护着他。 拓跋武仗着皇帝不敢动他,笑得很是嚣张,倒也确实让了步,“也罢,你们这么多人都护着隐王妃,隐王妃怕了不敢上,本王子也不强求,方才只是开个玩笑,你们愿意选谁做靶就让谁做靶,咱们接着比。” 谈轻嗤笑,“我更愿意让七王子做靶呢。你要是不怕的话,我又怎么可能怕?大家一起上吧。”他说完又跟了一句,“我也只是开玩笑。” 拓跋武挑了挑眉,算是见识到了这位幕僚口中深不可测的隐王妃果真不是个好惹的,他饶有兴趣地看着谈轻,笑说:“隐王妃的脾气倒是很对本王子,跟我们漠北人一样耿直,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比起那些说话弯弯绕绕的晋国人,我更喜欢隐王妃。” 这话把谈轻恶心得翻了个白眼,裴折玉面色越发冰冷,侧身挡在谈轻面前,丹凤眼看着拓跋武,眸光冰冷,“七王子请自重。” 他的目光太冷,杀气腾腾的,反而勾起了拓跋武的兴趣,但他也懂得见好就收,摊手说:“我们漠北人说话就是这样,不小心犯了你们晋国的忌讳真是抱歉,那继续比试?” 他说着看向裴璋。 裴璋看着随老国公出头的那几个武将,好半晌才挤出一个笑,“卫国公,你们都坐回去吧。找个人来做靶,把这最后一箭比完。” 听他这么说,老国公等人才坐了回去,谈轻闷哼一声,裴折玉却暗松口气,捏了捏他手心,“好好待在这里,我很快就回来。” 谈轻有些担心他,“其实我是可以去做靶的,我保证,如果我去,你一定可以射中的!” 如果射偏了,他尽量用精神力改一改箭的方向就是。 裴折玉摇头,“不行,你去的话,这一箭我是射不出来的。”他又说:“再说父皇已经安排了人,轻轻放心,我会尽力不伤到那个人的。” 谈轻暗叹一声,不管是谁都要找个人来做靶子,都怪拓拔武。看见拓跋武手下那个神箭手已经准备就绪,谈轻想了想,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小声问:“要不要我……” 他说着伸出手握成爪,意思很明显,想用异能坏对方的事,却被裴折玉先一步握住手掌。 “人太多了,我来就好。” 裴折玉一双丹凤眼看着谈轻,问他:“不信我吗?” 谈轻只好作罢,认真点头。 “信的。” 裴折玉笑着捏了捏他手心便走了。皇帝发话,总管太监很快找来一个年轻的禁军侍卫,要做靶子,侍卫不会不紧张,可随便找个站不住的人会躲,到时也会输。这侍卫胆子挺大,给裴折玉行礼时说话还是正常的,没有发抖,看起来是个靠谱的。 那漠北的神箭手先一步蒙上眼睛,率先朝他们漠北派出的将士射出一箭,箭矢刺穿那人头顶被当做靶心的苹果,那人分毫未伤。 苹果落地,拓跋武当即抚掌叫好,显然很满意,朝裴折玉抬了抬手,示意让他接着来。 裴折玉淡淡扫他一眼,在用黑布蒙上眼睛之前,回头看向谈轻,丹凤眼里浮现出笑意。 燕一随即帮他蒙住眼睛,可下一刻,裴折玉的举动却叫全场大惊——他在箭囊中抽出三支箭矢,拉满弓弦,三箭齐发,丝毫没有犹豫和停顿地朝着对面的侍卫疾射而去! 不少人惊呼出声,连谈轻都紧张地差点从轮椅上站起来成就一个医学奇迹,那三支箭矢嗖的一声划破春风,刺中了侍卫头顶的苹果,三支箭将巴掌大的苹果捣了个粉碎,而那名侍卫也后知后觉双膝一软。 人是没倒下的,看着脚边苹果,脸色却白得吓人。 一阵沉默之后,是谈轻先反应过来,激动不已地用力鼓掌,“隐王殿下,你才是神箭手!” 他一笑出声,人群都被他所感染,随即欢呼起来。 裴折玉闻声揭开蒙眼的黑布,回头看向谈轻,笑容无奈,将弓递给燕一,转脸再看拓跋武和他手下那名神箭手,脸色很是冰冷。 “承让。” 两人一个脸色黑沉,一个脸色煞白,俱不可置信。 裴折玉没管他们,示意燕一将那被裴璋派人推出来做靶的侍卫扶起来,说道:“辛苦了。” 侍卫回过神匆忙摇头,满目钦佩地看着裴折玉。 裴折玉转身走到裴璋面前拱手行礼,“儿臣幸不辱命。” 裴璋与在座几个皇子都有些怔愣,无疑,裴折玉肯定是赢了,但他刚才那一招太冒险了。 □ 无论如何,看见以拓跋武为首的漠北使臣脸色不好看,裴璋再看裴折玉,也满意地笑了。 “好,好,好!” 连着夸了三个好,裴璋才冲拓跋武大笑道:“朕的这个七皇子,总是喜欢给人惊喜,让七王子见笑了。这一场,多得漠北承让。” 拓跋武愣是没想到,他们如此刁钻的条件,本以为稳赢,结果裴折玉居然还能玩出花来! 这个隐王,果真深藏不漏! 可众目睽睽下,拓跋武要是甩脸色就是输不起了,在幕僚提醒下,拓跋武挤出一个假笑。 “隐王真是让人意外,晋国陛下,你有一个好儿子。” 第377章 先前裴璋听了这话,估计会对裴折玉越发厌烦,可今天裴折玉给他挣了脸面,先前他对老国公和裴折玉夫夫的不满全都被抵消了,只笑道:“朕这些儿子,个个都是好的。” 他又跟裴折玉说:“下去休息吧,陪陪你家王妃。” 虽然没说奖赏,却恰巧正合裴折玉心意,他拱手退下,回到谈轻身边。谈轻眼睛几乎在发光,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还没坐下,谈轻便满目欢喜地拉住他的手,声音虽小,却足以让坐在不远的几桌都听见。 “裴折玉,你刚刚好招人喜欢!” 太子面色一沉,捏紧酒盏。 裴折玉并不在意旁人如何看他们,坐下后握住谈轻不安分的爪子,低声道:“你喜欢就好。先前说过的奖励,回去我再讨要。” 谈轻嘴角一抽,可是裴折玉刚刚真的太帅了,他好喜欢!他眼巴巴看着裴折玉,舍不得移开眼,好像眼里只看得见他一个人。 老国公远远看见,却是扬唇笑叹一声,痛饮一杯。 拓跋武丢了一局,心下懊悔不该招惹隐王,瞪了一眼手下让其退下,便试图挽救回来。 “晋国陛下,这第三局……” 裴璋高兴归高兴,也没忘记正事,漠北挑衅晋国,还想从晋国敲一笔大的,掏空晋国带回去再开战,他不蠢。那笔钱最后肯定要给,但拓跋武一再无礼,也该敲打敲打了。 没等拓跋武说完,裴璋摆手打断他的话,“七王子,天色不早了,第三局便作今日最后一局吧。依朕看,这最后一局便简单些,漠北勇士勇武善战,我大晋也不乏少年将才。” 他笑着说:“朕有个外甥,是宣平候府的世子,他自小习武,这几年来在军中也立了一些军功,朕很是看重。这最后一局,便比武吧,七王子,你可要亲自下场比一比?” 拓跋武原本就打算最后一局比武,论武功,他自认他们漠北的勇士不会输,当即应好。 “晋国陛下如此安排正合我意!”拓跋武递去一个眼神,漠北使团中便走出一个大块头。 谈轻乍一眼看见那人站起来,都惊得睁大了眼睛。 这人长得很高,目测至少在两米之上,而且非常壮,一身肉,每一步踩在地上,似乎都能听见震动的声音,一身肉也在晃荡着。 “这是我漠北第一摔跤高手,这一局便由他出战。” 谈轻默默摇头,语气笃定,“这下盘,一定很稳。” 看这人身形,至少三百多斤,几个人扛得起来? 不一会儿,宣平候身边一个高瘦的年轻人起身上前拜见皇帝,光看身量,他只有漠北那摔跤高手的一半不到,是个盘靓条顺的青年,看起来瘦,却是很有力量感的劲瘦。 裴璋似乎对陆昭颇为满意,笑着让他起身,“陆昭,你看漠北这位高手,可有信心能赢?” 陆昭是建安长公主的儿子,也遗传了一双裴家人的丹凤眼,若说裴折玉的丹凤眼是冷厉忧郁,他那双丹凤眼便如刀子般锋芒毕露,俊朗的五官更为他添了几分洒脱和恣意。 “陛下放心,微臣定不负众望。” 这人还怪好看的,眉眼看着也很眼熟,谈轻没忍住多看几眼,原本还拿着手帕说裴折玉辛苦了要给他擦汗,这会儿全忘了,挨着裴折玉小声说:“他就是陆锦的哥哥陆昭。” 裴折玉无奈地拿过手帕,擦去脸上的汗沾到的灰尘,意味不明地看着谈轻,“不错,他就是陆昭,跟太子同岁,都是父皇登基那一年出生的。他与我没有什么交集,父皇并不看重建安长公主和宣平候府,故而他自幼在国子监读书,五年前去了军中。” 裴璋之前忌惮建安长公主是先帝的亲妹妹,并不重用她和她的夫家宣平候府,这陆昭近两年来在军中小有名气,裴璋突然又用起陆昭来了,今日更是当众夸赞他这个外甥。 谈轻恍然大悟,远远看着陆昭说道:“我觉得他好眼熟,不太像郡主,倒是有点像安王。” 裴折玉道:“外甥肖舅,安王毕竟是先帝唯一的皇子,也是建安长公主的亲侄子,也就是陆昭的亲表哥,他们自然会长得像。不过建安长公主很早就跟安王不再往来,甚至避之不及,陆昭跟安王也没有交集。” 外甥肖舅? 想来陆昭长得像先帝,裴璋居然能忍着重用陆昭,肯定是因为陆昭有更大的利用价值。 谈轻点了点头,盯着陆昭上了擂台,比武在即只随手扎起了宽大衣袖的从容背影,又点了点额角,“可我还是觉得他眼熟,以前我一定见过他,可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裴折玉深深看他一眼,“陆昭已经三年没回京了。” 也就是说,谈轻根本没有机会见过他,谈轻想想也是,可他是真的觉得陆昭这脸眼熟。 说话间,比武已经开始了。 漠北那摔跤高手身量太壮了,跟陆昭一比,陆昭都被比成弱鸡。这摔跤高手更擅长的是摔跤,别看他是个胖子,动作还是很灵活的,也很有力量,一上来就一个大拳头。 拓跋武对这位摔跤高手很满意,看这二人体型之间惨烈的对比,便觉得毫无悬念,笑着跟裴璋说道:“我们漠北这位摔跤高手可是赢过无数勇士的,晋国陛下,你这细皮嫩肉的小外甥,怕是挺不过三招呢。” 他这话刚说完,那摔跤高手抵陆战脑袋大的拳头快到陆昭面前时,陆昭才不紧不慢地出手,没躲,愣是一掌接下来,而后无比巧妙地化解了他这一拳的力道,将人推出去。 柔中带刚,有些太极拳的影子。 那摔跤高手差点摔了一个跟头,约莫是感觉自己被愚弄了有些羞恼,又朝着陆昭扑过去。 裴璋见状也笑了,“是吗?” 陆昭一出手,谈轻就知道这人是会武功的,他立马坐直了看热闹,拿手肘捣了捣裴折玉手臂,“陆昭有点本事,这回拓跋武真没有说错,我猜最多三招这场比武就能结束。” 裴折玉看他托着腮帮子看戏,亮晶晶的眼睛追寻着擂台上的陆昭,丹凤眼里笑意浅淡。 “王妃确定?” “你看嘛!” 谈轻一边看,一边数。 那摔跤高手果然扑了空,虽说他很灵活,可陆战身法比他更快,他像是风筝一样被陆昭遛在擂台上,也被遛出了一肚子火,正要动怒时,陆昭总算出手,一拳打在那人肥硕的肚子上。那高手满肚子的肥肉晃荡着往下倒去,再被陆昭一脚踹下了擂台。 输得很惨。 这第三场,无疑是最轻松的一场,看这胖子摔下擂台,浑身肉都堆在一块,不少人发出笑声,陆昭倒是神情淡淡,拱手抱拳。 “漠北摔跤,确实有点意思,但也仅此而已。”陆昭抬眼看向拓跋武,唇边笑意极张扬。 “漠北王子,承让了。” 不说人群里的陆锦多高兴多骄傲,谈轻也激动得捏了捏拳头,小声偷着乐,“好爽啊!” 他又回头看裴折玉,“你看,我就说最多三招就……” 话音突然停下,因为谈轻发现裴折玉脸色不大对劲,脸上还是笑着的,可笑容怎么看都很假。在桌子遮掩下,他的手握住谈轻纤细的腰身,丹凤眼里颇有几分幽怨和不满。 “轻轻就这么喜欢陆昭?” 谈轻猛一哆嗦,因为腰间痒痒的,他想拉开裴折玉,反应过来裴折玉是在吃醋,没忍住笑眯了眼,忙按住他的手讨饶,“没有!我就是觉得他打架很帅,看得我很爽而已!” 所有人都在为陆昭的胜局欢喜,唯有裴折玉,打翻了醋坛子,丹凤眼执着地盯着谈轻。 “你也说过我帅,我让你不爽吗?” 谈轻差点笑喷,堂堂隐王殿下,怎么可以说出这么幽怨的话?可他被裴折玉掐中了痒痒肉,他也只能一边忍着笑一边哄裴折玉。 “你帅,你最帅,我喜欢你!” 裴折玉勉强满意,松开手拉过谈轻的手,看都没看陆昭一眼,只盯着谈轻说:“你是我的。” 谈轻松了口气,闻言还是没忍住差点笑倒在他怀里。 不就是多问了几句陆昭,觉得他眼熟,打架很帅吗?大家都这么觉得的,这也要吃醋? 裴折玉老是喜欢吃醋,干脆直接改名叫醋坛子好了! 第176章 陆昭赢得很漂亮,反之,漠北也输得很难看。拓跋武脸色铁青,在裴璋看来最是好笑不过,可裴璋毕竟是皇帝,知道漠北使臣来者不善,碍于两国邦交,若不想开战也要给漠北留点面子,差不多也该打圆场了。 “漠北的勇士也很不错。天色不早了,想来漠北王子也乏了,今日的宴会便先到这里吧。” 拓跋武深吸口气,硬挤出来一个笑容,抬手置于左肩朝裴璋躬身一礼,“晋国人才济济,今日本王子也算是见识到了,想来之后在晋国这一段时间,本王子定能学到许多。” 裴璋笑呵呵地同他说了两句客套话,拓跋武便带漠北使团告退,别看他面上笑着,带人走的时候转身那一刹那,脸色黑沉得骇人。 第378章 见状,谈轻跟裴折玉幸灾乐祸地小声说道:“这拓跋武变脸还挺块,不去学川剧浪费了!” 裴折玉不知道川剧跟拓跋武变脸快有什么联系,只笑着摇了摇头,但拓跋武吃瘪,包括他在内,在场大多数晋国人还是很高兴的。 使臣一走,龙辇回宫,众臣俯首叩拜。谈轻和裴折玉原本打算趁机早点出宫,不料皇帝刚上龙辇,总管太监就过来召他们和陆昭、秦如斐去养心殿,两人相视一眼只好跟上。 眼看着几人被总管太监领走,皇后脸色便不大好看,但还是笑着将太后送回宫中,待回坤宁宫时,太子已然在殿中等候多时了。 嬷嬷搀着皇后在凤椅上坐下,皇后便冷下脸,没好气地摆手让人退下,“你父皇把老七跟谈轻叫过去,还有那秦如斐跟陆昭,肯定是要赏赐他们。乾儿,那秦如斐曾经是你的伴读,那陆昭的亲妹妹陆锦也差点成了太子妃,你跟他们平日可还有往来?” 太子微微皱眉,“母后,秦太傅是保皇党,拉拢不来,至于那陆昭,如今确实是父皇身边的红人,但孤与陆锦的亲事到底没成。” 皇后扶住额角,“都怪陆锦那丫头命太硬,罢了,这两人今后怕是要得你父皇重用了,若能拉拢便尽量拉拢,即便不能也别得罪他们。他们今日确实立了功,得奖赏也罢,可老七跟谈轻得赏,本宫比自己被罚了还难受,方才惊马怎么没摔死老七!” 太子神色微变,不赞同道:“母后慎言。今日老七若在与漠北人切磋时出事,丢的可是大晋的颜面。他无事最好,我们私下争归争,但他今日出事对我们可没有任何好处。” 皇后不满道:“可他现在跟着宁王,便是要与你争,瑞王那兄弟两个也都不是省油的灯。” 太子冷笑,“他们拼命想将孤拉下去,孤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但今日的事最好与我们无关,漠北眼看着这几年越发不安分,想要吞下我大晋这块肥肉,此番派使臣前来便是试探我大晋国力,这种时候,老七出点风头孤忍了,大晋的颜面绝不能丢。” 皇后眼神闪躲了下,“可我们抬举静安那丫头,不就是想要她和亲,拉拢拓跋武吗?” 太子面色一沉,“母后看今日那拓跋武可曾看过静安一眼?至于拉拢……拓跋武目中无人,一再挑衅我大晋,今日三次比试,蠢得实在令孤不忍心多看一眼,孤看他继承老汗王的位置悬得很。若他日当真是拓跋武继承了漠北的汗王之位,他才够格让孤拉拢。再者妄想靠一个女人就能拉拢到漠北未来的汗王,也未免太天真了。” 他思索了下,又道:“静安那里还是先哄着吧,父皇铁了心要她和亲,将来她入了漠北王庭,不管是嫁给哪个王子,我们大晋在漠北也能多个眼线。劳母后好生教导静安,莫让她跟宁安公主那样,去了漠北这么多年,连一句口信都不曾传回来过。” “祥妃那个蠢货不会教女儿,宁安也是个没用的,嫁去漠北这么多年,连个王子都生不出来。”皇后鄙夷完祥妃,和气地应了,“放心,本宫已经派人去那丫头身边看着了。” 太子却看着她问:“今日老七在骑射时险些出事,母后当真毫不知情?母后,此事事关重大,父皇绝对不会放过暗中坏事的人。” 皇后这回很快摇头,“此事可与本宫无关!乾儿,那漠北七王子是突然提出要老七跟他的人比试骑射的,本宫一直在太后和皇上身边,并未提前知晓此事,本宫还以为是你。既然不是你,本宫便放心了。” 太子点头,若有所思道:“看来这次不是瑞王就是宁王动的手,无需我们出手,他们也容不下老七。也是,如今僧多粥少,多一个老七跟他们争,谁又希望老七当真复宠?” 皇后不由暗喜,“本宫倒是盼着他们早些将老七除了,不管是谁都行,本宫看见那个谈轻就烦,他先前跟本宫闹得那样难看,本宫要是动手,所有人都会怀疑是本宫要害他。” 她说来都气闷得很,“不说他了。乾儿,你难得过来一趟,本宫也有事要交待。你成婚已久,两位侧妃腹中迟迟没有动静,那个谈淇根本就是个废物,但你喜欢他,不喜欢杰儿。那薛侧妃又是个没脑子的,本以为她娘家能帮你一把,结果也是个没用的,还拖累了你!本宫也懒得理她们了,先前你跟陆锦没成,太子妃位还空着,要不要母后再帮你挑一位太子妃?” 提及谈轻,太子不着痕迹拧紧眉心,旋即摇头,“母后,如今我们该急的是防备瑞王和宁王,陆锦奉命出家祈福还不到半年,父皇又准备重用陆昭,孤还不能另选太子妃。” 皇后想想也是,“陆昭是个有本事的,是应该拉拢,但陆锦与你八字不合,我们不能真的等她祈福三年。最多一年,本宫便要另选太子妃,东宫嫡子可以暂时没有,要是能有个小皇孙先出生,多少能让你父皇高兴点。一会儿你走时,将本宫选的几个宫女带上,都是家世清白的姑娘,做东宫的侍妾是够格的,生下皇孙便记到两位侧妃名下。东宫无所出,贵妃明里暗里在本宫面前嘲笑我们母子,私下那些人还不知道都是怎么说我们母子的。” 太子面色一僵,皇后的意思他明白,他现在还没孩子,贵妃是嘲讽他生不出,这对一个男人来说是莫大的侮辱,他原本到嘴边要拒绝侍妾的话便咽了回去,黑着脸点头。 “孤知道了。” 养心殿外,裴折玉与谈轻候在殿外许久,始终没等到皇帝召见,谈轻坐在轮椅上还好,苦了裴折玉,跟漠北比完骑射还要罚站。 要不是殿外那么多侍卫宫人守着,谈轻都想让裴折玉坐他腿上,不过就是他让裴折玉坐,裴折玉也不会坐的,怕把他给压扁了。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陆昭和秦如斐一同出来,总管太监才出来让谈轻和裴折玉进去,秦如斐看见他们躬身行礼,谈轻趁机给他打了个眼色,得到后者爱莫能助的眼神。 他是去领赏的,哪里知道皇帝晾着谈轻二人做什么? 倒是陆昭,特意上前同裴折玉和谈轻打了个招呼,“阿锦常与我提到隐王和隐王妃,说我不在时,殿下和王妃对她多有照拂,隔日得了闲,我会带阿锦登门拜谢殿下和王妃。” 谈轻收回视线,好奇地看着陆昭,裴折玉不动声色侧身挡住他的视线,淡淡地点了头。 “不过是王妃与庆王府的裴世子交好,与郡主偶有结交,陆世子客气了,能与陆世子结交,也是本王的荣幸,本王必扫榻相迎。” 陆昭笑着因好,又看了眼被裴折玉藏在身后的谈轻,不知怎么,总有点意味深长的味道。 陆昭与秦如斐领了赏便被人送出宫,谈轻和裴折玉则去面见皇帝,皇帝故意将他们晾在外面许久,估计一会儿进去要为难他们,谈轻也没心思笑话裴折玉吃醋了,被裴折玉推着轮椅进去时还有点紧张。 两人进去时,皇帝就坐在龙案前批阅奏章,谈轻跟着裴折玉行礼时,他没抬头也没叫起。 “老七,谈轻,你们在外面站了半个时辰,知道为何同样在与漠北使臣比试时胜出,朕赏赐陆昭和秦如斐,却晾着你们两个了吧?” 谈轻心下回道,因为你有病。 但这话肯定是不能说的,他转头看向弓着身不敢起来的裴折玉,裴折玉面不改色地回道:“因为儿臣方才在漠北使臣面前失礼。” 裴璋这才在奏章里抬起眼,对裴折玉这个回答不说满意,只问:“老七家的,你觉得呢?” 谈轻跟裴折玉对视一眼,裴璋便扔了奏章,似乎有些不悦,“朕要听你说,不用管老七。” 谈轻只好收回视线,思考了下,说道:“因为儿臣方才话太多了,今日是漠北使臣入宫朝见父皇的宴会,我不该跟拓跋武吵架。” 裴璋忽然笑起来,摆手叫裴折玉起来,“看来你们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今日的宴会不仅是接待漠北使臣,也代表我大晋的颜面和气度,为一点小事同拓跋武当众闹起来没完没了,丢的也是我大晋的人。看来是朕往日太纵着你,你越发无法无天了!” 说实话,谈轻觉得他说话有点恶心,当然也不会轻易低头认错,反而一脸不服输地反问他:“可是那拓跋武实在太过咄咄逼人,一再挑衅我大晋,父皇不觉得他很可恶吗?” 裴璋挑眉,“看来你还不明白自己错在哪儿,老七。” 他叫裴折玉,纯粹是要裴折玉给谈轻训话,裴折玉状似听不懂,低头说:“儿臣知错,但若有下次,儿臣依旧会护着王妃。父皇,拓跋武今日丝毫不将我大晋放在眼里,更是故意挑衅儿臣与王妃,儿臣可以咽下这口气,却不想让王妃跟儿臣受委屈。” 裴璋收起笑容,“老七。” 他声音沉下来,明显不悦。 谈轻也假装听不懂,愤愤不平地说:“父皇,拓跋武太嚣张了,漠北使团由着他来,也摆明了漠北的态度,我们大晋泱泱大国,为何要忍气吞声?十几年前漠北都无法撼动我大晋分毫,如今我大晋兵强马壮,不过是小小漠北,我们为何要处处忍让?” 第379章 裴璋被他这话气笑了,“兵强马壮?谈轻啊谈轻,看来你真是被养在京中被惯坏了!你看看这朝中,还有谁,能够挡下漠北铁骑?” 那不是因为裴璋将先帝当年为攻打漠北时提拔的文臣武将都换下去了吗?现在反倒怪起无人能用了?谈轻心下冷笑,面上却故作无知地说:“儿臣外公镇守西北几十年……” “王妃!” 裴折玉急忙打断他,与他眼神交汇间,迅速将话头接过去,“卫国公年事已高,一身沉疴旧疾,只怕是不适宜再领兵打仗了。”他说着又忙向皇帝请罪,“王妃年纪小,从小就被人哄着纵着,根本不懂朝中大事。请父皇息怒,只怪儿臣没教过他这些。” 谈轻故意跟他唱反调,“外公是不能打仗了,可朝中就没有人能上吗?我们大晋泱泱大国,地广物博,人才济济,老将退了总会有新人替上!拓跋武一再挑衅我们,也是在打大晋的脸,我们就这么忍着吗?” 他这话都听得裴璋脸红,但看他这么目光短浅又无知的样子,裴璋又忍不住笑,“罢了,与你说这些国事,朕头疼都要犯了。朕又何尝不知那拓跋武的心思,可事关两国邦交,什么场合该说什么话,没人教过你吗?事到如今,你还不知自己做错了?” 谈轻露出害怕的神情,低下头,又很是不服地小声说:“臣知道今天不该当众跟拓跋武争执,可是儿臣忍不下去。儿臣的两位父亲死在了漠北人手里,还有那三万谈家军的性命!儿臣见到漠北人心中便有气,拓跋武又故意挑衅儿臣,儿臣忍不了。” 提到镇北侯夫夫和谈家军,裴璋脸色一顿,语气稍缓,“朕从未忘记过镇北侯夫妇和三万谈家军,可如今还不到与漠北开战的时候,朕又如何不知漠北在挑衅朕?你可知道,一旦开战,会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漠北目前是大晋的友邦,更是强敌,两国交战,耗损巨大,最终苦的都是百姓,这可又是现如今的大晋能赌得起的?” 谈轻心说狗皇帝也就会嘴上说说,每年偷偷拨钱粮喂漠北的人到底是谁?可装无知就要装到底,他作出受教的样子,低头说:“儿臣知错了,下次一定记得忍着不要说话。” 裴璋深吸口气,神情疲乏,“罢了,今日你虽然失了礼数,但到底是拓跋武挑衅在先,老七也不负朕所望,赢下那一局。功过相抵,你们二人今日犯的错,朕便不罚了,但你们的奖赏也没了,回去好好反省一下。老七,回去后好好教教你的王妃。” 谈轻暗暗撇嘴,心说他越无知冲动,皇帝不是越安心吗?再说了,今天他出言顶撞拓跋武,裴璋心里估计也在偷着乐吧?他是皇帝,有些话不能说,可拓跋武给他憋了一肚子火,他难道就不想骂拓跋武吗?不过是为了所谓气度硬生生咽下去罢了。 而有个人站出来怼拓跋武,那就是他的嘴替,只要替他出了气又没给晋国丢脸,他就不可能重罚。归根结底,他不是气谈轻在众臣面前跟拓跋武争执,是气老国公带着几个武将替谈轻出头,让他感到威胁。 裴璋还要留着那些武将,也要留着老国公震慑漠北、稳定西北军军心,不可能当面骂老国公,这才转而找谈轻、裴折玉过来出气。 只要谈轻还是个草包,裴折玉还听他控制,老国公再厉害,在裴璋眼里也没太大威胁了。 裴折玉闻言也没再反驳,躬身行礼,“儿臣明白。” 谈轻也适时装出不安害怕的表情,频频看向裴折玉。 裴璋看在眼里,面上浮现出满意之色,深深凝望着谈轻,“你今日怎么突然想起谈家军来了,这么多年,倒是很少有人再在朕面前提及谈家军了,朕想起他们,也很是怀念。” 你是害怕吧? 谈轻心下冷笑,嘴上乖巧得很,揪着手指头说:“下个月就到寒食节了,儿臣想去祭拜两位父亲,又听闻漠北使臣来了,便想起以前父亲带领的谈家军,听说他们当年全都死在漠北人刀下,无一人生还。儿臣这两天都睡不好,总能梦到那些惨死的叔叔伯伯,跟我说他们也想回大晋。” 裴璋面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自然,别开脸说:“谈家军的牺牲,朕也很痛心,但寒食节还远,你准备的也太早了。罢了,看在镇北侯的份上,朕不罚你了,回王府好好养你的腿伤,下次说话前先过过脑子!” 谈轻垂头翻白眼,“是。” 裴璋目光往外飘了一下,随手捡起另一本奏章翻开,心不在焉地说:“行了,记住这次教训就好。今日骑射时突然惊马的事,朕会派人去查,老七,你今日也受惊了,回去好好休养几天,没什么事就都退下吧。” 谈轻抬眼看向裴折玉,见裴折玉悄悄摇了头,这才跟着裴折玉应是,任裴折玉推着轮椅离开。待出了养心殿,谈轻才抬头跟裴折玉交换了一个眼神,眼里含笑很是得意。 出宫时已是黄昏,燕一和福生在宫门前等得焦急不已,接到二人上马车后才松了口气。 而谈轻刚上马车,就再也憋不住笑倒在裴折玉怀里,“你刚才看到没有,我们走的时候,裴璋好像还松了口气!我今天故意在他面前提了好几次镇北侯和谈家军,他肯定吓到了吧?估计今晚都睡不好觉了吧!” 裴折玉将他轻轻拥入怀中,笑意凉薄,“他心里有鬼,才会怀疑你提起谈家军是被他人挑唆,但他当年为了灭口所有知道先帝死因真相的人,能将三万谈家军卖给漠北,如今也不会心慈手软,我们下次还是要小心点,把他逼狠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谈轻比了个手势,“明白!” 他捧起裴折玉的手,跟漠北的神箭手比试过了一段时间,裴折玉手上的淤血越发明显,掌心一道红痕,指节上已微微红肿起来,叫谈轻的动作越发小心,也越发不高兴。 “到底是谁暗中下手害你?马是宫里的,漠北使团应该接触不到,这次是自己人动的手。” 明知道是这种场合,还在自家的马上动了手脚,谈轻鄙夷道:“这什么人啊,究竟是冲着你来的想看你栽跟头,还是漠北人藏在宫里的内鬼?这种时候出手,其心可诛啊!” 裴折玉道:“裴璋虽然与漠北勾结谋害先帝,到底也是大晋的皇帝,一个漠北王子还不足以让他畏惧忌惮,不至于让他做出损己利人的事。这次应该不是裴璋,但暗中动手脚的人险些害我输了比试,也是在损害大晋颜面,这次裴璋一定会彻查到底。” 谈轻问:“那你觉得会是谁?会是太子还是瑞王?” 裴折玉缓缓摇头,“我出事,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这可说不好。” 谈轻怀疑是赔钱货干的,毕竟他们有仇,瑞王也有嫌疑,他细想了下又觉得裴折玉说的在理,“我感觉这事还是内奸干的,皇子不会这么蠢吧?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万一被查到了,肯定会惹火上身的。” “不好说。” 裴折玉道:“你没事就好。今日拓跋武显然是有备而来,知晓秦如斐,又故意选我出场,还提到了你,他当时是故意冲着你我来的,但我想,他实则是冲着老国公去的。” 谈轻惊道:“他莫非是想试探裴璋是不是还信任外公?还是想看看,外公是不是已经老了,对漠北没有威胁了,方便他们打过来?” “或许都有。”裴折玉也说不准,只揉着谈轻头发说:“不过接下来我们与拓跋武应当没什么接触了,之后应当都是瑞王与他接触更多,这段时间,我也能借养伤多陪陪你。” 谈轻小心捧住他的手,急道:“别动,回去我给你好好上药包扎起来,一定不能留疤!” 但说到瑞王,谈轻愣了下,“对啊,之前你把接待漠北使臣的事让给瑞王了,拓跋武入京后,瑞王跟他肯定接触过,那今天……” 裴折玉握了握红肿的手指,“这么明显的事,瑞王应该不会做。裴璋会查清楚的,我们等消息就是,轻轻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他的丹凤眼直直盯着谈轻,盯得谈轻一脸迷茫。 “什么事?” 裴折玉就猜到他肯定忘了,笑着摇了摇头,微微侧首,光洁的额头抵住谈轻眉心,“先前不是说过,回去之后要给我奖励的吗?” 谈轻往后躲了躲,反应过来捧起裴折玉那双原本白皙修长,漂亮得宛如艺术品一般,如今却满是淤血勒痕的双手,笑得很无辜,“可是你都受伤了,要不等你伤好了再说?” 裴折玉挑了挑眉,低头亲了亲谈轻嘴角,丹凤眼直勾勾盯着他不放,“不是还有轻轻吗?” 谈轻红着脸瞪他一眼,眼睛却亮晶晶的,抬头亲了亲他的脸颊,“好嘛,今晚我来就是了。” 第177章 漠北使臣朝见过皇帝之后,小气的裴璋半点奖赏没给裴折玉,倒也让裴折玉回府休养几日。这几天裴折玉都不用去刑部了,但有些公事还是要他过目的,问题是他伤了手。 谈轻主动做这个手替,帮裴折玉回信和批阅公务。 第380章 裴折玉说,他来写。 练了大半年字,有叶澜和裴折玉看着,谈轻的字不能说多好看,工整也是能做到的,可窝在裴折玉怀里写了半天,不仅无聊还累手。 所以午饭时间一到,谈轻立马搁下毛笔不干了,裴折玉失笑不已,同他用午饭时才想起来,今天叶澜好像没有来王府给谈轻上课。 其实是叶澜请假了,说家里有些事要处理,谈轻问过他要不要帮忙,他说暂时不需要,只是一些小事,就是大概要很久不能来了。 谈轻猜测是叶老师生母那边又给他压力催婚了,但这毕竟是叶老师自己的私事,叶老师自己说不用帮忙,他也就没有插手的打算。毕竟现在裴折玉这个隐王还有点凶名在外,叶澜又是隐王妃的先生,谈轻护着的人,叶澜生母那边也不敢真的强迫叶澜。 昨日未了的一些事情,今天也有了结果,如秦如斐,太后说会给他一个恩典,他只求太后和皇帝给他和田姑娘赐婚,没要其他的。 而昨日裴折玉骑射险些出事,裴璋也查到了眉目。 裴折玉昨天骑的马被人动了手脚,喂了一些东西,但找到那个马倌时人已经畏罪自杀,除了在马倌那里找到一个漠北的哨子再无其他线索,暗示着他或许是漠北派来的人。 如今漠北使臣在京中,裴璋根本不敢开战,这件事只能给裴折玉一些补偿,不了了之。 拖了一天的所谓奖赏,实则补偿,才被皇帝派人送到了隐王府上,来的人是裴璋跟前最信任的太监总管张来喜,带了皇帝的几句话安抚裴折玉,暗示裴折玉最近不要生事。 反正这事了了,到此为止。 谈轻撇了撇嘴,骂了裴璋一句窝囊废,也就睡了。 至于陆昭,谁也不知道皇帝具体赏了他什么,谈轻也只知道,皇帝给他们补偿的那天宣平候府就递来了拜帖,第二天陆昭和陆锦兄妹就来了,还带了很厚重的谢礼,感激先前他们对陆锦的照拂还有别的。 谈轻看他话里有话,就找借口带陆锦走了。他在王府开垦了一块菜地,种了不少辣椒和土豆,最近都能收获了,裴彦那边种的辣椒也能收获了,火锅大概会在这段时间上。陆锦早就知道这事,但一直没吃上,听说谈轻这里有辣椒就兴冲冲地去了。 带着那么多小厮丫环,谈轻又是服了孕子丹的王妃,倒也不必太过避嫌,等谈轻和陆锦摘了辣椒回来,陆昭也跟裴折玉告辞了。 临出门前,陆昭看了谈轻一眼,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今日多谢隐王殿下和王妃款待,我这段时间都会在京中,等忙完了这阵,过段时间,我再做东,亲自邀请殿下和王妃过府一叙。” 谈轻当是客气话,笑着点头。 陆家兄妹走后,谈轻才问陆昭跟裴折玉说了什么。 裴折玉笑道:“没什么,陆世子知道郡主先前和太子的事没成,最后去观里祈福的事背后有我们插手,他也不想跟太子结亲,被裴璋利用成为太子党,专程感激我们罢了。” “那他还挺聪明的,不仅武力高,人也很敏锐啊。” 谈轻才夸了一句,裴折玉便推着他往门外走去,转移话题,“不是说今日要去吃火锅吗?” 畅意楼的火锅底料做得差不多了,辣椒也能收获了,裴彦打算再过个七八天就上火锅,便邀请谈轻去那边再试试对不对味,肯定是要比上回试的好吃的,正好今天裴折玉也在家,谈轻这回可不能落下他。 闻言谈轻马上应道:“去!” 两人早就准备好了,很快就出门去了畅意楼,裴彦不在,但锅子早就准备好了,他们去了包厢马上就能上。谈轻还自带了一份土豆,因为裴折玉也在,吃的就是鸳鸯锅,叫上福生和燕一洛青洛白一块吃。 跟在谈轻身边最大的好处就是,有好吃的他绝对不藏私,大家都有份,他也没什么架子。 吃过火锅,裴折玉趁难得空闲,陪谈轻逛了逛西市,宵禁前才打道回府,各自去沐浴。 谈轻沐浴回来时裴折玉正在看帖子,听见开门声抬眼看来,放下帖子朝谈轻招了招手。 谈轻笑了笑,欢快地跑过去,将他扑到床上,半点看不出来刚才在外面一瘸一拐的样子。 裴折玉笑着将人抱了满怀,顺手把人捞到床上来,打开床头暗匣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玉盒。 “今日玩高兴了,明日还要出去吗?老国公让我们后天去国公府吃饭,之后可还有安排?” 他二话不说捞起谈轻右腿放在膝盖上,掀开裤腿,一直挽到膝盖上面,纤细白皙的小腿上赫然有一道蜈蚣般又粗又长的红色伤疤,裴折玉挖出药膏,在伤疤上轻轻揉开。 先前那道箭伤原本不算重,只是谈轻后来泡了太久河水,又没有妥善处理好伤口,导致伤口感染,后来洛白挖去了腐肉,将伤口缝合起来,这道伤口看起来才这么严重,这么狰狞,时不时神经抽搐疼一下。 刚长好的肉透着红,很敏感,冰凉的药膏一抹上,谈轻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蜷起白净圆润的脚趾,“后天没有安排,为什么外公突然叫我们过去吃饭,后天是什么日子吗?” 药膏是宫里的秘药,可以淡化疤痕促进伤口愈合,淡淡的乳白色,还有几分雪莲香气,很滋润,裴折玉揉着谈轻小腿,让其更好吸收药膏,丹凤眼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轻轻不知道吗?” 谈轻眨眼,“我该知道吗?” 裴折玉无奈公布,“镇北侯府小公子的生辰就在三月初,后天,就是轻轻十八岁生辰。” 其实谈轻在末世早就快二十岁了,乍一听裴折玉这么说,他还愣了下,“原主后日生辰吗?” 裴折玉眸光闪了闪,温声问:“轻轻是何时的生辰?” 谈轻摇头,说不上高兴,感觉有些奇妙,“不知道,我不是自然孕育的,老师也不知道我具体哪天出生,只知道我是生在春天的,所以每年新年的时候老师就会给我过生日,在那一天,我可以不用写作业。” “原来原主是后天生辰,也是在春天。”谈轻眨了眨眼,笑了起来,看向裴折玉说:“三月初二……好巧啊,跟你的生辰也很接近。” 裴折玉原先不知道他有过年时同时过生辰的习惯,按摩他小腿的动作顿了顿,“那往后每年的新年,我也给轻轻过生辰好不好?” 谈轻认真想了想,果断摇头,“不要,那我就只能收到一份礼物了,后天生辰我也要过!” 这里已经不是末世,谈轻还是分得清的,他也很期待,裴折玉会送给他什么生辰礼物。 “你会送我礼物吗?” 裴折玉失笑,“自然有的。” 谈轻嘿嘿笑了笑,又忙道:“不要提前告诉我,到时候就没有惊喜了!我等着你的礼物!” 看他确实没有因为想起另一个世界的叶老师而难过,裴折玉暗松口气,待药膏吸收得差不多后便收起药盒问谈轻,“我在京郊有个温泉庄子,后日轻轻要过去看看吗?庄子很近,来回也不过半天,我记得轻轻去年也很喜欢裴世子家中的温泉山庄。” “温泉!” 谈轻眼睛亮起来,抽出小腿扑进裴折玉怀里,“我去!我要去!我已经一年没泡过温泉了!” 裴折玉无奈抱住他,“那我们去过国公府就出京。” 谈轻忙不迭点头,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裴折玉俊美的面容,勾住他脖子亲了亲他的唇。 “裴折玉,你真好!” 只是说要去温泉庄子就高兴成这样,也是真的好哄,裴折玉笑着摇头,伸手垫在他跪在被褥上的小腿上,“小心,别碰到伤口。” “已经好了!” 谈轻心里高兴,没忍住蹭着裴折玉纤长的脖颈,冲他眨巴眼睛,“今晚要不要玩一把?” 明白谈轻是在暗示什么的裴折玉眸光顿了顿,轻轻拍着他后腰道:“早点睡,养精蓄锐。” 谈轻正高兴着呢,不满地摇了摇头,低头咬裴折玉喉结,“你就是嫌我手生,顾头不顾尾,谁让你手伤了,以前我又没时间学这些……算了,我都配合你,快来好不好?” 听到如此出格的话,饶是裴折玉也挑起眉梢,呼吸一滞,谈轻又蹭了蹭他脸颊,“来吗?” 裴折玉平静的面容上有过一丝不自然,下意识堵住谈轻的嘴巴,翻身将人压到被褥上。 免得他再说出让人脸红的话,裴折玉只能先满足谈轻的要求,刚沐浴过的谈轻身上热乎乎的,药膏的莲香和裴折玉的檀香熏得他整个人晕乎乎的,眯起眼睛抱住裴折玉。 眨眼到了三月初二,谈轻一早起来穿上春衫,就见房里多了一只差不多一尺长的小金猪,摆在桌上,应当是纯金打造,模样憨态可掬,肚子大大的,四条小腿支在桌上。 谈轻登时清醒过来,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只小金猪,忙朝外喊道:“裴折玉!福生!” 进来的不是福生,是裴折玉。 第381章 他手里还拿着不知道谁送来的拜帖,脚步有些匆忙。 见谈轻披散着浓密柔顺的头发,只穿了件单薄春衫站在金猪前,显然睡眼惺忪刚才醒来的模样,并未受伤,裴折玉松了口气,拿起床头上早已经备好的外衣给谈轻披上。 “不喜欢吗?” 谈轻指着金猪不可思议地问裴折玉:“这是你的?” 裴折玉顺势拉过他的手穿进衣袖里,看他呆呆的样子,没忍住笑出声,“在赣州时就说过要送你金猪的,就是回京后太忙,耽搁了太久,轻轻怎么了,不喜欢这只金猪吗?” 谈轻任由他给自己穿上外衣,系上腰带包裹出纤细的腰身,还是有些怔愣,“没有不喜欢,我以为你都忘记了……这是纯金的?” 裴折玉笑着给他系好腰带,“是,差不多有十来斤。” 谈轻嘴角一抽,可还是遏制不住对这只小金猪的喜爱,等裴折玉松了手,立马凑到桌前,伸出双手想碰小金猪,看它金光闪闪的很是精致,又收回手,双眼巴巴地盯着看。 “一定很贵吧。” 裴折玉笑道:“先前轻轻教我们做的白糖前阵子被上贡给朝廷,方子给出去,朝廷给了不少补偿,用来打一只小金猪绰绰有余。” 谈轻搓搓手,才伸手碰了下金猪的肚子,眼里是说不出的喜欢,“可做金猪也太浪费了。” 裴折玉不认同地摇了头,“送给你怎么会浪费?” 谈轻笑得见牙不见眼,回头亲了亲裴折玉脸颊,“这就是我的生辰礼物吗?我喜欢!谢谢你,裴折玉,不过这只小金猪太大只了,我得再打个柜子,把它好好放起来才是。” 裴折玉没说话,在袖子里取出一个红绳挂坠,直接给谈轻戴在了脖子上,谈轻这才收回盯着小金猪的视线,拿起挂坠一看又咧开嘴笑了,那是一个金镶玉的小金猪玉坠。 羊脂白玉上镶嵌的金猪与小金猪神态是一模一样的。 谈轻笑得很大声,“这小小金猪是边角料做的吗?” 裴折玉顿了下,解释道:“这是方便轻轻戴出去的,也不会轻易变形,轻轻不喜欢吗?” 谈轻就是故意跟他开玩笑的,实则爱不释手地把玩这玉坠,想了想又抽空抬头亲他一下。 “喜欢的!这两个小金猪笑眯眯的样子好可爱。” 裴折玉抱住他道:“照着轻轻做的,自然可爱。” 谈轻先是一愣,反应过来没好气地回头瞪他。裴折玉登时笑出声,低头亲着他的嘴角安抚道:“说笑的,不过这确实是我亲自描的图,让人去打的。轻轻在我眼里也确实跟小金猪一样,不是说胖,是可爱。” 谈轻笑瞪他一眼,可是裴折玉说他可爱呢,他嘴角止不住往上扬,捏着小金猪玉坠不放。 “我喜欢这个礼物。” 裴折玉笑道:“好了,快去洗漱一下,垫垫肚子就去国公府,我们也早些去温泉庄子。” 想到还有温泉庄子,谈轻是满心期待,这才舍得放下金猪玉坠,裴折玉却也没走,一直盯着他洗漱,盯得谈轻羞红了脸一直瞪他。 吃过早饭后,谈轻才知道不少人都知道他今天生辰,哪怕他没有请客吃席,也收到了不少礼物,宁王府和安王府都送了礼,裴彦和陆锦、秦如斐、谈明也有,看来秦如斐气消了,没有再计较他造谣的事。 至于那些皇亲国戚,六皇子府和瑞王府都送了礼,东宫和皇帝也送来了,放库房里了。 而叶澜今早也托人送来了礼物,谈轻听闻后立马就让人将叶澜的礼物拿出来,期待值也就仅次于对裴折玉送的礼物了。打开礼盒一看,是叶澜亲手刻的平安玉牌,谈轻更喜欢了,要不是怕撞坏了小金猪,他都想把玉牌也挂在脖子上,天天戴出去! 看完礼物,谈轻就跟裴折玉去了国公府,今天是谈轻的生辰,老国公不似往日那般严厉,送给谈轻的是一柄玉剑摆件。因为他回门时很羡慕裴折玉的剑,但原主自小娇弱又不会武功,老国公才送的摆件。 谈轻也带了礼物上门的,这阵子攒的土豆辣椒和庄子送来的吃的,还有托卓大夫做的药膏,连带着特意挑选出来的玻璃放大镜,这是刚做出来的,第一个就给了老国公。 老国公知道玻璃最近有多贵,先前谈轻已经让人送过来一个玻璃瓶,现在又送放大镜,他免不得多说谈轻几句,让他别太铺张浪费,而且这么贵重的东西给他也用不上。 谈轻反驳说哪里用不上? 老国公年纪大了,有点老花眼,放大镜可以用来看看文书这些,正好能用得上,至于价钱,他就说是裴彦跟他走得近拿的最低价。 这么说老国公才收了礼物。 裴折玉那日在漠北使臣前也叫老国公另眼相看,这次上门,老国公看他的眼神很是满意。 两人出王府前就收拾好了行礼,在国公府吃了午饭就直接去京郊庄子,走时老国公依旧送他们到国公府门前,马车走远看不到人影了,谈轻才放下帘子,想到钟思衡和老国公父子不能相认,也叹了口气。 裴折玉在京郊的温泉庄子确实很近,出了城没一会儿就到了,比裴彦庆王府的温泉山庄小,但比起谈轻在桃山那边的庄子也不算小,处于山谷间的庄子说不上奢华,却很幽静,颇有几分世外桃源的感觉。 庄子上都是自己人,让福生他们自由活动,谈轻就扔了轮椅,兴奋地拉着裴折玉在庄子里外全逛了一遍,才换上衣服去泡温泉。 谈轻原本也没泡过几次温泉,但他就是喜欢泡温泉,才会对裴彦家的温泉山庄念念不忘,上回玩得不算开心,这次到了裴折玉的温泉庄子,他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想在哪儿泡就在哪儿泡,还拿到了庄子地契。 不错,裴折玉把地契都给他了,这才是生辰礼物。 谈轻高兴得当场扑倒裴折玉这位富哥,用力亲他。 这可是温泉庄子啊! 这一整天早起又是收礼物,又是去国公府吃了一顿丰盛的生日宴,又是泡温泉的,谈轻忙是忙,也玩得很开心,要不是裴折玉不让他泡太久,他压根就不想在池子里起来,被抱回房时浑身上下都是软绵绵的。 晚饭刚到庄子时就匆匆吃了几口,谈轻现在根本不饿,裹着松软的毯子躺在床上,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没有推开亲他的裴折玉。 亲着亲着谈轻小声笑起来,正将他从毯子里剥出来的裴折玉看他泡得红润的脸颊和濡湿的眼尾,心下悸动,又垂头亲了亲他嘴角。 “在笑什么?” 谈轻温热的手指抚上裴折玉好看的脸颊,清澈湿润的眼睛含笑,往下看向他的喉结和松松垮垮的玄色浴袍下若隐若现的雪白锁骨。 “我突然反应过来,你今天带我来泡温泉,是不是故意把我泡得浑身没力气了才好下手?” 裴折玉眨了下眼,低头亲亲谈轻绯红的唇,看似平静的丹凤眼里暗藏着难以察觉的热切。 “轻轻,你今日十八岁了。” 谈轻就知道自己猜中了,笑了一声,笑眼揶揄地看着他,冷不丁用力翻身将他推倒在床,然后趴在他身上,期待地舔了舔唇角。 “那玉哥哥,你的手好了吗?” 裴折玉眸中涌上笑意,抬头吻向谈轻,嗓音温柔得仿佛能溺死人,“乖,不会让你疼的。” 也许是温泉泡太久了,谈轻全程晕晕乎乎的,好像在云上打滚似的,整个人有些飘飘然。 夜半裴折玉下床叫水时,谈轻困得厉害,在裴折玉伸手抱起他时身上敏感地颤抖了下。 “不行了,下次再战,难受……” 裴折玉顿了顿,笑着抱谈轻去冲洗,习惯早睡的谈轻不太能熬夜,趴在浴桶上睡着了。 裴折玉无奈将谈轻抱回床上,看着他红肿的嘴唇和隐约还沁着水雾的绯红眼尾,眸光越发温柔,餍足而又怜惜地吻向他的眉心。 “睡吧,没事了。” 谈轻半梦半醒,下意识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扁了扁嘴。 到温泉庄子第二天,谈轻又坐回了轮椅,吃食清淡了不少,为此没少暗暗红脸瞪裴折玉。 不过他们在温泉庄子也只是待了两天,一大早就要启程回京。被裴折玉抱着坐上马车那时,谈轻不大满意地撇了撇嘴,裴折玉笑着亲了亲他嘴角,“下次得空再陪你来。” 谈轻看着匣子里的温泉庄子地契,得意洋洋地拿眼尾看裴折玉,“隐王殿下说的不对,下次就不用你了,现在温泉庄子是我的哦。” 裴折玉如今看他只觉得可爱,什么都哄着他,“好,下次我来,一定先问过轻轻准不准。” 谈轻哼哼两声,抱住匣子窝在他怀里笑眯了眼。 回到王府第二天,裴折玉堆积的公务太多了,谈轻犯懒不想帮他,反正他的手已经好得不能再好了,他便自己在隔壁处理公务。 今天叶澜突然过来了,谈轻一早知道叶澜来了的消息,好些天没见过叶澜的他对叶老师很是思念,立马让福生推着他过去,结果刚出院子就碰到了刚从书房出来的裴折玉。 第382章 裴折玉自觉接过轮椅。 “轻轻这是去哪儿?” 谈轻看他像要出门的样子,反问他:“你上哪儿去?昨天刚回来,今天就要去刑部了?” 裴折玉笑道:“没有,陆世子来了,我过去看看。” “陆世子?” 谈轻疑惑道:“他怎么来了?” 裴折玉也不清楚,“去看看吧?” 谈轻闲着也是闲着,比起上课他更爱看热闹,立马点了头,跟着裴折玉去了待客的前厅。 没想到本以为在前院书房等着他的叶澜,此刻正好在前厅,陆昭也在。谈轻顿时有些心虚,让裴折玉走慢些,躲到裴折玉身后。 可躲也没用,叶澜早就见到他了,他们一进来,叶澜便上前行礼,陆昭也随之拱手行礼。 “隐王殿下,隐王妃。” 谈轻不去上课跑来见客人,还被叶澜当场抓到,闻言尴尬地回了个干笑,一句话不敢说。 裴折玉便主动与陆昭寒暄,“陆世子今日怎么来了。” 陆昭看了看身后的叶澜,在谈轻看来,像是要外人回避一般,谈轻问:“陆世子有事寻我家殿下?要不,我和叶先生先回避一下?” 叶澜看向谈轻,神色莫名。 陆昭又看了叶澜一眼,勾唇笑道:“不必,今日我来,是要给隐王和隐王妃送请柬。不日后我与阿澜便要成亲,我知道隐王和隐王妃对阿澜照顾有加,我们要成亲自然是要宴请二位的,还望二位务必赏脸。” 他这话一出,谈轻眼睛都瞪大了,还以为自己是出现幻听了,下意识看向叶澜,“什么?” 叶澜垂眸不语,面色淡淡。 裴折玉也有些错愕,“陆世子要与叶先生成亲?” “叶先生……”陆昭低声念了一遍,眸中含笑看向叶澜,“我想,隐王府应当只有一位叶澜叶先生,那他便是我陆昭要娶的世子夫人。” 谈轻闻言惊吓得差点在轮椅上跳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先前明显毫无交集的陆昭和叶澜。 他还真没听错…… 不是吧,他只是几天没上课,叶老师就要嫁人了? 第178章 陆昭和叶澜成亲毫无预兆,太过突然,莫说谈轻,连裴折玉一时间也是措手不及,知道谈轻必然比他更震撼,想来有许多话想要问叶澜,看叶澜垂首不语,约莫也有隐情。 裴折玉不动声色道:“王妃多日不见叶先生,想来有许多话想同叶先生说,陆世子和叶先生若不着急,不如今日就留下用个便饭吧。” 陆昭看叶澜并未出言拒绝,朗声笑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阿澜在隐王府做了隐王妃这么久的西席先生,今日我们来,除了邀请二位外,也是陪阿澜过来收拾一些旧物。” 谈轻很快回过神,配合着裴折玉的话点了点头,“我陪叶先生去吧,叶先生,我们走吧?” 叶澜点了头,朝裴折玉行了礼,便主动推着谈轻的轮椅和他去了前院作上课用的书房。 二人走后,裴折玉示意温管家上茶,请陆昭坐下。 “其实论辈分,本王本该唤陆世子一声表兄才是。” 陆昭笑应:“但殿下是当朝隐王,而我不过是宣平候世子,在殿下面前,微臣不敢失礼。” 话虽如此,陆昭在裴折玉面前一直称我,可见是个桀骜不驯的,然而他生母是建安长公主,如今又得皇帝重用,他有傲气的资本。 裴折玉倒不会计较这些小事,端过燕一送上来的茶水,举杯做了个邀请的动作,“我这个隐王是怎么来的,说来也惭愧,罢了,你我本是表兄弟,今日我们不论公事,只谈私事。不瞒陆世子,我家王妃很看重叶先生,是将他当做自家人的,他突然要成婚,王妃自是放心不下的。本王便托大问一句,不知陆表兄要与叶先生成婚之事,建安长公主与侯爷可知晓?” 陆昭接过茶水颔首,“殿下放心,我的婚事由我做主,已然请得了陛下的旨意。早就听阿澜说隐王府对他极好,今日与阿澜上门,我才相信,殿下和王妃真的很看重阿澜。我以茶代酒,敬殿下一杯,多谢一直以来,殿下与王妃对阿澜的照拂。” 他举杯示意,毫不犹豫饮了一口茶水,颇为豪爽,竟也不担心隐王府会在茶水里下药。 裴折玉拨动茶碗盖,低笑一声,垂首抿了口茶水,淡声道:“看来陆世子是有备而来。但本王还是要替王妃多问一句,陆世子为何会想和叶先生成亲,陆世子了解叶先生吗?” 陆昭放下茶盏,“我想这世间不会有人比我更了解阿澜,我明白殿下和王妃在担忧什么,殿下和王妃放心,我与阿澜自幼相识,此事阿澜的师兄国子监祭酒是最清楚不过的,我们也算是年少定情,分别多年,这次回京城,我只为将阿澜接去宁川。” 裴折玉道:“只是如此?” 陆昭想到什么,笑了起来,“叶家的事,阿澜从未隐瞒过我。我与他成亲,只因为他是阿澜,京中不适合他,我便带他离开。” 裴折玉若有所思,“陆世子是真心的?如此看来,本王和王妃是没有理由阻止你们了。” 陆昭笑道:“无论是谁,也无法阻止我带走阿澜。我知道殿下和王妃是真心待阿澜好的,阿澜这些年孤零零一个人,殿下和王妃对他好我都记在心上的。殿下和王妃也大可放心,我陆昭绝不会亏待阿澜。” “对了。”陆昭道:“阿锦和阿澜都跟我说过,殿下和王妃帮了他们许多,这份人情,便算我陆昭欠下殿下和王妃的。今日我们过来,本是让阿澜跟殿下和王妃好好辞别,也是为了道谢,我再送殿下一个消息。” 裴折玉挑眉,“什么消息?” 陆昭指尖轻敲座椅扶手,勾起嘴角,笑容张扬而又恣意,“殿下可想知道,那日与漠北使臣比试,是谁在暗中下手要害殿下?” 谈轻和叶澜刚进前院书房,没等关门,谈轻就拉住叶澜的手急道:“老师怎么突然要跟那个陆世子陆昭成亲?刚才还一直不吭声?是不是陆昭在强迫你?老师,你有什么事一定要跟我说,我会给你做主的!” 叶澜愣了下,却是弯唇笑起来,谈轻本就心急,见状更急了,“老师还笑?你在笑什么?” 叶澜抿唇忍笑,往日平静的面容染上笑意,看去很是俊秀,他拍了拍谈轻手背,摇头道:“王妃多虑了,没有任何人在逼迫我。” 谈轻面露狐疑,让福生把门关上先出去,便起身拉着叶澜坐下来,倒叫叶澜有些担忧。 “王妃腿上的伤……” “没事,早好了!” 谈轻急得根本坐不下,按住叶澜双肩让他坐好,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的眼睛,“老师,你认真一点,为什么你要跟陆昭成亲?你跟陆昭以前认识吗?陆昭真的没有逼迫你吗?”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谈轻问道:“这几天老师都去哪里了?你没有来上课不是因为家里的事,是因为陆昭找上你要跟你成亲吧?” 叶澜没有否认,也没有点头承认,只拉住谈轻的手臂让他坐下,“王妃还是先坐下吧,你想知道什么,我再慢慢告诉你就是了。” 看他如此平静,谈轻只好泄气,在他对面坐下,便催促道:“好,老师现在可以说了吧?” 叶澜无奈轻叹,“在我父亲出事之前,我就认识陆昭,五年前他去塞北时也想过让我一起走,但是我没有答应。这次他回来,是为了自己的亲事,他不愿自己的亲事被皇上和建安长公主安排,便找上我……” 谈轻惊道:“是他逼你?” 叶澜失笑摇头,“没有人逼迫我,五年前我便与他定情,拖了这么多年,我们都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他是认真的,我便答应了。” 谈轻半信半疑,“真的没人逼你?你是自愿的?” 叶澜缓缓点头,“无人逼迫,是我心甘情愿的。不过等我和陆昭成亲之后,届时我会与陆昭去宁川,便不能再做王妃的先生了。” 谈轻又是一惊,“你还要跟他去塞北?那么远……万一有人欺负你,我都不能及时赶到!” 他急得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叶澜知道他的腿伤好了,可也知道他的腿伤时不时会抽痛一下,不免有些担忧地跟着起身。 “王妃小心!” 叶澜温声道:“陆昭在宁川驻军,这次回来是因为皇帝召见,最后总是要回宁川去的。” 陆昭走就走,反正谈轻跟他不熟,可是陆昭走还要把叶老师带走,谈轻怎么可能不着急? 谈轻深吸口气,“老师知道宁川有多远吗?你一个人跟着陆昭去那么远的地方,万一出了个什么事谁也帮不了你,宁川也比不得京城繁华,老师,我记得你不是恋爱脑啊!” “恋爱脑?”虽然没听过也不妨碍叶澜理解,他轻笑道:“我也不全是为了陆昭才去宁川,京中固然处处都好,可我自幼寒窗苦读,即便因为家父出事对朝堂有些抗拒厌烦,却也想有自己的用武之地,留在京中,我始终无用武之地,是我想去宁川。” 第383章 叶澜看向谈轻,眼神比以往都要认真郑重,“我年少时也有过自己的抱负,我也想为国为民,我也想建功立业,但九岁那年一枚孕子丹断了我的念想,我虽活了下来,却成了京中一个废人。这些年来,若无前辈接济,我也不知该如何活下去,但陆昭告诉我,我可以去宁川,去做他的军师。王妃,我也想去看看外面的天地,我也想做一个强大的人,不会再拖累他人。到那时,也许我也会成为他人的依靠,我便可以保护我想保护的人了。” 谈轻被他看得一愣,好半晌才涩声应道:“老师知道你这么说,我一定不会再劝你了。” 他怕叶澜被陆昭骗了,以为叶澜是恋爱脑,没想到叶澜是事业脑,他是去宁川奔前程的。 叶家的背景注定让他难以在仕途发展,他还服过孕子丹,这不是秘密,只要在京中有点人脉打听一下都知道,所以哪怕叶澜饱读诗书,多有才华,这些学来的东西都没用。 可陆昭能给他机会,给他选了一条他从未想过的路,像曾经的钟思衡那样,做一位军师。 老师也有自己的理想,谈轻没有理由再阻止他。 谈轻还是很不满,“那,安王妃知道这件事吗?” 叶澜点头,“这几天已经去安王府跟大哥说过了。” 谈轻闷哼道:“老师是最后才来我这的……算了,不过这么看来,陆昭刚回来就找你了?” 到此时,叶澜才有些不自在地低下头,“他刚入京,见过皇帝,未回侯府便来叶家寻我。” 这么一听,好像陆昭还是挺认真的,谈轻勉强满意了,只是看着叶澜的眼神还是很不舍。 “那长公主府和宣平候府都没意见吗?婚事什么时候办……去了宁川就不回来了吗?” 叶澜耐心地回答,“陆昭求了赐婚圣旨,半个月后,我们便会成亲,大哥会回叶家帮我。” “我也要去!” 谈轻道:“我去看着,免得长公主和侯府欺负老师。” 叶澜弯唇一笑,“王妃愿意来,我自是欢迎的。我走之前,会托师兄再找一位合适的先生来隐王妃继续教导王妃,不会比我差。” 谈轻立马摇头,“我只要叶老师,不要其他人。” 他选叶澜做他的老师,本就是因为叶澜跟末世的叶博士一模一样,才会愿意做他的学生。 叶澜走了,他就不上课了。 叶澜笑容顿了顿,轻叹一声,“那我留在这里的书便不带走了,王妃想学了,便来看看。” 陆昭说让他回来收拾东西不全是借口,叶澜在前院书房给谈轻上课也有大半年了,这里有他带来的许多书。谈轻听他这么说心里越发不舍,“以后老师不会再给我上课了。” 听到这句话,叶澜忽地红了眼圈,倾身抱住谈轻。 谈轻愣了下,便听他说:“往后若再遇到危险,王妃切记保重自身,还有很多人在意王妃,会为王妃担忧。一直以来,多谢王妃对叶澜的照顾,我也庆幸我相貌与王妃的叶老师相似,才有机会与王妃结识。” 谈轻正想说什么,叶澜便松开他退开了,弯唇浅笑,看去有些勉强,与他同样不放心。 “王妃保重。” 谈轻暗叹一声,恹恹点头。 叶澜没带走什么东西,反倒给谈轻留下不少他往日最是真爱的许多书籍,有一些是在叶家老宅带回来,他父亲给他留下的旧书。 陆昭和他在隐王府匆匆用了午饭便走了,谈轻没胃口吃东西,送他们出门时闷闷不乐的。 裴折玉推着他回房,了然道:“轻轻和叶先生方才都没有说话,看来也没有劝动叶先生。” 谈轻唉声叹气,“是没劝动,也不好劝。”他说着回头问裴折玉:“你跟陆昭聊得怎么样?刚才出门时,你跟他好像还挺熟络的样子。” 裴折玉看他狐疑的眼神就差直接说怀疑他跟陆昭是一伙的了,不由失笑,忙道:“陆世子说他与叶先生自幼相识,年少定情,这次回来是专程带叶先生走的。轻轻那边呢?” 谈轻失望道:“老师说,他是心甘情愿,全无逼迫。他不想留在京中,想去宁川看看。” 裴折玉笑叹道:“看来他们都已经决定好了。叶先生向来沉稳坚韧,一旦做了决定,想来谁也无法撼动。我们与其拆散他和陆昭,不如费些心思在成亲时给他撑撑门面,好叫长公主府和侯府不敢轻看他。” 谈轻想来也是,若有所思地点了头,“到时我肯定是要去给老师撑门面的,也没多久了,我得赶紧找找,要送什么给老师添妆。” 裴折玉捏了捏他后颈,笑道:“去吧,有什么需要尽管找温管家要,如今隐王这名号在京中也算有些用处,应当能震慑宣平候府。” 裴折玉如此支持,谈轻也不再多想,当日就让福生帮忙将他的私库清点出来,写了一份礼单,到时候给叶澜送过去。最近卖得很好的玻璃肯定是要有的,还要一些镇场子的珍品,叶家早就没人了,叶澜跟陆昭是高嫁,不能让外人轻看他这世子夫人。 裴折玉忙着公务,回了书房,晌午还出去了一趟,入夜回来时,谈轻还在灯火下看礼单。 看见裴折玉只提醒他留了饭让他快吃,谈轻就接着清点私库去了,裴折玉挑了挑眉,自顾自去用饭沐浴,回来后谈轻还在看册子。 裴折玉暗自摇了摇头,上前在背后轻轻抱住谈轻。 “夜深了,还不睡?” 裴折玉一咬谈轻耳朵,温热危险的触感让谈轻猛一哆嗦,僵着身子回头瞪他,“快松开!” 裴折玉听话松开了,下巴抵在谈轻肩上,翻开他刚圈过的礼单,“这么早就开始准备了?” 谈轻揉揉耳朵,哼道:“这不是先看看我们成亲那时别人都是怎么送的,尽量送叶老师最好的礼物,又不至于超出规格被人抓到。” 裴折玉却拿开他手里的毛笔,扔到笔洗里,侧首亲了亲他脸颊,“天黑了,明日再看吧,叶先生半个月后才成亲,慢慢来,不着急。” 他低头亲了亲谈轻嘴角和脖子,在暗示什么谈轻心里也清楚,登时红了脸,也就是犹豫的片刻便被裴折玉抱了起来,带回床上,俯身在他眉心上印下克制又虔诚的亲吻。 “今夜来吗?” 依旧冷冽的嗓音有几分沙哑,光听声音就叫谈轻脸红心跳,羞到不敢与他直视,倒也任由他的手拉开自己的衣带,双眼渐渐无神往床帐上飘时脑海里冷不丁闪过什么东西。 孔雀蓝的绸缎寝衣被裴折玉扔下床榻,床头玻璃灯罩下明亮的火光映在床帏上。谈轻放空的湿润双眼突然有了神采,按住裴折玉扶在腰间的手,“我知道陆昭为什么眼熟了!” 裴折玉俯身亲了亲他嘴角,嗓子发紧,往日冷漠的丹凤眼里仿佛暗藏着一簇燃烧的火焰。 “为什么?” 谈轻一脸惊愕,“是师娘!裴折玉,末世的叶博士有一个死了很多年的爱人……陆昭长得很像叶博士藏着的那张照片上的师娘!” 他见过陆昭好几次,都没认出来,今晚想着想着,冷不丁在末世的记忆中翻出那张被叶博士珍藏多年的死去的师娘的照片—— 他小时候见过几次,时隔多年,印象并不算深刻。 到今夜才想起来,陆昭不就是他私下叫过很多次的师娘吗?虽说师娘的照片一看就是比叶博士强壮很多,叶博士才像被压那个…… 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谈轻激动地差点跳下床,裴折玉却是忍无可忍,按住人亲了下去,堵住他再说话的唇舌。 这种时候还提什么师娘? 不多时,裴折玉便身体力行地让谈轻忘了师娘这回事,什么时候该干什么事就干什么事。 可谈轻也不算全忘了。 临睡前裴折玉上床将人捞进怀里,谈轻翻身过来习惯性抬起受伤的右腿小腿压在他腿上,眼睛都挣不开了,还嘟嘟囔囔地跟裴折玉说:“我就说他眼熟,他就是师娘……” 裴折玉挑起眉梢,看着他强撑着将红肿的眼睛睁开一条线的样子,到底无奈叹息一声,温柔地将他拥入怀中,拍了拍他的后背。 “好好好,他是。” 反正叶澜和陆昭没几天就成亲了,裴折玉有耐心等。 得了附和,谈轻这才安心睡了。 正如叶澜所言,安王妃叶蘅比谈轻更早知道他和陆昭的亲事,已回叶家为他筹备婚事。 谈轻反正不忙着卖第二批玻璃,闲着便回去叶家看看,半个月就成亲,其实三书六礼这些已经很赶了,几乎没有一日空闲的,还好建安长公主府和宣平候府没出什么幺蛾子,这些成亲该有的流程都很顺利。 陆锦偶尔也会听陆昭嘱托,去叶府送些什么东西。 这一点让谈轻继发现陆昭长得像师娘之后稍微对他更满意了一点,毕竟是老师自己选的男人,还知道给老师送些小礼物哄他开心。 裴折玉这些天回了刑部忙碌,谈轻也没有怠慢他,每天晚上都等着他回来吃饭再睡觉。 第384章 还没等到陆昭和叶澜成亲,宫中的家宴先来了,谈轻最烦这些东西,可到底在京中,也只好和裴折玉进宫一趟,这次没什么意外,就是众皇子皇子妃还有公主陪太后、皇帝和皇后吃吃饭,但也很无聊就是了。 等太后和帝后、贵妃回宫后,散席走时,四皇子忽然叫住裴折玉,宫灯明亮,掩不住他难看的脸色,“老七,你究竟要干什么?” 谈轻一脸迷茫地坐在轮椅上,直觉告诉他四皇子态度不对,刚刚在宴席上时,四皇子也不似往日那样,随他亲哥瑞王讨好皇帝。 四皇子急冲冲追出来找他们,一看就是来找茬的。 裴折玉脸色却很平淡,稍稍侧身将谈轻护在身后,“四哥是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四皇子身边还有四皇子妃,但四皇子脸色太冷,四皇子妃也不敢拦,一脸担忧跟在后面。 四皇子怒道:“你还装?难道这几天不是你……” “老四!” 虽然已经散席,但殿外到处都是宫人,瑞王夫妇也在不远,瑞王见状忙叫住四皇子。四皇子面色顿了顿,随即咬着牙忍下来,等到瑞王过来时,脸上满是不忿和委屈。 “三哥。” 瑞王看他的眼神有些严厉,四皇子便低下头没再说话,瑞王再看裴折玉时,脸上带笑。 “老四喝多了,都不知道在说什么,七弟不用管他,一会儿本王让人送他回王府就是了。” 裴折玉依旧很平静,“那就好。” 瑞王看着裴折玉,笑意不达眼底,“没什么事,本王也回王府了。不过有些事,本王还是想提点七弟几句,你刚入朝堂,是立了功,可太过锋芒毕露不是好事,难免得罪人。有时行事,还是收敛一点好。” 裴折玉笑应:“臣弟明白。” 瑞王笑着点头,转过身脸色就冷了下来,斜了四皇子一眼,便带着瑞王妃和四皇子夫妇走了。谈轻留意到四皇子走时还恶狠狠地瞪了裴折玉一眼,看得他是满肚子疑惑。 等这些人走远了,裴折玉推着谈轻出宫时,谈轻才小声问他:“刚才怎么回事?那个瑞王就是在内涵你吧,四皇子在发什么疯?” 裴折玉不以为意道:“大抵是四哥这几天几次被我坏了好事,心中不快,想来找我算账吧。” 谈轻听他这语气就不像个无辜的,“你故意的?” 裴折玉笑而不语。 谈轻想了想,笑道:“四皇子太嚣张,偶尔吃瘪也该的。不过你好端端地得罪他干什么?” 裴折玉眸光一暗,“还记得先前我险些坠马的事吗?” 谈轻恍然大悟,这是说先前漠北使团来朝见皇帝时那处宴会,有人给马下了药让裴折玉险些当众坠马出丑,他又不免有些震惊。 “是四皇子?”谈轻想不明白,“怎么会是他呢?” “我也是有人提醒,才知道是他。”裴折玉冷笑道:“还记得那日我们坐在他前面吗?不过是一点小事,他看不惯,便让人在我骑射时动手脚,最后是贵妃帮他抹去了痕迹。” 谈轻沉默了下,“……他有病吧?就为了这个?” 第179章 不过仔细一想,谈轻也想通了,“四皇子大你快三岁,结果你比他早封王不说,他自己办了错事大婚后一直没有封王,反倒是你,原先不得宠,如今却立了大功,入了刑部,在皇上面前又还算得脸,难怪心里会不平衡,看我们坐在他前面眼红嫉妒了吧?” 谈轻撇了撇嘴,“难怪瑞王刚才会拦住四皇子,他们也知道这件事见不得光,怕你说出去。” 这四皇子一向就是个好高骛远、急功近利的,现在在谈轻这里,又添了一个小气的标签。 “来而不往非礼也。”裴折玉道:“我也只不过是刚还手,他就急得差点在宫宴上跳脚了。” “玩不起呗。” 要是没有贵妃和瑞王护着,就说四皇子之前压着瘟疫不报那事,他人早就不知道在哪儿了。 谈轻啧了一声,又问裴折玉:“那你之前怎么没跟我说?刚才他跑过来的时候吓我一跳。” 裴折玉笑道:“你这几日都在帮着安王妃筹备叶先生的婚事,我便没说,下回我一定告诉你。这些天我出手,瑞王和贵妃应当能猜到我是知道了四皇子私下干的蠢事,就算他们再不满,如今四皇子的把柄在我手里,他们短时间内应当不敢招惹我们了。” 谈轻最近忙着,都没察觉到裴折玉又被针对上了,闻言有些后怕,又很是赞同地给他鼓掌。 “他们敢暗算我们,当然要狠狠打回去,你真棒!” 裴折玉笑了笑,推着他路过御花园,远远便见太子和宁王站在一起,二人似乎在争执。 宁王身后还站着个小姑娘,谈轻一眼就认出来是谁。 “那边好像是二哥和静安公主,赔钱货又在干什么?” 谈轻见到太子就嫌晦气,但看宁王在,他便回头看向裴折玉,裴折玉就明白他意思了。 “过去看看?” 谈轻点头。 裴折玉这才推着他过去。 大家都带了不少侍卫宫人,他们一近前,太子和宁王自然知晓,太子看了眼近前行礼的裴折玉和谈轻,嘴角勾起冷笑,看着宁王说:“不知到了老七面前,老二你是不是也是这副伪善面貌,哄得人团团转,为你拼死拼活,最后被啃得骨头都不剩。” 宁王拧眉护在静安公主身前,“不知太子在说什么,我身为兄长,可以容忍你的任性,但在皇弟皇妹面前,太子还需做好表率,否则闹到父皇面前,太子脸上也不光彩。” 太子冷嗤一声,“你若是真的光明磊落,又怎么会将你那孀居的表姐送进后宫来争宠?” 宁王只道:“与其关心父皇的后宫,太子还是先管好自己的事。东宫的孙侧妃似乎不知一次被抓到偷跑出宫、与妓子厮混吧?” 这八卦谈轻是头回听,知道孙俊杰混账,贪图美色,没想到嫁给赔钱货后还偷偷逛青楼? 赔钱货还真能忍? 哪怕太子完全将孙俊杰当做东宫摆设,当初无非是因为母后才妥协,被宁王当面揭穿孙俊杰给他戴绿帽子的事,他脸上也无光。 太子冷下脸,深吸口气,转头看向裴折玉和谈轻时却又笑了,“前些天七弟可是在父皇面前立了大功,听闻陆昭的夫人也是你们隐王府的人,京中那么多人想巴结都巴结不上的陆昭,居然让老七你捡到了便宜。” 谈轻去叶家帮忙的事从不藏着掖着,因为陆昭当初和叶澜上门时也是坦坦荡荡的,安王妃和叶澜的关系也没有藏着。太子一心拉拢陆昭,自然会知道隐王府和陆昭的关系。 至于安王府,安王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人前过,皇帝每月都派太医去请平安脉,说是身子骨越来越差,皇帝也将安王府小世子接到上书房读书,算是彻底把控住了安王府。 所以安王妃因为堂弟叶澜与隐王府走动一下,表面没有深交,皇帝并未表露出任何不满。 而陆昭跟叶澜的婚事,也不知道陆昭是怎么让皇帝答应的,皇帝没有反对,还派人给宣平候府和叶家都送去了一份赏赐,昭显他这位身为皇帝的舅舅对外甥的重用和信任。 皇后和太子原本还想在陆昭的亲事上做一些安排,借此拉拢陆昭,不曾想让隐王府先占了便宜,此刻太子说这些话是有些酸的。 裴折玉面不改色,只道:“太子误会了,陆世子与叶先生年少结识,如今算是水到渠成,臣弟与王妃都很替陆世子和叶先生高兴。” “是吗?”太子笑容讽刺,“不管老七你私下为了拉拢陆昭把隐王妃的西席先生都给卖了,还是当真如你所言那般,你费这些心思,最后恐怕都要为他人做嫁衣,小心最后什么也没捞到,反倒成了替死鬼。” 谈轻也不忍了,直言道:“喂,嘴巴放干净点!你自己是什么人,看谁都跟你一样自私自利是吧?当着二哥的面就挑拨我们和二哥的关系,你当我们是傻子,会信你挑拨?” 太子面上没了笑容,冷下脸看他,“在针对孤时,你还是那么伶牙俐齿,看来你恨孤不轻。不过你当真你以为,你口中这位二哥当真如他表面那样仁善吗?他不过是在骗你们罢了,谈轻,你继续跟着他小心最后不仅废了这双腿,连小命都要赔上!” 谈轻白了他一眼,嗤之以鼻道:“得了吧,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太子殿下不烦我都烦!” 太子气极反笑,“也就只有你敢在孤面前这般无礼了。你谁都愿意帮,唯独恨孤,孤便要看看,待你吃到苦头时,若是愿意求孤,孤也不是不能看在昔日情分上帮你一把。” 谈轻厌烦地按住额角,“跟你这种人说话根本说不通,太子就盼着我倒霉,可我偏不!” “那孤便等着那一日。” 太子冷笑一声,转头再看向宁王,脸上满是嘲讽。 “老二,你是先皇后所出唯一活下来的嫡皇子,是有不少老臣帮着你,可你太过优柔寡断,你谁都想帮,先是老七,又有那些被瘟疫所困的灾民……但你别忘了,静安和亲的事是父皇做的决定,孤便看看你能帮得了谁?你们都想把孤从太子位上拉下来,但孤看,先出局的人必然是你!” 第385章 他扔下这话,斜了静安公主一眼,便拂袖而去,一帮宫人忙不迭行礼告退,追上太子。 静安公主哭得通红的眼睛露出一丝恐惧,瑟缩了下。 宁王拧着眉头看着太子远去,回头便温声安抚静安公主,“三妹不必害怕,太子的气是冲我来的,你且安心回宫吧,不会有事的。” 谈轻暗骂一声赔钱货有病,闻声回头看宁王和静安公主,眼里有些疑惑,裴折玉便替他问:“二哥,你怎会突然与太子争执起来?” “出宫再说。”宁王迟疑地摇了摇头,说完又吩咐静安公主身边的宫人,“带公主回去吧。” 几个宫女屈膝应是,静安公主却挣开她们搀扶自己的手,红着眼朝宁王跪了下来,小姑娘哭得鼻尖通红,稚嫩的嗓音含着哽咽。 “二哥,静儿不想和亲,二哥能不能救救静儿?我不要做静安公主,不想跟二姐姐一样永远都回不了,我只想做母妃的静儿……” 小姑娘一脸哀求,宁王轻叹一声,将人扶起来,犹豫须臾,看着静安公主安慰道:“回去吧,父皇还未下旨,一切都还有转机。” 静安公主本已是绝望的泪眼里迸射出惊喜的光芒,用力抓住宁王手臂,“静儿多谢二哥!” 宁王拍了拍她肩头,便让宫人将她带回去。谈轻看在眼里,皱着眉头和裴折玉对视一眼。 静安公主被宫人带回宫后,宁王和裴折玉谈轻二人一道出宫,这才有空跟他们解释起来。 “方才出宫时碰到静安,本想安慰几句,不料撞上太子,近来因为朝堂上的事太子对我和老七都有些不满,如今静安又被记在皇后名下,太子见我与她亲近便争执起来了。” 谈轻恍然大悟,宁王是个容易心软的人,静安公主也是他的妹妹,妹妹哭了他会安慰也挺正常的,不正常的是赔钱货这个太子。 “静安公主确实挺可怜的,小小年纪,就要去和亲。听说她母妃前阵子被降了位份,或许过得也不好,而她又被迫离开母妃。” 听谈轻这么说,宁王又是一声叹息,“这宫中多少人身不由己,静安年纪尚小,可以闹一闹,哭一哭,也不知二妹远在漠北……” 他没说完,再三叹息。 独自远在漠北王庭的宁安公主,同样是如今静安这个年纪就远去和亲,过得定然很苦。 谈轻抿了抿嘴,没有说话,赔钱货说的也对,要静安公主和亲的是皇帝,他们无能为力。 裴折玉却忽地开口:“父皇确实还没有下旨,不是吗?这么多年来,大晋对漠北的妥协已经够多了,有时和亲也未必能换来和平,十几年前有宁安公主,十几年后又要牺牲一位静安公主,也未必能叫漠北满意。弱者才会无休止的妥协,任人宰割。” 他这话一出,谈轻和宁王都静了下来,谈轻睁大眼睛看着裴折玉,用眼神问他怎么回事? 裴折玉轻轻摇头,没有解释,看宁王若有所思,他又说道:“方才太子的话,二哥不必放在心上,太子对我和王妃有偏见,每回见到我们,总是要说这些话让我们不痛快。” 谈轻眨了眨眼,接着他的话跟宁王说:“对啊,太子老爱说这些垃圾话,不用管他的!” 宁王听他们一唱一和的,不由失笑,神情无奈地叮嘱道:“我知道你们跟太子不和,私下开玩笑也罢,可不能让外人听了去,免得被有心之人拿来做文章,父皇也不希望皇子私下的矛盾闹到朝堂上丢人现眼。” 裴折玉和谈轻相视一眼,纷纷应好,宁王妃和小世子还在宫门外等着宁王,到了宫门口宁王便同他们分开,裴折玉也抱着谈轻上了马车,出宫后,谈轻扯了扯裴折玉衣袖。 “你刚刚说那些什么意思?” 裴折玉顺势将人搂进怀里,装糊涂道:“说什么?” 谈轻斜他一眼,靠在他怀里说:“你说弱者才会任人宰割,你是在劝二哥阻止和亲吗?” 裴折玉故作无辜,“我可没有这么说。不过二哥确实不赞同和亲,还记得他跟静安说的话吗?我说这些只是想表明自己的态度。” 谈轻笑起来,“还装无辜?就算二哥原本就不赞同和亲,静安公主的哀求让他心软,而你的支持则可能会让他决定阻止和亲。但你刚才也说了,漠北要的不只是和亲,十三年前宁安公主和亲了,只能保十来年安宁,这一次和亲漠北的胃口只会更大。” 裴折玉垂首亲了亲谈轻脸颊,眸中闪过一丝寒意,“这次漠北不只是要公主,还要城池。裴璋愿意给,朝中又有几个人同意?” 谈轻早就听闻漠北想要城池,如今漠北派来的使臣态度也很明显,要么自己给,要么他们来夺,但裴璋有把柄在漠北手上,裴璋也不敢战,所以漠北此行不只是试探晋国底线,也是要正式开战前大捞一笔。 便是谈轻这个穿过来的,对这局势也有些不忿,“漠北这是把晋国当成他们的后花园了,朝中那些臣子能答应割让城池吗?可要是想阻止和亲,又该怎么做?揍拓跋武一顿早点将他赶回漠北,让他不敢提和亲?” 裴折玉顿了顿,笑道:“好了,二哥也只是有这个想法,他没说,我们只当不知道就好了。”他又低头亲了亲谈轻嘴角,丹凤眼望着他,低声问:“回去之后还要去叶家吗?” 家宴结束天已经快黑了,谈轻哪里还能去叶家打扰叶澜?裴折玉一个眼神,他就知道裴折玉要干什么了,抿嘴笑了笑,按住裴折玉环在腰间的手臂,“我平时没亏待你吧?” 裴折玉摇头,仍直勾勾看着谈轻,眼里满是喜爱。 “就是想时刻跟你在一起。” 谈轻笑着睨他一眼,抬头亲了亲他唇形好看的薄唇,心猿意马地勾住他的脖子,小声跟他嘀咕道:“那我今晚要在上面,自己来!” 裴折玉轻咳一声,闪烁的丹凤眼似乎有几分羞涩,却无比实诚地搂紧了谈轻纤细的腰身。 “好。” 开了荤的裴折玉食髓知味,回到家总抱着谈轻不放,谈轻也乐意奉陪,因为裴折玉天天要去刑部上值,谈轻见不到他也挺想他的。 宫中家宴过去七八天,五月开恩科的消息在朝中传了出去,同时开始筹备太后的圣寿节。 到了叶澜和陆昭成婚那日,谈轻是去的叶家添妆。 原本帮叶澜筹备婚事时他还没什么感觉,看着叶澜穿上大红婚服,将叶家老宅的钥匙交给他,让他随时想来叶家取旧书都行,或者将叶家的旧书都搬去隐王府也行,谈轻没忍住红了眼睛,抱住叶澜不想撒手。 叶家的旧书几乎都是叶澜父亲留给他的,谈轻知道叶澜有多珍惜这些旧书,而今交给自己,无疑证明叶澜也将他当做自己人了。 陆昭已然带着迎亲队伍到了门外,谈轻吸了吸鼻子,才愿意撒手,回过头让福生将一个锦盒取过来,十分珍重地交到叶澜手上。 “早就想送老师这份礼物了,可工期太长,打磨太慢,我催了很久,才做出来一副眼睛。” 谈轻叮嘱道:“还有一个放大镜,老师看书的时候就戴上眼睛。还有,我知道老师爱看书,但也要保护好眼睛,记得不要在灯火下长时间看书,看书看久了就要起身活动活动,看看花花草草的,对眼睛好。” 叶澜打开锦盒一看,红绸上左右两边放置着一个精美的放大镜和一副掐着金丝的眼睛,不说是他,边上的安王妃都被惊艳到了。 谈轻絮絮叨叨,“要是戴上不舒服,老师就给我送回来,我再让人打磨一下。对了,去了宁川之后,老师记得常给我写信,我知道你好好的才放心,万一师娘欺负你……” 话还没说完,谈轻就被叶澜抱住了。 “谢谢你,谈轻。” 听到这个名字,谈轻愣了下,笑着回抱叶澜一下。 陆昭很快进来接亲,叶家没有其他亲人,陆昭亲自将叶澜背出门,共乘一骑去宣平候府。 谈轻只送叶澜出了叶家大门,接亲队伍一走,叶家便冷清下来,安王妃叶蘅留在叶家带人收拾一下,谈轻和裴折玉便先回府了。 分明是叶澜成亲,谈轻却红了眼睛,裴折玉心里有些酸,抱着人安慰了半天,晚间便不忍了,抱着人补回来去年的洞房花烛夜,谈轻再一次深刻的意识到裴折玉的无耻。 宣平候府的喜事刚过三天,叶澜和陆昭进宫拜谢过皇帝便要回宁川,裴折玉特意空出一天陪谈轻去送他们,一直送到京外五里亭。 送走叶澜后,谈轻整个人闲下来了,不用上课,他便去做其他的事。和裴彦合作在畅意楼推出了火锅之后,开始做第二批玻璃,上回做的都是摆件,这次做的是实用的放大镜和眼镜,眼镜只接受定制的。 桃山的庄子做了一批新的桃花酒,在那边用含有水系异能的山泉水培育了近一年的红薯产量也提上来了,谈轻抽出两天空闲回去一趟,收一波红薯做红薯粉,便换上便服出门一趟,带卓大夫去见钟思衡。 第386章 钟思衡早先就知道谈卓死了的事,这次谈轻过去又将谈卓那个外室的事跟他说了,怀疑谈卓是被谈淇杀的。知晓谈淇如今在东宫并不好过,还有两个新侍妾与他争宠,钟思衡只道是二房的报应,目前没查到谈淇弑父的实证,便让谈轻先放着此事。 谈轻也去看过谈显,他的状况比年前在刘县时好一些了。钟思衡专程让谈轻带上一些药膏,是他专门托人给老国公做的,能缓解老国公年轻落下的伤复发时疼痛的症状。 谈轻还是很感谢钟思衡的,裴折玉能这么顺利在朝中站稳脚跟,除了宁王扶持,还有钟思衡暗中相助。钟思衡虽已离开京中十几年,但他在京朝廷中有眼线,总能给裴折玉透露一些明面上很难察觉的机密。 钟思衡当初说了会帮裴折玉,也确实没有藏私。 快走的时候谈轻才想起来有件事一直没问,就是孙俊杰说过,皇帝藏了钟思衡画像的事。 钟思衡闻言笑得极冷漠,“裴璋吗?当年康王妃刚病逝,不到三个月,他就向我爹提亲,想要我做他的续弦,为的也不过是我爹手里的兵权罢了。如今回想起来,裴璋怕是早就存了要夺先帝皇位的心思。” “原来如此。” 谈轻琢磨道:“那他藏着谈夫人的画像,估计就是因为当时被拒绝了,对你们起了歹心。” “不对!”谈轻想起来一件事,忙道:“当年裴璋的原配康王妃一死,马上就求娶谈夫人,这么看来,他对他追封成先皇后的原配也没那么真心!可年前他接了先皇后的侄女入宫,短短几个月,就从宜贵人晋升到了宜嫔,如今在宫中无疑是最受宠的宠妃,宫里的人都说她是仗着长得像先皇后,裴璋和太后才会对她宠爱有加。” 钟思衡皱了皱眉,“先皇后?我记得裴璋的原配康王妃是个很和善的女子,不过与她并不相熟,只知道她是难产而死,当年因为难产,她生下的宁王也是先天不足跛脚的。不过我倒是记得康王妃的娘家,在康王妃死前几个月出事,被先帝抄家了。” 谈轻惊愕道:“为什么?” 钟思衡按了按额角,摇头道:“很多年前的事,已经记不清了,我回头再查查。当年那案子是先帝亲自办的,我和显哥都不清楚,好像是贪污案,总之刘家出事全族流放,没几个月后,康王妃就难产死了。” 全族流放? 那现在宁王的表姐…… 不过这些年来裴璋登基,估计早就给刘家平反了。 谈轻也没有多想,不管宜嫔如今在宫中是不是因为长得像先皇后才得宠,皇帝确实是很宠爱她,可见宜嫔也有自己的过人之处,谈轻便没再多问,赶在天黑前回了庄子。 恰好裴折玉这几天也去京郊办事,谈轻回到庄子时,惊喜地发现裴折玉居然跑到了庄子。 两三天没见,谈轻还怪想裴折玉的,一回房就扑上去压倒裴折玉,等完事后裴折玉才抱着谈轻说,他办完事发觉离桃山很近,于是顺道过来庄子接谈轻,明日一块回京。 谈轻昏昏欲睡,任他抓着自己的手揉揉捏捏,听到他说漠北使团离开时猛地清醒过来。 “拓跋武走了?什么时候走的?不是还没和亲吗?” 裴折玉搂住他汗津津的柔韧腰身,笑声沙哑,“今日匆匆走的,带上一批裴璋赏赐的珍宝,走得很急,和亲的事一个字都没提。听说他前两天醉酒伤了一个宗亲世子,人当场就没了,怕朝廷找他算账就跑了。” 谈轻惊道:“皇族宗亲?人真的没了?这是碰巧的还是……阻止他和亲的代价也太大了。” 裴折玉笑道:“放心,只是一出戏,人已经被送走了。但拓跋武吓得不轻,没敢提和亲的事,也没敢要城池。这事做的很隐秘,朝中反应不小,都认为漠北欺人太甚,就是裴璋愿意,和亲也成不了,漠北还欠了大晋一笔血债,割让城池也别想了。” “那我绝对不会对外说!”谈轻捂住嘴巴,裴折玉能知道这事还告诉他,八成是宁王跟裴折玉一派干的,他说出去,岂不是自寻死路? 这确实是喜事,不仅是静安公主暂时不必去漠北和亲了,也挑起了朝中对漠北的不满。 裴璋再窝囊,也不敢在这种时候不管不顾跟漠北和亲。 其实很多人都明白,反正这一仗早晚都要打的,漠北这次派使臣来又是挑衅又是连吃带拿的,朝中不少人反应过来也不想再吃亏。 二十年前先帝驾崩前,漠北就一再进犯晋国,先帝本欲御驾亲征,也打了胜仗军心大振,奈何有裴璋拖后腿谋害先帝夺位。后来漠北再来进犯,谈家军和西北军抗敌两年,裴璋这玩意儿又卖了他们,议和送公主送银钱送地盘,忍气吞声十几年。 不过要打还是要从长计议的,谈轻知道这事急不来,也不能急,他就是高兴他们果然没看错人,宁王虽仁善,却也是有魄力的。 谈轻心情好,又扑倒了想要起身叫水的裴折玉,到了凌晨时才真正睡下,这也导致他第二天回京一路上都在靠着裴折玉打瞌睡。 漠北使臣一走,整个京城都活泛起来了,谈轻先后吃了两场喜酒,庆王府裴彦的亲事和秦如斐的亲事,因为太后赐婚,秦如斐的亲事提前了,成亲后他带田姑娘来隐王府拜见过谈轻和裴折玉,便与田姑娘回了桃山学堂,还在那边建了他们的庄子。 太后的寿辰在八月,五月便开了恩科,乡试一开,会试大抵会安排到九月份,之后便是殿试,一切井然有序,学堂里也有先生要下场准备会试,秦如斐便要回去接替代课。 陆锦也换下金钗华服,回青元观继续修行祈福。 谈明决定今年下场考试,整日读书复习闭门不出。 五月一到,天气转热。 谈轻的春衫换作夏衫,提前一个月就收到消息,六月底要去行宫避暑,让他早做准备。 都五月份了,谈轻坐了小半年轮椅装病,也该站起来了,没法再推辞宫中时不时的宫宴。 裴璋很喜欢做一些面子工程,明知道众皇子私下不和,还每个月都来一场家宴,五月初谈轻和裴折玉也进宫了。家宴上皇后和太子脸色不大好看,几个月来瑞王和宁王的攻势越来越猛,太子的位子越来越悬,而且不用和亲,静安公主也没了用处。 据说静安公主已经送回了欣贵人宫中,不过宫中的宜嫔是越发得宠,这次竟坐在了皇帝身边,谈轻也总算见到她了。宜嫔其实不算很貌美,甚至比不上还在禁足中的慎嫔一半,可她看去就是极温柔端庄的长相,与话本中妖艳的宠妃形象截然不同。 宫宴结束,众皇子各回各家。 谈轻和裴折玉手牵手回隐王府,路上还逛了西市,晚上消耗了剩余精力睡下后,大半夜谈轻突然被吵醒,枕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空了,他摸了摸,被褥上还能感觉到余温。 听见裴折玉在门外跟人说话的声音,谈轻揉着眼睛坐起来,等了一阵,裴折玉便回来了。 如今天热起来,厚被褥已经被换下,谈轻只肚子上盖着一个被角,宽松的寝衣耷拉到肩头下面,被长发遮掩的脖子上依稀露出几个暧昧的红印,裴折玉当即将他衣襟拉好。 “吵到你了?” 谈轻蹭了蹭他手背,打着哈欠,软声问道:“你怎么大半夜突然起来了,出什么事了吗?” 要不是裴璋驾崩,扰人清梦,谈轻还挺生气的。 裴折玉回到床上,抱着他道:“没什么事,就是消息有些急。太子私藏龙袍,被发现了。” 谈轻哦了一声,想着没事就接着睡,可脑袋刚靠上裴折玉胸膛,他就惊得猛然坐起来。 “什么!赔钱货私藏龙袍?” 第180章 左右谈轻也醒了,正有些口渴,裴折玉给他倒了杯茶水,回来坐在床上与他细说此事。 今夜家宴散了后,半夜有宫人告发太子私藏龙袍,裴璋连夜派人去查,果然在东宫找到已经被绞碎还没来得及再做处理的龙袍,太子当时也在场,当场抓到裴璋自是大怒。 谈轻抿了口水,好奇道:“听上去也太巧了,赔钱货提前知道皇帝要来,想毁掉龙袍吗?” 裴折玉道:“龙袍未必是太子的,但被裴璋当场抓到,也算太子倒霉,他已被关了禁闭,裴璋大怒之下封锁东宫,皇后也被禁足了。依我看,这次应当是贵妃和瑞王插手了。” 这话谈轻是赞同的。 “现在那么多人等着赔钱货出错,将他从太子位上揪下来,这种关头,赔钱货不至于蠢到私制龙袍,一旦被查出来,他可是要太子位不保的,确实很像是被栽赃了。不过赔钱货这一年多以来在裴璋面前办什么事都不成,裴璋对他也没了往日的耐心,说不定早就动了换人做太子的心思了。” 裴折玉看他不想喝水了,接过他手里的茶杯,说道:“废太子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裴璋就算真的动了这心思,太子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被废。此事我们今夜只当不知情,等明日上朝,我再看看其他皇子怎么说。” 第387章 谈轻点头,“那你明天上朝小心点,裴璋本来就不喜欢你,你别往上凑,给他当出气筒。” 裴折玉笑着应好,将茶杯搁在床边柜子上,便和谈轻接着睡了。谈轻没了困意,可裴折玉明天一早还要去上朝,他也没缠着裴折玉多说,看他睡着,自己也闭眼酝酿睡意。 因为夜里被吵醒过一回,翌日谈轻醒来的有些晚,而裴折玉很晚才回来,走路有些一瘸一拐的,谈轻吓得差点把轮椅搬出来。 原来是今日下朝之后,皇帝叫他们这些皇子都叫了过去,大发雷霆,说要砍了太子,众皇子不管是不是本就心怀鬼胎盼着太子死,在裴璋面前肯定不能这么说,大家都跪了,裴折玉也随大流跪了一个时辰。 裴璋肯定是知道这次私藏龙袍是有人构陷太子,也是在算计他这个皇帝,不用想都是这几个皇子里的一个,或者几个人都有份,目前看来,裴璋不打算马上废太子,也不想让这些皇子痛快,便让他们给台阶。 太子这事没再朝廷闹开,但只要这些皇子都替太子求情,皇帝自然也能将这事轻轻放下。 拉开裴折玉裤腿一看,细长笔直的腿伤,双膝跪得红肿淤青,谈轻心里对裴璋更恨了。 狗皇帝简直有病! 不过裴折玉比起四皇子还好,裴璋怒骂他们这些皇子时,用茶杯给四皇子脑门砸开花了。 谈轻一边心疼地给裴折玉膝盖热敷,不然明天肯定不能走路了,听到才算露出了笑容。 “活该!” 裴折玉笑着捏了捏谈轻的脸颊肉,“总算是笑了。” 谈轻没好气道:“赔钱货被构陷,裴璋拿你们出气干什么?不过这么多皇子偏偏是四皇子被砸,莫非是他之前害你的事被发现了?” “或许吧。” 裴折玉拉着他坐下,“别忙活了,我没什么事,歇一会儿就好了。这几日裴璋火气不小,估计还要闹几天,太子才会被放出来。” 事情一天没结束,他们这些皇子说不定都要被迁怒。 裴璋打算怎么处理太子这事,谈轻嗤之以鼻,毫不在意,只在意裴折玉等皇子无辜被牵连,“到这种时候,瑞王倒是藏起来了。” 裴折玉笑道:“我也只是怀疑此事与贵妃、瑞王有关,是或不是还不一定,好了,别气了,快用饭吧,我记得你一会儿还要对账。” 谈轻决定要做生意,就算请了个管账的李管事,肯定也是要学看账的,玻璃厂房是他自己管着的,还有庄子那边的养猪场。福生会教谈轻对账,这两天正在对跟裴彦合作种那批辣椒的帐和火锅店的分成。 畅意楼推出火锅后,辛辣爽口的风味在京中很火热,裴彦这才正式将火锅挪出来另开一个火锅店。谈轻只拿分成,也供那边一些红薯粉和土豆,餐饮这方面他不打算自己干,他们这身份太容易招惹仇家了,连那玻璃厂,现在也没人知道是他开的。 玻璃在京中仍是达官贵人哄抢的珍品,先前又在使臣面前露过脸,太后还把宜嫔的玻璃借走了送使臣,算是入了皇帝眼。就算再不喜欢裴璋,谈轻还是托裴彦给了宫里一批玻璃,给皇帝的是个烟灰缸,因为再好再漂亮的他也不配用,凑合下得了。 裴璋没有烟灰缸的概念,倒是觉得挺好的,放在宫里当个摆件,对这些东西并不热衷。 可现在裴折玉受了伤,谈轻哪儿还有对账的心情? 谈轻摇头说:“让福生和李管事去对账吧,一会儿吃过饭,我去拿些药酒把你膝盖上的淤血推开,不然明天肯定要肿得更厉害的。” 他说做就做,匆匆忙忙吃过晚饭,就亲自上手给裴折玉擦药酒,裴折玉拗不过他,推开淤血后翌日起来时膝盖确实舒服了许多。 也正如裴折玉所说,这几日朝中都不安宁,事情传出去,裴璋明摆着要朝中臣子给他台阶下,闹来闹去,最后太子私藏龙袍这件事还是不了了之,却没放太子出来,皇后的坤宁宫那里的禁足也没有解开。 反倒是瑞王和四皇子不知道怎么招了裴璋厌烦,这段时间被裴璋逮着在朝中骂了好几回。 要谈轻说,要废太子无非就是那几样手段,但现在就出手,瑞王和四皇子还是太着急了。 而裴璋没给东宫解禁,这态度就颇叫人费解,他明面上好像还是护着他带大的太子的,可这做法怎么看都像是对太子不太满意。 这事过去后,裴折玉依旧在朝中混日子,原本安排给瑞王和四皇子的一些差事反倒落到了他和宁王头上。瑞王兄弟看他们也越发不满意了,不过瑞王兄弟刚招了裴璋嫌,一时半会儿的也不敢跟他们闹起来。 时间一转眼到了六月底,皇帝要去行宫避暑了。 今年随行的皇子依旧有裴折玉,也有宁王,瑞王和四皇子都来了,甚至是太子被放出来了,皇后这次也会随皇帝太后去行宫。 太后寿辰在八月初,去年没有大办,今年是七十整寿,定是要大办的,还就定在行宫。 这半年来太后的身体愈发虚弱,一直没忘记给侄孙女程若蝶选夫婿的事,这次去行宫的臣子不少都是带着家眷的,尤其是家中有适龄男子的,可见太后对侄孙女的宠爱。 再次坐上去行宫的马车,谈轻提前备好了不少吃的,跟裴折玉一路上边吃边聊。漠北使臣走了之后到这个月才有消息传来,大抵是反应过来是被晋国阴了,但漠北没追究,拿了往年一样的岁贡就不吭声了。 听说漠北那边都还乱着,七个王子和公主都在争老汗王的位子,估计一时腾不出手来。 裴折玉又说起一件事,“这次皇后和太子能解禁,是太后做的主,裴璋才会带他们来。” 谈轻思索道:“太后年纪大了,估计是不想让帝后关系闹得太僵,也想再拉太子一把?” 裴折玉摇头,抱着他说:“不清楚,不过前段时间太后风寒,是宜嫔侍疾,听闻裴璋对宜嫔很满意,打算封宜嫔为四妃之一。” 谈轻惊道:“短短半年就从贵人到四妃之一,宜嫔这说是飞升也不为过!这次她也来了?” 裴折玉点头,“她如今是太后和裴璋面前的红人,这次也来了。或许是因为宜嫔得宠,近来裴璋在朝堂上对二哥也屡屡赞赏。” 裴折玉说到此处皱了皱眉,谈轻正剥着松子,见状担忧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裴折玉摇头,“只是二哥前几天偶感风寒,昨日上朝碰见他,感觉他似乎还未病愈,方才隔着马车远远见到他,脸色也不大好。” 他很快又说:“也许是我多虑了,总觉得近来二哥似乎有什么心事,但他应当只是病了。” 如今在朝中最得宠的皇子就是宁王,他正春风得意,若是废太子,他比瑞王更有成算夺得那个位子,而且与众多皇子不同,他一直都很得太后皇帝宠爱,能有什么忧心事? 谈轻知道裴折玉因为小时候的恩情一直很感激宁王,是将他当成自家人的,便提议道:“那等到了行宫,我们就去看看二哥?” 裴折玉点头应好,接过他手里半天没剥几个的松子,亲手给他剥起来,松子油大,谈轻吃了一把就有些腻了,啃起了红皮瓜子。 去年谈轻跟裴折玉来过行宫,今年算是熟门熟路,去了院子安顿下来,便去看望宁王。 宁王果真脸色不大好,六月底炎热的天气,还裹着披风,脸色苍白。他们来时,宁王正在喝药,宁王妃也小世子也都在他身边。 见他们过来,宁王让人撤下汤药,给他们上茶,一开口就止不住咳嗽,“你们怎么来了?” 裴折玉面露担忧,“先前见二哥脸色不大好,便和王妃过来看看,二哥看过太医了吗?” 宁王笑着摇头,“我没事。” 宁王妃蹙眉道:“还说没事?这几日里咳得厉害,夜间几乎没怎么睡,太医也看不好……” 宁王仍旧摇头,只道:“孩子困了,王妃带他去房里睡会儿吧。我与七弟有些话要说。” 这显然是不想让宁王妃将他的状况说出去,宁王妃眉心紧锁,到底叹着气抱着皇孙走了。 谈轻和裴折玉相视一眼,也问道:“二哥真的没事吗?要不要我介绍个大夫给你看看?” 宁王笑叹道:“倒叫你们忧心了,我只是前些日子贪凉,寒气入体,养几日就好了。不用管我,好不容易出京,去年你们回来得早没怎么在行宫玩,今年可以好好转转。” 见他坚持,谈轻和裴折玉也就没再多说,因他神色困顿,两人也没有多留,很快走了。 这回再来行宫,谈轻倒没什么想玩的,莲子还没到成熟的时候,裴折玉却想补回来去年的遗憾,打算带谈轻去附近的镇上看烟花。 再过几天,就是七月七。 那天镇上也会放烟花。 到行宫前几天还是老规矩,原本定在秋日的围猎提前了,太后要为程若蝶这位县主择夫婿,京中未婚的青年才俊几乎都到了行宫,趁着天还没有彻底热起来也热闹一下。 第388章 裴璋对太后很孝顺,太后的要求他都会尽量做到,这次也不例外。这次围猎便与众皇子无关了,皇后和太子约莫是关了一段时间长记性了,这几日碰见他们都没再来挑衅。 谈轻和裴折玉这几日在猎场里玩得还算顺心,到了七夕那天,太后又办了乞巧宴,叫了不少贵女来,那些青年才俊也没有落下。 这些事跟谈轻和裴折玉是无关的,两人偷偷溜出了行宫,去了镇上看烟花,填补了去年的遗憾。其实烟花并不是特别美,可跟喜欢的人在一起看烟花,谈轻心里高兴。 穿过来一年,谈轻眉眼长开,脸颊的婴儿肥消减,眉眼越发出众,多了几分冷冽,可笑起来仍是温温软软的,叫裴折玉移不开眼。 没等回来,裴折玉便在镇上的客栈欺负了谈轻一回,半夜回来时谈轻走不动,全靠他背。 谈轻嘴上说裴折玉讨厌,明亮的眼睛却一直笑着。 七夕后,太后和皇帝都下旨为程若蝶这位曾经险些嫁给太子的县主与武安侯之子赐婚。 可下旨赐婚后,太后身体突然差了起来,叫上众皇子皇子妃过去侍疾,因谈轻到底还是男妃,所以每日跟裴折玉来请安就好,不必他去侍疾。才一年过去,太后的头发已经全都花白,眼看着今年确实难熬了。 想来为娘家的侄孙女程若蝶觅得佳婿,已经耗尽了太后的精力,也让她勉强放下心了。 太后一病,行宫安静了不少。 前几天谈轻和裴折玉都玩得差不多了,裴折玉也要忙着公务,谈轻一个人不想出去,待在行宫里每天去太后那里请安也还好。 七月转眼过半。 行宫湖里的莲子成熟了,裴折玉还没忙完回来,谈轻便带着福生和洛青洛白去采莲子。 有过去年的经验,谈轻带着他们几个划着小船在月下游船,采了不少莲蓬,吃一半留了一半,便带着剩下几支莲蓬准备回去。 小船游在湖中,荷香浅浅。 几人废了一些功夫,才找到靠岸的地方,谈轻先下船,脚刚踩在岸上找方向回去,花丛里的说话声便先传入他耳中,叫他不由止步,没来得及告诉身后几人福生便开了口。 “少爷怎么了?” 花丛骤然静下来,可谈轻还是瞥见了一闪而过藏进暗处的一片衣摆,上面绣着四爪金蟒。 这得是个王爷! 谈轻心知这下闯祸了,只能假装不知道,硬着头皮回头冲他们几人笑说:“你们别再磨磨蹭蹭的了,快走吧,我想吃新鲜的莲子羹!” 他说完就往桥边跑去,福生和洛青洛白便都随他走了,步伐匆匆,福生差点没追上他。 一直到上了桥,左右无人了,谈轻才放缓脚步。福生喘着气追上,纳闷道:“少爷跑这么快……干什么?夜里黑,小心别摔了!” 看他喘着大气说话的样子,肯定没听见刚才那动静。谈轻咬住手指头,一脸担忧,回头看向洛青洛白,“你们刚刚有没有听见……” 洛白耳力稍差,面露困惑。 洛青神色微变,“少爷是说,方才在那处花丛里……” 谈轻忙道:“打住!” 看来不只是他听见了,会武功的洛青也听到了,谈轻没让他说出来,急忙递给他一支莲蓬。 “我们今晚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人也没碰到,你们都记好了,我们只是单纯来采莲子的!” 洛青面容一肃,接过莲蓬应是,洛白反应过来,脸色也认真起来,福生也没那么蠢,听他们这么一说,惊恐而后怕地捂住嘴巴。 “可万一有人认得我们呢?” 谈轻只道:“反正你们记好就行,我们是来采莲子的,采了莲子就回去了,没碰到外人!” 三人齐齐点头。 谈轻平复了心情,抱着莲蓬带他们回院子,房里亮着灯火,裴折玉已经回来了,就在灯下看着文书,看见谈轻回来笑着朝他招手。 谈轻不似往日那样飞奔进他怀里,将莲蓬放在桌上,忧心忡忡地挪到他身边。裴折玉发觉不对劲,放下文书将人拉进怀里坐下,亲了亲谈轻被染上了清淡莲香的白皙耳垂。 “怎么了,采莲子不开心?” 谈轻惭愧地看着他,“裴折玉,我好像惹祸了。” 裴折玉挑眉,“不是去采莲子吗?怎么惹祸了?” 看他还笑,谈轻急起来,捏住他脸颊说:“我们刚刚回来的时候碰到人了,那两个人藏在花丛里,一个男的,一个女的,我不小心看见那女子的脸,是裴璋的宠妃宜嫔!” 这是他刚才不敢说的,宜嫔如今正得宠,有消息说她很快就会被封妃成为四妃之一,他一旦说出宜嫔的名字,害的就是所有知情人。 裴折玉神色微变,看谈轻脸色难看,仍笑着哄道:“没事的,轻轻跟我仔细说说,说不定他们没有发现你,当我们不知情就是。” 大半夜在行宫角落的花丛里,孤男寡女的,裴折玉也不敢说他们一定清白,他只是亲了亲谈轻眉心,安慰道:“有我在,别怕,实在不行,我就去找二哥托他跟宜嫔说说。” 谈轻被哄好了一些,接着说:“我没听到那个男的说话,不过我看见了他的衣服上绣着四爪金蟒,那里太暗了,我也没看清楚他的身量,但我想,他一定是哪一位亲王!” “来行宫的有几位亲王?”谈轻越想越觉得糟糕,“二哥、瑞王、你,还有几个皇叔,但刚才我不知道是不是二哥,要是二哥的话他见了我为什么要躲起来?不会是二哥吧?” 要真的是宁王,见了他没道理躲,也不需要大晚上的偷偷找宜嫔这个表姐出来说话吧? 裴折玉眸光闪烁了下,手臂环住谈轻腰身,叫他慢慢冷静下来,“别怕,我回头问问就是。轻轻方才可有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谈轻回想道:“没有听清,只听到宜嫔说什么太后寿辰,我们就被发现了,我当不知道他们在那里,带着福生他们赶紧回来了。” 裴折玉又点了头,亲着他脸颊说:“我知道了,没事,既然他们藏起来,说明他们不会轻易将被你发现的事说出去。我让人去打探一下,想来有二哥在,宜嫔不会如何。” 谈轻闻言才真正松了口气,环住裴折玉脖子,将脸埋在他肩上,深吸一口檀香,恹恹地说:“看来是我最近太放松了,明知道行宫有太多外人,还一点戒心都没有,没提前发现他们,万一结了仇我多冤枉?” 裴折玉轻笑一声,捏了捏他后颈,“好了,没事。不是采了莲子吗?不拿来给我尝尝吗?” 谈轻哪儿是藏私的人,闻言连忙在他怀里起来,拿了几个莲蓬过来,亲自剥给裴折玉吃。 新鲜的莲子略有些苦涩,带着淡淡的香气,裴折玉尝了一个,笑问:“特意给我留的?” 谈轻问他:“甜吗?” 他这么眼巴巴看着自己,便是不甜,裴折玉也要说甜,裴折玉弯唇一笑,垂首亲他嘴角。 “很甜。” 谈轻其实还有些担忧,可裴折玉一再说没事,这么哄他,他也慢慢安了心,抬头回亲了裴折玉薄唇一口,感慨道:“自从从赣州回来,日子好像过得很快,一下就半年了。” 裴折玉温声道:“有事情忙,日子总是过得快的。” 谈轻赞同点头,剥着莲子也给自己吃了一颗,略微苦涩的滋味在舌尖萦绕,叫他僵了下。 “没我在湖里吃的甜了。” 裴折玉笑说:“也是甜的。” “你就哄我吧。” 谈轻放下莲蓬,既然是苦的,就不给裴折玉吃了。 但裴折玉会自己要,伸手将他抱进怀里,薄唇蹭了蹭他温软的耳廓,“轻轻不愿意给我吃莲子,那是不是要从别的地方找补一下?” 谈轻感觉痒痒的,下意识缩了缩脖子,笑着睨他一眼,而后主动地亲上他的唇,霸道地说:“那,今晚就让隐王殿下给我侍寝吧。” 裴折玉失笑道:“那我定要叫隐王妃满意才是。” 第181章 好巧不巧让谈轻撞见宜嫔跟哪位王爷半夜私会,避免惹火上身,裴折玉自然是要查清楚的,翌日一早,他亲了亲还在熟睡的谈轻,便起身换上朝服,去了行宫的议事堂点卯。 即便到了行宫,该做的事还是要做,如今右相一脉倒台,俨然是纯臣左相顶替上了裴璋手底下这个最重要的位子,留在京中主持科举,另一半来了行宫的朝臣依旧要办差。 今日朝中没什么要事,散朝后裴折玉便去寻了宁王。 正好手头上有些事情要跟宁王交待,裴折玉先说公事,处理完公事之后,临走的时候,裴折玉也没忘记昨夜谈轻碰到宜嫔的事,但他也没有直接问宁王,而是旁敲侧击。 “昨夜二哥出过门吗?” 宁王显然愣了下,从公务中抬头看向他,眼神似乎有些惊愕,“没有,七弟怎么会这么问?” 裴折玉静静看着,摇头道:“没什么,昨日傍晚王妃游湖,好像看见二哥了,但叫了二哥没理他,我就说,应当是王妃认错人了。” 第389章 “那应当是认错了吧。”宁王笑了笑,低头看了眼手里的文书,想了下,又抬眼问裴折玉:“下个月初就是太后的圣寿节,你准备了什么贺礼?先说说,我给你参详一下。” 他和长公主这对先皇后所出的姐弟都是太后最宠爱的皇子公主,几乎是太后亲自带大的,自然是整个宫里最了解太后的几人之一。 裴折玉便道:“我和王妃也不知道该送什么,就准备了一副山水字画和一座万寿玉屏风。” 宁王点了点头,说道:“不出错即可,不过若是想要太后高兴,还是得多动些心思。我记得七弟你先前收过一副五瑞图,正好太后生肖属蛇,不如就将那字画改成五瑞图吧。” 裴折玉问:“太后属蛇,五瑞图会不会有所冲撞?往年太后寿辰,似乎没人送过这个。” 宁王微笑,“不会,太后没有那么多忌讳。左右还有半个月,你若没带来,派人回京取也行,到时我也好在太后面前帮你说几句好话。对了,后天就是七月半了,这段时间忌讳多,你和七弟妹都注意点。” 裴折玉颔首,“好。” 宁王还有很多公事要处理,裴折玉没再多留,便没留意到他一出门,宁王脸上温和的笑容就没了,面无表情的模样看去有些阴沉。 离开宁王处后,裴折玉便吩咐燕一去查昨夜的事,匆匆忙完公事回来,正是正午,谈轻听见声音就跑了出来,眼巴巴拉着他的手。 “怎么样?” 裴折玉顺势揽住他往屋里带,摇头道:“还没打探到消息,不过二哥说他昨夜没出去过。” 谈轻暗松口气,又有些紧张,“那我看到跟……在一起的人会是谁?总不能是瑞王吧?” 宜嫔是先皇后的侄女,宁王和长公主的表姐,瑞王是贵妃的儿子,宁王跟瑞王也算是对家,宜嫔怎么也不可能跟瑞王搅和到一起。 “不清楚。”裴折玉拉着谈轻进屋坐下,摇了摇头,又问他:“去年二哥帮我收过一副五瑞图,这次到行宫,轻轻有没有带过来?” 谈轻回想了下,“不知道哎,我让福生去看看。” 裴折玉点点头,神色莫名。 谈轻看他心不在焉的,便问:“你在想什么?” 裴折玉正回想着宁王方才与他说过的话,牵住谈轻伸来给他擦汗的手,“只是在想,方才二哥让我将那副五瑞图送给太后,但往年太后寿辰,他从未问过我要送什么寿礼。” 谈轻猜测道:“可能是今年太后的身子骨越来越差,二哥怕我们送错寿礼惹她不高兴?” 这么一说好像也挺有道理,裴折玉笑了笑,牵着谈轻说:“好吧,我们去给太后请安?” 谈轻应了声好,回头让福生找一下那五瑞图,便带着洛白跟裴折玉到太后宫里请安去了。 这个时候太后正好醒着,他们没碰上其他皇子皇子妃,太后对他们的态度平淡,待他们请安过后说了两句话,就让他们回去了。 正好当时是宜嫔在她身边侍疾,宜嫔也一同退下了。 太后本就不太喜欢除了宁王和太子之外的其他皇子,如今病了,也懒得再装慈祥祖母了。 谈轻也能理解,换了他是太后,生病了一堆不喜欢的儿媳孙子孙媳跑来侍疾,还都是些主子出身什么事也干不好的,哪有她的宫人贴心?站在那里看着,她吃饭都吃不下。 他们走时,太后借口乏了,宜嫔也被打发走了。 毕竟昨晚才不巧撞见宜嫔跟什么人半夜私会,这会儿谈轻见到她难免想起这事,只好尽量不往她身上看,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可宜嫔却笑着追上他和裴折玉,屈膝行了一礼,裴折玉和谈轻也只好躬身颔首回了一礼。 宜嫔笑道:“先前就一直想跟隐王妃道谢,隐王妃托长公主送来的玻璃,本宫很喜欢,其实慎嫔姐姐的事,本宫也知道她是无辜的,隐王殿下和隐王妃与宁王走得近,本宫也一向是将你们当做自己人的。” 谈轻心说再喜欢那玻璃也被太后送给漠北使臣了,他与裴折玉相视一眼,二人眼里皆有些错愕,但宜嫔主动搭话,谈轻没道理不理人家,“宜嫔娘娘客气了,先前母妃虽是无心之失,到底也伤了娘娘,那玻璃就是给娘娘赔礼的,娘娘喜欢就好。” 宜嫔叹道:“可就是本宫太不小心,把玻璃给摔了。” 谈轻听她是话里有话,其实太后借她的玻璃送给漠北使臣,便欠她一个人情,皇帝也会高看她一眼,对她晋位也是有些帮助的。 谈轻要是不认得那玻璃也罢,偏偏他认得,宜嫔心里也清楚那玻璃去了哪儿,偏偏说自己摔了,这话在谈轻看来就耐人寻味了。 谈轻装不知道,惊道:“那可真是遗憾,不过宜嫔娘娘实在喜欢,我再托人去买就是了。上回是宜嫔娘娘不计较,母妃才只禁足三个月,这份人情我和殿下心里都记着的。” 宜嫔掩唇笑道:“都是自家人,隐王妃说这些就太客气了。那本宫便等着王妃的玻璃了,慎嫔姐姐的禁足好像也快结束了,到时候在宫中,本宫还得劳慎嫔姐姐多照顾呢。” 她看了眼太后宫中,又压着声音说:“本宫是宁王的亲表姐,宁王待隐王和王妃好,本宫自然也是将隐王殿下和隐王妃当做自家人的,在太后和陛下面前,本宫当然然也是向着自家人的。太后这几日头疼得厉害,白日里没什么精神说话,其他皇子也不敢来吵她,你们以后晚些来请安。” 谈轻露出惊愕受教的神情,拉着裴折玉忙道:“我和殿下明白了,多谢宜嫔娘娘指点。” 宜嫔缓缓点头,笑吟吟看着谈轻,别有深意地说:“下个月就是太后寿辰,陛下很重视今年的圣寿节,本宫多嘴说一句,在太后面前,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王妃明白的。” 谈轻原先装不明白她说了那一大堆什么意思,现在也收到暗示了,便也笑着回了一句,“宜嫔娘娘就放心吧,我心里都明白的。” 宜嫔看了他两眼,似乎目的达到,也就同他们告辞了,待她带人走远,谈轻抬手揉了揉快笑僵了的脸,回头冲裴折玉撇了撇嘴。 裴折玉意会,随他离开。 回到凉快的院子里,除下繁复厚重的衣袍,谈轻才跟裴折玉说:“宜嫔刚才是在警告我吧?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自家人?” 谈轻说着都觉得好笑。 裴折玉接过他除下的外袍,再接过福生递来的扇子给谈轻打扇,温声道:“辛苦王妃了。” 谈轻看他这么殷勤的样子,没忍住笑了,夺过扇子灌了口凉茶,“不热吗?还不换衣服?” 已经快七月半了,天气自然是热的,外头蝉声阵阵。 走了一路,裴折玉额角碎发都被打湿了,换下外袍,刚坐下就被谈轻喂了一口冰镇过的蜜瓜,裴折玉张口咬下,谈轻眼巴巴看他。 “这下甜了吧?” 裴折玉弯了弯眉眼,“听宜嫔的意思,她应当比我们紧张。虽然是在警告我们,却卖了我们一个好,告诉我们太后不喜欢我们白日去请安的事,王妃这下大可不必担心了。” 谈轻松了口气,“她这么紧张,我是不用紧张了。其实我本来也不会说出去,我没必要害她,真说出去还会惹恼二哥和长公主。” 裴折玉道:“那这事就先这样吧。后日就是七月半,中元节,到时行宫会有晚宴,还有法会,忌讳很多,我们到时要谨慎一些。” 说起正经事,谈轻乖乖点头,抱着一盘冰镇过的鲜切水果跟裴折玉坐在水榭下分着吃了,一边认真地听他讲过几天的规矩流程。 两日后,中元节。 人间称这一天就鬼节,佛教称这一天叫盂兰盆节,太后是信佛的,这一日她最重视不过。 这一日顺利过去了,接下来几日,裴折玉查到太后确实身体不适,更愿意在黄昏时见众皇子皇子妃,二人便照宜嫔所说,每日等到宁王去请安时,便跟在他们身后过去。 酷暑已至,谈轻就不爱出门,一是不想为了王妃的面子穿得端庄厚重,给自己闷出一身汗,他认为不值当,二是屋里有冰鉴凉快,他可以时不时吃上雪酥冰糕。 但最热那几天有冰盆还是很难受,他晚上都不想跟裴折玉一起睡,想自己睡榻,结果当然是被裴折玉抱回床上继续腻歪在一起。 裴折玉不怕热,也不嫌热,体质让谈轻羡慕不已。 七月很快走到月末,行宫上下都忙碌起来,为了太后的圣寿节做准备,裴折玉先前说的那副五瑞图,福生也在箱笼底翻了出来。 七月半之后,太后一直缠绵病榻,也不知道到了寿辰那天能不能起来,但所有人都在忙碌,裴折玉和谈轻自然也跟着准备起来。 算着还有五天就是太后寿辰,谈轻早早将准备好的寿礼检查过几遍,才跟裴折玉睡下。 这一夜却不大安宁,两人刚睡下没一会儿就被外面的动静吵醒了,燕一说有人带侍卫满行宫搜查什么,裴折玉给谈轻穿好了衣裳下床,出门便见到了带了人过来的宁王。 第390章 谈轻一脸迷茫地跟着裴折玉过去行礼叫人,宁王今夜面色有些紧绷,但语调依旧温和。 “太后宫中失窃,整个行宫都要搜查,七弟七弟妹别担心,父皇派我来也只是例行公事。” 裴折玉点头,“我明白。” 宁王这便叫人进去搜查,院里的人比裴折玉和谈轻两位主子更早清醒,十几个侍卫进去,有宁王发话,所有人都没敢阻拦他们。 看这阵仗不小,谈轻偷偷打了个哈欠,小声问宁王:“二哥,太后宫中怎么突然失窃了?” 宁王眼神闪躲,“此事是父皇安排下来的,只要七弟和七弟妹没做错事,就不会有事。” 看他避而不谈,谈轻先是一愣,转头看向裴折玉,裴折玉看着宁王,神色似乎也很疑惑。 不多时,屋中的侍卫走了出来。 “宁王殿下,找到了!” 谈轻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那些刚从屋里出来的侍卫,他们这里怎么可能有赃物? 随着那些侍卫走近,谈轻也看到他们手中的画卷,那侍卫将画卷展开,正是裴折玉先前提到过的五瑞图。谈轻更迷茫了,正要问宁王怎么回事,却被裴折玉紧紧拉住手腕。 谈轻皱着眉头回头看他,却见他依旧看着宁王,眼神平静,似乎有些陌生,也有些不解。 谈轻登时反应过来。 是了,这五瑞图是宁王提醒裴折玉要送给太后的! 宁王却垂眼避开他们的注视,只看了一眼那副五瑞图,便面不改色地说:“父皇在寝殿等你们,七弟,七弟妹,跟我走一趟吧。” 谈轻心情复杂,有些生气,又很想不通,只想找宁王问清楚,却被裴折玉揽住了腰身。 “好。” 宁王没再说话,转身离开。 众多侍卫还在院中,谈轻闷闷地看向裴折玉,裴折玉只是握紧他的手,牵着他跟上去。 “没事的,有我。” 谈轻心中有很多困惑,也有些愤懑委屈,可不管宁王今晚为什么这么异常,到底还是要跟他去一趟,才能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多时,一行人来到皇帝寝宫。 皇帝坐在上首批阅奏章,抬眼看到宁王带着裴折玉和谈轻进来,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怎么是他们?” 宁王躬身应道:“回父皇,儿臣方才在七弟院中找到一副五瑞图,五瑞图上正好有蛇。” 裴璋面色黑沉得吓人,“老七,你说说怎么回事?” 谈轻一进来感觉就不对劲,听这二人对话更不对劲,他转头看向裴折玉,裴折玉没有说什么,只是拉着他跪下,“儿臣不知。” 裴璋摔了奏章,冷笑道:“你还不知?太后最怕蛇,你偏偏私藏五瑞图,你居心何在!” 奏章擦过裴折玉额角,本是不重的东西,锋利的一角却在裴折玉额头上划出一道浅浅的红痕。谈轻又气又急,忙拦在裴折玉面前,“我们也不知道太后怕蛇,只是听说太后属蛇,何况这五瑞图本也是好意头,我们原本只是想着送给太后让她高兴的!” 裴折玉顿了顿,抱着谈轻将人拉到身后,朝他摇了摇头,只说道:“父皇,正如王妃所言,儿臣先前不知太后怕蛇,只想着太后属蛇,没有想到这五瑞图犯了太后忌讳。” 谈轻还有些不服气,看着裴璋和宁王说:“说是太后宫中失窃,为何却揪着五瑞图不放?再说了,我们本来也不知道这个忌讳……” 他现在是越看越觉得,这就是裴璋跟宁王设的一个局,明明那五瑞图是宁王让他们送的。 “放肆!”裴璋冷冷看着他们,“看来是朕往日太纵着你们,在朕面前你都这般无礼,当真以为有卫国公护着你,朕便不敢动你?” 谈轻自是不惧的,然而裴折玉看出来裴璋这是借题发挥,忙将人护在身后,“父皇息怒,王妃年纪小性子急,但绝无不敬父皇和太后的意思!这次是儿臣太不小心犯了太后的忌讳,与王妃无关,儿臣知错。” 说到现在,谈轻还是很迷茫,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只好跟着裴折玉跪回去,这回再开口,语气敬重许多,“儿臣也知错了,但父皇,儿臣能不能问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若只是犯了忌讳,我们还没有送出五瑞图,应该也还没有惹恼太后吧?” 裴璋闻言面露怒容,“你还想将这五瑞图送去给太后,是要气得太后一病不起才满意吗?” 宁王这才出声,“父皇息怒,想来七弟和七弟妹确实是无意的,今夜的事,便让儿臣与他们说明白吧。”他说着回头看向裴折玉和谈轻,往日待人极温润和气的一个人,今日看着他们的神色却颇为冷漠。 “太后属蛇,却怕蛇,因为多年前曾有人放蛇伤了太后。太后这两日头疼得厉害,高僧说是行宫中有人犯了太后的忌讳,与太后刑克,那人身边便藏了与蛇有关的物件。” 谈轻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那五瑞图是宁王提议他们送的,宁王也知道他们手里有这幅画,若说先前宁王可以说自己不知情,只是奉命办事,没有提前告诉他们,可现在宁王的态度,真的让谈轻不敢再信。 宁王看着他们说这些话时,好像之前告诉裴折玉太后没什么忌讳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他。 “整个行宫里,难道就只有我们带来的五瑞图上有蛇吗?我和裴折玉都不知道太后的忌讳,行宫那么多人也有很多不知道的吧?” 宁王淡声道:“是,不过近来去见过太后的,只有七弟和七弟妹,那么犯了太后的忌讳,让太后头疼不止的,便是你们二人。” 谈轻没忍住笑了,是因为觉得太荒唐,太可笑了。 裴璋似乎总是对宁王极满意的,哪怕他今夜亲自押着帮了他许久的裴折玉和谈轻过来,裴璋看他的眼神极为赞赏,“就算你们无意犯了太后忌讳,这行宫也是留不得你们了。” 裴折玉闻言闭了闭眼,朝裴璋跪拜道:“父皇息怒,此事与王妃无关,王妃原想送太后的寿礼是万寿玉屏风,送五瑞图,都是儿臣一人的主意,父皇要罚,就罚儿臣一人。” 谈轻皱了皱眉,心知这对父子肯定不会给他们解释的机会,就算他们说是宁王让他们送的,看宁王今晚这个样子,他能承认吗? 就算他们说了,裴璋也不会信,他们是被宁王坑了。 谈轻低着头忍了忍,闷声道:“皇上还是罚我吧,怪我不够聪明,没打听清楚太后的忌讳,没有及时纠正王爷。他每日都要忙公事,寿礼都是我在筹备,怪我办事不力。” 宁王适时求情,“父皇,七弟和七弟妹都还年轻,这次也是无意犯错,高僧也说了,他们只是被沾染上了煞气,将东西带走处理,让他们避开太后一阵子,便不会有事了。” 裴璋听他这么说,再看裴折玉和谈轻的神色稍缓,“看在老二为你们求情的份上,你们确实也是无心之失,你们回京吧,今夜就走,刑部的事老七也不必管了,先歇一阵。” 这哪儿是歇一阵,这分明是踢出朝堂,要是宁王不需要他裴折玉了,他就永远不会翻身。 谈轻本该是气的,可此刻看着宁王,只觉得心寒。 对这个结果,裴折玉没有说什么,也没有看宁王,而是带着谈轻跪下领旨,“儿臣领命。” 二人从裴璋宫里出来时,晚风拂面,带来深夜的凉意,谈轻闷闷不乐地跟着裴折玉随他回院子,身后还跟着几个裴璋派来的侍卫,这是要他们连夜收拾行李赶回京城。 在太后寿辰前被赶回来,回京后不知有多少人等着看笑话,谈轻心里气闷,看着福生他们收拾行李时,裴折玉一声不吭将文书整理好交给宫人,谈轻的愤懑达到了顶点。 很多人在收拾,行礼很快就整理好,马车也备好了,谈轻和裴折玉整装完毕便要离开。 走向行宫外时,谈轻担忧地拉住裴折玉的手,他一直不说话,谈轻心里实在放心不下。 “裴折玉,没事,还有我。” 今晚明摆着就是裴璋跟宁王设下的局,他们要将裴折玉赶走,什么神神鬼鬼的,还不是借神佛名义达成自己的愿望。谈轻都憋了一肚子火气,可想而知,一直将宁王当成亲人的裴折玉被他出卖会有多难受。 裴折玉摇了摇头,握紧谈轻的手,这才终于出声。 “那夜你碰见跟宜嫔在一起的人就是二哥。那日我去见他时,他特意换了一身旧蟒袍,可我查到,当夜宜嫔确实出去过,也在湖边逗留过,留下的脚印里有一串一深一浅,若是坡脚的人便可解释清楚了。” 谈轻不由一愣,自责占满他心头,他攥紧裴折玉的手,小声说:“那天跟宜嫔见面的人就是二哥……不,是宁王,他跟宜嫔私会被我撞见了,这才会构陷我们赶我们走吧?” “都怪我不小心。”谈轻懊悔道:“我要是早知道他们在哪儿,我是绝不会经过那里的!” “不怪你。”裴折玉捏了捏谈轻手心,嗓音温柔,“现在离开,未必是坏事。我不清楚二哥为何要这么做,是不是我从前看走眼了,但我愿意相信,他这么做有他的苦衷。” 第391章 谈轻皱眉,“那会是裴璋逼他吗?” 总不能是宁王觉得裴折玉有跟他抢皇位的风险,所以提前将裴折玉踢下船了吧?他那先皇后所出嫡皇子的身份摆在那里,裴折玉怎么都不可能争过他的,而且太子还没有废,他现在突然搞内讧也太奇怪了! 裴折玉也不清楚。 二人走到行宫门前时,才发现有人在等他们,不是宁王,居然是着五爪蟒袍的太子裴乾。 谈轻抬眼看天。 这个点,都快到凌晨了,赔钱货怎么会在这里? 他们两人一走近,太子就笑道:“还记得孤先前说过什么吗?跟着宁王,果然被他卖了吧?” 果然是来落井下石的。 谈轻懒得理他,裴折玉倒是礼貌周全地上前拱手行礼,“这么晚了,太子殿下怎么会在这里?总不能是专程来送臣弟和王妃的吗?” 太子并不在意他话里的内涵,只笑道:“大晚上的老二带人到处查什么赃物,吵得孤没了睡意,便想起来走走。没成想他原本不是要栽赃谁,只是想找个借口将七弟赶回京城罢了,七弟,你就这么忍了吗?” 谈轻今晚已经受够气了,不想再在太子这里受气,便道:“关你什么事?你还是看好你的太子之位,免得一不留神就被人抢走了!” 太子今日心情好,连谈轻无礼的举止,在他眼中都变得好笑,“你气老二卖了你们,怎么不像平日骂孤那样当场骂他?是不敢吗?因为他有父皇护着?谈轻啊谈轻,也别怪孤不给你留点情面,都到这份上了,你不会还以为宁王是盼着你们好的吧?” “储君的位子就只有这么一个,谁会愿意让出去?”太子嘲讽道:“孤上次告诫过你们的,宁王此人伪善至极,是你们没当回事。” 他说着挑眉看向裴折玉和谈轻背后,“这么快就来了,看来老二认为你们还有利用价值。” 谈轻本想骂他的,听到这话,同裴折玉一起回头,便见宁王正带着人一瘸一拐地走过来。 太子约莫也不想跟宁王碰上面,抬手示意宫人离开,路过他们时,太子又深深看了谈轻一眼,完全将他身旁的裴折玉视若无物。 “孤倒是还能再坐在这太子位上一段时间,可你们却要先出局了。也别怪孤不不念昔日旧情,孤先前说过的话还作数,等回京后,若你后悔了,便来东宫找孤,孤看在和你的情分上,会考虑帮老七一把的。” 谈轻看见他就烦,“滚!” 太子头回被骂没生气,扬声笑起来,转身走了。 谈轻觉得他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了,闷哼一声,拉住裴折玉的手安慰道:“别管他,我们只是提前回京罢了,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裴折玉眸色晦暗,回眸看向他时涌上温柔笑意。 “我知道,轻轻是我的。” 太子一走,宁王便带人来了。 谈轻此刻实在无法在用以往的态度看他,裴折玉拍了拍他手背,便上前向宁王行礼,“二哥,可是父皇还有事情要交待我和王妃?” 听到这声好像与往常别无二致的二哥,宁王顿了顿,摆手让身后宫人退下,再看裴折玉和谈轻,面露歉意,“今夜的事,待回京后,我会给你们一个解释。七弟,你们且安心回去吧,回京后一切都会好。” 裴折玉眸光闪烁,牵着谈轻笑道:“好,那我们就先回去了,也能趁机多陪陪我家王妃。” 谈轻耐心不足,闻言看了裴折玉一眼,到底没有插嘴,安静地站在一边听着他们说话。 宁王似乎有什么话想要说,欲言又止,末了笑叹一声,“七弟就没什么话想要问我的吗?” 裴折玉笑问:“问什么?二哥不是说等回京再说吗?” 宁王笑容微变,“那天七弟妹见到和宜嫔在一起的人是我,但我和宜嫔是清白的,有些事情不便多说,只盼你们不要多想,让你们回京不是因为我为了争太子位对付你们。” 听到这话,谈轻皱了皱眉,想问他那到底是为什么,到底还是没出声,别开脸看裴折玉。 宁王约莫也知道没什么话可以说的,叹道:“天色不早了,你们走吧,早些回王府去。” 裴折玉点了点头,牵着谈轻便要往马车那边走去。 “七弟!” 宁王冷不丁又叫住裴折玉,裴折玉和谈轻只好停下。 宁王缓步走来,他是天生一足畸形,走得急了才会一瘸一拐,走得慢时是看不出来的。 宁王站定在他们身后,神情复杂,“七弟,你如今入朝也有半年了,尝过手中有权势的滋味,如今回想起来,去年在行宫你一时冲动险些做出的错事,日后还会再犯吗?” 去年的错事…… 谈轻心想那不是裴折玉带人刺杀皇帝,却被太子提前收到消息埋伏的事吗?他第一反应是宁王要重提旧事,彻底出卖了他们。 裴折玉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淡笑道:“二哥,你近来总心不在焉的,可是身体不适?” 宁王牵起嘴角笑了笑,笑容有些勉强,“我没事,罢了,你们先回京去吧,我没其他事了。” “二哥保重。” 裴折玉缓缓点头,便拉着谈轻上了马车,宁王一直没走,直到马车走远,还能看见他独自站在行宫门前,身影看去颇有些萧瑟。 谈轻放下帘子,太过的困惑积累在心头,叫他不知道从哪里问起,“刚才二哥什么意思?” 裴折玉按了按额角,“不清楚。他既然说了回京后会给我们交待,我们回去等着就是。” 谈轻怕宁王又骗他们,跟这一次和裴璋赶他们回京一样,还让裴折玉丢了手头的差事。 可这话谈轻也说不出口,宁王对裴折玉有恩,谈轻抿了抿嘴,闷闷地靠进裴折玉怀里。 “本来我们睡得好好的,要不是出了这事,我们现在都还在床上躺着呢。”谈轻抱怨道:“我看不是我们带来的五瑞图跟太后刑克,是这破行宫克我们,一次两次都不安宁。” 裴折玉低笑一声,将谈轻揽进怀里,轻轻拍他肩头,“好了,困了就靠着我睡一会儿,我们先去你的庄子住几天再回京也无妨。” 谈轻已经很久没回过庄子,闻言不由大喜,“真的?我还想过段时间回去看看养猪场的!不过我们回庄子不回王府,会不会有事?” “不会,裴璋忙着给太后贺寿,没空管我们,再说了,我们也算被踢出局了,对付我们没意义。”裴折玉苦中作乐,垂首亲了亲谈轻额角,“要劳烦王妃收留我一段时间了。” 谈轻笑着抱住他,“收留收留!我给你包吃包住!说实话,我早就腻歪了在京城跟那些人斗来斗去了,要不是皇子不能辞官,咱们还有事要做,我早就催你去庄子种田了!” 裴折玉挑眉,“是吗?那我也不能白吃白住吧。” 谈轻被他转移了话题,不再想那些糟心事,光想着自己日夜盼着的田园生活去了,想着想着就红了脸,小声嘀咕了句什么。裴折玉没听清楚,眸中含笑,低头亲了亲他。 “在说什么?” 谈轻笑嘻嘻说:“那你伺候好我这个庄子主人就好了。” 裴折玉顿了下,笑着亲向谈轻嘴角,“好啊,要是王妃不困的话,我现在就可以伺候你。” 谈轻忙笑着往后躲,大晚上的还要赶路,伺候什么呀?裴折玉不害羞他都不敢见人呢! 两人苦中作乐一番,坐着颠簸的马车,相拥着昏昏欲睡,裴折玉在谈轻耳边轻叹一声。 “本以为我们与二哥是一路人,如今看来,我们还是不一样的。罢了,我们以后就走自己的路吧,总不能再叫你和谈夫人失望。” 谈轻眨眨眼,握住他的手抱在怀里,认真道:“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身边,二哥曾经对你有大恩,这么多年来一直照拂你,你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我也愿意。” 裴折玉笑了笑,张开五指,与谈轻十指紧紧相扣。 “还好,有轻轻陪着我。” 马车凌晨离开行宫,快到晌午,才到了桃山山脚下的庄子,在马车上终究不好睡,裴折玉和谈轻回了庄子先去补了一觉,再醒过来时,天已经黑透了。两人难得清闲,吃过饭就躺在院里的藤椅上闲聊看星星。 翌日一早,谈轻早早起来,拉着裴折玉先去爬山。 裴折玉这次没再犯懒拒绝,因为他发觉谈轻总会对那些身材好、武力高的人另眼相看。 他自从去年解毒之后身体一直虚着,三天两头吃着卓大夫给的补身子的药丸,何况现在学武也迟了,但陪谈轻爬山这点不能落下。 临近八月,桃山上的桃树已然挂果,早熟的一批都能吃了。谈轻采了几篮子桃子,让人送去给今年留在京中的老国公,下山之后又带着裴折玉去逛了一下学堂,秦如斐夫妇见到他们回来果然很是惊喜。 自打田姑娘与秦如斐成亲,他们便在学堂和庄子之间新建了一座属于他们自己的庄子,秦如斐也搬了出去,年轻的小夫妇将学堂打理得很好,最近快到放暑假的时候了,他们原本时计划放假后再回京住一段时间的,没想到谈轻和裴折玉先来了庄子。 第392章 两人都没问太后寿辰在及普天同庆,谈轻和裴折玉为何会回来,只邀请他们去新房做客。 在庄子住了两天,裴折玉闲着也是闲着,谈轻去挖土豆时,也跟着一块来,挽起衣袖在田间锄地,谈轻怕他双手磨出水泡,没让他干太久,就戴着草帽带他上山去采桃子。 两人刚拎着满满两篮子桃子回来,热得脸颊通红,眼睛都湿润了,就听福生说有客人到。 还是钟思衡。 对外称白竹道长。 谈轻连忙回房收拾一下,还不忘瞪裴折玉一眼。 明明只是上山采桃子,顺道去打了两壶有水系异能的水,裴折玉却将他压在桃树下亲了好久,光天化日之下,还想做羞羞的事。 裴折玉还说什么暖饱思淫欲,反正他现在没事干,谈轻又冲他笑得那么好看,他忍不住。 谈轻回房收拾干净,和裴折玉换过衣服,便去前厅见钟思衡。钟思衡是听说他们提前回京才过来的,乍一看到裴折玉和谈轻都穿着农家朴素的棉布衣裳,险些认不出来人。 “才回来两天,你们倒像是在庄子住了几年一样,不久前还在刑部锋芒毕露,抄了不少臣子家的隐王殿下,便甘心这般平庸?” 裴折玉牵着谈轻坐下,从容道:“这两日确实太过悠闲,若是可以,我愿意陪着轻轻过这样的生活,不过我也知道,我还不能停。” 这两日带着裴折玉上山下地的罪魁祸首谈轻闻言吐了吐舌头,接过福生端上来的果茶放在院里的圆桌上,给钟思衡先倒了一杯。 “谈夫人什么时候到的?今日这么热,先喝口茶水吧,对了,我们刚刚去采了不少桃子,自己种的,一会儿谈夫人也带一些走吧。” 钟思衡弯唇笑了笑,很快又收敛起来,让福生去外面守着,便搁下茶杯,“听闻你们出事,我便过来看看,这一次,居然是宁王卖了你们。不过还好,只是暂时回王府休养,再找机会回到朝堂也不算难。” 谈轻又给裴折玉倒了杯果茶,裴折玉接过,“前几日谈夫人入京与安王见面,结果如何?” 谈轻闻言愣了一下,这事他之前没听裴折玉说过,不免有些担忧,“谈夫人入京可顺利?” 钟思衡点头,“还好,裴璋不在,京中少了不少他的狗腿,这次入京没被人发现。这么多年未见,安王与我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他知道了先帝的死因,告诉我他需要时间考虑一下。毕竟他如今也有妻有子,不再是孤家寡人,需要考虑的也多。” 钟思衡笑意淡了几分,“父亲这些年也苍老了许多。” 听他这话,他是顺道去看过老国公了,但肯定没有和他相认,应当只是远远看了一眼。 谈轻心下唏嘘,故作轻松地活跃气氛,“也是,安王这些年来吃了不少苦,现在有了安王妃和小世子,做事肯定不能只考虑自己,而且裴璋派来盯着他的人一直都没少过,他要做点什么,也需要万分小心。” 看谈轻都忘了给自己倒茶,裴折玉将手里的果茶塞进他手里,默不作声给自己倒了一杯。 钟思衡无意看见二人恩爱的小动作,眸中闪过一丝黯然,很快正色道:“这次过来,我还有件事,想来应当跟隐王当面说一下。上回王妃跟我提过裴璋最近的宠妃宜嫔,我对宜嫔背后的先皇后娘家刘家曾被先帝抄家一案有些好奇,便去查了一下。” 他说着在袖中取出几封书信,递给裴折玉二人。 “刘家的案子已经过去二十一年,但我找了一些旧人,也算查清楚了。当年先帝初登基后发落了当时很得他信任的康王,也就是裴璋的原配康王妃娘家刘家,是因为刘家卷入了贪污案和谋逆案。刘家贪污是最后定罪时的罪名,谋逆案却被压了下去,因为当时这个案子查到最后,是裴璋主动向先帝告发了刘家,告知先帝,刘家在招兵买马,还私藏了一座铁矿。” 钟思衡道:“正因裴璋的告发和求情,先帝决定网开一面,将刘家成年男丁全数斩首,其余人流放千里,当年被流放的人里也包括如今后宫中很得裴璋宠爱的宜嫔刘月娘。” 谈轻惊愕道:“刘家居然私藏了一座铁矿……先帝一定很信任裴璋,才会从轻发落吧?” “是啊。” 钟思衡道:“先帝生母早逝,年少时也曾得昔日还是惠妃的太后照拂,故而对太后名下唯一的皇子裴璋投桃报李,很是照顾,裴璋原本在先帝面前也愿意装一个好弟弟。事实上,他告发刘家并不是大义灭亲,而是知道先帝已经查到了刘家,生怕先帝会顺藤摸瓜查到他身上,于是壮士断腕,献祭刘家这枚棋子。也因此事,裴璋的原配康王妃在孕中因父兄之死悲痛欲绝,早产生下如今的宁王之后离世。” “康王妃原本与裴璋有过一个大儿子,那孩子命不好,刚出生不足月便夭折了,所以裴璋才会对康王妃为他生下的宁王如此宠爱吧。” 钟思衡说完这话先嗤笑起来,“原本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可前几日我借安王的人查到了一些隐秘,没想到我还是高估了裴璋的人品。” 裴折玉垂眸翻看过这些书信,面色倏然凝重起来。 “二哥的先天不足和康王妃的死,都不单纯是因为康王妃孕期因刘家出事父兄之死情志受损,而是被人下药,才导致了康王妃难产?” 谈轻正捧着果茶喝,听完差点被呛到,“什么?” 钟思衡看他手上都沾到了茶水,便皱着眉头递给他一方手帕,“不错。刘家被查抄半年后,先帝驾崩,裴璋继位,很快便追封康王妃为先皇后,而后又将刘家剩下的族人寻回。但这半年来,刘家人受尽苦楚,如今仅剩下的刘家嫡系血脉只剩下三人。” 裴折玉放下书信,拿过手帕给谈轻擦手,“这三人俱是女眷,是宜嫔,也就是刘月娘与她的两位孀居多年的姑姑,宜嫔原本有个同母哥哥,可在流放途中被人活活打死了。” 钟思衡冷笑道:“多年之后,刘月娘通过长公主结识了她的夫婿,生下两个儿子,原本还算圆满,她的夫婿却也卷入了一起谋逆案。裴璋下了一道旨意,将她的夫婿一家满门抄斩,连她两个不到五岁的儿子也都被杀了,唯独刘月娘被保了下来。” 谈轻感觉他好像应该猜到什么,可还差最后一条线索,于是他反过来抓住裴折玉的手。 “所以,刘月娘也就是宜嫔,她的父兄亲人丈夫孩子,时隔十几年都因为裴璋而死,她是恨裴璋的?那她为何会入宫做裴璋的妃子?” “因为恨。” 钟思衡叹道:“恨可以让她舍弃一切,也包括她自己。她想要为刘家讨一个公道,为自己讨一个公道,而那个帮她的人,是宁王。” 裴折玉若有所思,“二哥因先天不足,生来跛脚,多年来遭受过多少白眼,若是让他知道这是有人刻意为之,他心中也会有恨吗?” 谈轻大惊,“宜嫔跟宁王那夜碰面时,提过太后寿辰……他们,不会是想在那天造反吧?” 第182章 “造反?” 钟思衡轻笑道:“我想宁王如今不必作出这样的事,何况裴璋多年来对他如此宠爱,听闻这位宁王是个心善之人,想来也做不出弑父之事。但听你这么说,太后寿辰当日,宁王和宜嫔必有大动作,又特意将你们提前支走,怕是奔着废皇后和太子去的。” 裴折玉问:“怎么说?” 钟思衡指尖点了点最下面一封书信,推到他面前。 “当年给裴璋原配康王妃下毒使其难产而死的人正是裴璋后院的孙侧妃。裴璋登基后,却册封了孙侧妃为皇后,后来又封她生下的五皇子为太子,原本不起眼的孙家得到裴璋重用,对比之下,先皇后娘家刘家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宁王也因为在娘胎里被人下药天生跛脚,自幼便被认定无缘帝位,倘若易地而处,你们会甘心吗?” 想来宁王应该不会造反,谈轻暗松口气,随即笃定摇头,“这口气谁都很难咽下去吧。但给先皇后下药害了先皇后和宁王的人是皇后,我是真的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先前太子私藏龙袍一事被告发已经让他的太子位岌岌可危,皇后谋害先皇后和宁王的事再被揭发,太子就真的地位难保了。” 钟思衡点头,“宁王虽然被人所害生来残疾,可他毕竟是先皇后剩下的嫡皇子,又是太后看着长大的,裴璋护着,等太子倒台,他和瑞王要争夺那个位子是有胜算的,只要他看好刘家,不要让宜嫔轻举妄动。” 裴折玉还未拆开信封,闻言说道:“若此事只是皇后一人所为,想来二哥不会做多余的事。” “恰恰不是。” 钟思衡道:“孙皇后当年下药是裴璋促成的,他也想要康王妃死,好向先帝表功,同时与谋逆的刘家划清界限。康王妃死后,他马上就向当时朝中几个手握重兵的大臣求娶家中适龄的女子续弦,其中包括我父亲,因为我体弱,我也无意娶妻生子。” 第393章 谈轻手猛地一抖,搁下水杯拆开裴折玉手中的书信,飞快阅览一遍,迟疑地递给裴折玉。 “裴璋还真是……谈夫人说的对,我也高估了他的人品,他真的能看着侧妃害死发妻?” 钟思衡笑意讽刺,“他娶康王妃为妻时,刘家还是朝中重臣,刘家人是被斩了,可康王妃同样姓刘。何况没了刘家,康王妃占着王妃的位子也帮不了他,还连累他被先帝忌惮,倒不如换个能帮他的。可惜他的算盘打得太响亮,发妻刚走不到三个月就想娶续弦,这样无情无义的人,朝中那些个老狐狸谁愿意将女儿嫁给他?” 裴折玉接过书信,一目十行,看完后眉心紧锁,面露担忧之色,“二哥会知道这件事吗?” 钟思衡只道:“倘若宁王能找到当年那些旧人的话,这些事应当不难查,可据我所知,这位宁王殿下,似乎过于仁善孝顺了……” “一年前还不起眼的宁王,只有裴璋宠爱,手中并无实权,可短短一年之内,他便在朝中站稳脚跟,还能与太子、瑞王相争,可见是个有本事有魄力的。”钟思衡道:“以他的本领,做一位贤王是足够的,若要争太子位,他这一年来走的路也还算顺利,但若他执意要为自己讨一个公道,又狠不下心,未必能走到最后。” 谈轻心下了然,事实上,宁王是仁善孝顺,可知道纵容皇后给他生母下毒的人是裴璋,害得天生残疾的也有裴璋一份,他心里会有怨言吗?他也确实是有造反的可能的。 但万一他狠不下心…… 裴璋不死,死的就是他。 裴折玉道:“这段时间在行宫里,二哥总心神不宁,想必太后寿辰当日,他定然会有所行动,可他究竟要如何,我们都不知道。” 钟思衡饶有兴趣道:“若是他当真能狠下心……我倒是有些期待,宁王究竟会怎么选择。” 他说着看向裴折玉和谈轻,又道:“宁王既然用计将你们提前送回京,说明他并不希望你们参与接下来的事,隐王殿下怎么看?” 谈轻跟着看向裴折玉,裴折玉却慢慢放下手中书信,“二哥向来心思缜密,他执意要做什么,谁都拦不住,但不管他这次怎么选择,我们都已经离开行宫,突然回去或许会打断他的计划,还会被裴璋问罪。” 钟思衡道:“不错,你们是被裴璋赶回来的,背着与太后刑克之名,这时再回行宫,裴璋定会责罚你们。左右太后寿辰也就在后天了,宁王一直以来都很照顾你们,既然让你们回来,你们最好便不要去碍事了,待在庄子等上两天,结局自然分晓。” 裴折玉垂眸,“好。” 钟思衡见他心不在焉的,大抵是还在担忧宁王,又看了眼他身边的谈轻,俨然有些不放心,“我也是年轻过来的,知道年轻人容易意气行事,但如今朝中局势复杂,隐王本就不讨裴璋喜欢,若不能忍是很难走到最后的,行事之前先想想身边的人。” 裴折玉怔了怔,看向身旁一脸担忧的谈轻,伸手握住谈轻手背,“谈夫人放心,我明白的。” 钟思衡没有在庄子待多久,留下那些书信,又跟福生交待了几句,便戴上面具离开了。 谈轻记得跟在钟思衡身边的师枢爱吃糖,他这里从来不缺糖的,钟思衡走时便给他带了一匣子,很多,一看就不会是只是给师枢一个人吃的,钟思衡走前又低声道了谢。 送走钟思衡,谈轻回来时,裴折玉还坐在院子里看着那些信,日头慢慢爬向西边,树影也在往外偏移,日光已经晒到裴折玉头顶。 看他都不知道躲太阳,谈轻摇摇头,过去把信收了。 “晒着不热吗?快回屋里吧,别一会儿晒中暑了!” 他把信都收走了,裴折玉这才回神,丹凤眼看向他往屋里走去的背影,也迈腿跟上去。 谈轻随手将那些书信叠好放在书案上,回头给他倒了一杯凉茶,“真的不想回行宫看看?” 裴折玉接过凉茶,弯唇笑了笑,“我答应过谈夫人,这时候回去,对我们都没有好处。” 谈轻又问:“能放心吗?” 裴折玉垂眸抿了口茶水,思忖须臾,笑叹道:“我们现在回去,恐怕也只是添乱罢了。” 谈轻啧了一声,心说裴折玉就没有正经回答他的问题,看裴折玉那脸色明显就不放心啊。 裴折玉做了决定,谈轻也没再多说,陪他在屋里待了一会儿,等日头没那么大后就带着福生去外面养猪场逛了一圈,扩大后的养猪场养了很多猪,不止卖猪肉也卖猪仔。 毕竟要是按农家那样养猪,一年到头也就卖那么一次,没什么赚头,谈轻放了不少银子扩建养猪场,也是指着它能够回本的。 从养猪场回来时,谈轻顺手去果园里薅了一把去年年底让庄头移栽过来的葡萄,回去换了身衣服就跟裴折玉一块吃饭。用过晚饭天也黑了,谈轻沐浴过后,拿着冰镇过的果盘回来,边吃边看裴折玉画画。 裴折玉晌午就没再出门,也没什么事情要做,就在屋里写写画画,这会儿正画着一副山水画,不过总是走神,画几笔停一会儿,直到谈轻往他嘴里塞了葡萄,他才终于回神,二话不说先抱过谈轻亲一亲。 “回来了。” 谈轻往后缩了缩,一屁股坐在书案一角,抱着果盘拿小木叉子往嘴里塞甜瓜,闻言白他一眼,“我早就回来了,你要是不想画画就别画了,别浪费了纸笔了,早点睡觉吧。” 裴折玉顺着他的视线低头,他今日做的画确实不好,虽说没有晕成一坨一坨的,但也差不多了。裴折玉索性将画笔扔进笔洗,转身洗手,苦笑道:“今天没什么心情画画。” 谈轻揶揄笑道:“二哥在行宫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你放心不下,哪儿还有什么心情画画?” 裴折玉拿干手帕擦了擦手,便过来要抱谈轻,这回谈轻没再躲,插着切好的桃子喂他。 “尝一个?” 裴折玉张口咬下,“很甜。” 他说完又低头亲了亲谈轻嘴角,谈轻笑着往后躲了下,没好气道:“热死了,快松开我!” 裴折玉被嫌弃了也没说什么,先亲完再松手,谈轻再给他葡萄时他摇了头,“你吃吧。” 他一向不爱吃甜腻的水果,谈轻也就自个儿吃了,还不忘催促他,“那你快去洗澡,上次在行宫那边的小镇上酒楼吃饭,有道鱼我没吃上,明天我想去吃,你要不要去?” 裴折玉正应了声要走,闻言愣在原地,缓慢地回过头来,丹凤眼看着谈轻,似有不解。 谈轻也不装了,直言道:“前两天我上哪儿你都跟着,今天大半天不见人,晚上饭不好好吃,话也没几句,当谁看不出来你想回行宫?明天我们就在附近镇上等消息,万一出了什么事再决定要不要回去。” 裴折玉愣了下,回来拉住谈轻的手,“我确实不放心,想回去看看,可谈夫人也说了,这种时候我们最好按兵不动,我也答应过他了。也就是这两天,我们等消息就是。” 谈轻撇嘴说:“那是你答应的,可不是我答应的。再说了,要是你没回去,万一行宫出点什么意外,那你岂不是要后悔一辈子?” 他放下果盘,指着裴折玉说道:“说好了,我们明天只是去行宫附近镇上,偷偷回去吃个鱼,吃完后天色晚了只好留宿一夜,要是行宫一切顺利,我们就再偷偷赶回来!” 他这些说辞都是拿来应付外人的,裴折玉不会不明白,便是因此,裴折玉没忍住上前抱住谈轻,扬唇笑叹,“我只怕我会忍不住想回行宫,这些年来,二哥一直待我不薄,万一他真的出事,我也很难心安。” 谈轻点了点头,抬头亲了亲他嘴角,笑容无奈,“我知道,你要是真的像谈夫人劝的那样,留在这里等消息,那就不是你了。裴折玉,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就是很容易心软,别人对你有一点点好,你就会掏心掏肺地还回去,但要是你不是这样的,要是去年我在京郊遇刺的时候你没有来接我的话,我也不会喜欢你。” 裴折玉将他抱得更紧,“若我当时没有主动去找你,轻轻会跟成亲时说的那样与我和离吗?” 谈轻看他这么紧张,笑说:“倒也没有到这个程度,我累了的时候也想找个安心的地方待一会儿,你身边就很好。当然了,你那么担心二哥,我是有一点点小小的吃醋的。” 他伸手跟裴折玉比了比,大概也就是米粒那么大。 裴折玉反而近乎惊喜地握住了他的手,“真吃醋了?” “一点点啦。” 谈轻不明白他吃醋裴折玉有什么好高兴的,那双丹凤眼亮得不可思议,好像碰上什么天大的喜事一样,被他这么盯着,谈轻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忙正经道:“好了,其实我也想知道二哥会做什么。而且我们做了这么久宁王派的人,不是二哥这一次将我们赶走就能划清界限的。去年我们给二哥筹药材,我们去赣州时二哥也在京中为我们周旋许久,你入朝后他也帮了你许多,这份人情我们总是要还的。” 第394章 谈轻暗叹一声,捧着裴折玉好看的脸说:“万一后天二哥会出什么事,我们就当还这份人情,回行宫看看,要是一切顺利,我们就当什么都不知道,日后也就不会有遗憾了。” 裴折玉与他对视片刻,低头用额头抵住谈轻的眉心,眸中笑意有些感激,也很是欢喜。 “我知道,谢谢轻轻。” 谈轻睨他一眼,笑着推开他,“跟我还谢什么?还不快去沐浴?早点睡,明天早点出发。” 裴折玉却不愿意松手了,又将谈轻抱回去,低头亲了亲谈轻耳垂,“我想好好感激轻轻。” 谈轻挑眉,“以身相许?” 裴折玉眨了眨眼,慢慢点头。 他敢应,谈轻都不好意思,红着脸推开他,催道:“不行,明天还要赶路,赶紧去沐浴!” 裴折玉眼神无奈,深深看了他一眼,这才出门,可没走出几步,又回过头亲向谈轻嘴角。 “轻轻可以吃醋,但你要一直记得,我只喜欢你。” 他说完弯了弯稍显清冷的丹凤眼,便转身走出房间,留下身后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情话羞得脸颊通红的谈轻,嘴角抽了抽,没忍住笑起来,哼着不知名的曲调接着吃水果。 翌日一早,两人便坐着马车偷偷往行宫附近的小镇而去,时间还算充足,路上慢吞吞地走着,晌午也到了镇上,去酒楼吃了鱼,天也黑了,一行人便在镇上的客栈投宿。 隔日,就是太后寿辰。 这日一早,行宫就热闹起来了,鼓声远远传出去,在小镇上依稀都能听见。谈轻起得晚,打着哈欠边吃早饭边看街上买来的报纸,今年太后圣寿,裴璋早已大赦天下,不过圣寿节具体一般报纸都不敢登报。 到了镇上,裴折玉的心就定了下来,与谈轻约定的一样,只在这里等消息,闲的无事便在房间里写写画画。谈轻陪着他在屋里看了半天话本,等行宫有消息传出来时已经到了傍晚,谈轻正趴在桌上打瞌睡。 行宫的飞鸽传书送过来时,谈轻困得眼泪都出来了,揉着眼睛站起来伸了伸腰,走到裴折玉身边与他一起看,看完后谈轻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太后寿辰上有刘家旧人状告皇后谋害先皇后?还真的是这个。” 裴折玉将信递给他,也松了口气,“太后寿宴被中断,只有皇后被告发,行宫一切正常。” “那就好。” 看完信谈轻也放心了,笑道:“这下能放心了吧?” 裴折玉轻咳一声,伸手揽住谈轻肩头,“辛苦王妃陪我来走这一趟了,我们这就回去吧?” 偷偷过来前谈轻连来这里的借口都给他找了,裴折玉又怎么会不明白谈轻对他的用心? 如今没出事,他们也该走了,偷偷来偷偷走,最好不要让裴璋的人发现,避免惹出事端。 谈轻也没什么好说的,即刻就让人收拾东西,出了客栈坐上马车,缓缓驶出这座小镇。 岂料刚出小镇不多时,便有人骑马追了上来,听见动静,谈轻掀开帘子看了一眼,裴折玉朝外看去,叫来燕一,“怎么回事?” 燕一早已将人拦下,听裴折玉询问,索性将人带过来,“殿下,是安插在行宫的人手。” 闻言,裴折玉与谈轻相视一眼,面色凝重起来。 “出什么事了?” 那人跳下马,来不及行礼便急道:“殿下!行宫出事了!太后寿宴提前散席后,只有宜嫔和宁王去见过皇上,之后不知发生何事,宁王妃和小皇孙被皇上派人看守起来,整座行宫也被封锁起来,只进不出!” 那人说着急忙跪下,“属下察觉不对,及时离开行宫,当时皇上正派人搜查宁王住处,属下听见带头的侍卫说,宁王殿下谋逆。” 其实看到他出现,谈轻就知道行宫肯定出事了,听他说完,谈轻暗叹一声,按了按额角。 没想到宁王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可他还是失败了…… 裴折玉神色一紧,“宁王如何了?” 那属下垂头道:“属下不知,宁王自从进皇上的寝宫后便没再回来,听闻皇上震怒……” 他没再说下去,但从他的话可以看出来,行宫情况不妙,宁王再受宠,这次也是悬了。 裴折玉攥紧拳头,拧眉不语,却回头看向谈轻。 谈轻不用想都能看明白他的意思,裴折玉想回行宫看看,可又怕连累他跟他一起受苦。 果然,裴折玉松开五指,轻轻拉过谈轻的手,“轻轻,你先回庄子吧,我去行宫走一趟。” 谈轻原本都想好怎么回答了,听到他这话,还是没忍住火气往上窜,目光幽幽看着他。 “让我一个人回庄子躲着,你去行宫找裴璋领罚吗?” 裴折玉捏了捏他的手心,哄道:“我不想看你受伤,你乖乖的好不好,我很快就回来了。” “不好。” 谈轻摇头道:“我也不想你受伤,所以你不能自己一个人去行宫,要回去就一起回去。” 他也不跟裴折玉废话,转身在行李里取出一本奏章递给裴折玉,“回行宫也要找个由头,拿着,不许废话,我们这就回去找裴璋。” 裴折玉不由一愣,低头打开奏章,怔怔道:“漠北细作……偷盗玻璃工艺?这是裴世子……” 谈轻按住他手背说:“前天裴彦写信告诉我,有人跟着他混进玻璃厂,想偷玻璃工艺,他把人抓住了发现是漠北细作,我就让他写一本奏章,要是有什么就带去见裴璋。” 谈轻故意冷下脸,瞪着裴折玉说:“偷玻璃只是小事,但漠北细作混入京中这种事应该足够让我们进入行宫见裴璋,我们也能趁机打听宁王的事,可更多的我们只怕帮不了。” 他这话说的很现实,不管是人手还是在朝中的势力、帝王的宠信,宁王都远胜于裴折玉。 如果裴璋铁了心要杀宁王的话,裴折玉回去肯定是捞不出宁王的,只能见他最后一面。 裴折玉抿紧薄唇,到底还是在谈轻手中拿过奏章,倾身抱住谈轻,“我知道,多谢轻轻。” 他很是珍重地抱着谈轻,丹凤眼中涌现温暖笑意,感慨道:“轻轻是我的王妃,更是帮我最多的人,我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你才是。” 这种关头,谈轻也不跟他说什么废话了,拍了拍他后背,便吩咐马车外的燕一,“去行宫。” 镇上离行宫不远,快马加鞭,不到两炷香,马车便到了行宫门外,禁军果然严防把守。 下马车时,裴折玉紧紧握住谈轻的手,叮嘱道:“奏章交给我,上次裴璋将我们赶回京城时足以看出他对你不满已久,一会儿见了他,轻轻就不要说话,免得被他迁怒了。” 谈轻点头,“行。” 看着晦暗天幕之下的行宫,谈轻也深吸了一口气。 二人这便带人进去,到行宫门前被禁军拦下,裴折玉取出隐王令牌才被放进去,他们没再路上逗留,直奔裴璋在行宫的寝宫。 刚到裴璋寝宫前,二人便迎面撞上扶着额头被人搀出来的总管太监张来喜,宫人匆匆向二人行礼,张来喜反应过来也躬身叫人。 “隐王殿下,隐王妃?两位小殿下怎么回来了?” 寝宫外华灯高悬,足以看清张来喜额头上的血,到底是裴璋身边的总管太监,裴折玉便问:“有事要禀报父皇,张公公怎么伤了?” 张来喜逢人都笑,今夜却笑得很勉强,大抵是伤口疼得厉害,“没事,不小心撞了柱子……隐王殿下有什么事,老奴进去通报吧?” 裴折玉正要开口,寝宫里便传出乒铃乓啷的动静,像是摔瓷器的声音,张来喜干笑道:“宫人不小心摔了东西,让殿下见笑了。” 这是皇帝寝宫,哪个宫人胆大包天敢摔东西? 这总管太监的谎言也太拙劣了些,谈轻轻咳一声,扯了扯裴折玉衣袖,裴折玉便道:“本王没什么要事,只是抓到了几个漠北细作,想禀报父皇。张公公还是先去包扎吧?” “漠北细作?” 张来喜眼珠一转,摇头道:“老奴没什么事,多谢殿下关心。不过陛下正在气头上,殿下若是不急,便将奏章交给老奴,老奴给您递进去就是,没必要在这时惹陛下不快。” 裴折玉回头看了眼谈轻,便干脆地将裴彦的奏章交给了张来喜,“那就有劳张公公了。” 张来喜笑着接过奏章,又回头看了看身后几个宫人,飞快而小声地说道:“隐王殿下可知道,陛下命人备了鸩酒,要赐死宁王殿下和宜嫔?老奴也是看着宁王殿下长大的,心中实在不忍,便被陛下迁怒了……” 他说着意味深长地看向裴折玉,“老奴就是想,宁王殿下也是太后娘娘看着长大的,若是太后娘娘知道此事,定也会不忍心吧?” 他这话说得很小声,语速飞快,可离他近的裴折玉和谈轻都听见了,二人脸色顿时变了。 张来喜却面不改色,笑吟吟地将奏章拢入袖中,“夜深了,陛下也快要歇下了,殿下放心,待陛下得了空,老奴定将奏章递上去。” 第395章 他这副作态,好像刚刚跟他们说宁王要被赐死的事不是他告密的一样,裴折玉压下心中震撼,薄唇微抿,露出一笑,“是了,夜深了,本王就不搅扰父皇了,有劳公公了。” 张来喜面上笑着,眼神却急切看向太后寝宫的方向。 裴折玉没再多说,拉着谈轻转身便走,步伐匆忙。谈轻只能快步跟上,脸色微微发白,压着声音问他:“看来裴璋气得不轻,居然要赐死宁王……裴折玉,现在怎么办?” 裴折玉沉吟须臾,“找太后。谁也阻止不了裴璋,除了太后,太后不会看着二哥死的。” 谈轻思索了下,点头道:“是了,看样子,太后还不知情,那我们不能再拖了,快走!” 第183章 所幸这里是行宫不是皇宫,皇帝与太后的寝宫都在行宫位置最好的宫殿,相距不远,可太后宫门前照样有不少禁军守门,裴折玉和谈轻刚到宫门前,就被人拦下了。 还是他们认识的,皇帝身边的禁军副统领萧统领。 “隐王殿下,隐王妃,陛下吩咐过,太后身体不适,今夜不论是谁来,都不能让人进去。” 裴折玉道:“若是本王有急事要求见太后呢?” 萧副统领微微低头,依旧硬邦邦地回道:“这是陛下的旨意,还望隐王殿下莫要为难卑职。” 谈轻本就心急,张来喜是裴璋的总管太监,他说裴璋已经让人备了鸩酒,只怕今晚见不到太后宁王就真的没了,这萧副统领往日跟他们和和气气的,今日一点情面也不给? 可他毕竟是奉命行事,谈轻急道:“那要是人命关天的急事,我们也不能进去见太后吗?” 萧副统领只道:“陛下吩咐下来,卑职不敢不从。” 裴折玉看着禁军严防死守的寝宫,到底拉住了谈轻,“罢了,别让萧副统领为难,走吧。” 谈轻皱着眉头回头看他,倒是萧副统领俨然松了口气,拱手道:“恭送隐王殿下隐王妃。” 谈轻还没说要走呢,闻言又回头瞪萧副统领,裴折玉没有发话,强拉着谈轻离开宫门。 谈轻频频回头看着太后寝宫,又急又不解地小声问裴折玉:“不是说好来找太后去救宁王吗?可是我们现在连太后的面都没见到!” 裴折玉揽着他往外走,在他耳边低声说:“看来裴璋是铁了心要赐死二哥,今晚才会派人来太后宫里守着,我们是很难进去了,不过明的不行,就来暗的,总是要进去的。” 谈轻冷静下来,又回头看了看太后寝宫前守着的禁军,便拉着裴折玉往暗处走出,“我知道一个地方很容易进去,快,跟我过来!” 他走得飞快,反倒比裴折玉还急,明明来之前是他自己说这事帮不上忙,提醒裴折玉要冷静的,裴折玉暗暗失笑,只好快步追上。 谈轻前些天在行宫闲逛,也不是白逛的,加上天天都要来太后这里请安,路况熟得很,不一会儿就拉着裴折玉绕到了太后寝宫的另一侧,高高的院墙下是一大片花丛,向来很少人经过,也没有禁军守着。 谈轻拉着裴折玉走到院墙下,挽起袖子跃跃欲试,“这里晚上很少人来,但墙后面就是太后寝宫,裴折玉,搭把手,我爬进去!” 裴折玉还以为有什么侧门可以走,没想到是爬墙,然而谈轻已经准备好了,一脚踩上院墙墙脚,攀住了比他还高一大截的墙头。 裴折玉来不及多想,忙上前扶住他,“小心!” “没事。” 谈轻一边使劲往上爬,一边抽空回道:“不过是翻墙而已,小意思,等我爬上去再拉你!” 虽说穿过来一年,训练了十几年的经验还在,谈轻两三下爬上了墙头,便回头朝裴折玉伸手。裴折玉担忧他的小身板拉不住自己,神色紧绷,便吩咐燕一过来搭把手。 岂料裴折玉刚踩着燕一脊背爬到墙头上,不远处就闪烁起灯笼火光,是禁军巡逻过来了。 燕一看见很快走到这边的禁军侍卫,忙道:“殿下和王妃先进去,属下和福生引开他们!” “好。” 裴折玉点头,看着越来越近的禁军侍卫,再看院墙下的平地,先跳了下去,便回头接谈轻。谈轻倒还好,让福生小心跟着燕一,便轻松地跳下墙头,被裴折玉接了满怀。 院墙有些高,乍一跳下来谈轻都有些腿麻,抖了抖腿立马拉着裴折玉往太后寝殿跑去。 万幸,最近太后睡得不好,喜欢清静,没有让侍卫进去守着,只有小猫两三只的宫人时不时走过,都静悄悄的不敢出声。两人很快到了太后寝殿前,大殿里亮着明亮的烛光,可见太后这时应当还没有睡下。 寝殿门前还有一些宫人守着,窗纸内也有好些宫人的倒影,谈轻和裴折玉相视一眼,便直接往寝殿门前走去,门前守着的几个宫人吓了一跳,看清楚二人后忙屈膝行礼。 谈轻摆手道:“别行礼了,快去通报太后,隐王殿下和隐王妃求见,有要事要禀报太后!” 几个宫人应声,匆匆入殿,不一会儿,便又出来了,但出来的人还有安阳县主程若蝶。 程若蝶是太后侄孙女,这大半年来一直侍奉太后身侧,见到二人,她缓缓屈身行礼,“隐王殿下,隐王妃,太后刚喝过药睡下了,不便见客,你们若无事,便先回京城吧。” 谈轻看着殿内灯火说:“可我们有急事要见太后。” 程若蝶看了眼身后几个宫人,便缓步近前,低声道:“隐王殿下和王妃本该回京,今夜实在不该回来才是。今日寿宴上出了些事,太后心情不佳,殿下和王妃还是先走吧。” 程若蝶愿意跟他们说这些,也是愿意交好的意思,裴折玉便开门见山道:“太后可以不见我们,但请安阳县主务必帮我们带一句话,父皇要赐死二哥,太后若不去就晚了。” 谈轻重重点头,“安阳县主,时间不等人啊!” 程若蝶面露愕然,睁大眼眸,听谈轻催促仍是有些不可思议,“殿下,王妃,此事当真?” 裴折玉道:“千真万确。” 程若蝶攥紧绣帕,很快做了决定,“殿下和王妃稍等片刻,臣女马上就去禀报太后此事!” 她说完屈身行了一礼,便带着侍女匆匆回了寝殿。 看着程若蝶匆忙的背影,谈轻心中有些惴惴不安,转眼看向裴折玉,伸手握住他的手。 “太后会出面吗?” 裴折玉薄唇微抿,紧紧回握住谈轻的手,面色沉重,丹凤眼里也有几分不安,“应当会吧。” 看着长大的孙儿要被她的儿子赐死,万一太后眼中还是裴璋更重要一些,可能不会出面。 二人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眼,也同样心存侥幸,紧紧牵着手,齐齐看向紧闭的寝殿大门。 好在很快殿门重新打开,程若蝶急急忙忙出现在殿门前,“殿下,王妃,太后要见你们!” 谈轻面露喜色,回头看向裴折玉,裴折玉却深吸一口气,神色凝重地牵着谈轻入了殿中。 太后果然还未歇下,花白的发髻上早已卸下钗环,穿着一身深色常服,约莫是快要就寝了,他们进来时,太后正扶着嬷嬷的手从内殿走出来,裴折玉忙带着谈轻行礼叫人。 没等他们开口,太后便沉下脸道:“你们两个今夜为何回来哀家也不问了,方才你们让若蝶告诉哀家宁王的事,是谁跟你们说的!” 裴折玉仍是跪了下去,“回太后,方才孙儿与王妃回行宫拜见父皇,正巧碰到父皇身边的张公公,二哥被赐死之事是张公公告诉孙儿与王妃的。孙儿不敢耽误,马上赶来太后宫中,未料在门外被萧副统领带领禁军拦下,想来父皇是真的要赐死二哥!” 谈轻便也跟着跪下,急道:“我们过来时费了一些时间,张公公也没有跟我们说清楚,太后,万一我们回去晚了,宁王他就……” 他没把话说完,顿了顿,看向裴折玉,说道:“求太后救救二哥吧,他可是您看着长大的!” “张来喜……” 太后苍白的面容怔了怔,脸色变得很难看,身后的程若蝶与嬷嬷忙扶住她,她摆了摆手,面上露出急迫之色,“扶哀家去见皇帝,哀家要看看,他为何赐死要哀家的孙儿!” 她说完便要出门,但绕过裴折玉和谈轻二人后,她稍稍冷静下来,浑浊眼眸变得冷厉。 “你们也跟哀家过去,若是胆敢欺瞒哀家,你们今夜偷跑回行宫,哀家定不会饶过你们!” 看来太后果然没有放弃宁王,裴折玉暗松口气,回眸与谈轻相视一笑,哑声应道:“是。” 太后毕竟病了,体力不支,嬷嬷很快吩咐宫人抬来轿辇,匆匆往皇帝宫中赶去,裴折玉也拉起谈轻,二人一路尾随在太后身后。 再次回到皇帝行宫时,跑了一路的裴折玉和谈轻二人身上都累出了汗,却顾不上自己,匆忙上前扶太后下轿,太后只让程若蝶和嬷嬷搀着,便大步进了皇帝寝宫,一路上侍卫宫人皆不敢阻拦,“皇帝人呢?” 第396章 守在皇帝寝殿前的太监忙不迭迎上来,谄媚讨好,“参见太后娘娘,陛下刚刚歇下了……” 太后厉声打断他的话,“哀家要见皇帝,皇帝人在哪里?听闻宁王也在这里,他们人呢?” 那太监支吾道:“陛下他……” 太后看他半晌回答不上来,反倒一直拦在她面前,面色微变,冷斥道:“既然不会说话,就将舌头绞了,来人,将这奴才拖下去!” 那太监吓得浑身一软,当即跪了下来,“太后饶命!陛下不在寝殿,可陛下不让奴才说……” 太后原本察觉不对,绕过他要闯入皇帝寝殿,闻言沉着脸回头,“皇帝到底在哪儿,说!” 那太监抖了抖,低头跪拜下去,颤声道:“陛下,陛下在后殿!陛下让张公公备了鸩酒,要赐死宁王殿下和宜嫔,一炷香前已亲自过去了,陛下说,不能让太后知晓此事……” 他还没说完就被太后身边的嬷嬷一脚踹倒,“你这奴才,这么大的事竟敢瞒着太后娘娘!” 太后不知是气是急,呼吸急促起来,险些往后栽倒,嬷嬷和程若蝶忙扶住他,“太后娘娘!” 闻言,裴折玉和谈轻暗暗对了一眼,无不紧张。一是怕来晚了,二是怕太后急岔了气。 还好太后很快喘过气,摆了摆手,看那太监又爬回来跪下,眸光凌厉道:“给哀家带路。” 那太监不敢不从,一骨碌爬起来,带他们去后殿。 看太后脸色惨白,却执意跟上,谈轻心中愈发不安,与裴折玉对视一眼,忙低着头跟上。 到后殿的路并不长,饶是太后年事已高身体有恙,也在嬷嬷和程若蝶的搀扶下尽量快的赶了过去,远远便见到后殿门前守着的御前总管太监张来喜,他额头已经包扎起来,正焦急地在紧闭的殿门前来回踱步。 远远见到太后,张来喜皱着的眉头登时舒展开来,圆胖的身板迎上前来,万分惊喜地喊道:“太后娘娘!您老人家怎么这么晚来了!” 太后直直走到后殿大门,看了没看张来喜一眼,便指派身后跟来的宫人,“给哀家砸。” 张来喜哎呦一声,一脸为难,“太后娘娘,这可……” 他也就是嘴上喊了一声,那几个膀大腰圆的嬷嬷近前砸门时,他二话不说就让开了道。 几个嬷嬷力气大,当即把大殿殿门给砸开了,门开的刹那,里头便传出来裴璋的怒斥—— “朕要你死,你就要死!来人,给朕灌下去!” 一听这话,谈轻也着急起来,宁王要被灌鸩酒了? 殿门被推开,远远便看见殿中皇帝坐在上首,而一男一女被押着跪在殿中,一些宫人端着酒盏,似乎正要给那名女子灌下去。 那两个背影,谈轻一眼就能认出来是宁王和宜嫔! 太后看在眼里,呼吸一紧,挥开嬷嬷和程若蝶进殿,苍老声音满是急切,“哀家便要看看,哀家在这里,谁敢赐死哀家的孙儿!” 她话音落下,殿中霎时跪了一地,裴璋神色微变,也在上首座位上站了起来,“母后,你……” 嬷嬷和程若蝶急忙追上,裴折玉和谈轻也跟着进去。 太后已许多年未动过这么大的肝火,快步走向宁王。 宁王脸色苍白,脸颊上赫然有着一个红肿的巴掌印,见到太后也是一愣,“皇祖母……” 太后看见他还好好的,赫然松了口气,再看向边上跪着的宫人手中酒盏,直接拂落在地,褐红色的酒水落地,一息之间就将地上的毯子腐蚀出许多黑水,果然是鸩酒。 太后的面色当即沉下来,“皇帝,这是怎么回事?” “母后怎么来了?”裴璋面色几变,从上面走下来,并未直接回答太后的问题,等走近太后时,他这才留意到跟随太后进来的裴折玉和谈轻,眸光暗了暗,“老七怎么也在?朕记得,你此刻该在京中才是。” 听他问话,因见到宁王安然无恙而暗松口气的裴折玉和谈轻二人后知后觉裴璋要问责之意,跟随程若蝶等人跪下来给皇帝行礼。 “是哀家让他们回来的,哀家生辰他们不在,哀家不放心。先前哀家病着,不知道那高僧说过什么话,叫你们也跟着瞎胡闹了一出,今日哀家想见他们,就让他们来了。” 太后仍直直看着裴璋,指着地上鸩酒的手都在颤抖,“皇帝不跟哀家解释一下,这是何意?宁王是你的亲骨肉,他犯了什么错,让你动了要杀他的心思?你不在乎他哀家在乎,他可是哀家亲眼看着长大的!” 没料到太后会给他们说话,谈轻怔了下,低头偷偷看向裴折玉,裴折玉朝他小幅度摇头。 既然太后愿意将此事圆过去,他们便不必再插嘴。 思及此,裴折玉看向宁王,他看去似乎有些走神。 裴璋没有回答太后的问题,脸色有些难看,笑容勉强,“母后,你还病着,这些事不必你费心,你先回宫歇着吧,朕会处理此事。” 太后摇头,面色严厉,也有些不满地看着皇帝,“哀家若是回去了,皇帝还要杀宁王?” 宁王恍然回神,眸光惊愕略过裴折玉和谈轻,随即跪在太后面前,“皇祖母,是孙儿错了。” 身旁不远的宜嫔刚被宫人松开,约莫是喘过气了,向来端庄的她此刻金钗凌乱,笑容极讽刺地在地上爬起来,“皇上自然不敢告诉太后他为什么要杀宁王,因为他曾经杀了宁王的生母,他追封的先皇后,我的亲姑姑,他是要对我刘家血脉赶尽杀绝!” “放肆!” 皇帝急斥道:“这里没有你这贱妇说话的份!来人!” 他一声令下,跪在地上的宫人忙奉命扣押宜嫔,宜嫔闷哼一声,一边挣扎一边近乎癫狂的骂道:“裴璋,你这个昏君!你对不起先皇后,对不起刘家,你还我刘家上百人命!” “拉下去!” 皇帝慌张吩咐,显然不想让宜嫔再多说出什么秘密。 太后闻言也是脸色一变,眉心紧锁,“让她留下来,哀家倒要听听,她究竟想说什么。” 皇帝神色有些不满,但话中的怒火依然是刻意压抑着的,“母后可知,这贱妇和这逆子今夜险些要了朕的命?否则朕能赐死他吗?” 这话一出,程若蝶和几个嬷嬷脸色大变,低下头不敢出声,谈轻随大流跪着,目光没忍住往宁王身上飘。宁王没有为自己辩解,仍笔直地跪在那里,半阖眼眸,异常安静。 又或者说,他好像是绝望了,无论裴璋如何处置他。 太后沉默须臾,沉声道:“老七,谈轻,蝶儿,你们都先下去,哀家与皇帝有话要说。” 程若蝶乖巧应是,起身退下。 谈轻看了眼裴折玉,见他点了头才跟着起身出去。 三人带上嬷嬷宫人出了后殿,只有张来喜和太后身边最信任的老嬷嬷跟随太后、皇帝、宁王和宜嫔留在里面,殿门一关,阻隔了里面的声音,殿外显得安静得有些可怕。 他们都没有听到太多,却都知道了宁王谋逆的事,更清楚这种事不能多说,众人都有些不安,程若蝶也一样,带着丫鬟站在不远频频看向后殿殿门,约莫是在担忧太后。 谈轻看在眼里,拉着裴折玉走到角落里,小声道:“刚才宁王的样子不太对劲,不知道我们来之前裴璋跟他说了什么,但就算我们及时赶到了,裴璋好像也铁了心要他死。” 裴折玉看着远处紧闭的殿门,眉头轻皱,“我们已经帮不上忙了,但愿太后能保住他吧。” 谈轻暗叹一声,跟着回头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虽然还有许多疑惑,不知道宁王到底怎么回事,可事到如今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谈轻拍了拍裴折玉手臂,叹道:“等结果吧。” 这一等,就等了许久。 燕一和福生也找了过来,他们两个没什么事,就是引开了几个禁军侍卫,在外面绕了一圈又回来了,跟着他们继续等待结果。 小半个时辰后,后殿大门打开,程若蝶看见太后,神色担忧地上前搀扶住她,“姑奶奶?” 太后神情疲惫,似乎已经耗尽了精力,摇了摇头,由着她和嬷嬷搀扶,“扶哀家回宫吧。” 她按了按额角,见裴折玉和谈轻近前,眸中闪过一丝淡漠寒意,又道:“你们随哀家来。” 裴折玉顿了顿,垂头应是。 与来时的风风火火不同,太后走时似乎格外疲乏,也只有她从后殿里走出来。跟上太后的轿子时,谈轻小声问裴折玉:“太后什么意思?我们就这么走了,宁王会不会……” “太后的意思,我一时也不明白。”裴折玉缓缓摇头,便握紧谈轻的手,认真叮嘱道:“一会儿跟紧我,若要罚我,你不必替我说话。” “那怎么行?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受罚?”他这么说,谈轻又紧张起来了,“会不会有事?” 裴折玉与他十指相扣,“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第397章 谈轻听他言下之意是出事的话他会一个人顶罪,谈轻便抱住他的手臂,“我不要你出事。” 裴折玉笑了笑,温声哄道:“那我们都好好的。” 谈轻决定跟他回行宫就知道有可能会受罚,也做好了准备,他很了解裴折玉,裴折玉肯定会自己一个人揽罪,这不是他想见到的,他故意冷下脸警告道:“不许丢下我。” 这一晚上来来回回的,最后还是进了太后的寝宫,太后身体有些不适,命人送上参茶,坐下缓了缓,便让程若蝶带宫人退下了。 独独留下了裴折玉和谈轻,还有她最信任的嬷嬷。 熟悉的感觉涌上谈轻心头,让他回想起去年端午宫宴后,皇后派人给程若蝶下药,想让孙俊杰与她生米煮成熟饭娶了她,结果被他们救出程若蝶,还换成了赔钱货,事后也被太后问责过,也是这么个场景。 谈轻抿紧嘴角,才没有让自己在太后面前笑出声。 空荡荡的寝殿里只有这么几人,稍微一点动静都会被放大数倍,太后头疼得厉害,让嬷嬷按着太阳穴歇了一会儿,才摆手让她停下,睁开已变得浑浊的双眼,目光却极锐利地落到了裴折玉和谈轻身上。 “方才在皇帝面前,哀家没有揭穿你们,你们是因何回来的,哀家也想听听。别想糊弄哀家,张来喜是哀家多年前安排给皇帝的人,消息是他让你们带过来的,可你们突然回行宫,总不能当真是为了抓到几个偷窃玻璃新工艺的漠北人,来讨赏吧?” 太后搁下手中捧着的参茶,沉声道:“解释吧。趁哀家还能给你们机会,给哀家说清楚。” 谈轻还记得裴折玉的话,没有开口,只默默看向裴折玉,便见裴折玉取出几封眼熟的书信,他一眼认出,那是钟思衡先前查到关于宁王生母,也就是先皇后之死的书信。 裴折玉道:“回太后,我们回来是因为查到一些事,猜测二哥要出事。先前二哥将我们赶回京城时不太对劲,孙儿放心不下,又担忧是自己多虑,便等到天黑才回行宫。” 太后身边的嬷嬷取了信件拆开,查看过后才交给太后,太后眯起眼睛在灯下看着,眉头慢慢皱紧,放下书信时脸色有些冰冷。 “老七,有些事不是你该查的,你的手伸得太长了,可知会犯了帝王大忌,惹火上身?” 裴折玉掀开衣摆跪下来,面不改色道:“孙儿知错,孙儿调查到这些事之前,并不清楚背后会有这样的隐情,只是出于担忧二哥,也相信以二哥的性子,绝不会伤害父皇。” 谈轻见状也跟着跪下来,小心偷看上面的太后。 太后笑了笑,却突然将那书信拍在茶几上,怒道:“你查之前不知道,查到这些事之后呢?今日是哀家寿辰,宁王和宜嫔在哀家寿宴上告发皇后,你可知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太后冷笑道:“老七,你自幼是什么样的,哀家虽然不管,却也知道。你早就查到先皇后是被皇后谋害,却隐瞒不报,不就是想等着宁王将皇后和太子拉下去,等着宁王犯错,等着他们这些做哥哥的一个个倒台了,你就有机会可以争这个太子位吗?” 裴折玉垂头,“孙儿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太后拂袖推开茶几上的参茶,瓷器碎了一地,茶水沿着地板缓缓往外流淌,“去年来行宫,你为何被赶回京城,你以为皇帝没发落你,哀家便不知道吗?你是没有动手,可你动了那心思你就该死!是宁王保了你,你才有今日!” 谈轻吓了一跳,眨了眨眼,担忧地看向裴折玉。 没想到太后居然是来翻旧账的,他们不会完了吧? 裴折玉仍垂着头,“孙儿明白。” “你明白,你就这样害宁王?” 裴折玉摇了头,抬头看向太后,“孙儿不敢,孙儿没有提前回来,确实也有私心,孙儿知道,二哥心有不甘,先皇后的死和二哥的天生残疾,都是皇后直接造成的。这笔债,二哥应该向皇后讨,孙儿希望二哥能顺利,绝不会盼着二哥今日出什么事。” 太后冷笑,“你以为宁王是冲着皇后和太子去的?先皇后之死,你都查到皇帝也牵扯其中了,你又怎会猜不到宁王心中有怨?” 裴折玉道:“孙儿猜到二哥有怨,但孙儿认为,二哥向来孝顺,他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太后紧紧盯着他的神情,似乎要拆穿他的谎言找到他的漏洞,可并未能如愿,她摇了摇头,笑容讽刺,“是啊,宁王没有动手,可是他纵容宜嫔给皇帝下毒,宁王孝顺,最后关头还是阻止了宜嫔,也害了他自己……皇帝是哀家的儿子,宁王是哀家的孙儿,今夜是你来向哀家告密,让哀家落到这两难的地步,你要哀家帮谁?” 裴折玉抿唇不语。 太后问:“你收到消息,迟迟没来行宫,不仅是要借宁王之手,除去皇后和太子,也是要借宁王之手除去你父皇!老七,你用这一手借刀杀人时可还记得皇帝是你的生父?” 谈轻原本还在心里飞快想着搪塞的说辞,听到这里,也不用想了,太后全都看出来了。 不愧是跟裴璋没有血缘关系,却能被裴璋敬重的人。 她能做上太后也是有本事的。 裴折玉沉默须臾,反问太后:“太后可还记得,十九年前,后宫曾有过一位宁贵人?她叫宁芮,曾经是御史唐家十三郎之妻。” 太后怔了下,斥道:“老七,你生母是常氏,慎嫔!” 裴折玉笑道:“太后,孙儿身上流着谁的血,我心里有数。她是怎么入宫,如何生下我,我也清楚,十几年前我亲眼看着她死在我面前,心中确实有怨。当年也是二哥拉了我一把,这些年一直在照顾我,他希望能化解我心中的怨恨,我也将他当成亲人。我确实希望他一切顺利,不管他要做什么,但我也绝对不会盼着他死。” 他又问太后:“后宫之中,像我生母宁芮这样的女子,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连先皇后都是父皇可以随意舍弃的棋子,太后这么多年来当真毫不知情吗?像我生母宁芮被调换身份入宫,不就是太后帮父皇善后的吗?她们死的时候都还那么年轻,太后想起她们时会后悔吗?” “放肆!” 未等太后开口,她身边的嬷嬷便怒斥出声,眼看着太后气得脸色发白,裴折玉却笑了。 “她们都是活生生的人,她们也有自己的亲人,可在父皇眼里,她们的死却卑微得如同掐死一只蚂蚁一样。我心中确实不甘,我从未忘记我的生母,就像二哥,他也不会忘记先皇后,更不会忘记这么多年来,因为天生残疾而遭遇的白眼和耻笑。” 太后摆手让嬷嬷退下,神色复杂,“方才见到宁王时,哀家怀疑是他往日与你走得太近,被你带坏了,连你们的说辞都是如此相似。老七,宁王若出事,哀家饶不了你。” 谈轻咬了咬唇,拧眉看向裴折玉,他现在到底能不能开口说话?可他也快要憋不住了。 裴折玉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坦然地面向太后道:“太后放心,孙儿会竭尽全力救二哥。” 太后道:“你救不了。” 裴折玉道:“孙儿会拼尽全力。” 太后笑容淡去,凝望他须臾,末了按住额角,闭眼道:“走吧,回京去,这里用不到你。” 裴折玉思索了下,到底还是听话地俯身磕了个头。 “孙儿这就回京。” 太后面容尽显疲惫,似乎不欲多话,只摆了摆手。 裴折玉这便拉起谈轻退下。 殿中太安静了,安静到有些压抑,出了太后寝殿,谈轻下意识深吸一口深夜的凉风,心跳还有些急促,却被裴折玉牵着离开行宫。 谈轻想不通,“这就走了?” 裴折玉嗯了一声,丹凤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乏,“太后会尽力保全二哥,我们留下来,只会招人恨,先回王府等消息吧。” 谈轻其实没明白太后的意思,她明明那么生气,为什么突然间又松口,让他们离开了? 难道是先皇后和宁芮的死,让她有了一丝悔意? 见裴折玉不太想说话的样子,谈轻也没有多问,跟着他离开行宫,坐上马车连夜回庄子。 这一整天跑来跑去的,谈轻身体累得很,先是见皇帝又是见太后的,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放松下来,在马车上就睡着了,颠簸一夜回到庄子,当天又收拾行李回隐王府。 谈轻想了几天都没想明白,便听裴折玉的,回京该干什么干什么,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裴折玉目前无事可做,但他毕竟还是亲王,便处理了裴彦抓到的那几个漠北细作,扭送到顺天府衙门,闲下来就给谈轻算算账。 一直到五天后,八月初七。 皇帝提前从行宫返回京城,回京第一天,宫中传出几个消息,皇后、太子被禁足,宁王被幽禁宫中以及太后病重,这一次似乎格外凶险,裴璋下了圣旨要征召天下名医。 第398章 今年皇帝从行宫回来,整个朝堂乃至京城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低迷。据说皇帝近来在朝堂时常动怒,朝中仅剩下瑞王一派,也是天天被骂。名医被一个个请入宫中,又一个个被送走,还闹出太医险些被砍头的事,最后是左相跟一帮重臣拦下来了。 谈轻最近也不敢卖玻璃了,国公府的老国公也派人给他递信,叫他和裴折玉近来不用进宫也好,安安稳稳待在王府熬过这阵子。 可就在中秋前三天,宫中突然派人到隐王府,传达了太后的旨意,宣隐王妃入宫侍疾。 第184章 和先前在行宫时的侍疾不同,这回旨意一下,谈轻就得收拾行李进宫,而且就他一个人,没让裴折玉去,也没有叫其他皇子妃。 传旨的宫人还在等,裴折玉只能先让人收拾东西。 裴折玉神色凝重,拉着谈轻叮嘱道:“进宫后要小心行事,裴璋如今对你我很不满,太后未必会给你好脸色,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免得出错,我会尽快进宫接你回王府的。” 谈轻原本不紧张的,只是纳闷,被他这么一说,都有些紧张了,“我是个男妃,太后为什么会叫我进宫侍疾?旨意真的是她下的吗?” 裴折玉道:“你是男妃,便不必时刻随侍太后身侧,平日只要好好待在宫里安排的住处即可……”他说着说着自己也说不下去,将谈轻抱进怀里,环住他腰身的手臂很用力。 “进宫后要万分小心,我会让人去照顾你,每日给你传信,若在宫里受委屈一定要告诉我,我会去找国公爷商量,尽快让你出宫。” 谈轻眨了眨眼,笑了起来,拍着他后背哄道:“好啦,我又不蠢,知道在宫里该怎么做的,你放心好了,有外公在,裴璋和太后应该不会对我怎么样的,顶多就吓唬我一下。” 裴折玉仍是不放心,侧首亲了亲谈轻白皙的脸颊,“我现在有些后悔,为何要回行宫了。” 谈轻笑说:“你后悔也晚了,再说了,回行宫也是我做的决定,裴折玉,已经过去的事不要后悔。这次太后让我进宫侍疾,未必是因为我们回行宫让她不满,现在太后的身体是越来越差,但她要是想对付我们有的是机会,没必要把我叫进宫里折腾。” “那不仅仅是折腾我,也是折腾她自己,何苦呢?”谈轻其实不怕,反倒很有信心,“别忘了,现在漠北蠢蠢欲动,就算是为了留住外公,守住晋国,她都不会轻举妄动的。” 裴折玉摇头不语,正好这时宫人来催,他才不舍地松开谈轻,“等我,过几日就来接你。” 谈轻笑着点头,拍了拍他肩头,“我真的要走了。” 行礼已经收拾好,门外的宫人也在等,裴折玉只好送谈轻出门,扶着他上了马车,“小心。” 谈轻冲他笑了笑,弯腰进了车厢,掀开帘子朝他们摆了摆手。马车走时,裴折玉和福生等人就还一直目送他,直到马车走远。 马车顺利地进了皇宫,有宫人扶着谈轻下来,带他去了东六宫的一个角落,这里更靠近太子的东宫,离妃子们居住的后宫有段距离,是以前皇子们出宫建府前住过的皇子所,如今还有一位八皇子住在里面。 虽说如此,皇子所其实很宽阔,谈轻被安排到裴折玉出宫前住过的大殿,离八皇子的住处还是有一段距离的,也有不少宫人看着。 毕竟是入宫侍疾需要短住,福生和洛青洛白不便跟来,许多宫人太监将谈轻送到皇子所,安置了行李,便带谈轻去太后宫中。 谈轻身边一个熟人没有,倒也不慌,镇定地去了寿安宫。彼时刚过午时,太后歇下了,只见到程若蝶和太后身边的郭嬷嬷,太后也留了话,让他来了就先去佛堂抄经书。 又要抄佛经,不用想,谈轻就知道太后是真想折腾他,可太后病情是真的,他一个男妃也不好进太后寝殿,只好跟郭嬷嬷去佛堂,又看着郭嬷嬷拿出高高一摞的经书。 谈轻嘴角抽搐,“全都要抄?” 郭嬷嬷也就是太后身边最得脸的老嬷嬷,跟了太后一辈子,上回在行宫替太后斥责裴折玉的也是她,这位老嬷嬷对谈轻的感官也不好,于是揣着袖子垮着脸反问:“为太后抄写经书祈福,隐王妃觉得很为难?” “……没有。” 谈轻口不对心地翻开经书,叹息一声,再看郭嬷嬷时,露出真诚的笑容,“要是本王妃抄写经书能为太后娘娘祈福,让她好起来的话,本王妃愿意每天都过来为太后抄经。” 郭嬷嬷皮笑肉不笑,“那隐王妃就赶快动笔吧。” 谈轻回了她一个假笑,接过太后宫里的小太监躬身供上的笔墨,铺开宣纸,认命抄经。 抄经书也好,不用见人,不用说自己不想说的话。 叶澜没跟陆昭去宁川之前,谈轻几乎天天上课,每天会练字半个时辰,这段时间没练字倒也没有完全落下,很快就静下心抄写经书。 那郭嬷嬷就这么一直站在边上盯着。谈轻是无所谓的,她爱盯她就盯吧,他慢悠悠地抄书,也不着急,这一抄就是足足两个时辰。 从进宫后就没吃过东西的谈轻早就饿了,抄经书时滴水未进,郭嬷嬷也不说送杯茶来。 天黑了,有宫人悄悄入了佛堂,跟郭嬷嬷耳语几句,郭嬷嬷才近前来,看着支着下巴半天才描完一个字的谈轻,皱着眉咳了一声。 谈轻抬眼看去,“嬷嬷有事?” 郭嬷嬷垂眼看了眼纸上,见谈轻虽然后半个时辰都在瞎描,可这宣纸上倒是干干净净的,那字形也工整,严肃的面色稍缓几分,说道:“太后醒了,隐王妃过去请安吧。” 谈轻等了半天,总算是等到太后醒了,长吐一口浊气,便搁下毛笔起身,还不忘叮嘱给他磨了一天墨的小太监,“本王妃这就去。对了,好好看着本王妃抄好的经书,回头整理好了,本王妃要给太后看的。” 郭嬷嬷眼神莫名,“王妃请吧。” 谈轻假笑应好,洗了手便跟郭嬷嬷去见太后。这回进了太后寝宫,总算是见到人了,还见到了贵妃和慎嫔,去行宫那几天慎嫔禁足就结束了,这会儿人唯唯诺诺地跟在贵妃身边,搀扶着太后出来,太后脸色果然比在行宫时差很多,尽显病容。 皇后被禁足,后宫便交由王贵妃打理,贵妃会来侍疾也正常,谈轻没料到连四妃都没来,慎嫔居然会在,只好上前一一喊人。 “拜见太后娘娘,贵妃、母妃。” 殿中摆了一桌精美的菜肴,正是太后要用膳的时候,贵妃扶着太后坐下,笑道:“听闻隐王妃进宫来了,这会儿本宫才见着人。” 太后缓缓坐下,瞥了谈轻一眼,捻着佛珠点头。 “起来吧。” “是。” 谈轻起身,这才回答贵妃的话,“晌午来时太后娘娘刚睡下了,我便去佛堂给娘娘抄经。” 太后一个眼神,郭嬷嬷便上前回道:“隐王妃在佛堂抄了两个时辰经书,一直未曾离开。” 贵妃哎呦一声,掩唇笑道:“难怪太后娘娘叫了隐王妃进宫来,隐王妃是个有孝心的。” 谈轻哪儿知道她为什么夸自己,贵妃是个老狐狸,他不想搭茬,只道:“只是抄抄经书罢了,不算什么,太后娘娘身子可好些了?” “哀家都这把年纪了,好不好也没几日了。”太后面色淡淡,“隐王妃有这份心,日后便每日都过来为哀家抄两个时辰经书,如何?” 谈轻心说他就是不想抄也不能说不呀,只能笑着点头,“能为太后抄写经书是我的福分。” 太后笑了笑,“这次进宫来,倒是比以前会说话了。” 谈轻不懂医,但看太后的脸色确实病得严重,哪敢乱说话招惹她,挤出笑容,“我也只能为太后抄抄经书,太后娘娘不嫌弃就好。” 贵妃笑道:“说来也是,隐王妃在后宫多有不便,太后娘娘,不如就让瑞王妃和几个皇子妃都过来侍疾,也好给程姑娘搭把手。” 边上的程若蝶冷不丁被提到,脸上有些无措。 太后也没了笑容,淡淡说道:“哀家这里多的是人伺候,世子还小,离不开瑞王妃,再说那几个皇子妃全来了,哀家这宫里的人是伺候她们还是伺候哀家?这里有隐王妃就够了,贵妃也回去打理宫务吧,皇后犯了错,后宫交给你管着,你得看好了。” 贵妃笑容僵了下,“太后娘娘放心吧,臣妾是处理好了后宫的事才过来的,再说了,这天大的事也没有太后娘娘身体要紧!太后娘娘的身体好起来,陛下和臣妾才能安心。” 听这话,谈轻默默挑眉,贵妃这想着法叫她那两个儿媳妇进宫侍疾呢,没想到太后直接拒绝了,还让贵妃回自己宫里去。先不说太后为什么只叫他一个人侍疾,贵妃这意思,摆明了是看太后病重赶紧叫她两个儿媳妇进宫争宠,贵妃挺有意思的…… “隐王妃想说什么?” 太后突然点名,叫谈轻立马回神,才发现太后正盯着他看,俨然是看到了他的小动作。 第399章 贵妃也看了过来,脸上带笑。 谈轻看了看太后和贵妃,心下琢磨贵妃跟太后说着话,太后不搭理,还突然叫他到底是什么个意思,犹豫须臾,才迟疑地开口。 “我就是想起来,近来父皇广招天下名医给太后娘娘看病,谁的孝心也比不上父皇呀。” 太后笑了,“拍马屁?” 谈轻无语凝噎,这太后怎么回事,之前还端着吓唬人,现在他说什么太后都来挑刺是吧? 还好太后没有深究他究竟是不是在撒谎,似乎只是用他来搪塞贵妃,便道:“用膳吧。” 贵妃乖巧应是。 谈轻点头。 然后太后发话了,却没人动,谈轻站在原地等了一下,察觉不对,抬眼看向在场众人。 太后朝他看了一眼,又瞥了眼桌上的碗筷,也只是在看他一个人,明显是要他做点什么。 莫非是叫他坐下一起吃? 谈轻思索着,便在太后对面坐下,小心地拿起筷子,所有人却都见鬼似的朝他看过来。 谈轻心下大惊,莫非他猜错了? 他眨了眨眼,露出无辜的神情,“我是不是做错了?” 贵妃抿唇忍笑,慎嫔脸色发白,还是程若蝶好心,目光指向谈轻手里的筷子,提醒道:“太后是让隐王妃过来布菜,不是让你坐下。” “……” 怎么会有这一出! 谈轻一脸尴尬,正要放下筷子站起来认错,太后看着他却笑了,“行了,想来你也是个让人伺候惯了的,贵妃和慎嫔来给哀家布菜,隐王妃就坐好了,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谈轻摸不准她是不是在说反话,但做错了认错还是应该的,他立马道歉,“对不起,我不懂这个,我知错了,太后责罚我吧。” 他刚要起身,郭嬷嬷便道:“太后让隐王妃坐,隐王妃就坐。隐王妃可有什么忌口?” 谈轻看向太后,见贵妃和慎嫔果然听话走到她身边给她布菜,太后还点了头,明显是认同郭嬷嬷的话,谈轻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索性就坐好不起来了,端着碗筷摇头,“我没有忌口的,谢太后娘娘恩典。” 没看见贵妃和慎嫔都在站着吗?他能坐下来,还是太后点头让他吃的,也算是恩典了。 太后低笑一声,没有发话,斜了桌上汤盅一眼,贵妃便识趣地端起玉碗去舀汤,反观慎嫔,战战兢兢的,像是头回伺候太后用膳。 太后在贵妃伺候下喝汤,唯一得太后发话让他想吃就吃的谈轻也不敢乱夹菜,低头夹离他最近的一道菜。满桌菜肴无一不精致美味,他吃的这一道茭白清炒毛豆,看起来清清淡淡的豆子,味道却让人意外的不错,鲜甜口,谈轻没忍住多吃了几口。 太后余光瞥见,不动声色道:“隐王妃喜欢这道素菜?” 最怕太后突如其来的关心…… 谈轻飞快咽下豆子,放下碗筷,正色道:“太后娘娘恩赐,自然是喜欢的。我今日入宫起就滴水未进,饿坏了,让太后娘娘见笑了。” “滴水未进?” 太后转头看向郭嬷嬷。 郭嬷嬷脸色忽变,跪了下来,“奴婢知错,今日在佛堂,竟忘了让人给隐王妃送些茶水。” 谈轻起初没想告状,看她突然跪下也是一愣。但郭嬷嬷这借口也太假了,她一直在佛堂盯着自己,边上连口茶水都没有,她怎么可能是忘了?她就是故意的,谈轻也没好心到替她说话,只说:“原来郭嬷嬷是忘了?我还以为抄经书时是不能喝水的。” 太后没说话,默默看着谈轻,眼神似乎在告诫他,她就是随口一说,他怎么蹬鼻子上脸? 谈轻见好就收,“没关系,我今天不渴,郭嬷嬷只是年纪大了,忙忘了,太后别罚她吧。” 贵妃见状也道:“郭嬷嬷跟了太后娘娘几十年,年岁是不小了,偶尔忘了一些事也正常,隐王妃大度,郭嬷嬷你还不快谢恩?” 郭嬷嬷皱了皱眉,不情不愿地说:“谢隐王妃。” 谈轻假笑,回头看向太后,他不追究了还不行吗? 太后神色复杂,摆手让贵妃退下,不知是不是觉得他得了便宜还卖乖,末了摇头道:“既然隐王妃没有责怪你,就起来吧。哀家没什么胃口,你们都退下吧。既然隐王妃喜欢那几道素菜,便都赐给隐王妃。” 谈轻确实饿了半天,刚才那豆子再香也只敢一口一口的慢慢嚼,不够吃也不敢吃,闻言面露喜色,喜道:“多谢太后娘娘恩赐!” 赐菜不说,还让他退下,他巴不得马上就走! 一说要走就这么高兴,太后显然也看出来谈轻在她跟前挺不自在的,她自己也不痛快。太后深吸口气,颇为不满地睨了谈轻一眼。 “退下吧,隐王妃记得明日早些来请安,哀家这里有很多经书,隐王妃想抄多少都有。” 谈轻完全不想抄,但也不妨碍他想到能走了就高兴,立马应是,跟着贵妃和慎嫔告退,带上太后赏赐的几道素菜出了寿安宫。 贵妃重新戴上方才给太后布菜前摘下的金护甲,让宫人搀扶出来,对谈轻笑说:“隐王妃好福气,众多皇子妃里,太后只要你一个人入宫侍疾,你可得好好伺候太后才是。” 谈轻正高兴着,便笑着回道:“哪有?贵妃才是好福气,皇后不在,后宫都指着贵妃呢。”他说完又捂住嘴,作出无辜神情,“我不太会说话,我这么说,应该没犯忌讳吧?” 王贵妃笑容顿了顿,随即轻声笑道:“隐王妃真是个有趣的人。好了,天色不早了,本宫也不是不识趣的人,就不妨碍隐王妃和你母妃慎嫔叙话了。你们聊,本宫回宫了。” 她说完就带着一帮人走了,明显不太想跟谈轻说话,谈轻也不会留,跟慎嫔行礼恭送。 毕竟王贵妃现在是贵妃,身份贵重形同副后,如今皇后谋害先皇后的事被揭发有待查办,日后后宫谁说了算,压根都不用多想。 贵妃一走,慎嫔赫然松了口气,谈轻是真不想跟慎嫔说话,赶在她开口前说道:“我明日一早还要来见太后,慎嫔娘娘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等得了空我再去见你?” 前头害慎嫔被禁足的宜嫔也已经被幽禁起来,犯了什么错没人知道,但慎嫔心里还挺高兴的,今天又得太后命令过来侍疾,正想跟谈轻分享,听他这么说也只好先作罢。 “好吧,王妃早些回去歇着吧。”慎嫔还是忍不住多说一句,压着声音说:“如今众多皇子妃中只有王妃被召入宫中侍疾,可见太后是看重王妃和老七的,王妃一定要抓紧这次机会。陛下向来孝顺太后,若王妃能讨得太后欢心,老七也能重回朝堂!” 说起裴折玉,慎嫔脸上有几分不满,又语重心长地叮嘱谈轻,“本宫和老七全靠王妃了!” 谈轻敷衍点头,赶紧带着宫人走了。夜深了,他不敢在后宫多待,直接回了皇子所。 太后给他安排了两个小太监跟着谈轻,谈轻也没推辞,带着人回了住处,先叫人传膳。 他饿了半天了,太后赐的那几道菜是带了回来,都是素的也不够吃,吩咐完人他先回卧房换衣服,出来时发觉两个小太监正在桌前摆饭,花厅里却多了一个圆脸的太监。 见到谈轻出来,几个宫人垂头行礼,那圆脸太监也近前行礼,“奴才向圆,本是毓秀宫的宫人,曾经伺候过隐王殿下,见过隐王妃。” 谈轻闻言有些惊愕,连忙摆手让两个太后宫里的小太监退下了,才问:“是隐王让你来的?” 向圆如他的名字一般,长得不高,很瘦,但脸是圆圆的,看起来很年轻,此刻恭恭敬敬地跪在谈轻面前回话,“是。听闻隐王妃奉召入宫侍疾,身边没个得用的下人,殿下便派奴才过来伺候隐王妃殿下。” 才分开半天,谈轻就有些挂念裴折玉了,忙让向圆起来,问他:“隐王有给我带话吗?” 向圆恭敬起身,在袖中取出一张纸条,谈轻立马接过打开。裴折玉也没说什么,只交待了向圆是从小伺候他的太监,让谈轻大可放心,又吩咐谈轻在宫里安心,他已经去过国公府,会尽量早些接他回王府。 虽然没说什么,能收到裴折玉的信谈轻还是很高兴的,再看向圆,谈轻也多了几分亲切感,“你是以前一直伺候裴折玉的人?那你怎么没有随他出宫?我记得他应该是可以带人出宫的,你当时没去隐王府吗?” 向圆道:“殿下需要有人留在宫中,奴才便留下了。” 谈轻恍然大悟,点了点头,又好奇地问:“听说这是裴折玉以前住的地方,他们没有骗我吧?你从小照顾裴折玉,知道很多他以前的事情吧?”他一连串问了许多,最后两眼发光看着向圆,“你能给我说说吗?” 向圆不由一愣,他只听闻隐王妃脾气不好,但隐王夫夫感情甚笃,所以殿下一下令他就来了,没想到隐王妃与传闻中不大一样,他很漂亮、和气,似乎一点架子都没有。 第400章 谈轻早就想知道裴折玉以前在宫里是怎么过的,好不容易碰上一个比燕一更早就跟在他身边的,实在是好奇得心痒痒,奈何肚子又饿得咕咕叫,他便拉着向圆坐下,催他多说点裴折玉的过去,用以下饭。 一顿饭的时间,足够让谈轻知道裴折玉过去在宫里经历过什么,也足够让向圆了解谈轻。 知道裴折玉从前在皇子所住时,整个宫里都拿他当透明人,慎嫔都不管他,谈轻是心疼的,但从向圆口中得知,裴折玉虽然不得宠却一直很努力积累人手,他也很欣慰。 熬过那七年,六皇子出宫建府时,十四岁的裴折玉就被裴璋顺道送出皇宫,在宫外私下发展自己的人脉,而向圆没有跟着出宫,留在宫中做裴折玉的眼线,也看着慎嫔。 最后向圆收拾着吃得干干净净的碗碟,谈轻有些不好意思,“我今天饿坏了,平时吃的没这么多的,不过这宫里的日子也太难过了,我才待了半天,就感觉像饿了半个月。” 今天郭嬷嬷故意不给他喝水,他也不是不生气,两个时辰没喝水不停地抄写经书,不仅口渴还废手,所以太后假装不知情要罚郭嬷嬷时,他才会故意阴阳怪气落井下石。 向圆话不太多,可以说有些木讷,不过裴折玉说他是自己人,谈轻就当他是自己人,在他面前抱怨这些。向圆听着愣了下,才说道:“王妃明日还要去抄经书,那奴才给王妃带上一些点心,王妃偷偷吃些?” 谈轻没忍住笑起来,向圆跟以往照顾他的福生和洛白不同,倒是挺单纯的,并不了解他随身都带着吃的零嘴,就是没机会偷吃。 “那郭嬷嬷盯着我呢!” 向圆惭愧道:“奴才没想到。” “没事。” 谈轻吃撑了,瘫在椅子上,摆了摆手说:“今天太后教训过那郭嬷嬷了,她明天应该不敢亏待我了,明天你跟我一起去抄经书吧?” 向圆垂头应是,收拾了碗碟让人送下去,便伺候谈轻沐浴就寝。知道这里确实是裴折玉住过七年的地方,谈轻还是挺有兴致的,虽然裴折玉出宫后什么也没留下,他看着也新鲜,到入睡前这新鲜劲才过去。 习惯了裴折玉跟他一起睡,突然一个人睡,还是完全陌生的环境,谈轻还真有些不习惯。 他一叹气,守在床帐外的向圆就问:“王妃怎么了?” 谈轻摇了摇头,看着床帐上的流云纹,又叹道:“没什么,早点睡吧,明天还要去请安。” 向圆沉默须臾,说道:“再过两天就是中秋,届时宫宴,殿下会入宫,便能见到王妃了。” 谈轻算了算日子,也是,再两天就是中秋宫宴了,他这才笑起来,“对,那我在宫里在等两天就是了,我睡了,你也早点回房休息。” 外面的向圆应了是,却也没走,执意要留下守夜。 谈轻也不再多想,将被子盖过脑袋,闭眼睡觉。 好在他睡眠质量一向很好,睡得早起得也早,向圆伺候他用过早饭,两人便去太后宫里。 今日照旧是郭嬷嬷带谈轻去佛堂抄经书,依旧守在边上盯着,磨墨的太监换成了谈轻带来的向圆,边上茶几也备上了茶水和点心。 谈轻看见后笑着看了郭嬷嬷一眼,颇有些得意。 郭嬷嬷皱了皱眉,板起一张脸,看去很是严肃。 上午抄书两个时辰,谈轻顺利完成任务,午时又去给太后请安,这回是正经给她布菜的。 但太后嫌弃他不懂事,没让他来,还让郭嬷嬷将他这两天抄写的经书带过来,看过之后还算满意,就让他回去了,晚膳再来。 太后分明就不喜欢谈轻,非要折腾他天天过来晨昏定省的,谈轻想不通,也只能照做。 不过太后叫他走,他也没走,看着太后欲言又止。 太后面色疲乏,半阖眼按着额角问:“还有何事?” 谈轻看了看边上的郭嬷嬷和程若蝶,小声道:“听说宁王在宫里,我能去见他一面吗?” 太后脸色立马沉下来,谈轻忙道:“我就是想看看他好不好,宁王府被看守起来,宁王妃和小皇孙这些天都不能出门,也不知道宁王状况,便托人来让我家殿下帮忙看看。” 太后脸色好转些许,沉声道:“在宫里,不该问的你就别问,你进宫时老七没交待过吗?” “说过了。”谈轻说:“我就是想知道宁王怎么样,他平安无事,宁王妃和小皇孙才安心。” “这些用不着你来打听。”太后只道:“宁王在宫里自是好好的,让他们好好待在宁王府。” 谈轻看她这是不打算告诉自己宁王现在到底被关在什么地方,却也听出了言下之意,便笑道:“行,那我回去就让人告诉宁王妃。” 太后瞥向他,“隐王妃在皇子所住的可习惯?若是不习惯,便搬去哀家这寿安宫的偏殿,自从孙俊杰搬走后,倒是太过安静了。” 谈轻婉拒道:“我跟孙俊杰虽然同样是太后娘娘的孙媳,但我跟他不和,他住过的地方要我住进去,我会恶心吐的!既然太后娘娘乏了,那我就告退了,太后好好养病!” 赶在太后发落他之前,谈轻赶紧行礼告退,带着向圆出了寿安宫,向圆被吓得脸色发白。 “方才太后是要关押王妃吗?” “太后吓唬我罢了。” 谈轻笑道:“不用担心,她要是真想关押我,就不会给我说话的机会,直接抓进去就是了!” 去年皇后跟孙俊杰对程若蝶下手,孙俊杰就被太后关起来喂了孕子丹,这还是皇后保他的结果,他才能当上东宫侧妃。谈轻可不想跟他被关在一个地方,这太晦气了! 向圆并没有感觉到被安慰,反倒有些被惊吓到,“若是太后当真要关押王妃,可怎么办?” 谈轻思索了下,耸肩说:“那就关着吧,总不能关一辈子。我外公和裴折玉还在等着呢。” 他没再多说,招手让向圆跟上他,“你在宫里待了这么久,应该知道宁王被关在哪儿吧?” 向圆脸色煞白,“这可不能去!” “那就是知道了?” 谈轻挑起眉梢,小声说:“我不去,就是打听一下。” 向圆暗松口气,环顾四周,谨慎地说:“这里不方便说话,王妃,我们还是先回皇子所吧?” 两人这就回了皇子所,关上门,向圆才告诉谈轻,宁王怕是被幽禁在供着先皇后牌位的重华宫里,那里有重重防守,苍蝇都飞不进去,更别说是人,谈轻也没法去见他。 向圆入宫多年,是裴折玉放置在宫里的眼睛,知道的事情不少,宁王被幽禁的地方他早已告知裴折玉,也知道自从皇帝太后从行宫回来,皇帝每每与太后见面总要争执,尤其这三天,太后病情越发严重,皇帝却没再来看过太后,似乎在僵持什么。 谈轻猜想,太后跟皇帝争的定然是宁王的事,这算是一场拉锯战,皇帝不想放宁王,太后非要保宁王,也不知道会是谁先让步。 知道宁王被幽禁在重华宫,除了皇帝,谁也进不去,包括太后,谈轻也不费那劲了,老老实实待在皇子所里,也让他抄书抄到酸疼的双手休息一下,晚些再去寿安宫请安。 不料刚到寿安宫门前,谈轻就碰上了气冲冲走出来的皇帝裴璋,谈轻忙不迭躬身行礼。 大抵是跟太后又起了争执,裴璋一脸怒火,大步走过,原本已然路过谈轻,忽然又停下。 “谈轻?” 谈轻自认倒霉,也只好上前跪下,“参见父皇。” 裴璋面色黑沉,看他的眼神满是怒火,盯着他看了许久,才道:“太后既然召你入宫侍疾,你便好好伺候太后,若哄得太后宽心,朕有赏,若敢放肆,朕饶不了你和老七!” 他说完拂袖便走,留下一脸晦气的谈轻,心说他今天就该晚点来,多倒霉才会碰上裴璋? 向圆忙过来扶起谈轻,担忧道:“王妃没事吧?” 谈轻摇头,撇了撇嘴起身说:“去给太后请安吧。” 都到寿安宫门前了,不管太后愿不愿意见,他本来就是来请安的。谈轻这就带着向圆进去,太后果然没有见他,让郭嬷嬷出来打发他,没看到程若蝶,大抵是在安抚太后。 谈轻便道:“那我就先回去了,郭嬷嬷好好照顾太后娘娘,可千万别再忘了给太后送水。” 郭嬷嬷本就板着的严肃脸色僵了下,眼神憋屈。 谈轻这就走人,却见一个嬷嬷带着个小太监抱着一个盘底破裂的盆栽出来,是一株枯萎的牡丹,蔫黄蔫黄的,花苞都快谢了。 郭嬷嬷当即紧张地走过去,“这牡丹不是初春时华老夫人在洛阳给太后送来的吗?太后娘娘往日可珍惜了,你们这是要带去哪儿?” 另一个嬷嬷忙应道:“方才陛下无意撞倒这花,太后娘娘看这牡丹都枯了,便让奴婢带下去,说是这花都枯死了,让人扔了。” 郭嬷嬷当场急了,“这是华老夫人生前送给太后的,太后怎么会说扔就扔?定是太后娘娘方才动了气,说的气话!你们带下去处理一下,找个花匠来养好了再带回来。” 第401章 那嬷嬷为难道:“可是太后娘娘说了,送牡丹的人已经不在了,这花也枯了,不必留了。” 郭嬷嬷顿时哑然。 听到这里,谈轻远远看了眼那株枯萎的牡丹,思索了下,又带着向圆回去,“这牡丹还没开花,扔了怪可惜的,要是太后不想要,那就给我怎么样?我还挺喜欢牡丹的。” 郭嬷嬷一看见他就板起脸,“此事恕老奴做不得主。” 谈轻也不气,“那你去问问太后。” 郭嬷嬷到底也怜惜那牡丹花,想了想,还是屈身进了内殿,不一会儿便出来了,脸色不大好看,冷硬地说:“太后说,随隐王妃拿去。这花是枯了,还请隐王妃不要糟践它。” 谈轻并不意外,只笑道:“随我拿去是太后说的,后面那句话,是郭嬷嬷自己说的吧?” 郭嬷嬷脸色微变。 谈轻就知道自己说中了,这就让向圆接过花盘。太后现在病成这样,什么都不管了,只管宁王,一株牡丹花而已,送花的主人已经死了,她自然不会太过在意。“那我带走了,劳嬷嬷替我谢过太后娘娘。” 郭嬷嬷没说话,脸色很难看。 谈轻得意地笑了笑,和向圆带上花走了。回到皇子所,向圆先让人把花盆给换了才将这盆牡丹送到谈轻房中,谈轻换下常服过来,饶有兴趣地拨弄着牡丹盆栽上的叶子。 这该是时下最珍贵的牡丹品种之一,花苞是浅青色的,开花肯定会很好看,可惜不知道怎么枯萎了,花苞娇嫩的边缘也蔫巴了。 向圆看谈轻一直盯着这花看,便有些奇怪,“这牡丹已经枯了,王妃还要回来做什么?” 谈轻就是感受了一下这花上的生机,确实快枯死了,但不是没救,他想了想,问向圆:“刚才郭嬷嬷说的那个华老夫人,你知道是什么人吗?听起来太后很重视这个人。” 向圆道:“郭嬷嬷说的华老夫人,应当是朝中华将军的母亲。听闻华老夫人与太后娘娘年少相识,是多年来的好友,也都同样出身关内。这两年来,华老夫人时常入宫陪伴太后,但今年入夏时华老夫人便过世了,在那之后太后娘娘也大病了一场。” “原来如此。” 谈轻支着下巴打量桌上的牡丹盆栽,“皇帝说我能哄太后开心就有赏,你说,后天中秋节,我要是能把这花救活送去太后面前,她能不能少折腾我,让我少抄点经书?” 向圆还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华老夫人与太后娘娘感情甚笃,如今华老夫人已经不在了,但倘若她送给太后娘娘的牡丹真的能救活,太后娘娘应当会开心的。王妃,奴才这就去找花匠,将这牡丹花救活吧?” “找什么花匠?我会啊。” 谈轻指尖碰了碰那团成一团的浅青色花苞,笑叹道:“我也试试看,能不能救活这牡丹。” 向圆没有质疑,只道:“那王妃需要准备什么?” 谈轻挑眉看向他,“准备什么……总之这两天别让任何人进我屋里,我就能把它救活。” 谈轻说干就干,让向圆去门外守着,便在牡丹盆栽前放出了异能。他是木系异能,可他的异能杀伤力大,因为源于基因的毒素,让他的异能只能对敌人释放,所以前世在基地里上层才不知道拿他怎么办。 论战力,他是能比肩基地顶尖那批战士的,可他的异能带毒,偏偏又融合了异类基因。 就让人很难办,想培养他,又怕他反水。即便不是他自己想害人,万一他的基因缺陷突发,他控制不住本能想摄取他人的生机呢? 其实在上辈子,谈轻和叶博士就试图解决这个问题。 如果使用异能时他可以自己控制不用毒素,等末世结束后,他应该也能融入正常生活。 于是叶博士让他做了很多次实验,最终得出结论。 可以,但没必要。 当时谈轻要是想要正常催生一株植物,而不让它被毒素腐蚀,需要耗费大量的异能和心力,这远远比不上他直接用异能附生植物。 去年在牡丹园制造所谓凤凰异象时,谈轻用的就是附生,那些牡丹花会如愿盛开,却有很严重的后遗症。制造出凤凰异象没几天,皇帝派人将牡丹园封锁起来后,那些牡丹就迅速枯萎了,只能活上几天。 像镇北侯府那株银杏树那样存活下去是会明显留下毒素的,很容易被察觉不对,当时制造异象不能留下首尾,索性就任由毒素腐蚀那些牡丹,灿烂盛放,在最美时枯死。 今天这株牡丹,对于太后来说肯定意义非凡,不能用附生的方法,而找花匠的话,花都枯成这样了,短时间内也是没法开花的。 谈轻决定再试一试,他穿来的身体是纯粹的人的身体,兴许对异能毒素的控制力能更强。 卧房一直没动静,向圆等不下去进来时,便见谈轻趴在桌上睡着了,面色苍白,额头上满是冷汗,桌上的牡丹花却也没有变化。 向圆有些担心,小心地唤着谈轻,“王妃,您怎么了?” 谈轻闻声慢慢睁开一只眼睛,按着额角坐起来,叹着气有气无力地靠上椅背,“我困了,有点头疼,你扶我回床上,我想睡会儿。” 向圆连忙应是,搀扶着谈轻回到床上,谈轻倒头就睡,连晚饭都没吃一口,还好翌日一早被向圆叫醒时,他额角的抽痛是消了。 昨天耗费了太多异能,谈轻肚子饿得厉害,感觉自己简直能生吞一头牛,不仅把向圆带回来的早饭全吃了,还翻箱倒柜拿出来福生和洛白特意给他带的零嘴吃了不少,最后含着糖果去了寿安宫给太后请安。 太后今早还是没见他,郭嬷嬷带他去佛堂抄经书时也心不在焉的,没再在佛堂盯着他了。 谈轻让向圆出去打听一下,趁佛堂没人偷偷剥了一颗糖放进嘴里,漫不经心地抄着佛经,等了一会儿,向圆神色凝重地回来了。 “王妃,太医院院正来了,正在给太后娘娘请平安脉。听闻昨日陛下走后,寿安宫昨夜便叫了太医,今天早上病得似乎更重了。” 听他这么说谈轻紧张起来,“能打听太医怎么说吗?” 向圆摇头,“打听不到,有郭嬷嬷守着,没法打听。” 听他这么说完,谈轻后面抄经书都是心不在焉的,抄足两个时辰,郭嬷嬷再来时没再检查他抄得如何,只说太后让他回去,今日不必来了,明天一早再来为太后抄经书。 谈轻也见不到太后,只能先回去了,连着抄了几天经书,他不仅手累,腰背也酸得很。 向圆还会推拿,给谈轻按了几下子,谈轻就舒服多了,直接趴在榻上睡着,一觉睡到天黑,醒来时就见向圆站在窗前的书案前,一动不动的,谈轻打着哈欠下床走过去。 “在看什么?” 向圆吓了一跳,忙不迭回头行礼,而后满脸惊喜地看着谈轻,“王妃,这牡丹好像活了!” 谈轻挑了挑眉,偏头看去。 窗前的牡丹叶子仍有些泛黄,可枝条舒展,不像先前那样软趴趴的,花苞也一扫先前的枯黄,竟然是含苞待放,生机勃勃的。 向圆满脸不可思议,“王妃真的把这花救活了。” 谈轻并也不意外,他耗费了那么多异能,才将憋出来的一点纯净的木系异能浇灌到牡丹上,虽然没能即刻催生,在明天中秋宫宴前让太后看到这株牡丹开花还是足够的。 他拍了拍向圆肩头,没精打采地说:“我说过能救活的。好了,给我找点吃的,饿死了。” 正常催生一次植物,不仅头疼,还消耗了他太多能量,还好这次也叫他琢磨到了对的途径,下次要是再催生,他能少一点消耗。 牡丹开花也比不上主子肚子饿了,向圆马上去传饭菜,眼睁睁看着谈轻吃了一桌子菜又躺了回去,整个人看上去像被吸干了力气。 连裴折玉让人送进宫的信,也只是看了一眼就放下。 向圆看他这个样子,愈发担心,“王妃是不是病了?” 谈轻打着哈欠说:“我没事,就是废了太多精力,困的,你记得明天早点叫我起床请……” 安字还没说完,谈轻就睡着了,梦中还砸吧嘴巴,像是在回味刚才吃的那一桌美味佳肴。 向圆眼神越发担忧,一直守在床前,给谈轻打扇。 一夜过去,中秋已至。 谈轻休息了两天,精神大好,想到今天就能跟裴折玉见面,一早起床后嘴角都是上扬的。 向圆看他平安无事,暗暗松了口气,伺候他用过早饭,照例去太后宫中抄写经书,然后回去。今天太后依旧没有见谈轻,郭嬷嬷让谈轻走的时候,谈轻回头看了眼寿安宫,总感觉这寿安宫太静了,偌大的宫殿过分安静,人待在里面都觉得压抑。 回到皇子所,谈轻吩咐向圆将今天已经开花的牡丹直接送去寿安宫,顺道带人回卧房。 刚到卧房门口,谈轻就察觉不对劲,感觉门前好像有些变化,敏锐地察觉到房里有人。 第402章 谈轻顿时警觉起来,回头朝身后的向圆做了个手势让他噤声,推开门探头往屋里看,就见到屏风后有个人影,正站在那株牡丹前。 不会是有人看他不顺眼,所以来弄死他的牡丹吧! 这个念头一出,谈轻心里也急了,放轻脚步进了屋,只是刚绕过屏风,他火气就灭了。 站在牡丹前的人穿着玄青色的蟒袍,那颀长高瘦的背影,谈轻都不用猜,笑着扑上去。 “裴折玉!你怎么来了!” 裴折玉让谈轻吓了一跳,无奈失笑,转过身来将身后的谈轻抱进怀里,深深吸了一口他颈侧温热而熟悉的木香,才算真正安心了。 “轻轻,我想你了。” 第185章 几天没见,谈轻也想裴折玉,抱着裴折玉黏糊了一会儿,才知道他是跟老国公一起进宫拜见皇帝的,老国公是有事在身,他是找借口来请安,然后求得裴璋允许过来看谈轻。 向圆识趣地退下沏茶去了,裴折玉抱着谈轻坐下,拉着他的双手仔细检查,“这几天在宫里辛苦轻轻了,除了抄经书,可有受伤?” “没有受伤。”谈轻跟他抱怨说:“我每天都要抄经书两个时辰,手累死了,你给我揉揉。” 裴折玉心疼地揉按他的手心,“过几天就好了。我这几天找国公爷商量过,他说我们还不能着急,太后也不会留你太久,我和国公爷也会想办法,尽快让太后松口放你回来。” 谈轻不疑有他,“你们别急,我在宫里也好好的。对了,你今天过来,裴璋没为难你吧?” 裴折玉莞尔一笑,“无事,今日是国公爷带我入宫的,看在他的面子上,裴璋才让我提前过来见你,一会儿我们再一块去宫宴上。” 正好向圆过来送茶水,裴折玉才想起来什么,问谈轻:“你一早就去太后宫里抄经书,刚才回来,可是饿了?福生让我带了些吃的进来给你,去宫宴前,轻轻先垫垫肚子。” 谈轻确实饿了,看裴折玉让向圆去叫燕一取他带进宫的食盒,一拍脑门,又叫住向圆。 “差点忘了,你先让人把这牡丹送去太后宫里吧。” 向圆应声,抱起桌上的盆栽退下。 裴折玉看在眼里,揉按谈轻双手的手顿了顿,问谈轻:“听向圆说,轻轻这两天身体不舒服,吃得多,睡得多,精神也不好,是不是为了救活太后这牡丹,动用了异能?” 谈轻就知道这事瞒不过裴折玉,反过来问他:“那你觉得刚才那株牡丹开得好不好看?” 裴折玉拧眉,“好不好看,都只不过是一盘花罢了。向圆说你又头疼了,要不要叫太医?” 谈轻笑着摇头,“用不着,休息了两天已经好了。” 裴折玉半信半疑,“若是还头疼,不要瞒着我。” “真的没有!骗你干什么?”谈轻还不忘催促他,“快给我按按手,我现在双手累得很!” 裴折玉还是不大放心,倒也听话地给他按摩双手,垂眸道:“费了轻轻那么大力气,还头疼了两天,那牡丹自然是好看的,但在我眼中不值得。轻轻以后别再费这些力气讨太后欢心了,我会心疼的,你好好在宫里待着,我会想办法尽快接你回去的。” 谈轻笑说:“我知道把牡丹救活太后也不会放我回去,不过裴折玉,你就当我一时心软,听说那牡丹是太后她老人家已经过世的朋友送的,太后现在为了宁王跟裴璋僵持着,本就病重,我忽然就觉得,不论身份,她也就是个想救孙儿的可怜老人。” “当然了!” 看裴折玉不赞同的眼神,谈轻又说:“太后毕竟是太后,哪儿有那么简单?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我进宫,可她在帮宁王,我也没想得罪她,救活那牡丹就是盼着她能让我每天少抄点经书,一天抄两个时辰经书,天天这么干下去,我这双手都要废了!” 裴折玉握住他双手,认真叮嘱道:“没有下次了。” 谈轻知道他是担心自己,只好笑着点头,“好好。” 裴折玉看他嬉皮笑脸的,心下无奈,俯身亲了亲谈轻眉心,轻叹道:“这几天受委屈了。” 谈轻眨巴眼睛,乐道:“昨天头疼的时候是有点委屈的,你这么一亲我就觉得不委屈了。” 裴折玉便笑着亲了亲他脸颊,“那我多亲几下?” 谈轻还真没跟他客气,好些天没看到裴折玉这张俊脸,裴折玉不说,他都贴上去亲了几下。 等燕一带着食盒进来,谈轻才满意地从裴折玉怀里起身,美滋滋地吃着福生备的糕点。 宫里御膳房的吃食是顶尖水准的,可谈轻不乐意住在宫里,再好吃感觉都不如外面的。 他吃东西,裴折玉就坐在一边看,好像一会儿就见不到他似的,被谈轻笑话了好一会儿。 晌午时宫宴开始,谈轻靠着裴折玉睡了一小会儿,便换上朝服,被他牵着去了宴会上。 那株牡丹,向圆也早就送去了寿安宫,他亲自看着郭嬷嬷带进去了,才回来跟谈轻禀报。 今天的宫宴,除了皇后、太子,以及被幽禁的宁王、宁王妃,其他皇子皇子妃和公主都来了,包括荣安长公主,宁王的亲长姐。 长公主不似以往意气风发,全程白着脸,没有说话。 太后没有来,皇帝显然没什么兴致,差不多就散了,裴折玉又送谈轻回皇子所,磨蹭到天黑,宫门快下钥了,才跟谈轻分开出宫。 裴折玉走时谈轻还怪舍不得的,让他见一面又不让他跟裴折玉回宫,这不是纯折磨人吗? 他想来想去都睡不着,起来又吃了裴折玉带进来的一些零嘴,后半夜才睡下,这也导致他第二天起晚了,匆忙赶去太后宫里的佛堂抄经书,郭嬷嬷见了他板起脸很不满意。 谈轻也没辩解什么,老老实实抄完两个时辰经书,才得到太后召见,顺道让他将这两天抄好的经书整理好带过去。谈轻这才得以进去太后寝宫的正殿,一进去就见到了摆在殿中开得正艳的浅青色牡丹。 谈轻余光瞥了一眼,带上向圆过去给太后请安。 今日太后精神不错,程若蝶正在身侧伺候她用茶,见到谈轻,太后忙中抽空点了下头。 “起来吧。” 她一招手,郭嬷嬷便将厚厚一叠宣纸递过去,太后翻了几页,才看谈轻一眼,勉强满意。 “还算工整,就是抄得慢了。” 谈轻悄悄揉了揉酸软的右手,低头说:“谢太后娘娘夸奖,谈轻怕写得不好,便慢慢来。” 太后摆手让郭嬷嬷拿走经书,勾了勾嘴角,“是怕写不好,还是不想抄,哀家心里清楚。好了,昨日你让人送回来的牡丹哀家看见了,花开得很好,隐王妃想要什么赏赐?” 原来今天让他来是给赏的? 谈轻暗松口气,抬眼看向太后,几乎没怎么想就问太后:“那,我可以去见宁王一面吗?” 太后收起了面上慈和的笑容,沉声道:“隐王妃。” 谈轻就知道这事没商量了,遂低头认错,“不能去就不去了,我不该让太后娘娘为难的。” 太后面色僵了僵,搁下茶盏道:“听闻你常与人说你不大会说话,哀家本以为是托词,如今才知道你说的是实话。隐王妃,你与哀家说说你为何要见宁王,而不是见老七?” 谈轻惊喜道:“可以见裴折玉?那我可以都要吗?” 太后皮笑肉不笑,“你觉得呢?” 谈轻讪讪地收敛起笑容,垂头道:“我昨日才见过裴折玉,他挺好的。但是我们都很久没有见过宁王了,宁王之前一直很照顾我们,我们也很担心他。裴折玉是个很重情的人,宁王对他好他会一直记得,宁王若出事要他不管不顾,他会后悔一辈子的。” 太后眼里闪过一丝暗色,“你竟是为老七着想。” 她抬了抬手,程若蝶便躬身退下,殿中的许多宫人也走了,向圆看了看谈轻,随之出去。 谈轻回道:“太后娘娘,十几年前宁芮坠楼而死成了裴折玉的心病,纠缠他十几年,今年才好了一些。如今宁王出事,若是要他见死不救的话,他这辈子都不会心安的。” 听到宁芮这个名字,太后不着痕迹皱了下眉头,快速捻转手中佛珠,“你和老七倒是很会说话,知道哀家心疼宁王,便在哀家面前说要帮宁王讨好哀家,可哀家帮不了他。” 谈轻便道:“那求太后娘娘帮我们见宁王一面,我们不求让他全身而退,只是想再见他一面,也好跟宁王妃和小皇孙有个交待。” 太后凉薄一笑,“谈轻,你自幼便入宫读书,十几年了,哀家才发觉你对老七痴心一片。” 谈轻知道她在讽刺自己,也只能当听不出来,诚恳道:“因为从前的我也不知道裴折玉是什么样的人,和他成亲后我才了解他。” 太后冷笑道:“你再喜欢老七,因他幼时犯的过错,皇帝都不会重用他,你帮他,对自己可没有好处。他日他身边总会有其他人的,届时,你便不再是老七唯一的王妃了。” 第403章 谈轻倒是不怕的,坦然道:“到时的事到时再说,起码现在,我不希望他留下什么遗憾。” 太后眯起眼凝视他须臾,捻着佛珠道:“哀家记得你与当年同为太子伴读的裴彦走得近,也跟陆昭的妹妹陆锦有些交情。隐王妃,陆锦是当初哀家与皇帝一起为太子挑选的太子妃,如今哀家看着是没几日好活了,有意让太子与陆锦完婚,你怎么看?” 谈轻有些意外她突然提到陆锦,问他怎么看,他肯定是不看好,可听着太后的话不对,他麻利地跪下了,“太后娘娘好好的,自是能长命百岁的。至于郡主,父皇不是下旨让她出家,为大晋祈福三年吗?” 太后握紧手中佛珠串,眼神变得凌厉,“陆锦出家这事,难道没有你和老七出手促成吗?” 谈轻心下一紧,脸上故作迷茫,“太后娘娘在说什么,谈轻怎么听不懂,当时郡主出家,不是父皇做的决定吗?虽然郡主不愿意,身为朋友,我也希望郡主如愿,但我和我家殿下可由始至终都没有插手!” “是吗?” 太后哼笑一声,看向殿中摆放的牡丹盆栽,“你看着牡丹开得可好?与当时京中那牡丹园出现的凤凰异象比,可还能入得你眼中?” 当初这事,谈轻和裴折玉、安王做得很隐秘,尤其是那凤凰异象,谈轻心想他应该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的,那催长成凤凰的牡丹花中的毒素是在枯萎前才释放出来,且毒素很弱,风一吹就散了,顶多让人闻到了会有些头晕,这里没有末世基地的高科技检测器,太医应该查不出来什么,难道是他低估了这个朝代太医的医术? 谈轻摸不准太后到底是查到了还是在挖坑,面上只茫然地问:“异象?太后是说去年郡主出家前,京中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个谣言?当时很多人都说牡丹园里出现了凤凰异象,可我还没来得及去看,牡丹园就被封锁起来了。再过了几天,听说什么都没了,我也没有见过那牡丹开得如何。” 太后笑得颇为嘲讽,“那哀家这牡丹,你是如何两天之内就将它救活,又叫它开花的?” 谈轻眨了眨眼,说道:“我喜欢养花种草,还喜欢下地种菜,跟农人学过一些皮毛。何况太后这牡丹本就没有枯死,只是水浇多了,我稍微收拾一下,它就能如期开花了。” 太后沉下脸,“你自幼在宫中读书,哀家怎么不知道,你何时还去学了莳花弄草这一手?” 谈轻神情羞愧,“我去年大病一场,醒来时忘了很多旧事,外公便给了我一个庄子,叫我去休养。我闲着也是闲着,日日看着庄户种地也学了一些东西,都上不得台面的。” 太后看着他,忽然又笑起来,却皱眉按住了额角。郭嬷嬷担忧地问:“太后娘娘又头疼了?” 太后闭眼缓了缓,朝谈轻摆手,疲惫地叹了口气。 “罢了,哀家乏了,退下吧。” 谈轻暗松口气,点头应是,起身前往上看了一眼,见太后面色苍白,神情痛苦,好像还是被他气的,他心中有些不忍,便劝道:“太后娘娘保重凤体,不提宁王,父皇和众多皇子都盼着太后快些好起来的。” 太后没搭理他。 谈轻起身退下,走出寿安宫,向圆迎上前来,打量了他周身上下,见他无事才松了口气。 回皇子所后,谈轻还让向圆留意一下寿安宫的状况,他不懂医术,也能看出太后的身体极差。太医那边瞒得很紧,估计是不大好了,要是不小心把太后气到找太医,他也于心不安,好在他们走后太后应当没什么大碍,向圆没打听到寿安宫叫了太医。 谈轻也反思了一下催生牡丹的事,还好他留了个心眼,没有马上就让那牡丹开花,而是让它慢慢生长,有些本事的花匠也不是不能做到,否则太后今天问了他也回答不上。 不过去年牡丹园凤凰异象的事,太后明显是怀疑到他和裴折玉身上的,也不知太后是自己猜到的,还是裴璋告诉她的。万一是后者,裴璋指定不会放过让他下不来台的人。 那他们就要早做打算了。 谈轻打算晚些时候过去请安再打听一下,不曾想黄昏过去请安时,太后将他拒之门外,而且让郭嬷嬷转告他,明日太后要去护国寺礼佛,让谈轻这位隐王妃随她一起出宫。 谈轻就纳闷了。 太后都病得那么严重了,怎么突然要出宫礼佛?原来太后是一位这么虔诚的佛教徒吗? 可不管如何,太后吩咐了,谈轻只好回去收拾行李,回去又收到裴折玉今天让人送进宫的信,给裴折玉回信时,顺道说了这事。 翌日天刚拂晓,向圆早早就叫谈轻起来,让他换上衣服去太后宫中。今早太后是见了谈轻,捻着佛珠在佛堂里念了一遍经,也没让谈轻抄书,便命人准备出宫的仪仗车架。 寅时起,卯时末出宫。 坐上马车时,谈轻困得直打哈欠,心下感慨他这天天晨昏定省,比上朝也差不了多少了。 护国寺在京中,太后凤体不适,马车走得很慢,再磨蹭一个时辰也到了。因宫中提前派人吩咐下来,护国寺今日不招待任何香客,只迎接太后一人,换上玉钗素服的太后跟随主持进大殿,谈轻也跟了进去。 谈轻是不信神佛的,倒也随大流上了一炷香。 太后要与主持论佛理,看谈轻昏昏欲睡的样子,便打发他先出去了,谈轻自是欢喜退下。 护国寺外的集市颇为热闹,不过谈轻没出去,就带着向圆在护国寺瞎转悠,还吃了一顿素斋,还别说,比宫里的素斋也不差。 二人逛够了回来时,郭嬷嬷正在派人找他,说是太后寻他过去,谈轻只好匆匆赶过去。 太后不在禅房里,反而在护国寺后的那片桃林里,正坐在凉亭里,程若蝶在身旁伺候。 谈轻赶紧过去行礼,“太后娘娘,听说您找我。” 时值秋日,天气炎热,太后倒是有些怕冷,深褐色的素服颇有些厚重,越发显得她露出的手干枯得犹如树枝一般,苍白羸弱。 她正看着凉亭下的平湖,湖上游着几对绿鸭,谈轻来了,她只看了一眼,便摆了摆手。 程若蝶意会,带人退下,一众侍卫也退到凉亭外,谈轻一看怕是有话要说,也认真起来。 郭嬷嬷还留在凉亭里侍奉太后身侧,扶着太后起身走到凉亭栏杆前。太后远眺湖面,这才开口:“方才哀家派人找你,小沙弥说你去人家厨房吃了三份素斋,胃口可不小。” 谈轻知道她肯定是话里有话,便低头回道:“我向来吃得多,是不小心把那小沙弥的午饭吃了吗?那我一会儿就去找他道歉,再让人去外面给他买些素菜回来,赔给他就是。” 太后长叹一声,摇头道:“与你说话,还真的不能绕弯。你听不出来哀家是在敲打你吗?” 谈轻面露惊愕,“有吗?” 太后大抵也懒得跟他生气,看向对岸说:“哀家十六岁入宫,五十多年来,除了去行宫避暑、养病礼佛,就再也没有出宫过。这么多年来,哀家都快忘了民间是什么样的。” 谈轻眼珠转了转,说道:“正好今日出宫了,要不,一会儿我陪太后娘娘去京中逛逛?” “哀家来了,逛不动了。”太后叹息一声,回头看向谈轻,神色似乎有些费解,“哀家总觉得你是能听懂哀家的话的,只是在装糊涂,该聪明的时候,你从来都没有落下过。” 谈轻眼神无辜,“多谢太后娘娘夸奖,其实谈轻也觉得我比很多人都要聪明。虽然我不会作诗,文不成武不就,什么也不会,这些都不重要,只要我觉得,我就是聪明的。” 饶是向来板着脸的郭嬷嬷,闻言也是无语凝噎。 太后低声笑起来,随即笑叹一声,看着谈轻道:“可知道哀家今日为何会叫你随哀家出宫?” 谈轻迟疑道:“因为我聪明?” 太后不给情面地摇了头,“你在哀家面前耍小聪明,哀家今日心情好,不跟你计较。但别以为昨日的事,哀家已经被你糊弄过去了,哀家是多年不曾出宫,但这大晋处处都有哀家的眼睛,你做过什么,老七做过什么,你们在想什么,哀家都清楚。” 谈轻就料到会有这一遭,正想开口辩解,太后又道:“你在皇帝面前都无礼惯了,想来在哀家面前愿意装一装,都是在给哀家面子了。罢了,谈轻,你曾经与太子的婚约满朝皆知,只待皇帝下旨便可完婚,你可知道,皇帝当年为何会选你做太子妃?” 谈轻想了想,说道:“因为我是镇北侯的儿子?” 太后点头,“对也不对。” 她转过身远眺平湖对岸,护国寺的高墙外,外面热闹的集市与行人清晰可见,“你看这熙熙攘攘的京中,今日还算安宁,可与漠北和亲若不成,这安宁又能再维持多久?三月时漠北使臣入京,本是要让静安公主和亲。若如十三年前宁安公主那般,这次和亲,只牺牲她一人,便能换来整个大晋千万百姓十年安宁,你会如何选?” 第404章 谈轻有些错愕,思索了下,说道:“和亲没有成。” “是。”太后道:“哀家知道,是宁王一手促成的。” 谈轻便如实道:“因为这次和亲,漠北要的不只是静安公主,还要割让我大晋的疆土。” 太后只问:“以如今我朝的兵力,倘若数十万漠北铁骑南下,你又认为,他们拦得住?” 谈轻道:“拦不住也要拦。” “好一个拦不住也要拦。” 太后摇头失笑,凌厉眸光望向谈轻,“谈轻,这究竟是你的意思,还是你外公卫国公的意思?若不战,百姓不必受流离失所之苦,若战,卫国公便可重回西北,把持兵符?” 谈轻看太后今天说到这个份上,只好跪下来说道:“太后,听闻先帝驾崩,父皇继位之处,您也曾临朝听政。外公守了西北边疆几十年,如今临老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只剩下我这么一个血脉至亲,还被嫁进了皇家,钟家传到他这一代算是断了。可他一直都对朝廷忠心耿耿,从未辜负过晋国,这些太后应当是看得出来的。” “这么多年来,外公为朝廷战战兢兢,从来没有过反心,更从不惧战!”谈轻道:“外公也是落下了一身旧疾,若是可以,谁也不想打仗。可如今没有大晋可以选择的余地,我们比漠北弱,就注定会挨打,漠北年年从我朝搬回去多少岁贡,用来增强他们的兵力,等到时机成熟,他们便会吞并大晋。即便我们同意和亲,漠北迟早也会南下攻打我朝,如今要割地还要忍,反倒会被漠北当成是一头待宰的肥羊。” 太后冷笑道:“你倒是懂得多,先前还在哀家面前装傻。和亲不成已是定局,哀家知道,皇帝也知道,与漠北这一仗总是要打的,你们主意大,说吧,到时又该作何打算?” 谈轻低头道:“谈轻没领兵打过仗,但若是可以,也愿意为国效力,将漠北人打回去!” 太后只问:“这是你的意思,还是老七的意思?” 谈轻捏了捏拳头,抬头看向太后,正色道:“裴折玉的意思,与宁王一样,我听他们的。” 太后听他这话是谁也不得罪,笑容讽刺,“哀家一直小看了你,你们嘴上说愿意为大晋效力,真到了那时会如何,哀家也看不到。哀家只看到,漠北觊觎我朝已久,随时会南下攻打我朝,而你们却要为了一己私欲,谋害大晋的皇帝,让我大晋无主!” 谈轻深吸口气,认真道:“可天下需要一位明君。” 太后怔了下,倏然沉下脸看他,“你都知道多少?” 谈轻抬头看着她,“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太后面色骤白,郭嬷嬷忙扶住她,太后却摆手,看着谈轻道:“哀家早知道,这一日总是会来的。从你和老七、宁王提起先皇后和宁芮时,哀家就知道,报应总是要来的。” 她不知想了什么,神色复杂地问谈轻:“你恨哀家吗?” 谈轻原本并不确定她究竟在问什么,闻言心中已是了然,起身说道:“冤有头债有主。” 太后低声笑起来,推开郭嬷嬷,在凉亭内的石桌前坐下,攥紧手中佛珠道:“那日老七问哀家,先皇后和宁芮的死,哀家可曾会后悔?哀家为她们惋惜过,也动过怒,但事情已经发生,谁也无法挽回。先皇后……她是哀家当年亲自为皇帝挑中的儿媳,她死后,哀家将宁王养在身边,便是为了让她九泉之下心安,也为赎罪。” “哀家并非没有阻止过。” 太后眼里浮现愧疚之色,摇头道:“或许在你们眼中,皇帝不是一个好父亲,但对哀家,皇帝一直以来都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哀家在这后宫中没有自己的血脉,可很久以前,皇帝曾为哀家挡毒,哀家便打心底里将他当做自己的亲生骨肉。他起初并非那样的,后来发生了许多事,哀家无法阻止,只能想方设法为他善后。但走到了那个位子,谁也无法抵挡权势的诱惑,也很难在不断的猜忌中毫无变化,他曾经也想过,要做一位好贤王。” “先皇后的死,哀家知道是被人算计,却不知他也插手了。”太后闭了闭眼,看向谈轻,“他是做错了太多,可你们却不能如此对他,他不仅是宁王和老七的父亲,也是大晋的帝王。他若出事,漠北会趁机攻来,众多皇子中,谁又是你想要的明君?” 谈轻思忖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做错了事,就要领罚,不管他是谁。而朝中众多能臣,不论谁做皇帝,大晋都不会倒下。” 太后失望摇头,“你想得太天真了。皇帝的权势若落到臣子手中,裴家,也算是到头了。” 谈轻垂头不语,也不敢说。 在太后眼中,晋国是裴家的晋国,而非百姓的。 但他认为天下是百姓的天下,皇帝没能力就滚下来。 太后忽而自嘲一笑,“哀家与你说这些有什么用,不过你先前救过蝶儿,整个后宫只有蝶儿是哀家的亲人,这份情哀家记得的。” 谈轻小心道:“我以为我知道太多,太后会杀了我。” 太后苦笑道:“哀家倒是想过杀你,可你死了,老七的软肋就没有了,他会记恨哀家,迁怒宁王。你死了,卫国公也就倒了,他守了大晋一辈子,哀家不能这样对他。” 谈轻心跳快了一拍,没想到还真让他猜中了……果然不能小看太后,就算她没几天好活了。 姜还是老的辣! 太后看他眼神惊恐,又笑起来,“现在知道怕了?” 谈轻低头道:“我刚才好像什么也没说,我要是说我都是在糊弄太后的,根本就不知道太后在说我知道了什么,太后会信吗?” 太后脸色冷肃下来,“哀家生在盛世,那时,漠北几大部落只是一盘散沙,年年朝贡,送上各族的美人珍品,只为讨得我大晋天子欢心,与他们互通贸易。转瞬几十年,昔日不起眼的漠北,成了我大晋的强敌。哀家知道先帝晚年做了错事,也知道大晋损失了一位勇武的明君,可事已至此,只能尽量保住大晋安宁。皇帝继位以来虽无大功,也守了大晋二十年,他比谁都不愿意看到大晋江河日下。” 谈轻看向太后,有些不明白她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太后便冷冷盯着他道:“你们还太年轻了,眼中看得见一己私欲,却忘了要以大局为重。哀家见过大晋鼎盛时的繁华,不想临了了,还要看着大晋倒下,届时又有何颜面去见先帝与哀家早已死去的父兄?” 谈轻暗暗皱眉,他们观念不同,也猜不准太后的意思。 太后看他迟迟不说话,默默摇了摇头,已然面露疲惫,扶住额角叹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是啊,有些错哀家可以替皇帝善后,有些事,哀家也无能为力。你回去吧,记住哀家今日说过的话,希望他日若你能走到哀家这个位置,也能记得你方才说过的话,看着老七,看好大晋。” 谈轻更不明白她的意思了,就在这时,凉亭下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参见隐王殿下。” 隐王?裴折玉! 谈轻回头看去,便见穿着一身玄色衣袍的裴折玉正行色匆匆地走上凉亭,与他相视一眼后,似乎松了口气,随即朝太后行礼。 “孙儿拜见太后。” 太后摆手道:“来了就将你家王妃带回王府吧,哀家乏了,郭嬷嬷,让人准备回宫吧。” 谈轻惊愕不已,他没听错吧?他可以回家了? 他下意识回头看向裴折玉,裴折玉也顿了下,看郭嬷嬷扶起太后,便躬身道:“恭送太后。” 太后面色惨白,似乎出来一趟,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精力,看向裴折玉时,神色有些冷淡。 “别忘了答应过哀家的事。” 裴折玉应道:“孙儿记得。” 太后缓缓点头,便让郭嬷嬷扶着走下凉亭,程若蝶和守在凉亭下的宫人们匆匆上前伺候。 目送太后出了护国寺,谈轻仍有些云里雾里,裴折玉也赫然松了口气,用力握紧他的手。 “好了,没事了。” 看裴折玉额头都出了一层细汗,谈轻拿衣袖给他擦了擦,纳闷道:“刚刚你跟太后在打什么哑谜?太后怎么突然松口让我回家了?” 裴折玉拉下他的手,看向身后的燕一和向圆,轻声道:“先回王府,一会儿我再告诉你。” 谈轻点头,“行。” 坐上回隐王府的马车,裴折玉仍紧紧拉着谈轻的手不放,“方才太后都跟轻轻说了什么?” “说的可多了。”谈轻如实道:“我一时间都不知道从哪儿说起,但又好像没什么好说的。” 裴折玉看他是真苦恼,不由失笑,而后将他紧紧抱进怀里,“真好,我以为见不到你了。” 他的心跳快得异常,谈轻更好奇了,“怎么会呢?你什么时候赶过来的?还出了一身汗。” 裴折玉摇头,缓了缓才松开谈轻,生怕他要消失似的,盯着他说道:“太后突然带你来护国寺,我怕她是发现了你和从前不一样,更怕她会伤你。方才被人拦在护国寺外,我便一直在后悔,我或许不应该执着于报仇,若不是我,你也不会被卷进去。” 第405章 谈轻自己都没想起来这一茬,惊愕道:“你不会以为,太后带我来护国寺是要给我驱鬼吧?” 他说出来都觉得好笑,可看裴折玉神色紧绷,显然是让他说对了,他轻咳一声,安慰道:“这应该不会吧?不过我看她就是故意让你着急,你还没说你答应过她什么呢!” 裴折玉冷静下来,仍执拗地盯着谈轻看,“她是在让我着急。这些天,我和国公爷一直托人去探太后的口风,她始终不曾回应。直到今日,我在护国寺外让人给她传话,只要我活着一日,定会保宁王父子周全,她才让我进护国寺,又让我带你回去。” 谈轻恍然大悟,“所以这些天来,她就是在等你说这些话吧?让你作出承诺保住宁王?” 裴折玉丹凤眼里闪过一丝深思,摇了摇头,再次将谈轻抱进怀里,“没事了,我们回家。” 太后的心思太难猜,谈轻此刻脑子乱得很,也不嫌弃裴折玉抱着他热了,还是回家要紧。 等回了隐王府,裴折玉让人将向圆送回宫中,顺道收拾一些谈轻留在皇子所的物件,谈轻也冷静下来了,坐下来回想了一下太后跟谈轻说过的话,谈轻依稀有点明白了。 “其实太后知道裴璋才是晋国最大的毒瘤,她不想晋国就这么没了,又没得选。皇后和太子巴不得宁王死,贵妃的两个儿子与宁王面上和气,唯有你,会真的保住宁王。” 谈轻摇了摇头,“太后让我进宫,就只是为了吓唬你,让你作出承诺?可太后是不是忘了,你都被裴璋踢出朝堂了,你要怎么护住宁王?你在裴璋面前说话可没有份量?” 裴折玉没有多说,依旧盯着谈轻,“太后要做什么,我们看着就是,你能平安回来就好。” 其实回想在宫里那几天,谈轻还是有点后怕的,依赖地抱住裴折玉,“我也不想了,今晚你陪我睡好不好,我前些天都睡不好,老是梦到你,吃的也不好,总怕被人下毒。” 他这么一说,裴折玉更心疼了,满口答应下来。 他们回来时天已经黑了,福生为了庆祝谈轻回来让厨房做了一大桌子菜,回到熟悉的环境吃饱喝足,谈轻才放松在宫里紧绷了好些天的心弦,晚上抱着裴折玉睡了个好觉。 听说他回来了,第二天老国公带钟惠过来看过他,知道太后对谈轻说过的一些话,老国公沉吟许久,让谈轻在家好好休息就走了。 老国公这个样子,让谈轻越发好奇太后的用意。 可老国公一走,裴折玉就告诉他,几个皇子的皇子妃,除了被禁足的东宫侧妃和宁王府的宁王妃,全都被太后召入宫中侍疾去了。 上回她独独叫了谈轻进宫,这回却唯独不叫谈轻。 谈轻更纳闷了。 但也没什么好说的,他是男王妃,本来就不方便住在后宫里,听完就接着干自己的事了。 又过了一日,谈轻察觉太后是真的没有动静,便偷偷带人去看了玻璃厂新做的眼镜样品,可就是今夜,半夜他被裴折玉叫醒了。 谈轻睁眼一看,裴折玉正在穿外衣,脸色是少有的沉重,谈轻便揉着眼睛愣愣地坐起来。 “怎么了?” 裴折玉道:“太后薨逝,裴璋下令让所有皇子入宫。” 第186章 和裴折玉进宫时,谈轻还是懵的,几天没来寿安宫,宫中一片触目惊心的惨白,除了被关起来的东宫和宁王府,皇子、皇子妃以及公主都来了,俱披麻戴孝,哭声一片。 跟随众皇子和裴折玉在太后灵柩前跪拜时,谈轻都有些愣愣的,还好没有出错,皇帝和贵妃也没有心思管他们。天好像一下子就亮了,皇帝还在太后灵前,眼睛都熬红了也没有离开。众皇子倒是得命令先下去歇一会儿,谈轻便和裴折玉回皇子所的住处。 一整晚没休息,在一片哭声中也不可能睡得着,那么多人看着呢,谈轻即便哭不出来也要作出悲伤的神情,人都熬麻了。但也看得出来,太后死了,裴璋确实是真心难过的。 裴璋做错了很多事,对太后倒是始终如一的孝顺,这大概就是太后明知他害了很多人,做错很多事,依旧愿意为他善后的原因。 太后临终前留下懿旨,丧仪一切从简,无需殉葬,不得影响朝纲。可规矩摆在那里,裴璋现在的状态也没法上朝,仍是下旨罢朝七日,全国举丧,一月内禁一切婚配喜事。 皇太后的丧仪繁复,与众多皇子皇子妃一样,谈轻和裴折玉都在宫里熬了七天,一睁眼就是为太后守孝,在灵前一跪一整日。皇帝盯着,偶尔能回去休息一下,但他们压根就没有心情再做其他事,只想补觉。 夜间梦醒时,谈轻才真正反应过来,当朝皇太后真的没了,他心中的疑惑也无人回答了。 丧仪过后,皇帝下了三道圣旨。 命宁王为皇太后扶灵,只派他去守皇陵,没说什么时候回来,但宁王妃和小皇孙都要去。 二是废皇后,皇后谋害先皇后,证据确凿,不配为后,已被收回皇后宝印,打入冷宫。 三是废太子。 私藏龙袍等旧账被重提,其实皇后被废了,太子被废也是早晚的事,众臣都早有预料。 三道旨意一下,朝堂中也将面临又一轮大洗牌。 这一次不仅是废了太子,宁王一派也没了指望。 除了下达朝堂的三道圣旨外,后宫也出了一件事,贵妃带人去了宜嫔宫中,将其赐死了。 知道这个消息时,谈轻和裴折玉还在皇子所里,准备一会儿去守孝,闻讯匆忙赶去寿安宫,还没见到宁王,先见到了程若蝶。 程若蝶穿着一身白衣,和郭嬷嬷将一株完全盛开的浅青色牡丹送给谈轻,她红着眼说:“这是姑奶奶临终前的遗愿。其实能够在华老夫人走后再见到这株牡丹开花,那两日姑奶奶真的很开心,谢谢隐王妃。” 谈轻让向圆接过牡丹,躬身道:“谈轻谢过太后娘娘恩典,定会好好养护这盆牡丹的。” 太后已经不在了,程若蝶打算带郭嬷嬷出宫,回关内家中准备年底成婚的事宜,郭嬷嬷本就是太后的陪嫁丫头,也算是回家了。 他们本就是结识不深,谈轻知道程若蝶的安排没说什么,也从她们口中知道宁王的下落。 被关在重华宫许久的宁王已经被放出来,正在太后灵前守孝,明日就要扶灵去皇陵了。 裴折玉和谈轻相视一眼,上前跪在了宁王身侧。 “二哥。” 宁王面色苍白,眼红泛红,闻声有些迟钝地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哑声道:“你们也来了。” 谈轻虽然对他先前算计他们有些不悦,可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也有几分担忧。 “二哥没事吧?” 宁王慢慢摇头,低下头缓了缓,苦笑道:“七弟,七弟妹,我还欠你们一声道歉,对不起。” 裴折玉只道:“二哥节哀。” 宁王愣愣地看着地上,“其实我早就该向七弟道歉了。这段时间在宫里,我想了很多,我从前总不了解七弟心中的怨恨,直到,我知道刘家的事,知道母后的死,知道我的残疾都是人为的,而这当中,也有我最信赖的父皇插手,我才终于明白。” “有些事我没有经历过,确实不能理解七弟心中的痛苦,以前那些训斥,都太自以为是了。” 宁王道:“自小因为天生残疾,我吃了很多苦头,我也知道太后和父皇对我好,我便如他们所愿,做他们希望我成为的人,不争不抢,听话娶妻生子,可我心中还是不甘,我知道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从来没有人问过我心中所愿,我想要跟你们这些兄弟一样,有健康的身体,可以入朝为父皇分忧,可以为百姓伸冤。我也想要天下太平河清海晏,也想投笔从戎保家卫国,可是我做不到,我这条腿,让我一出生就注定很难走上这条路。” “突然有一天,我知道了,我这条腿原本是可以好好的,我的母后可以不必死,我可以有母后宠爱,是可以不必被人嘲笑瘸子的……” 宁王说着摇头苦笑,低头将脸埋在掌心,闷声道:“其实太子说的对,我就是个伪善的人,明明知道父皇宠爱我多年,我心中却还是不甘心,我也想恨他,却又狠不下心。” “我既做不到恨他,又放不下心结……”宁王笑容苦涩,“我最终还是败给了多年来的父子亲情,也连累皇祖母临终前还为我劳累,我真是不孝,其实该死的人是我才对。” 裴折玉神色担忧,“二哥……” 宁王摇头,深吸口气缓了缓,通红的双眼看着太后的灵柩,迷惘道:“我终究无法为自己和母后讨回公道,再也做不成父皇想要的儿子,还害了表姐,我到底做了什么啊?” 裴折玉和谈轻相视一眼,眼中皆是无奈与叹息。 贵妃赐死宜嫔,定是皇帝的意思,太后到底救了宁王,皇帝却不会放过要杀他的宜嫔。 当时钟思衡说的对,刘家恨皇帝,宁王一旦用了刘家这步棋,要么心狠杀了皇帝,但要是一旦心软,他和刘家都将会万劫不复。 第406章 如今便是如此。 裴折玉很少安慰人,只拍了拍宁王肩头,说道:“太后一直都在为二哥担心,所以二哥,你一定要好好活着,还有宁王妃和小世子都在等着你。世事总是难两全,有些事我们都没得选,但至少要让太后安心。” 宁王抿紧唇,神色悲苦。 裴折玉和谈轻对了一眼,陪宁王跪了一阵,待宁王妃和小皇孙来了,便让到了一侧去。 翌日一早,宁王扶灵出京。 一路惨白肃穆,哭声不止。 皇帝面色悲戚,先回了宫中,裴折玉和谈轻去皇子所收拾了一些东西,也出宫回王府了。 到宫门前时,他们不巧碰上从东宫搬出来的废太子,也就是五皇子裴乾与他的侧妃妾室。 除下蟒袍,昔日高高在上的废太子什么都不是,一脸颓然,两个侧妃带着人在后面吵着什么,他浑然不在意,只愣愣回望东宫。 裴折玉和谈轻走近时,他才在侍从的提醒中回过身,像是在等谈轻二人,站在原地没动。 裴折玉护着谈轻路过,不再行礼,随口喊人。 “五皇子。” 废太子脸色煞白,笑容嘲讽,“我被废了,母后也被关进了冷宫,你们现在满意了吧?” 谈轻不大想理他,拉着裴折玉说:“我们走吧。” 裴折玉点了点头,瞥了废太子一眼,说道:“五皇子若无事,本王和王妃就先回王府了。” 他揽着谈轻离开,废太子心中憋闷许久的怒火才真正爆发,在他们背后怒道:“谈轻,我有今日都拜你们所赐!可宁王也倒了,父皇厌烦你和老七,你们又能得意到几时!” 谈轻皱了皱眉,还没回头,就被裴折玉揽住腰身,“不必管他,他如今不配让我们驻足。” 他这话声音不大,可废太子俨然听见了,约莫是想追上来,但被身边的侍从拦了下来。 “五皇子息怒!” 这一声声五皇子的,听得谈轻没忍住笑出声,末了叹了一声,拉着裴折玉道:“回王府吧。” 废太子只是无能狂怒,根本不用搭理,谈轻就是有些感慨。书上的主角攻受竟然落到了这个地步,太子被废,谈淇也不见人影,不过这两位侧妃也够废太子以后头疼了。 皇后都被废了,承恩公府自然也倒了,太子的舅舅孙侍郎也被革职,如今只有一个五皇子的名号,安排给他的皇子府都很偏僻。 这阵子在宫里太累了,谈轻身心疲乏,和裴折玉回王府后换下孝服穿上素衣,本想好好休息几天,谁料没两天裴折玉又上朝去了。皇帝让他回去的,这次去的还是户部。 太后走后,皇帝也大病了一场,现如今还没好全。 朝中只有瑞王一派,裴璋大抵是心中不安,不仅重新启用了裴折玉,还不计前嫌地让他进了户部,这可是瑞王都插不上手的地方。 同时,原先一直在太常寺混日子的六皇子也被调到了礼部,这算是让他入朝做些实事了。 从前太子没废前,因为丽嫔是皇后一手扶持起来的人,生下的六皇子自然而然也是太子党。 眼下皇后太子都被废了,丽嫔却没事,六皇子也开始被任用,皇帝或许是将六皇子当做原先太子的替补,如此看来,他扶持裴折玉和六皇子都是为了与瑞王派分庭抗礼。 废太子和宁王退出了朝堂,裴璋便扶持其他皇子,他会选谁做储君,目前也看不出来。 不管如何,裴折玉进了户部,是又忙碌起来了。 转眼,九月就到了。 一个月过去,因太后国丧而沉寂的京中恢复热闹。 由左相主考的会试如约而至,谈明和几个同窗下场试考,榜上有名,九月末迎来殿试。 谈明能考取功名,谈轻和老国公也替他开心,殿试前,老国公还让钟惠多派了几个人过去保护谈明,等到殿试顺利结束才安心。 殿试过后,状元郎会打马游街,谈轻早就听福生说,那天会很热闹,状元郎会路过的一些街道上,所有酒楼客栈都提前被订满了。 届时状元郎路过,姑娘们都会给状元郎砸丝绢鲜花。 福生很久没有出去玩过了,劝谈轻也去,谈轻没什么兴趣,他最近在沉迷自己做生意,刚卖了第二波玻璃,待在王府里打算盘。 福生就只好自己出去了,回来时脸色有些奇怪,告诉谈轻,谈明运气好,是二甲传胪。 谈轻挺高兴的,“之前不是备好了贺礼吗?让人送去镇北侯府,告诉谈明,让他先忙自己的,我跟外公都不着急,得空再回我们。” 谈明是个知恩图报的,又很讲礼数,会试放榜那日特意跑来拜见他跟老国公,谈轻估计他这次也会来。可殿试之后还有琼林宴,到时肯定很忙,还是提前说一声比较好。 福生点了点头,看着正低头打算盘的谈轻欲言又止。 谈轻见他一直没走,才察觉不对,也抬起头活动一下手指,好奇道:“你看着我干什么?” 福生脸色复杂,“少爷,你还记得咱们桃山学堂那位周先生吗?他就是今天的状元郎。” 谈轻眨了眨眼,惊喜道:“小周?那挺好的。虽然他跟我们没什么关系,可好歹也在学堂教过书,我们学堂沾光了,说不定还能招到更多学生,就是要辛苦秦如斐夫妇了。” 福生却笑不出来,“少爷,我刚刚还在街上看到谈淇了,他追着那状元郎跑了好远呢。” 自打太子被废,谈轻也许久没听说过谈淇了,既然福生说起,他便好奇问了,“为什么?” 福生叹了口气,一脸幽怨地说:“那陛下钦点的状元郎,根本不是我们学堂的周执小周先生,他姓周,周景行,通州人士,是去年少爷让我们去查的那个死了的周景行。” 谈轻差点摔了算盘,“什么?” 小周居然是谈淇上辈子的夫婿,这辈子谈淇刚重生就趁他还没上京派人干掉的前夫哥? 福生闷闷点头,“真的是他,少爷,他骗了我们。” 谈轻颇为震撼,“当时我可是亲口问过他的……” 当时周执还说他不是周景行,没想到他还骗人呢? 再联想到福生刚说过谈淇追了状元郎许久,谈轻恍然大悟,摇头失笑,“没想到啊,这周景行心机还挺深,藏在我的地盘,谈淇自然查不到他了。谈淇大概也没想到,他提前踹了周景行跟了太子,结果太子被废,周景行却成了风光无限的状元郎。” 谈轻啧了一声,“那谈淇看见状元郎,不得后悔死了?” 第187章 琼林宴后几日,谈明也定了入翰林院任庶吉士,刚闲下来,就去隐王府和国公府报喜。 这日休沐,裴折玉也在隐王府,谈明来拜见过他和谈轻之后聊了一阵,就去了卫国公府。 谈明能考上谈轻也挺意外的,他决定走科举这条路,镇北侯府于他就只是锦上添花,将来能走多远还是看他自己,不过要是他能走到更远,将来也不是不能帮上他和裴折玉。 比起将来,谈轻更看重眼前,难得裴折玉闲在家里,他定了裴彦家的火锅店位子,想带裴折玉过去尝尝,不料谈明前脚刚走,后脚就又有人上门拜见,还是新科状元郎周景行。 裴折玉起初不怎么在意这次科举的结果,也只知道谈明是二甲进士,心中还算欣慰,直到殿试后谈轻告诉他,他才知道这个状元郎原先隐瞒身份在谈轻的桃山学堂教过书,本该是谈淇的夫婿,今日这人主动上门,他和谈轻商量了下还是让人请进来了。 都说人靠衣装,周景行尾随温管家入了隐王府,到前厅拜见时,穿着一身崭新的袍子,与谈轻记忆中总是穿着朴素的小周先生一比,似乎多了几分贵气,看去依旧温润斯文。 周景行刚来,裴折玉便道:“状元郎近来正是春风得意的大红人,多少王公贵族向你抛橄榄枝,请你过府,你怎么到我这王府来了。” 谈轻听这话就知道裴折玉在替他出气,暗暗失笑,可也给他使了个眼色,叫他别太过分。 周景行可是新科状元,金銮殿上皇帝钦点的,当场就授了官职,即将上任的翰林院修撰,虽说官职低,可将来必是前途远大的。谈轻其实没怎么气,也不想平白得罪人。 要不说周景行是个心机深的,也很识趣,听话不对,当即跪下回话,“回隐王殿下,微臣今日拜见殿下和隐王妃是来认错的。去年因为被人追杀,微臣不得已隐瞒身份托谈兄入了隐王妃的学堂,如今微臣恢复身份,自知有罪,特来向王妃领罚。” 裴折玉捧着茶盏,不咸不淡地笑了一声,丹凤眼眸光幽冷,“你如今可是父皇钦点的新科状元,又岂是王妃能随意责罚的周先生?” 周景行垂头说道:“微臣知罪,不管先前是因为什么苦衷,微臣确实利用了隐王妃的好意,但这一年多来,微臣在王妃的学堂中受益颇多,微臣能有今日本该拜谢隐王妃的。” 第407章 他都这么说,谈轻也不再装哑巴了,斜了裴折玉一眼,说道:“我当时请你来学堂,只是想给学堂找一位有才能的学生,是谈明举荐了你,我相信他,便聘请了你。说实话,我也只能算是你曾经的雇主,不过你隐瞒身份,骗的可不只是我一个人。” 周景行这才抬头,面上浮现惭愧之色,“微臣明白,这几日得了空便回学堂与秦山长和学堂的先生、学子们说明真相,还有谈兄……当初微臣并未告知谈兄自己的真实身份,对谈兄,微臣心中也很是愧疚。” 谈轻点头,“你心里明白就好,你中了状元,是你的本事,但你骗了人,就是你的不是了,希望你好好善后吧。但你能状元及第,也将桃山学堂名气打出去了,我们算是互惠互利,我也不计较你隐瞒身份的事了,之后的路,祝状元郎前程似锦吧。” 周景行又躬身拜下,“谢王妃教诲。微臣如今一无所有,无法报答王妃这一年多来的庇佑之恩,他日若有机会必定倾力相报。” 谈轻做了这么久隐王妃,也是听惯了好话的人,只笑道:“报答不报答的就算了,我倒有个问题想问问周状元,可还记得你上京时是谁害了你,又是谁,一直派人追杀你?” 周景行眸光一闪,垂头道:“微臣心中大抵能猜到是谁,只不过,微臣手中也没有证据。” 谈轻挑眉,“你知道是谁?” 这个时候的周景行应该是不认识谈淇的,毕竟他还没入京就被谈淇派人暗害,要知道,谈淇上辈子是周景行会试上榜之后才经人介绍跟他成亲的,可他居然能猜到是谁…… 他真的知道是谈淇吗? 周景行抬眼看向谈轻,斯文俊秀的脸上露出苦笑,“微臣想,应当是微臣入京前得罪过一位贵人,微臣这一年多来也一直在暗中调查此事,原本打算待殿试后击鼓鸣冤,不曾想这一年多来,那位贵人也经历了不少挫折,如今已然落魄,过得生不如死。微臣便想,既然他已经得到了报应,得饶人处且饶人,微臣也就不计较了。” 听他这说法,还真猜到了害他的人就是谈淇? 想来谈淇现在确实是生不如死,太子被废了,他身为侍君,只能跟着去五皇子府,而他梦寐以求的君后之位,已是遥不可及。 谈轻便道:“行吧,既然你都不计较了,那这事我也不问了,周状元起来吧,你是个有才能的人,望你以后能成为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也好给桃山学堂的学子做个榜样。” 周景行垂眼应是,这才起身。 裴折玉和谈轻与他都没什么好说的,他待了没一会儿就走了,坚持留下了一份厚重谢礼。 不管怎样,谈轻确实被他利用,也帮过他一把,这礼谈轻就让人收下了,等他走后,才问裴折玉:“你说这周状元,今天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也不像是投诚,倒像生怕跟我们结仇,以后在官场上被我们为难,所以赶紧来求饶,他还挺机灵的。” 裴折玉道:“是个聪明人,知道得罪我们很难再往上爬,也有些才能。朝中如今正缺人才,他那策论写得确实不错,尤其针对当下民生,也是言之有物,裴璋才会钦点他。” 能从千万人中考中解元,又称为新科状元的人,谈轻是不怀疑他的才华的,谈轻更好奇的是另一个问题,“他居然能查到谈淇?”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能逃出谈淇的暗杀,能查到他也不意外。”裴折玉握住谈轻手背,“好了,不说他了,他如今只是翰林院的小修撰。轻轻不是要去吃火锅吗?” 谈轻笑着应好,周景行再能耐,也只是个背后无人帮扶的状元郎,朝中不乏状元郎,进翰林院后坐冷板凳几十年的都有,周景行既然不是来投诚的,那他们也无需在意他。 至于谈淇,正如周景行所言,谈淇重生一世,自以为可以改变命运,为此不惜伤害他人,最终害人害己,落得这个下场。想要的都得不到,还看着上辈子最恨的周景行如此风光,谈淇自己怕是也气不过。 所以周景行说谈淇现在是生不如死,也还算贴切。 裴折玉难得得空,其他人的事哪有他重要?谈轻收拾了一下,就和裴折玉出门吃火锅。 又过了一些日子,裴折玉派去宁王那边的人回信,说宁王夫妇和小世子已安然在皇陵那边安顿下来,裴折玉和谈轻也算安心了。 太后是不在了,可答应过她的事两人都没忘,何况宁王原本对裴折玉也很好,如今宁王出事了,也该是裴折玉报答他的时候了。 时间过得飞快,十月份皇帝又病了一场,好些天没有上朝,太后的死对他打击很大,这个十月里,宁王派的旧臣大多选择投靠裴折玉,而太子党的旧臣则是扶持六皇子。 太后走后不到两个月,朝中大洗牌,依旧是三足鼎立,但不用说,肯定是瑞王和贵妃一党势力却俨然比裴折玉和六皇子更强大。 奈何皇帝虽然在病中将朝中许多事分给了以左相为首的几个重臣和几位皇子,却明显更偏颇裴折玉和六皇子,尤其是裴折玉。 谈轻有时都以为裴璋是不是转性了,直到裴折玉告诉他,这是因为太后临终前帮他说话。 谈轻依稀有些明白太后为何会问他那一句,若他站在太后这个位置,他会否保持初心。 如今回想起来,怕是当时太后就考虑过,临终前要在众皇子中挑选一人举荐给裴璋作为储君人选,此人便是与宁王亲近的裴折玉。 只是裴璋俨然不大喜欢裴折玉,目前也不想立储君。 十月末,秋收冬藏,气候转凉,后宫传来一个消息,祥妃殁了,皇帝追封祥妃为贵妃。 或许是看在和亲的宁安公主的份上,又或许是因为祥妃伺候他多年,祥妃是思念宁安公主成疾病重走了的,这点很多人都知道。 可天意弄人,祥妃终究还是没能等到宁安公主回来。 收到消息时,谈轻叹了口气,而没多过几天,他又收到了一封喜帖,是状元郎送来的。 周景行入了翰林院后,不知怎么竟然得了左相赏识,将在年底与左相病弱的女儿成婚。 这次恩科会试是左相主持的,非要拉上点什么关系的话,左相算得上是周景行的座师。 谈轻收到周景行的喜帖时还跟裴折玉感慨了一番,要不说周景行仗着谈轻庇佑在学堂躲过谈淇的追杀,却为什么没有向他们投诚。 人家得了左相赏识。 左相不会匆匆将女儿嫁给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状元郎,怕是周景行早已走了左相的路子,有左相帮扶,将来仕途上定是不可限量。 果然,十一月周景行就升了官,同一批进翰林院的进士还在熬资历,他已经去做实事了。 皇帝这身子好像一下子垮了,整个年底时不时病上一场,一直到年底,才撑着出来封印。 今年年夜饭是在宫里吃的,谈轻跟在裴折玉身边。皇帝身体不适,全程没说几句话,其他人看他脸色不好也没怎么说话,过分清冷的宫宴就这么散了,众人各回各家。 出宫时,荣安长公主叫住了裴折玉,谈轻便在远处等着。宁王出事后,荣安长公主赫然也失宠了,皇帝不再如以往那样宠爱这个女儿,太后死后更是从未召她入宫过。 几个月没见,今夜碰面时谈轻差点没认出来荣安长公主,以往她都是雍容华贵神采飞扬的长公主,今夜在宫宴上却一直低着头,颇有几分唯唯诺诺,妆容也盖不住憔悴。 等裴折玉时,废太子带着随从离开,看见谈轻一个人带着小厮站在御花园前,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苍白唇角勾起嘲讽笑容。 “看我现在落得这个下场,你心里也解恨了吧?” 也不知道皇帝为什么废了太子,宫宴还要叫他来,没想到裴乾非要走到他面前说话,本就不想理他的谈轻抱着胳膊退后一步。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可能五皇子有什么误会,我从不关心与我无关之人。” 数月前他还是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时隔几个月,旁人见了他只叫五皇子,也不似以往那般恭敬,废太子抿紧唇,目光幽幽瞪着谈轻,“你我也算是一起长大,幼年时,你时常入东宫小住,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在你身上已看不出从前模样。” 谈轻皮笑肉不笑,“五皇子,你自己不也变了吗?太子不再是太子,成了废太子五皇子了。” 废太子面色铁青,“从前的谈轻究竟到哪儿去了?” 谈轻直接翻了白眼,“不是早就说过了?被你和谈淇害死了,你们以前那样算计我,还指望我一直为你付出?你以为我傻吗?” 正好裴折玉过来了,谈轻懒得再搭理废太子,带着福生朝裴折玉快步走去,裴折玉伸手揽住他,二人姿态极自然而又亲密。 裴折玉瞥了眼察觉他过来便离开的废太子,眸光暗了暗,拉着谈轻问:“废太子又找你了?” “说了一些废话,我也不想理他的。”谈轻瞥了眼远处的荣安长公主,小声问:“你们刚才聊了什么,长公主好像心情不太好。” 第408章 裴折玉拉着他往宫门外走去,微微侧首,低声回道:“驸马出了一些小事,如今父皇不愿意见长公主,她便想请我帮忙。二哥走后,长公主被迁怒,不似以往得宠,驸马也被人下了绊子,我回头再查查看。” 谈轻叹道:“那你看着办吧。” 裴折玉点了点头,牵着谈轻走向宫门,“今夜京中很热闹,还有烟花看,我们也走走吧?” 谈轻笑着点头,“好呀!” 裴折玉回到朝堂后每日都很忙,有时候很晚才回来,谈轻都睡了,第二天又早早上朝,谈轻还在睡,有时便觉得裴折玉好久没回来,难得裴折玉陪他,他心里也高兴。 出了宫门,二人牵着手在街上闲逛,燕一福生等人就跟在后面,裴折玉冷不丁说起废太子,“前几日,五皇子侧妃薛氏上书裴璋,要跟裴乾和离,自言成婚已久仍是完璧之身,这事告到裴璋面前,走漏了风声,这下满京城都知道裴乾不能人道了。” 谈轻先是一愣,随即笑出声来,“真的?我年底盘账忙,都不知道这事,那最后怎么样?” 裴折玉揉了揉谈轻后颈,轻笑道:“皇子本就没有和离的先例,只有休妻,但这次裴璋却准许薛氏和离,废太子的脸面都丢尽了。” 谈轻笑道:“难怪他刚才跟我说那些奇奇怪怪的话,原来他又在朝堂闹出这么大笑话?” 恰好到了放烟火的时候,天边炸开一团团烟花,姹紫嫣红,映照的半边天都亮了,谈轻拉着裴折玉停下来,仰头看着上空,漆黑清澈的眼眸映着点点火光,如琉璃般漂亮。 趁着许多人都在看烟花,裴折玉悄悄环住谈轻腰身,将他揽在怀中,在他耳畔轻叹一声。 “又到新年了,轻轻。” 谈轻转头看向他,飞快地在他俊美的脸颊上亲了一下,笑吟吟道:“新年快乐,裴折玉。” 裴折玉弯唇笑了笑,眸中却有些疲乏和迷惘,“近来边关异动频繁,怕是漠北快要与我朝开战了,我虽然走到了今日的地位,可我最近几个月却有些迷茫,不知道我到底适不适合走这条路,这天下又究竟需要一位什么样的明君,才能护佑大晋安宁?” 谈轻脸上笑容淡了几分,他从未见过裴折玉这样迷茫的样子,这一年有许多波折,连他的心境都有些变化,也能看出来,裴折玉已经不再执着于报仇,可他也不知该如何。 前近二十年的人生里,他是为了复仇而活,而如今面对这个岌岌可危的大晋,他迷茫了。 谈轻思索了下,环住裴折玉腰身,“我也算活了两辈子,却只懂得一些粗浅的生存规则,裴折玉,我也不知道晋国需要什么样的明君,但我想,能让百姓吃饱穿暖的皇帝,就是好皇帝。我也不喜欢战争,可若是漠北打过来了,我就陪你一起扛。” “叶博士跟我说过,人活一辈子,总是要面临很多抉择的,已经做了选择,那便往前走,为了达到目的努力,后悔是没有用的。”看着裴折玉,谈轻弯了弯眉眼,“但不管你选择什么路,我都会陪你走下去。” 裴折玉怔了下,低头亲了亲谈轻眉心,揽着他仰头望向夜空的烟火,往日冷淡的丹凤眼似乎被眼前的热闹所感染,变得温暖。 “我希望你能开心,轻轻。” 谈轻眨了眨眼,笑着抱紧他。 新年初一,王贵妃被正式册封为皇贵妃,丽嫔、慎嫔都被封妃,静安公主的生母欣贵人回到嫔位,四公主被册封为静柔公主,虚岁刚十四的八皇子也将在年后出宫建府。 与此同时,四皇子被封为吴王,六皇子为梁王。 其实四皇子早就该封王了,不过由于他前年做了错事,一直压着,现如今六皇子到了封王的年纪,也确实不能再落下四皇子了。 这消息传来,朝中会怎么样谈轻不知道,反正他大年初一收到消息,只有一个想法,新的一年,狗皇帝又开始搞平衡势力这一套了,叫他意外的是裴折玉告诉他的消息。 如今是皇贵妃的王贵妃,她的亲大哥自十年前被派往西北驻军,新年刚过,皇帝就下旨换防,让他回朝,命朝中另一位将军替上。 一边升贵妃,一边削瑞王党。 王将军原本手里还有兵马,这一回来在京中必然受限,可这是圣旨,皇贵妃也不敢不从。 由此可见,皇帝目前是不愿意让瑞王做太子的。 慎嫔两年晋位三回,封妃也是她的喜事,明面上还是她儿子的裴折玉和谈轻便不得不进宫贺喜,这回慎妃是真得意,想穿戴得多华贵便怎么穿,谈轻和裴折玉也没再阻拦。 不过慎妃高兴归高兴,私下还是挺不满的,因为丽嫔也封妃了,她跟丽嫔现在不对付。 去年丽嫔就帮着皇后算计过她,现在皇后被废了,只是冷宫里一个庶人,慎妃是不怕了,皇贵妃那里她也还是敬着的,去年被禁足几个月长了记性,慎妃也谨慎了不少。 谈轻还是老一套,慎妃不出错就由着她,至少现如今,明面上不能让人骂裴折玉不孝。 新年这几日裴折玉处理完了一些年前积累下来的公事,就陪谈轻去温泉庄子住了两天。 元宵节那夜,钟思衡戴着帷帽,悄悄入了隐王府。 这一年来,有卓大夫在,谈显的状况逐渐稳定,卓大夫也在琢磨解药,但需要一个药引。 那药引只有凉州有,从前就是用那药引给谈显拖着的,钟思衡想带着卓大夫和谈显回凉州去,卓大夫约摸是没把谈显治好也不甘心,居然答应了钟思衡,随他们去凉州。 他们都没意见,裴折玉和谈轻也不阻拦,钟思衡这日入京,暗中见了老国公,便来向谈轻和裴折玉告辞,先前他与安王私下见面的事都是裴折玉帮忙的,安王只说等待时机,之后还由裴折玉从中周旋。 要说钟思衡放心不下的,大概只有谈轻了,他希望谈轻好好的,至少,这具身体好好的。 知道他明日就走,谈轻提前收拾了不少肉脯糖果,还有几罐年尾做的黄桃罐头,都给钟思衡和师枢带上,便让他们跟福生告别。 钟思衡离开后,京中新年的氛围也很快就过去了。 谈轻开始偷偷琢磨一些东西,时常出门,裴折玉也忙碌起来,这个新年过去,裴璋让他和瑞王明里暗里争斗起来,尤其是二月初,皇贵妃的兄长王将军回京述职后,瑞王与裴折玉在朝堂碰撞越来越激烈。 梁王,也就是六皇子,虽说也得裴璋偏颇,却不如裴折玉明显,看去更像在闷声发财。 二月家宴,谈轻跟裴折玉进宫时再见到裴璋,太后走后半年,裴璋慢慢缓过来,就是鬓角多了许多白发,看去苍老了好几岁。 这段时间,后宫中是丽妃得宠,慎妃依旧坐冷板凳,可二人不知怎么时不时就会闹一场,每次闹起来,皇贵妃总会偏颇慎妃。 留在后宫的向圆传信给隐王府,说近段时间,皇贵妃频繁让慎妃去她宫里,对她特别好。 后宫的纷争谈轻是看不懂的,就跟裴折玉商量了一下,觉得就是皇贵妃在挑拨慎妃和丽妃的争执,想要裴折玉和梁王先斗起来。 他这么说,谈轻就不管了。 又过了几天,慎妃派人出宫给裴折玉和谈轻送东西。 谈轻当时出去了,是温管家收的,慎妃给的是一些药材,什么人参鹿茸,都是补身子的。 今日裴折玉回来得早,谈轻前脚刚到家门口,他后脚回来,牵着谈轻回房换衣服,外面冷不丁乱起来,两人便出院子看了看。 谁料福生和燕一带着人将一个人从隔壁书房里押出来,那是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子,居然是往日伺候在慎妃身边的大宫女晴芳。 还好院里是有洗衣服做饭的仆妇的,晴芳被押出来时是被裹紧了被子,让仆妇押着的。 谈轻看见晴芳也是吃惊,“你怎么还在王府里?” 裴折玉看向谈轻,谈轻便道:“刚回来时听温管家说,慎妃让晴芳出宫来给我们送东西。” 晴芳咬了咬唇,垂头不语。 燕一拱手道:“回殿下,王妃,属下方才察觉书房有异动,过去查看,便见晴芳姑娘……”他顿了顿,垂头道:“晴芳姑娘躺在床上,衣衫不整,属下便叫人将她带了出来。” 这么一回儿功夫,温管家已经闻讯赶了过来,见到晴芳时也是大惊,匆忙上前行礼,“殿下,王妃,这晴芳姑娘怎么还在王府……” 裴折玉道:“本王还想问你。” 温管家顿了下,“殿下,方才小的去库房了,没有留意到……”他也有些不解,低头偏向晴芳的方向,“晴芳姑娘,你这是在做什么?你闯入殿下和王妃的书房,意欲何为!” 晴芳抖了抖,还是没说话。 裴折玉便道:“不说话,就拖下去,送去官府。” 晴芳这才急起来,急忙求饶,“殿下饶命!是慎妃娘娘让奴婢来的!”她看了眼谈轻,很快又低下头,白着脸说:“慎妃娘娘已将奴婢赐给殿下,让奴婢到王府伺候殿下的!慎妃娘娘说,隐王妃……不能生育,便命奴婢到王府,早日为殿下生下世子!” 第409章 她这话一出,谈轻都愣了。 裴折玉当即面色一寒,一把拉住谈轻的手,冷斥道:“一派胡言!来人,将她拖下去!” 院中众人都有些吃惊,裴折玉一声令下,他们才反应过来,燕一和温管家齐齐应是,给仆妇使了个眼色,仆妇便将晴芳拖下去,还一把捂住她的嘴巴,叫她没法再说话。 裴折玉缓了缓面色,便朝谈轻笑了笑,拉着他进屋,“一点小事,我会派人处理,轻轻……” 谈轻琢磨了下,还是抽出手来,狐疑地看着裴折玉,“什么小事?我又没耳聋,都听见了,慎妃是把晴芳送过来给你做小妾的吧!” 燕一和福生还有温管家还在门前,裴折玉瞥了他们一眼示意他们退下,又笑着握住谈轻的手,“慎妃是慎妃,我是我,她送来的人我不会要的。我事先也不知道这件事,轻轻,你可以生我气,你别不要我。” 门外几人悄悄溜了出去,可裴折玉声音不小,语气越说越卑微的,几人听见了差点摔倒。 还好温管家扶了福生一把,福生还是闷哼出声,谈轻朝院里看了一眼,抿着唇看裴折玉。 裴折玉更紧张了,丹凤眼含着几分委屈,又很是无辜地看着他,“轻轻,你信我好不好?” 谈轻抿紧嘴唇,眼睛却慢慢弯起来,嘴角扬起,反过来拉住裴折玉的手,好笑道:“你到底在紧张什么?我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慎妃和你什么关系我知道,还是说你就是觉得,我会不相信你,离开你?” 裴折玉迟疑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确定他真的没生气,这才松了口气,倾身紧紧抱住谈轻。 “你不说话,吓死我了。” 谈轻笑着拍了拍他后背,又推着他肩头退出他怀里,神色认真起来,捧着他的脸说:“先别说这个,裴折玉,你没发现一个更重要的问题吗?晴芳说,慎妃说我不能生育。” 谈轻直直盯着裴折玉的眼睛,皱眉道:“我吃了假孕子丹不能生育的事,除了你我之外只有几人知道,那慎妃又是怎么知道的?” 第188章 原主吃了假孕子丹的事,除了谈轻和裴折玉之外就只有几个人知道,当初为原主善后的老国公、福生,还有当初帮原主拿到假孕子丹的孙俊杰,但孙俊杰也不确定那是假的。 因为原主服药之后的症状都与真正服过孕子丹的人表面上一模一样,此外便是给当年原主看过病的陈御医还有他的师弟卓大夫。 卓大夫年初已经随钟思衡去了凉州,老国公和福生不可能把这事说出去,而与老国公交好的陈御医做了半辈子御医,不会不清楚有些话不能说,至于孙俊杰,就更不敢说了。 从前有皇后给他撑腰,他都怕老国公知道那孕子丹跟他有关,现在皇后太子被废,承恩公府也倒台了,孙俊杰哪里还敢兴风作浪? 慎妃待在后宫里,跟谈轻接触不多,又是怎么知道他不能生育的?谈轻忽然有一个猜测。 “还记得卓大夫说过,我服过的假孕子丹,跟真正的孕子丹药效相似,其实是不完整的孕子丹,而孕子丹一直掌握在皇室手里,当初将那假孕子丹通过孙俊杰之手送到原主手上的人,应该是宫里的人。慎妃突然知道我不能生育,是那个人又出手了吗?” “那个人?”裴折玉皱了皱眉,小心地牵住谈轻的手,握进手心里,“轻轻有怀疑的人吗?” 谈轻还真有两个怀疑的人选,“我以前怀疑过皇后和废太子,后来发现他们一直没有在我能不能生育这上面动手脚,他们之前那样针对我们,抓到可以攻讦我的弱点没道理放过我们才是?现在皇后也被废了,我也可以确定,应该不是她,但那个人我们还是没找到,我想,他应该还藏在宫里,要么,是贵妃,要么,就是裴璋。” 裴折玉眸色一暗,“贵妃?” “我又忘了。”谈轻笑了笑,“现在该叫她皇贵妃了。我跟你成亲,在裴璋下旨之前估计很多人都没想到,但原主服下假孕子丹时还是裴璋内定的未来太子妃,不只是皇后很可疑,皇贵妃也很可疑。她肯定不希望原主顺利嫁给太子,给太子生下皇孙,到时有了血脉的牵制,外公就算不愿插手皇子之间的纷争,也会帮太子。” 谈轻拉着裴折玉进屋坐下,推测道:“我听说裴璋还是康王时,娶的两门侧妃中要数贵妃出身最低,废皇后好歹父兄都在朝中,贵妃只是军户出身,与她大哥王将军相依为命,十七岁那年,她大哥在军中立功,她才入了京师,在众多京中贵女当中被裴璋择为侧妃。她有今日的风光,脱不开她大哥的军功,也是她自己凭本事一步步爬上来的。她有两个儿子,拧成一股线争太子位,又有一个手握兵权的大哥,不可能甘心一辈子只做一位贵妃,更不可能看着太子顺利得到外公助力,继承裴璋的皇位,到时对他们兄妹和她两个儿子都没好处,她是有可能偷偷给原主下药,想让原主无法为太子生下皇孙的,同时,她也是能在皇宫中有机会拿到孕子丹药方的几人之一。” 裴折玉不愿意听这些,紧紧握住谈轻的手,“当时谁也没想到,最后你会被赐婚与我成亲,如今太子已废,你却是我的隐王妃。” 谈轻知道他又在吃醋,好笑地拍了拍他手背,说道:“除了贵妃,还有人也不愿意看到原主给太子生下皇孙,那就是裴璋。原主自小被破格接入宫中,裴璋表现得好像很看重他,要他做未来太子妃,可十几年来,他从来没有一次真正下旨赐婚过。” “他就是在拖,在用原主牵制外公。”谈轻笃定道:“谈将军和谈夫人知道的太多了,裴璋灭口了三万谈家军,看见原主时会不会心虚我不知道,但他肯定不会安心,也不会希望皇孙身上流着谈家的血脉。所以我看,裴璋也有可能会是那个人。而且我认为裴璋的可能性比较大,要是其他人对原主下手,干嘛不直接要原主的命?这不是更简单直接吗?裴璋就不一样了,外公还在,漠北忌惮外公这个昔日的西北大元帅,他不敢开战,不会让原主就这么死了的,就算他真的要杀谈轻,也要先榨干谈轻所有的剩余价值。” 裴折玉道:“费尽心思做了一枚假的孕子丹出来,只是为了让谈小公子不能生育,而非要他的命,想必这个幕后之人将来一定会拿这个做文章。慎妃知道你不能生育的事究竟是不是这个人给她透露的消息,我会派人进宫查清楚,轻轻交给我就好。” 谈轻挑眉,“那你打算怎么处理?” 裴折玉看着谈轻,近乎小心地说:“我会派人进宫告诫慎妃,先前我对她迁就过多,让她误以为可以随意使唤你我,事到如今,我不怕与她说破。我会让人告诉她,若还想继续用我母妃的身份母凭子贵,就老实听话,否则,她不会愿意失去所有。” 谈轻怔了怔,轻叹道:“好吧,先前我也有些纵容她了,你想这么做就这么做,但还是以我的名义警告她吧,让她知道知道,我这个隐王妃才是你的大靠山,让她别乱来。” 裴折玉摇头,“我不想再委屈你了。慎妃与我那几年的母子情分,这些年来早已被她磋磨干净了,我往日忍着,如今不想再忍。她可以用我母妃的名义享受荣华富贵,却不该把手伸到我的隐王府后院。” 谈轻无奈地抱住他,“好吧,你想怎么就做怎么做。但既然她都知道了我不能生育,宫里想必也有人知道了,这些天你小心些。” 裴折玉点了点头,埋头在他颈侧蹭了蹭。谈轻感觉他有些过分黏人了,没忍住笑道:“差不多好了吧,慎妃怎么知道我不能生育的事还要查,不过晴芳也要想好怎么处理。” 裴折玉环紧谈轻腰身,眸中闪过一丝寒意,“慎妃也就罢了,她一个奴婢竟也敢如此放肆,有些荣华富贵,也要有命才能享受……” “怎么说话的?” 谈轻掐住裴折玉耳朵,一板起脸,裴折玉便收敛起森冷的眼神,无辜而委屈地看着他。 “轻轻……” 堂堂隐王殿下,刑部原先的鬼见愁,外传的抄家皇子,怎么在他面前老是装无辜呢? 谈轻拿他也没办法,没好气地笑着说:“我几次进宫见慎妃,能看得出来,晴芳很听慎妃的话,也不是什么恶人,就是个愚忠护主的,年初她到了年纪本可以出宫的,但她家里也没人了,为了慎妃才没走。” “她也是个可怜人。”谈轻思索了下,道:“她是不是对你有心思,我能看得出来,她是不是自愿来的还不一定,你话别说太早了。” 说来晴芳还比裴折玉大了五岁,慎妃为了给裴折玉送人也挺让人无语凝噎的,谈轻也能看得出来,要是晴芳真有那心思,方才被人押到裴折玉面前时就不会一声不吭了。 裴折玉伸手握住谈轻手背,“那轻轻打算如何处置?” 谈轻叮嘱道:“你让人给她带个话,问她是要回宫陪慎妃还是我们给她一笔钱,让人送她回老家,想嫁人就嫁人,想做生意就做生意,她还年轻,没必要耗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里。再过几天就是你的及冠礼,我们放了她,也算是积德行善。” 第410章 裴折玉直勾勾看着谈轻,“那轻轻还生我的气吗?” 说了这么多,他还想着这个呢?谈轻睨了他一眼,没忍住笑倒在他怀里,“裴折玉我真是服了你了!不气了不气了,本来就没生气,你怎么想那么多?我又没说我生气了!” 裴折玉这才满意地将人抱进怀里,亲了亲他眉心。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隔壁那书房我也不要了,一会儿我就去让人拆了,以后给你种菜。” 谈轻被逗得直乐,“不至于吧?” “至于。”裴折玉道:“晴芳带着那样的目的而来,她碰过的东西,我都不想再看一眼。” 谈轻故作不满,“不许浪费。” 裴折玉便换了一副面孔,听话地看着谈轻,“那轻轻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好不好?” 谈轻又笑了,“让人换洗一下书房里的东西就是了。不跟你说这些了,五天后就是你的生辰,到时还有冠礼,裴璋有没有什么安排?那天,我想宴请一些朋友来给你庆生。” “裴璋已命礼部与我交涉。”裴折玉看着谈轻,温声道:“生辰那日,我只想跟你一起过。” 谈轻笑着敲了敲他额角,认真道:“不行,弱冠礼很严肃的,去年老六有的,我今年也要给你安排上,我家裴折玉不能比他差!” 裴折玉不是很高兴,“好。” 谈轻只好亲了亲他脸颊,安抚道:“晚上散席了我不还是陪着你吗?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啊,裴折玉,正好这次慎妃送人过来,我也跟你旧事重提,要是你真的喜欢了别人……” “没有!” 不等他说完,裴折玉急忙打断他的话,眼巴巴看着他,“轻轻,我只喜欢你,没有别人。” 谈轻笑道:“听我话说完,你知道我的,你要是敢有别的人,我就给你下毒,先废了你!” 裴折玉毫不犹豫道:“轻轻,不会有那一日的。” 谈轻笑眯眯看着他一阵,脸上笑容慢慢淡去,说道:“我是信你的,可我还是要提前告诉你,刚才都是吓唬你的,我不会给你下毒,如果你真的有了别人,我们就好聚好散。我还是会帮你的,承诺过的事我会做到,但我是不会跟任何人分享你的。” 裴折玉摇头,用力将谈轻抱进怀里,“你别不要我。” 谈轻有些头疼地顺着他后背,“我就是说如果,你怎么就听不进去呢?裴折玉,你听我说,我不能生育你是知道的,我不想要小孩子,你要是想要,那我们就不合适了。” “我不要。” 裴折玉依旧摇头,稍稍松开谈轻,丹凤眼很是不安地看着他,“轻轻可以现在就给我下毒,废了我,但是轻轻,你不能不要我。” 谈轻顿了顿,看着裴折玉近乎卑微的神情,到底无奈地笑了一声,双手捧起他的脸亲了他嘴角一口,“裴折玉,你可真是个恋爱脑,连让我提前废了你这种话都能说出来。” 裴折玉俯身抵住谈轻眉心,清冷眸中很是执拗,“没有你,我是活不下去的,若是将来有一日轻轻要离开我,那就先杀了我。” 谈轻笑容一顿,眨眼看着裴折玉认真的眼睛,须臾后别开眼,在他唇上轻轻咬了一口。 “笨蛋裴折玉,你要是不变心,我当然不会走。” 裴折玉赫然松了口气,满心庆幸地将谈轻抱回怀里,谈轻仰头想看他的脸,眼神担忧。 “按理来说,该生气的人是我,你还真吓着了?” 裴折玉委屈地看着他。 谈轻抿唇失笑,双手环上他的后颈,吻向他的薄唇。 “好吧,我刚刚把话说重了,现在重来一遍,裴折玉,你记好了,我也只喜欢你一个人。” 裴折玉低头亲了亲他眉心,眸中仍有几分不安,“先前卓大夫说过,他可以帮你将服下假孕子丹后的状态转到真正服下孕子丹的状态,可以孕育生子,可是我不想。我私下问过太医,哪怕是服下孕子丹,生产时面临的也是生死关,多的是去父留子的先例,如安王妃和谈夫人那样父子平安的只有不到半数,我不希望你也冒险。” 谈轻怔了下,“你什么时候背着我去问过这个了?” “之前卓大夫说那些话时,我瞎说的那些话,我怕你上了心。”裴折玉垂眸道:“所以我后来又问过太医,我不想要你出事,也不想生下有裴璋血脉延续的孩子,更不想你为我冒险。轻轻,我们都不要孩子,以后你要是想要孩子,我们就过继一个,我记得谈家族中有不少族人,我们也不是抢他们的孩子养,只要他给我们送终。” 谈轻原本还想着裴折玉偷偷问这个是不是也想要小孩,听他说完没忍住笑了,“你还想到送终了……裴折玉,你是不是真傻啊?” 裴折玉理不直气也壮,“我有没有后人不重要,或许国公爷和谈夫人会希望你有后人。” 谈轻心下百感交集,到嘴边,只笑叹一声,然后非常光棍地抱住裴折玉使劲亲了两口。 “那我们都不管别人了,只管自己过好这辈子!说起来,这可是老天爷给我的第二次人生,我当时刚穿过来就在想,我这辈子是来享乐的,不是来受罪的,我要过好了!” 裴折玉这才放心,低头追逐谈轻的唇又亲了许久。 谈轻被亲得快喘不过气了,手忙脚乱推开他,抹了抹嘴说:“先去处理宫里慎妃的事啊!” 裴折玉丹凤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那轻轻别走。” 谈轻对他这股突如其来的黏人劲又好笑又好气,“我不走,快去吧,晚上回来给你奖励。” 裴折玉眼睛亮了几分,迟疑地松开他起身,但其实就是出门吩咐一下燕一,很快又回来抱着谈轻不放,连用饭沐浴都要黏着人。 他是真怕谈轻嘴上说不生气,转头就跑回庄子去。 被缠了一整夜的谈轻哭笑不得,第二天一早就踹他下床赶去上朝,补觉醒来,便和温管家对了对过些天裴折玉的生辰宴流程,那天裴折玉说的话叫手下几个人听见了,福生好几天看谈轻的眼神都是佩服的。 能把隐王收服的服服帖帖,真不愧是他家少爷! 而晴芳在隐王府被关了一天一夜,最终也作出了选择,大抵是怕了裴折玉,她选择回家乡去,临走前来拜见谈轻,并非辩解,只求谈轻不要怪罪慎妃,说她是身不由己。 究竟是谁身不由己,谈轻看着跪在面前卑微的晴芳到底没问,只说:“听说晴芳这个名字,是你到慎妃身边后她给你取的,以后你不再是慎妃的大宫女,可想过换个名字?” 晴芳道:“奴婢全凭王妃做主。” 谈轻没有做这个主,说道:“你原本叫什么,又或者是你以后想叫什么,还是让你自己决定吧。离开京城后,你不再是谁的奴婢,你是你自己,一个堂堂正正的晋国人,以后想活成什么样,都看你自己怎么想。至于慎妃,她日后如何,便与你无关了,你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足够了。” 晴芳愣了愣,在福生催促下,到底还是拜谢谈轻,而后被温管家安排下,让人送离京城。 福生看着她被送走,也有些纳闷,“慎妃究竟对她有多好,才叫她临走前还给慎妃求情?” 谈轻抿了口茶水,翻开温管家递上的宴会名帖,随口笑应,“谁知道呢?但裴折玉给过慎妃很多次机会,慎妃不知道把握,从前皇后还在时,她说身不由己,这次不也是自己选择的吗?不聪明不是她的错,可她实在不该一再无休止地向裴折玉索取。” 关键是,裴折玉不是她生下的皇子,她只是顶着一个母妃的名义,而除了七岁前那几年担着母妃的名义,慎妃就没再管过裴折玉。 即便当年她对裴折玉有过三分真心,现在也耗光了。 福生却说:“可晴芳对慎妃确实忠心,我是不是该学一下?少爷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的。” 谈轻皱着眉瞥他一眼,“好的不学学这个干什么?你过你自己的日子,我可不会送你去什么人床上讨好谁,你也干不了这活!” 长相谈不上秀美的福生摸了摸鼻子,忙道:“我是说,师父和国公爷让我来伺候少爷,我就是豁出去性命也要让少爷好好的!” 谈轻笑了,低头翻着名帖说:“瞎说什么呢,你生来又不是伺候人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在我这里打工挣点零花钱花花就是了,还真把命赔上了?不值当。再说了,你可是福伯的干儿子,你师父又是……我能委屈你吗?要不,我送你去国子监吧?” 不说福生,边上的温管家闻言都诧异地挑起眉梢。 福生也是大惊,“送我去国子监?我能干什么?” “读书啊。” 谈轻理所当然地说:“你这不是年纪还小吗,正好去读书,开阔一下眼界。你师父可是个本事人,你不想成为你师父那样的人吗?” 温管家笑道:“说不定来日福生小哥还能考个状元,到时候,也算是给王妃面上争光了。” 第411章 谈轻笑着点头,“是这个理!” 福生白着脸摇头,“少爷饶了我吧,我读不来书的,师父也说过我不是那块料,更别说什么状元,我不去国子监,也不想读书!” 谈轻放下名帖问他:“那你想干什么?想学武吗?” 福生比原主小两岁,是识字的,但仅此而已,做不出锦绣文章。手脚麻利,却也只要一身蛮力,不懂技巧。算账是算得挺好的,但他的性子又不太适合做账房先生。这个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现在送去读书又或者是学武,谈轻想也都来得及。 可从来没有人问过福生这种问题,福生也回答不上来,“我想干什么……不是,少爷你要送我去读书学武的,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伺候了?少爷是更喜欢宫里的向圆还是更喜欢洛白,想要他们替上我这位子?” 谈轻听他这拈酸吃醋的话,有些受不了地笑起来,“别说废话,向圆在宫里好好待着,洛白比你大,而且人家有自己的一技之长,他会医术,你会吗?你就说你想学什么?” 听谈轻这么说福生就放心了,可要问他想学什么,他挠了挠头,迷茫道:“不知道,我是在道观里长大的,会一点相面解签,其他的都不懂,我能伺候好少爷不就够了吗?” 刚送走一个晴芳,又来一个福生,谈轻有些头疼地叹了口气,倒是比先前多了几分耐心。 “福生,人生是你自己的,你现在小,可以再跟我几年,可不能跟着我一辈子,你师父也不会让你永远给我做一个小厮的。想学习什么时候都不怕晚,你年纪还小,能有很多试错的机会,现在想不到以后想干什么,就慢慢想,想通了再告诉我。福生,你跟了我这么久,我当你是朋友,我希望你能为自己而活,不是为别人。” 福生闷闷哦了一声,他知道谈轻说的都是实话,也是为了他好,可想到以后离了谈轻要干什么,他就很伤脑筋,也有点不舍。 谈轻扫他一眼,又无奈地叹了口气,“厨房做了新的点心,你过去替我尝尝好不好吃吧。” 福生登时精神抖擞,应声跑走。 看他走后,温管家笑道:“王妃为了福生小哥可谓是废了不少心思,福生小哥也是个上进的孩子,想来是不会叫王妃失望的。” 谈轻其实是话赶话说到这里了,才想起来让福生学点什么,温管家这么说,倒叫他对温管家有了几分兴趣,“说起来,做皇帝的人可比做王府的人风光,温管家为何会选择留在我家王爷身边帮他做事呢?” 温管家莞尔道:“有要做的事,要等的人,殿下能给我更好的条件,我便跟着殿下了。” 温管家其实也有三十有余了,只是看着年轻,还未嫁娶,没想到他还是一个痴情人吗? 谈轻惊道:“那温管家可需要我和王爷出手帮忙?” 温管家笑着摇头,“那人已经不可能再回来了。” 谈轻愣了下,“抱歉。” 温管家只笑问:“送去卫国公府的请柬王妃可要过目?” 谈轻应了声好,接过他递过来的请柬,一忙起来,很快就将刚刚那点惭愧和尴尬给忘了。 晚上裴折玉回来,谈轻等他一块吃饭,才将今天的事都告诉他了。其实穿过来这么久,谈轻也是最近才深刻感受到他与这个时代的很多人观念都不同,正如最早的谈淇身边的李云生,太后、到今日的晴芳,李云生为了所谓恩情出卖自己,太后他始终都看不透,晴芳听从主子慎妃安排,骨子里已经习惯了对上位者的遵从和卑微,甚至他连福生也都不太了解。 福生是为了钟思衡才来到他身边,为了福伯福婶对他的好,和老国公的信任拼命保护他。 他们难道不想拥有自己的人生吗?他们是身不由己。 当初慎妃在皇后面前出卖裴折玉,晴芳为她辩解说她是身不由己,如今慎妃将手插到隐王府,晴芳还是说她身不由己,但比起很多人,慎妃已经好很多了,她只是一心都扑在裴璋身上,将裴璋当做她的天。 而除此之外,慎妃也想要荣华富贵,也会虚荣。 谈轻知道这个时代的皇权至上和即便是到了资源贫瘠的末世基地一切以集体利益为重的思想也是有碰撞的,他也无力改变,这不是他所擅长的,只跟裴折玉感慨了一番,又同裴折玉说了他问过温管家的话。 裴折玉道:“温硚有个妹妹,不到五岁就被送进宫,听闻是在宁安公主跟前伺候,宁安公主和亲时她陪嫁去了漠北,在路上染了风寒不治身亡,所以他对裴璋没那么忠心。” 谈轻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他给裴折玉倒了杯茶水,又问:“宫里怎么样了?” 裴折玉脸上不着痕迹闪过一丝厌烦,“让人给慎妃传了话,她在毓秀宫闹了一场,到底没敢闹大,往后我会多派人看着她的。她知道你不能生育,是有宫人告诉她,你去年在宫里住那段时间,有人看到了你手臂上的孕纹色泽浅淡,她才有所怀疑。” 谈轻皱眉,“只是因为这个?” 裴折玉点头,“只是因为这个。告密的太监已经被向圆处理了,这个消息不会走漏出去。” 谈轻感觉有些云里雾里的不真实感,拉开衣袖看着手臂上黯淡的粉色圆点,“我以为是给原主假孕子丹的人出手了,没想到只是因为我手上的孕纹,真的是我想太多了吗?” 裴折玉握住他的手,温声道:“事情已经解决了,轻轻也不用再多想了,安心吃饭吧。” 谈轻有些遗憾,“我还以为,这次总算能揪出这个当时给假孕子丹差点害死了原主的人,能给原主报仇,也能给谈夫人交待了。” 裴折玉笑道:“当初那个人很快就处理掉了给孙俊杰假药的游方郎中,没有留下半点线索,要揪出此人也急不来,慢慢来吧。” 这事确实急不来,这人能不能揪出来饭都是要吃的,磨蹭下去饭菜都要凉了。谈轻拉着裴折玉坐下吃饭,一边跟他说过几日生辰宴流程的事,问问有没有遗漏要请的人。 几天后,裴折玉二十岁生辰便到了,裴璋也给他几分面子,派了礼官过来,有卫国公和一些被宴请过来的朝中臣子在,这一日的弱冠礼很顺利,也达成了谈轻的愿望,今日的生辰宴排场要比去年梁王的大。 也就是对面不远的六皇子府,现梁王府的主人老六,老六本人今天也来了,还送上一份厚礼,大概是成亲后又在朝堂办了不少差事长记性了,待人接物比从前成熟不少。 要说让裴折玉最期待的生辰礼物,当然要数谈轻的,谈轻也不知道要送裴折玉什么,因为裴折玉什么都不缺,就只好献殷勤了。 还好,裴折玉对这份礼物很满意,抱着人啃了好几回,夜深了谈轻实在熬不住了才收手。 过了两日,裴折玉下朝回王府,脸色却难看得很。 虽说裴折玉平日也总冷着脸,在外面不爱说话,看起来阴沉孤僻,可他在谈轻面前时明显不是这样的。谈轻一眼就看出来了,问他他只说没事,第二天才猜到怎么回事。 事情还是福生打探到的,谈轻孕纹黯淡不能生育的事,在裴折玉生辰之后突然流传开来。 这两日已经传到了坊间,上头显然有人在施压,所以坊间说起这些来,也是偷偷摸摸的。 福生气急败坏地回来告诉谈轻,大骂走漏消息的人,谈轻倒是很平静,等裴折玉回来。 谈轻早就有预感这事还没完,这次消息走漏出去,他估计有七成可能,就是算计原主服下假孕子丹的那个幕后之人真的出手了。 他想等裴折玉回来商量这事,结果到了裴折玉以往该回来的时候,裴折玉却一直没回来。 谈轻派人出去打听才收到消息,晌午时裴折玉就被皇帝叫进宫里了,到入夜了还没出来。 狗皇帝找裴折玉干什么? 今天他不能生育的消息又传了出去,谈轻不得不怀疑,裴璋就是要拿这事冲他们发难,思索了下,吩咐福生去备马车准备入宫。 有隐王妃的令牌在,谈轻顺利进了宫门,可还没去拜见裴璋,远远便看见了燕一搀扶着裴折玉在夜晚空荡的皇宫灯火中走出来。 谈轻匆匆近前,“裴折玉!” 裴折玉愣了下,抬眼看来,就被扑过来的谈轻撞了满怀,脚下一个趔趄,竟险些摔倒。 还好燕一在身后扶住他,谈轻也察觉到不对,松开裴折玉,小心地扶住他另一条手臂。 “你怎么了?” 走得近了,谈轻这才留意到,裴折玉脸色也有些难看,当即眉心紧锁,“皇帝为难你了?” 裴折玉很快便站稳,摆手让燕一松手,笑着摇头。 “没事。” 谈轻狐疑地看着他,又转头看燕一,燕一便垂头道:“殿下在养心殿跪了足足两个时辰。” 谈轻火气登时涨上来了,回头看裴折玉,“皇帝罚你了?为什么?你最近又没办什么错事!” 第412章 还在宫里,裴折玉忙拉住谈轻,摇头笑道:“不是,我只是说错了话,让父皇不高兴了。” 谈轻更气了,“说错话就要罚跪两个时辰?两个时辰腿都要废了!裴折玉,你疼不疼?” 谈轻看着裴折玉玄色衣摆下的双腿,伸出手想看看,又小心地收回去,脸上满是心疼。 裴折玉仍旧摇头,唇色苍白,却笑着让谈轻放心。 谈轻攥紧他的衣袖,闷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折玉看了眼燕一和福生,两人便退后一些,他这才倾身抱住谈轻,在他耳边轻叹一声。 “对不起,轻轻,这次我又要让你和谈夫人失望了。” 谈轻怕他腿疼,忙抱住他后背,闻言心头一颤,声音也暗藏几分不安,“到底怎么了呀?” 裴折玉侧首亲了亲他脸颊,丹凤眼中含着温柔笑意,“我方才得罪了裴璋,他让我先回王府休息一段时间,不用管朝堂上的事了。” 谈轻暗松口气,目光幽幽地看着他,“我还以为,因为我不能生,裴璋给你安排侧妃了。” 裴折玉眸光闪烁,看着谈轻后怕又委屈的模样,笑着在他唇边亲了亲,“我的轻轻也太聪明了,让你猜中了。不过,我拒绝了。” 谈轻眼里更是委屈,也有掩藏不住的怒火,“他还真是作恶多端,不知道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吗?拆散我们,对他有什么好处?” 裴折玉抬手捏了捏谈轻后颈,笑叹道:“已经没事了,轻轻。我也想通了,若是那个位子一定要委屈你才能得到,那我不要了。” 第189章 裴折玉和谈轻出宫回王府第二天,果然有宫人上门取走裴折玉的印信,裴折玉毫不留恋地交了出去,一连三日,裴折玉未再上朝,也未去户部,有先前因为宁王与他交好的臣子来隐王府拜见,而后悻悻离去。 可是坊间流传开来的一个消息,将谈轻不能生育的事盖了过去——昔日隐王殿下患有隐疾的隐秘传了出去,不能生育的人竟是隐王。 有人为谈轻这个功臣遗孤叹息,也有人在暗中幸灾乐祸,觉得隐王夫夫就是烂锅配烂盖。 也有人仍在观望,想看看卫国公究竟是什么态度。 奈何卫国公在朝中与隐王一直以来没有太深的联系,隐王出事,卫国公那边居然全无反应。 三日过去,很多人都怀疑隐王再一次失宠了,而有人欢喜有人愁,隐王这次出事,最开心的要数原先与他争的瑞王派和梁王的人。 人人都以为隐王这几日定是寝食难安,火急火燎地想着法子挽回局面,可谁也没料到隐王府一如旧日安宁,春日暖融融的日光下,话题中心的隐王正与安王在廊下对弈。 院中,谈轻和安王妃正在炉子前烤肉,又长了一岁的裴濯小胖子挨在安王妃身边,嘴里还啃着棒棒糖,闻见肉味就馋得直流口水。 安王执白子,置于棋盘上,问道:“听闻隐王腿脚这几日都不大舒服,今日可是好些了?” 裴折玉执黑子悠闲地落在棋盘之上空闲处,淡笑道:“有王妃悉心照料,本王已无大碍。” 听他话中隐隐有几分炫耀之意,安王笑道:“这几日多少人在隐王府门外打听隐王的状况,隐王闲赋在家,瑞王派喜不自胜,梁王得皇帝重用,也是天降喜事,唯有原先跟着隐王的臣子个个愁眉苦脸,如今隐王失宠,有人该按捺不住要另寻明路了。” 裴折玉不以为意,“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若宁王出事后,皇帝未曾重用本王,那些人本也不会高看本王一眼,想走,便走吧。” 安王道:“这些墙头草走便走了,可本王查到,外传隐王的流言,竟然都是出自隐王府……本王便好奇,隐王费尽心思才入了局中,只要接受皇帝安排,便可离储君之位更进一步,隐王这么做,值得吗?” 裴折玉反问:“若易地而处,有些看似很近实则遥不可及的利益,需要安王用妻儿换取,安王会选择放弃妻儿,还是放弃利益?” 安王下意识抬眼看向远处的安王妃父子,轻咳一声,“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这些年来,本王苟且偷生,身边唯有妻儿不离不弃,若舍了他们,本王就当真一无所有了。” 裴折玉看向远处笑容灿烂的谈轻,眸中也染上几分笑意,“即使尝过权势带来的好处,本王也会毫不犹豫选择王妃。这一年多,本王为了那个位子一直争,一日未曾停下过,被很多人推着,裹挟着往前走,本王也有迷茫之时,这是本王想要的吗?” “本王有时都觉得自己是被权势蛊惑的傀儡,若再深陷下去,又会不会成为昔日的废太子或是如今的瑞王,为了权势不择手段?” 裴折玉捻着黑子落在棋局上,摇头自嘲一笑,“那不是本王一开始想走的路,本王想了很久,这次也做了决定,索性退出。有时身处局外,反倒能看得更清楚,更清醒。” 安王挑眉,“何以见得?” 裴折玉看他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笑道:“便如你我面前这盘棋局,如今你我是执棋者,可在裴璋看来,他才是执棋者,而他的棋局,是这天下。安王,本王,包括瑞王、梁王,所有人都是他手下的棋子,而废太子和宁王,也都是他手中的废棋而已。” 他在棋局上捏起一枚白子,扔进棋盘外的棋奁。 “若是没有废太子和宁王的出局,便没有本王与梁王的入局,可即便如此,裴璋一日未曾表态,又或者是一日未立太子、一日未到储君继位之时,谁也不知裴璋最后会选择谁,如今他便是用储君之位吊着本王和瑞王、梁王,让我们互相厮杀、争斗,殊不知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只要他不愿意,我们斗得再激烈也是白斗,而他,却可以借我们稳定朝中局势。” 裴折玉勾唇,“皇子之间如何斗,权势总归还在皇家手中,而非落于外人之手。都知道只有讨好他才能得势,裴璋便能从中获利,皇权掌控在他手中,朝中人人皆是棋子,他依旧是谁也无法撼动的执棋者。” 安王看着针锋相对的棋局,颔首道:“是这么回事,不过这棋局是天下最大的名利场,一旦出局,就意味着再无与其他人争斗的可能,而隐王,竟是甘愿沦为弃子吗?” “弃子?” 裴折玉摇头,“非也。本王自愿退出棋局,不是要成为弃子,而是要告诉裴璋,本王这颗棋子他控制不住,本王也不愿做棋子。” “若能超脱棋局之外,本王更希望能成为与裴璋对弈的执棋者,而非棋子。”裴折玉笑了笑,“裴璋自以为是将所有人当成棋子,也不知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他也会被人算计,成为他人手中的一枚棋子?” 裴折玉眸中闪过一丝寒意,“即便如今本王只能做棋子,本王也要自己选择,成为裴璋手中难以操控,却又不可或缺的棋子。这次本王是暂时退出朝堂,朝中只剩两派人相争,瑞王与吴王兄弟拧成一线,梁王只有自己,安王看,他们谁更胜一筹?” 安王沉吟道:“梁王得废太子的旧臣辅佐,又有皇帝扶持,方才入局不久,彼时瑞王全力与隐王相争,无暇对付他,便任由他成长起来,一路上顺风顺水,看似更得皇帝宠爱,可惜野心不足,能力有限。” 看着胶着的棋局,安王思索再三,才落下手中的白子,“瑞王与吴王兄弟二人一心对付其他皇子,有皇贵妃在,即便王将军被召回朝中、裴璋偏颇梁王,他们赢面也不小。” 裴折玉道:“裴璋想用本王和梁王顶替从前废太子和宁王的位子,奈何瑞王一派在朝中扎根已久,又有多年来被他扶持与废皇后、废太子对立的皇贵妃、王将军兄妹在,这一局,其实早在宁王和废太子出局后,便已经到了尽头,但裴璋偏要拖。” “他不想要皇贵妃的儿子做太子?”安王拧眉,很快便面露了然,“又或者说,皇贵妃和瑞王母子的势力已经威胁到了他的地位,历来帝王最忌讳功高震主,倘若再许瑞王太子位,他的帝位,便该不安稳了。” 安王笑道:“为求安稳,皇帝必须在剩下的皇子里再挑几枚棋子出来与瑞王斗,梁王一人斗不过他们,八皇子还太小,废太子已然被废,很难再回到朝中,裴璋没有更多皇子,所以,隐王必须回到朝中。” 裴折玉清冷矜贵的丹凤眼里浮现几分凉薄笑意,“皇贵妃和瑞王一步步走到今日,不会看不出裴璋的算盘。本王退出朝局后,他们的攻势会越来越猛,但不是针对梁王,而是针对皇帝。梁王不过皇帝手中一枚棋子,不足为惧,太子位,他们要定了。” 安王神色恍然,笑着看向裴折玉,“皇帝还需要隐王,待瑞王出手,他便会让你回朝堂。难怪隐王半点也不着急,而往日跟随你的那些臣子,乃至卫国公,这些天也毫无反应,原来隐王是在等这个时机。” 裴折玉只道:“卫国公,是本王优于梁王的关键,也是能与瑞王斗的最大倚仗。可裴璋想要本王再入局,便要向本王低头,如此一来,他便不会再插手本王后院的私事。” 第413章 安王扬声笑起来,“以退为进,隐王这一手真是叫本王惊喜!隐王与隐王妃没有子嗣,却有卫国公这一大倚仗,是皇帝如今能用最好的一枚棋子,唯有扶持隐王,才能将瑞王兄弟的气焰压下去。而没有子嗣这点,也足够让皇帝自信能把控住隐王。” 裴折玉道:“他要利用本王,便要忍让本王时不时的忤逆。他做了二十年皇帝,顺心了二十年,不会希望有人再忤逆他,让他不快。可没有子嗣这点,足够让他忍让本王,手握本王的弱点,只待时局平稳下来,他想废本王,也只是一句话的功夫。” 安王笑叹道:“主动将弱点交到皇帝手中,让他放下防备,自以为可以随意拿捏?可一旦让隐王重回朝堂,隐王便不会再给他轻易废了自己的机会。隐王话还是太谦虚了,从你主动退出朝堂时,你便已经不再是棋子,而是执棋者,舍命与皇帝博弈。” 裴折玉看向他,“安王认为,本王能否求仁得仁?” 安王笑道:“怕是皇帝眼下再生一位太子,也来不及与瑞王斗了,除非,他向瑞王低头。” 裴折玉心照不宣地笑了笑,随手将棋子丢进棋奁,眸中闪过一丝深意,又问安王:“本王已是无路可走,只能想方设法从局中爬出来,与裴璋赌一把。那安王呢?先前谈夫人与安王谈过,安王至今还未给出答复,本王是否可以认为,安王是在等?” 安王笑容一顿,“等什么?” 裴折玉道:“等时机,等乱局,等到裴璋众叛亲离,等到先帝一脉重新回到朝堂的机会。等到先帝之死真相大白,届时谁是天命正统,谁又是乱臣贼子,谁能说得准?” 安王笑说:“隐王未免也太高看本王了,本王如今仍是皇叔的眼中钉,皇叔派那么多人盯着本王,本王只能是一个病入膏肓的残废,孩子又在他手中,本王能做什么?” 裴折玉见他不愿意说,便不再多问,起身说:“闻这味,我家王妃又把肉烤糊了,罢了,这局棋一时半会儿怕是下不了了,本王得先去给王妃帮忙了,安王自便,今日的茶也不错,是我家王妃的庄子自种的。” 安王顿了顿,失笑道:“隐王如此宠爱王妃,本王也不能落于人后,叫自家妻儿失望。” 裴折玉笑而不语,转身去找谈轻,站在他身后时糊味更大了,谈轻正手忙脚乱地用小刀将手上肉串烤糊了的部分削掉,被裴折玉遮住了日影,回头看见他,又看了眼安王。 安王已经在安王妃身边坐下,小胖子乖乖过去喊父王,谈轻挑了挑眉,笑睨裴折玉一眼。 “不是在下棋吗?” 裴折玉接过他手里的刀和肉串,在他身边坐下,继续他先前的工作,“不留神下成了死局,今天怕是都解不开了,便起来走走。” 谈轻忙道:“我来就行。” 裴折玉笑道:“不用。” 谈轻也就没再抢回来,偷偷看了安王和安王妃一眼,微微侧首跟裴折玉小声嘀咕:“我看就是你带坏了安王,故意过来黏着我?” 裴折玉笑得理所当然,“对自己的王妃好不是应该的吗?怎么能说是带坏,该是好榜样。” “你还嘚瑟上了?” 谈轻猜他们肯定聊了如今朝局上的事,没再多问,裴折玉过来了,便跟他一块烤肉吃。 还别说,有裴折玉在身边看着,谈轻自己烤的东西也能入口了,就算同样是烤糊,那也是微微焦香,裴折玉毫不在意全都吃了。 吃过烤肉,安王和安王妃就拎着今日休沐的小胖子回隔壁安王府写功课。谈轻回屋换了身衣裳,出来便见裴折玉在看信,信是老国公派人送来的,只告诉他们一个字—— 等。 竟与裴折玉不谋而合。 反正急的不能是他们。 裴折玉休息几天,膝盖完全好了,便随谈轻去了京郊庄子上住,二人都许久没来过庄子,庄子变化之大,也叫裴折玉有些意外。 学堂交给秦如斐管着,已然扩建过,而学堂之外还有一座绣坊,做工的多是附近村中的妇人姑娘,绣坊的东家则是秦如斐的夫人。 朝中没有女子做官的先例,故而即便学堂免费招收女学生,来的也仅有寥寥几人,因为这些女子学的再多,在田地间也没有用处。所以秦如斐的夫人田氏便开了绣坊,绣坊中全是女子,账房管事也都是女子。 这也算是给了附近几个村镇的女子多一条活路。 对于绣坊,谈轻吩咐管着庄子这边的人能帮则帮,他到底不如女子细心,有些事让女子出面来做,要比他隐王妃做更让人放心。 养猪场也扩建过,全新的养殖方法惠及附近几个村子,运行起来赚钱不多,但也不亏。 只要注意一点,没有猪瘟,养猪场也能挣一笔。 这几年海关越来越严,出海是很难的,谈轻只能托人找一些西域来的作物,在庄子都种上,也寻了不少农人,钻研怎么让农作物更高产,红薯和土豆已初见成效,土豆在刘县那边也已经大规模种植开来。 谈轻跟人说了几句,手底下的农人也作出了这个时代独有的化肥来,目前红薯和土豆不能代替小麦稻谷,但制成的粉条之类的在那边也慢慢流传开来,庄子上新农作物的收获在京中也会供给裴彦家的火锅店。 说来去年一整年里,推广得最快的要数辣椒,因为裴彦家的火锅店在京中流行开来,谈轻和裴彦都没有藏私,辣椒苗低价售出,甚至教人种,不怕他们抢火锅店生意。 还有便是玻璃厂,谈轻已经全都交给裴彦打理,过去一年多时间里,玻璃在裴彦家商行的珍宝楼卖了一波又一波,价格慢慢降下来,现在京中一些富足人家家中也能用上了,再过几年寻常百姓也能用上。 专门为了卖玻璃开一个珍宝楼不划算,裴彦嗅到商机,让人收了不少西域和其他国家来的东西放在楼里,那珍宝楼每日光是来观光的客人都不少,也给商行添了不少营收。 庆王府也很聪明,挣得多了,也会大出血给朝廷供上,免得朝廷看他们不顺眼给抄了。 而当年跟赵希声合作的糖果生意,这一年多也在南边卖得火热,更多新品种新口味的罐头和糖果上架铺子,白糖也普及到了民间。 每个季度赵希声会派人给谈轻送分红,有个上百两。 短短两年时间,桃山庄子附近几个村镇已是大变样,不能说完全脱贫,但在谈轻带头下修了一条大道,大家日子也舒服了不少。 听闻如今在左相手底下,又成了左相女婿的周景行时不时会派人回来给学堂捐一笔银子,让学堂的学子记着他这位小周先生。 裴折玉和谈轻就这么在庄子住下,白日里,裴折玉跟着谈轻爬山、酿桃花酒、做桃花酥,又或是下地看看新种的作物,兴头上来了还会自己那锄头翻地,压根不管朝堂。 隐王夫夫不能生育的消息,也在这段时间传遍了整个京师,但又被朝堂压着发落了好些人。 有一些是瑞王派去推波助澜的,有一些是梁王手下自作主张落井下石的,都不算无辜。 三月一到,谈轻的生辰也到了,两人依旧没有回京师,去了京郊的温泉庄子待了几天。 又过了几天,谈轻和裴折玉去了紫山观求签上香。 钟思衡已然离开,这次接待他们的人是宋瑜,不错,正是那个钦天监监正的徒弟宋瑜。 宋瑜算是钟思衡的人,他的亲人本也是凉州军户,入京后混入钦天监,得监正赏识成为他的弟子,是钟思衡埋在京中的暗桩。 这也难怪,当初原主在宫宴上落水,宋瑜会下水救他,而谈轻穿来后又对他态度极好。 这是钟思衡托他暗中照拂。 两年前皇帝下旨让陆锦出家为晋国祈福,负责三天两头去看管陆锦的人就是他,他这次忙中抽空出京,是帮钟思衡递信来的。 裴折玉失宠的事连钟思衡都知道了,倒也并未责怪他无能,而是让他等,等待时机再来。 在庄子闲着的时候,谈轻也不全看着田地和养猪场,偶尔会在他新开辟的书房里琢磨什么,还找了庄子上会木工的庄户学了一手,而裴折玉闲下来,则喜欢安静地画画。 直到三月中,皇帝派来总管太监张来喜的徒弟到庄子上来,说是想裴折玉,让他们回京。 裴折玉推辞了,说自己纵情山水,希望能作出自己满意的画作,过段时间一定回去告罪。 看那小太监为难的样子,谈轻忍着笑让福生给他安排住处,毕竟天都黑了,总不能连夜把人赶回去,好歹人家是皇帝派来的。 第二天将小太监送走后,老国公在京中也给他们传了信。原来是这几天有人上奏章要皇帝立太子,不少人举荐瑞王,皇帝急了,就想着把裴折玉请回去,谁知裴折玉不肯? 古往今来,多少人挤破脑袋想要争皇位,裴璋给了裴折玉这个机会,没想到裴折玉自己要退出,裴璋当时是一肚子火气,骂裴折玉不识抬举,不过是给他安排个侧妃而已! 第414章 不过一枚棋子,竟敢忤逆,那就让他尝尝不听话的下场,能给他的,裴璋也能收回去。 本以为裴折玉绝对舍不下权势,裴璋便想晾他一晾,谁知道裴折玉这回是跟他来真的,说退出就退出,到底还是裴璋先沉不住气。 裴璋又没明说让裴折玉回朝堂,裴折玉还没这么上赶着,老国公也是让他先慎重考虑。 裴折玉打算再等等。 其实裴折玉决定跟裴璋赌这一手,谈轻最初还是挺忧心的,这些天是越闲越紧张,小太监来庄子找他们,谈轻还是不能放松,直到裴璋再派人来,他心头大石才落下来。 裴折玉赌赢了。 天知道他之前有多怕裴折玉赌输了,怕裴璋会发疯。 这一回,裴璋是派人来宣旨,召裴折玉回朝中做事,谈轻看着裴折玉接了圣旨才放心了。 让传旨太监下去休息,裴折玉回眸看向谈轻,丹凤眼里含着温柔笑意,“这下能安心了?” 谈轻欣慰合掌,“我就说嘛,上次我去紫山观求签,求的是上上签,我们这次一定很顺利!” 裴折玉弯唇一笑,神色却凝重下来,伸手握紧谈轻的手,叹道:“出来这么久,也该回京了。争到现在,也差不多该有个结局了。” 第190章 隐王再回到朝中,便不只是扔去六部那么简单的事了,上朝第一天皇帝就交给他一些重要的差事,原先以为他没机会复起的臣子面面相觑,瑞王和吴王兄弟脸色也很难看。 散朝后,裴折玉刚出金銮殿,就被吴王叫住了。 吴王嘲讽道:“没想到老七你这一闹,父皇居然还真把你召回来了,拿名声换权势,虽说你这面子里子都丢尽了,可到底也算值了!” 两位皇子刚出金銮殿就争执起来,不少臣子看见了,都不敢管,却又频频往这边看来。 裴折玉面不改色道:“不知道四皇兄在说什么,父皇安排臣弟不少差事,臣弟该去忙了。” 吴王看不惯他这副爱答不理的模样,面露怒容,瑞王却大步上前按住他手臂,朝裴折玉笑了笑,态度温和,“老四是个急脾气,别管他。还未恭喜七弟如愿以偿,回到朝中。” 裴折玉面色淡淡,“谢三皇兄。” 瑞王扫了眼远处的朝臣,笑容意味深长,“在朝中本王年长于你们几个兄弟,有些时候总免不得会为你们忧心,近日七弟的事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本王也很无奈,如今风波过去,七弟回到朝中,本王也就放心了。本王还有个忠告,要提醒一下七弟。” 裴折玉便道:“三皇兄请讲。” 瑞王笑道:“这次七弟回到朝中,想必也明白了一个道理,有些东西交到你手上未必就是你的,与其费尽心机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不如早早想好退路,为自己谋一个善终。” 裴折玉思索了下,颔首道:“多谢三皇兄的提点。” 瑞王笑道:“但愿七弟真的明白本王对你的好意。” 他没再多说,瞥了眼还想再说什么的吴王,便将人带走了。裴折玉看着他们的背影,面色由始至终都没什么变化,冷淡如冰霜。 梁王磨蹭着走到他身旁,犹豫须臾,开口道:“对我们这些兄弟,四哥嘴下总不留情,向来都是如此,老七,你不必放在心上,父皇让你回到朝中,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 裴折玉转眼看他,默默点头。 梁王却不知为何避开他的视线,垂眸道:“先前的事很抱歉,我真的不知道我手下会有人背着我落井下石,将你的隐疾传出去。” 裴折玉走下台阶,“是吗?” 梁王跟上去,面有愧色,“七弟,六哥对不起你。” 若是谈轻,定不会轻易原谅梁王,裴折玉也没说原谅,只道:“六皇兄今日似乎有些心神不宁,可是近来太忙,六皇兄忙坏了身体?” 梁王欲言又止,看着裴折玉如此从容自在,完全不似被外面传言影响到的样子,分明看着孤僻深沉,心中不知却为何总觉得格外安心,低声问:“我是不是不该跟你们斗?” 裴折玉又看向他,丹凤眼清冷矜贵,似有疑惑。 梁王垂头道:“近日在朝中,我总是办错事,前几日我去问过太……废太子,他说,我斗不过你们当中任何一个,若父皇不再护我,我的死期就到了。可我觉得,你跟三哥四哥他们不一样,你不会害我。” 正如安王所说,梁王原先在朝中就是混日子的,太子废了他才被裴璋扶起来,可他面对的对手却不都是他这样,瑞王不说,裴折玉也比他更早接触到这些权势斗争,他中途突然加入,就好比让一个刚学会三字经的学子去考童生试,能做一点但不多。 这又哪里斗得过瑞王这老狐狸?就说能力一般的吴王,但凡对他出手,都够他喝一壶了。 所以梁王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怀疑,还生了怯意。 裴折玉道:“六皇兄糊涂了,你我是兄弟,我怎么会害你?但父皇确实是护着六皇兄的。” 梁王知道他这是在打官腔,也是在提醒自己,是皇帝让他入局,他想退出又哪儿是那么容易的事?他可不像裴折玉那样豁得出去。 梁王皱了皱眉,又问:“那七弟觉得我该继续吗?” 裴折玉反问:“六皇兄可有想过,你在为什么争?” 梁王哑然。 裴折玉见他若有所思,也不再跟他多费口舌,这便告辞,“臣弟还有事在身,该去忙了。” 跟瑞王和梁王说几句话还不足以影响裴折玉,下朝之后他去户部转了一圈,让那些人看到他回来了就直接回了隐王府,至于皇帝交待下来的事,他手下还有臣子能办事。 他这日回来得早,才刚到用午膳的时候,回来问过谈轻在房中,便过去找他,刚进屋就见谈轻和福生洛白在说什么事,几人神色都不太对,裴折玉便上前问:“在聊什么?” 谈轻放下手里的信件起身迎来,惊讶道:“这么早就回来了?今天上朝没出什么意外吧?” 裴折玉笑应:“没事,今日刚回来,有些时候没管事了,先休息一下,让其他人忙去吧。” 谈轻懂了,“你这是偷懒。” 可也没人要求裴折玉要在六部待多久才能走,谈轻上前接过他除下的厚重外袍,递给身后的福生,便拉着裴折玉坐下,皱眉说:“刚收到一个不太好的消息,孙俊杰死了。” 福生麻溜地将外袍放置好,洛白便过来斟茶倒水。 裴折玉接过茶水,闻言顿了下,“他怎么死了?” 谈轻也很纳闷,“之前我也不确定是不是我不能生育的消息究竟是不是那个卖给孙俊杰假孕子丹让他害了原主的人泄露出去的,就托钟叔帮忙盯着孙俊杰,废太子自打跟薛侧妃和离之后,日子过得一天不如一天,孙俊杰也待不下去,前些天跑了。” “三天前,有人发现孙俊杰跟新买的姬妾出现在京郊,然后……”谈轻摊手,“他们想连夜逃出京城,半夜赶路坠崖,全都死了。” 裴折玉抿了口茶水,“意外?” 谈轻摇头,“钟叔的人查到孙俊杰的马车被人动过手脚,不过其中也有废太子的手笔。废太子忍了孙俊杰那么久,现在什么都没了,孙俊杰在他的五皇子府天天闹事,逛青楼、养外室,还大摇大摆带妓子回五皇子府过夜,废太子早就想赶他出去了。” 裴折玉微微皱眉,“听起来,人不像是废太子杀的。” 谈轻点头,“现在废太子落得这个下场,承恩公府是倒台了,可孙俊杰还是记入玉册的皇子侧妃,杀孙俊杰被查出来他也少不得要被皇帝问罪。他应该只是一心将孙俊杰赶出五皇子府去,却不知道孙俊杰为何突然要逃出京城,还卷走了大笔银钱。” “我怀疑……”谈轻看着裴折玉,压着声音说:“有两种可能。一,我不能生育的消息确实是孙俊杰透露出去的,他怕我们查到报复他,所以卷钱跑路。二,有人想要我们认为,消息就是孙俊杰透露的,可又不想让我们再查下去,所以杀了他灭口。” 裴折玉搁下茶杯,“若是孙俊杰透露消息,他确实应该跑,可马车被人动了手脚,也说明有人存心要他死,轻轻怀疑是有人灭口?” “我也只是怀疑,孙俊杰死后,废太子收到消息去给他收尸了,也不知道废太子会不会发现孙俊杰是被害的,帮他伸冤。”谈轻耸肩,“反正人已经死了,我们线索也断了,如果真的是那个幕后之人做的,那他真的藏得很好,行事可以说滴水不漏。” 谈轻又叹了口气,“孙俊杰就这么死了,废后和承恩公府也倒台了,想起来我两年前刚醒过来的时候,太子党是那么风光,想拿捏谁就拿捏谁,这一转眼,两年就过去了。” 裴折玉笑道:“怎么突然想起两年前了?如今局势不算稳定,但对我们来说要好很多。” 谈轻笑道:“就是觉得时间过得好快,孙俊杰死了,我要找那个幕后之人给原主报仇,也只能等到那个人再次出手了。不过他上回出手,我们非但没事,还重回朝堂拿到更多便利,什么侧妃也别想安插进隐王府,那个人知道了肯定一肚子火气吧?” 第415章 裴折玉道:“此事于我们也是有利有弊,不过若真是那人在暗中算计,这次定不会满意。” 谈轻也没有太高兴,只说:“一步一步来吧。”他又问裴折玉:“裴折玉,你晌午还去户部吗?” 裴折玉摇头,“怎么了?” 谈轻笑嘻嘻地靠近他,挨着他耳边小声说:“再给我批一个条子呗,跟上次那个一样的。” 裴折玉挑眉,“又走后门?” 谈轻抱住他的手臂晃了晃,“帮帮忙嘛,隐王殿下。” 裴折玉不免疑惑,“轻轻到底要背着我干什么?从年前就偷偷琢磨什么,又要我批什么条子,你要做什么,要用到大量的……”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谈轻捂住了嘴巴,神神叨叨地冲他嘘了一声,“你放心好了,我是跟钟叔一起干的,我们还能害了你不成?总之我们不是在干坏事,等我做好了就告诉你。” 裴折玉看向边上的福生和洛白,再看自投怀抱的谈轻,索性伸手扶住他后腰,轻叹道:“再给你批一回,明天等我去了户部就办。” 谈轻嘿嘿一笑,吧唧两声给他两边脸颊各亲了一大口,这才高兴地拉着他起来,“好好好!事情都说完了就开饭吧,福生,摆饭!” 非礼勿视,福生捂了下脸,闻言利索应声跑出去。 裴折玉无奈叹息一声,搂着谈轻去饭厅,侧首亲了亲他脸颊,“原来要办了事才有饭吃。” 谈轻冲他呲牙,一脸乖巧,“哪有,本来就快要吃饭的时候了,不过隐王殿下今天又帮我走了后门,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张罗?” 裴折玉没有说话,只看着他。 谈轻眨了眨眼,耳尖泛红。 “晚上再说!” 可到底事情还没有办成,谈轻还是自觉讨好着裴折玉的,第二天睡到午时才起,裴折玉回来时果然把他要的条子给带回来了,还盖了户部大印,他也就不抱怨腰疼腿软了。 过了两三天,废太子的侧妃孙氏坠崖而死的消息才传出来,裴璋召废太子进宫问过话,具体说了什么没人知道,只知道废太子府简单给孙侧妃办了丧事,孙家人没有动静。 废太子果然没有打算给孙俊杰申冤,怕是还很高兴他终于死了,不会再让自己丢脸了。 这事在朝堂之上泛不起一丝波澜,朝臣都在看着瑞王与隐王争,这回皇帝一反先前一碗水端平的态度,越发明显地偏颇裴折玉,问就是他都那么惨了,对他好一点怎么了? 就连先前得宠的梁王,如今在隐王面前都得让道。 瑞王派看着裴璋就差直接将那皇太子的待遇给隐王,偏偏又都知道隐王身患隐疾,皇帝昏了头才会让他做太子,与他争没意思。 可也不能眼看着皇帝一边捧隐王,一边打压瑞王派。 三月底王将军回到朝中述职,皇帝给了他一些封赏,却明升暗降,要他在京中做一个闲赋将军。同时又给卫国公手下将士职权,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要重新启用卫国公。 可大家也都知道,卫国公可是隐王妃的亲外公。 仗着皇帝的宠爱,谈轻也适当地高调起来,每个月挑一个宴会去转一转,彰显存在感。 有一回在街上看见了谈淇,谈淇自己先吓得脸青了,跑着避开,谈轻也就没跟他计较。 四月的家宴,谈轻跟裴折玉进宫。 皇贵妃让人换上了玻璃做的酒盏,嘴上笑吟吟的,不时提起这玻璃怎么样怎么样。于是家宴过去两天,裴璋就宣裴折玉和谈轻进宫,问他们,那玻璃厂是不是他们的。 谈轻还能怎样? 皇贵妃和瑞王肯定是查到了,引导皇帝找他们算账。 谈轻也就承认了。 裴璋估计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两年来玻璃风头正盛,挣了多少,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 多少人在眼红,多少人想夺过来,这居然是谈轻私下的产业,他派去的人都没看出来,嘴上没说什么,回头却是罚了温管家一回。 这次是谈轻连累温管家了,忙请了太医来给他看伤。 这事过后,玻璃厂背后是隐王妃的事在京中也不再是秘密,或许有裴璋授意、也有瑞王派推波助澜,反正消息就这么传出去了。 谈轻也不是很在意。 今年以来,玻璃价格已经大跌,不再是昔日媲美琉璃的天价,谈轻也早就交给裴彦代为打理,直接在厂里拿货去他的珍宝楼出售。以前的银子让他吐出来不可能,今后的营收,谈轻只好拿出来五成孝敬裴璋,否则当时裴璋也不会轻易让他们出宫。 就当是多交几成税了,在谈轻的分成里拿出来的,也不至于影响到裴彦。玻璃厂有裴彦打理还有专门的产业链,裴璋也就没再派人过来插手,只要每月有银子进兜就好。 这事裴彦也熟,成亲之后,他逐渐接管了家里的商行,他家老成王也教过他一个规矩,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给朝廷以及皇帝供上一笔,哪怕是割肉也要给,才能长存下去。 谈轻损失了这一笔收入都是因为皇贵妃和瑞王派告密,裴折玉也没让他们好过,在朝中找机会给瑞王和吴王兄弟使绊子报复回来。 整个四月五月,皇帝都在费尽心思削瑞王党的势力,而裴折玉则被捧到几乎是隐形太子。 吴王私下骂了好几回离谱,也断定皇帝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让一个不能生育的残废做太子,皇帝会捧着裴折玉,只为打压他们。 为此瑞王给过裴折玉好几次让他看清局势的信号,倘若他们倒了,裴折玉也讨不着好。 裴折玉依旧爱答不理。 他现在是裴璋手下的棋子,裴璋不会让他停下来,瑞王嘴上说的好听,私下不也是在针对他吗?他不认为瑞王是可以联手之人。 六月初,皇帝有些中暑,病了几日,到了月底稍微好一些,便带着一帮皇子臣子去避暑。 今年去行宫避暑,裴折玉和谈轻都不在名单之上,但是卫国公在,瑞王母子三人也在。 皇子公主中除了裴折玉和已经被废了的太子裴乾都去了,荣安长公主到底是皇帝昔日宠爱的长女,这段时间以来坚持不懈每月进宫请安,父女关系慢慢缓和,虽然不似以往那样得宠,这次也能伴驾随行。 去年在行宫出过事,让谈轻对行宫再无好感,不用去他还乐得自在,而裴折玉则奉命与左相一同监国,可见是被寄予厚望的。 送皇帝和瑞王母子出京那天谈轻高兴得很,这下朝中最麻烦的人都走了,他吃饭都香了! 皇帝刚走那几日,裴折玉忙得连回家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习惯后就好多了,又过了几天,入了酷热的七月,七夕那日他特意空出来陪谈轻,一大早就和谈轻坐马车出城。 因为谈轻跟钟惠秘密鼓捣的东西做出来了,今天要带裴折玉去看看,马车刚行出街道就被人拦了下来,听燕一在外面先是训斥而后声音小了下去,谈轻掀开帘子看了一眼。 只看一眼,他就拉下脸。 “是废太子?” 裴折玉合上手中奏章往外看去,不着痕迹皱起眉头。 马车前的街角墙角下倒着一个人,正是废太子,他俨然是喝醉了,衣着不似以往光鲜亮丽,形容狼狈,脸上还有青黑的胡茬,手里还拿着酒壶,摇摇晃晃地被随从扶起来。 那随从匆忙将人搀扶起来,慌张向隐王和王妃告罪。 看到废太子这么落魄的模样,裴折玉没有深究,待随从带废太子走后便让燕一接着出城。 谈轻放下帘子,看着裴折玉的脸色,试探道:“废太子最近好像越过越差了,上个月家宴上碰见时,他看着还有个人模人样。” 裴折玉握住他的手道:“轻轻没打听过不知道,废太子府中两位侧妃,一个和离一个死,如今在府中管事的居然是他的侍君谈淇,谈淇将他的侍妾都撵了出去,废太子府彻底清净了,连废太子偶尔在谈淇面前也会吃瘪,听闻最近更是时常吵架。” 谈轻确实是有点好奇的,闻言又有些吃惊,“谈淇居然还把控了废太子府?还跟废太子吵架?昔日背着原主偷情也要在一起的真爱,今天居然成怨偶了,这可真是世事难料。” 裴折玉对他们的事兴致缺缺,更防备废太子在出现在谈轻面前,揽住人飞快转移话题,“轻轻今日要带我去哪,不能提前透漏吗?” 谈轻神神秘秘地说:“一会儿出城你不就知道了?” 既然如此,裴折玉也不再问了,在马车上把着急的公事先办了。待马车出了京城,朝着京郊山道而去,左拐右拐,又进了深山。 马车最后停在一座植被茂密的山头前,谈轻和裴折玉下了车,便见钟惠带人下来接他们。 一行人进了密林,还好谈轻有先见之明地给裴折玉带了防蚊虫的香囊,林子里全是蚊子。 穿过密林,前面才见到一些钟惠带来的军户,前面却是一大片荒地,连草都没长几根。 第416章 裴折玉可不认为谈轻是带他来游山玩水的,看这架势,也不像是当初建玻璃厂房的样子。 看着空地对面被军户们竖起来的木偶人,裴折玉脸上露出了一丝费解,“轻轻,这是……” 谈轻给钟惠递了个眼神,钟惠手下便递上来一个又宽又大的木箱,恭恭敬敬地送了过来。 “打开看看。” 裴折玉看了看谈轻,再看钟惠,这二人俱是面带笑容,叫他愈发不解,这便打开箱子。 箱子里横着一个让他颇有些陌生的长条状物件,明显是用铁制的,想要取出来时他才发现这物件比他想象的要重,冰凉且坚硬。 “这是何物?” 谈轻和钟惠相视一笑,接过裴折玉手里的长条状铁器,拉上扣环,瞄准远处的稻草人。 裴折玉也不知他动了哪里,只听见一道响亮的声音依稀是从他手中的物件传来,而后有什么东西从管状口飞出,速度奇快,连一眨眼都功夫不到,五十丈外的木偶人脑袋便似乎被什么东西重创炸开了花。 裴折玉心下大惊,但比起这个,他更担忧谈轻,看他手中铁器似乎在冒烟,裴折玉忙收起心底震撼,小心地而飞快地扶住谈轻。 “小心!” 看着对面缺了半个脑袋的木偶人,谈轻满意地笑了笑,可见裴折玉这么紧张,他只好先将手里的铁器交给钟惠,揉着有些发麻的小臂笑着解释:“没事,不会随便炸膛的。” 裴折玉面露困惑,“炸膛?” 谈轻笑着点头,“你放心,我和钟叔试过好多次了。” 钟惠笑道:“殿下不必紧张,此物名为火铳,是王妃数月前与微臣一同打造的,如今已然成功,不会轻易炸膛。但殿下请看,此物射程远胜于弓弩,杀伤力也更大,倘若用在战场上,我军何愁打不赢漠北?” 裴折玉顿了下,在他提醒之下,看向五十丈外那个脑袋破碎的木偶人,神色有些恍惚。 “你们,在为战时做准备?” 谈轻揉着手腕,正色道:“上月在凉州送回的信说,漠北近月来异动频繁,我们也该做好准备才是。我不会什么阴谋阳谋,这火铳是我们废了不少心思才做出来的,因为条件不足,目前暂时只有这个成品,之后我会再努力,做出来一把真正的枪。” 在基地他很小就摸枪了,对枪的构造很熟悉,可惜这里的条件不行,从无到有时间紧迫,只能先做出来火铳,那些以前他用过的大狙、甚至是激光枪的武器就别指望了。 裴折玉与谈轻做了这么久夫妻,不会看不出来这东西是谈轻那个时代的,而谈轻显然还不太满意,但在眼下,已足够让他开眼。 裴折玉怔了怔,压下心头激动,回头问钟惠:“此物虽好,可造价似乎不低?短时间内怕是没办法人手配备,只能供应一支小队?” 谈轻也没办法,“那是因为我们没有朝廷支持。” 钟惠却道:“供应一支先锋军便足够打漠北一个不备。此物一出,定叫漠北人魂飞胆丧!” 裴折玉连连点头,“好!好!” 他原先还担忧,若真的开战,大晋能否真的挡住漠北的几十万铁骑,如今这火铳的出现,倒是叫裴折玉有了信心,少有的扬声笑起来,“轻轻,钟校尉,你们都是功臣!” 现在就说功臣还是太早了,看裴折玉难得这么激动,谈轻也笑了起来,拉着裴折玉道:“我再带你熟悉一下火铳吧,想不想学?” 裴折玉自是应了。 在自己熟悉的领域上,谈轻还是挺自信开心的,而裴折玉天赋本也不错,很快便上手。 只是火铳终究不如后世的枪,容易炸膛,还会发烫,谈轻还是挺着急的,带裴折玉熟悉了一下,便就此作罢。裴折玉很是激动,当场便与钟惠商量要先带一支火铳军出来。 谈到晌午时,一行人才回京。 他们离开太久,怕皇帝留在京中的人察觉不对,裴折玉却跟打了鸡血似的,回到王府还是很激动,可算是有了这个年纪的青年该有的模样了,晚上还抱着谈轻聊了许久。 谈轻遗憾不能尽快做出来自己想要的成品,裴折玉安慰他慢慢来,又很是用力地安慰了他这个大功臣,让谈轻沉浸男色,没有心思再想其他,第二天下床时都直不起腰。 激动了一整天,翌日去上值,裴折玉才恢复以往的冷静,可又过了两日,半夜从行宫传入京中的消息再一次让裴折玉和谈轻难以安眠——瑞王和贵妃反了,直接逼宫夺位。 其实瑞王走到这一步,谈轻不是很意外,瑞王派被打压了太久,这是一次彻底的大反扑。 可他败了,还跑了。 皇帝传旨回京,让人赶紧去抓瑞王和吴王的家眷。 谈轻一脸慵懒地趴在被褥上,被长发遮掩的脖颈红痕斑驳,他抬起雪白的手臂打了个哈欠,濡湿双眼看着床沿穿衣服的裴折玉,由衷发出疑问,“怎么都喜欢在行宫起事?” 第191章 皇贵妃和瑞王母子决定起事,自然不会忘记留在京中的家眷,待左相派人到瑞王府和吴王府时,他们的王妃妾室早就跑了,只剩下一帮没来得及跑的在王府看院子洒扫的。 裴折玉连夜去看过,什么也没找到,不过瑞王妃和吴王妃在宫外能跑,皇贵妃留在后宫里的人却难跑。裴璋去行宫前让四妃中的惠妃和贤妃协理后宫,成年皇子半夜都不能进宫,宫门也早已下钥,裴折玉便派人将旨意传达宫中,让两位娘娘代为处置。 京中禁军忙了整夜,后宫的两位娘娘也没有闲着,一大早就派人到隐王府传话,说抓到了几个皇贵妃以前用惯的宫人,还有几个想连夜逃走的,问裴折玉应当如何处置。 这些人目前也只能先关起来,等皇帝回来再处置。 等了一夜,裴折玉也通过收到的几方传来的书信,猜测拼凑出行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在行宫时吴王犯了一个小错,但皇帝大动干戈要处置他们母子三人,瑞王早就猜到皇帝不想让他做太子,只想打压他们,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让他舅舅王将军率兵马围了行宫,皇贵妃更是狠心给皇帝下毒。 皇贵妃几人固然够狠,只等皇帝一死,他们甚至已经提前伪造遗诏,让瑞王回京继位。 奈何前两年去行宫总有意外发生,皇帝长记性了,早有准备,王将军的兵马刚围行宫,他便派人去大营调兵,打了王将军一个措手不及,皇贵妃母子三人只能仓惶逃走。 可裴璋还是中了皇贵妃的计,大抵是他没料到几十年的枕边人居然敢如此大胆,裴璋还是伤得不轻,这会儿还留在行宫养伤呢。 至于瑞王母子三人,与其舅舅王将军率几万兵马连夜跑了,如今瑞王母子三人已反,妻儿也都带走了,是不可能再回来自首的。 皇帝虽已派兵去捉拿他们,目前也还没能追上。 要怪也怪皇帝把人逼得太狠了,皇贵妃母子三人走到今日,也不可能愿意如他所愿被削到任人宰割的地步,于是狠心逼宫夺位,可惜皇帝戒心太重,他们这次还是败了。 如今瑞王派倒台,跟随他的那帮臣子也被左相和裴折玉暂时派人扣押查办。京中看似依旧平静,其实波涛暗涌,这一夜过去,京中许多臣子愈发小心,也愈发恭敬裴折玉。 别看隐王不能生育,可皇帝宠爱他,瑞王兄弟已经反了,如今朝中只剩三位皇子,隐王、梁王和八皇子,八皇子还小,正在筹备出宫建府的事宜,梁王势头也不如隐王。 论才能功绩,梁王都逊色于隐王,即使隐王身患隐疾,皇帝如今龙体有碍,万一在行宫没有养好,谁敢断定裴折玉就不能做太子? 不过这些话,也只有那些在犹豫是否站队的臣子私下谈论,更多朝臣还是持观望的态度。 裴折玉那头带着人查抄瑞王派的人,后宫又出了一桩事,让惠妃贤妃不知如何处置,便让人传信给隐王府,说是废后不怎么怎么知道皇贵妃母子三人反了,跑出冷宫,还惊吓到了慎妃,问隐王如何处置。 事关慎妃,谈轻收到消息马上让人通知裴折玉,自己先入宫一趟,他有隐王妃令牌,又是男妃,白日进宫看望母妃还是被允许的。 到毓秀宫时,惠妃和贤妃都在慎妃这里。据说昨夜废后从冷宫跑出来,疯疯癫癫地骂着皇贵妃母子三人,又喊着她是皇后,宁王瑞王都倒了,她的儿子将来也会重回东宫。 虽说皇后已被废了,如今只是冷宫中一个庶人,可谋害先皇后这种大罪,皇帝居然留着她,也不知是不是顾念多年夫妻情谊。惠妃和贤妃本是皇帝登基后看在她们家中背景选为妃子的,历来都不算得宠,故而面对废后,惠妃和贤妃也不知如何是好。 正好见隐王妃进宫了,惠妃和贤妃便同谈轻说了昨夜的事,昨夜废后从冷宫跑出来后闹到慎妃的毓秀宫附近,慎妃便带人出去,结果挨了废后一耳光,还被骂是狐媚子。 第417章 惠妃叹道:“孙庶人被打入冷宫后便有些疯疯癫癫的,先前陛下在她还收敛些。听闻她的娘家侄儿,五皇子侧妃前段时间坠崖没了,她就闹过一回,这些天也老实了,本宫与贤妃妹妹也就没怎么留意,没想到她昨夜会跑出来,还吓到了慎妃妹妹。” 贤妃也面露歉意,“本宫和惠妃姐姐已命人将孙庶人送回冷宫,就是慎妃妹妹吓得不轻,隐王妃既然来了,便好好安抚你母妃吧。” 谈轻听说过废后被打入冷宫后好像疯了,也能理解,毕竟她之前是高高在上的皇后,一下子什么都没了,还被打入冷宫,这落差天差地别,她那样骄傲的性子不疯才怪。 裴璋留着不杀她是为什么只有裴璋自己心里清楚,废后跟皇贵妃斗了二十年,现在皇贵妃倒了,瑞王也没了指望,废后肯定高兴,谁说太子被废,就没有复立的可能了? 废后本就有些疯,偏偏这时候慎妃还跑出去见她,废后又怎么可能容忍靠裴折玉被封妃的慎妃在她面前耀武扬威?就算慎妃什么都没说,慎妃现在的风光,废后都不可能看得顺眼,打她一耳光都是轻的。 可处置废后的人也只能是裴璋,惠妃和贤妃两人在后宫一向不得宠,废后毕竟还有个儿子,她们什么都没有,全靠朝堂上的父兄,废后得罪了慎妃,还是交给隐王妃好。 这皮球算是踢到谈轻这边了,谈轻也没多说,就跟两位娘娘客套了一下,两人就走了。 也不知贤妃是没看好冷宫让慎妃被废后打骂于心不安,还是想讨谈轻一个好,临走前又说:“对了,前日在皇贵妃宫中抓到一个老嬷嬷,原来隐王妃先前那些不好的流言,都是那老嬷嬷传出去的,本宫让人将那老嬷嬷押过来,交给隐王妃处置如何?” 谈轻道:“毕竟是皇贵妃宫里的人,交给我不好吧?” 贤妃笑道:“无碍,那嬷嬷就是在皇贵妃宫里打杂的,那皇贵妃面前得脸的赵嬷嬷,就是瑞王和吴王的奶嬷嬷逃时都没带上她。” 谈轻见她一再坚持,面上还带着笑,思索须臾,便应下了,贤妃这才高兴地带人回宫了。 两位娘娘走后,裴折玉安排给慎妃跟前的大宫女百合便从内殿出来,请谈轻进去见慎妃。 谈轻挑了挑眉,跟她进了内殿,就见慎妃穿戴整齐地靠坐在窗前矮榻上,一手支着下颌,眉心紧蹙眉眼含愁,玉白的右脸脸颊有几分红肿,也掩不住病美人的娇柔作态。 百合自觉地给谈轻搬来一张杌子,让他在榻前不远坐下,慎妃瞥见了,脸上越发哀愁。 自打慎妃送晴芳到隐王府想给裴折玉做妾后,谈轻就再没进宫见过她,在家宴上晋了妃位的慎妃也够格去了,可碰见时谈轻都不怎么搭理她。今日谈轻也没有装什么母慈子孝,坐下后便开门见山地说:“废后如何处置,等皇帝从行宫回来再说。近来朝中局势混乱,我家殿下没空管宫里的事,慎妃娘娘就好好在毓秀宫养伤吧。” 慎妃见他说完起身就走,这才急了,“那孙庶人如今不过一个罪人,本宫还处置不得了?” 谈轻也没什么好说的,耸肩道:“那你去处置,等皇帝回来会不会处置你,我们这些做儿臣的也管不了,毕竟这是皇帝后宫的事。” 慎妃又气又恨,捂着脸挤出了眼泪,“本宫就这么白白挨了她一耳光?她将本宫当做什么了?如今本宫可是四妃之一,她不过一个庶人,本宫以后在宫中的脸要往哪儿搁!” 谈轻道:“娘娘你是慎妃,四妃之一,不知多少人羡慕你如今的地位,管她们干什么?” 废后是被废了,可皇子插手皇帝后宫妃子的斗争也会犯帝王忌讳,他可不想惹一身腥。 慎妃有心想要报复废后,奈何后宫不是她做主,她咬了咬唇,气得倒在茶几上哭起来。 “本宫被她如此打骂却不能还回去,以后这宫里的人该如何看本宫?本宫不如死了算了!” 要是慎妃真是无辜挨打,谈轻还会安慰她两句,可刚刚百合进来时跟他说了,慎妃是自己往上赶的,听说废后跑出来,她为了出去炫耀一下,还穿戴上了最华贵的头面。 看她这么哭闹,谈轻是真头疼,“那你想怎么做?” 慎妃抬头看向他,眼里哪有一丝泪光,满是算计,“本宫想晴芳了,你们送来的这些奴才一个个都不听话,还反过来教本宫做事,哪有奴才管主子的道理?你跟老七既然不要晴芳,就将晴芳给本宫送回来!” 被她明晃晃嫌弃着的百合垂头站在一侧,仿佛压根没听见她的话一样,兀自平静且淡然。 说了半天就为了要晴芳回来,无非是因为晴芳心软听话,不会忤逆她。谈轻顿时没了再跟她说话的心思,转身往殿外走去,吩咐百合,“看好慎妃,别让她再去招惹废后。” 百合屈膝应是,躬身送他出去。 慎妃看他居然就这么走了,气得在他身后又哭又闹,“隐王妃,本宫再跟你说话呢,你听到没有?本宫要的是晴芳!你怎么如此不孝,本宫当初就不该让老七跟你成亲,你不敬废后也罢,如今也不敬本宫!” 听到这里,谈轻站定在殿门前,侧首回望她一眼,面色冷淡,“上回我家殿下说过的话,慎妃娘娘是忘干净了吗?慎妃这个位子,亦或者说隐王生母之名,你不想要了吗?” 慎妃睁大双眼,神色慌张,“你,你怎么会知道?” 谈轻懒得跟她解释,“老实点,别再让我们烦心。” 他没再停留,大步走出大门。 其实最了解慎妃的人,应当是裴折玉这个做了她七年儿子的,谈轻心下都有些后悔,早该听裴折玉的,今日或许也不该进宫的。 百合匆匆跟上送谈轻出去,正好碰上贤妃的人将先前说那老嬷嬷押过来,问他如何处置。 在后宫乱嚼舌根子,还传过隐王妃不能生育的话,被主子抓到了,按宫规是要处罚的。 谈轻不想在后宫待太久,便让他们按照宫规处置。 贤妃宫里的嬷嬷连忙应是,可还没走,被押着的老嬷嬷就跪行到谈轻面前,急道:“隐王妃救救老奴吧!老奴当真不知道皇贵妃和瑞王吴王会谋逆!老奴,老奴知道皇贵妃要害隐王妃,还给隐王妃下过毒!” 毓秀宫正殿还有不少宫人看着,她突然这么说,谈轻也有些错愕,再看百合与贤妃宫里带人来的嬷嬷都小心地低下头,回想起方才贤妃坚持让他处置这嬷嬷的态度,便让百合和贤妃宫里的嬷嬷先带人出去。 见人都去了门外,那老嬷嬷赫然松了口气,谈轻直言道:“说吧,贤妃让你跟我说什么?” 那嬷嬷愣了下,忙摇头道:“回隐王妃,老奴与贤妃娘娘没有细说,但老奴说的都是真的!老奴曾在皇贵妃面前奉过茶,无意间听她与吴王说过,要在当时还不是隐王妃的谈小公子下药,让您不能生育!” 谈轻还在疑惑自己何时中过毒,闻言恍然大悟,她说的,是原主之前吃过的假孕子丹? 找了许久,果然是皇贵妃吗? 谈轻压下心头惊愕,追问道:“他们是怎么说的?” 老嬷嬷忙道:“当时老奴在门外,听不太清,但能听见那时还是四皇子的吴王说,不能让您和太子完婚,若太子先生下皇孙,他们就更难争了,要在陛下下旨前杀了您。” 谈轻问:“然后呢?” 那老嬷嬷看着他有些冷的脸色,面上有些惊恐,连忙应道:“皇贵妃说吴王太心急,那时还不到杀您的时机,也确实不该让您生下皇孙,后来……她让吴王去办一件事,老奴没有听清,只知道皇贵妃让吴王去寻一个已经告老还乡的太医,好像是姓成。” 她所知不多,却可以确定这事皇贵妃和吴王一定做了,所以如今的隐王妃才不能生育。 老嬷嬷哆嗦了下,慌乱求饶,“老奴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了,隐王妃,您饶过老奴吧!将您不能生育的消息传出去让慎妃娘娘知道,都是皇贵妃安排老奴做的,老奴没办法!” 谈轻心中正琢磨着这个姓成的老太医,沉吟片刻,出门跟贤妃派来的嬷嬷说要将这老嬷嬷带出宫去,贤妃派来的嬷嬷当场应了,说是贤妃交待了,这人任由隐王妃处置。 虽然不明白贤妃的用意,谈轻还是将对着他千恩万谢的老嬷嬷带出皇宫,回到隐王妃将人交给温管家,等裴折玉回来便与他说了此事,裴折玉让谈轻将人交给他,又派人去查十年前吴王有没有找过一位成太医,至于贤妃的用意,裴折玉是不担心的。 裴璋刚登基时,贤妃的父兄在朝中有些权柄,可这些年过去,贤妃娘家渐渐没落,只剩一位兄长在大理寺做官,裴折玉与贤妃的兄长见过几回,这人对他总有几分讨好。 谈轻也就放心了,又有懊悔,叹气说:“我早就猜到那假孕子丹可能是王贵妃设局给原主的,我还真没猜错,他们还过了孙俊杰的手,藏得够严实啊,可惜这回让他们跑了。” 第418章 裴折玉安慰道:“他们跑不远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们如今是逆臣,跑到哪里都躲不过朝廷的通缉,总有一日会抓回来的。” 谈轻想想也是,点头说:“那我们就再等等吧。” 先前他更怀疑是裴璋,又忙着其他事,找不到线索就只能守株待兔,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线索,等皇贵妃母子回来,他定要报仇。 没过两天,裴折玉就派人找到了那个成太医,还花了不少功夫,他其实是十年前就从太医院告老还乡的,已是七老八十了,在宫里是跟皇贵妃一起害过不少妃嫔,那假孕子丹也是出自他手,吴王派人来取。 确定就是皇贵妃和吴王母子干的,谈轻给他们记上一笔。裴折玉也让人将那老太医抓回来,除了假孕子丹的事,他多年来帮皇贵妃铲除异己,这些罪责都算在皇贵妃头上。 三天后,一直没什么消息,只说是被皇贵妃下药伤得严重的皇帝提前回京,裴折玉和谈轻亲自到城外相迎,又一路护送到宫中。 路上两人跟一道回来的卫国公交换了一个眼神,就知道裴璋没什么事,谈轻是很失望的。 等到了宫里,裴璋召见他们时,看见裴璋只是脸色有些苍白虚弱,还好好地坐在龙椅上,谈轻心中更是失望。等裴璋看过裴折玉呈上的皇贵妃母子三人多年来的罪状,也气得当场摔了镇纸,怒斥毒妇、逆子。 裴璋到底伤了身体,皇贵妃母子三人把他气得头疼不适,他也没心思再管裴折玉和谈轻,让张来喜召来太医,让他们二人先回去。 不用在裴璋面前装孝子,谈轻出宫后自在了许多,但这几日朝堂都很紧张,他笑裴璋也只是偷偷笑,裴折玉则又忙碌起来了。 朝中少了瑞王派,裴璋又在病中,许多事情都推到了裴折玉和梁王身上,满朝文武去掉了瑞王的人,空缺出来不少位子,有些人抓紧机会爬了上去,便如去年那状元郎周景行,短短半年就升至翰林院侍讲。 七月份正是汛期,南边水灾不断,朝中忙着赈灾,谈明找到机会,外放到了西北去了。 过了半个月,皇帝的病还没好,谈轻听裴折玉说,皇贵妃给裴璋下的毒对裴璋的身体损伤不小,给他落下了情绪一激动或是身体疲乏时便会头痛的后遗症,为此裴璋宫中总能传出他大骂王氏毒妇的声音。 头痛或许不会要他的命,却会让他生不如死,让他性情越发暴躁,宫中妃嫔都常被责罚,更别说他宫里的宫人,被打死的也有。 谈轻心说皇贵妃干得漂亮,又对裴璋迁怒打死了好几个宫人的残暴行为不忍,他从前或许只是一个伪君子,现在都快成暴君了。 还好裴璋现在这样没办法再跟从前那样全身心把持朝纲,再玩弄帝王心术了,他管不过朝堂的事,只能先用着裴折玉。可待遇却不似从前了,或许是怕又养出第二个瑞王,裴璋又回到从前偏爱梁王的状态。 裴折玉是不在意的,裴璋爱宠谁宠谁,他已经不需要裴璋的扶持,裴璋也不敢轻易动他。 这几个月来,漠北异动频繁,朝中时不时就讨论一下,让裴璋派使臣去探探漠北的意思。 使臣派去了,还没有消息传回来,皇贵妃母子三人的消息先传回来,气得裴璋在早朝上病发,当场叫了太医,让人送回寝宫里。 皇贵妃母子三人和王将军手下有几万兵马,近一个月来,他们一路往北逃,已至阴山外。 他们占了城池自立为王,正式举旗,与朝廷为敌。 谈轻是佩服这母子三人的,不愧是将门出身,皇贵妃母子骨子里是足够狠绝的,既然夺不到皇位,就占疆土,与朝廷分庭抗礼。 偏偏他们占的城池易守难攻,背后又是漠北,裴璋有心派兵攻打,过了没两天,塞北的成郡王也反了,这下朝堂彻底不安宁了。 这大晋天下,彻底乱套了。 裴璋的头痛越来越严重,连夜找隐王梁王入宫,裴折玉忙起来有时根本无暇回隐王府,谈轻也很紧张,一直在等宁川的回信—— 早知道皇帝有心对付宁川的成郡王,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反,裴璋分不出心神再对付瑞王,可是宁川那边,还有谈轻的叶老师。 自从叶澜随陆昭去了宁川,每个月都会跟谈轻通信,八月的信,硬是拖到了十月才送达。 谈轻收到信时,叶澜在信上说,他与陆昭一切安好,宁川有兵乱,恐怕之后一段时间他们会很忙,无暇回信,让谈轻不必担忧。 十月底,宁川传来了好消息,成郡王兵败投降。 积累了两个月的信一同送达隐王府,谈轻看到叶澜报平安的信,和安王妃叶蘅才算放心。 平定宁川兵变,陆昭立了大功,朝中正欲论功行赏,裴璋也重提旧事,要派兵攻打瑞王。 这下朝中无人再阻止,可当裴璋兴冲冲地在朝中商议着派谁去时,今年冬日的第一场雪落下,来自边关的信件八百里加急送入了京城。 漠北,攻来了。 使臣被赶回大晋,漠北老汗王派大王子率兵南下,入冬第一战,就占了北边边境几座小城。 边关告急,求朝中派兵增援。 近几个月来,裴璋因头痛渐渐放了一些权柄,一边忌惮裴折玉,一边又必须用他,故而裴折玉比朝中更多臣子更快一步收到消息。 谈轻知道后没有太大的惊讶,反倒有种该来的总算来了的踏实感,在朝中商议派谁出战前,他和裴折玉商量了下,去了卫国公府。 往年落雪后,老国公的旧疾就会发作,通常都留在屋中养身体,今日他们过去时,人却在库房里擦拭陪他出生入死几十年的长|枪。 谈轻和裴折玉相视一眼,跟着钟惠过去,老国公这才放下长|枪,给裴折玉行礼,“殿下。” 裴折玉扶起他,轻叹道:“国公爷也收到消息了。” 老国公笑道:“老臣猜着,最迟就是今年年底了。年初岁贡时漠北一声不吭,定是要作大乱的,果然,老汗王这下也坐不住了。” 谈轻问:“您还要去吗?” “当然。”老国公难得没有一见面就说教他,朗声笑道:“十几年没回沙场了,漠北攻来,我这老骨头闲不住,总要回去看一看的。我钟家人从不畏战,我父兄是,你爹也是,即便死在沙场也是我的宿命。” 谈轻有些不舍,“您要是去了西北,以后在京中就没人骂我了,这么一想还挺不习惯的。” 老国公今日心情很不错,只笑道:“今后有隐王殿下看着你,你也长大了,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老夫能管你一时,管不了一世,今后懂事点,莫再叫人为你操心。” 他看着谈轻跟裴折玉一比都显得瘦弱的身体,笑叹一声,大掌轻轻拍了拍他肩头,“你跟钟惠做的东西老夫看见了,不愧是我钟家血脉,骨子里就是了不起的,我很欣慰。” 谈轻原本没想哭的,听他这么一说,鼻子一酸,眼睛就热了,他张开手臂抱住老国公。 “两年前您背着我出镇北侯府大门时,我就知道您是真心对我好的。外公,我等您凯旋。” 老国公看着他瘦小的身板,伸出手竟有种不知该从哪里下手的无措感,故意板起脸,“差不多好了,我钟家血脉没有孬种,也从不怕死,你跟隐王好好在京中等好消息就是。” 谈轻摇头不语,没有松手。 老国公已经这把年纪了,带着一身旧伤,又十几年没回战场,这次一去还不知道能不能回来,要是去西北也好,钟思衡也在凉州。 老国公到底拿他没办法,叹了口气,揉着他脑袋说:“外公只知道打仗,不懂阴谋算计,前些年让你受委屈了,今后有隐王看着你,对你好,外公也能放心回战场杀敌了。” 他似乎有些不自在,口中到底还是说出了三个字。 “对不起。” 谈轻愣了下,心下酸涩。 这迟来的道歉该是给原主的,若是外公和原主能早一些说开,原主应该不会抱憾而终吧? 两人在卫国公府没有待太久,裴璋就派人来宣老国公进宫,不用想都是要派他挂帅应敌。 饶是裴璋忌惮了老国公十几年,总想对他出手,真到了这种时候,他还是要用到老国公。 谈轻和裴折玉只好先回了隐王府,过不多时,裴折玉也被召入宫中,谈轻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帐也算不下去,图也没心思画。 入夜用饭时,也只有他一个人,裴折玉还没回来,不少重臣还在宫中商议应对漠北之策。 谈轻对着满桌菜肴叹息出声,没吃什么就让人撤了。 福生应声进来,收着碗筷,心不在焉地不知道在想什么,冷不丁在谈轻面前跪了下来。 谈轻被他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福生眼神极认真,“少爷,你之前问过我想干什么,我想清楚了,我要跟国公爷上战场!” 第192章 谈轻愣了下,笑着扶福生起来,“天寒地冻的,你跪着干什么?我刚才好像没有吃饱,肚子还有点饿,你去厨房让人把汤热一热吧。” 第419章 如此拙劣的借口,福生一眼就能看破,人是起来了,仍执拗地看着他,“少爷,我真的已经想好了,我想要跟国公爷和钟叔上战场。” 谈轻是想装傻的,看他一再提起,也装不下去了,头疼地说:“你知道战场上有多危险吗?打起仗来,外公和钟叔是顾不上你的。” “我知道!”福生认真道:“我自小生在凉州,战乱的苦,我小时候是经历过的!漠北已经开战,为今之计,我们也只能应战。以战止战尽早结束这场战乱,百姓才能安宁!” 谈轻哼道:“打仗有朝中那些将军,他们每月领那么多俸禄也不是吃干饭的,还用不到你。” 福生道:“少爷,我是真心想跟国公爷去战场杀敌的,我什么都不会,但前段时间跟少爷和钟叔出去,少爷教过我怎么用火铳的!我也想帮国公爷,建功立业,保家卫国!” 谈轻摇头,“你少跟我说这些,谈夫人让你跟我回京,要是知道我让你上战场,他会怎么想我?万一你出个什么意外,我又怎么跟他交待?你给我老实点,待在隐王府过冬!” 福生急道:“师父才不会因为我上战场就气少爷!少爷忘了吗?师父也是自小在军中长大的,而且这次上战场的人还有国公爷和钟叔,我了解师父,师父是不会阻止我的!” “那你去跟谈夫人说,他答应了,你再来找我!” 谈轻本就没什么心情吃饭,福生非要闹着要去西北,他心中不满,扔下话便直接回房。 福生追在他身后,恳求道:“少爷,要是换了你,你也会想去西北的吧?你就答应我吧?” 谈轻当听不见,快步回卧房,把房门一关把人拦在门外,福生在门外求了一阵见他都不搭理也闭嘴了,他耳根子才算清净下来。 等晚一些裴折玉回来了,谈轻才把卧房门开了,往外一看,福生也在,正张罗着让人热饭菜备热水,谈轻防备地看了他一眼,才将裴折玉拉进卧房里,让裴折玉失笑不已。 “这是在躲福生?” 谈轻看他笑吟吟的,便问:“福生跟你告状了?” 裴折玉笑而不语,揽着谈轻往屋里走,叹道:“裴璋已下旨让老国公挂帅应敌,户部兵部正在紧急抽调粮草,后日一早就要出发。” 谈轻心中有些不舍,“大冬天的开战,外公旧病又犯了,也不知道他记不记得多带些药。” “国公爷守了西北半辈子,他在,西北的军心就在。轻轻放心,此行不止国公爷去了,朝中也派了几员猛将,国公爷只是坐镇军中稳定军心,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劳他出征。” 裴折玉拍了拍谈轻肩头,将被雪晕湿的大氅除下,谈轻刚伸手过来,他就侧身避开了。 “我手凉。” “不怕。” 谈轻抱着他的冰凉双手摔进怀里暖着,屋里烧了炭火,他整个人都是暖融融的,像火炉似的,哆嗦了下才说:“我明日还是去请太医院的陈御医去一趟国公府吧,给外公多配些药,陈御医外公是信得过的。” 裴折玉低头亲他眉心,笑道:“拿我的令牌去吧。” 谈轻点头,却心不在焉的,时不时看一眼房门处。 裴折玉跟着看看紧闭的房门,有些无奈地笑问:“还在想福生要跟国公爷上战场的事吗?” 谈轻回头看他,皱眉道:“福生还真找你告状了?” “是求情。” 裴折玉拉着谈轻坐下,“我刚回来,他就找我认错,说惹你不高兴了,又求我帮忙劝说,让你允许他跟着国公爷和钟校尉上战场。” 谈轻眉头皱得更紧了,“心眼还不少,可他也不想想战场上多危险,他说去就要去,万一出事怎么办?还说谈夫人要是知道也会答应他,气死我了!我之前就不该让他摸火铳,让他那么自信,觉得自己也能上战场,留在京中安安稳稳有什么不好的?” 裴折玉笑着给人顺毛,“别气,福生确实有些莽撞了,不过他到底是谈夫人的徒弟,他执意要做的事,我们也拦不住。既然他有心要跟国公爷去西北,依我看,就让他去吧。” 谈轻抬眼瞪他。 裴折玉紧跟着改口,“左右都要去西北,谈夫人就在凉州,我们派人通知谈夫人,待福生随军途径凉州,谈夫人若不答应,自然有机会将他抓回去。何况轻轻,他难得有了自己想做的事,我们越是阻拦,他越是向往,倒不如让他去战场看看。” 谈轻道:“万一他出事了呢?” 裴折玉温声道:“可这是他的愿望,他若不能走这一遭,日后便会挂念着。轻轻也知道,福生往日最怕我,今日既求了你,又求到我这里来,可见他是铁了心要去,今日被我们拦了去不成,明日总要去的。” 谈轻咬了咬唇,闷声道:“可我不想他出事,我穿过来的时候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他。他又不像外公和钟叔那样在军中长大,什么都不懂,在战场上很容易被人当靶子的!” 裴折玉亲了亲他额角,哄道:“那我们就再给他一点时间让他考虑一下,告诉他上战场有多危险,若他坚持要去,后日便让他去,我会派人看着他,保护他,等到他什么时候后悔了,就送他回京可好?” 不得不说,裴折玉这么哄,谈轻确实有点动摇了。 如果保家卫国是福生的理想,他确实不应该阻止,可因为福生太过年轻太过弱小,谈轻不得不为他操心,怕他这一去就回不来了。 谈轻想了一阵,最后拧着眉头点下头,又狐疑地看着裴折玉,“总感觉你们是沆瀣一气合起伙来哄我,但你都这么说了,我也事先跟你说好,你派去看着他的人要机灵点,别让他乱跑,我这就给谈夫人写信。” 裴折玉失笑道:“好,去吧。听说你晚膳时都没吃什么,去写了信,再来陪我吃一些。” 谈轻忧心忡忡地点了头,先去给钟思衡写了信,让裴折玉安排人尽快送过去,便被裴折玉按着坐下来陪他吃了一顿食不知味的夜宵,还是福生来收碗筷,看看谈轻又看看裴折玉,磨磨蹭蹭半天不愿意走。 谈轻看在眼里,一肚子气顿时散了,没好气道:“行了,亏你还想得出来找裴折玉帮你求情,你想上战场是吧?外公后日一早出发,我再给你一天时间考虑,你要是后悔了,就不去,要是执意要去,就老实跟着裴折玉派去的人,不要给别人添麻烦。” 福生面露喜色,忙不迭点头,“少爷放心,我会跟紧殿下的人,不会给别人添麻烦的!” 谈轻摆手道:“你别高兴得太早,我丑话说在前头,我已经给谈夫人写信了,要是谈夫人不同意的话,他可以随时去把你抓回去,这我可管不着。要是你自己在外公那里待得怕了,就尽早让人送你回来。” 福生摸摸鼻尖说:“也行,师父不会阻止我的,少爷放心,我不会给你和殿下丢人的!” “少说这些废话!” 谈轻正色道:“你跟外公和钟叔不一样,除了比其他人更早摸到火铳,你打也打不过别人跑也跑不过别人,真想保家卫国,你也得有本事才行。别总想着什么要给谁挣脸面,命比什么都重要,实在不行就回来,也不是只有上前线才能保家卫国的。” 裴折玉颔首道:“听王妃的,别让他为你担心。” 福生闻言认真起来,“少爷,殿下,我记住了。” 谈轻看他跃跃欲试的兴奋模样,显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心下也没眼看,让他赶紧收拾好回房休息,想跟着上战场就早点准备上。 福生一走,谈轻就没忍住唉声叹气的,被裴折玉抱着哄了好一阵,才窝在他怀里睡着了。 翌日一早,裴折玉便上朝去了,谈轻让人取了他的令牌进宫请陈御医,便又去了国公府。 老国公下朝后回来一趟,让陈御医看过旧伤,配了一些药,就让谈轻回去了,他这两天也闲不下来,过后还要去户部和京郊大营。 谈轻只好先回了隐王府,福生也不在跟前,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手上的事都交给洛白。 晌午时福生才出现在谈轻面前,给他买了一堆他往日爱吃的点心零嘴,还告诉谈轻这些地方他都告诉洛白了,避免遗漏还写在了册子上,让谈轻什么时候想吃就让人去买。 谈轻心里有些难受,福生这么做是让他知道,他是下定决心要上战场的,根本吓不住。 初冬大雪纷飞而落,天罡拂晓,卫国公已拜别皇帝,率数万兵马出征伐北,裴折玉和谈轻一直送他们到城门外,福生换上小兵的甲胄跟在钟惠身边,北风刮得他的脸泛红生疼,脸上却是激动兴奋的笑容。 远远目送大军在大雪中离开京城,谈轻叹了口气,感慨道:“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身侧裴折玉温声揽他入怀中,笑道:“会念诗了?” 谈轻目光幽幽,“你笑话我?” 裴折玉轻轻拂去他肩上落雪,“别怕,还有我在。” 第420章 谈轻考虑了下,看他这么会说话,勉强原谅他了。 大军出征后,朝中事务繁忙,裴折玉时常半夜归家,福生不在,隐王府彻底清冷下来。 十二月的宫中家宴也是冷冷清清的,少了瑞王两兄弟,家宴空了许多,北边又在打仗,裴璋日日对着一团乱的朝堂头疼得厉害,家宴上也没什么兴致,正欲散席,有宫人匆匆而来说了什么,裴璋脸色就变了。 裴璋中途离席,众妃嫔与皇子公主无不惊愕好奇,不多时,有宫人去寻了宴会角落的废太子,已然散席的宴会上哐当响起酒盏落地只剩,引得众人纷纷看去,便见废太子神色匆匆地走了,竟也是去了后宫。 谈轻和裴折玉也看见了,两人怀揣疑惑携手出宫,到宫门前坐上回府的马车时,才从宫中眼线那里打探到宫中究竟出了什么事。 废后认罪自缢了。 且留下遗书,自述谋害先皇后和二皇子宁王俱是她一人所为,与她后来所生的废太子无关,求皇帝只怪罪她一人,放过废太子。 这也难怪皇帝和废太子都提前离席了,谈轻与废后从来不对付,废后的死他听听就过了,并未在意,而裴璋似乎也没有真正原谅废后,废后的丧仪是照庶人的规格办的。 昔日高高在上的皇后,死后落得一身罪名,不少人暗暗感慨。但谈轻和裴折玉一致认为,知道废后死了裴璋一定松了口气,因为废后谋害先皇后一事当年是裴璋促成的。 宁王知道真相,碍于父子情分没有宣扬,太后知道内情,临终前念着母子情分也没有说。 废后或许不知道是裴璋帮她杀了先皇后,可废后活着一日,裴璋就不安心,又碍于多年夫妻情分不便杀她。如今废后自己自缢了也好,当年的事死无对证,裴璋也安心了。 但裴璋明面上还是给了废太子恩典,让他入宫为废后收殓,旨意上满怀悲痛的说废后咎由自取,可他依旧怀念多年来的夫妻情分。 过了没两天,废后的死讯传到朝堂上,朝中有言官催皇帝立后,即便不立后,如今废后已死、皇贵妃潜逃,后宫只有四妃,也没个正主,也应该早些在四妃中择出贵妃。 皇帝顺势而为,当日下旨封隐王生母慎妃为贵妃。 慎妃这辈子都没想过她有朝一日能当贵妃,她从前也不敢想,册封那日,裴折玉和谈轻入宫拜见,慎妃穿着朱红的凤袍,整个人贵气了许多,可在他们面前还是老实的。 有百合等人日日看着,她也算明白了,她要是想依靠裴折玉和谈轻,就要听他们的话。 可她如今是贵妃了,慎妃也不免动了别的心思,明面上她还是听裴折玉和谈轻话的,私底下却开始打听什么生子秘方,因为裴璋近来头疼得厉害,有一日去了她宫里,想起来她擅长琵琶,就让她奏了一曲,之后连着三日皇帝都是在她这宫里歇着的。 这不,她今日都册封贵妃了! 这让慎妃觉得自己复宠了,每日卖力地给裴璋弹琵琶让他安睡,也觉得自己能有朝一日摆脱裴折玉和谈轻,生下自己的亲儿子。 裴折玉和谈轻听百合说了慎贵妃近来频繁的小动作,也是无言以对,只让百合看着点,她要吃什么药随便她,只要别闹出大乱。 裴折玉还有公务在身,没待多久就和谈轻出宫了,路上好巧不巧碰上了废太子和谈淇。 这两人远远朝他们行礼,看着像是也从后宫出来的,算算日子,昨天就是废后的头七。 他们没有近前,裴折玉和谈轻也就没有理会,牵着手出宫,谈轻也猜到他们是在为废后忙碌丧事,就是没想到谈淇也进宫来了。 二人走后,远处的废太子和谈淇才走过来,分明同样是要出宫,他们却要让裴折玉和谈轻先走,只因碰上面了丢人的也是他们。 废太子看着远处牵着谈轻手的裴折玉背影,眼神暗沉,身边谈淇瞧见了,却是嘲讽一笑。 “如今我们什么都没有了,废后死的无声无息,慎妃却升了贵妃,隐王在朝中又得皇上重用,您就是再不甘心也只能避其锋芒。” 废太子冷冷睨了他一眼,默不作声走向宫门口。 谈淇追上去说:“废后是为了让五皇子你将来重回东宫才死的,你可不能辜负废后的用心,她人已死,谋害先皇后的事就与你无关了!至于先前薛琳琅闹得那一出,我可听说她去年就回她外祖家二嫁了,到现在也没个孩子,你就将不能生育的事推给她,近来多讨好皇上,挽回名声,总有一天能重新入皇上眼的。否则等卫国公班师回朝,你可就再也没有机会争了!” 废太子神情漠然,又近乎麻木一般,恍若未闻。 谈淇拉住他手臂,皱眉道:“你听到我的话没有!怪只怪你之前不够狠心,既想要名又想要利,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你已经什么都没了,再不听我的,只有死路一条!” 废太子道:“松手。” 谈淇怒道:“你也就敢在我面前威风了,有本事你去跟隐王争,去跟谈轻争,看他理不理你?他现在看你,就跟看乞丐一样……” 废太子忽然暴起扣住谈淇脖子,将人抵在宫墙上,谈淇喉间一紧,眼底闪过一丝恐惧,很快又忍下去,脸上笑容满是不屑和挑衅,“你有本事就杀了我,看看我死了之后你又能得到什么?裴乾,你就是个废物,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废后白死了!” 废太子敛去眼底的阴狠之色,“那是我娘!谈淇,我不像你,为了权势可以连亲爹都杀!” 谈淇脸色有些不自在,眼神闪烁着往四周看去,确定无人便讥笑道:“你又能清高到哪里?天天买醉,倒在谈轻的马车前,他看过你一眼吗?你以前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可从来不会去想自己的手段有多肮脏!” 废太子沉下脸道:“若不是你当年介入我和谈轻之间,我又怎么会落到今日这个地步?” 谈淇笑得浑身颤抖,“我是故意勾引你又如何?你要是一心一意喜欢谈轻,你就别跟我勾搭在一起啊,现在才后悔,有什么用?” 废太子咬牙切齿,却哑然无言。 不远处有禁军自宫道巡逻过来,废太子听见声音,冷着脸松开谈淇,转身快步走向宫门。 谈淇靠着宫墙咳了几声,便快步追上他,此刻语气好了许多,听去颇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好了,我不跟五皇子争了,现在我除了跟你,还有什么选择?我不也是为了我们将来好吗?你就甘心被隐王压着一辈子?我也不要你什么,只要我们回到东宫之后你记得我这份不离不弃的情谊,将来我一定要在谈轻的分位之上,你记住了没有!” 废太子扯出衣袖拂袖而去,对他没有丝毫留恋。 谈淇捏了捏拳头,苍白秀气的面容有过有一瞬狰狞,闭了闭眼平复下去,大步追上去。 出宫门时,远远有穿着朝服的臣子出宫,近来朝中事情太多,皇帝总召臣子入宫,谈淇听见有人行礼,回头看了一眼,便认出了那些臣子中一个熟悉而又年轻俊朗的面孔。 “周景行……” 半月后,北边传来捷报。 卫国公带兵出战首战告捷,裴璋龙心大悦,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夸赞裴折玉,又赏了谈轻。 如今两国交战,裴璋不便废黜裴折玉,仗着他有致命弱点,也用不着封他做太子,就暂时先用着。而边关局势暂缓,他看裴折玉和谈轻也顺眼了许多,散朝后叫了裴折玉到养心殿去,还叮嘱他照顾好谈轻。 裴折玉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不过是怕谈轻这个质子出点什么意外,卫国公会谋反罢了。 可这日回隐王府,谈轻不似以往那样飞奔出来迎接他,裴折玉跨进院门时嗅到一股药味感觉就不对,回房一看,就见洛白正守在床边,谈轻头顶湿帕,脸颊潮红躺在床上。 洛白见到人匆忙过来行礼,裴折玉摆手,看着躺在床上熟睡了的谈轻,便带人出了门。 “王妃怎么了?” 洛白忙道:“这几日太冷了,小的没有照顾好少爷,让少爷着凉了,今日一早起来就头疼发热,喝过药后舒服了些,刚刚才睡下。” 早上裴折玉出门时谈轻还睡着,他身上一贯暖和,裴折玉便没察觉不对,没想到居然是病了,难怪这几日总是恹恹的不肯吃饭。 裴折玉心中担忧,让洛白下去,便回屋中照顾谈轻,他还记得谈轻是受凉发热的,搓热了手才给他换了额头上的湿帕,谈轻睡得不是很舒服,眉头紧皱,通红的脸颊有些烫手,连呼出的气息都是滚烫的。 谈轻很少生病的,他平时都会做运动,这两年都没病过,但原主服过假孕子丹,伤了身体底子,所以这回风寒发热看去有些严重。 裴折玉刚给他换上新的湿帕,他就睁着眼睛醒来了,声音带着浓重鼻腔,听去有些委屈。 “好冷,头好疼……” 裴折玉将手炉塞进被褥下,放到谈轻手中,小声哄道:“乖,睡一觉醒来,头就不疼了。” 第421章 谈轻将眼睛睁大了些,看向裴折玉,湿润的黑眸慢慢有了聚焦,却有些失望,“我刚刚梦到福生了……我想喝水,你怎么回来了?” 他整个人迷迷糊糊的,说话也没头没尾,裴折玉转身倒水,喂到谈轻嘴里。温水润过刺痛的嗓子,谈轻才慢慢清醒了些,蹭蹭裴折玉手背,嘟囔着问:“天已经黑了吗?” 裴折玉放下水杯,温声应道:“没有。方才收到消息,国公爷首战告捷,福生应当无事,裴璋便让我今天早些回来陪你,还渴吗?” 谈轻眨巴眼睛,摇头道:“大家都平安无事就好。” 裴折玉又问:“饿不饿?” 谈轻有气无力地说:“困。” 裴折玉便道:“困了就睡吧,我在这里陪着你。” 谈轻眼巴巴看着他,哑声说:“想要你陪着我。” 裴折玉没管会不会被过了病气,这便合衣上床,将谈轻火炉似的身体抱进怀里,谈轻脑袋烧得迷迷糊糊的,还是会满心依赖地靠进他怀中,眯着眼安心地将枕在他的肩上。 “好像在做梦一样……” 听他如此喟叹,裴折玉挑了挑眉,轻轻拍着他后背问:“不是梦,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谈轻闷声抱怨,“你很久都没有在天黑前回家了。” 这倒是裴折玉的不是了,近半个月来他着实忙,正要哄谈轻,谈轻又说:“我在家闲着好无聊,不知道要干什么……我劝别人要找到自己想做的事,结果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裴折玉,我好没用。”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去处,叶老师,外公、钟叔,还有福生……他们都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应该去哪里。”谈轻迷茫道:“可是我不知道,我留在隐王府又应该做点什么?” 裴折玉笑着哄道:“怎么会呢?轻轻帮了我很多的,只是这段时间忙得走不开,过阵子就好了,到时候我陪你去庄子住几天好吗?” 谈轻点了头,又摇了头。 裴折玉看他垂着眼闷闷不乐的,低头亲了亲他脸颊,“是不是头疼得厉害?我给你揉揉?” 谈轻摇头,叹道:“你已经那么忙了,我不能再给你添乱。裴折玉,我不想招你厌烦。” 裴折玉不由一怔,他眼中的谈轻向来是随心任性的,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变得格外懂事,尤其是此刻。明明他一直都很想回庄子住的,他却拒绝了,怕招裴折玉厌烦。 真是…… 懂事得让人心疼。 裴折玉心头一阵酸涩,亲了亲谈轻眉心,小心地将人拥入怀中,“我怎么可能会厌烦你?” 他低头抵住谈轻滚烫的额头,看着他因为头疼不适湿润泛红的黑眸,嗓音染上一丝沙哑。 “乖轻轻,我只怕你哪日会腻了我,怎么敢厌烦你?” 第193章 还好谈轻年轻,身体恢复快,洛白的药也有用,睡了一天起来,谈轻就恢复了以往活力。 睁眼一看,天早就亮了,一束日光透过窗棂照射进来,暖融融的,裴折玉也还在他身边。 乍一看见靠坐在床头的裴折玉时,谈轻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惊道:“你今天没上早朝吗?” 裴折玉原本捧着一本册子在看,听见他出声知他醒了,便放下册子温柔地摸了摸他的额头,掌下的温度不似昨夜那样滚烫,却还有点余温,“你身体不适,我便跟裴璋告假,留在家里多照顾你几日,头还疼吗?” 谈轻摇头,原本感觉好多了,谁知一摇头脑子就好像新装上似的,一晃一晃抽疼,谈轻蔫蔫地躺回去,按住脑袋抽了楼上,“有点,嗓子也疼……你不上朝不会被裴璋骂吗?总感觉他会找到机会就打压你……” 裴折玉拉开谈轻的手,给他揉按着额角,嗓音愈发温柔,“还是头疼得厉害吗?我让洛白再过来看看。轻轻放心好了,国公爷打了胜仗,裴璋也叮嘱我看好你,如今你生病了,我不去朝堂几日,他是允许的。” 谈轻半信半疑应了一声,趴在床上缓了缓,裴折玉便起身叫了洛白过来给谈轻把脉,确定谈轻已经退烧,他还有一点不舒服,休息几天就好了,裴折玉悬着的心才放下了。 谈轻却不太高兴,他觉得自己好了,完全不用吃药,可是一觉醒来裴折玉就给他喂药。 可裴折玉哄着他,他自觉不是小孩子,还是老实喝了药,本就不大舒服,喝完苦得想吐。 裴折玉给他嘴里喂了一块蜜饯,谈轻含着蜜饯才好些,看见外面的日头就想出去晒晒。 今日外面风不大,还有日头,裴折玉便给谈轻裹了厚厚的大氅,才带着人去院子晒太阳。 还没到门口,谈轻就嗅到了一股亲切的草木清香,出门一看,院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摆上了许多盆栽,有花有松柏,在日光下长得极好。 谈轻面露惊喜,下意识抬头看裴折玉,“这些是……” 裴折玉温声道:“你喜欢花草,可你现在病了,不能出门,我便叫人连夜在院里摆上。”他稍稍压低声音,说道:“我不知道这些对你有没有用,只盼你看见了也能开心些。” 谈轻很快想起他从前哄过裴折玉,说他的伤病可以通过吸收草木能量恢复,话这么说也没错,但一般他不会主动去吸收其他草木的能量,免得吸干了出问题。没想到裴折玉记住了,还给他找来这么多花草。 这是冬日,不是春夏,室外的很多草木都冻死了。 像这种冬日大雪里还能开花的盆栽,向来是有专人侍弄,何况裴折玉找来的都是好品种。 谈轻抬起被袖子包裹的手戳了戳院里开得正好的兰花,他是不懂花,但这闻着香气很独特,他还是能猜出价格的,“这不便宜吧?” 裴折玉将手炉塞到他手里,轻咳一声道:“花了一些家用,若轻轻能开心,也是值得的。” 裴折玉的大部分财产早就都交给过谈轻打理,但谈轻懒得管,就一直让温管家继续管理。 谈轻笑着抱住手炉,“你今天嘴好甜,偷吃糖了?” 他的脸色还是有些苍白,穿了里三层外三层,日光照耀下,他白皙的脸却跟透明似的。裴折玉心头一紧,扶着他在廊下坐下,“这段时间是我疏忽了你,才让你病了。” 谈轻笑说:“你不会还在想我昨晚说的那些话吧?我就是不舒服发发牢骚,你不用管的。” 裴折玉揽住他道:“我怎么能不管?这阵子我忙得脱不开身,连你身体不舒服都没有发现,这次都怪我,再忙也不该不管你。” 做了夫妻这么久,都是老夫老妻了,谈轻清楚地感觉他今天过分温柔,没忍住老脸一红,小声说:“不用,我没那么脆弱……我就是前两天出去少穿了件衣服,冻到了。其实小白有叮嘱过我的,我没听,还跑去看雪……对了,你没罚小白吧?” 裴折玉神色无辜,“他照顾不好主子,自然该罚,但他是你的人,我要罚也要当你的面。” 谈轻道:“罚什么,是我自己不小心病了的,而且小白本来也不是伺候人的,他是大夫,不是小厮。过段时间我还是得再找一个小厮,有些事小白一个人是真的忙不过来。” 说起这个他又叹道:“福生走了我才知道他有多重要,要不是他写在册子上,我有时候找东西都找不到,但他想去西北就去吧。他和叶老师都是奔前程去的,他们开心就好。” 裴折玉默默环紧了谈轻腰身,凝望着他问:“王妃对叶先生和福生如此在意,我实在很难不介意,究竟是我重要还是他们重要?” 谈轻便顾不上叹气了,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裴折玉,“不是吧,你居然吃他们的醋?” 裴折玉问:“我不该吃醋吗?” 谈轻眨了眨眼,好笑道:“那要是非要这么说,你们都很重要。可是你跟叶老师和福生不一样,你是我的爱人,我最喜欢你了。” 裴折玉有心同他开玩笑,不曾想他会冷不丁说出这么动人的话,面上故作的不满顿时化为乌有,欢喜地抱住谈轻亲了亲他脸颊。 “我的好轻轻。” 谈轻被他冰冷的脸颊蹭得哆嗦了下,笑得眯起眼。 “你好腻歪。不过我昨晚真的只是纯粹发牢骚的,裴折玉,你不用担心我,放心去上朝吧,我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我之前的工作还没完成呢,不能因为钟叔去了西北,我就扔下不管了,我还有玻璃厂要管,还有庄子、养猪场,秦如斐时不时还给我写信说说学堂的事,我就是这段时间一直没消息,很担心外公和福生,现在知道他们没事,我也要安心做我的事了。” 裴折玉环住他腰身亲了亲他苍白的嘴角,“我再陪你几天,等你身体好了,我就去上朝。” 谈轻心想反正裴璋都准了裴折玉的假,也就点了头,“那你就先在家里休息个一两天吧。之前忙了那么久,你也应该喘口气了。” 裴折玉笑而不语。 他喜欢听谈轻说王府是他们的家,可谈轻身体还没好,他就不可能放心回到朝堂做事。 第422章 他记得他是为什么入朝堂,又怎么会本末倒置? 谈轻风寒未愈,晒了一会儿太阳就睡着了,还是裴折玉抱着他回房的,醒过来时已经是晌午,休息好了,怎么晃头都不会疼了。 谈轻沾沾自喜,还想出去吸吸草木气息,裴折玉却是不准了,日头已经被云层遮着,晌午起了风,眼看着暮色将近,像要下雪了。 谈轻最近一个人闲着太无聊,冷不丁诗兴大发,又念了一句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但他现在在病中,除了药和热水,其他都不能乱喝。 醒来后裴折玉就按着谈轻在屋里不准出去,还说洛白说过,他病没好,不能再见风了。 谈轻想看花也简单,裴折玉让人把盆栽搬几盆进屋,谈轻其实更想出去放风,奈何裴折玉管得严,也是为他好,他也就听话待在屋里,陪裴折玉处理之前没处理完的公务。 自打裴折玉入了朝堂,事情就一直不少,他会挑着一些谈轻想知道的跟他说,要是事事都事无巨细地告诉谈轻,那他和谈轻天天都不用睡了。今日两人坐在榻上烤火,裴折玉抱着谈轻看文书,看到谈轻感兴趣的案子,就会停下跟他详细解释一下。 谈轻听着听着又困了,又被他困在怀里出不去,脑袋只好靠在他肩上,勉强打起精神来。 裴折玉又翻开一份文书,看见一个熟悉的名字,谈轻半垂的眼睛一下睁大了,“周景行?” 裴折玉揉了揉他脑袋,将文书朝向他一起看,“前几日雪太大,京郊一处村庄被雪埋了,是周景行办公路过发现,及时救出不少百姓,又寻官府救助,昨日在朝堂上裴璋也嘉奖过他,让他跟着左相好好办事。” 谈轻哦了一声,便对这人没了兴趣,黑眸闪烁着看向裴折玉,裴折玉很难忽视他的注视,便放下文书,抱着他问:“怎么了?” 谈轻嘿嘿一笑,抱住裴折玉脖子贴上他脸颊,虽说已然退烧,他身上摸着还是有些温热。 裴折玉忙扶住他后腰,笑问:“方才不是困了吗?” “现在不困了,就是闲得无聊。” 谈轻亲了一口裴折玉的薄唇,直勾勾看着他的黑眸里像是在暗示什么,“你忙完了吗?要是差不多,我们就来做点有趣的事吧?” 裴折玉挑眉,“有趣的事?” 谈轻小狗似的在他脖颈间蹭了蹭,眼睛亮晶晶的。 “隐王殿下,来吗?” 裴折玉轻咳一声,看着谈轻嫩红的嘴唇,到底还是用他强大的自持力忍了下来,拍着谈轻后腰道:“乖,等你的身体好了再说。” 谈轻撇嘴道:“我已经好了,就是嗓子还有点疼,不碍事的,你已经半个月没陪我了。” 裴折玉担心他的身体,仍是摇头,“会着凉。” 谈轻笑嘻嘻地亲他眼尾,“那盖上被子就是了。” 裴折玉:“……” 心上人都撩拨到这个份上了,他自然是心动了,犹豫须臾,到底还是抱着人回了床上。 高烧刚退,谈轻的肌肤还是有些温热,又如绸缎一般柔滑,可裴折玉到底心疼他,没有真的如他所愿,倒也没有叫谈轻太失望。 闹了一阵,裴折玉便下床漱口去了,谈轻脸颊红透,将脑袋藏在被褥里。等裴折玉再回来抱住他时,还羞得不敢看人,裴折玉毫不在意地亲他嘴角,谈轻却往后躲了躲。 裴折玉笑问:“躲什么?” 谈轻红着脸看他,想了想,又主动亲了亲他的唇,像是做足了心理准备,才说:“辛苦了,等我病好了,我也好好伺候你一回。” 裴折玉失笑,将人按在床上堵住唇舌,免得他再瞎说什么,那他就真的要做一回禽兽了。 裴折玉这回告假,一连在家歇了三天,等到谈轻的身体完全好了,他才安心回到朝堂上。 他不在裴璋总觉得朝堂上上少了点什么,裴璋因头疾放权之后享受了几个月,裴折玉这几天回王府,那些事务便都递到了他这里。 裴璋是压根就没耐心看,交给梁王办又办得不顺心。 跟梁王一对比,隐王的能力俨然是更出众的,裴璋也烦了给梁王收拾烂摊子,让左相看着点梁王,就回后宫去听慎贵妃弹琵琶。 他这头疾一发作起来,骂王氏毒妇都没用,疼得他生不如死,只想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 慎贵妃就很适合。 她什么都不懂,入宫前学的就是讨好男人的本事,一把年纪了,裴璋还又真宠起她来了。 但也就只有明面上的宠爱,裴璋还没糊涂到被慎贵妃哄一两句就把后宫都交给她打理,后宫还是惠妃贤妃协理,慎贵妃想插手,裴璋看她一眼,她就吓得老老实实的了。 一来慎贵妃明面上还是裴折玉的母妃,裴璋不想给朝中众臣一种自己偏宠裴折玉太过的假象,否则就算裴折玉不能生育,那些朝臣必然也会更倾向裴折玉。他也没有独宠慎贵妃,梁王的母妃丽妃还是能与慎贵妃分宠的,看起来那叫一个雨露均沾。 年底八皇子总算搬出宫中,在京中建府,裴璋似乎很宠爱这个小儿子,命梁王带他在朝中做些杂事,也是要让他入朝堂的意思。 目前卫国公在北边抗敌,该给隐王夫夫的裴璋也没有落下,裴折玉回去上朝那日,散朝后裴璋叫他过去,还问了谈轻的身体,知道谈轻身体无碍后,裴璋也是松了口气。 他可得把握住谈轻这个质子,才能控制住卫国公。 又过了几天,边关战报每日送入京中,让临近年底本该热闹起来的京师笼罩上一丝紧绷。 谈轻身体好了之后就接着忙之前的事去了,临近年关越来越冷,他也减少出门次数,在院里的书房鼓捣什么东西,一琢磨就是一整天,还不让人靠近,这日忙完出来,正要叫洛白摆饭,就见院里多了个人。 正是原先在宫中的向圆。 谈轻惊喜地走过去,“向圆?你怎么出宫来了?” 向圆穿的不是宫里内侍的衣裳,而是一身灰色布衣,肩上还背着个包袱,稍微有些圆的脸上脸色有些苍白,见到谈轻匆忙行礼。 谈轻忙扶起他,对这个自小就伺候裴折玉、对裴折玉忠心耿耿的人,他向来都是很喜欢很欢迎,之前在宫里住时向圆也照顾过他。 可看见向圆这个打扮,谈轻不免疑惑,“在我面前不用这么多礼,不过向圆,你今天穿成这样……你是不是在宫里出了什么事?” 向圆仍旧温和谦恭,只是见到谈轻时眼里还是藏不住的喜悦,“奴才无事,是殿下说王妃身边缺人手,便让奴才到王府伺候王妃来了,听说王妃前几日病了,王妃可有大碍?” “裴折玉让你来的?” 谈轻之前是跟裴折玉说打算再找一个小厮的,但这些天忙着没时间,没想到裴折玉先帮他把人找来了,还是他以前用过的向圆。 谈轻自然是欢迎的,拉着向圆进屋,笑道:“我早就好了,你能来帮忙就好,我马上让人给你安排住处!你放心,你以前是跟着裴折玉的人,到了王府就当回自己家就好!” 先前福生就抱怨过,谈轻觉得宫里的向圆比他更会照顾人,这其实是真的。毕竟向圆打小就在宫里长大,一直学的都是伺候主子的事,谈轻在宫里住那段时间,有他在身边照顾,除了环境不好哪里都舒服。 向圆这一来,洛白也算是能歇下来了,他是用来做事的人,会医术会办事,不是小厮。不过他也没打算让人家一来就上手那些杂务,但向圆闲不住,刚放下包袱就找他熟悉王府的内务,要伺候谈轻用饭。 等晚上裴折玉冒着风雪回来,谈轻才将自己心中的疑惑问出来,向圆也是裴折玉放在宫里的眼睛,怎么突然就让他出宫伺候自己? 裴折玉倒是不以为意,抱着谈轻递来的手炉暖手,习惯地刚进门先亲他一口,“他跟了我十几年,宫里人都知道他是我的人,我在宫里安排的暗桩也全都听他调遣,其实有很多眼睛也在看着他,他是明牌,早已暴露。如今后宫中以慎贵妃为主,丽妃和梁王暂时争不过我,你身边又缺人,我想着他会伺候人,便让他出宫来了。” 谈轻道:“我是缺人,可向圆也是能给你办事的人,做我的小厮会不会有点大材小用了?” 裴折玉笑道:“我以前问过他要不要出宫,他说不习惯宫外的生活,所以我当年出宫建府便没带他,可这次我问他时,他听说你身边没有能照顾你的人,便答应随我出宫。” 谈轻怔了下,“真的假的?” 裴折玉点头,“轻轻对他好,他便一直记着轻轻。” 谈轻迷茫且羞愧,“我?我什么时候对他好了?” 还记得在宫里住时,向圆在他身边伺候,他也没少让人操心,可想不起哪里对他好过。 裴折玉挑眉,“向圆自小入宫,见过很多人,你与他伺候过的主子都不一样,会反过来照顾他的心情,而且也不嫌弃他内侍的出身……他伺候过我十几年,反倒愿意为了伺候过几日的你出宫,这么一说,我心里倒有些不平衡了,我是不是应该吃醋?” 第423章 谈轻皱眉道:“内侍出身也不是他自己选的,他是你的人,帮着你做事,战战兢兢十几年,我感激他还来不及,为什么要嫌弃?” 转念一想,谈轻又道:“我只在后宫住过一段时间,都觉得那不是正常人该待的地方,后宫妃嫔天天被困在小小的院子里,就等着皇帝召见侍寝,还有那些宫女内侍,多少人身不由己,也无可奈何,能够出宫,也未必不是好事。但他在宫里伺候过你十几年,我们也不能亏待他才是。” 他说着笑瞪裴折玉,“你可不能瞎吃醋,要是这也要吃醋的话,那你今晚就喝醋去吧!” 裴折玉无奈笑叹,“好,都听王妃的,王府你做主,去了外面,王妃也给我留几分薄面。” “我什么时候没给你留面子了?”谈轻拉着他坐下,给他除下大氅,叮嘱道:“冷不冷?我让向圆去热饭了,你吃过饭早点沐浴休息。裴璋也真是,干嘛天天留你到这么晚?” 裴折玉摇头,“临近年关,朝中事情本来就多,北边又在打仗,调配粮草重之又重,我在户部还好些,总能挤出来粮草。北边这年不好过了,只盼来年战争早些结束。对了,向圆在你身边我也放心,你最近在做的事是机密,没有朝廷支持,但有我支持,也怕泄露出去,有他和温管家在家里帮着你,我便能放心出门办事了。” 谈轻明白他的用意,亲了亲他嘴角,承诺道:“我知道你对我好,会努力不让你失望的。” 裴折玉笑道:“失望不失望无所谓,只要轻轻好好的,就算没什么本事,我也宠着你。” 谈轻斜睨他,“不信我?” “我哪儿敢?” 裴折玉揽着他坐下,眸中含笑看着谈轻,说话带上几分试探,“有向圆照顾你,我就能安心一半了。不过轻轻也别忙坏了身体,时不时也要歇会儿,我再找个人陪你玩吧?” 谈轻开玩笑说:“又找人照顾我,又找人来陪我玩,你是要把我养废了,免得我跑了吗?” 裴折玉环在他腰间的手忽然收紧,皱着眉头看他。 “轻轻还想跑吗?” 谈轻笑嘻嘻道:“吓唬你的!” 裴折玉亲了亲他嘴角,无奈道:“找人陪你,是因为向圆内敛话少,不像以前福生既能陪你说话,又能照顾你。北边战争不停,我只怕都不能闲下来,要是哪天我不留神你又病了,又不愿意喝药,多个人照顾你陪你玩,你不高兴也别闷坏了自己。” “可是药很苦啊,而且我都喝了的!”谈轻纠正道:“我下次注意点,就不会再生病了。” 他有时候都会觉得,裴折玉是拿他当小孩子养了。 裴折玉诱哄道:“真的不想多个人陪你玩?你玩他也行,多个孩子在身边也多点乐趣。” 谈轻原本以为他是担心自己,还有些后悔生病时不应该跟他发牢骚,可听完他的后话,谈轻心下咯噔一下,瞪大眼睛看裴折玉。 “孩子?” 裴折玉点头,“要不要?” 谈轻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不是说过不要孩子的吗?裴折玉,你这主意还变得挺快?” 裴折玉眨了眨无辜的丹凤眼,随即失笑出声,抱住谈轻亲了亲,“不是我们的,是唐家的孩子,我生母那个夫家唐家。当年唐家被抄家,还有一些族人跑了出来,几年前我找到了一个孩子,也只剩他一人了。” 谈轻松了口气,没好气地瞪着他,“你吓死我了!” 裴折玉笑着抵住他额头,“轻轻就对我这么没信心?” 谈轻眼神闪躲,本是不愿意说的,可想到裴折玉对他这么好,他便如实说道:“不是不信你,我就是害怕,我是个没什么自信的人。以前很多人不喜欢我,所以我相信你喜欢我,又觉得你有一天也会不喜欢我。” 没有自信这个问题以前裴折玉跟谈轻说过,谈轻也在努力克服,但有时候总会有些不安。 他打了个比方,“就像我刚来的时候,我以前在的世界很多东西都被污染了,那些好吃的我都没吃过,所以我刚吃到馒头时我是喜欢的,可等我吃过更好吃的,我就没那么喜欢馒头了。现在我们被这样的困境束缚,你为了帮我挽回名声放出消息说自己不能生,但其实你是可以的。你说要一个孩子,我就会害怕有一天你不喜欢我了,把我踢开你就可以做太子了,其实我也希望你是不会这么做的……” 谈轻便有些苦恼,“现在局势越来越不安宁,守住本心是一件很难的事,我不知道你喜欢我能持续多久,但只要你还喜欢我一天,我就会一直跟着你,前提是你不能偷吃!” 裴折玉早就看出来谈轻在感情上确实有些迟钝和不自信,被他这么一警告,心中又是熨帖又是好笑,“我家里有这么漂亮的王妃,偷吃什么呀?轻轻要多给自己一点信心,你看好我,我便会一辈子守着你。” 谈轻说不感动都是假的,扑进裴折玉怀里用力抱住他,“可是你刚刚说要个孩子真的吓到我了,还好是唐家的小孩,你怎么突然想让他来陪我?他多大了?我不会养小孩的!” 裴折玉捏了捏他后颈,耐心解释,“别怕,那孩子你见过的,比福生小四五岁,正是调皮的时候,我手下都不愿意管他,但他也听我的话,知道分寸。让他来家里陪你好吗?” “我见过?”谈轻抬头看裴折玉,“什么时候的事?” 裴折玉像是想起来什么好笑的事,弯唇笑起来,“就是两年前,我在行宫外打算跟裴璋拼命的时候,你一揪就揪出来那小孩。”他想了想,又笑道:“他今年虚岁也该有十二岁了,我可生不出这么大的孩子。” 谈轻飞快回想起当年的事,登时一脸懊悔,脸埋在裴折玉肩头不想见人,闷声道:“是他啊,我还以为你给我捡了个三五岁的小孩,或者是奶娃娃,那我肯定是不想养的……” 裴折玉笑问:“那如今知道是唐家的小孩,也不用轻轻给他喂奶换尿布,轻轻要养吗?” 这也不是不行,谈轻清了清嗓子,抬起头故作正经地跟裴折玉说:“那就让他来吧,我不会带小孩,但这个年纪还好,你愿意补偿唐家,我管他吃住,让他府里玩就是了。” 裴折玉笑吟吟地看着他,“怎么不像方才那样急了?” 谈轻知道他笑话自己,闷闷道:“那不是你故意那么说,我以为你想要小孩吗……是你自己没把话说清楚,我才会误会你要跟我……” 他刚才差点都以为自己要被分手了,着实吓得不轻,于是看着裴折玉也添上几分怨气。 谈轻磨了磨后槽牙,张口咬住裴折玉好看的脸颊,“你下回要是再这么吓人,我就咬死你!” 事实上,他只是嘴上凶了点,牙齿在裴折玉脸上连个印子都没留下。裴折玉被逗得忍俊不禁,但也很给面子地求饶了,“我知错了,下回我一定把话说清楚,不吓唬你了。” 他重新抱住谈轻,即使什么也没做,谈轻在怀中,便叫他心中很是满足。他靠在谈轻耳边,轻声喟叹:“傻轻轻,我这辈子只要你一个就够了,我知道你心里是在意我的,你为我吃醋,为我着急,我都是高兴的。但我也会想要你高高兴兴的啊。” 第194章 裴折玉前夜里刚说让唐家那小孩来陪谈轻,隔天晌午,他手下的人就把人送到了隐王府。 两年没见,当时倒在谈轻面前装病拦路的半个小子高了不少,又瘦,乍一看,像一杆新长的竹竿似的,裴折玉说这小孩调皮讨人嫌,但跟着带他的人来见谈轻时倒是挺乖的。 谈轻让他们近前,打量着小孩问:“我听殿下说过,你在家中排行十九,大家都叫你十九?” 唐十九顶着张被风刮得通红的脸颊,肤色微黄,眼睛却很亮,正难掩好奇地看着谈轻。 边上的男人推了他后背一把,“王妃在问你话呢!” 唐十九恍然回神,低下头支吾应道:“呃是……” 谈轻眨了眨眼,怕他害怕,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话。 “殿下跟我说过你会来,我今天刚好已经让人给你安排了院子,你可以先住下来,适应几天,住在王府里就当是在自己家里就好,殿下晚些会回来,到时候你再来见他吧。” 唐十九点头,眼巴巴看着谈轻说:“我知道!殿下是让我来陪王妃的,我不用适应,现在就能干活,王妃有什么要我做的吗?” 谈轻以为他刚才不说话是怕生,没想到他这么主动。 带他来那男人却像是吓得不轻,立马按住他脑袋躬身行礼,给谈轻赔罪,“王妃恕罪,这小子平日跟着我们这些人混,被惯坏了,不懂礼数,没大没小的。但他还小,还没定性,小的带下去再多教教就懂了。” 谈轻算是看明白了,这两人里,小的或许不懂礼数,大的是太懂礼数,但也是为小的好。 “没事,在我这里没那么多礼数,我身边有干活的人,十九来了就当是陪玩的,我有事会叫他。你们也不用太过担心,我和殿下会照顾好他的,不会让他在王府里受委屈。” 第424章 唐十九揉着后脑勺,笑说:“我就说王妃是好人!” 那男人斜了他一眼,这便垂头应道:“王妃愿意收留他,兄弟们就已经很高兴了。这小子自小跟着我们,也没个人教,字都认不利索,虽然也有吃有穿的,可怎么也比不上王府安稳,王妃来日要是不满意他,就让人送他回来,兄弟们会尽力教好他的。” 谈轻道:“好,放心吧。” 裴折玉说过,他救下唐十九后不便带在身边,便是让他养在暗处的人手养着,如今也有五六年过去了,把人拉扯大,暗处那些人跟唐十九也有感情了,自然会放心不下。 他也是头回被夸是好人这种说法,没忍住笑起来。 “天这么冷,你们一路赶过来辛苦了,先去十九的院子里休息一下,喝口姜汤暖暖身吧。” 唐十九明显不是很想走,那男人却松了口气,利索地带人告退,跟向圆去了安排的住处。 等唐十九安置下来,带他来的男人也走了,晚些时候谈轻在书房忙完出来,见到唐十九才知道这事。这些人都是裴折玉的手下,忠心耿耿,对他这个王妃也是爱屋及乌。 唐十九到底年纪小,又或者是习惯了与人离别,没有什么感伤的,还主动过来伺候谈轻吃饭。谈轻哭笑不得,他都说了唐十九是裴折玉找来陪他玩的,真不是当小厮的。 听说唐十九还没吃饭,谈轻让他坐下,多添一副碗筷让他一块吃。都说半大小子吃坏老子,难怪唐十九长得高,也是个能吃的,两人边吃边聊,不知不觉就清光了碗碟。 唐十九看着桌上被扫荡一空的菜盘子,干笑一声,麻溜地认错,“王妃,我下次不敢了。” 谈轻刚刚问过他一些习惯,也说了一些王府的事,了解他的同时让他尽快融入王府,说着说着就比往日吃得多了些,肚子便有些撑,看他因为这个道歉,也是无奈失笑。 “没关系,你们殿下最近都很晚才回来,多个人陪我吃饭,我吃得也比往日开心了些。” 唐十九挠头说:“王妃不怪我是个粗人,那以后殿下没空,我就来陪王妃吃饭!”他思索了下,又赧然地补充道:“我今天就是赶路饿坏了,才多吃了两碗饭,下次少吃一点。” 谈轻忍不住乐道:“行,裴折玉不在我就叫你来。” 向圆见状也笑了笑,默默收拾碗筷,唐十九忙不迭起身帮忙,谈轻看在眼里,又笑了笑。 “听说你认字不多?” 唐十九支吾了下,干笑道:“回王妃,我只是没有读书的天赋,我自己的名字是认得的!” 谈轻好笑道:“那你这下限还挺低的,要在王府里待着,可不能只认得你的名字才是。” 唐十九有些紧张,不自觉绞着双手手指,“那怎么办?” 谈轻本想逗逗他,没想到他还真怕了,又忍着笑问:“那你先跟我说说,你都会些什么?” 唐十九思索了下,掰着手指一个个数起来,“王叔教过我拳法、我会翻跟斗,一下子能翻五十个!对了,我会做木工,陆哥教过我的,王妃喜欢什么?我给你雕一个木头?” 谈轻故作为难,“可是识字不多,还是不行啊。” 唐十九咽了咽喉咙,小心地问:“那我去学?” 谈轻轻咳一声,“真的愿意学?” 唐十九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小声说:“来之前大家都跟我说,王妃是体面人,跟我们这些暗处的人不一样,身份贵重,要在王妃手下做事,就要懂规矩。他们怕我做不来,让我在王府待几天就跟殿下告辞,但我觉得王妃是个好人,我想留在王府。” 他不是头回说谈轻是好人了,谈轻好奇道:“你也是第二次见我,怎么就觉得我是好人?” 唐十九黑眸明亮,很是认真,“因为王妃救过殿下!两年前动手时殿下本来是打算与狗皇帝同归于尽的,但我们都不希望殿下就这么死了,所以早有打算,不管事成与否,最后都会拼尽全力将殿下送出去。” 他说着面露后怕,“当时要不是王妃提醒,或许我们所有人都要死在山谷里了。殿下虽然错失了一次良机,如今步步高升,等时机一到便可杀了狗皇帝,比之前拼死拼活好多了,所以我们都很感激王妃!” 没想到裴折玉手下的人还挺替他操心的……谈轻顿了下,“以我对裴折玉的了解,他不会让你一个小孩子跟他们一起去送死的吧?” 唐十九心虚地摸了摸鼻尖,“殿下原本不想带我的,是我偷偷跟上的。殿下救了我,我一直都记得,就算殿下也是狗皇帝的儿子,也是我的恩人,我一直都想报答殿下。” 小小年纪倒是讲义气,谈轻便不再逗他了,劝道:“你还小,你们殿下也不需要你的报答。” 唐十九惭愧低头,“我知道的。原本想着等我长大了,我就跟兄弟们一样帮殿下做事,结果殿下先派人来找我,想要我来王府陪伴王妃,我想都没想,就答应来隐王府了!” 看他如此兴奋,谈轻又问:“就这么想报恩吗?” 唐十九嘿嘿傻笑,“殿下跟我们说过,见王妃如见殿下,让我们敬着王妃护着王妃!殿下还说,王妃是很好的人,若没有王妃,殿下就没有今日,王妃也是很有本事的人……” 谈轻赶紧摆手,总感觉唐十九要说个没完,他也听红了脸,“你们殿下还跟你们夸过我?” “夸的!” 唐十九笑着说:“兄弟们有时候给殿下办事,回来时都会说,殿下总会有意无意地提到王妃给他做了什么,王妃让人做的新衣裳、送殿下的生辰礼,还有王妃见不到他会思念,他忙完了就得赶紧回王府……” 谈轻越听脸越红,立马制止他,“就说到这里吧。我刚刚是跟你开玩笑的,你识字不多没关系,你还小,可以学。我让温管家找人教你读书识字,你每日学上一两个时辰。” 唐十九便顾不上细数裴折玉对外总提及谈轻的事了,听说要读书,他就跟天塌了似的。 “啊?一定要学吗?” 谈轻点头,“要学。” 唐十九耷拉脑袋,“好吧。” 谈轻暗松口气,笑道:“你每日学完就可以过来我这里。我这里不缺吃喝,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好好长身体,什么时候我叫你办事了,也不会掉链子。对了,你身上的棉衣都旧了,明日我让管家找人给你做几身新的,穿上新衣服好好过个新年。” 虽说唐十九身上的棉袍还没坏,但看着也旧了,暗处的弟兄平日要忙其他事,大抵也不怎么擅长照顾小孩,谈轻便做主安排了。 唐十九又高兴又羞赧,手忙脚乱地拱手道谢。 “多谢王妃!我会好好学,坚决不让您失望的!” 谈轻脸还有些红,跟他说了几句话,就让他回房休息了,等到裴折玉回来,谈轻想起唐十九说过的那些话,就红着脸瞪裴折玉。 “你是不是天天在外面跟别人说我想你黏着你啊?” 裴折玉刚除下大氅在榻前烤火,闻言眸光一闪,面不改色地揽着谈轻亲了一口,“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唐十九今天不是来了吗?轻轻见过人没有?你觉得这小子如何?” “我觉得你在转移话题。” 谈轻也没挣开他的怀抱,只是一眼看穿他的意图。 “你心虚了。” 裴折玉微笑,“有吗?” 谈轻掐住他脸颊,“有没有你不知道?老实交待!” 裴折玉面不改色,“我的王妃那么好,我想让全天下人都知道,在外面偶尔会提及你,或许是平日无意说了什么,让人误会了吧?” 谈轻手下用力,“误会?” 裴折玉笑着讨饶,“不是误会,是我说的,我只是说王妃对我很好,我也想对王妃好。” 谈轻这才撒手,无语凝噎地看着他,“我看你就是天天在外面炫耀,还跟人说我在王府很想你,是不是还说我离了你根本活不成?” 裴折玉这就冤枉了,抱着谈轻哄道:“这话我可没说过,离了你活不成的人该是我才对。” 谈轻睨他一眼,“又瞎腻歪。” 裴折玉厚着脸皮抱着人不放,还笑说:“我很喜欢轻轻,忍不住想告诉别人你有多好,而且他们都是自己人。要是我没有猜错,今日唐十九来了,这些话应当是他告诉你的?” 谈轻其实也不生气,就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于是点头说:“来了,你回来得晚,我让他先回去休息了,小孩子晚睡长不高的。” 裴折玉哪儿敢说什么,只附和点头,“看来轻轻对他还算满意,那就让他多留几天看看?” “就让他留下来呗,只是多一张嘴吃饭而已。”谈轻说完问裴折玉:“北边战况怎么样了?” 说起正事,裴折玉脸上露出疲惫之色,靠在谈轻肩上,“难说。国公爷首战告捷振奋军心,可漠北到底也有几十万铁骑,如今又是凛冬,不是作战的好时机,有胜有败吧。” 第425章 “前两天收到了北边的信,钟叔和福生还说一切顺利,看来果然是哄我的。”谈轻撇了撇嘴,又问:“那朝廷就没什么打算吗?” “他们也是不想让我们担心吧。”裴折玉叹道:“朝中还是那个老样子,裴璋不拖后腿已经是万幸了,临近年关朝中事务繁忙,大抵要过了年,裴璋才会决定是否派兵增援。” 谈轻担心远在北边作战的卫国公和福生等人,也无可奈何,只能抱住裴折玉,“还好你还在家,我每天都能见着你,要是你也去了北边,这破京城我是一天也待不下去的。” 裴折玉道:“我是皇子,裴璋应当不会给我机会出京,何况还是去战前,让我手握兵权对他可没有好处,放心吧。我们就留在京中,踏踏实实地过新年,等开春就好了。” 谈轻心说也是,抱着裴折玉腻歪了一阵便让他去吃饭。明明每天裴折玉回来还是他自己主动扑进人怀里的,偏不承认自己黏人。 翌日裴折玉回来得早了一些,唐十九来拜见过裴折玉,裴折玉叮嘱他在王府里陪着谈轻,也不用做什么,看他不高兴就哄他好了。 唐十九拍着胸脯应下。 临近年底,谈轻除了每日在书房里琢磨自己的东西,也收到了不少拜帖请柬,如今裴折玉在皇帝面前正得宠,不少人想讨好他。 除了熟人的局,谈轻谁都不搭理。学堂已经放了寒假,秦如斐夫妇回到京中家中暂住,带着年礼过来看过他一回,还带来了一个好消息,田姑娘有孕,裴彦媳妇也怀上了。 因为裴彦媳妇肚子才一个月多点,不太稳定,近来身体也不舒服,两人便没有上门,只让人送了年礼来,还送来了今年的分红。 谈轻一点都不羡慕他们,一来他不喜欢小孩子,二来他跟裴折玉现在也算是养了个孩子。 唐十九还挺机灵会哄人的,每日会帮他给书房里偷偷养的一些毒草浇水,还帮忙瞒着裴折玉,每日也会陪谈轻和裴折玉吃饭。 腊月二十八,谈轻带着穿上新制冬衣的唐十九出门,去了一趟琉璃厂,琉璃厂二十八放假,今天过去就是给工匠发红包奖金的。 见者有份,唐十九和向圆也拿到了一个红包,近来在隐王府吃好喝好脸颊圆了一圈的唐十九高兴得直呼王妃真好。向圆一向很腼腆,然而唐十九看见他偷偷湿了眼眶。 今年年底,北边战事刚起,皇帝比往年更迟封印,到二十八那天夜里才放裴折玉回来。 谈轻心说裴璋就是把他家裴折玉当老牛使唤了,好不容易等歇几日,他就让裴折玉待在家里好好休息,还特意给他熬了腊八粥。 但熬完之后谈轻就认命了,他大概就是厨房杀手,甜粥熬成了苦糊糊,压根就不能入喉。 大年三十进宫吃年夜饭,慎贵妃坐在裴璋身边,看去华丽贵气,很是风光,裴璋另一边的丽妃也不逊色,以丽为封号,丽妃本就是个不亚于慎贵妃的美人,也得宠多年。 去年这个时候,裴折玉还坐不到裴璋手边的位子,今年宫中少了很多人,他和谈轻坐在上首,因为卫国公,裴璋多问了谈轻几句。 反观两年前还是太子殿下的五皇子裴乾,现如今只能孤零零地坐在角落里,除了六皇子梁王会理会他,他几乎全程无人理会。 散席后,裴折玉和谈轻相携出宫。 今年京中的烟火比往年多了些花样,二人回到隐王府重新吃了一顿热乎的火锅,有燕一、温管家、向圆和唐十九在,还算热闹。 大年初一,谈轻一觉醒来,发觉枕边多了个红色的荷包,打开一看,是一只胖胖的小金猪,只有婴儿巴掌大,很是小巧可爱。 谈轻看见就忍不住笑,又躺回裴折玉怀里,将金猪怼到他面前,“干嘛年年都送我金猪?” 去年年初一,裴折玉给的红包里也是一只小金猪,是花生大小的,今年的要大上两倍。 裴折玉眉眼慵懒,笑着环住他腰身,“金猪可爱,轻轻喜欢,我也喜欢,以后每年都给你一只金猪怎么样?一直攒到七老八十?” 谈轻笑道:“我是开养猪场的,可我不是卖金猪的,年年都送,我以后改行卖金猪算了!” 裴折玉笑了笑,神色也精神不少,索性压着谈轻回到被窝里亲了亲,反正大年初一,他和谈轻都没什么事要做,闲着也是闲着。 两人在房里腻歪了一上午,到午饭时才起床,穿上厚厚的新衣,便围在一起烤火嗑瓜子。 大年初一要吃饺子,现包的最好,谈轻睡了午觉起来,就带着向圆和唐十九去了厨房。 裴折玉知道谈轻做饭不行,但想来饺子馅料和皮都是厨房现有的,谈轻只是包一包应该无事,便由着他去,留在房中处理公事。 没等谈轻回来,房门便过来禀报,说是宫里来了人,叫他进宫一趟。裴折玉只好换上衣服出门,怕坏了谈轻兴致,没让人告诉他,打算进宫看看怎么回事再尽快回王府。 谈轻给他包的饺子,他不捧场,就没有人会吃了。 到时谈轻要不高兴了。 今日风雪很大,裴折玉披上玄色大氅匆匆入宫,燕一在身后打着伞,到皇帝宫里时他肩上还是落了厚厚的雪花,裴折玉除下大氅交给燕一,着一身玄青色蟒袍在殿前等候。 今日被召入宫中的不只是裴折玉一人,他在养心殿门前碰到了同样匆匆进宫来的梁王。 乍一见到裴折玉,梁王裴浩心下打了个哆嗦,他这七弟,分明长得极好看,面色总是冷冰冰的,比外面泼天的大雪还要冷三分。 裴折玉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梁王捧着手炉缓了缓,开口时呼出的气息都成了热雾。 “七弟,父皇今日召我们入宫,究竟是要做什么呀?” 分明裴璋天天撺掇着想要梁王跟隐王斗,偏这梁王跟缺心眼似的,做事有自己的一套准则,非要做那清高仁善的贤王,不跟裴折玉争,他不动手,裴折玉自然也没动手。 于是两人在朝中的关系属实有些尴尬,底下的人都互相争功劳,但上头主子又打不起来。 偶尔有些时候,这梁王有事还会去找隐王帮忙。 就如现在。 看着梁王没有半点作为对手的自觉,裴折玉冷冽的丹凤眼似乎顿了顿,“臣弟不清楚。” 梁王失望地哦了一声。 就在这时,刚刚进去通报的总管太监出来宣他们进去,裴折玉退后半步,让梁王这兄长先行,与他先后进了养心殿,殿中迎面拂来一股热气,吹散环绕二人周身的寒冷。 已经有一些臣子在里面了,裴折玉认得,除了纯臣左相和他的女婿周景行、以及左相派系的几个文臣外,还有朝中的几个将军。 看众人脸色俱不大好,眼观鼻鼻观心站在底下,而裴璋正白着脸按着额角,显然是头疾发作了,裴折玉猜测大抵是出了什么大事,不动声色地跟着梁王上前给裴璋请安。 裴璋摆了摆手,缓了口气,一脸疲乏地将一份奏章扔到龙案上,示意总管太监拿下去。 “你们来得正好,边关急报,数日前,卫国公战败重伤,昏迷不醒,你们看看如何处置?” 闻言梁王面露惊诧,慌乱地接过奏章,看完时眼睛愣愣睁大,有些小心地交给裴折玉。 裴折玉神色依旧,打开奏章一目十行,便清楚是怎么回事,数日前,西北军中一名小将不听军令非要带兵出城,却中了漠北人的计,带去的几万人马险些被一锅端了。 当时情况紧急,卫国公带兵去救援,却也是死伤惨重,还丢了一座城池,受了重伤昏睡。 八百里加急的军报送入京中大抵需要四五日,在军报送出时,卫国公已经昏迷了三日。 若是谈轻知道,定会很担心。 裴折玉攥紧奏章,抬眼看向梁王,便见他正看着自己,遂先出言道:“卫国公乃是北征元帅,他若出事,军心不稳。父皇,当务之急,是要即刻派兵增援,卫国公伤了,但是边关不能有失,否则大晋就……” 他没再说下去,裴璋也明白他的意思,“是啊,北边一旦失守,漠北人南下,这京中又还能安宁多久?老六,你呢,你怎么看?” 梁王斟酌着回道:“儿臣认为,七弟说的很有道理。” 他这是说了一句废话。 裴璋按住额角深吸口气,沉声道:“朕已决意派兵增援,但卫国公出事,如今还不知是否能醒来。朕还需要一位监军替朕坐镇西北军中,若是朕的皇子去了,必能稳定军心。” 他这么说不无道理,裴折玉垂眸站在原地,不用想,都知道裴璋必然会优先选择梁王。 果不其然,裴璋凝望梁王,询问道:“老六,若是朕给你这个机会,你可有把握做到?” 梁王被问得一愣。 分明除了裴璋没有人在看他,可梁王心里也知道,这养心殿里所有人都在等他的回答。 去北边监军,直面漠北人…… 第426章 梁王犹豫了许久,最终白着脸低头,“父皇,儿臣,儿臣从未上过战场,只怕会拖后腿。” 裴璋深吸口气,闭了闭眼,却也掩不住满脸怒火,起身捡起龙案上的奏章砸向梁王头顶。 “你没上过战场?朕这些皇子谁又上过战场?朕培养你这么久,你还是这么唯唯诺诺,哪堪大任?你也别做梁王了,回你的王府种地去!这朝堂不适合你,给朕滚出去!” 梁王当即跪了下去,头几乎低到胸口处,惧意与惭愧让他的脊背轻轻颤抖,不敢起身。 殿中许多臣子见状也都跟着跪下,裴折玉皱了皱眉,无声屈膝跪下,丹凤眼却微微闪烁。 裴璋气得头疼欲裂,靠在龙椅上直抽冷气,总管太监忙给他顺气,好一会儿,他才红着眼甩开张来喜,带着一身怒火走向梁王,狠狠一脚踹在他心窝上,“别怪朕不给你机会,是你自己太废,还往外推!” 梁王倒在地上,闷哼一声,又艰难地爬起来跪好。 “父皇息怒!” 骂完梁王,裴璋便略过他,径直走到裴折玉面前。 “老七。” 裴折玉看着他靠近,抬头问:“父皇有何吩咐?” 裴璋面色难看,明显仍有余怒,已然有些浑浊的双眼黑沉沉看着裴折玉,“你可愿替朕监军?来日待你凯旋,朕,封你做皇太子。” 第195章 裴折玉晌午入宫,天彻底黑下来后才回来,彼时隐王府上下灯火通明,已然安静下来。 回到正院时,看见守在正堂里烤火的向圆,裴折玉就知道谈轻还没睡,掀开帘子进了卧房,就见到支着下巴在桌边打瞌睡的谈轻。 桌上摆着一个小小的炭炉,用小火温着一铜锅汤,边上还摆着两盘包得不大好看的饺子。 裴折玉不用想都知道,谈轻这是在等他回来,那将盘没煮过的饺子,定也是他亲手包的。 谈轻没睡熟,察觉到有人进屋,很快睁开眼睛,回头见到裴折玉便笑起来,起身扑向他。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裴折玉身上凉,便没有抱他,“朝中出了些事,裴璋不肯放人。轻轻是给我留了饺子吗?” 谈轻贴着他胸口腻歪了下,给他除下大氅,用温热的双手拉着他坐下,“留了!就等你回来再煮,你手好凉啊,快点过来烤烤火!” 他按着裴折玉坐下,搓了搓手,打开小炭炉上的铜锅盖子,先舀了一碗热汤给裴折玉暖暖胃,才将两盘丑丑的胖饺子下下去慢慢煮。 汤是炖了半天的老鸡汤,裴折玉抿了一口,脸色便好了许多,丹凤眼看着谈轻也不说话。 谈轻被他盯得不好意思,“干嘛看着我不说话?” 裴折玉捧着汤碗,笑叹道:“轻轻对我这么好,就是拿皇位来换,我也不会松开你的手。” 谈轻啧了一声,“是吗?可你不是要去西北了吗?” 裴折玉面色微僵,眼神似乎有些诧异地看着谈轻。 谈轻摊手说:“你进宫半天,比你先出宫的梁王被人抬回来,我就派人打听了一下,跟外公走得近的将军说,裴璋要派你去监军。” 谈轻盯着他又说:“裴璋还说,你去就给你做太子!” 裴折玉笑叹一声,“真是什么都瞒不过轻轻。不过裴璋说过,等我凯旋,我才是太子。”他又问谈轻:“我要走,你不着急吗?” “我着急有什么用?”谈轻这次是想得开的,撇嘴说:“边关告急,外公出事,必须要有人坐镇军中,否则等北边被攻破,漠北人南下,晋国就差不多玩完了。梁王要是去了,裴璋能借他监查外公是否有异心,也能平衡你和梁王之间在朝中势力的差距,可梁王被人抬出宫,而你留在宫里,那肯定就是你答应了,要去北边。” 裴折玉还什么都没说,谈轻就猜得七七八八了,他放下汤碗,不舍地拉起谈轻的手,“我自然是不想离开你的,可国公爷在北边,他受伤了,还不知何时能醒来。我去了,裴璋也必定不会放心,所以他不会让你去,轻轻,这次你不能跟我走了。” 谈轻点头,“我知道啊。” 裴折玉一时有些看不懂谈轻了,丹凤眼直直望着他,“我都要走了,轻轻就一点也不急?” “你非要我着急是吧?”谈轻看着他,到底没忍住扑进他怀里,闷声道:“我是着急,可大事要紧。外公已经受伤了,你去了北边一定要好好的,别忘了我还在家里等着你。” 裴折玉怔了下,轻叹一声,抱住谈轻,“轻轻越来越懂事,可我反倒希望,你能跟从前那样任性,这样,我也好说服自己留下来。” 谈轻眨了眨眼,抬头看他,“你没有答应裴璋?” “答不答应北上监军,我也没得选。”裴折玉捏了捏谈轻柔软的后颈肉,叹道:“裴璋用太子位吊着我让我监军,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抛出的筹码越大,就越不会让我顺心,我去了,只怕不能顺利回来了。” 谈轻用力抱紧他,“怎么会?” 裴折玉笑道:“别忘了,裴璋谋害先帝,为此将三万谈家军出卖给漠北人,还私下给漠北养了十几年兵。他的弱点被漠北人握在手里,如今漠北与我朝开战,裴璋自是紧张,却更紧张他的秘密会被漠北人抖搂出来,届时他做不了皇帝,大晋也势必要乱。十几年前他能卖谈家军,十几年后,倘若漠北那边以此做要挟,他未必不能卖西北军,换自己的皇位安稳。” “至于让我做太子?”裴折玉缓缓摇头,笑意凉薄,“他将所有皇子都当棋子,真正与他有父子情分的大概也只有二哥和长公主,他昔日那样宠爱二哥,如今二哥都去守皇陵了,分明二哥当初阻止了宜嫔,多年的父子情分到底抵不上帝王的猜忌。” “我一个早已经被裴璋厌弃,又防备打压了十几年的皇子,又何德何能让他甘愿封我做储君呢?”裴折玉道:“他只是暂时没得选,若我去监军,吃了败仗,他可以随时收回让我做太子的承诺,若打了胜仗,我便是功高震主,会成为下一个瑞王。” 谈轻皱眉,“对啊,他不是只有你一个皇子,除去废了的贬黜的,还有老六跟八皇子,他用你,不过是因为你现在最好用。你曾经为生母忤逆他,他可是连他最疼爱的宁王都差点杀了,等危机解除,肯定会跟你秋后算账,老六和八皇子就能捡漏了……” 知道裴折玉要去北边监军,谈轻虽然不舍,也知道不能闹,应该以大局为重,差点忘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裴璋他根本就不是明君,他通叛敌国,不仁不义杀妻害子,是个自私自利的人,与漠北开战,我们该防的不只是北边,还有裴璋这内贼!” 裴折玉笑着亲了亲谈轻额角,“还是轻轻最懂我。裴璋才是我们现在最需要防备且最大的祸害,可现在以我的人手还不足够将他从皇位上踢下来,偏偏北边战事告急,国公爷又重伤昏迷,我必须要去一趟。” 他承诺道:“我会尽我全力将国公爷带回来,也会尽快回来接你的。轻轻信我,我走之后,不管出了什么事,都不要改嫁好吗?” 谈轻本来酝酿了一肚子的伤感不舍,闻言抽了抽嘴角,幽幽看着他,“不说改嫁不行吗?” 裴折玉眼神认真,“北边战况激烈,我若是去了,便是再急的信件,也要隔几日才能送回京中,我怕等我回来时,你已经跑了。” 谈轻瞪着他道:“你再胡说八道,我就不理你了!” 裴折玉眸中含笑,抱着人亲了亲,改口道:“我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但我一定会回来接你的。轻轻,你要相信我,不管裴璋说什么做什么,你都别管他。” 谈轻知道他是故意打岔,退出他怀里说:“我知道,裴璋要是不搞事,我就不管他,他要是搞事,让你出什么事,我就宰了他!” 看他故作一脸凶残,裴折玉不由失笑,又亲了亲他脸颊,安抚道:“本以为能等到开春,北边战事若能平稳,到时我若是动手,也有五成胜算。现如今我是不得不去北边,就委屈轻轻先在京中再多待一阵了。” 谈轻点头,“都听你的。” 桌上的铜锅咕嘟咕嘟煮开了,圆圆鼓鼓的饺子浮了上来,谈轻冷静下来,转身将煮熟了的饺子捞起来放在盘子上,一边问裴折玉,“裴璋有没有说过,让你什么时候出发?” 裴折玉暗叹一声,在背后抱住谈轻,“明日出发。” “这么急?” 老国公出征时,好歹还有一日缓冲,明日就要出发,那等今夜过后,他们就要分别了。 谈轻平生最讨厌的事莫过于与亲近之人别离,原本跟裴折玉说话已平静下来,闻言心头又是一紧,将饺子全捞出来给裴折玉,就起身跑向屏风后,“你先吃,我找个东西!” 裴折玉看着他跑进去,听声音像是在卧房里翻箱倒柜,没一会儿就抱着一个不大的木盒跑出来,见裴折玉坐着不动,桌上那盘饺子冒着热气,谈轻便问:“你怎么不吃啊?” 第427章 裴折玉更好奇他怀里抱着的木盒,听他催促,只好拿起筷子夹起饺子尝了一口,“吃了。” 谈轻眼巴巴地问:“怎么样?” 裴折玉很给面子地点头,“好。” 谈轻暗松口气,得意道:“这可是向圆手把手教我的,我之前尝了一点,是正常的味道,你快吃吧,别看着我了。”裴折玉的饭量他是知道的,总共也就将包得最好的十来个饺子留给他,这人还挑食得很,不吃韭菜大葱,所以留的都是马蹄肉馅的。 裴折玉确实有些意外,他不在时,谈轻也做出了可口的食物,他看了眼谈轻手中的木盒,倒也听话地慢条斯理吃起盘里的饺子。 谈轻也没有让裴折玉多等,推开桌上的东西,放下木盒打开,里面是一个铁环戒指,但看起来跟扳指差不多大,戒面是一个圆,可以转动,雕刻十二天干地支,指环旁边还放着一个精致小巧的白瓷瓶子。 谈轻拿出指环给裴折玉看,按住指环内侧嵌着月白玉石的地方,戒面圆盘便自己转动起来,冒出一根大概一指节长黑漆漆的针。 “你看!这暗器是我跟唐十九一块做的,找了一些工匠师傅帮忙,只要你转动机关,针就会冒出来。别看它这么短伤人不深,这针要配着我专门做的麻药,我们在京郊试过,一针下去,只要碰到血肉,就算是壮得跟牛一样的山猪数个十声也就倒了。” 裴折玉不由一愣,“这是轻轻专门为了我做的吗?” 谈轻点头,看的他眼神很担忧,“我感觉这一年过去,你被裴璋推到现在这个位置,只怕以后会越来越不安宁,你身边有人保护,我也担心会有万一,就给你做了这个暗器。你这次去北边就戴上它,万一有刺客混到你身边,你也好有个防身的武器。” 裴折玉放下筷子,看着木盒里配套的药瓶,弯唇笑起来,“又背着我,偷偷去碰毒草了?” 谈轻理不直气也壮,“这只是强效麻醉药,中了药最多睡上一天两天,不会有什么事。” 裴折玉也不知是该教训他好还是夸他好,叹了口气,夹起一只饺子喂到谈轻嘴边,“我不让你碰毒草是怕有危险,你若非要做,下次一定要提前告诉我,我也好给你打掩护。” 谈轻张口咬下饺子,嘟囔道:“知道了,这戒指你一定要收下,随身带着,记住没有?” 裴折玉只得应好,笑吟吟看着他,谈轻喜欢将饺子塞得满满当当,一个有小孩儿拳头大,一口一个,塞得腮帮子鼓起来,在裴折玉眼中狼狈又可爱。谈轻却被他看得脸红,忙不迭嚼吧嚼吧将饺子咽下去。 “别老是看着我,快吃!” 裴折玉却道:“明日就要走了,想再多看看你。” 谈轻本来好好的,听他这么说,心底便满是不舍,眼眶不禁热了起来,“你一定要回来,要是你回不来,那我就要真的当寡妇了。” 裴折玉只好倾身抱住谈轻,揉着后脑袋安慰他道:“你在家里也要好好的,等我们回来。” 谈轻抿了抿嘴,闷声应好,双手紧紧环住裴折玉后腰。 裴折玉今日叹息的次数比以往要多,面上笑容也很是无奈,他索性抱起谈轻回了卧房。 明日就要走了,这仗要是打不完,他怕是都不能回来,临走前也想和心上人好好温存。 大雪落了一夜,寒风在苍茫雪色中呼啸如呜咽。 翌日一早,被派去增援北边的将士已然整装待发,裴折玉这个监军也早早进了宫,谈轻换上王妃朝服,尾随裴璋送裴折玉出宫门。 今日的雪很大,候在宫门外的将士已被堆成雪人。 知道裴折玉会去北边监军时,谈轻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可是当送别裴折玉时,他眼睛还是红了,紧紧攥住裴折玉的手不松开。 裴折玉捏了捏他温热的手心,轻声哄道:“乖,我该走了。你跟向圆和唐十九好好待在家里,最快等年后雪化了,我就回来接你。” “你少说这些话。”谈轻敏感地说:“话本上都是这样的,一旦说了这种话,那你八成是不能顺利做到的……我是不是也在说丧气话?算了,你给我记好了,别人我是不用怎么担心的,但你必须要给我回来!” 裴折玉笑着点头,“记住了。我交给你的印信也收好了,那些人都留给你,你想找他们办事,去找温硚和唐十九都能联系上。” 谈轻回头看了眼,见裴璋快过来了,飞快说道:“我以前说过你跟老师和福生都很重要,但今日,裴折玉,我确定你就是我心里最重要的人,也是我在这世界上最爱的人。” 裴折玉怔了下,谈轻已然抽出手,温热的手指将什么东西放在他手心里,然后退开两步。 便在这时,裴璋走了过来。 裴折玉不得不应付起裴璋,待裴璋说得差不多,他便该走了,这才有空看手中的东西。 是一个小小的锦囊,他来不及打开,只在身侧将军的催促下与谈轻相视,谈轻红着眼冲他笑了笑,便朝他摆手,示意他快走。 裴折玉频频回头,到底还是跟着人翻身上马,冒着凌厉风雪,带着诸多将士前往北边。 到此刻,裴折玉才有空打开手中的锦囊,里面没有什么很贵重的物品,只有一根干枯的紫色花藤,裴折玉丹凤眼中涌上无奈笑意,回头看向宫门口方向,谈轻就在那里。 兵马出城,只在大雪茫茫中的京城留下一串悠长的足迹,很快又被大雪覆盖,好像什么也没有留下,隐王府却彻底冷清下来。 裴折玉走后没多久,裴璋就回宫去了,专门派禁军侍卫护送谈轻回隐王府,生怕他跑了。 毕竟他是有过前车之鉴的,上回裴折玉去赣州他就偷偷跟去了,可是这一次他绝不能跑。 卫国公和裴折玉都去了北边,谈轻再走了,裴璋手里就再没有可以操控住他们的把柄了。 谈轻也没心思多管,毕竟裴璋只是让人送他回隐王府,并没有插手到隐王府里,他也没有心情管,回去之后就冻感冒了,或许是昨夜他缠着裴折玉几乎一夜没睡,累坏了,又或许是今日心情不好,便病了。 这一病,谈轻是昏昏沉沉睡过去了两天,病中也没忘记等裴折玉回信,明明人才离开没多久,他就开始期待裴折玉写信回来了。 裴折玉也懂他的急性子,才刚离开一天,就趁行军途中暂时歇息的功夫让人送信回来。 信上没说什么,就交待一下他到哪里了,说他很喜欢谈轻的花藤,让谈轻好好吃饭睡觉。 之后他每日都会写信送回来,大概是每日都在写信,但等他到了更远的地方,书信送到隐王府的间隔时间就变得长了,有时候要两三天才送回来,一连就送回几天的信。 谈轻感冒好了,给他回信,让他老实点,不要累坏了信差,每隔两天写信报个平安就行。 北边战况不稳定,裴折玉每日都会写信回来,有时是托送军报的信差带的。到了第十天,谈轻派人在朝中打听到裴折玉和他带去的将士已经到了前线,又过了两天,福生和裴折玉的信被一块送到了隐王府。 福生信上是报平安的,且告知谈轻,老国公前几天已经醒来,身体逐渐好转,并无大碍。 裴折玉的信要长一点,交待他已经抵达前线,见过老国公,确定状况好转,他去监军,大概是因为他和谈轻的裙带关系,西北军对他还算信服,只是这几天刚安定下来,北边战事不停,他又要忙起来了。 此外,他还不厌其烦地叮嘱谈轻在家照顾好自己。 大年十五,元宵节。 谈轻头回没有裴折玉带着,进宫参加宫宴,因为卫国公和裴折玉都在北边打仗,裴璋对他还算客气,梁王却是称病没有进宫来。 裴折玉临走前将他在暗处养的人马大部分留给了谈轻,只带了一部分走,谈轻要吩咐他们做事只管找温管家就是。回府后一打听,就知道梁王年后就没出过门,不知道是不是被皇帝吓怕了还是真的病了。 正月下旬,雪开始化了。 裴折玉才刚在北边站稳脚跟,自然没那么快回来,梁王也养好了病,重新回到朝堂上。 整个正月谈轻过得无聊至极,大家都不在,他用不着去拜访什么亲戚,又没有兴趣参加那些权贵宴会,认识的朋友大多成亲有了家室,顾着小家,只有他一个人家里蹲。 谈轻感觉自己不能这么憋下去,整个春节得空就在书房画他的图纸,继续研究他的武器。 二月二过后几天,宫里慎贵妃出了点小事,大宫女百合递信出来,说慎贵妃要见谈轻。 谈轻跟慎贵妃算撕破了脸皮,不大耐烦跟她虚与委蛇,可她派人来召见他也只好进宫。 进宫后才知道,慎贵妃小产了,谈轻有些意外,没想到她折腾了半辈子,还真怀上了。 可大抵是她年轻时吃过伤身的药,这一胎没保住,而且也挺丢人的,是在侍寝后没了的。 第428章 裴璋也不大高兴,这几天都冷落着慎贵妃,去了丽妃那边,又晋八皇子的生母为庆妃。 慎贵妃又气又委屈,就叫谈轻这个‘儿媳’进宫来给她想办法,然而谈轻能有什么办法? 谈轻让她顾好自己养好身体,就带向圆出宫了。 慎贵妃还迁怒他,骂他自己没孩子也见不得别人有。这回谈轻更不待见她了,打算下回慎贵妃再叫他他也不进宫了,爱咋咋吧。 谁知出宫路上,又碰见了废太子,但不是迎面碰上,而是远远瞧见了这人往皇帝宫里去。 谈轻还以为是看错了,心下纳闷废太子怎么又能进宫了?难不成皇帝居然想复立太子? 回王府后,谈轻让温管家派人去打听,宫里基本没什么秘密,当日晚些时候就查到了。 自从年后,废太子还真是频繁入宫见皇帝,有时是送什么缓解头疼的香、药,有时是送人,给裴璋按摩缓解头疼,还别说,他送的人、香和药都有一定用处,裴璋很满意。 加上废太子似乎一直没邀功,好像只是一个单纯的大孝子,他去见裴璋已经无需通报。 见皇帝不用通报? 裴折玉最得宠的时候都没有这待遇,谈轻感觉这废太子不对劲,裴璋别是真想复立太子? 他想了想,又叫人接着查,最好是弄到一份废太子给裴璋送的香和药。还好裴折玉宫里也有人,不用谈轻等太久就拿到了香和药。 谈轻正好在书房,就让人直接拿过来,带上手套检查这两样东西,不查也罢,一查还真吓他一跳,只感慨废太子真是个大孝子! 那药方本身没什么问题,就是太医院平日给皇帝缓解头疼的药差不多,可问题在香上。 这被叫作安神香的东西确实能缓解头疼,它其实是一种慢性毒药,它的药性是可以麻痹神经的,用谈轻的话来说,就是毒品。 目前皇帝已经用了快一个月,几乎每天晚上都在点这个安神香,否则就睡不着觉,已经上瘾了,再长期用下去,皇帝迟早要废。 谈轻是幸灾乐祸的,思来想去,还是在信上告诉了裴折玉这事,让裴折玉想想要怎么办。 他当然可以告发废太子,可废太子已经被废了,裴璋大不了砍了他,也无所谓,要是告发了,裴璋好好活着,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反正等裴折玉回信这些天,他是决口不提这事。 信从京城出发到北边再送回来又是好几天了,谈轻出过一趟门,发觉有人暗中跟着他。 派人一查,果然是裴璋的人。 裴璋是真怕他跑了。 谈轻目前也只好先不出门了,免得被查到他私下做的事,过了两天家宴,他才再出门。 离元宵宫宴才过去半个多月,现如今北边战事暂时平稳下来,裴璋脸色也好了许多,比起年前的时候还胖了几分,脸色也红润了。 谈轻知道他每天吸着安神香入睡,现在的表象都只是暂时的,等时间久了问题就浮出来了。但裴折玉还没回信,他就先不告发。 散席后,谈轻多留了个心眼,叫人去盯着废太子,果不其然,皇帝派人将废太子叫了过去,据说废太子出宫时还带了一些奖赏。 今日是赏物件,明日就是权势,到最后复立太子。 谈轻看这两人有猫腻,回王府静等了三五天,裴折玉的回信才到了,与谈轻不谋而合。 废太子供安神香毁裴璋的身体,对他们有利无害,但裴璋是否有意复立太子,他会派人再查,让谈轻安心等着,别惹怒他们。 毕竟如今谈轻一个人留在京中,裴璋要是铁了心要复立太子,说不定会先下手对付谈轻。 即便不能杀,也能困。 谈轻见他这么说,也就暂时不管了,继续待在书房里做自己的事情,偶尔去玻璃厂收账。 这是做给裴璋看的,裴璋每个季度还拿他玻璃厂的五成分红呢,谈轻借去玻璃厂收账,在厂里暗搓搓做点什么,裴璋也不会知道。 二月底,京中的雪化尽了,枝上姹紫嫣红开遍。 裴折玉的生辰也过去了,谈轻很遗憾不能陪他过,所以看到隔壁梁王府生辰宴那日朝中不少臣子来给他庆生时,决定闭门不出。 眼不见,心不烦。 可他不去找麻烦,麻烦却上门来找他,没过几天,就有臣子上门来,说要求见隐王妃。 人是裴折玉的人,愁的正是西北的军粮,从二月开始,朝中没有再给西北拨过一次粮草。 裴折玉留下这些臣子,是让他们在京中盯着粮草。 北边作战,粮草不能停。 奈何户部一直不肯拨粮草,问就是皇帝没有点头。 那臣子实在没办法,只能求到谈轻这里,打仗时粮草一直都是消耗最大的,北边已经来信催过两次,现有粮草最多能拖到三月初。 户部不肯拨粮草,自然是被人卡住了,除了裴璋,谈轻也猜不到朝中还有谁这么缺德了。 北边将士为晋国出生入死,裴璋这个做皇帝的却在粮草上做文章,他到底想不想打胜仗? 谈轻犹豫了下,还是换上了衣服,亲自进宫。 他现在算是裴璋面前的红人,外公夫君都在北边,进宫一路很顺畅,没有被任何人阻拦。 进宫时真好是日落,谈轻在养心殿前等了一阵,到天黑都没等到召见,只有一个小太监出来告诉他,裴璋刚去了慎贵妃宫里。 谈轻看明白了,裴璋是刚走的,这是特意避着他。 可粮草之事乃重中之重,谈轻又不是不能进后宫,拿了令牌直接闯到了慎贵妃的毓秀宫。 刚到宫门前,守在那里的御前总管张来喜就迎上来,“哎呦,隐王妃殿下,这么晚了,您怎么进宫了?这让陛下知道多不好……” 谈轻道:“我就是来见父皇的,劳公公帮我通报。” 张来喜苦笑道:“王妃何苦追来后宫,陛下在养心殿里没见您,您就应该回王府去了。” 谈轻看向他,“看来公公也知道我为什么而来。” 张来喜笑叹道:“王妃,朝中的事,陛下和朝中的大人们会处理,咱们乖乖等消息就是。” “我等不了。” 毓秀宫中有琵琶声和歌声传出,谈轻不用想都知道裴璋在里面干什么,他拧紧眉心道:“北边还在打仗,那些将士拼死拼活保家卫国,朝中却在粮草上拖后腿,莫非是有漠北细作混进了朝中,想要我朝战败?” 张来喜哎呀一声,忙道:“王妃慎言!这些话可不兴在陛下面前多说!这天也黑了,夜路不好走,您还是先回隐王府好不好?” 谈轻闭眼倾听,笑容嘲讽,“好一首吴侬软语的江南调,父皇倒是挺会享乐的。如今北边还在打仗,我都知道他们缺粮草,没有粮草再多兵马也打不了胜仗,父皇却不管不顾,还为了避我,躲在毓秀宫中听美人弹琵琶,是要置那些将士于何地?” 张来喜也很为难,“王妃,陛下也有陛下的难处,不是不给粮草,是暂时没有办法,陛下也不想叫您失望,所以才没有召见您的。” 谈轻面无表情,“是吗?” 张来喜点头,“您就听话回去吧,您还年轻,日后好日子长着呢,没必要为了这点事跟陛下闹。北边的粮草,陛下会尽快给的。” 谈轻不是小孩子,那粮草裴璋要是真的愿意给,就不会避着他不见了,他只跟张来喜说:“劳烦张公公帮我进去通报一声,就说隐王妃要求见陛下,见不到人我就不走了。” 张来喜是真头疼,“王妃,陛下说过,今夜不见您,您要是坚持留下,老奴也没办法。” “好啊。” 谈轻扯了扯嘴角,笑起来整个人都和气了许多。 张来喜以为有转机,喜道:“王妃是要回去了吗?” 谈轻瞥他一眼,直接绕过人走到紧闭的宫门前,也别指望他跪了,他直接喊道:“儿臣谈轻,求见父皇!儿臣要告发户部尚书无故扣押前线粮草,或要贪污!请父皇莫要再耽于女乐,宣户部尚书进宫问罪!” 第196章 毓秀宫中的琵琶声应声而断,随即又弹了起来。 谈轻就知道,里面的人肯定听见了,他可不怕丢人。 那户部尚书本就是皇帝的人,该丢人的也是裴璋这个废物皇帝,可惜这里是后宫,所有宫人都低着头,恨不得没长耳朵。他要是在朝堂上说出来,裴璋还能更丢脸一点。 除了吓得跳脚的张来喜,压根没有人敢阻止谈轻。 张来喜圆润的身板急忙挪到谈轻面前,想拦他又不敢碰他,急道:“隐王妃!您就听话别闹了!您再这样闹下去,陛下是要动怒的!” “你刚才不是说了,我要非要留下来,你也没办法?”谈轻知道他不敢碰自己这个隐王妃,至少现在皇帝投鼠忌器,还要利用他,这就是他现在的优势,他朝张来喜假笑了下。 “那我也没办法,你不给我通报,不让我进去见陛下,我就只能自己想办法求见陛下了。” 第429章 张来喜急得都想哭了,“隐王妃,您别为难小的了,小的这就进去通报,您别说了好吗?” “晚了!” 为难张来喜一个总管太监不是他的本意,但看毓秀宫里的人还装听不见,谈轻也不介意多说几遍,一个字不差地又喊了一遍,“儿臣谈轻,求见父皇!儿臣要告发户部尚书无故扣押前线粮草,或要贪污!请父皇莫要再耽于女乐,宣户部尚书进宫问罪!” 琵琶声根本盖不过他的声音,又或许是弹琵琶的人心乱了,到谈轻说第三遍,琵琶声戛然而止,张来喜面色骤白,哭丧着脸看向主殿,谈轻也挑起眉想看看是怎么回事。 果然,等了没一会儿,在他张嘴想喊第四遍时,毓秀宫主殿里匆匆跑出来一个小太监。 “隐王妃,陛下召见!” 成了? 谈轻眨了眨眼,笑看张来喜,“张公公辛苦了。” 张来喜哭笑不得,“隐王妃还是先进去见陛下吧。” 谈轻深吸口气,让向圆留在外面等,跟那小太监进了毓秀宫主殿,一进去就看见黑着脸喝茶的裴璋,和无措地抱着琵琶的慎贵妃。 谈轻当看不出来殿中氛围不好,自顾自上前行礼,“儿臣拜见父皇,父皇,儿臣要告发……” 裴璋手一顿,立马打断了他的话,“行了,你刚才在外面喊那么大声,朕都已经听见了!” 慢吞吞行礼到一半的谈轻故作惊喜,直接站了起来,“那父皇,您快召户部尚书问罪吧!” 裴璋眼皮子一跳,重重搁下茶盏,“你空口无凭就要户部尚书问罪,证据呢?证据何在?” 谈轻哪里是要针对户部尚书,是在点他背后的裴璋罢了,温雅理不直气也壮地说:“那他为什么扣着北边的粮草不发?父皇,裴折玉可还在北边监军,在跟漠北人打仗,朝中却不给粮草,这算怎么回事?扣押粮草,无异于是在助那漠北乱我朝纲!” “胡说八道!” 这事本就是裴璋不肯点头,又或许是被戳穿心事心虚,他斥道:“亏你还是王妃,老七平日怎么教你的?张嘴就来,怀疑朝臣贪污……朕告诉你!户部尚书没问题,这事是朕点头的!再说朝中什么时候没给前线粮草了?这个月的粮草早就送去了!” 谈轻心说这老东西还在跟他装,便不依不饶道:“可我听说,这个月的粮草是月初送去的,现如今早就不够了,北边也催过好几回,父皇既然知道,为什么不给他们拨粮草?” 裴璋厌烦道:“闹够了没有?你一个王妃,没事就回自己王府待着去,或者去你那玻璃厂看看,朝中这些大事还用不着你来管!” 谈轻笑了,“话可不能这么说,父皇知道的,我外公还在北边,我家殿下也在北边,没有粮草,将士们吃不饱,怎么打胜仗?闹起来,外公和我家殿下也是管不住他们的!” 裴璋道:“朕说了,不是不给,是还没到时候给!朝中的事,朕还没有你清楚吗?你也不想想,朝中不只是要管北边的战事,我朝还有那么多百姓,天天赈灾修桥的,开销都不小,这次开战,已经快掏空了户部,户部尚书天天跟朕闹,你也来闹?” “北边战事要紧,我大晋那么多百姓就不用活了吗?” 裴璋越说火气越大,拍着桌子说:“这个月送去北边那批粮草足够他们撑到下月,若不够定是有人中饱私囊,你非要闹就给朕查出来,查到是谁在军中贪污,朕砍了他脑袋!” 谈轻冷下脸,他说战事不易,裴璋却扯这些,不就是威胁他再闹下去大家都不好收场吗? 谈轻的耐心也快耗尽了,直言道:“北边的粮草只能撑到下个月初,现在已经是月底,押送粮草需要时间,再不送过去,粮草短缺,对我朝又有什么好处?父皇莫非真的想看着漠北人攻破边关入京不成?” 裴璋冷笑道:“这不是还有几天吗?你急什么?是卫国公和老七写信让你来催粮草的?” 谈轻懒得听他倒打一耙,只道:“父皇与其跟我说这些废话,不如早些让户部尚书进宫来,您也不想让北边那么多将士心寒吧?” 裴璋嗤笑一声,沉下脸道:“朕跟老七说过等他凯旋就让他做太子,他如今还不是太子,你也不是太子妃,谈轻,等什么时候老七打了胜仗回来,你才有资格跟朕提要求。” 谈轻只问:“我是在问父皇,什么时候才能发粮草?” 裴璋看他是油盐不进,不由怒道:“朕说了,朝中没有粮草!该什么时候送去,户部自然会派人送去,这些事用不着你来着急!” 谈轻点头,冷眼看着他,“三天之内,如果朝中没有给北边拨粮草,我还会再来,到时候我就不只是追来后宫找父皇您了,您也不希望我直接到朝堂上状告户部尚书吧?” 裴璋拍桌而起,“你敢!” 谈轻笑得很平静,“我有什么不敢的?父皇是不是忘了,我当初什么都没有,也还敢跟废后和废太子作对,如今我的外公和我家殿下都在北边,我不可能不在乎,我也没有什么赌不起的,只要你赌得起。” 方才他还收敛着,可此刻往日乌黑明润的黑眸看着他的眼神冷幽幽的,叫裴璋不寒而栗。 这个眼神竟叫他想起了镇北侯夫夫,当年他们出征时,都是年轻而又身怀才能的,而最后他们因何而死,裴璋心中自然清楚…… 裴璋眼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便是怒火,“好啊,原来你一直在朕面前装,今日才算是露出真面目了,镇北侯生了个好儿子啊!” 谈轻转身便走,“我只等三天,你自己掂量吧。” 这是在威胁他? 裴璋面色青了又红,气得在他身后指着他的手直抖,“放肆!来人,隐王妃御前失仪,将他押送回王府,禁足……禁足一个月!” 看他气成这样,也不敢动自己,谈轻反倒有些好笑,也懒得回头看他一眼,边走出毓秀宫边悠悠说道:“你可以关我一个月,只要粮草到位,三天后要是朝中还没有给北边送粮草,你那些人也拦不住我。” 说完,他抬脚走出殿门前,回头瞥了裴璋一眼,笑得很是嘲讽,“不信,父皇大可试试。” “你……放肆!” 裴璋做了二十年皇帝,二十年来,有几个人敢威胁他?偏偏这个人是在他眼里一直不大起眼,还被他当成废物棋子看待的谈轻。 谈轻耸了耸肩,放肆就放肆吧,他选择直接走人。 裴璋看他非但没有回来求饶,还就这么走了,气得头疼起来,扶着额角倒坐回去,慎贵妃和刚送走谈轻的张来喜见状匆忙上前。 “陛下,您没事吧?” 裴璋头痛欲裂,扣住张来喜手臂,又急又怒,抽着凉气道:“快去,将朕的安神香点上!” 张来喜忙应声,扶着裴璋回头喊人,宫人匆匆而去,取了安神香即刻在毓秀宫中点上。 袅袅香烟在空气中弥散开,裴璋就着温水服下药丸,缓了一阵,神态祥和地长舒一口气。 慎贵妃小心翼翼地守在一边,给他奉上温热茶水。 “陛下,要不要召太医?” 裴璋睁开眼睛,看着慎贵妃的眼神冷得有些骇人。 慎贵妃胆子本就小,被他这么盯着不由心下惴惴。 “陛下怎么了?” 裴璋靠着香炉缓了口气,冷幽幽看着她,“方才谈轻在朕面前如此放肆,你为何不说话?” 慎贵妃有些迷茫,又害怕地低下头,绞紧手帕,“军需粮草是朝中大事,臣妾不该插嘴。” “这才是后宫妃子该有的样子。”裴折玉满是红血丝的浑浊眼球有些阴恻恻的,笑道:“谈轻着实不听话,将来若老七做了太子,以谈轻这德行,哪里配得上太子妃的名号?” 慎贵妃犹豫了下,小声附和:“隐王妃今夜确实太过放肆,原先还想管到臣妾这里来,哪里有半点为人儿媳该有的样子?没点规矩,也是该改一改了。不如臣妾明日就派教养嬷嬷去隐王妃教他学些规矩,再给老七挑两个侧妃,也能叫他长长记性。” 裴璋本来听得好好的,听完后脸色骤然沉下来。 “给老七选侧妃?你也敢想?他人都不在京中,给他安排侧妃,你是怕那谈轻找不到借口跟朕闹是不是?朕如今还指着他那外公给朕打胜仗,他要是气跑了,你去把他追回来吗?也不想想你那忤逆儿子,让他娶侧妃就跟要他命似的,朕倘若真下了旨,他还能安心监军,不反了朕?果真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愚笨至极!” 慎贵妃哆嗦了下,当即跪了下来,“陛下息怒!” 裴璋看见她就觉得头疼,扶住额头靠在榻上缓了缓,眼里闪过一丝算计,“不过你说的也对,谈轻没规矩,是该派人教教他什么是规矩体统了,你是老七的母妃,谈轻就交给你了,不要再让他闹到朕面前来。” 慎贵妃又是为难又是委屈,她明面上占着谈轻婆母的身份,可谈轻知道她不是裴折玉的生母,反过来把她压得死死的,裴璋是宠爱她,却也瞧不上她,她手里根本就碰不到后宫实权,哪有本事管教谈轻? 第430章 可在裴璋面前,她又不敢不应。 翌日一早,裴璋果然派禁军来守着隐王府大门,慎贵妃挑选的教养嬷嬷也到了隐王府。 谈轻昨夜回来后没等裴璋派人追来,就让人给追随裴折玉的几个臣子传了口信,又吩咐温管家做事,自己也在书房忙到后半宿才睡,一大早就被叫醒,说是教养嬷嬷到了。 知道人是慎贵妃派来的,谈轻带着少有的起床气让人将教养嬷嬷带过来,在人来之前,向圆带了今日京中几家书肆新出的报纸给谈轻看,又同他说了裴璋派禁军守门的事。 这才一夜过去,隐王妃御前失仪,被皇帝下令禁足的消息就传了出去,夹带着慎贵妃派教养嬷嬷教导隐王妃规矩礼仪的事。 谈轻无所谓外人如何看自己,看到几分加印的报纸上都多少提了一嘴北边战况,也不枉他连夜让温管家带着银子出去办事。如今京中的报纸除了他们家最早办的书局,还有几家大大小小的报纸,谈轻没用自家书局,只砸钱让几家小报纸给他加印。 也用不着说别的什么,只用夸就好了,夸北边战事艰难,将士英勇,这一战至关重要。 裴璋无德,他就给裴折玉立民心,先是报纸,让一些有识之士看到,再潜移默化到大众。 三天后要是裴璋还没拨粮草,那他就要传出去朝中有漠北细作,扣押粮草不发的消息了。 用舆论调动民心,很难撼动朝廷,却能为裴折玉将来回来奠基。要是三天之后裴璋不肯拨粮草,谈轻也只能上朝堂告发裴璋了。 总之朝中就是有个人年年给漠北偷偷送粮草,他手里有裴折玉留下的证据,传出去谁会着急就与他无关了,他只是想要粮草。 京中会看报纸的人多是学子和家境富足的,写报纸的也都是有学识的人,谈轻翻看过几分报纸,都是照他要求赞美北边将士,有的版面大点,有的小点,文采都还合格。 还没看完,教养嬷嬷就到了。 谈轻的目光才从报纸上移开,抬眼打量起这教养嬷嬷,她姓魏,年纪很大,面相有些凶。 魏嬷嬷一板一眼屈膝行礼,不愧是教养嬷嬷,每一个动作都跟用尺子量过似的精准利落。 谈轻看她一眼就低头继续看报纸,开门见山道:“我不管慎贵妃让你来干什么,你识趣的话,在隐王府住三天就走,我会派人送你回宫,不识趣的话,现在就背包袱回宫。” 那魏嬷嬷皱了皱眉,说道:“隐王妃,老奴可是慎贵妃亲自挑选的教养嬷嬷,今日来隐王府,是奉命来要教您规矩的。便是在已故的皇太后面前,老奴也是有几分薄面的。” 谈轻哦了一声,“然后呢?” 魏嬷嬷看他翘着腿靠在椅背上看报纸的慵懒样子,面色越发不满,“老奴不只是领了慎贵妃娘娘的旨意而来,也得了陛下吩咐,要将隐王妃教得规规矩矩,才能功成身退。” 听她说那规规矩矩四个字是一字一顿,谈轻不由好笑,放下报纸,看着她又叹了一声。 “看来你是属于不识趣那种了。” 魏嬷嬷说道:“隐王妃,老奴识不识趣不要紧,教好您的规矩,才是老奴应该做的事。” 谈轻笑着摇头,朝向圆抬手。 向圆会意点头,“来人!” 门外的护卫应声进来,向圆摆手道:“将这魏嬷嬷带下去,好好教教她隐王府的规矩。” 两个护卫应是,当场扣押魏嬷嬷,魏嬷嬷端着的面色才变了,急道:“王妃这是要做什……” 没等她说完,护卫已经堵上她的嘴将人拖了下去。 谈轻接着看报纸,神色无奈地叮嘱了一句,“这三天就让她待在房间里,吃喝供上,别太为难,三天后把人给慎贵妃送回去吧。” 向圆应道:“是。” 谈轻其实有些累,看他默默守在身侧,话不多却总能让自己一眼见到,叹道:“多亏裴折玉把你留给我,不然我身边早就乱套了。” 向圆温声道:“奴才也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王妃乏了吗?要不要让唐十九过来陪您?” 谈轻跟向圆纠正过很多次,在他这里不用自称奴才,但向圆叫习惯了改不了。他摇头道:“我一会儿补个觉,反正也出不了门,这几天我不能出去,事情都要你们去办了。” 教养嬷嬷就是个小插曲,谈轻没当回事,隐王府前后门都让裴璋派来的一队禁军守着,府中采买的下人可以出去,谈轻却不能。守得太紧,隔壁安王妃不能来找他,便让人在墙头递信过来问他要不要帮忙。 谈轻没让他帮忙,这点小事他能自己解决,何况门外也就那十来个人,哪里困得住他? 三天很快就到,隐王府除了每日采买的下人就没有什么人出过门,每日出门也就是买买东西,每日早上还都会捎带上几分报纸。 守门的禁卫军只负责看着被禁足的隐王妃,没人发话,他们自然也不敢查隐王府的人。 三日后早朝,谈轻早早就换了朝服,让人开了门坐在正厅里等消息,门外的禁卫军自然也察觉到了。有没有给裴璋报信谈轻不知道,他喝着茶,想起来那三天前被宫里派出来的魏嬷嬷,就叫人带了过来。 三天没见,魏嬷嬷再出现在谈轻面前时识趣了许多,规规矩矩地给他行礼,也不说教他规矩了,谈轻看时候差不多了,搁下茶盏起身,“我要进宫一趟,顺道带嬷嬷回去。” 魏嬷嬷脸色有些为难,看见站在谈轻身边低眉顺眼的向圆时,到底还是低下头乖乖应是。 今日已经是二十八,再这样拖下去,就该到三月了。 谈轻正要亲自进宫见裴璋一面,唐十九就跑了过来,兴冲冲地告诉他,“王妃,好消息!今日早朝上,殿下的人与户部尚书当众吵起来,方才朝廷派人给北边送粮草去了!” 谈轻愣了下,“真的?” 唐十九飞快点头,“真的!” 谈轻这才笑了,又松了口气,“还算裴璋识趣。” 粮草虽然拖了七八天,可到底也是送出去了,谈轻攥着手里的奏章,转身拿回房收起来。 今日用不上,改日再用。 但既然粮草拨了,他也就不用出门了,谈轻回房换了衣服,继续钻进书房做自己的事。 当日魏嬷嬷就被送回去了,宫里没说什么,慎贵妃也怕谈轻,裴璋没问她就当没这回事。 禁足一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长可以让满京城人都知道了隐王妃得罪了皇帝,短的话,裴折玉送回来的信加起来只有十几封。 知道谈轻进宫为粮草的事跟裴璋闹过,还被禁足了,裴折玉颇为心疼,在信上哄了半页,又让人给他捎带回来一壶西北的烈酒。 说是用天山雪水酿的。 用一壶酒,遥贺谈轻生辰。 三月是原主的生辰,裴折玉不在,谈轻又在禁足,谁也不好来见他,这个生辰就自己过了,吃碗长寿面了事,他根本不能喝酒,烈酒便让人收起来,等裴折玉回来一块喝。 等禁足过去,便三月底了。 裴折玉年初二出发去的北边,至今也有三个多月了。 这几个月来,北边战事逐渐好转,卫国公伤愈后,带裴折玉打了几场胜仗,振奋军心。 边关守住了,可战争还未结束,漠北来势汹汹,俨然也有一举吞下大晋这口肥肉的野心。 战事吃紧,裴折玉送回来的信间隔时间有时会拖到七八天才有一封,谈轻担心也没用,只回了信让他安心作战,不必担忧自己。 待到禁足过后,门前的禁卫军也都撤了。禁足一个月,再出门时,春日都快过去了,谈轻也没什么事,竟想起要去护国寺上香。 上回来护国寺,还是太后带他来的,如今物是人非,谈轻在佛前上香时自己也是迷茫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来求什么。 便求所有人平安无事,战事早日结束,天下太平。 反正来都来了,他也上了一炷香,转了一圈才回去。 过了几日,三月的尾巴悄然离去,到了四月家宴。 这回再进宫,谈轻全程冷脸没说话,裴璋大概气也还没顺,也没找他说话,然而那废太子的席位被挪到了前面,与梁王比肩。 裴璋甚至当着谈轻的面给废太子赐菜赐酒,嘘寒问暖,谈轻看了只觉得可笑,也不知道裴璋知道废太子给他的安神香究竟是什么东西的时候,是不是还觉得他是大孝子? 家宴不欢而散,谈轻早早出宫,回府沐浴更衣,回到卧房看着空荡荡的床榻,心下暗叹。 说好的最快雪化了就会回来接他,结果京城的雪早就化了也没回来,原来是雪山的雪吗? 谈轻正要睡下,向圆却匆匆进屋来,说是有人给后门递了信,是上回求见谈轻的大人。 上回便那臣子告诉谈轻朝中没给北边拨粮草,谈轻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接过信打开一看,果然如他所料,北边又快断粮了,而且上个月送去的粮草跟二月初的差不多。 第431章 二月初送去的粮草只够大半个月的量,二月底又故意卡了八天左右才拨粮草,给的还都是不多不少勉强一个月的量,三月才调配到前线,结果三月份本该拨的份额又拖! 现在已经四月了,裴璋还不拨粮草,是怕裴折玉和老国公在北边拿他的兵马和粮草造反吗? 谈轻早就知道裴璋是狗皇帝,没想到他能这么狗! 可事到如今,他只能先换衣服进宫,这回到了养心殿前没再空等,却被张来喜拦了下来。 谈轻知道张来喜是太后留给裴璋的人,人也不坏,便好心提醒他说:“公公是知道我的性格的,要是不给我通报,我可是要闹的。” 张来喜苦笑道:“王妃还是老样子,但这回真不是老奴有心拦您,陛下今夜醉了,您就算进去见了陛下,陛下也没法替您做主。” 谈轻半信半疑,“真的?” 张来喜面露无奈,“您要是不信,就随老奴进去?” 谈轻还真不信,没想到张来喜也真的领着他进了养心殿,谈轻思索了下,抬脚跟上去。 殿中只有几个伺候裴璋的宫人,地上滚落几个酒壶,点着一炉香。裴璋趴在榻上,醉醺醺地抱着酒壶,口中哭嚎着母后母后的。 一股浓郁刺鼻的香气裹着酒味,充斥着整个大殿,看见这一幕,谈轻忽然有种无力感。 满朝文武在效忠的皇帝,居然是这么个废物东西? 第197章 张来喜特意提醒谈轻,“与漠北这一场仗从去年十月打到如今已经快半年了,前头宁川又刚有过兵乱,逆臣瑞王那边又时不时侵扰边关,朝中实在是耗不起啊。趁近来北边战况好转,陛下有意议和,可隐王殿下和卫国公都不赞同,今夜家宴王妃又给陛下冷脸,陛下心中不快,回宫时路过太后的寿安宫,想起太后,总难免伤怀。” 谈轻挑眉道:“所以皇上喝成这样你们也不拦着?” 张来喜苦笑道:“陛下这一年来头疾严重,又为琐事烦心,醉了歇上一阵,也未必是坏事。何况陛下心中有火,老奴又哪里敢拦?” 谈轻怀疑裴璋是在装醉,可见到裴璋趴在榻上一脸醉态,这殿里酒气又极浓,他又有些不确定了,又问:“怎么点了这么浓的香?” 张来喜回道:“陛下今夜头疼得厉害,让人点了两回安神香,又喝了些酒,才好了一些。” 难怪这养心殿里毒香的气味这么浓,而裴璋头疼光用一炷香已经压不下去,可见他的身体开始越来越差,再加大这毒香的用量,最多不过几个月,他的身体也该亏空了。 张来喜见他不说话,便问:“隐王妃,陛下已经醉了,天也黑了,要不,您就先回去吧?” 谈轻摇头,“我有急事。” 张来喜叹了口气,弓着身道:“也罢,那老奴去给您通报一下,看看陛下还听不听见。” 上回谈轻越过他闯到皇帝面前,张来喜后头还吃了挂落,这回便自觉去了裴璋身边,在他耳边轻轻询问:“陛下,隐王妃来了。” 谈轻看他说话声音不大,也未必能叫醒裴璋,但也耐心地等着,想看看裴璋是不是装醉。 没想到张来喜唤了两回,裴璋就悠悠醒转,撑着脑门,神色迷蒙地问:“谁,谁来了?” “陛下……” 张来喜看了眼不远的谈轻,小声道:“是隐王妃。” 见裴璋半阖着眼坐起来,怀里酒壶随之滚落在地,谈轻迟疑了下,走过去喊人,“父皇。” 裴璋神色昏沉,扶着额角看着他好一会儿,似乎才认出人,又闭眼缓了缓,“是你啊。” “是我。”谈轻走近之后,便闻到了更浓烈的酒气,混着让他敏感不适的毒香,叫他不着痕迹皱了皱眉头,一边打量着裴璋的神色,一边说道:“父皇,你这是醉得不轻啊。” 裴璋浑浑噩噩地说道:“朕,朕没醉,张来喜啊,朕方才像是看见母后了,母后来过了?” 这话问得张来喜白了脸,初夏的天被吓得脊背生寒。 谈轻还以为裴璋刚才在这里哭嚎母后都是装的,现在看来,他是真醉得不轻,也是真在怀念太后的。谈轻嘲讽一笑,太后临死前那段时间,裴璋可没少跟太后起争执吧? 可谈轻想了想,却顺着他的话应道:“是啊,太后来过,让父皇您赶紧给北边拨粮草呢。父皇既然醒了,就快下旨着人去办吧?” 张来喜瞠目结舌地看着谈轻,敢在皇帝面前撒谎,他就不怕皇帝醒来之后秋后算账吗? 谈轻还真不怕,见裴璋也有些懵住,又说:“父皇忘了?太后想来重视咱们大晋的战事,你好好批了这个月的粮草,太后她老人家才能安心,下回还回来看你,是不是?” 张来喜手都在颤抖,小声急促地喊道:“隐王妃!” 谈轻没理他,继续说道:“父皇要是累了,就早些吩咐人调配粮草,早些回寝殿歇着。” 裴璋若有所思,浑浊的眼睛看向谈轻,眼底多了几分清醒,“谈轻,你当朕真醉糊涂了?” 谈轻看他说清醒就清醒,也只是一笑,“父皇原来没醉吗?没醉装醉,可不是好习惯呢。” 张来喜见状松了口气,又心虚地低下头,不敢出声,因为谈轻是他放进来的,但问题是皇帝也没说过今天不许隐王妃进宫来。 看谈轻有恃无恐的样子,裴璋深吸口气,递给张来喜一个眼神,张来喜比安暗松口气,带着许多宫人退下,只留谈轻一人面圣。 裴璋这才沉着脸开口:“谈轻,你好大的胆子,一再在朕面前如此放肆,当真以为有卫国公和老七护着,朕就不敢动你不成?” 谈轻无所谓地说:“大不了又是禁足一个月,只要这个月的粮草父皇尽早批了,我也不会再说那些你不想听的话,要是父皇你还是要坚持不给的话,那我只能天天来闹了。” 裴璋烦躁地闭了闭眼,挥开桌上的酒盏,给自己倒了杯茶水,“上回朕就说过,该到调配粮草的时候朕自然会让人去办,不到时候,谁来催也没用,来人,送隐王妃回……” “上次户部调配到前线的粮草只够大半个月,三月份又拖到四月还没拨,您还真敢啊,两个多月只配一个多月的粮草,您是指着北边损兵折将,还是让他们一口饭两人吃?” 裴璋冷笑,“你倒是清楚,说吧,这回又是谁给你通风报信的?你不说朕也揪得出来,军中大事就这么透露给不相干的人,老七手底下的人好得很,看来朕是该肃清朝堂了!” 谈轻看他也就只会威胁人这一手,懒得跟他废话,“我还是那句话,三天内拨粮草,要是份额不够,我就闹到朝堂上去。别忘了,我是你钦定的隐王妃,我有资格上朝堂。” 裴璋气得额角一抽一抽的,“看来朕还真不该留你到现在,更不该让你跟老七成亲!纵容你到这般忤逆!慎贵妃派去的教养嬷嬷都教了你什么东西?你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嫁给裴折玉也是你自己的安排,你有今天,全是你自己的报应。”谈轻抱着手臂,大逆不道地说:“我今天就只有一句话,不给粮草我就闹上朝堂。” 裴璋将手中杯盏狠狠砸向谈轻,怒道:“混账东西!朕今日也告诉你,想要粮草?那就等!你要是老老实实讨好朕,粮草什么时候都能给,但你这般忤逆,北边的粮草以后不只是每月都会更迟,还会越来越少!” 谈轻实在不想跟他争执,也不傻,侧身避开那茶盏,“那父皇你真是太勇了,要是我手里有漠北细作的线索,父皇也不肯批粮草吗?” “漠北细作?” 裴璋嗤笑,“你又抓到偷你玻璃的漠北人了?你少拿这些芝麻绿豆大小的事来烦朕,朝中能给前线的粮草就只有这么多!你怕粮草短缺?当年宁王去赈灾时你不是很能耐,能给他筹到那么多草药吗?现如今老七在北边,你有本事自己也给他筹粮!” 谈轻啧了一声,在宽大的袖子里取出一本奏章,绕开地上的瓷器碎片扔到裴璋手边桌上。 “这倒不是我抓到的,父皇还记得右相吧?就是前两年出身赣州那位常相爷,查抄常家时,我好巧不巧查到了他们常家每年都会偷偷往北边送上一批粮草,本以为是常相爷在养私兵,细查才知,接粮草的是关外人,还是如今与我朝为敌的漠北人!” 裴璋神色骤变,怒容稍滞,拿起奏章打开,看完后却直接撕掉,“什么东西!常峰都死了两年了,常家也早就被查抄,谈轻,你就是想找借口闹事,也不用找一个死人吧?” 谈轻压根就不急,“撕吧撕吧,撕了后我还能再写。常家为了谁给漠北人送粮草,父皇和我都心知肚明,证据也还在我手里,但要是父皇不乖乖准时足量给前线调配粮草,我就只能带着奏章闹到朝堂上了。” “你敢!” 裴璋怒而起身,手却在发抖,“把证据给朕交出来!” 第432章 谈轻摊手,“我怎么可能会把那么重要的东西带在身上?不过今晚我要是不能回去,又或者哪天我出了什么事,北边粮草短缺,我的奏章和证据就会被送到朝堂上,甚至是民间,到时所有人都会知道,原来我们大晋的皇帝陛下,居然是偷偷给漠北……” “住口!住口!” 裴璋大声叱喝,醉意登时散了大半,浑浊双眼看向养心殿门外,像是怕极了此事传出去。 谈轻看他如此狼狈,笑道:“别急啊,父皇你好好想想,你的名声坏了,对裴折玉这个皇子没什么好处,所以我就没有把消息透露出去。可父皇是知道我的,我这个人就是有点疯,我不顺心谁还想开心?” 裴璋气得浑身颤抖,面色涨红,额角青筋暴起,咬牙道:“谈轻,你可知威胁朕的下场?” 谈轻不以为意,“父皇说过会让裴折玉做太子,顺利的话,我就是太子妃,未来的皇后,不顺利的话,父皇你就别想做皇帝了。这种通叛敌国之事传了出去,我大晋一个百姓一口唾沫都能把父皇淹死。” 裴璋怒极反笑,“朕好不了,你和老七也好不了!常峰干那事,本也是为了两国邦交!当年我朝战败,漠北之所以答应议和,是朕费尽心思用自己的二公主换来的!也是朕,每年掏空自己的私库换来的!” 谈轻笑得很嘲讽,“如果我两位父亲没死,外公就不会中风倒下,西北军就没那么容易败。父皇,我总觉得,我两个爹死的冤啊。” 裴璋顿了顿,沉声道:“你还好意思提镇北侯夫妇?要不是他们中计,我朝怎么会战败?” 他冷冷盯着谈轻,眼里不知在算计什么,语气缓和了几分,“将常峰给漠北人送粮草的证据交给朕,老七回来,你就是太子妃。” 谈轻轻声笑起来,“父皇,我可不蠢,裴折玉回来了我才是太子妃,他要是不回来呢?那证据先放在我那里,父皇你就别想了,等到裴折玉成了太子,我自然会交给你的。当然,还有这个月前线的粮草……” 他故意没说完,看着裴璋,示意他自己看着办。 裴璋脸色难看得很,将持续与,露出僵硬的笑容。 “如今才刚入夏,汛期就要来了,朝中国库空虚,这场仗打了太久,北边的粮草几乎都调配过去了,每个月都催着要,也要时间周转。朕不是不急,朕是没办法,户部尚书松了口,说后日就会调配过去。” 谈轻得了准确日期,这便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他后退一步,拱手行礼,“那儿臣就不打扰父皇了,父皇醉了,早些歇下吧。” 给了粮草态度便有所好转,裴璋看在眼里,眼里浮现一丝寒意,倒也语重心长地笑着叮嘱道:“你也早点回去吧,朕有许多苦衷,你如今不懂,待老七回来做了储君,你将来也是储妃,有朝一日,你会理解朕的。有些事情,不是你以为的那么简单。” 谈轻也见好就收,露出深思的神色,说道:“我也是因为外公和我家殿下都在北边,所以才会那么着急粮草的事,但父皇是知道的,我只会做生意,别的都不精,我这个人脾气也急,父皇不会介意吧?” 裴璋看他是蹬鼻子上脸,可碍于那证据还在他手里,只扶着额角坐回去,别开脸遮掩脸上阴沉骇人的神色,“朕乏了,你先回吧。” 目的达成,谈轻自然没有多留,转身走人,带向圆出宫坐上隐王府的马车时,他由衷松了口气,面色也沉重了许多,今夜见过裴璋,让他彻底明白一件事。裴折玉还在北边,所以裴璋还不能死,他要是现在死了,便宜的也只会是留在京城里的皇子。 可要是继续留着,裴璋早晚是祸患,现在是防着老国公和裴折玉会反,就在粮草的事上作祟,而且裴璋自己也说了,他以后每个月粮草都会拖、会更少,这提醒了谈轻—— 裴璋对他们的掣肘还是太大了,他今日可以扣押粮草,明日就可以断粮草,他日就会卖了西北军,这种事他十几年前就做过。 若不想被裴璋掣肘,就得早做打算了。裴璋有句话说对了,要粮草不断,就得自己筹备。 不能事事指望裴璋。 谈轻想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让温管家和给他打理私产的李管事过来一趟,对了对他现在都有多少银钱,又约裴彦去畅意楼一趟。通过裴彦家的商行买粮草很容易被发现,谈轻没有直接找他,而是托他找人。 裴璋大抵是真的怕了谈轻手里的证据,在他说好的那天早朝后,户部便给前线调配粮草,只是数目依旧不多,跟上月是一样的。 谈轻就知道他会从中作梗,温管家也告诉谈轻,谈轻从宫里回来第二天,裴璋就给他传信,叫他拿到谈轻藏起来的那些证据。 还好裴璋目前并不知道温管家已经叛变,谈轻就让温管家陪他一起演了一出将计就计,让温管家告诉裴璋,谈轻有他和右相以前跟漠北王庭的人交接粮草的证据,但谈轻这个人很谨慎,把证据藏了起来。 还说,谈轻在隐王府中严查下人,怀疑有人有异心。 裴璋当日夜里就急得让人给温管家带信,要他不要惊动谈轻,尽早将那些证据拿到销毁。 隔日,他又派人给温管家送了一种药,让温管家借管家的便利每日下在谈轻的膳食里。 药被温管家直接送到谈轻手里,彼时谈轻还在算自己现有的私房钱能换多少粮食,为将来做打算,接过温管家送来的药瓶打开闻了闻,里面是白色的粉末,让他感觉很不好。 这肯定是毒药。 谈轻皱了皱眉,让身边的向圆把这瓶药交给洛白,让洛白去查一下,这究竟是什么药。 入夜时,洛白就带着药过来书房,谈轻刚看完账册。 这次筹粮草,谈轻用的是给自己打理私产的李管事,他是国公府派来的,可以信得过。 李管事正好也在,是过来告诉谈轻他已经用现有的银子谈好了一批粮食,谈轻便让他将那批粮食交给裴折玉手下暗处的人,又给了令牌让他们伪装皇商,给前线送过去。 李管家下去后,唐十九跑去把书房门关上,洛白才忧心忡忡地说道:“少爷,这药毒性不大,却伤肝肾,若长期服用,不出几个月,身体便会出问题,到时只怕药石无医。” 谈轻早有预料,只点了点头,向圆和唐十九却在替他着急,唐十九急道:“皇帝竟给王妃下这虎狼之药?他忘了国公爷和殿下还在北边为他打仗吗?他怎么能这样对王妃!” 向圆眉头紧锁,“王妃,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谈轻给了唐十九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又问洛白,“要是服下这药,多久才会出现症状?” “少则半月,多则一月。”洛白紧张道:“少爷,您不会是要吃这药吧?这药千万不能吃啊!” 他这么一说,几人都紧张起来,只有温管家没说话,谈轻于是问他:“温管家有什么想法?” 温管家道:“皇帝会让我给王妃下药,无非是因为察觉到王妃对他的威胁太大,就算今日的药被我们察觉了,下次他还是会再出手,到时候,只怕不会只是下药这么简单。” 唐十九到底年纪小,藏不住心事,闻言神色一紧,担忧道:“那王妃要怎么办?这天下都是皇帝的天下,他要杀死一个人,王妃逃得了吗?要是殿下能早一点回来就好了。” 谈轻不由失笑,“仗还没打完,他没那么快回来的。” 看着桌上这瓶药粉,谈轻思索了下,伸手拿起来,“知道有毒,我当然不会吃这药,继续将计就计,倒是可以暂时避免他再动手,温管家,这一回,我还得要你再配合一下。” 温管家自是笑应,“王妃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 决定糊弄裴璋,谈轻将药处理了,依旧每日在隐王府过自己的日子。期间裴璋催了温管家好几回,温管家都回他已经下药,可那证据被谈轻藏得很深,目前还没有找到。 裴璋疑心温管家没有好好为他办事,等到四月底,又派了一个人混入隐王府来偷证据。 隐王府上下本就是裴折玉的人,除了谈轻带来的陪嫁,大家都知根知底,突然有一天多一个鬼鬼祟祟的人,他这显眼包太突出了。 谈轻让大家当看不见,便开始装病,还请了宫里的太医,脉象是通过洛白开的药伪造的。 而那裴璋后来派来的细作又得了谈轻允许进了内院,三天两头在他门前洒扫,也看见了谈轻的‘病症’,给宫里回禀,等裴璋对了那太医的说辞,又给温管家递了一回密信。 让他看好谈轻,别让谈轻发现自己中毒了,证据也要继续找,但三个月内,他要谈轻死。 可他就是想破脑袋估计也想不到,谈轻根本没有中毒,而且对毒物很敏感,除非是他自愿服毒,否则任何毒药都入不了他口中。 装病之后,谈轻理直气壮推掉所有宴请,他本来就不怎么出门,出门时也在脸上抹上一层东西,让脸色变得偏黄,看去像是病了。 第433章 宫里的太医奉裴璋之命来过几回,明面上裴璋是在担心自己的儿媳妇,好像跟谈轻关系缓和不少,实际上是派人来确定他是否真的中毒,却被洛白伪造的脉象瞒天过海。 谈轻本不想把裴璋给他下毒这事告诉裴折玉,可四月底裴折玉传信回来时还是知道了,估摸是温管家或向圆说的。裴折玉在信上叮嘱他近期称病不要入宫,入口之物也要多留意,再三承诺尽快回来接他。 谈轻先前让人送去那批粮食也顺利到了裴折玉的人手里,加上朝廷调配去的粮草,看去还是够一个月用的。裴折玉在信中夸谈轻,又对他为粮草招惹来杀身之祸极心疼。 如今北边战事吃紧,谈轻本就是不想让他分心,才没告诉他,看他写了满满几页的担忧,谈轻还是很开心的,给他回了信说自己一切都好,让他不必担心,会等他回来。 信送去几日,五月就来了。 五月宫中的家宴谈轻推了,问就是病了,去不了。 他那病症就是容易疲乏,裴璋开心还来不及,又派人送了药材出宫,说要他好好养身体。 结果洛白一查,那些药材珍贵归珍贵,要是谈轻真的吃了裴璋让人给他下的药,再服用这些药材,是能加剧毒性让他早死的。 好歹毒的狗皇帝! 谈轻不由感慨,还好自己对毒物敏感,不会中毒。 这一笔账他也记下了,等什么时候给裴璋还回去。 五月家宴过后几日,谈轻让人将托裴彦关系在江南筹集的一批粮草送去了北边,朝中也在裴璋同意后磨磨蹭蹭送出去一批粮草,虽说不用谈轻催促了,份额却又少了一些。 谈轻就知道不能指望狗皇帝,上回给他递信的那官员后头被裴璋罢黜了,他现在又装着病,便没有进宫去闹,假装自己不知情。 五月中北边传来捷报,粮草充足的前线打了一场胜仗,抓到了漠北王庭的七王子拓跋武。 这半年来,漠北王庭也没消停过,初时是派大王子挂帅南下,奈何久攻不下,后来几位王子又都来来回回地往南边跑,这拓跋武就是三月时来帮他大哥的,没想到被俘了! 这对于晋国与漠北拉扯了半年的僵局而言,也算是一个突破口,朝中群臣大喜,裴璋也是龙心大悦,而后又趁机提起了议和之事。 要是在几个月前提议和,朝中很多臣子都不赞同,可入夏后汛期一来水灾便至,朝中是确实没有太多心力兼顾北边战事了,户部尚书已经不止在朝中哭过一次国库空虚。 打仗最费钱费力,如今抓到漠北老汗王最疼爱的小儿子,大晋也有底气与漠北议和了。 至于继续打下去,把漠北大王子打回漠北老家? 朝中很多人都清楚他们很难做到,元帅老了,不知还能坚持多久,国库也确实快没钱了。 所以这回裴璋再提议和,虽然仍有一部分人不赞同,可沉默的也比以往要多,裴璋索性当场拍案,派使臣去和漠北谈议和之事。 谈轻知道后没什么好说的,他只担心裴折玉,这一场仗要是能停下来,也未必没有好处。 可裴璋会让裴折玉活着回来吗?他如今都巴不得谈轻死,还会照承诺让裴折玉做太子吗? 使臣北去后,谈轻让向圆通知宫里的眼线,盯紧了裴璋,又让温管家清算王府里的库房。 从上个月起,琉璃厂的分红谈轻就不再给裴璋,裴璋也没有派人来要。谈轻把这一笔钱全换成粮草军需送去北边,现如今剩下的还有他在镇北侯府带来的那笔嫁妆,谈轻犹豫很久,还是决定转移出京外。 他有种预感,这京城安宁不久了,很快就会出事。 果然,使臣出京没两天,裴璋就头疾发作,派人到隐王府传旨,让隐王妃进宫为他侍疾。 这一套太后从前就用过,谈轻不用想都知道,裴璋是忌惮裴折玉立了大功,怕谈轻跑了,赶紧把人困在眼皮底下,也方便他派温管家在隐王府里继续搜寻他要的证据。 也不出谈轻所料,谈轻让向圆去收拾行李时,温管家就收到了裴璋的命令,催他找证据。 谈轻在卧房的柜子里找出一封书信交给温管家,叮嘱道:“这是我亲手抄的,你让院外那个人找到,等他交给裴璋后,裴璋要是用心查,就会发现是假的。到时你再告诉他,真正的原件被我藏在隐王府外面,我要是出事,那些证据就会被公布出去。而那个人办事不力,他必定不会轻饶,也只能让你继续找,不会责罚你。” 没想到谈轻进宫前还为自己想好了退路,温管家怔了下,接过书信,神色凝重,“若这次议和顺利,殿下很快就会回来。王妃这次进宫一定要千万小心,不能出任何意外。” 第198章 等东西收拾得差不多,谈轻让洛青洛白看好唐十九这个闹腾的小孩,就带着向圆进宫去了,这回进宫侍疾,他身边只带了向圆,依旧是住在裴折玉住过的皇子所,才刚进去放下行李,裴璋就派人过来召见他。 谈轻现在对他烦得要死,又不得不去见他,只好让向圆给他抹上显黄的面霜,可惜不管是末世的他还是原主的身体都是冷白的肤色,也晒不黑,抹上一层黄霜还是很白。 于是谈轻又扑了一层粉,让自己看上去有点苍白憔悴的样子,才带上向圆去给裴璋请安。 裴璋就在自己的寝宫里批阅奏章,谈轻过来时张来喜直接领着他进去,见到裴璋好端端地坐在上面,谈轻根本不用装,当即垮下脸,敷衍地行了个礼,“儿臣谈轻参见父皇。” 裴璋今日心情似乎不错,笑眯眯地叫了起,见谈轻面色泛白,他的语气变得堪称和蔼可亲。 “谈轻,你这病还没好?” 谈轻假咳嗽一声,说道:“不过是近来没睡好,父皇不必担忧。但父皇让人宣我入宫侍疾,这会儿看起来不像是头疾发作的样子?” 裴璋收敛起笑容,按着额角说:“朕还是那老毛病,并无大碍,就是听闻你这病一直不好,朕也不放心。你这段时间就在宫里养病吧,御医要是治不好你,朕砍他们脑袋。” 谈轻狐疑道:“父皇怎么突然这么关心起我了?” 裴璋翻开一本奏章,很是自然地说道:“老七刚立了功,不日我朝便要与漠北议和,待老七回来,他就是朕的太子,你自然就是太子妃了。朕知道他一心记挂着你,你这病总是不好,他在北边也不会放心,若非你还不是太子妃,让你住进东宫都行。” 谈轻心下嗤笑狗皇帝挺会给自己找借口,这不是防备他中毒不深把他放在眼皮下既可以用他掣肘裴折玉和老国公,又可以确定他中毒加深,如狗皇帝所愿三个月内死了? 虽然大家都是在装病,可谈轻是假病,裴璋是真病,目前没有病发,却也病入膏肓。谈轻没有好心到告诉他真相,故作天真地问:“既然都已经谈议和了,父皇先封我家殿下做太子,我不就可以住进东宫了?” 裴璋顿了顿,手下朱笔在奏章上画了几笔,就啪一声合上扔到边上去,接着翻看其他奏章,看上去好像很忙,“不过几个月,你也等不了?等老七回来不是更名正言顺吗?” 谈轻还真就顺杆往上爬,“反正都是早晚的事,早一点册封晚一点册封都一样,父皇现在封裴折玉做皇太子,他将来肯定会老老实实班师回朝,而且我住的那地方也不如东宫宽敞,我连手脚都伸展不开呢。” 裴璋嘶了一声,按住额角,“朕又有些头疼了,果然还是不能勉强,张来喜,取药来!” 谈轻还不至于看不出来他在装,都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裴璋这抠门玩意就只会拿一个承诺吊着人,一提醒他,他就喊头疼。 谈轻看他的眼神都难掩嫌弃,也就是裴璋没空看。 裴璋忙着装病,张来喜自是配合地哎呦叫着跑过来给端茶喂水,特别做作地演了一下,裴璋扶着脑袋假装自己缓过来一些了,有气无力地朝谈轻摆手,“你也还病着,就先回去吧,别给朕过了病气,朕已经吩咐太医院,你就安心留在宫里养身体吧。” 谈轻翻了个白眼,来时怎么敷衍走时就怎么敷衍,裴璋也没计较,怕他又催着要立太子。 出了大殿,守在外面的向圆便急匆匆迎了上来。 “王妃没事吧?” 皇帝寝宫到处都是侍卫和宫人,不是说话的好地方,谈轻伸手让向圆扶着自己,摇了摇头吩咐,“我累了,想回去休息了,走吧。” 向圆当即意会,小心搀扶起谈轻,“王妃小心。” 一路回到皇子所,进屋关上房门,谈轻才松开向圆,五月中本就热,为了装病他还抹了一脸粉,来回一趟热出了汗,鼻尖已经湿了,现在回来拿手帕一擦一片全是黄的。 向圆忙打水服侍谈轻洗脸,冷水打湿面颊,稍微散了散谈轻脸上的热,随即舒了口气。 “这天气越来越热了,一出门就会出汗,看来我下回不能这么装了,干脆晚上不睡好了。” 第434章 向圆道:“王妃说过的,晚睡对身体不好,长不高。” 这话谈轻还真说过,用来哄小孩的,他摸了摸鼻尖,理直气壮地跟向圆说:“我已经二十了,不是小孩子,二十岁后本来也不怎么长高了。不说这个了,现在我们待在宫里,外公和裴折玉没回来之前,裴璋都不会放我出去,应该也会留着我的小命。” “除非他真的什么都不管,不怕我在宫外的人把证据泄露出去,也不怕外公和裴折玉知道我在宫里出事,不会如他所愿回来。”谈轻擦了把脸,安抚向圆道:“我们暂时就住在这里吧,不过裴璋肯定还会给我下药,之后你便跟我同吃同住,我会护着你。” 向圆怔了下,笑道:“该是奴才护着王妃才对。” 谈轻没有多说,他对毒物敏感,察觉有问题就不会再入口了,可万一向圆误食了就不好了,他便坚持道:“总之你听我的就是。” 向圆也只好应下。 因为谈轻就只带了他一个人进宫,殿内外伺候的人都是原本在宫里的,谈轻和向圆都不放心,谈轻的卧房就只能让向圆一个人进。天色已经不早了,向圆匆匆收拾了带进宫来的行李,便服侍谈轻用晚膳。 每一道菜谈轻都看过,都没什么问题,有一道汤还是用昂贵药材熬的,很是大补,谈轻还多喝了两碗,他吃东西一向干净,唯独留了一道凉菜没碰。向圆很是拘谨地跟他同桌吃过饭,就要叫人进来收拾。 谈轻却拦住他,夹起那道凉菜上的几片瓜片收到手帕里包起来,这才让他派人去收拾了。 向圆有过一瞬怔愣,顺从地叫人进来收拾残羹剩菜,等那几个宫人走后,他才白着脸看向谈轻藏在茶盏后边用手帕包着的东西。 “王妃,这是……” 谈轻点头,“这凉菜里有温管家交给我那种药的味道,我们现在不在王府了,裴璋肯定还会派人继续给我下药,混在味大的凉菜里不容易吃出来,对了,还有刚才那道汤。” 那汤向圆自然是记得的,谈轻喝了两碗,还说好喝。 向圆脸色更难看了。 谈轻也不逗他了,笑着跟他解释说:“那汤是不错的补汤,没什么问题,不过就是跟进宫前小白跟我说过可以加重裴璋给我下的药毒性的几种药材味道很像。我没有中毒,多喝两碗没问题,你也可以多喝。” 向圆由衷松了口气,“王妃没事就好,怪我疏忽了。” “这哪里能怪你?我这是人在屋檐下,防不胜防。” 谈轻毕竟不是头一回进宫侍疾了,说怕是没有的,跟当时的太后比起来,现在的裴璋简直就是个软柿子。与太后在时不同,裴折玉如今已经有了让裴璋忌惮的权势地位,不再是裴璋想怎么就怎么拿捏的了。 向圆方才被吓得脸色微白,缓了缓,仍是忍不住期盼道:“若是这次议和顺利,殿下很快就能回来了,到时王妃便能回王府了。” 谈轻笑叹道:“议和顺利?那也得顺利才行啊。” 他倒是觉得,这次议和没什么容易达成,可这些事他也管不着,光是住进宫里他都觉得累,还得应付宫里的人,他也懒得费脑子想了,沐浴过后便早早睡下。向圆被他安排在殿中榻上睡,却依旧守在他床前,一直到半夜才小心地回去收拾睡下了。 翌日一早,裴璋派来的御医如约而至,是常给裴璋请平安脉的老太医,把脉时谈轻用了点异能扰乱了脉象。那老太医应该是得了裴璋吩咐,什么也没说,只说他身体虚弱应该好好休养,又留了一贴补药。 向圆回头让宫里的眼线一查,就知道这老太医从谈轻这里告退之后就立马去求见裴璋。 那老太医留下的补药让殿中的宫人每日煎上一副,到了谈轻手里就是倒在窗下的下场,跟每日送来或多或少不对劲的菜一样,谈轻都没有吃,只夹了几筷子收起来,伪装成动过的假象,再埋在窗户下面。 天气渐渐热起来,往脸上抹东西容易闷坏,谈轻脸颊闷出了几个小红点,痒痒的,挠也不是不挠也不是,他没再抹黄膏,天天熬着夜看话本,看上去才有些疲惫的模样。 过了两天,隐王府派人进宫给隐王妃送东西,温管家顺带让人给谈轻递了口信,一切都如谈轻安排那样,他让裴璋派来混入王府的那个细作拿到了谈轻交给他的假证据,那个人果然一转头就交给了裴璋。 温管家是裴璋安排到隐王府的人之一,这么多年来也借隐王府管家的身份便利,多少有点裴璋藏在暗处的人脉,打听到那个人交了假证据给裴璋,裴璋果然发落了那个人,据说被打了板子,差点连命都丢了。 裴璋的人,又是故意混进王府的细作,谈轻自然不会怜惜,只是晚上用膳时,御膳房送过来的膳食中少了一道汤,便是谈轻每日都会多喝两碗的补汤,被御膳房给撤下了。 谈轻也能猜到,裴璋这是怕他喝汤喝了这么多,万一体内的毒被加剧到一定程度,过不了多久就真的暴毙在宫里,证据没拿到又惹火了卫国公和裴折玉,对他也没有好处。 证据没到手,裴璋到底是慌的。 谈轻稍微怀念了一下前两天的汤,就着今日难得干干净净没问题的菜肴,吃得还算满意。 宫里什么都不好,但是御膳房的美味菜肴是无罪的。 又过了两日,裴璋又头疼了,谈轻看完了手头上的话本正无聊,就决定去他宫里请安。 请安是假,阴阳怪气是真。 裴璋现在杀他不得,一方面命温管家继续找证据,一方面又忍不住憋屈,加上近来朝中事务繁忙,忙得他直头疼,一日点了两回香才好些,于是没说两句话就打发了谈轻。 看裴璋那一脸憔悴的病容,好似被毒香掏空一样,谈轻幸灾乐祸,可在出去后碰见废太子和谈淇,他今天的笑容就到这里为止了。 这几个月裴折玉不在京中,废太子在裴璋偏颇下在宫里混的还行,看去也有个人模人样了,虽然不复当年意气风发,看去也比先前落魄的模样好了许多。这回见到谈轻,他没有躲,反而带着谈淇迎上去。 “听闻你最近病得严重。” 谈轻瞥他一眼,冷漠地说:“本王妃跟你不熟吧?没事就让开,你挡到本王妃的路了。” 废太子面色顿了顿,倒是好脾气地说:“我只是听说你病了,父皇特意让你进宫养病,没有别的意思,你倒也不必如此防备我。” “哦。” 谈轻道:“那么近来在皇帝陛下心目中的大孝子废太子殿下,我再说一遍,给我让开。” 废太子皱了皱眉,“你非要这样跟我说话吗?” 谈淇紧跟在废太子身侧,见他捏紧拳头,而后竟当真让开道,脸上也有些错愕,“殿下……” 废太子扫他一眼,他便不甘地低下头。谈轻可不想再浪费时间看他这对奸夫,他昨晚看话本到凌晨才睡,现在很困,只想快些回去补觉,便领着向圆打折哈欠地走了过去。 皇帝寝宫门前宽敞得很,偏偏谈轻就要走废太子脚下这一条道,原本也已经越过废太子和谈淇了,废太子忽然在他身后说:“老七是不是太子还不一定,但树大必然招风。” 谈轻站定瞥了他一眼,“那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废太子道:“我只想为自己再争一回,老七是我最大的对手,但他如今在为朝堂守边关,我无意与你为敌,只要你别插手我的事。我也提醒你一句,小心宫中的入口之物。” 谈轻笑了,“你有病吧?谁关注你了?还是说你见到我就心虚害怕?怕我坏了你的事?” 经过这一年多磨砺,废太子脾气好了许多,只说:“我们到底是一起长大的,从前是我做得不对,你也报复过了,就不能好好说话吗?我会说这些也只是好心提醒你罢了。” 谈淇忍了忍,拉住废太子衣袖道:“算了,五殿下,大哥对我们有偏见,不会信我们的。” 废太子却直接扯出衣袖,看都没看谈淇一眼,“谈轻,你的脸色很憔悴,近来在宫中过得不好吧?我若是你,回去后就换个太医诊治。要知道,盯着空悬的储君之位的不只是我这个昔日的废太子,还有其他人。你应该不至于没有发现自己已经被人算计了,老七走的时候就没派人照顾你吗?” 谈轻从不吝于用最恶毒的方向揣测废太子,“怎么,我要是告诉裴折玉,让他急得在两军阵前乱了分寸,你就能让他做不成太子?” 废太子皱眉道:“在你眼中,我就是这种无耻之人?” “你不是吗?” 谈轻嗤笑一声,转身就走,打着哈欠懒洋洋地说道:“管好你自己的事,少来插手本少爷的私事,我可从来都不相信当年为了我们镇北侯府那个小小爵位就差点把我算计死的人会真的对我有什么良善之心。” “啊……对了。” 谈轻看向废太子,讥笑的目光又落到他身后的谈淇身上,“什么东西也带进宫来?看来皇帝陛下是真的宠爱废太子你啊,不过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手底也不干净呢。” 第435章 废太子失望地看着他,“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谈轻眨了眨眼,笑着吹了口气,说道:“方才父皇那里的香味道好呛,也不知道今天是第几支了,连我身上都染了那香料的气味。” 他说着转身带向圆往外走,颇为做作地揉着鼻尖说:“那香闻多了,总感觉我这脑袋轻飘飘的,走路都没力气了,你快扶着我点!” 向圆恭顺应是,扶着谈轻慢慢离开了皇帝寝宫。 二人都没有回头,便没有发现皇帝寝宫前的废太子脸色有了变化,谈淇也顾不上嫉恨谈轻,眼神慌张地一把抓紧了废太子的衣袖。 “他在说,香……” 废太子面色几变,而后慢慢冷静下来,推开他的手说:“今日不能带你去见父皇了,你在外面等着,我进去请过安,我们就回去。” “你怕了?就因为他说的话?” 谈淇眼底满是嫉妒与不满,咬唇瞪了一眼谈轻远去的背影,不依不饶地拉住废太子手臂道:“你说过今天要跟皇上提抬我做侧妃的事的!别忘了,没有我帮你找那香,你哪里有今天?我可是帮了你不少的,你要是真的害怕,那我们就让人把他杀了……” “你疯了?” 废太子低声冷斥:“在父皇宫前你也敢说这些?” 他的眼神太冷,谈淇吓得瑟缩了下,仍着急地抓住他手臂不放,“你不是说过皇上本来也不想留着他吗?你刚才还提醒他?你是盼着他活得长长久久,给隐王通风报信吗?” 废太子冷眼看着他,“别忘了,谈轻还是你大哥。” “早就不是了!” 谈淇满脸怨愤,“你少跟我说这些,你也不见得是多讲仁义道德的人!我就问你一句,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我要做侧妃!没了这个机会,等你爬上去后你还会记得我吗?” 废太子定定看他一眼,冷漠的眼神不像在看枕边人,再次挣开他的手,往皇帝寝宫走去。 “谈轻不喜欢你,抬你做侧妃?他一不高兴,把那香的事抖出去,你是想要命还是虚名?” 谈淇被他问得一愣,真就让他进了皇帝寝宫,他没有人带着,只能守在外面,眼神幽怨地瞪着废太子的背影,咬着牙泄了口气。 “谈轻,又是你坏我好事!” “阿嚏!” 刚回到皇子所的谈轻靠在冰鉴边上打了个喷嚏,向圆立马递上了手帕,转身又将冰鉴里冻着的新鲜贡果取出来,“王妃受凉了吗?” 谈轻摇头,“没事。” 他擦了鼻子,眼巴巴看着向圆取出来的果盘,向圆知道他嘴馋,便无奈地给他递上签子。 谈轻拿木签扎着葡萄,一口一个往嘴里塞,刚在外面晒了那么久,现在回来吃上一口冰凉的别提有多爽快了。向圆站在对面心不在焉地剥石榴,一粒粒剥干净放进玉碗。 谈轻问:“有心事?” 向圆犹豫了下,说道:“方才王妃为何要故意暗示废太子,您知道皇帝宫中的香有问题?” 说起废太子,谈轻撇了撇嘴,“他没事非要凑到我面前来,鬼知道他到底在打什么算盘?反正他的话我是一个字都不会相信,他这种人,怎么可能会有真心?又哪里是真的善心?反正我已经被裴璋针对了,多一个无所谓,废太子我还没放在眼里。” 向圆叹道:“树大招风,殿下在北边功绩越大,忌惮他的人就越多,王妃已经被皇帝下药,奴才只怕废太子也会想要杀王妃灭口。” 谈轻摊手,“那就让他来嘛。裴璋正愁不知道怎么解决我,要是废太子肯出手,裴璋没准还会给他递刀。但废太子要是这么做了,坏的可是他自己的前程。现在我也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动的,外公和裴折玉还在北边打仗,动我那叫自毁长城。” 他说着又有些好笑,“不过说起来,我手握裴璋的把柄被裴璋算计,在他眼里是明牌,他算计裴璋,我也看得清楚,现在裴璋跟废太子都有把柄在我手里,我可是顶层啊!” “在没有拿到我手里的证据之前,我要是死了,裴璋就会怕他的秘密泄漏出去,可我要是不死,废太子也怕我会告发他。”谈轻抚掌轻笑,“你说这对父子谁会先动手呢?” 向圆被问得一愣,“奴才不知道,但奴才知道王妃现在很危险,事到如今,我们要不要一不做二不休,先告发了废太子再说?” 谈轻想了想,笑着捧起装着石榴的小碗,往嘴里扔了两粒石榴,“还不到告发他的时候,他给裴璋下毒,我是乐见其成的。哎,这么一说,我盼着裴璋早点被他弄死,裴璋怕我不死又不敢让我马上死,废太子会不会也知道我现在不太可能告发他呢?” 向圆忧心忡忡,无比信赖又认真地安抚道:“王妃一定要好好的,等到殿下回来就好了。” 谈轻点头,他知道废太子还不敢动手,裴璋也不敢,他们目前都只能先僵持着,可这一日总有尽头,那就是在裴折玉回来之后。 谈轻暂时不去考虑这个问题,捧着碗把石榴当瓜子磕,又问向圆:“上回裴折玉的信好像是在五天前到的,下一封信也快到了吧?” 送信这个怨不得裴折玉,他会稳定三天给谈轻写一封家书,但要看送信的人能不能及时送到,最迟一次有过间隔了八天才送到。 一般来说,这信差不多就是五天就会送来一封。 向圆应道:“快了吧,等信到了隐王府,温管家会让人送入宫中,保证尽快让王妃看到。” 谈轻也很期待,又有些失落,“算了算日子,我已经快有半年没有见过裴折玉了,也不知道等他回来的时候还能不能认出我来?” 向圆笑道:“殿下自然是能一眼认出来王妃的。” 谈轻也笑了,“也是,我跟年初时还是一样的,就是长高了一点,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在宫里总是无趣的,规矩多,忌讳多,谈轻尽量每日都待在皇子所里,隐王府的人每两天进宫给他送东西,顺道带一些话本,但天天熬夜看谁也受不了,谈轻很快看腻了。 大抵是因为那天裴璋病发,谈轻还跑去他跟前阴阳怪气,裴璋气坏了,隔天就让慎贵妃过来找谈轻,还想让慎贵妃磋磨谈轻。奈何慎贵妃也有把柄在谈轻手里,在他面前根本不敢说话,来了很快就又走了。 又过了几天,北边军报时不时传入朝中,谈轻闲得无聊才会去给裴璋请安,裴璋的耐心越来越差,有一回直接赶他回去,怪他病得严重,给裴璋过了病气让裴璋也发病了。 谈轻无语凝噎,狗皇帝还挺会胡诌,他这病是假的,是假装中毒,狗皇帝那是偏头痛。 这病气能过给谁啊? 不过这有空就去养心殿闲逛,谈轻也能尽快知道朝中近况,近来裴璋在朝中一力议和一事,左相和户部尚书等众臣都是站他那边的,偏偏卫国公和隐王几次上奏拒绝议和。 连皇帝派去北边的臣子也没能从他们手中将拓跋武提出来,这让一心议和的裴璋怎么能不急? 裴璋这一着急,就会头疼,头一疼,就依赖性地点安神香,时间长了,他如今要一整日都点着安神香才能缓解,身体也越来越弱。 今日谈轻又去请安,张来喜在养心殿前拦住他,说裴璋染了风寒,谁也不见。这半年来裴璋的白头发越来越多,皱纹越来越多,尤其是最近,眉心都隐隐有了一道竖纹,黑着脸看人时,有时还挺吓唬人的。 谈轻只好带着向圆回去,刚走出没多远,向圆便拉住谈轻,示意他看向养心殿门前方向。 两个人刚从养心殿出来,一个是废太子,一个穿着朱红官服,俊朗年轻,竟是周景行! 谈淇前后两辈子嫁过的人,怎么凑到一块来了? 这两人也瞧见了谈轻,废太子没再近前,周景行也是远远行礼,谈轻没有回应直接离开。 回皇子所后,谈轻左思右想都觉得不对劲,让向圆给宫外的人去查这两个人什么关系。 没两天就有了结果,不说裴折玉留下的人脉,洛青洛白手里也有国公府留给谈轻的人手。 原来在去年年底的时候,废太子就跟左相的女婿,也就是周景行有往来,而且牵线的人是谈轻绝对意想不到的一个人,谈淇。 让周景行真正入裴璋眼,是因为他去年年底救了一个受了雪灾的村子的百姓。而在那日前两天,谈淇跟他见过面,他办公本不该会路过那村子的,是被谈淇指点才会去的。 早知道谈淇是重生的,知道这几年的一些事情,谈轻并不意外,只是没想到谈淇居然会把这种立功的机会交给他上辈子恨极了的前夫周景行,还借此让废太子跟周景行搭上,周景行又帮废太子回到裴璋眼前。 周景行这个人是官职卑微,奈何他有个左相岳父! 左相是裴璋跟前的大红人,时不时跟他提一嘴废太子的,裴璋自然不会忘记,说不定哪一天就用上了,而这几天也不知道裴璋怎么想的,果真动了要给废太子封王的打算。 第436章 现在是封王,以后就是复立太子,谈轻确实小瞧废太子了,亦或者说,他小看了谈淇。 谈淇带着上辈子的怨恨重生回来,前几年得到过很多,又失去过很多,怎么可能轻易放下两辈子的执念?他居然能说动周景行? 谈轻不能再掉以轻心了,让向圆吩咐宫里的人,盯紧了裴璋,一有什么动静就告诉他。 同时一边给跟老国公交好的臣子和裴折玉之前手下做事的官员写信,要是裴璋执意要封废太子为王,就让他们在朝中阻止裴璋。 信送出去两日,守在裴璋宫里的人就给向圆递了信。 向圆连夜将谈轻叫醒,告诉谈轻,他们的人方才看到一个人半夜进了裴璋宫中,裹得很严实,但长得高高大大的,说的是漠北话。 谈轻一下清醒了,“不对,外公和裴折玉一直阻止裴璋议和,就算裴璋不听非要议和,算算时间,他十几天前派去的使臣最多也才刚到漠北军帐中,这么快就有使臣来了?” “还是不对!” 谈轻眉头紧锁,“要是使臣,为什么白天不来,晚上偷偷进宫?而且之前也没有风声……” 他忽然想到什么,心底生寒,掀开被子赤脚下床,直奔书案前找到纸笔,又急忙吩咐向圆,“北边可能要出大事了!快!帮我研墨,我要给裴折玉写信,他可能有危险了!” 向圆虽然不明白谈轻为何突然这么说,却也无不信服地上前磨墨,看他头回如此失态,也跟着紧张起来,倒在砚台上的水都溢了出来,他赶紧放下水壶,飞快磨着墨汁。 谈轻用镇纸压住纸张,拿了笔沾了墨水,思索了下,提笔在纸上飞快写下一行潦草小字。 稍微一晾,没等向圆看清,他就将纸张折起来,又问:“能不能找到人今晚就把这信送出宫?这封信必须要尽快送到裴折玉手里!” 向圆问:“要多快?” “八百里加急?”谈轻又急道:“有多快,就多快!” 向圆明白事态严重,正色接过信纸,当即出宫寻人,一炷香后就跑了回来,头上全是汗。 谈轻在卧房里缓了缓,已经冷静下来,见他回来还是马上站起身,“怎么样?送出去了?” 向圆喘着气回道:“托禁军里的一位朋友送出去了,温管家收到后会尽快把信送出去的。” 此刻已是子时,宫门早已下钥,唯有禁军,可以出入宫门,而且还得是有一定地位的。 谈轻松了口气,让他坐下缓口气,默默递上一杯茶。 向圆没有拒绝,他跑了许久,又累又渴,自小被宫规训练不能在主子面前无礼的他习惯地小口饮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等心跳平复下去,他才问:“王妃,到底怎么了?” 谈轻靠在椅背上,眉心紧锁,“漠北派人私下找裴璋,怕是要对付裴折玉了。这段时间裴璋本就不满裴折玉阻止他议和,漠北汗王有他通叛敌国的把柄,十几年前能让他卖谈家军,今日他就能卖裴折玉。” 第199章 信送到了隐王府,会尽快派人送到北边前线,可耗在路上至少也要个四五天功夫,谈轻几乎一宿没睡,就等着宫外的人回消息。 翌日一早,洛白带着隐王府的令牌入宫给谈轻送东西,才确定信已经连夜派人送了出去。 裴折玉一日没有回信,谈轻都不能放心,他也信得过裴折玉留下的人手,让洛白回去等消息后,他才在向圆的劝说下先回房补觉。 本来在宫中日子就难熬,谈轻心里想着事,睡也睡不好,煎熬地等了一夜,宫外又有消息进来。昨夜裴璋私下见过的那漠北人,进了裴璋宫里半个时辰就走了,谈轻吩咐洛白找人查一下这人,今早还能找到人,可晌午时人就跟丢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而今日一早,裴璋也称病不上朝,谈轻只知道他好像没什么动静,心里既担忧又不安。 裴璋没动静,兴许是他猜错了,裴璋跟那漠北人私下见面谈的不是他以为的那些事,又或者裴璋良心发现,没有他想的那样严重。 诚然,裴璋是真卖过自家人的,难免叫人不放心。 一连两天,裴璋都没有上朝,谈轻去请安他也没有召见,回回都让张来喜出来请他回去。 两天已经快将谈轻的耐心耗尽了,他等得心急如焚,第三日一早醒来,什么都还没做,第一句话就是问向圆:“裴璋上朝了吗?” 向圆应道:“今日不到卯时,皇帝已经去上朝了。” 谈轻心说裴璋今天总不能再推脱不见他了吧?就算不见,他也要闯进去看看,裴璋到底在搞什么,他跟那漠北人私下谈了什么! 趁还没下朝,谈轻草草收拾了一下,垫了肚子就去皇帝的养心殿。出门时刚好日出,他站在月台上看着天边暖黄的日头,没由来地回头问向圆道:“今天好像是初几了?” 向圆道:“王妃,六月初三了。” 谈轻算了算,“上回收到裴折玉的信好像是在五天前,这次又迟了,路上又出了状况吗?” 向圆接道:“最多再等两日,信应该就到京城了。” 谈轻皱眉,“再等两天,我的信能不能送到北边?” 向圆不是行使,自然回答不了这个问题,谈轻也知道,快步往台阶下走去,说道:“算了,我们先走吧,这会儿裴璋也该下朝了。” 皇子所到养心殿有一段路,谈轻过去路上,还碰到了一些刚下朝的官员,其中有一位是跟老国公交好的老将军,远远见到谈轻便朝他行礼,又等在远处,像是有话要说。 谈轻带着向圆过去,远处一些官员见到都看了过来,那老将军倒是从容自在,只是神色有些凝重,“王妃可知道这几日北边战况?” 谈轻问:“上次不是说打了胜仗,打算议和了吗?” 这已经是小半个月前的消息,拓跋武被俘后,漠北的大王子挂了免战牌,这段时间没听说还在打,裴璋也派了使臣过去谈议和。 那老将军叹了口气,跟谈轻说道:“今日一早,北边来信,五日前漠北夜袭我军大营,救走漠北七王子,还……烧了营地,重伤隐王殿下,致其跌落悬崖,至今下落不明。” 其实这老将军会特意在这里等谈轻,谈轻就猜到北边恐怕出了状况,却不曾想会是这样。 谈轻有些没能反应过来,怔愣地问:“您说我家殿下重伤坠崖?那外公呢?他怎么样了?” 老将军摇头,“五日前卫国公就与朝堂断了联系,如今我们都不知道北边究竟怎么样了,只有隐王殿下手下的一位副将送回军报,说隐王殿下坠崖前心口中箭,怕是……” 他已年迈,比卫国公年纪还大一些,年轻时也是骁勇善战的将军,如今已是腿脚不便,头发花白。他浑浊双眼看着谈轻时,又叹了一口气,“隐王妃节哀,为今之计,还是先找到卫国公和隐王殿下要紧。” 谈轻愣在原地,还是向圆唤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神色不太自然地说:“我知道了。” 那老将军叹息一声,又拱手一礼,便一瘸一拐地往宫门走去。谈轻愣愣看着,良久不语。 他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要不是这老将军跟国公爷交好,他甚至怀疑对方是在吓他。 向圆也愣了下,无措地问:“王妃,殿下怎么会……” 谈轻没有说话,他愣了好一会儿,转身就走,步伐匆忙,甚至急得跑起来。向圆只好匆忙追上,急道:“王妃,您要去哪儿?” 谈轻面色有些难看,径直往养心殿的方向走去,“我找裴璋,我不信裴折玉会这么死了!” 明明说好雪化就回来的,怎么会突然坠崖失踪? 那轻飘飘的几句话,搅得谈轻心中不安宁,他还没收到北边的回信,他不相信这是真的! 可那老将军也说了,裴折玉手下的副将给朝中回信,说裴折玉是心口中箭,又失踪多日…… 虽然没有明说,却也暗示裴折玉肯定活不成了。 听到谈轻直接说出死这个字,向圆默默红了眼眶,咬了咬唇,快步追上,“王妃慢些!” 谈轻心心念念着找裴璋问个清楚,一时也顾不上身后的向圆,他走得快,不一会儿就到了养心殿,不少侍卫宫人守在外面,他视若不见,直接闯到门前。门前守着的小太监惊觉,急忙跑到他面前拦住他。 “隐王妃,陛下与大人们在殿内议事,您不能进去啊!便是要进去,也先待奴才通报……” “让开!” 谈轻一把推开那小太监,大步跨进大殿门槛。小太监一个趔趄倒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也顾不上,忙吩咐殿门前的宫人拦住谈轻,又自己追了上来。谈轻什么都听不进去,步伐匆忙地闯进了养心殿里。 养心殿中有不少臣子,梁王八皇子在,左相和周景行这对翁婿也在,乍一见到谈轻,他们都有些错愕,谈轻默不作声扫了他们一眼,目光就落到坐在龙椅上的裴璋身上。 第437章 门前那小太监已然追了进来,顶着众人视线头皮发麻地跪在谈轻身侧,“陛下恕罪!隐王妃不等通报闯进来,奴才拦都拦不住!” 殿中众臣本在议事,被这么一闹登时安静下来,上面的裴璋脸色便有些难看,斥道:“隐王妃,你又在胡闹什么,给朕滚出去!” 众臣闻声回过神来,眼观鼻鼻观心,皆不敢言。 谈轻却是不怕裴璋的,看都没看身边那小太监一眼,面无表情地越过殿中众人,走到裴璋面前,“听说裴折玉出事了,是真的吗?” 裴璋怒容稍滞,不耐烦道:“朕在与朝中臣子议事,你过来干什么?来人,将他送回……” “我在问你话,你回答是或者不是,别跟我说什么废话。”谈轻冷声打断,往日笑起来随和明亮的眼睛变得极冷,“裴折玉怎么样了?” 传闻说隐王妃跟皇帝关系不好,因在御前失仪,皇帝还罚他禁足一个月,今日一见果真不假。众人面面相觑,没想到当着这么多臣子的面,隐王妃竟敢这么跟陛下说话? 裴璋当即怒斥:“谈轻,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 梁王犹豫了下,匆忙站出来,躬身道:“父皇息怒!七弟妹也只是太过紧张七弟的安危,这才在殿前失仪……”他说着又回头看向谈轻,抿唇说:“七弟确实出了意外,但那是被敌军偷袭,谈轻,你先回去吧,我们会尽快派人去北边把七弟找回来的!” 往日老六跟谈轻说话,谈轻根本就不想理,因为这个人缺心眼,一根筋、讨人嫌,谈轻一向讨厌他,却也清楚他偏偏不会撒谎骗人。 谈轻怔了下,黑眸定定看向梁王,“他真的出事了?” 他的声音一下就哑了,面上虽然还是没有表情,可漆黑的双眼却极执拗,又好像有些害怕,笔直清瘦的脊背竟有几分脆弱,与往日总是嚣张笑着的模样截然相反,连梁王都有些不忍心,便道:“目前还没有消息,一日没找到尸身,七弟他就还活着。” 谈轻眼眶突然有些湿热,心头好像一下子空了,他突然有些手足无措,看着养心殿中众多臣子,又抬头看向裴璋,他掐紧手心让自己冷静下来,深吸口气问:“是不是你?” 梁王见他居然转头又质问起皇帝来了,忙道:“谈轻,你别吓糊涂了,快回你的隐王府去!” 谈轻置若罔闻,悄然泛红的双眼直直盯着裴璋,“裴璋,是不是你,跟漠北人勾结要杀他?” 原本碍于梁王的周旋,裴璋怒气稍缓,闻言神色一紧,拍桌而起,“放肆!谈轻,别以为朕不敢动你,你再胡说朕今日就砍了你!” 梁王急得上前拉住谈轻手臂,“你先回去再……” 谈轻甩开他的手,看着裴璋气急败坏的模样,不由冷笑,“你砍我?我还要找你算账呢。” 裴璋怒斥道:“你这孽障……看来朕今日是留不得你了!”话赶话说到这个份上,谈轻还是不知死活,反正北边已经出事,卫国公和裴折玉都帮不了谈轻,裴璋眼里闪过一丝阴狠,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扬声道:“来人,将谈轻拖下去,推出午门斩首!” 以梁王为首的众臣登时大惊,跪下急呼陛下息怒。 裴璋指着谈轻,怒道:“息怒?这孽障似今日这般忤逆朕也不是第一回了,便是卫国公跟隐王还在,朕也不能再容忍他这般放肆下去了!谁今日敢拦朕,朕连你们一起砍!” 这话一出,众人俱噤声。 谈轻看着跪了一地的臣子,再看裴璋,只觉得嘲讽,“裴折玉现在生死未卜,你就着急要杀我,裴璋,你还是个彻头彻尾的昏君。” 裴璋收起眼底喜色,怒道:“还不将他拖下去!” 闻声,门外的禁军只好进来。 谈轻看着他们靠近,扬声斥道:“我看谁敢动我?” 那队禁军愣了下,迟疑地停在他身后没敢靠近。 裴璋见状又急又怒,“你们在磨蹭什么?朕才是皇帝!朕让你们把他拖下去,砍了他!” 几个禁军只得应是,硬着头皮上前,谈轻也不退,直直站在原地,漆黑双眼看着他们。 那几人中为首的禁军抱拳道:“得罪了,隐王妃。” 他说完伸手就要碰谈轻,谈轻看着他,忽然笑了。 “我谈轻,是镇北侯留在这世间唯一的儿子,我的外公卫国公是北征大元帅,曾为大晋守疆土半辈子,我的丈夫是当朝隐王,前线监军,他们这半年来为大晋出生入死,打过多少胜仗,救过多少百姓?而现在,你们居然要砍我?有胆子你们就动手。” 那人愣了下,仍是朝他伸手,“这是陛下的命令,还请隐王妃不要让我等为难,得罪……” 话还未说完,便被迎面而来的一个耳光打断了。 那人愣在原地。 谈轻甩了甩发麻的手掌,笑得很是讥讽,“什么东西也配碰我?我外公还在北边为我朝抵御漠北兵马,我家殿下如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你们就这样对我?真是让人寒心。” “而你……”谈轻转头看向龙椅上的裴璋,冷笑道:“你还想砍我脑袋?裴璋,有些事不说你是不是就忘了?是需要我现在来提醒你吗?” 裴璋没想到他连禁军都敢打,心中越发不快,直觉今日必须杀了他才能永无后顾之忧,便道:“谈轻屡次忤逆朕,朕忍无可忍,今日便替隐王休妻,将其除服贬为庶人,今日你不死,难消朕心头之恨!还愣着干什么!” 他后话催的是几个禁军。 “我手里有账册。” 谈轻道:“你以为你做的那些事没人知道?早就知道你只是拿太子的位子吊着裴折玉,说要封他做太子,其实由始至终,你就没想到等他回来,前两日夜里,你在宫里……” 裴璋神色大变,急斥道:“胡言乱语!朕是皇帝,自是一言九鼎!若老七能凯旋,朕定会册立他为太子,废你是因你嚣张跋扈,不孝不悌,朕容忍已久,今日你更是放肆!” 谈轻嗤笑道:“我为什么放肆,你心里不清楚吗?本以为两日前只是开始,没想到已经结束了……裴璋,我还是低估了你的无耻。” “够了!” 裴璋已然坐不住,可想到谈轻话说一半的暗示,看着底下跪着的众臣,他心中又是怒火中烧又是担忧,忍了又忍,深呼口气将龙案上的奏章扫落在地,才勉强出了这口气,“谈轻,你若再放肆,就算看在老七和卫国公份上,朕也不会轻饶你!” 谈轻知道他怕了,笑容讽刺,“我也没想过放过你。” 裴璋知道他在威胁自己,脸颊涨得通红,青筋暴起,到底只是狠狠踹了一脚龙案,便朝着底下众人迁怒道:“滚!都给朕滚出去!” 众臣不敢再留,小心翼翼地退出去,几个禁军也退下了,唯有梁王,走时深深看着谈轻一眼,好像不放心,到底只是叹了一声。 养心殿中一下子空了许多,只剩谈轻和裴璋两个人,一个站在高高的龙椅前,一个站在大殿中心,裴璋看着谈轻眼里几乎在冒火。 “孽障!还不将账册交出来,朕今日就饶你不死!” 谈轻看他到这时还在逞威风,笑了一声,抬脚走上去,一步步靠近龙案,走到裴璋面前。 裴璋防备地皱紧眉头,不自觉往身后退了一步。 “你干什么?” 谈轻面色冷静下来,看着他说:“你不是说过要给裴折玉做太子吗?现在、立刻就册封,我就在这里看着你亲笔写下册封诏书。” 饶是裴璋也被谈轻这话惊到了,旋即笑起来,“他都已经死了,还做什么太子?谈轻,你糊涂了,这诏书朕不会写,把账册给……” 谈轻没有跟他废话,一手揪住他的衣领,一手抓住裴璋脑袋,将人按在龙案上。脑门重重磕在满桌奏章上,裴璋闷哼出声,而后是怒吼挣扎,“放开!谈轻,你敢动朕!” “你这是谋逆!刺杀!”裴璋吼道:“来人……唔!” 谈轻抓住他的发冠将他的脸狠狠怼在奏章上,叫他再也说不出话,沉下半个身子压在他后背上。裴璋早就被毒香掏空了身体,那点挣扎谈轻根本不放在眼里,他只是冷冷地看着裴璋,漆黑的眼睛有些瘆人。 “我要册封太子的诏书,你写,还是不写?要是不写,你今天就别想活着走出养心殿了。” 他的声音听上去极为平静,许是靠得太近,裴璋甚至能闻到谈轻身上的木香,却如他的声音一般冷幽幽的,叫他心底不寒而栗。 “放,放开朕!” 谈轻一字一顿,“诏书。” 裴璋根本挣扎不开谈轻,半边脸被碾在龙案上,心中满是羞愤,可此刻,他也只能咬牙忍着恨,说道:“你放开朕,朕给你写。” 谈轻黑眸定定看着他须臾,嘴角微扬,露出一个笑容,还似往日那般乖巧,却很突兀。 “我放开你,你就会叫外面的禁军进来砍了我吗?” 第438章 裴璋心思被看穿,眼神闪躲,“不,朕不会杀你,账册还在你手里,那诏书朕写就是了,反正老七已经死了,册封他做太子也……” 他故意说裴折玉死了,想激怒谈轻,谈轻果然动怒,抓住他的发冠将他拉起来。一瞬间头皮传来的痛感让裴璋倒抽冷气,谁料一张嘴,嘴里就被灌进去什么东西,一股墨水味,同时又有什么东西滑过咽喉。 想来谈轻灌到他嘴里的水,是龙案上的笔洗里的。 裴璋被呛到咳嗽起来,水喷得龙案都是,谈轻便将他扔回了龙案上,看着他趴在龙案上剧烈咳嗽,谈轻冷着脸将笔洗砸在地上,哐当一声,瓷器碎片和污水飞溅了一地。 “本来是不想让你早死的,免得便宜了别人,让裴折玉白忙活一场,现在我想通了,我从前指望你传位给裴折玉,简直是太天真了。对付你这种毫无廉耻心的东西,果然不能光明正大,直接杀了才对。” 可惜他明白得太晚了,裴折玉还是被裴璋暗算了。 谈轻自嘲一笑,闭了闭眼,敛去眼底的自责愧疚,看着裴璋说:“你方才吃的是我亲手养的剧毒,这天下只有我一个人能解,写诏书吧,我会带着诏书去找裴折玉,不管他是生是死,他都是太子。至于你,那毒会在你腹中生根发芽,如果我回不来,你就等着毒物撑破肚皮暴死吧。” 裴璋闻言咳得更大声,扣着咽喉想要将刚才吞下的东西吐出来,谈轻没有阻止,“那东西是活的,进了你肚子,除非我取出来,你吐是没用的,它还是会在你肚子里扎根。” 裴璋顿了顿,攥紧拳头撑着龙案站起来,亏空的身子没什么力气,反倒让他看上去更加狼狈,他浑浊眼底通红,死死瞪着谈轻。 “朕没想到,你居然还养了毒物,你藏得很深啊。” 谈轻只道:“诏书。” 裴璋喘着气缓了缓,本能想要拒绝,可一抬眼对上谈轻那双显然冰冷地不太正常的黑眸,他心头一悚,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朕……朕写。” 谈轻没有说话,只用黑漆漆的眼睛无声催促他。 裴璋扶着龙椅扶手坐回去,拨开桌上许多乱糟糟堆在一起奏章,翻出一张干净的宣纸便提笔,眼神频频往谈轻身上看,忽地神色一变,腹中传来一阵绞痛,叫他皱紧眉头。 “朕……叫太医!” 谈轻冷声道:“谁来也没用,知道痛就快写,我心情好了,指不定你今日就少疼一些。” 裴璋握住笔杆的手不知是痛的还是气的直抖,“你……你放肆!等你回来,朕不会饶了你!” “回来?” 谈轻笑了笑,眼底黯然,“裴折玉不在,我有什么好怕的?如果裴折玉活着的话,我会带着他和诏书回来,如果他死了,你也去死。我说过,他要是出事,我就宰了你。” 裴璋从未如此深刻体会到谈轻竟是如此不讲道理之人,这话他从未听谈轻说过,可腹中绞痛一阵阵的涌上来,叫他想到南疆的蛊毒,贪生怕死的本能让他咬牙写下诏书。 不经底下官员草拟,裴璋匆匆写下的诏书只有简单的两句话,他写完就扔了笔,瘫在龙椅上喘着大气,脸色已经白得犹如金纸。 “拿走!” 谈轻不蠢,“盖印。” 没有皇帝宝印,裴璋写的这封诏书就是一张废纸。 裴璋腹中绞痛愈加频繁严重,以为是谈轻动手了,只得咬着牙根爬起来,费劲地将皇帝宝印取出来,在诏书上重重盖下一个大印。 谈轻从他手中拿过诏书,眸光一暗,声音沙哑地念道:“册立皇七子裴折玉为皇太子……” 想到裴折玉就是为了这一句承诺被迫去北边监军,如今又出事……一股酸涩涌上鼻腔,让谈轻故作冰冷的面容有了一丝缝隙,他深呼吸压下去,收好诏书便往殿外走去。 裴璋腹中的绞痛正巧缓了一下,让他有了几分气力,狠狠瞪着谈轻后背,“老七已经死透了!既然让你知道了前两天夜里的事,朕不怕告诉你,他们是确定老七死了才来找朕的,你也别怪朕狠心,朕要议和,是他伙同那些逆臣阻止朕,那他就该死!” 谈轻脚步一顿,回头看向他的同时,裴璋腹中又痛了起来,叫他痛呼出声,蜷缩起来。 “我也不怕告诉你,就算你找到神医,他敢帮你开膛破肚把肚子里的东西挖出来也没用,它已经长在你的血肉里,挖了还会再生。” 谈轻顿了下,垂眸道:“我第一次把这种东西用在人身上,但愿我回来前,你还活着。” 活了两辈子,这还是他头一回将毒苗种在人身上,要是在末世基地,他早该被抓起来了。 谈轻自己也没想到,有一天会将毒苗种在裴璋身上。 听到这话,裴璋痛到扭曲的脸满是愤恨,又有些庆幸,至少谈轻目前还不会让他死,那么他就有足够的时间找到神医来给他解毒。 谈轻接着又说:“到那个时候,我回来取你的命。” 警告的话到此为止,谈轻深呼吸一口气,将诏书收进怀里,大步走出养心殿,出门的时候日光洒在身上,他手脚却还是冰凉的。 向圆和张来喜站在一起,见到他出来匆忙迎上来,张来喜心中也着急,小心地挪过来。 “王妃,陛下他……” “来人,传太医!” 张来喜话还没说完,殿中就传出裴璋的急斥,张来喜便无需再问,手忙脚乱地跑进去。 谈轻微眯起眼看了眼日头,径自往皇子所走去。 向圆来迟一步,只知道谈轻方才在众臣面前与皇帝争执,还险些被砍脑袋,如今谈轻出来,裴璋没再下令,想来应该是无事了。 向圆暗松一口气,跟上谈轻,“王妃,我们去哪儿?” “去北边……凉州?” 谈轻黑眸里有些迷惘,而后慢慢变得坚定,“我们去找裴折玉。他在哪里,我就去哪里。” 第200章 决定去凉州,谈轻和向圆回皇子所收拾了一些必要的东西,就要离开皇宫,没想到刚出皇子所就碰上了废太子,谈轻心情不佳,没心思理会他,带着向圆绕过人就走。 废太子刚赶过来还没说话,见他意兴阑珊地绕了过去,不由一愣,快步追上去,“谈轻,你真要去北边找老七?你知道北边有多远、多危险吗?从小到大,你就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听闻你方才还闹到父皇那里差点被砍脑袋,就为了一个老七,至于吗?” 谈轻没有理会他,带着向圆自顾自往宫门外走去。 废太子皱着眉头追上去,“我在跟你说话,你……” “别来烦我,再烦打人。” 谈轻随口扔给他一句话便不再搭理他,拉着向圆拐弯走到另一条道上。废太子气笑了,大步跟上去,展臂拦在他面前,“我听说你出事了,马上就进宫来找你,我对你还不好吗?老七都已经死了,你还巴巴跑去北边,为他惹恼父皇,你这么做值得吗?” 向圆闻言忙背着包袱护在谈轻面前,神色紧绷,谈轻伸出手按住向圆肩头让他退开,面无表情道:“你再在我面前说一个死字,我就打你一遍,赶紧滚,少来找我发疯。” 废太子反而笑起来,挡在他面前没动,“你知不知道你中毒了,就算你今天走了,你又能活几天?你留下来我还能找太医帮你医治!再说父皇出手,老七死定了,你指望一个死人没用,他回不来了,你……” 啪一声响起,一个清脆的耳光甩在了废太子脸上,废太子惊愣住,不可思议地看着谈轻。 “你竟敢……” 谈轻伸手将他推开,拉着向圆就走,面色冰冷,“别再来烦我,我今天心情差,不仅会打人,还会杀人,杀你对我来说易如反掌。” 废太子从未见过他如此冷漠的模样,抚着脸颊上的红印愣了一下,看着他走远,沉下脸在他身后说:“你不在意自己是不是中毒,也不在意老七连累你吗?你知不知道,在他去西北那天,父皇就下了圣旨,父皇驾崩后要你殉葬,老七才可以继位!” 谈轻忽而停下脚步,向圆满脸错愕,缓缓转眼看向谈轻,见他眉头紧锁,心中不由不安。 “王妃,殿下不会……” 废太子见他似乎动摇了,紧跟着说:“父皇可以让老七做太子,也可以让他继位,唯一的要求就是太子妃不能是你,皇后也不能是你,父皇要你殉葬,可老七为了储君的位子还是走了,他有在意过你吗?” 谈轻回头看他,眼神冷漠,“你又怎么会知道?” 废太子道:“不只我知道,左相也知道,父皇重用的几个大臣都知道,圣旨早就下了,你今日又得罪了父皇,父皇不会改变主意的。大家都知道这件事,只有你不知道……” “我是在问,你怎么会知道,裴折玉知道这道旨意?”谈轻也无需问了,神色漠然地看着他,“裴乾,你还是那么蠢,如此明显挑拨离间还要再用多少遍?你不恶心别人都恶心,你今日来,不就是来看我笑话吗?看够了吗?再烦,我就要杀人了。” 第439章 废太子顿住,正欲解释,见谈轻转身就走,又急道:“谈淇有次酒醉后说漏嘴,告诉我他活了两辈子,上辈子,他与我毫无瓜葛,你我顺利成亲,你是我的太子妃,又是我未来的君后,你我才该是一对的!谈轻,你和我,才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这话不只是惊到了向圆,谈轻也多看了他一眼。 废太子快步走近他面前,近乎急迫地说:“谈淇嫉恨你,所以这辈子把我从你身边抢走,可最后我被废了,而你嫁给了老七也只风光了一年,老七就死了,你还不明白吗?” 听他一再说裴折玉死了,谈轻的脸色越发冰冷。 “我该明白什么?” 废太子扬唇一笑,笑容却有些癫狂,“这说明你我只有走到一起,才能有更好的前程!这就是我们的命!是谈淇乱了天命,才会让你我落到今日的地步!现在老七死了,你若愿意跟着我,将来你还可以继续做我的君后,我不嫌弃你嫁过人,我还愿意与你共享这大晋的万里河山!” 他越说越激动,想要拉住谈轻的手,谈轻毫不犹豫拉着向圆后退,看他的眼神满是防备。 废太子这才收敛了笑容,语气近乎诱哄一般,“老七死了,卫国公在北边还不知如何,如今在这京中,只有我能保你了。谈轻,只要你服软,我们还能回到过去,你还是我的太子妃,反正你当初跟老七和我争,不就是想要跟我争一口气吗?他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等我回到东宫,不……等我继位,你就是君后,老七能帮你争的,我都能给你,你不想要吗?” 谈轻打量他脸上颇有些偏执癫狂的笑容,眼神依旧很冷淡,“裴乾,你好像疯的不轻。” 裴乾道:“我知道你不满我以前跟谈淇在一起,可木已成舟,他陪我到今日,我不能说赶他走就赶他走。我可以保证,你的分位永远高于他,就算你不能生,我也不在意。” 谈轻摇头,“你是真的疯了,事到如今,竟然还以为说几句好话,我就会答应跟着你?” 裴乾问:“为什么不?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在谈淇插足我们之前,我们不是好好的吗?你跟着我十几年,以后继续跟着我又怎么了?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回到从前的样子呢?” 谈轻嗤道:“回到从前?我说过的,从前的谈轻已经死了,从他被谈淇拉下水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又或者是你们算计着他,让他落水后赶出宫重病之时,你也是凶手之一。” 裴乾脸上彻底没了笑容,“你非要这样跟我说话?我不明白,你还是你,为何不能跟从前那样与我相处,你那口气还没有出够吗?” 谈轻反倒笑起来,“不够啊,你害死了从前的我,只要你活着一天,我这口气怎么也出不够。我现在最厌恶最恶心的人除了裴璋,就是你,你也别把一切都推到谈淇身上,谈淇不是什么好人,你更不是。” 裴乾脸色变得难看,“非要我跟你认错,你才会回心转意是吗?谈轻,从前是你追着我不放,如今我给了你台阶,你却不要了。” “然后呢?”谈轻问:“要说我不识抬举吗?你这脸变得还挺快,也跟你那恶心人的爹裴璋很像。说了那么多,不就是迷信什么所谓天命,又看中我那如今还守在边关外的外公手里的几十万西北军吗?你自己蠢,就真当全天下的人都跟你一样蠢吗?” 裴乾面露怒容,很快压下去,直直看着谈轻问:“在你眼里,你就不信我对你会有真心吗?” “为什么要这么问?你有没有真心,你自己不清楚吗?” 谈轻笑容越发讽刺,“你这样真的很叫人厌烦,明明是为了权势,偏偏要装出一副很深情的样子,好像你很无奈,别人都在无理取闹一样。我告诉你,这一套或许谈淇会吃,但我不吃,我看见你就恶心。” 裴乾捏紧拳头,面色沉下来。 谈轻懒得搭理他,拉着无措的向圆走人,只说:“如果你对谈轻真的有过真心,他落水后快病死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肯见他?别给自己找借口了,你从前背着我跟谈淇打得火热,喜欢到所有人都知道你对他宠爱多过我,现在不也是厌烦了他?其实你当初也未必就是喜欢谈淇,不过是因为不喜欢谈轻,却又被迫与他有了婚约,为了跟黄命作对,才跟谈淇勾搭上吧?” 谈轻冷笑一声,回眸瞥他一眼,眼神极为厌恶。 “就像现在,你也不过是受不了谈淇才怀念从前,又惦记我外公的兵权,嘴上说的再好听,本质不就是自私自利罢了。你什么都想要,却什么本事也没有,就算皇位真落到你手里,你守得住吗?别再说这种让人恶心的话,否则说一次我打你一次。” 谈轻拉上向圆往宫门口走去,只留给他三个字—— “滚远点。” 他这回没再停留,磨蹭了几句话的功夫,已经叫他对这皇宫越发厌恶,带着向圆大步离开,没有再回头,便也没有见到废太子难看的脸色,只听见他在身后咬牙切齿的话。 “谈轻,我给过你很多机会,你今日走了定会后悔的!” 谈轻嗤之以鼻,加快步伐,不一会儿便到了宫门前,隐王府的人也收到消息过来接他了。 坐上马车后,谈轻看着车帘落下,面容上才露出一丝疲乏,向圆心疼地给他揉按额角。 “王妃昨夜就没怎么睡,回府前要不要先睡一下?” 谈轻闭眼缓了缓,叹道:“我还不能歇,回王府后马上让人收拾行李,今日就走。不然只怕等到裴璋缓过神来,会派人阻拦我们。” 向圆点了点头,看着谈轻苍白的脸色,忍不住问:“方才废太子说,皇帝下旨要王妃殉葬,王妃就真的相信殿下对此毫不知情吗?” 提到裴折玉,谈轻顿了顿,攥紧衣袖,睁开双眼时眼底有些湿润,“我相信裴折玉不会死的,他也说过,希望我对他多一点信心。” 虽然刻意压抑,可谈轻说到最后嗓音还是有些哑。 向圆心细,一下子听了出来,揉按着谈轻额角声音越发温柔,“王妃睡一会儿吧,到了王府奴才就叫您,去凉州这一路太远了,这一路上还得靠您撑着,先歇一会儿吧。” 谈轻心想也是,深呼吸平复气息,便靠着车厢闭目假寐,可他心里藏着事,就算这两天没睡好身体疲乏,回去的路上也没有睡着。 回到隐王府时,洛青洛白和温管家都出来接谈轻,谈轻没心情说话,让他们尽快收拾东西,也不必全都带走,挑一些必要的东西带上就好,便回了卧房收拾自己的东西。 裴折玉送他的金猪要带上,让人在北边送回来的烈酒也要,谈轻将东西收进箱笼时没忍住偷偷红了两回眼。今年生辰裴折玉只让人给他送回来一壶酒,他还偷偷抱怨过,没想到才过几个月裴折玉就出事了,早知道他不管怎样都要跟着裴折玉去的。 向圆手脚利索,很快将卧房里的东西收拾得差不多,过了一会儿,又抱了一些画卷过来。 “王妃,这是殿下亲手作的画,要不要也带上?” 谈轻眨了眨眼睛,放下金猪起身,接过他手里一副画卷,脸上有些怀念,“带上几幅吧,他画过不少画,总不能全都带上……” 说话间,他已打开了画卷,想看看裴折玉画的是什么,打开后却是一愣,向圆见状不免探头看了一眼,便见上面画着一副冬日山村图,冬日万物寂寥,却有一个少年躺在草丛上,指尖缠绕一簇洁白的花藤。 本就是寥寥几笔,看不出来少年面貌,却给人一种充满生机的活力感,谈轻一眼就看出来了,裴折玉这是在偷偷画他,画的还是两年前他们去赣州出事在山村暂住的日子。 那个时候他们身边什么人都没有,那么艰难都过来了,这次裴折玉一定能坚持下来吧? 谈轻愣愣看着画卷好一会儿才收起来,又弯唇笑了起来,“好吧,这些你都放下,放进箱子里一块带走,等见到他,我再问问他哪些要,哪些不要,反正我的箱子还很空。” 向圆应声,将怀里的画卷整齐摆放在放着金猪的箱子里,洛白就在外面匆匆跑了进来。 “少爷,出事了!” 谈轻揉了揉眼睛,往门前看去,洛白冒冒失失的跑了过来,他大哥洛青也跟在他身后。 谈轻便问:“又怎么了?皇帝派人来抓我了吗?” “不是。” 洛白的神色却很着急,“少爷,温管家方才收到消息,宫里好像出乱子了,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裴璋好像突发暴病,宣了朝中几个老臣进宫,听说是要复立太子!” 洛青在他身后补充道:“温管家已经托人去打听了。” 谈轻有些诧异,旋即又觉得可笑,在怀中取出裴璋写的册立太子的诏书,“这么着急复立太子,裴璋就这么怕裴折玉会做太子吗?如此一来,裴折玉还活着的可能就很大。” 洛白问:“这是……” 谈轻道:“我让裴璋写的诏书,册封裴折玉做太子。” 第440章 “我刚刚才带着诏书出宫,裴璋后脚就叫去那么多大臣要复立太子。也是,他还活着,愿意让裴乾做太子就让他做,可他难道以为,只要他先复立废太子,我手上的诏书就成了废纸一张,就完全没用了吗?” 谈轻嗤笑道:“只要裴折玉还活着,他身上有军功,有裴璋曾经当着那么多臣子的面许下的承诺和裴璋亲笔写的诏书,只要有外公和西北军支持,到时尴尬的就是裴乾。” 同样有皇帝诏书,势弱的那个人,才是最尴尬的。 洛白喜忧参半,“只要殿下活着,复立太子影响不到王府,可殿下如今生死未卜,不在京中,万一真的复立太子,太子会动我们吗?” 向圆也很是担忧,“因为这诏书,王妃险些被皇帝斩首,殿下若知道了,定会心疼王妃的。” 谈轻看着手里的诏书,心中也有几分懊悔,“这诏书虽说盖了大印,可裴璋活着一天,随时都可以再下诏废了裴折玉这个太子。要不是因为现在还在打仗,我怕皇帝驾崩后大晋会乱,我早就该先杀了他的。” 正好从门口进来的温管家接着说道:“这个时候皇帝死了,只怕会让废太子捡便宜,但这一次,废太子还真的找到了复立的好时机。” 他快步近前,朝谈轻行礼,神色很是沉重,“王妃,已经确定废太子动手了,废太子伙同左相把控了皇宫,皇帝,也被他们困住了。” 谈轻惊道:“什么?” 他们前脚刚出宫,废太子后脚就动手控制皇宫?! 向圆也很是错愕,“废太子?我们出宫的时候,正好碰上他……他,他这是要逼宫吗?” 温管家摇头,“小的不知,宫里的人已经联系不上了。而且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张来喜是废太子和左相的人,趁皇帝病重,废太子和左相控制了他,已经在筹备复立太子的事宜。可废太子如今得左相扶持重回东宫,对殿下和王妃,只怕会不妙。” 谈轻恍然大悟,眉头紧皱起来,“我就知道他进宫不会只是为了看我笑话……赔钱货还是那么会恶心人,趁我给皇帝下毒他来捡漏!我也没想到,裴璋经历过宁王和瑞王的叛变,身边防守严密可以说是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却没有防住内贼。” “谁又能想到,太后指派到裴璋身边的总管太监张来喜,居然会跟赔钱货、左相勾结?” 谈轻又觉得讽刺,“裴璋皇帝做得不行,爹做得也不行,臣子要反他,儿子都要忤逆他。本以为是裴璋为了我逼他写那诏书才复立太子,原来居然是废太子自己动手了……” 如此一来,谈轻方才的推断便只是假想,谈轻心中有些失望,攥紧诏书,“裴折玉,你一定要在北边好好的,等着我们赶去找你。” 看他神情黯然,全无往日灵动活力,向圆与洛白相视一眼,都默默地垂下头叹息一声。 温管家正色道:“皇帝身边最信任的张来喜和左相已经转投废太子,这京城我们定是待不下去了。事不宜迟,王妃,我们快走吧!” 谈轻自然还记得正事,眨了眨眼缓了缓,点头说:“现在两军交战,废太子已经用毒香控制了裴璋,不一定会杀裴璋,却一定会对我们隐王府下手,因为如果裴折玉活着,就是他最大的威胁,他势必不会让我离开……快备马车,我们立刻出京!” 想到他出宫时废太子说过会让他后悔,谈轻就笃定,等废太子忙完了肯定不会放过自己。 他想了下,又吩咐洛青,“洛青,你腿脚快,速去隔壁安王府说一声,近来京中怕是要乱了,安王若是能离开京师,就赶紧走……” “对了!还有……” 谈轻又道:“废太子重回东宫,太子妃位空悬,郡主为国祈福三年期限将至,如今陆昭在宁川驻军手握兵权,只怕废太子会重提当年那桩没成的亲事!你再派个腿脚快的,让人去通知钦天监的宋瑜宋道长,让他尽快告知陆郡主,及早做打算!” 洛青应是,匆忙出去。 谈轻看着还在屋中的温管家和向圆洛白,叮嘱道:“我们也该走了,细软不必多收拾,只带必需物品。趁废太子现在还抽不出空来,我们必须要出京,不能再磨蹭下去了!” 三人当即应声,各自去收拾东西,谈轻顾不上难过,回了卧房里将该带的都带上,就急忙封了箱子,让人抬到后门的马车上去。 侍卫刚抬着箱子出去,洛青就又回来了,谈轻看他回来这么快,便问他:“都交代好了?” 洛青应道:“都已经安排妥当了。少爷,安王来了。” 谈轻皱眉,“他来找我?” 现如今隐王府的主人也只有谈轻在,谈轻也不多问了,想来是安王想问问他有什么打算,便出去见他,刚走到前院,就见到在回廊下的安王和安王妃,谈轻更是惊愕。 今天安王都站起来了?他可是装病装了好几年的! 谈轻也来不及多想,快步走近二人,开门见山道:“时间不多了,安王,宫里出事了,你们也尽早打算吧,要走的话就要尽快动身了!” 安王和安王妃相视一眼,不紧不慢地笑道:“此事本王已知晓,近日宫中不安宁,濯儿都没有去上书房,本王和王妃已经让人收拾细软,很快就要走,隐王妃不必着急。” 谈轻暗松口气,看向安王妃说:“我怎么会不着急?我还以为你们不知道,才让人过去通知。时间紧慢不得,我们都得赶紧走了。” 安王妃点了头,又抬眼看安王。安王便莞尔一笑,同谈轻说道:“本王今日是受人所托,特意带了人来见隐王妃,隐王妃,你看。” 他说着拉上安王妃往边上让了让,露出身后的两个人,那两人高高瘦瘦的,都穿着斗篷。 谈轻看不清他们的面貌,看他们这样遮遮掩掩的打扮,不免有些奇怪,“他们二位是……” 他可不知道,有什么人会托安王要见他这个隐王妃,他只跟安王妃熟络,跟安王只算认识。 再说安王认识的人,他怎么也应该是不认识的吧? 谈轻眼神狐疑地看着这两人,就见站在前面的高瘦男人抬手掀开兜帽,露出了一张谈轻日思夜想熟悉却苍白的俊美面容,那人冷厉的丹凤眼一看到谈轻便涌上温柔笑意。 “轻轻,我回来接你了。” 第201章 安王带来的人,竟然是裴折玉。而在裴折玉身后的那个人,无疑就是他的近身侍卫燕一。 分明谈轻就是为了裴折玉才想出京,看到近在眼前的裴折玉,他却怔愣许久,一动不动。 裴折玉顿了下,转头同安王说道:“这次多谢安王和安王妃,时间紧迫,你们也速速离京吧。” 安王会意一笑,“好,今日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还望隐王和隐王妃务必珍重,告辞。” 裴折玉颔首,“安王保重。” 安王带着安王妃走了,隐王府的下人们匆匆忙忙搬着行李,尾随谈轻和裴折玉的洛青与燕一还在,几人都不说话,静得让人无所适从,谈轻少有如此安静冷淡的时候。 裴折玉眼底悄然闪过一丝慌乱,试探着走近谈轻。 “轻轻,你怎么……” 没等他说完,谈轻已经红着双眼扑进了他怀中。 “裴折玉,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我还以为你死了!” 裴折玉闷哼一声,随即抱住谈轻,温声笑道:“方才一直不说话,我还以为轻轻生我气了。” “我怎么会生你气?那些人都告诉我,你已经死了,我正要去找你……”谈轻没有错过裴折玉身体的一瞬僵硬,忙不迭退出他怀中,紧张地问:“我听说,你心口中箭了。” 他才看见裴折玉苍白的脸色,伸手摸向他心口位置,但没敢碰,只是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伤的严重吗?” 裴折玉轻轻握住他的手往心口带,“我没事,外公给了我护心镜,我伤的不重,就是轻轻送我的挂坠碎了,我还怕你知道会生气。” 谈轻飞快摇头,“挂坠没了再做就是,你没事我高兴还来不及,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 裴折玉看他眼睛都湿润了,又忍着没哭出来,暗叹一声,垂头亲他的眼尾,“让你担心了,都是我不好。我听闻裴璋下了旨,他若死,你便要殉葬,想到倘若我出事的消息传回京中,你定会去找裴璋算账,我就马上赶回来了。还好,轻轻没事。” 谈轻眨了眨眼,有些委屈地跟他告状,“赔钱货今天跟我说,你早就知道裴璋要我殉葬。” 裴折玉不着痕迹拧紧眉头,“废太子?又是他。” 他眼里闪过一抹暗色,便有些着急地抱住谈轻,解释道:“五日前,军中的细作与漠北人里应外合救拓拔武和刺杀我,我始料未及,确实险些丢了性命,所幸轻轻送我的暗器,让我逃过一劫,外公也及时带人来救了我。我们抓到那个细作后才知道,裴璋在我去监军时就下旨要你殉葬。” 第441章 裴折玉指腹抚过谈轻微微泛红的眼睛,捧着他的脸颊,眸中满是庆幸,“我这一路紧赶慢赶,一刻也不敢停歇。但我如今本该在北边监军,没有传召不该回来,而近来京中戒严,好在今日碰上去城外祈福的安王妃,将我和燕一带了进来。也万幸,我回来的不算太晚,轻轻也没有出事。” 听他说起一路赶回来的曲折,谈轻眸中一热,抱住他说:“听说你出事了,我是真的想过杀了裴璋的,可我又想,万一你还活着,我杀了裴璋,肯定没办法轻易走出皇宫,也没办法帮你报仇,我就忍了……” “对了!” 谈轻退出他怀中,在怀里取出折叠起来的诏书,心虚地递给裴折玉,“你去北边出生入死,就为了裴璋随口的一句承诺,可他却要伙同漠北人暗害你,我气不过,给他喂了东西,逼他写了册立你做太子的诏书。” 现在裴折玉没事,谈轻却已经把裴璋得罪透了,他有些害怕自己会影响裴折玉的计划。 从容如裴折玉,闻言也有些惊愕,他接过谈轻手里的诏书,打开细看,又笑着抱住谈轻。 “我这一路都在害怕,怕自己赶不上送回京中的消息,怕你知道我出事去找裴璋拼命,我没想到……我的傻轻轻,你没事就好,我去监军不是为了做太子,是迫于无奈,也想帮你把外公带回来,让你安心。” 话是这么说,谈轻还是觉得不甘心,“可我觉得你这半年来付出的够多了,你应该得到你应得的!”他说着又面露失望,“只可惜,我算漏了赔钱货,裴折玉,你知不知道,我前脚让裴璋写了立太子的诏书,赔钱货后脚就跟左相、张来喜控制了皇宫!连裴璋也被他们困住了,如今他们已经在准备复立太子,我们该怎么办?” 裴折玉道:“此事我见过安王时已经知道了,我也没料到,废太子会跟左相和张来喜勾结。” 谈轻定定看着他,执拗而又认真,“等赔钱货抽出空来,绝对不会让我找到你,也不会希望你活着回来和他争的。时间不多了,裴折玉,是要走要留,你来决定。但不管你做怎么打算,我都会一直跟着你。” 他看着裴折玉这张时常在自己梦中出现的脸,没忍住眼眶又是一阵湿热,哑声说道:“今天知道你出事的时候,我闯进养心殿找裴璋,连跟他同归于尽都想过,你说的对,我就是离不开你,是我不能没有你。这个世界有和叶博士一模一样的叶老师,也有对我好的福生、外公,可是知道我的过去,完完全全了解我而且接受我的人只有你,裴折玉,我不想再跟你分开了,就是死,我也要跟你一起死。” 裴折玉怔了下,笑叹一声,垂眸温柔地吻去谈轻眼睫上的水珠,“好,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谈轻得他的准话,才算真正放下心来,“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要不要进宫跟赔钱货争一把?” 裴折玉无奈摇头,“我这次匆忙赶回来,没带什么人,如今废太子已经控制皇帝,左相也是他的人,我们进宫和他争只会必败无疑,目前也只能先离开京城再说。我跟外公也说过,这次回来只为接你走。” 谈轻皱眉道:“那今天就先便宜赔钱货了,我们走?” 裴折玉点头,看着谈轻,到底忍不住再次抱住他。 “瘦了。” 谈轻将脸埋进他怀中,伸手环住他变得结实的腰背,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檀香偷偷吸了吸鼻子,闷声道:“我只是长高了,没有瘦。你不用担心,我每天都有好好吃饭的。” 然而他憔悴的脸色与眼底的乌青早就暴露了他的疲惫状态,脸颊上的婴儿肥也早就没了,看去比年前瘦了许多,眉眼也更漂亮了。 裴折玉看在眼里,笑而不语,分别太久,谈轻又心绪不宁,他便静静的抱着谈轻安抚。 洛青和燕一见状悄悄退开,与闻询过来的温管家和向圆、洛白到角落说话,过不多时,向圆不得不过来提醒他们,东西收拾好了。 谈轻这才抹了眼睛,从裴折玉怀里退出来,给他披上兜帽,正色道:“我们应该出发了。” 裴折玉不放心地牵起谈轻的手,“我已让人在城外等候,出城之后,我们就去凉州找外公。” 谈轻定定看了他一眼,才随他出门,他至今还有些恍惚,总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因为今天的事情全都太突然了,但握住他的手是温热熟悉的,也逐渐让他定了心神。 隐王府大门外停了三辆马车,等着十几个护卫,谈轻和裴折玉上了中间的马车,将隐王府大门关上,一行人便往城门方向而去。 看着紧紧闭合的隐王府大门,谈轻慢慢放下车窗帘子,到此刻他才有种真正要离开京城的真实感,也将裴折玉的手握得更紧几分。 裴折玉将他拥入怀中,亲了亲他脸颊,“别难过,等一切都结束之后,我们还会回家的。” 谈轻摇了摇头,侧首靠上他肩头,“你在哪里,那个地方对我来说才算是家,我确实很不舍得隐王府,因为我们成亲后很多时间都住在这里,可是我更不想和你分开。” 他在裴折玉面前一直都很是依赖,这次也依旧如此,甚至更加黏人,往日明亮的黑眸频频看向他,好像是在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在。 裴折玉眸光愈发柔软,捏了捏谈轻手心,嗓音也愈发温柔,“我今日是真的回来接你了,答应过轻轻的事,我定会拼尽全力做到。” 谈轻抓紧他的手不放,看他的眼神忽然有些幽怨,更多的却是不安,“你说雪化了就回来,现在都六月了,天山的雪开始化了吗?” 裴折玉看他眼睛还是红红的,心中对他的心疼也更甚,“是我错了,我低估了这一场仗,去了北边之后我才明白身为监军的责任,我没办法仗打到一半就跑回来,这样对那些为我朝拼命的将士是不负责的。不过我确实日日都在想要回来接我的轻轻,我总担心我不在京中,你会受委屈。” 谈轻一下就被哄好了,心底有些酸涩,又有些甜蜜,垂头说:“我在家每天都很想很想你。” 裴折玉眸中含笑,满目怜惜地亲吻谈轻的眉心,“我也日日都在思念轻轻,无一日停过。” 谈轻耳尖泛红,将脸埋进他怀中,不慎碰到他胸口,裴折玉便抽了口气。谈轻总觉得不对劲,冷不丁将他的衣襟扒开,露出脖颈横着的那道狰狞刀疤和胸口包扎的纱布。 从右肩穿过左胸,纱布包裹整个胸口,在心口旁透着一缕微红,可由于裴折玉衣上的檀香比往日浓,细嗅才能闻到被掩藏的血味。 谈轻手抖了下,抬眼看向裴折玉,“还说伤的不重?” 裴折玉故作感慨,“就知道瞒不住轻轻,但我确实伤的不重,只是一些皮外伤,否则外公也不能安心让我赶回来,轻轻就放心吧。” 谈轻鼻尖酸涩,红着眼瞪他,“他们都说你八成是活不成了,说是带了护心镜,结果包扎这么厚还在渗血,都这样了还跟我说什么伤得不严重,你这样子我怎么放心得下?” 裴折玉轻咳一声,低头在谈轻含怨带怒的眼睛上亲了亲,让谈轻本能地闭了闭眼睛,“真的不严重,心口那箭被挡了,但我也确实险些摔下了悬崖,不小心撞到了右肩。” 谈轻仍是瞪他,眼睛通红。 裴折玉说道:“不信便问燕一,我真的没有瞒你。” 谈轻抿紧唇瓣,依旧不能安心,手掌小心地抚在他心口上,隔着层层纱布,掌心的心跳清晰而规律,他眨了眨眼,眼里怒火全消。 “对不起。” 裴折玉挑眉,“为何突然道歉?” 谈轻看他的眼神很是惭愧,又有种小心翼翼的珍惜,“我不该跟你生气,我以后再也不跟你吵架了,只要你好好的,你怎么样都好。” 裴折玉不由失笑,将人抱进怀里,“别怕,乖轻轻,我这次是真的回来了,我真的没事。” 谈轻靠在他怀里缓了缓,没敢靠近他纱布渗血的右胸,闷声问他:“我们就这么走了,这皇位就是要拱手让给赔钱货了,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对了,之前听说你出事,是你的副将传回来的消息,外公为什么一直没有跟朝中联系?他也出事了吗?” 裴折玉轻拍谈轻后背,极耐心地与他解释,“传信回来那副将本是裴璋安插进来的,也是他跟那些漠北人勾结夜袭营地,我和外公都没事,轻轻放心。没有传信回来,也是我和外公一起做的决定,那边的状况我们都已经稳定下来了。裴乾虽说控制了裴璋让自己的太子位复立,可如今天下将乱,这皇位还说不准就是他裴乾坐。” 谈轻仰头看他,嗓音仍有几分喑哑,“天下将乱?” 裴折玉轻笑道:“如今朝中局势晦涩不明,漠北几十万兵马压境,裴璋着急和谈,将我当作议和的诚意,朝堂又屡屡断前线粮草,外公和我都已对朝堂寒心。而先有瑞王带兵叛逃谋反,后有裴乾与张来喜、左相等人把控皇宫与朝堂,裴璋已成傀儡皇帝,裴乾却定不敢杀他。因为议和在即,能不能成还尚未可知,若漠北无意和谈,两军交战,裴璋突然驾崩,也难免叫我朝将士军心不稳。裴乾虽能掌控朝堂,他的手还伸不到战场上,所以在收回兵权前,他绝对不敢轻举妄动。” 第442章 谈轻点头,“裴璋算是废了,可是左相帮着赔钱货,这朝堂也算稳定握在赔钱货手里了,就算裴璋不死,他收回兵权也是迟早的事。” “没那么容易。” 半年不见的心上人就在怀中,裴折玉情难自禁,又低头亲了亲谈轻耳畔,“当年废太子时,裴璋下旨列举过裴乾许多令人诟病的罪名,即便复立太子,有心之人也可以拿来做文章,比如叛逃的瑞王。瑞王令裴乾头疼已久,却迟迟不动,无非是因为他如今自立为帝的地方背靠漠北,而他背后也确实有漠北人的支持。瑞王野心勃勃,不会甘心一辈子窝在那座关外小城里做一个叛逃的逆贼,废太子要坐稳皇位,第一关就要先和他的老对手过招。” 谈轻惊愕道:“瑞王居然跟漠北也……他跟裴璋不愧是亲父子,但裴乾做皇帝对我们没有好处,瑞王回朝,对我们也没有好处,漠北支持他,那他回朝时就是大晋投降时。” “是,所以我们不能坐视不管。”裴折玉道:“但我可以选择,在废太子和瑞王之间,做第三股势力,西北军和外公都是支持我们的。” 谈轻睁大眼睛,面露震惊,“你是说,跟瑞王一样……” “是也不是。” 裴折玉道:“当年瑞王叛逃是因为他逼宫夺位败了,而今时今日状况有所不同。裴璋被裴乾所困,哪怕有满朝文臣支持,裴乾终究是谋逆,而我不同。我是裴璋亲封的西北军监军,我有轻轻为我求来的册立太子诏书,我进可讨伐裴乾,举着清君侧的旗号打回京师,名正言顺,退可如瑞王一般拥兵自重,与漠北、朝堂分庭抗礼,可在道义上我绝对要胜过瑞王。” “我原本也想过,好好打完这一场仗,回来就将裴璋踢下来,没想到裴璋竟敢要你殉葬……” 裴折玉眸光一暗,沉声道:“那我便要反了他这朝堂,到那时,左相即便手握裴璋要你殉葬的亲笔诏书,也奈何不了你我。那皇位要用你的命去换,我怎么会答应?裴璋还是想的太天真了,他屡次逼迫我,我早已忍无可忍,不介意鱼死网破。” 谈轻抿起嘴角,抬头亲向裴折玉的唇,眼神极认真。 —— “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会跟紧你,你不要丢下我。” “总算是笑了。” 裴折玉由衷喟叹,低头抵住他眉心,“我的轻轻这么好,我怎么舍得丢下?等出了京城,与我们的人汇合,安全到了凉州,便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届时朝中的条条框框再也无法束缚你我,轻轻也无需再与那些人虚与委蛇,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想要你开开心心的,哪怕任性一些,每日能看见你笑,我就满足了。” 谈轻环住裴折玉后颈,与他对视,眸中依然固执。 “只有你平平安安的,我才会开心,裴折玉,不要再出事,我只想一直陪伴在你身边。” 裴折玉莞尔一笑,“那我定会好好活着,让你每日开开心心。看见你难过,我心都要碎了。” 谈轻有些不好意思,他没想哭的,就是见到裴折玉时没有控制住,可能是虚惊一场被吓到,也可能是见到他太高兴了,喜极而泣。 而且明明只是湿了眼睛,没藏好被看见了,根本就算不上哭,裴折玉怎么老是笑话他? 便在这时,马车缓了下来,慢慢停下,谈轻敏锐地察觉到,按住裴折玉肩头让他坐好。 “要出城了,你快藏好!你没有传召偷偷回来,要是被人抓到,赔钱货肯定不会放过你!” 就算没有抓到,他回京的消息传出去,废太子也许会拿来做文章,将他说成是叛臣逆贼。 裴折玉也明白他最好是不进京,让人去接谈轻,否则一旦被人发现,可能会影响他们之后的计划,可事关谈轻,他等不了一刻。 如今到了城门楼,他自是清楚自己该藏好了,便戴上了宽大的兜帽,遮住自己的面容。 近来京中戒严,出入城门的队伍都很长,隐王府的马车没有排队,直接到了城门口,前面马车里的温管家和向圆取出了隐王府的令牌,守门的将士连忙行礼,让其通行。 可就在守门校尉命手下让开城门时,一队禁卫军突然赶来,为首者身骑白马,扬声喝道—— “隐王妃留步!” 谈轻本已松了口气,未曾想城门校尉没有阻拦他们,却被宫里派来的禁卫军追上来了,他忙不迭按住裴折玉,低声说出一个人名。 “是周景行。” 第202章 如今连左相都转投废太子,更别提娶了左相女儿的周景行,他还是最早经过谈淇勾结废太子的人,听闻他来,裴折玉神色一紧。 “周景行?怕是裴乾腾出手来,派人来捉你进宫。” 谈轻慎重道:“我们现在只有二十多个护卫,已经到了城门口,就算周景行想硬拦,我们也总能逃出去。我先看看周景行到底想说什么,要是谈不拢,我们就带人硬闯出城。” 裴折玉思索了下,正色道:“好,轻轻先跟他谈谈。” 马蹄声逐渐靠近,与之同行的还有一队威武肃穆的禁卫军,城门口的百姓立时鸦雀无声。 谈轻按着裴折玉坐在车窗外视角不易发觉的位置,等待那马蹄声靠近,而后停下来,温管家与向圆几人拦在马车前,那人只好先下马,朝谈轻所在的马车窗前拱手行礼。 “微臣周景行,奉陛下口谕,来请隐王妃即刻入宫。” 谈轻与裴折玉相视一眼,慢慢抬手将窗帘掀开一道口子,自上而下斜睨马车下的周景行。 “你当真是皇帝派来的,而不是被废太子使唤来的?” 周景行只能透过车窗看见谈轻冷淡的侧脸,他如往日那般斯文守礼,温言笑应,“半个时辰前,陛下已下旨复立太子,隐王妃,现如今不能再唤废太子,该称太子殿下了。” 谈轻斜他一眼,“他在宫里干了什么,你和你的岳丈心知肚明,没必要在我这里装糊涂。” 周景行笑道:“王妃既然知道微臣为何而来,微臣也就如实说了,太子殿下希望王妃不要离开京城,还请王妃不要让微臣为难。” 谈轻道:“若我非要走呢?” 周景行道:“太子殿下还让微臣给隐王妃带了话。” 谈轻神情厌烦地皱起眉头,“他又想说什么废话?” 周景行看向拦温管家和向圆,“还请王妃屏退左右。” 谈轻眉头皱得更紧,裴折玉却捏了捏他手心,丹凤眼示意他别生气,听听裴乾想说什么。 谈轻便不情不愿地吩咐向圆二人,“你们先退下吧。” 温管家和向圆应声退下,周景行也拂袖让身后的禁卫军退远,才跟谈轻说:“太子殿下让微臣问王妃如今后悔了没有?若王妃愿意回头,今日入宫,过往一切太子殿下都不会再追究,您还是他认定的太子妃。” 裴折玉神色冷了下来,谈轻也挺晦气的,给了他一个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眼神,毫不犹豫拒绝道:“他还是那么擅长恶心人,我早就说过他痴心妄想,让他哪里凉快哪里去!” 裴折玉神色稍缓,拉过谈轻的手,丹凤眼满是温柔地看着他,无声哄着他——别生气。 谈轻撇了撇嘴,故意冷下脸瞥向车窗下的周景行。 “今日若本王妃一定要出城,周大人又打算如何?” 周景行神色未变,悠然道:“王妃的话,微臣会完完全全一字不漏的回禀太子殿下。按太子殿下的吩咐,若是王妃执意要走,便命微臣派兵将王妃送去东宫,严加看守。” 谈轻勾唇冷笑,“好一个‘送去东宫’,我是隐王正妃,皇帝也曾许诺过让我夫君隐王做太子,只要我家殿下回来,我将来迟早都是太子妃,也是废太子这种窝囊废配惦记的?周景行,废太子到底许了你什么,让你跟你岳丈甘愿冒着被株连九族的风险,也要帮他困住皇帝、把持朝堂?” 周景行垂眸道:“隐王殿下已经出事,生死未卜,陛下病重,朝中总该有一位储君。太子殿下昔日被废黜是受废后连累,如今有梁王与朝中诸位大人支持,乃是最适合成为储君的皇子,事已至此,微臣与岳丈也不过是为了朝堂着想,为百姓着想。” “他适合做储君?” 谈轻嗤道:“我从前倒是不知道,周大人你还有一张巧嘴,能把死的说成活的|废太子是什么样的人,你心中该有数,他是有野心,却没有能力称帝。他贪婪自负、目中无人,又薄情寡义,刚刚复立太子位,就想着动用私权将我这个身为他弟媳妇的隐王妃抓回东宫,逼迫我做他的太子妃?可还记得我夫君隐王为国征战,如今重伤失踪,下落不明?想到这样的人成了大晋储君,将来或许会是大晋皇帝,我都在为大晋百姓的将来悲哀!” 周景行面容很平静,好像完全不在意被谈轻鄙夷的是他如今在扶持的君主,说道:“太子殿下或许才能不如隐王殿下,心性也不如梁王殿下,可对于微臣于岳父来说,却是最适合的储君。如今漠北敌军南下,隐王失踪、陛下病重,大晋已是岌岌可危,不论君主才能如何,只要他足够听话,愿意接纳有才能者的政见即可。太子殿下也曾许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之位,有岳丈与微臣在,还有朝中许多才德兼备的臣子,王妃大可放心,朝堂乱不了,大晋百姓的将来也会更好。” 第443章 “皇帝弱,便会被让臣子夺权架空,周大人所图不小!” 谈轻不由挑起眉梢多看他一眼,“从前我怎么没发现,周大人看去斯斯文文,还有做首辅的野心!也是,你当年来王府向我请罪时,似乎也从未说过你将来会做一位为国为民的清廉好官,倒是我小看你了。” 周景行神态从容,“微臣自幼父母早逝,为了读书混迹市井苟活多年,从小也见识过不少贪官污吏,便明白了清官难做,尤其是在这波云诡谲的朝堂上,要为百姓做实事,手里要先有权。而在那之前,微臣不介意用什么手段,只要结局是好的。” 谈轻冷笑道:“想做权臣,未必比做清官容易。须知这朝堂局势每日都在变,你今日走错一步,来日就可能落得万劫不复的下场。何况你忘了,谈淇曾经差点杀了你吗?”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周景行唇边笑着,眸中野心勃勃,“微臣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要走什么路,既然做了选择,开弓没有回头箭,在还没有达成目的之前臣不会停下。” 好一个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连昔日的杀身之仇都能说放就放,这周景行还真是个狠角色! 谈轻暗暗与裴折玉交换了一个眼神,又道:“你曾在我的学堂教书,应该也算了解我的为人,那你也该明白,我今日绝不会回去。” 裴折玉翻过谈轻柔软的手掌,在他掌心写下三个字—— 闯城门。 周景行一心要做权臣,只怕不会给他们逃走的机会。 谈淇上辈子的周景行就是辅佐新帝裴乾的权臣,没想到如今什么都不同了,兜兜转转,周景行还是选了裴乾,还要做他的首辅。 谈轻正犹豫要不要直接动手,周景行忽而笑了一声。 “若微臣今日执意阻拦王妃,王妃是不是打算硬闯出去?可是王妃,微臣也带了不少禁军。” 谈轻面色一沉,“那周大人想怎么样?要将我献给裴乾,做你成为权臣路上的垫脚石吗?” 裴折玉脸色也很冷,他们的人就在城外,硬闯对他们必定有所损伤,可他们已经到城门口了,若周景行执意如此……他眸中闪过一丝寒意,执起谈轻的手又写了几个字。 诱他近前,挟持他。 谈轻眨了眨眼,对周景行说:“周大人,你想做权臣,我也不是不能成全。你忘了?我夫君隐王也是皇帝亲口许诺过的未来储君。” 周景行应道:“多谢王妃好意,不过隐王殿下已经出事,是否还活着,谁也不敢确定,何况已经到手的权势,微臣也放不下了。” 谈轻道:“就算我夫君出事,我外公还活着!西北军还在!周景行,今日你敢送我去东宫,等我外公班师回朝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周景行失笑道:“王妃似乎认定微臣会将您送去东宫,看来微臣在王妃眼中印象一定不好。” 谈轻警惕道:“你什么意思?” 周景行笑叹一声,“微臣当年向王妃请罪时说的也不全是客气话,在学堂那一年,微臣经历过了前二十年从未有过的安稳生活,也见识到了王妃与众不同的教学方式,受益颇多。可惜微臣一心追逐名利,注定无法追随王妃,也注定要离开桃山学堂这个桃花源。但王妃的恩情微臣一直铭记在心,如今王妃有难,微臣自认不是个好人,却也不能在这时落井下石。” 谈轻眼神故意,“那你……” 他这就不明白周景行的意思了,隐晦地看向对面的裴折玉。周景行说不会对他落井下石,又为什么要带着难么多禁军过来拦他? 周景行很快就给出了他答案,“太子殿下吩咐下来,微臣不得不从命。可没想到今日王妃带了不少护卫,以死相逼,要硬闯出城,微臣也无可奈何,只能任由王妃离去。” 谈轻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这是要给自己出城找理由? “你这样回去要怎么交差?” 周景行轻笑,“王妃还是一点没变,对秦如斐对谈明,始终以诚待人,今日待微臣也是如此,分明自己还未脱险,却在为他人担心。” 谈轻与裴折玉暗暗对了一眼,试探着压低声音,“若你今日高抬贵手,他日我必会报答。” 周景行缓缓摇头,“微臣今日只为报恩,不求王妃回报,也想请王妃记住,我周景行出身微末,一心贪慕权势,也向来知恩图报。” 谈轻沉默须臾,说道:“多谢。我也多嘴说一句,谈淇恨你至极,即便如今与你走得近,你还是要多加小心,还有,周夫人……听闻周夫人体弱多病,周大人忙归忙,别忘了照顾府上夫人的心情,你与周夫人也算是才子佳人,将来别成了怨偶。” 免得跟谈淇上辈子一样成了怨偶,多了一个仇人。 周夫人本也是左相唯一的女儿,要是周景行对她不好,左相也绝对不会放过周景行的。 周景行不明白谈轻为何会提到他的夫人,也为他的关心受宠若惊,“王妃的话臣记下了。” 谈轻又道:“你想做权臣,谁也没有资格笑话你,但我还是希望,你在掌权之后会做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别让学堂的学子失望。” 周景行欣然笑道:“微臣会尽力而为,桃山学堂那边有臣与秦公子照拂,王妃大可放心。” 谈轻暗松口气,“多谢。” 他离开京城,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桃山学堂。玻璃厂还好,已经完全交给了裴彦,桃山那边不同,他只怕裴乾和谈淇会迁怒他们。 他又与裴折玉相视一眼,心道还好刚才没有直接动手,不然就未必能顺利离开进城了。 话已然谈得差不多,周景行拱手道:“王妃保重。” 谈轻点头,正要让人离开,一人一马自城中赶来。 “周大人且慢!” 来人正是梁王裴浩,他行色匆匆,发尾衣摆凌乱也顾不上打理,急忙下马朝马车跑来。 看见梁王现身,周景行脸色微变,谈轻刚放松的心弦再次紧绷起来,扣紧裴折玉手腕。 “怎么办?” 裴折玉也是一愣,很快反过来拉住谈轻的手稳下来。 “别急,他不是恶人。” 可谈轻一向讨厌梁王,好不容易周景行愿意放他们走了,梁王却突然来了,他实在不安。 片刻功夫,足够梁王赶过来,周景行给谈轻打了一个隐晦的眼色,便不动声色走近车窗背过去给梁王行礼,“不知梁王殿下为何……” 梁王大步越过他,急道:“父皇口谕,让隐王妃出京!” 他这话一出,几人都愣了。 谈轻不可置信,现在裴璋都被裴乾控制了,周景行先前说的皇帝口谕只是裴乾借他的名义行私事,这老六又是哪里来的皇帝口谕? 周景行绝不是个蠢人,否则当年也不能状元及第,成为左相的心腹和女婿,反应过来假装为难地说:“梁王殿下,太子殿下说……” “这是父皇的口谕,太子也要照办!周大人,难道本王身为梁王,还能假传圣旨不成?” 梁王冷声斥责,叫周景行与谈轻都有些无语凝噎。 谁怀疑他了?他自己就开始自爆自己假传圣旨了? 看来这人是真的傻。 谈轻看不下去,出声问:“老六,你为什么会来?” 梁王轻咳一声,没有回话,只对周景行说:“父皇有令,七弟监军有功,如今出了意外,朝中不能不管,特命隐王妃亲自带人前往凉州寻人。周景行,你是要抗旨不遵吗?” 看他是要护定谈轻了,周景行只能垂头,“臣不敢!” 梁王斥道:“那还不快带人滚,还堵在城门干什么?” 周景行抿了抿唇,又抬头看了谈轻一眼,见他点了头,这才躬身退下,带禁卫军离开。 禁卫军渐渐远去,城门口的士兵与百姓才放松下来,谈轻闲下来饶有兴趣地打量梁王。 “你真是皇帝派来的?” 然而梁王也是松了口气的模样,二话不说跑回到马儿前将一个匣子取过来递给谈轻,“这是裴世子托我转交给你的,你带上这些银票,有多远走多远,尽快远离京城!” 谈轻看他忙活来忙活去的,额头上全是汗,接过匣子打开,里面果然是满满当当的银票。 “裴彦找过你?” 梁王缓了口气,又惭愧低头,“今日你闹到父皇气得父皇险些要砍你,我实在担心,就去找了五哥……废太子,我只是想让他帮我想想办法,没想到他会跟左相把父皇关起来。时至今日,我也才知道,我被迫在朝中这一年多也都是在为他人做嫁衣,还好只要我不反抗,看在往日情分上,太子就不会动我,可你不一样。” “你要是今天不走,不只是太子,谈淇也不会放过你!” 梁王自嘲一笑,“我承认我胆子很小,裴世子没有来找我之前,我都不敢出面,可裴世子知道你被人拦在城门口,带着银票匣子上门求我,我实在没办法再安坐府中。我也不得不承认,论胆识论才能,我都不如老七,也不怪你从前总看不上我。” 第444章 谈轻皱了皱眉头,悄悄看了眼裴折玉,眼神奇怪。 “你到底怎么了?” 梁王摇头别开脸,只说:“老七是功臣,是大晋的功臣,他不能就这么死了。谈轻,你走吧,我这个做哥哥的自小没什么本事,最后也想帮老七一把,我只有一个要求。” 谈轻问:“你想干什么?” 梁王认真道:“无论结果如何,无论七弟是死是活……谈轻,我求你,一定要带他回来。” 谈轻怔了下,手背却被裴折玉握紧了,见裴折玉默默点头,谈轻才说:“其实我们也没有很嫌弃你,在宁王之外的那些兄弟里,裴折玉看得最顺眼的就是你和八皇子了。” 梁王不免苦笑,“八弟年纪小,与老七从无争端,我也不过只是一个傀儡,一开始被迫追随太子,后来又被父皇扶持要与七弟争。” 他欲言又止,到底没有多说,叹息一声,看着谈轻说:“谈轻,如果七弟出事,你就不要回来了,这京中于你于我,都不是好归宿。” 谈轻眨了眨眼,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就什么也没说,朝远处的温管家和向圆打了个手势,两人便回了马车上,带着车队出城门。 这次无人再阻拦,车队缓慢而又顺利地出了京城。 到此刻谈轻才真正放松下来,叹着气放下银票匣子。 “裴彦有心了,这么多银票,都足够我拿来养兵了。” 裴折玉重新将他抱回怀里,薄唇蹭了蹭谈轻耳廓。 “还是轻轻人缘好,否则今日只怕不能轻易出城了。” 谈轻回抱住他,没忍住又是一声叹息,“老六总算也做了一件当哥哥该做的事。说来这京城总是有太多无奈,让多少人身不由己。” 裴折玉低头吻向他的唇角,轻笑道:“这京城是大晋权力的中心,从来不乏权势纷争,尔虞我诈。等去了凉州就好了,外面天地广阔,自由自在,我相信轻轻会喜欢的。” 谈轻仰头看他,乌黑明亮的眼睛有些期待,“真的?” 裴折玉眸光温柔,“但就算周景行和梁王这次帮我们出了城,裴乾也势必会派人来追你,这一次,轻轻真的要跟着我去浪迹天涯了。” “我不怕!只要跟你在一起,让我去哪里我都愿意!” 谈轻非但不怕,还有些兴奋地环住裴折玉后颈,笑着亲他嘴角。离开隐王府时的不舍慢慢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对未来的期盼向往。 “我们现在就启程,去凉州!” 第203章 马车到了京外五里亭,护卫远远察觉有人,匆忙过来禀报裴折玉与谈轻,裴折玉笑道:“应当是我派人叫来的人,直接过去吧。” 护卫这就带领车队往山脚走去,谈轻好奇地挑开窗帘看了一眼,远远就见到一个半大少年背着长匣子站在山林前蹦跶着冲他们这边招手,“是隐王府的马车!王妃出来了!” 谈轻一眼就认出来人,回过头满眼惊喜地看向裴折玉,“唐十九?我进宫之前不是让他先回去找你那些藏在暗处的人先避避吗?” 裴折玉欣然颔首,“如今宫中被裴乾和左相把控,我们既然决定转移去凉州,这些暗处的人便一同带走。我这次回来没带什么人,这一路上需要有人护送,等到了凉州,他们这些人或许也能谋个光明的前程。” 马车离山林越来越近,谈轻感觉到一股不寻常的气息,山林里静悄悄的,连只鸟都没有,他向来敏锐,便惊讶地问裴折玉:“所有人都在这里?裴折玉,你到底养了多少人?” 裴折玉竖起三根手指,丹凤眼里含着浅淡笑意。 “三千有余。” 谈轻瞠目结舌。 裴折玉笑着拉过他的手,“印信都交到轻轻手上那么久了,人也帮你办过不少事,怎么轻轻还不知道他们的底细?可到底太危险,不能都藏匿在京中,而我这三千私兵也远远比不上禁卫军兵马数量庞大,但这一路上有他们在,我们便能顺利抵达凉州。” 就算是藏在京郊,这个数目也不小,谈轻还真没过问过,惊愕之余又放心地笑了起来。 “那就好。” 马车停在山林前,燕一和温管家先下去与山林前带着唐十九的人碰头,便一道过来见裴折玉。为首的便是当时送唐十九到隐王府的中年男人,姓李,大家都管他叫李二。 李二一上前单膝跪下行礼,正色道:“殿下,王妃,所有人马都已备齐,即刻便可出发!” 裴折玉点头,“好,准备一下,随本王赶往凉州。” 李二脸上是掩不住的激动,当即应声,唐十九没忍住跑到车窗下,看着裴折玉和谈轻眼睛几乎在发光,“殿下平安回来就好!等我们去了凉州,王妃再也不用进宫里受苦了!” 谈轻进宫就让人送他回去了,半个月没见,这小孩原本在隐王府养得白了一些的肤色好像又黑回来几分,平日读书读得文静了些,可今日还是跟泥猴似的,他打量了一阵,也觉得好笑,又招手让他近前来。 “我让你带走的东西,今日有没有记得带出来?” 唐十九眼珠一转,激动地卸下背上的匣子,拍的乓乓响,“都带了!陆哥在后面看着呢,王妃放心,我点过,一个都没落下!” “好。” 谈轻赞道:“等得了空,我叫殿下好好奖赏你!” 唐十九挠了挠头,嘿嘿傻乐起来,看得裴折玉有些迷茫,不免问谈轻:“轻轻在说什么?” 谈轻递给唐十九一个眼神,“你拿给殿下看看。” 唐十九哎了一声,让李二帮把手抱着匣子将其打开,里面是一把组装好的燧发枪和弹夹。 裴折玉曾看过谈轻画过的图纸,一眼便认出来就是他一直以来要做的成品,这回却是头一回见到,他顿了顿,回头看向谈轻。 谈轻伸出手将燧发枪拿出来,装配上弹夹,递给裴折玉,入手沉甸甸的感觉叫裴折玉顿感新奇,打量起手中陌生而危险的武器。 “轻轻还在钻研这个?” 谈轻点头,“你走之后裴璋一直派人盯着我,还好之前半年我们摸索了很久,工匠们又钻研了几个月就作出了一批成品,这次做的燧发枪我们之前做的火铳要更好用,更方便快捷也更安全,虽然只有两百多支,可是我们有很多子弹,接近万发!” “这次全都带过去,就可以将之前的火铳都换下来了!”不过谈轻还是不太满意,“朝廷看得紧,没有你帮忙周旋,数量少了点,冶炼精度也还有很大进步空间,你别嫌弃。” 裴折玉看他是越看越心喜,越看越可爱,笑道:“怎么会嫌弃?之前的火铳其实在战力上弥补了我朝将士对敌漠北铁骑时的不足,轻轻是不知道,如今漠北人对军中的火铳队是闻风丧胆,还多次派人偷图纸。” 谈轻问:“偷到了吗?” 裴折玉哂笑道:“图纸还没偷到,但火铳却被混入军中的漠北细作偷偷送出去。漠北人仿制火铳想要反制我朝将士,如今轻轻帮忙加快迭代兵器,也是件好事,那就先将这些枪运往凉州,到时再分配。” 谈轻松了口气,又有些无奈,“这些武器杀伤力强大,除了战场外绝不能滥用,可一旦拿到实物,要仿制出来也是迟早的事,我们还是不能停,军队战力强,国家也会更强。” 唐十九还在外面等着,谈轻又夸了他几句,让他收起匣子,一行人便带着暗处的人离京。 裴折玉的挂坠碎在北边,他着急赶回来接谈轻,没时间也没办法捡回来,说起那丢失的挂坠,裴折玉很是遗憾和不舍。谈轻倒不是很在意,只是裴折玉这次出事也叫他心有余悸,忙让裴折玉把手上的戒指暗器给他检查,就是针用完了,没什么问题。 给重新补上、抹上麻醉药就是了。那暗器一次可以补上三根铁针,按一下会出现,多按几下就会发射出去,在这个时代的整体水平来说,这些武器目前还不是淘汰的时候。 等谈轻重新装好针把戒指给裴折玉戴回去,天色已经黑沉下来,一行人便去驿馆歇脚。 李二带来的三千人马没法一同跟紧驿馆,裴折玉便命他们在不远驻守,只带了一些护卫进了驿馆。京中消息没那么快传到外面来,谈轻手里有隐王府的令牌,驿馆的人自是殷勤地给他安排了最好的房间。 半日功夫还没走出京畿地带,驿馆还是能看到一些路过的官员差役,不至于住满,但人多眼杂,裴折玉和燕一还是裹得很严实。 进了房间,谈轻才让裴折玉除下包裹严实的披风,给他扇凉擦汗,晚饭是向圆亲自去驿馆厨房盯着做的,算不上多好吃,但吃得放心就好,用饭后燕一过来给裴折玉换药。 谈轻二话不说抢了药,要自己给裴折玉换药,裴折玉无可奈何,只好先让燕一带人下去。 在驿馆休息一阵,谈轻今日惴惴不安了一路的心也慢慢安稳下来,催促着裴折玉脱下上衣,小心地拆下来他胸口上包扎的纱布。 第445章 裴折玉心口只有一块淡淡的淤青,可右肩肩头与紧邻着胸口那一块却有着明显撞击的痕迹,又红又肿。厚厚的血痂上糊着药粉,已经变成了黑褐色,大抵是因为一直活动,肩头的伤有些渗血,往下淌下来。 内层的纱布已经黏在了伤口上,谈轻想撕下来时,裴折玉倒抽一口冷气,谈轻就不敢动了,拿干净的湿帕一点点湿润纱布,将其慢慢揭开,皱着眉头说道:“都伤成这样了,还说不严重?还要着急赶回来,五天赶回京城,你这一路上跑死几匹马了?” 明知道他说的是气话,裴折玉抿唇忍着伤口痛楚,仍是笑着应道:“不多,也就三匹马。” 谈轻瞪他,“还笑?” 裴折玉收敛笑容,“不笑了,轻轻别生气。”他一双丹凤眼看着谈轻,像是看不够似的,有些后怕地说:“让别人来报信我怕来不及,你见不到我,想来也是没办法放心的。” “我只是不高兴你隐瞒我自己的伤,你早说你伤在这里,我今天就不会让你再动右臂了。” 谈轻到底还是心疼的,小心撕下最后一块纱布,见裴折玉疼得眉头紧皱,他又马上擦掉渗出的血水,往裴折玉肩上的伤撒金疮药。 “你忍一忍,一会儿就好。” 裴折玉舒展眉心,露出温柔平静的笑容,“好。” 谈轻看他疼得脸色发白,却偏要装没事,不着痕迹皱紧眉头,默不作声给他飞快上好药,换上新的纱布包扎起来,裴折玉很配合,让抬手就抬手,还好谈轻在包扎伤口这方面算熟手,包扎得也很完美。 裴折玉抬手要按被包上厚厚纱布的肩头,谈轻就拦住他的手,“别乱动,一会儿又疼了。” 裴折玉转而握住他的手,笑道:“好,我不动了。轻轻也别忙了,夜深了,我们睡吧。” 谈轻不放心地看着他,犹豫着要不要把他的右手被吊起来,免得他总不小心牵扯到伤口。 裴折玉见他不说话,不知想了什么,拉过他的手按在心口上,笑问:“轻轻还不困吗?” 谈轻犹豫了下,还是决定算了,免得再折腾裴折玉了,摇头说:“你先睡吧,我去洗漱。” 裴折玉没让他走,拉着人坐在腿上。谈轻不明所以,又怕不小心碰到他的伤口,只好如他所愿,他这半年长高了,坐在裴折玉腿上也高出了一截,要低头与他眼睛平视。 “干什么?” 裴折玉微眯起丹凤眼,一抬头就亲到了谈轻柔软的唇角,满意地说:“我这半年每日每夜都在思念轻轻,今日总算是见到人了。” 谈轻抬手扶在他左肩上,掌心下的肩膀不似半年前那样单薄,竟也有了几分力量感,而白皙的腰腹间也多了一层若隐若现的肌肉,可见裴折玉这半年来在军中也不是躺在军帐里混日子的。谈轻掌心往下,便在裴折玉左臂上发现了一道血红的疤痕。 长长的一道划着左臂过去,看样子是最近掉痂的。 谈轻心疼极了,“你在我身边什么时候受过这些伤?去北边这半年,你一定吃了不少苦。” 裴折玉说道:“我刚到北边时,外公刚才醒来,我若是只知道躲在军帐里纸上谈兵,那些将士哪里会听我的?多亏了外公教了我许多,有时磨砺一下自己,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也好,往后若是再碰上刺杀,我说不定还能反抗一下,不至于任人鱼肉。” 知道他身体强健了是好事,谈轻还是很心疼,“你都叫上外公了,看来这半年他已经教了你很多。可我还是觉得,有些苦你本来是不用吃的。你不在时我总会做噩梦,想着万一你回不来了,我该怎么办?” 裴折玉笑着亲了亲他的脸颊,哄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我一直记得轻轻还在京中等着我,从未掉以轻心,就盼着早日回来接你,我也想让我的轻轻有朝一日为我骄傲。” “我不要什么荣耀,我就想要你好好的活着。”谈轻看着裴折玉一脸无悔无畏的样子,心下暗叹一声,捧着他的脸在他眉心印下一吻,“但你喜欢的话我也没办法,以后我在你身边,你要拼命就带上我一起。” 裴折玉失笑一声,环住谈轻腰身,又抱起来颠了颠,叹道:“果真是瘦了一圈,这半年来辛苦我的轻轻了,以后一定要养回来。” 谈轻看他就知道转移话题,斜他一眼,闷声说道:“哪里是我瘦了,明明是你力气变大了。” 还掂量呢,好像他是什么物件一样,吓了他一跳! 裴折玉眸中含笑,亲吻谈轻的嘴角,又拉着他的手按在自己腰腹上,“那轻轻喜不喜欢?” 掌心下的腹肌温热而坚硬,确实是不同于于以前的手感,谈轻耳尖泛红,故作严肃地瞪着他,“你别跟我扯这些,我问你,这半年来有没有按时吃药?前线离凉州那么近,你有没有去找过卓大夫复查身体?” 裴折玉应道:“轻轻别担心,西北少雨,何况我的身体已经好多了,药已经无需再吃了。” 谈轻问:“真的?” 裴折玉点头,笑叹道:“外公看我体弱,教了我一套剑法,叫我得空便练一练,也当是强身健体,坚持久了比吃药功效要更好。” 看他一口一个外公的,谈轻半信半疑,抽出手小心轻抚他右肩伤口上包扎的纱布,还有些迟疑,“你还学了剑法?真是外公教的……” 谈轻忽然想起一件事,吓得当场站起来,急道:“糟了!我忘了派人去皇陵通知宁王了!” 他再看裴折玉,便有些心虚惭愧,按住裴折玉肩头说:“你先等一等!我这就派人去通知宁王宫里出事了,让他先找个地方避避!赔钱货当初是因为他被废的,现在赔钱货复立了,他肯定不会轻易饶过宁王!” 裴折玉听完弯唇笑了笑,拉住谈轻让他回来,不紧不慢地说:“别着急,我跟安王见面时,知道裴乾和左相勾结复立太子,就已经派人去皇陵接二哥夫妇了,轻轻不用忙了。” 谈轻长松口气,回头看他一眼,便低下头,“对不起,裴折玉,今天听说你出事了,我忙昏头了,忘记了还有皇陵那边的宁王。” 裴折玉拉着他坐回去,笑说:“轻轻不必道歉,二哥是我的亲人,轻轻也是我无法割舍的王妃,轻轻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谈轻看了他两眼,小声嘟囔说:“我怕你去打仗半年回来变了,万一没那么喜欢我了呢?” 裴折玉心下啼笑皆非,盯着谈轻的眼睛佯怒道:“在轻轻眼里,我就是个容易变心的人?” 谈轻便问他:“那你走了这么久,有没有偷吃?” 裴折玉抿唇忍笑,“外公和钟叔、福生都在替你看着我,我上哪里偷吃?轻轻不信我?” 谈轻其实也有些害臊,红着脸别开眼,理不直气也壮,“你走了足足半年,不是半天,我担心一下怎么了?你说没有就没有吧。” 裴折玉被他气笑了,捏着他后颈说:“好了,我知道轻轻担心我,我在北边有外公他们照顾,一切都好。我的心病不碍事,偶尔下雨了我是会难受,但想起轻轻就好很多。” 谈轻不太爱说那些互诉衷肠的话,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他担心吃醋了也就直接说了,他在感情上没有那么自信,但裴折玉说什么,他都愿意信。裴折玉这么说,谈轻又不免为他的身体担心。 “你的心病真的好了吗?” 裴折玉点头,“只要一想到你还在京中等我,还在为我跟裴璋争粮草,我怎么也要一个人熬过去。何况养了这么久,我也好得差不多,只要你没事,我的心病就不会复发。” 谈轻顿时乖巧了许多,靠在他左肩上,“你给我多说说你去了那边之后的事吧,我想听听。” 裴折玉挑眉道:“若真要说出来,怕是一夜也说不完,我也不知该从何说起。轻轻,我们好不容易重逢,你就一点也不想我?” 谈轻听出他的暗示,也有些心猿意马,可一低头看见他胸口的包扎,马上就坚定摇头。 “你受伤了。” 裴折玉道:“不碍事,就是要劳轻轻辛苦一下。” 谈轻被他羞得脸颊通红,“你上哪儿学的这些?明明当初走的时候还是挺正经的一个人!” 裴折玉亲了亲他嘴角,丹凤眼里满是欢喜与期待,“我在军中与将士混久了,难免沾染上几分痞气,但也还能用,轻轻还要不要我?” 谈轻心说这哪里是几分?裴折玉分明就是学坏了! 可他也确实心动了,微低下头,抿着嘴不说话。 裴折玉笑叹一声,环住谈轻腰身亲吻他的唇,“半年不见,我真怕我的轻轻会因为我失约不喜欢我了,还好,我的轻轻没有变。” 谈轻闻言正想嘲笑他跟自己一样,裴折玉却摘下了他束发的发带,换上他手中的金莲冠,又用一支精致的朱雀嵌玉芙蓉金簪固定。 谈轻没敢动,也有些迷茫。 “你在干嘛?” 第446章 “我的轻轻已经到了弱冠的年龄,若非今年我与外公都在北边打仗,今年生辰定是要大办的,我忙不过来,只能为轻轻选发冠,玉冠太寡淡,还是华美的金冠更适合轻轻。” 裴折玉打量着谈轻,丹凤眼就笑了起来,“好看。” 谈轻却觉得他那金莲冠朱雀簪太花里胡哨了一些,不过到底是一份心意,谈轻便笑着收下,“二十岁的生日而已,过不过也无所谓的,你当时给我送的礼物我也很喜欢的。” “我就猜到轻轻会喜欢。” 分开半年,谈轻瘦了许多,眉眼变得锋利,越发艳丽,虽然不似刚穿过来时乖巧可爱,也不知是不是真有夫妻相,他看人时,一双桃花眼底似有几分冷冽,像极了裴折玉。 可他一笑起来,便攻击性全消,看去纯粹又无辜。 对他人来说,或许撑不起来的华美金冠,却被他眉眼中的三分冷漠压下来,艳而不俗。 裴折玉舍不得移开眼,看了谈轻许久,情难自已地吻向他的眼尾,“我的轻轻太好看了,所以裴乾才总痴心妄想要你做他的太子妃。” 谈轻心说这真能好看吗?不自在地摸了摸发冠,嘴上也只好顺着他的话回道:“赔钱货抓我只不过是想要兵权而已,他太恶心人了。” 裴折玉也不大喜欢在这种时候提裴乾,敛去眸底的寒色,温柔地亲吻着谈轻微抿起的唇。 “恶心的人我们就不提了。我们二人好不容易才重逢,我今夜只想和轻轻好好在一起。” 谈轻脸颊一热,瞥向他的右肩,“那你小心点。” 这是默认的信号,裴折玉顿了顿,眉眼弯成新月,不再遏制扶着谈轻后颈温柔地吻上去。 京郊的驿馆条件不算好,可两人分开了半年,都说小别胜新婚,裴折玉还老在他耳边问他是喜欢以前温柔点的还是力道大点的…… 谈轻不想选,想抓他肩头又怕碰到他的伤口,紧张到手足无措的样子还被裴折玉笑话了。 跟裴折玉一较劲,谈轻就上头了,结果是自己难受。 半夜叫水的时候,谈轻红着脸躲在薄毯下没好意思出来,最后是有伤在身的裴折玉抱着他简单清洗过又上了点药,才回去睡下了。 谈轻平时不认床的,然而驿馆的床板太硬,他本就被折腾得身体好像快散架了一样,熬不住睡着了,醒来后浑身上下都是酸疼的。 裴折玉力气是大了不少,但这床板也太硌腰背了。 这一夜驿馆什么也没发生,让众人安然度过。翌日早上出发前,谈轻和裴折玉上了马车,就见马车上多了软枕软垫,正好适合谈轻垫腰。谈轻心道底下的人好细心,便听见裴折玉说:“果然还是向圆更贴心。” 谈轻莫名骄傲,“当然了!向圆到了王府之后,就没让我渴过饿过冷过,他对我可好了!” 裴折玉也没打算跟手下的人吃醋,揽着谈轻亲吻他得意的眉眼,笑道:“轻轻满意就好。” 谈轻笑哼一声,忽然笑容僵住,摸着腰下的软垫,脸涨得通红,“你不在的时候向圆都会等到我睡着了才回去,那昨晚,向圆不会……又守在门口等我们睡下了才回房吧?” 裴折玉像是没想到他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笑了笑没有回答,看上去是那么理所当然。 谈轻慢慢捂脸,欲哭无泪,“你怎么不提醒我!” 裴折玉笑道:“不碍事的,他在宫里早就习惯了。” 可不习惯的人是他啊! 谈轻瞪了裴折玉一眼,转身趴在软垫上,抱着软枕不说话。裴折玉无奈失笑,温声细语地哄了一路,反倒把人哄睡着了,便只好安静地将人抱回怀里,时不时偷亲上一口。 若像裴折玉和燕一几人这样骑马从北边赶回来,也是不眠不休跑死了几匹马儿才赶在五天内回到了京中,而他们这次不一样,人太多了,马车上还带着兵器,只能慢慢走。 出京第二日,裴乾似乎才缓过神来,派人来追谈轻,晌午他们落脚的茶棚就有人蹲守。 还好他们带的人多,裴折玉和谈轻全程待在马车里没下去过,等那些人被拿下,裴折玉直接露面让他们给宫里的裴乾带一句话—— 不该他惦记的,别惦记。这太子位,他坐不稳。 这些人都是朝中的兵,也是奉命行事,裴折玉没有杀他们。而等他还活着的消息被传回京中,连带着他的话一道被送到如今已经被复立的太子东宫时,已经是又过了一天。 裴乾一怒之下将书案上的奏章全都推到地上,咬牙道:“他居然还活着!他还敢回来威胁孤!不行,孤绝不能让他活着回到凉州!” 被内侍匆匆叫来的周景行还穿着一身朱红官袍,闻言捡起地上的奏章,翻开看了一眼,便面不改色地放回书案,“没想到隐王殿下居然亲自回来了,那太子殿下打算如何?” 裴乾心中虽有怒火,更多的却是慌乱,他背着手在书案前来回踱步,“父皇虽然为了安神香愿意暂时听我们的,可老七不是好惹的,他背后还有西北军支持,一旦让他顺利回到凉州,他不会让孤继续做太子!别忘了,谈轻走时还带走了父皇写的诏书!” 裴乾咬咬牙,末了深吸一口气,双手撑在书案上,狠心下令,“老七必须死!周大人,你即刻传旨,老七无召回京,还大张旗鼓带着几千兵马接走隐王妃,意图谋反,趁他还没有回到凉州,即刻派兵截杀他!” 周景行淡然道:“太子殿下,隐王殿下如今是西北监军,您确实可以下旨派兵以谋逆罪将他处死,可您也知道,他手中有册立太子的诏书,倘若他以那诏书策反我们派去的兵马,反咬您一口呢?毕竟您是真的反了,而他,不过是回来接走他的王妃。” 裴乾怒道:“孤是太子,朝中也只能有一个太子!周大人,他若回来,你我什么都不是!” “微臣明白。” 周景行垂头道:“只是下旨处死隐王殿下难免引来祸端,如今北边还在打仗,隐王殿下得西北军支持,倘若知道朝中如此对待一位功臣,西北军还会安守边关吗?隐王将王妃接走了,可他还有母妃,太子殿下何必着急。陛下还在,想让谁做太子,谁才是太子,太子殿下只需让陛下乖乖听话就足够了,剩下的事交给我们。” 裴乾面露迟疑,仍是不甘心,“他就这么把谈轻接走了,今日放过他,日后他会放过孤吗?周大人,难道就这样让他回凉州吗?” 周景行抬眼看他,说道:“太子殿下,如今朝中还在与漠北谈和,隐王殿下若还活着的消息传回来难免叫朝中一些人蠢蠢欲动。可若您此刻杀了他,西北军会乱,隐王在民间声誉极好,乃是民心所向的未来太子,您杀了他,也难免遭人非议。倒不如再留他一阵,待议和顺利,朝中不再需要隐王坐镇西北,西北军的兵权也可以收回来,要动隐王,届时有的是机会。只要皇帝陛下坚定站在太子殿下您身后,天命正统仍是太子殿下您。” 裴乾冷静下来,面色阴沉地捏紧拳头,冷冷盯着周景行,“可周大人,孤咽不下这口气。” 周景行勾唇笑了笑,语调轻飘飘地说道:“太子殿下是不能动隐王,可若隐王私下回京不慎被贼匪所杀,也就怪不到东宫头上了。” 裴乾怔了下,脸上重新露出笑容来,因他脸上怒容还未消,笑容看去显得格外狰狞与阴冷,他却极为畅快,沉声道:“派人暗中截杀隐王裴折玉,将隐王妃,给孤带回来!” 无需周景行回话,重新回到东宫的两个伴读已然应声退下,周景行皱了皱眉,到底什么也没说,在东宫书房待了一阵便要告退。 他出门时正好碰上东宫侍君谈淇,谈淇大抵没有看见他,带着一脸怒容风风火火地闯进了书房,连门前通报的内侍都没拦住他。 “太子殿下,我要谈轻的玻璃厂!你马上给我下旨,让裴彦那个混账把玻璃厂交给我!” 周景行闻言止步。 宫人正在里面收拾散乱一地的奏章,裴乾正烦闷着,谈淇一来就喊着要他下旨,叫他不满地皱紧了眉头,“你要那玻璃厂做什么?” 谈淇是受了一肚子气回来的,重回东宫后他的穿着与往日大不相同,若细看便会发现他像是在模仿谈轻,穿重色的华服锦衣,苍白瘦弱的他根本撑不住,反倒显得阴沉。 也如他此刻的脸色一般,他捏紧衣袖怒道:“那玻璃厂每年赚多少银子,连皇帝都看上了,你不知道吗?如今谈轻跑了,也不知道卷走了多少银子送去北边养西北军,那玻璃厂就是个摇钱树,我想要过来也是为了填充我们的私库,裴彦竟敢不给!” 谈淇嗤笑道:“谈轻那蠢货不懂打理交给外人,现如今裴彦当真将那玻璃厂看作自家私产,不行!这玻璃厂必须是我的,我还要谈轻的桃山,还有他那个学堂。你答应过我的,等你重回东宫会报答我的!” “镇北侯府本来也该是我谈淇的,现在就该回到我手上!裴彦胆敢对我无礼,骂我是以色侍人、小人得志,他可有将你这太子放在眼里?”他越说越气,催促裴乾道:“殿下,你快下旨让裴彦给我跪下赔礼!” 第447章 裴乾看他的眼神都觉得他在发疯,“裴彦曾经是孤的伴读,又是老庆王亲自请封为世子的皇室宗亲,让孤下旨要玻璃厂也罢,还要裴彦给你跪下赔礼?谈淇,你是疯了吧?” 谈淇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可是太子,我是你的侍君,他连你的侍君都看不上,让他给太子侍君跪下赔礼怎么了?我不够格吗?那你就封我做太子妃,我总够格了吧?” 裴乾一言不发,面色冷漠。 谈淇冷笑道:“你只会嘴上说说会报答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早就打算让人把谈轻抓回来做你的太子妃!我也告诉你裴乾,这窝囊气我受够了,现在好不容易回到东宫,我不会再忍,能得意几时就得意几时,谈轻要是敢回来,我第一个弄死他!” 他说着一顿,又笑了起来,看着裴乾说:“不过我想谈轻是不会回来的,他对隐王一心一意,哪里看得上你?恐怕在他眼里,你就是恶心至极,只配跟我这种小人在一起吧?” 裴乾怒喝:“放肆!” 谈淇瑟缩了下,平复了语气说道:“我可以不要你的宠爱,也可以不要太子妃的位子,但这太子妃绝不能让谈轻来做,他就算是被你抓回来,位分也必须在我之下!若太子能答应我,今日的玻璃厂、桃山和学堂我都可以不要,我也无需裴彦跪下赔礼。” 裴乾冷冷看着他。 谈淇没有再退让,“殿下,我谈淇是死过一次的,我吃了这么多苦才回到东宫,凭什么谈轻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对你那样你还求他做太子妃,我为何不行?别忘了,你最苦最难的时候,身边只有我一个人。” “太子殿下今日能重回东宫,也是我谈淇求来的!” 他没再多说,转身拂袖而去,周景行退出殿门外,谈淇没有发现,面色阴冷步伐匆忙。 书房内很快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殿中宫人跪了一地,裴乾怒喝着让他们滚下去,周景行只听了一耳朵,便步态从容地离开了。 东宫一地鸡毛不打紧,只要太子殿下愿意听话。 出京第五日,谈轻和裴折玉碰上了一次刺杀,人是冲着裴折玉来的,在他的茶里下了毒。 谈轻嗅到味道不对,当场就让人将那个人拿下。 这也是真正开始动刀子的刺杀,茶棚里到处是血,谈轻愣住了,便被裴折玉带回马车上。 重新出发时,谈轻一路无言,心不在焉地趴在车窗口看路过的风景,裴折玉便在背后抱住他,丹凤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侧脸。 “轻轻害怕了?” 谈轻恍然回神,回头看他,慢慢摇头,“不是。” 裴折玉手臂环紧他的腰身,又看着他的眼睛问:“那轻轻是否觉得,我今日有些太残酷了?” 谈轻又是一愣,“什么?” 裴折玉全无方才下令全杀了那些刺客时的淡漠冷静,丹凤眼反倒有些紧张地看着谈轻。 “我以为轻轻不说话,是觉得我下令杀人不好。” 谈轻眨巴眼睛,笑出声来,“我不是在想这个,再说了,他们是奔着杀你来的,你今天放过他们,对他们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我也被迫杀过人,我知道这种感觉不好受,不过我确实不喜欢杀人,所以有点闷,不太想说话,也有点担心你。” 裴折玉松了口气,低头在他柔软的颈侧蹭了蹭,“没事就好,轻轻担心我什么?怕他们再来?” 谈轻被他抱得太紧,肚子被勒得有些难受,伸手推开他好看的脸颊,“热!我就是担心你已经暴露身份,赔钱货肯定不会让你顺利回到凉州,我们接下来就更该小心了。” 裴折玉不怕热,仗着他力气大了些,紧紧抱着谈轻不放,黏着谈轻说:“我们人多,不怕。” 谈轻笑叹道:“每次经历刺杀,我们的人也会有损伤。刚才向圆擦伤了胳膊,我已经让小白给他包扎了,还有唐十九,他太闹腾了,你派人看紧他点,到凉州前一个都不许丢。我们还要多久才能到凉州?” 裴折玉点头应下,“都听你的。已经走了将近一半的路程,再有个七八天就能到凉州了。” 已经走了一半路程,谈轻感觉这一路上说漫长也漫长,说快也快,到底也只是叹息一声。 “好吧。” 六月日渐炎热,坐马车赶路本就是件辛苦的事,裴折玉伤口有些发炎,却也没有更好的条件好好休息,还要整日腻在他身边。 谈轻心中是既甜蜜又苦恼。 第一场刺杀开始,他们一路上就没消停过,谈轻便让人提前将他们带上的枪取出来备用。 又过了两日,越往西北去,天气也越发干燥炎热。 裴折玉肩上的伤反复发炎,洛白手里没有他要的药,只能先停下来,混进城里买药材。 这日谈轻便陪裴折玉待在山里,因为一路上没休息好,伤也没有养好,裴折玉有些许发热,昏昏沉沉地靠在谈轻怀里闭眼假寐,谈轻就给他打扇,跟他说自己在宫里的事。 洛青洛白兄弟两人连夜进城,他们便在山里驻扎,等到次日午时,两人就骑马回来了。 给裴折玉煎药换药,让裴折玉服下后,裴折玉才真的睡下了,谈轻心疼他带伤回来还一路折腾,下令让大家今日先原地休息一天。 夏日天黑得晚,众人在山里点起篝火,裴折玉中途醒过两回,药效起来了,精神恢复得还不错。谈轻扶着他喝了两口水,两人便下了马车,坐在篝火边上看着向圆烤鸡。 刚坐下来,唐十九就从远处跑过来,“殿下,王妃,在河边抓到两个跟踪我们的姑娘!” 裴折玉看谈轻好奇,便代他问话:“什么姑娘?” 唐十九看向边上的洛青洛白,“那两个姑娘里有一个受了伤,说在城里看见了王妃身边的侍卫才跟过来的,没有恶意,只是想求我们带她们一程,她还问王妃在不在。” 谈轻指向自己,“我?” 他还在想自己认识的姑娘有谁会追到这里来,裴折玉看他一眼,起身道:“我去看看。” 谈轻忙扶住他,“我也去。” 裴折玉便改口道:“带过来。吩咐他们小心点。” 唐十九应声跑了出去。 谈轻看向裴折玉,没说话,裴折玉就明白他的意思了,面不改色地说:“我只怕是陷阱。” 谈轻笑说:“那我们小心点。” 裴折玉眨了下眼,温声应好。 不多时,李二就带着几个人和唐十九将那两个姑娘带过来了,夜里的山林里黑漆漆的,走得近了,才看清楚那两个互相搀扶的姑娘都穿着布衣,脸上也像抹上了锅底灰,看去都灰扑扑的,双手却格外干净。 谈轻还没看清她们的模样,她们就先认出了谈轻,矮小一些的姑娘声音激动地几乎快哭出来,“七表哥,七表嫂!是我,陆锦!” 听见这声音,谈轻也是一愣,待两人近前,看清楚陆锦的脸,谈轻这才敢确定就是她。 “是……陆郡主?” 陆锦扶着个子比她高许多的姑娘想上前,却被李二拔刀拦下,陆锦大抵是吓怕了,急道:“别!我是自己人!你看王妃认得我的!” 裴折玉递了个眼神过去,李二才带人退后,彼时陆锦松了口气,才扶着人含泪直奔过来。 “我就说今天城里看见那两个人肯定是七表嫂身边的人,果然没错!”陆锦喜极而泣,急道:“七表嫂,你们有没有带大夫过来?宋道长为了保护我受伤了,你们快救救她!” 谈轻迷茫地走了过去,闻言却愣在原地,看向陆锦搀扶着的那个高个姑娘。在篝火照明下,即便她们故意涂花了脸,陆锦扶着的姑娘脸色也难掩苍白,五官眉眼都很熟悉。 “这是……宋道长?” 陆锦连忙点头,宋瑜果然伤得不轻,意识模糊,近了谈轻面前,见到他和裴折玉才反应过来,迟钝地拱手行礼,“隐王,王妃……” 话还没说完她突然闭眼倒下,陆锦忙不迭扶住人,奈何她自小娇生惯养,力气不大,谈轻只好在边上帮忙扶住宋瑜手臂,一块将宋瑜扶到篝火边躺下,谈轻忙回头喊人。 “小白,快来看看!” 洛白应声过来,执起昏迷过去的宋瑜手腕给她把脉。 陆锦眼巴巴看着他,急得连一个呼吸也等不下去。 “怎么样?” 谈轻与裴折玉对视一眼,二人眼里都有些惊疑,他轻咳一声,索性直接问陆锦:“宋道长怎么伤得这么重?还有,她是……姑娘?” 陆锦原本忍着眼泪没掉下来,闻言泪珠子没挂住,在她抹了灶灰的黑脸上划出一道白痕。 “是啊,她居然是个姑娘!” 第204章 陆锦实在很难不伤心,她是痛心疾首垂头顿足,万分哀叹,“我的道士哥哥变成姐姐了!” 谈轻抽了抽嘴角,跟裴折玉对了一眼,虽然从郡主的角度看很惨,可他也很难忍住不笑。 第448章 还好在陆锦越想越难过,扯开了嗓子哭之前,洛白轻咳一声起身说:“宋道长手臂上的刀伤太长,止不住血,怕是要用针缝一下。” 陆锦立刻收了哭声,抹了眼泪催道:“那你快缝啊!” 谈轻与裴折玉相视一眼,吩咐道:“清一辆马车出来给宋道长和郡主,小白,人就交给你了。” 向圆和洛白即刻应声。 陆锦也顾不上哭了,紧张地跟着几人将宋道长送到马车上,谈轻没有过去,宋道长是女儿身,有向圆和郡主在帮忙打下手,还有洛白就足够了,他与裴折玉在原地等候。 但宋道长是姑娘这事,谈轻还是挺震惊的,“没想到宋道长居然是姑娘,她这藏得太深了……也不知道谈夫人知不知道这件事。” 裴折玉拉着他在篝火前坐下,丹凤眼映着火光,晦暗不明地看着谈轻,“我记得宋道长曾在宫宴中救过落水的谈小公子,也帮过轻轻一些忙,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她和郡主。” 谈轻思索道:“我知道赔钱货要复立太子时派人去通知过宋道长,想来郡主是怕赔钱货重提当年的婚事,这才逃出京城。也不知道她们路上经历了什么,应该吃了不少苦。” 裴折玉道:“郡主是陆昭的亲妹妹,自成郡王受降后,如今是驻军宁川的陆昭手握兵权,裴乾极有可能会为了拉拢他与郡主完婚。不说郡主与轻轻的交情,还有叶先生在,轻轻可是要带她们一起上路?” “可以吗?”谈轻没有马上做决定,谨慎地问裴折玉:“宋道长帮过我,也算是谈夫人的人,我们要去凉州,谈夫人也还在凉州,带宋道长去应该没关系,就是不知道郡主是想去宁川找她大哥还是先去凉州。” 裴折玉轻笑一声,牵起谈轻的手,“轻轻开口,我怎么可能不同意?郡主既然逃出来,想来是依旧不愿意做太子妃,她若开口,我自然会同意派人送她去宁川,我虽然有心反了朝堂,却不想和陆昭和叶先生为敌,也不想让轻轻在我们之间为难。” 谈轻怔了下,抱住他的手说:“如果真的要打起来,我当然是站在你身后的,我觉得叶老师不会为了赔钱货的朝堂跟我们敌对的!” 裴折玉揉了揉他脑袋,笑道:“我们了解叶先生,却不了解陆昭。不过至少如今我们还不是对手,何况还不知郡主如何打算,就算她要走,我们派人护送她去宁川也白赚一份人情,日后的事日后再说吧。” 谈轻心想也是,趁着燕一和洛青都在烤鸡,他挨近裴折玉偷偷亲他脸颊。裴折玉有些惊讶,因为在外面谈轻最多跟他拉拉手,别看他往日大大咧咧,有时候脸皮又很薄。 谈轻被他看得白皙的脸颊慢慢染红,“看我干什么?” 裴折玉看着他问:“只是有些好奇,轻轻为何亲我?” 他就这么大声说出来了?谈轻下意识看向还在对面的洛青和燕一,这二人也不知道是装听不见还是真没听见,自顾自低着头做事。 谈轻估计是装没听见,耳尖通红,理直气壮地看着裴折玉,反问:“想亲就亲,怎么了?” 裴折玉莞尔一笑,月光与篝火光照映在他俊美的面容上,丹凤眼中霎时间好似冰雪消融,透出几分艳丽,叫谈轻一下看直了眼。 裴折玉微微侧首靠近他,也很是照顾他不算厚的脸皮,压着嗓音笑道:“没怎么,轻轻喜欢,那想亲就亲,还想要再亲一口吗?” 谈轻舔了舔嘴角,眼神坚定地摇头,“勾引我。” 裴折玉眨了下眼睛,轻声笑问:“不喜欢吗?” 谈轻抿嘴不语。 裴折玉笑了笑,低头靠近他,不料谈轻不知道在哪儿掏出来一个青果子先塞到他嘴边。 裴折玉丹凤眼里有些困惑。 谈轻道:“吃水果,养好伤,你想干什么都行。” 裴折玉无奈地拿过野果坐回去慢慢啃,谈轻支着下巴坐在旁边看他,桃花眼笑盈盈的。 过了许久,陆锦才回来,脸颊已经在河边洗干净,白净面容上不施粉黛,有些许憔悴。 谈轻给她留了一些野果和烤好的鸡肉,让她先垫垫肚子。陆锦道了谢,接过野果小口啃着,才发现裴折玉不在,“七表哥走了吗?” 谈轻道:“他身上有伤,喝过药睡下了。郡主有事跟我说也是一样的,宋道长怎么样了?” 裴折玉不在,陆锦还轻松些,塌下肩膀啃了一口野果,先叹了口气,“她没事,洛白小哥已经帮她上药包扎好了,向圆帮忙看着。这次要多谢七表嫂帮忙,要是没碰见你们,我就要去官府,跟那些人回京了。” 谈轻问:“出什么事了?” 陆锦说:“那天收到七表嫂让人送来的消息,废太子的人后脚就到了,还是我的侍女跟我换了衣服,才让我跟宋道长逃了出来。我回去找过爹娘,可听说他们已经在筹办婚事,要我嫁去东宫,我不想嫁给太子,所以才求宋道长带我去宁川找我大哥。” 谈轻有些惊愕,“东宫的人这么快就动手了?” 陆锦抓紧野果,闷声道:“我这一路逃出来,碰到过爹娘派来的人,还有很多东宫派来抓我的人,他们都让我认命,我当年宁肯出家祈福也不愿嫁裴乾,这次当然不会嫁他!那些人一直追着我们,她就是为了保护我才受了伤,可我没想到她是……” 谈轻也能猜到她想说什么,看她欲哭无泪的样子,迅速转移话题,“那郡主之后有什么打算?若你想去宁川,我家殿下说过可以派人护送你去,宋道长交给我们大可放心。” 陆锦愣了下,“我不能带上宋道长一起去宁川吗?” 谈轻笑道:“宋道长与我一位长辈相识,又救过我几回,如今她受了伤,于情于理我都不能坐视不管。郡主想带她去宁川只怕也不方便,她身上有伤,恐怕暂时离不开大夫。” 陆锦低下头啃了一口野果,犹豫不决,最后咬着唇叹息一声,跟谈轻说:“那我也跟你们一块去凉州吧,她是为我受的伤,没看到她伤愈我放心不下,何况你们也不顺路。等我到凉州落脚后,我就给大哥写信,让他派人来接我,绝不给你们添麻烦。” 谈轻依旧和气地说:“郡主不必跟我们客气,你大嫂可是我的叶老师,你想跟我们去凉州我是欢迎的。等到了那边安定下来,我就给叶老师写信,让他派人过来接你回去。” 陆锦满脸欣喜,又很是庆幸和感激,“谈轻,我就知道我没有看错人!谢谢你愿意帮我!” 看她总算是放松地笑了,谈轻也笑了起来,“其实我早就想说了,郡主直接叫我名字就是,我们也算是朋友,我家叶老师还嫁给了你大哥,自家人不必客气。不过郡主如此关心宋道长,看起来是不生气了?” 陆锦挠挠脸颊,别开脸说:“那你也直接喊我名字,不用叫我郡主,听起来怪客气的。不过七表哥在时我还是要喊表嫂,我有点怕七表哥……至于宋瑜,我本来也没有很生气,她女扮男装混进钦天监自然有她的苦衷,我就是可惜我的道士哥哥。” 她支起下颌,又啃了一口野果,笑叹道:“不过她本来就拒绝过我很多次,我也没有很喜欢她啦,所以她也不算是骗我。现如今道士哥哥变成姐姐,我反而更欣赏她了。” 谈轻心说陆锦不愧是丈夫还在就明目张胆养了面首的建安长公主养出来的,确实心大。 他也没好意思多问,安抚陆锦几句,见夜深了,就让她先回去好好休息,明日就出发。 陆锦也担心马车上还没醒的宋道长,用荷叶包着一些野果,又拿了水,就跑回了马车上。 这应该是怕宋道长饿了? 谈轻笑了笑,也回了裴折玉所在的马车,走近时特意放缓脚步,小心翼翼地爬上马车。 马车外只挂了一盏灯笼,马车上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谈轻掀开帘子,才有微弱的灯笼光照进来,裴折玉正支着额角靠在茶几上打瞌睡,往日冷淡的丹凤眼紧阖着。 夏夜燥热,山林里还多蚊虫,马车里放了驱蚊虫的香包,浓烈的药草味完全盖过檀香。 谈轻看他睡着了,才暗松口气,慢慢挪进车厢里,将车窗打开,让外面的风能吹进来。 夜间山间风凉,很快吹散了马车里的闷热,就着从车窗洒进来的几缕月光,谈轻蹲在裴折玉面前看着他的睡颜好一阵。裴折玉的眼睛最好看,看人总透着几分冷,睡着时阖上丹凤眼,不似白日那样冷厉。 即使在一起这么久了,跟裴折玉日夜相对,谈轻还是时常会为裴折玉的美貌心动,有时会觉得,这人漂亮又脆弱,像蝴蝶一样。 谈轻会不放心让裴折玉离开,怕他在外面会出事。 可去了一趟北边回来,裴折玉已经悄然成长起来,他不再是蝴蝶,而是锋芒毕露的利刃。 但在他睡着之后,他俊美的面容看去竟有几分温软,让谈轻很想上手捏一捏他的脸颊。 事实上,谈轻也确实没忍住动手了,正要碰到他的脸颊,手腕忽然被抓住,裴折玉那双幽冷的丹凤眼随即睁开,眼底含着笑意,薄唇微扬,“轻轻这是打算对我做什么?” 第449章 谈轻眨了眨眼,有些不满地看着他,“你脸上有蚊子,帮你打蚊子啊。你怎么还不睡?” 裴折玉没说信不信,揉了揉谈轻脑袋,便坐起来,未束起的长发散落肩头,垂至胸口,钻进了微微敞开的衣襟里,里面包扎的纱布若隐若现,谈轻看见后立马紧张起来。 “伤口又疼了?” 裴折玉摇头,拉着谈轻坐在腿上,“方才收到消息,皇帝已下旨为太子与陆郡主赐婚,下月初九,就是迎太子妃入东宫的日子。” “啊?” 谈轻惊疑道:“狗皇帝都已经被控制了,这旨意是赔钱货自己下的吧,可郡主已经跑了。” 裴折玉揽住谈轻后腰,嗯了一声,“离下月初九还有半个多月,他们势必会尽早抓到郡主,为了笼络住陆昭,裴乾也是费尽心思。” 谈轻说道:“可他一定想不到,郡主在我们这里。” 裴折玉笑着亲了亲谈轻脸颊,“郡主方才怎么说?” 谈轻刚从外面回来,身上热得很,不太想跟他黏在一块,缩了缩脖子往后避开,“郡主说先送宋道长去凉州,等她好起来再去找她大哥陆昭,到时候我给叶老师写信就是了。” 裴折玉点头,又追逐上去吻住谈轻。谈轻嘴里泄出一声轻哼,扶住他手臂说:“小心伤!” “不碍事。” 裴折玉像是不喜欢谈轻躲他,伸手扶在他后颈上,硬是将谈轻带回来,紧紧地扣在怀里不放,他向来温柔,今夜竟有些急躁强硬。 谈轻怕碰到他的伤,不敢动,便半推半就由着他。 昏暗的车厢内寂静良久,忽而响起一阵被压抑的急促喘息,谈轻将脸埋在裴折玉左肩上,一只手扶着车窗窗棂,双眼濡湿泛红。 “你今晚……又怎么了?” 裴折玉低头在他精致的喉结上轻咬了一口,哑声道:“京中传信出来,说裴乾找到了一个长得很像你的少年,带入东宫,封为侍君。” 谈轻有些难受地咬住了下唇,脸颊绯红,幽幽斜了裴折玉一眼,“你连这种醋都要吃吗?” 裴折玉也不吭声,只抬头亲了亲谈轻耳垂,将他发冠上的朱雀簪摘下来,浓长的黑发如瀑倾泻而下,叫谈轻不舒服地咬住他耳朵。 “热!” 裴折玉不躲也不喊疼,只说:“回到凉州就好了。” 在这种时候裴折玉还磨磨蹭蹭的,急得谈轻红眼瞪他,“我是叫你快点!你想热死我吗?” 裴折玉手掌拍了拍谈轻后腰,慢条斯理地说:“裴乾还给那个少年侍君赐名,叫他,阿轻。” 大半夜的,非要卡在这不上不下的时候说别人的事,谈轻受不了了,伸手揪住他的耳朵。 “你到底有完没完!” 看谈轻是真的要生气了,裴折玉闭上嘴,捧住谈轻脸颊,温柔而又强硬地吻住他的唇。 谈轻咽喉泄出一声闷哼,扶在窗棂的手指用力收紧。 就算开着车窗,吹着山风,马车里依然热火朝天。 谈轻出了一身汗,碎发湿漉漉地黏在脸颊,累得连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仍记得小心避开裴折玉的伤处,靠在他肩头平复气息。 裴折玉搂着人顺气,薄唇绯红,嗓音沙哑,眸光阴沉,“裴乾知道我留了人在京中,故意演给我看,以为找一个替身来,就能恶心到你我。可他这么做,谈淇也不会安生。” “哦……” 谈轻餍足地眯着眼趴在他肩上,“渴了,要喝水。” 裴折玉收敛起眼底的杀意和不满,二话不说在角落找到水壶,倒了一杯水送到谈轻嘴边。 谈轻从他怀里站起来,细长双腿微微颤抖,赤脚踩在车厢地板上,夺过水杯一口喝完,还嫌不够,又喝了两杯凉水才勉强解了渴。 这么热的天就不适合做事,谈轻热得浑身难受,除下凌乱的外衣,扯开衣襟用手扇风。 裴折玉不错眼地看着他,又说:“他越是这样,就越说明他是在害怕我。再过几日我们就能抵达凉州附近,外公已经派人带兵来接应,到时候,裴乾就奈何不了你我了。” 谈轻嗯了一声,抬手撩开黏着脖子的长发,将被汗水湿透的中衣解开,衣襟拉下肩头时才发觉裴折玉还一直看着,不由老脸一红。 “快睡觉!别忘了,你的伤还没好,差不多就行了!” 裴折玉挑了挑眉梢,识趣地递上手边干净的寝衣,“今夜向圆不在,轻轻不必太过紧张。” 他不说也罢,一说起向圆,谈轻就脸红,夺过寝衣背过身换上,抱怨道:“你还好意思说?都说了你的伤还没好,要好好休息的!” 裴折玉看着他光洁瘦削的脊背,面不改色道:“我今夜确实没费什么力气,也算在休息吧。” 谈轻回头睨他一眼,飞快把衣服换下来,没再搭理他。裴折玉静静看了他一阵,待他将脏了的衣物丢到角落里,在对面背对自己躺下,裴折玉才有自己做得过了的自觉,起身走到谈轻身后,俯身抱住他。 “我错了,别生气。” 谈轻这才翻过身看他一眼,没好气道:“裴乾找替身就找,他就算真的喜欢谈轻,喜欢的也是从前跟他一起长大的那个谈轻!而且你忘了,他哪里有什么真心?要是有,谈淇现在怎么还只是他的东宫侍君?” 裴折玉低头亲了亲他的唇,温声道:“我知道错了,我确实被裴乾影响到了。轻轻疼吗?” 谈轻呼吸一窒,嘟囔了一声没事,往身后挪了挪,将本就狭小的床榻空间让了一半给他。 “夜深了,上来睡吧。” 裴折玉暗松口气,在谈轻身边躺下,谈轻还是有些不放心,叮嘱道:“小心别碰到伤口。” 裴折玉侧身抱住他,“没事。” 夏夜本来就热,外面虫鸣阵阵,两个成年男子黏在一块更热了,谈轻最怕热,可也拿裴折玉没办法,只说:“快点睡吧,我困了。” 裴折玉在黑暗中摸索到原先放在茶几上的折扇,打开来给谈轻扇风,“我白日睡多了,现下不困,轻轻安心睡吧,我给你扇凉。” 谈轻熬夜是熬不过裴折玉的,这人这次回来精气神比从前好很多,白天也确实睡过了,他就没再多说,打着哈欠靠在裴折玉怀里闭眼。 夏日天亮得早,日头刚出来,一行人便上路了。 中途没有歇脚,再次经历了一场刺杀。东宫派来的刺客已经摸清楚他们带了多少人马,这几天来的刺客一次比一次多,但这些人大概也想不到他们手里还有枪,这次刺杀依旧没成,甚至连谈轻面都没见到。 晌午时宋道长就醒过来了,到入夜后在山中露宿扎营时她才得空过来拜见裴折玉和谈轻。 如今已经远离京城,宋瑜有伤在身,也没有回去的意思,便听谈轻的先去找钟思衡汇合。 又过了两天,他们抵达了凉州附近,白日途径一处城镇,陆锦才知道皇帝赐婚的事情。 陆锦对此很是不可思议,她本人都不在京中,太子要跟谁成亲?谈轻才跟她说了裴璋已经算是被太子软禁,那圣旨是太子下的。 陆锦很震惊,但也没办法,只是有些害怕她大哥会被太子利用,想给她大哥陆昭写信。 谈轻问过裴折玉,裴折玉没有阻止,还让人帮忙把信送出去,让陆昭知道陆锦在他这里。 谈轻也趁机给叶澜写了一封信,给他报平安。 他们已经离开京城一段时间了,裴折玉重伤失踪的消息早该传到宁川,而谈轻出京后就没时间再给叶澜写过信,也有些担心他。 今夜他们依旧在城外歇脚,今日裴折玉已经收到消息,明日会有人过来接应他们,而离凉州越近,最该着急的那个人就是裴乾。 也正如裴折玉所料,这一夜,他们也没能安生休息。 今夜的刺客太多,他们带来的三千多人马也有一些损伤。裴折玉没让谈轻下马车,陆锦也宋瑜也被向圆劝说安分地待在马车上。等处理干净时,已经快到凌晨,山风一吹,将林子里浓重的血腥味带过来。 裴折玉吩咐燕一派人给受伤的手下医治,其他人原地休整,便哄着谈轻先回去睡一觉。 谈轻哪里还睡得着,带着脸上挂了彩的唐十九去检查了一下枪和剩下的弹药,还瞧见陆锦紧跟宋瑜身后,在帮忙给受伤的人包扎。 宋瑜是会一些医术的,他只是没想到陆锦会帮忙。 而且陆锦一点也没被吓到,反而跟大家很聊得来,尤其是唐十九,都跟她交上朋友了。 天亮时分,盯梢的人发现山外有一队兵马在靠近,俨然是西北军,裴折玉便命众人启程。 清晨山雾掩埋了昨夜的厮杀与血腥,谈轻打了一会儿瞌睡,闻言精神抖擞地跟上裴折玉。 不过片刻,他们便与山下的兵马接头。透过车窗,谈轻一眼就认出来带头的是身披甲胄的钟惠,他兴奋地笑起来,朝钟惠招手。 双方人马汇合,钟惠与裴折玉、谈轻寒暄两句,便出发去凉州,这一回又走了一天一夜。 第450章 在六月的尾巴,谈轻终于看到了凉州的主城城池。 与京城截然不同的广阔天地下,屹立在黄沙戈壁之间,放眼望去,甚至还能看得见雪山。 谈轻趴在车窗上远远看着凉州城,乌润双眸极亮。 “凉州,我们来了。” 第205章 凉州城远不如京中繁华,却也别有一番特色,天地广阔,叫人心境旷达。入城后,唐十九和陆锦下了马车,在街上到处乱跑,钟惠骑马走在前头,后面是长长的一队兵马,行人也不似在京中那样小心退避,还有人认出马车里的裴折玉,欢呼着隐王回来了。 谈轻黑眸亮晶晶的,趴在车窗看着街上景致,闻声看了裴折玉一眼,“你名气还挺大的啊。” 裴折玉无奈应道:“我也在这里待了快有半年啊。” 谈轻是替他骄傲呢,看来在凉州百姓眼里,裴折玉这个监军做得还不错,他也不吝于夸赞裴折玉,“这半年来辛苦我家隐王殿下了。” 裴折玉丹凤眼一弯,笑了起来,眸光尽是温柔,“辛苦的是我家隐王妃。没有我家隐王妃在京中替我筹备粮草,我也不能专心迎敌。” 谈轻笑了笑,没跟他贫嘴,转头就见唐十九抱着一串葡萄过来,笑嘻嘻地给他递上来。 “王妃,这里的葡萄可甜了!” 谈轻接过道谢,又看向他身后不远的陆锦,叮嘱道:“好,你跟郡主都小心点,别走远了。” 唐十九应了一声,转头又跑去找陆锦,陆锦正在一个卖首饰的摊子前,看样子不太想回马车上。诚然,天这么热,马车上太闷了,走了将近半个月,谈轻也想出去透透气。 谈轻羡慕地看了他们一眼,拿着那串晶莹剔透的紫葡萄放在桌上,裴折玉问:“想出去吗?凉州是我们的地盘,还算安全,有人跟着郡主和唐十九,轻轻不必太过紧张他们。” 谈轻是有些心动的,可他又有点不太放心,“我要是出去了,你是不是也要跟着我出去?” 裴折玉挑眉,“怎么了?” 谈轻就知道自己猜中了,按住他胳膊老老实实坐着吃葡萄,“你伤还没好,给我安分点。” 裴折玉笑道:“伤口已经愈合掉痂,不碍事的。” 谈轻坚定摇头,“你那又不只是外伤,骨头也伤到了,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你给我养好了,现在你年纪轻轻的是不怕,万一落下后遗症,等以后老了多的是你疼的时候!” 裴折玉道:“等我老了,轻轻也还是会管着我的吧?走不动的时候,轻轻就给我推轮椅。” 谈轻看他那期待的眼神,嘴角抽了抽,剥了葡萄皮塞进他嘴里,“以后的事等以后再说,到时你都成老头子了,我才不想管你呢。” 裴折玉顿了下,咬破汁水丰沛的葡萄,丹凤眼看着谈轻,“到时轻轻不管我还想干什么?” 要是在往年,天一热谈轻就能吃上贡果,可这一路因为赶路吃的都是干粮野果,这凉州的葡萄确实很解渴,让谈轻尝了一个嘴巴就停不下来,闻言又没忍住笑起来,往边上挪了挪,远离裴折玉这个醋坛子。 “当然是出门玩啦,看看年轻的美男过过瘾……”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裴折玉抱了回来,将人压在车厢上,丹凤眼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 “过什么瘾?” 谈轻手里的葡萄都掉了,好像沿着地板滚到了车外去,谈轻也顾不及去捡,乐不开支地跟身上浑身仿佛冒着酸气的醋坛子解释。 “当然是眼瘾!你老了我不也老了?我还能干什么?” 谈轻还理直气壮地说:“要是家里的老头子一身病走都走不动,多影响我出去找人玩啊?” 裴折玉听他越说越离谱,低头咬了咬谈轻的唇角,“我现在还没老呢,轻轻也不哄哄我。” 谈轻嘶了一声,想推开他却被扣住手腕往头顶压去,随即被堵住唇舌,谈轻便笑不出来了,挣扎着提醒他,“等……还没关窗……” 车窗很快被裴折玉伸手关上,马车一路进城,直奔卫国公在凉州城的将军府,快到将军府时谈轻才被裴折玉松开,他急忙整理好发冠衣襟,又拿镜子照了照自己的嘴巴。 巴掌大的镜子是玻璃和水银做的,能清晰照见谈轻绯红微肿的唇,眼睛也是雾蒙蒙的。 一看就是被欺负过的样子。 谈轻不由红了脸,瞪向裴折玉,裴折玉依旧镇定从容,帮他将一缕碎发别在耳后,丹凤眼直勾勾望着谈轻的唇,又低头亲了一口。 谈轻立马退开,警告道:“不行!一会儿要见外公!” 裴折玉遗憾地坐回去,看着谈轻对着镜子拿衣袖擦嘴唇,反倒越擦越红,他眸光一暗,哄道:“已经看不出来了,我们下车吧。” 比起他的话谈轻更相信自己的眼睛,抿了抿嘴,才收起镜子,可回头看见裴折玉那殷红的薄唇,冷淡中透着难以言喻的艳丽,叫他心头一热,恨不得马上把人扑倒,忙翻起包袱里的东西,找出来一盒香粉。 “还好,之前为了装病特意买来的香粉还没有扔掉。” 裴折玉看他忙活一阵,打开那香粉盒拿手帕沾了一点,就按住自己肩头,往自己面前怼,虽然不明所以,倒也老老实实坐好。 “这是要做什么?” “别动!” 谈轻小心地将香粉抹在他嘴唇上,均匀涂了一层,好歹盖住了那抹艳色,看去正常很多。 谈轻这才松了口气,又用剩下的余粉给自己擦嘴。 裴折玉这才明白谈轻的用意,也是哭笑不得,不得不说,有些时候,他的轻轻也太害羞了。 正好这时马车停了下来,燕一在外面提醒他们到了。 裴折玉没再多说,看着谈轻收拾好了,才扶着他下了马车,就见到将军府门前的老国公。 许久不见,谈轻心中也挂念着老国公,激动地拉着裴折玉走过去。老国公也拄着拐杖走了过来,还未近前便躬身朝裴折玉行礼。 “恭迎隐王殿下,隐王妃。” 看他腿脚仍有些不便,裴折玉忙扶起老国公,“这段时间本王不在军中,辛苦国公爷了。” 谈轻跟着把人扶起来,半年不见,老国公好像没什么变化,就是看去苍老了一些,看得出来,年初那次昏迷,他伤得还是很重的。 老国公摇头,“殿下和王妃安全回来就好。”他又看了眼谈轻,赫然松了口气,“长大了。” 谈轻顿了顿,小声说:“外公的身体却更差了。” 老国公笑道:“臣老了。” 将军府门前人多,不便叙旧,加之老国公腿脚不便,裴折玉很快便下令带人进去,他带来的三千人马,钟惠会带去安排,陆锦和伤势未愈的宋瑜则跟着他们住进了将军府。 老国公也不是那么心急的人,知道裴折玉和谈轻赶路回来辛苦,让他们先回房歇一下。 谈轻便跟着裴折玉去了他在将军府的房间,他是隐王,将军府最好的院子都让给了他,实则裴折玉虽与卫国公坐镇凉州,这半年来与漠北打仗时他时常会去前线,这院子里其实没太多裴折玉留下的痕迹。 也就是这段时间暂时停战谈和,老国公才在将军府多休养一阵,也坐镇凉州等隐王回来。 正如裴折玉所说,凉州没有谈轻以为的热,比起京城要凉快很多。向圆正带着几个小厮将谈轻的行李搬进房间里,裴折玉便和谈轻坐在堂屋里喝茶,床后是一小片青竹,午后清风徐来,吹得人很是舒服。 赶了将近半个月路,总算能坐下来好好歇歇了,谈轻伸了个懒腰,好奇地打量着院子。 裴折玉将他面前空了的茶杯满上,“钟叔说福生运粮去了,要过几天才能回来见轻轻。” “他都做上运粮官了?”谈轻既吃惊又莫名自豪,“看来他在这边混得比我在京城好多了。” 裴折玉笑道:“福生肯吃苦,又听话,外公也很看重他,让人专门带着他,这次运粮去北边不会有事。轻轻也很厉害,你在京中无需上阵杀敌,可处境未必比福生要好。” 谈轻被他哄得挺乐呵的,拿过茶杯抿了一口,“你别夸我了,福生没事就好,对了,刚才我在街上看到了红薯?”他又放下茶杯,挑眉看向裴折玉,“看来你们种得挺好的?” 裴折玉点头,看着谈轻的眼神竟有些骄傲和欣慰,“年初我出发前也留了一些人在朝堂,本就是担忧裴璋会扣押粮草,没想到裴璋根本不买账。还好轻轻几次替我们催粮草,还自己筹备了几批粮草送过来为我们解燃眉之急,怕是花费了不少银钱吧?” “四月时,轻轻派人送来的红薯土豆都已经让人种下了,也已经收获了一茬,目前看来,短时间内还是足够凉州的军户自给自足的。”裴折玉却没有很高兴,“只是若再与漠北打起仗来,这些粮食还是不够的。” 谈轻道:“我之前将侯府的嫁妆转移出京,这次也带出来了,正打算交给谈夫人处理。还有我们走时老六帮裴彦带来的那一匣子银票,我托裴彦的商行和赵希声在南边介绍了几个富商,我们可以找他们换米粮衣物和药,其他军需的话只能再想办法。” 第451章 他想了想,遗憾地说:“可惜养猪场没办法带走,我今年还多养了很多猪,现在就算你们种上红薯和土豆,能勉强填饱肚子,没有肉吃也很难受,要不我再在这边开个养猪场?不过这里好像不太适合开养猪场,那就养牛养羊?我听说还有养马的?” “慢慢来吧。” 裴折玉握住谈轻手背,叹道:“若是没有轻轻帮忙,我少不得又要为这些操劳一阵子。” 谈轻斜他一眼,“你跟我还客气什么?再说了,银票是裴彦给的,以后我们是要还的。” “我记得的。”裴折玉丹凤眼里闪过一丝异色,又道:“不过谈夫人近来不在凉州城,轻轻只怕是找不到他的,只能等他回来再说。” 谈轻有些意外,“他不在吗?” 裴折玉点头,“他有事出城了。” “好吧。”谈轻也不着急见钟思衡,“那等他回来,我再将镇北侯府的那笔银钱交给他吧。” 裴折玉点头,看向谈轻雪白的颈侧,只见到一根金猪挂坠的红绳,又问:“先前给轻轻送的生辰礼物,怎么一直没见你带在身上?” 谈轻被他问得一愣,“你送的酒吗……我带身上?” 裴折玉也是一愣,看着他道:“轻轻没有打开过?” 谈轻眨巴眼睛,“那不是酒吗?” 看他这反应,裴折玉哪里还不明白,随即笑出声来,又有些懊悔,“早知就不放在酒壶里了,本以为轻轻对酒有兴趣,总会打开的。这次过来,轻轻有没有把那酒带出来?” 谈轻也不傻,这么一听那酒壶里真不是酒,那他岂不是要错过裴折玉真正送他的礼物了? 他立马跳起来,跟裴折玉说了一声等等,就跑回房间里找向圆。还好他出京时以为裴折玉真的出事了,很多裴折玉送他的东西都带上了,那酒壶也还在他放金猪的箱子里。 谈轻小心翼翼地抱出那个不大不小的瓷白酒壶,飞快回到堂屋,裴折玉还坐在那里等他。 谈轻被他含笑的目光看得脸红,将酒壶放到桌上,怪不好意思地问他:“这里面是什么?” 亏他还以为当时裴折玉只给他送了一壶酒,为此几天睡不好,在想裴折玉送酒的用意。 偏偏没想过打开! 他想着毕竟是酒,打开怕走味,就要等裴折玉回来。 裴折玉看他小心的模样不由失笑,“轻轻打开看看。” 谈轻刚才抱起来掂量时就感觉这酒壶里沉甸甸的,但似乎不是水,裴折玉发了话,他就赶紧将酒壶的封口打开,察觉裴折玉仍在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他的脸颊立马红透。 “我当时很担心你们,裴璋又把我禁足了,我都没心情过生日,你在信上说是酒我就信了。我是想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喝的。” 他说着没忍住抱怨裴折玉,“你还在信上说是什么天山的雪水酿成的烈酒!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酒量差得要命,喝一小杯就要倒的。” 裴折玉笑叹道:“往日去什么宴会,我见轻轻总想尝尝酒水,便以为你会喜欢酒,没有在信上告诉你,也是想让你看见时惊喜。” 到底是谈轻自己忽略了,他惭愧道:“好吧,我就说你为什么会送我酒,上回你给我灌酒还是在三年前,灌醉我你就扔下我跑了。” 这下轮到裴折玉心虚了,他轻咳一声,拉过谈轻的手,“那是我以前糊涂了,以后不会了。” 谈轻道:“我知道。” 他撕开将酒壶上的红封撕干净,拧出来木塞,没费太大力气,就见到了满壶模样与珍珠有几分相似的米色小粒,眼睛登时瞪大了。 裴折玉解释道:“几个月前碰到一个西域来的商人,在他手里买了些种子。那个人说,这种子可以种出来很香甜的粮食,我想着轻轻之前不是一直有心派人出海找新的作物吗?就买下来送给你,就算不能种出来,这种子也还能看,轻轻喜欢吗?” 谈轻这才回神,惊喜地抓住他的手臂,“这是玉米种子!确实可以种出来很香甜的作物!” 他激动地倒出来一些,酒壶壶口仅有拳头大小,不深,里面的种子大抵也只有一斤左右,大概是因为放了太久,有些掉粉,也不知道有没有蛀虫。谈轻是又心疼又后悔,小心地捧起一把玉米种子检查起来。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我当时怎么没想到打开看看?要是早点种下来,现在应该已经快成熟了……你买到的玉米,就只有种子吗?” 裴折玉点头,“怪我,早知道就直接在信上说了。” 谈轻有些失望,又摇头说:“不怪你,怪我自己,你不在家,我心情不好,也不想喝酒。” 裴折玉笑着揽住他,“如今我们都安全了,今夜轻轻想喝酒的话,我这就让人去准备?” “也行。” 谈轻满心满眼都是手上的玉米种子,“这种子都是干净的,我明天就试着把它种出来。” 裴折玉似乎有些不满他眼里都看不到自己了,握住他捧着玉米种子的手,说道:“轻轻不如先将这些种子全倒出来,看看底下?” “底下还有什么?” 谈轻被他提起兴趣,但动手前还是在桌上先铺了一块手帕,才慢慢将玉米种子倒出来。 倒到一半的时候,酒壶里滚出来一个杏色的锦囊,小小一个,能轻易从壶口出来。谈轻放下酒壶,将那杏色的小锦囊从玉米粒堆里的扒拉出来,拍掉上面的碎粉,疑惑地看了裴折玉一眼,低头将锦囊打开。 “这又是什……” 他已经打开锦囊,看到了里面的东西,那是一块鎏金华美的圆镜,刻着黄道十二宫,盖子可以打开,背面是雕了一只小金猪,另一面刻着南北朝向,有一根会动的金针。 “这是指南针?” 谈轻有些意外,也有些窘迫,“怎么又是小金猪?” 裴折玉握住他的手,指腹摩挲着背面浮雕的小金猪,“在大漠很容易迷失方向,指南针是必需品。我那时也不确定自己会在这里待多久,但轻轻也说过想到西北看看,就让人做了专属于轻轻的指南针。带上指南针,以后去了沙漠,轻轻就不容易丢了。” 他偏头问谈轻:“不喜欢小金猪吗?这是我做的。” 谈轻哪里还能说不喜欢,又低头看看小金猪浮雕,“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这一手?现学的?” 裴折玉问:“真的不喜欢?” 谈轻不明白,“没有不喜欢,但为什么是小金猪?” 裴折玉抱着他笑道:“因为轻轻就是我的小金猪。” 谈轻原本心里还有点感动的,闻言目光幽幽瞪他。 裴折玉也就不再逗他,侧首亲了亲谈轻嘴角,“轻轻喜欢小金猪,我给轻轻的指南针也要有小金猪,说好年年都送你小金猪的。” 谈轻盖上盖子,思索道:“我也没有很喜欢小金猪,但是你亲手做的,我只好收下了。” 他又看了眼门外,向圆等人都在卧房那边收拾东西,侍卫也在院里守着,门前没有人。 裴折玉看在眼里,“怎么了?” 谈轻轻咳一声,抿紧嘴角勾住裴折玉后颈,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你这两份礼物都深得我心,快说,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奖励?” 裴折玉扶住他后腰,好笑道:“送礼还能拿奖励?” 谈轻问:“你就说要不要吧?” 裴折玉这才确定他是真的高兴,就是嘴上不肯说,暗松口气之余,又有些无奈,低头亲了亲他脸颊,说道:“外公让我一会儿过去,想来是军中有什么事情想要跟我交待。” 谈轻难得来了兴致,他居然这样推辞?谈轻撇了撇嘴,坚决勾住裴折玉的脖子不撒手。 “那你动作快一点吗,反正房间还没有收拾好,就在这里,一炷香?一盏茶?够了吧?” 有时谈轻的大胆也会叫裴折玉震惊,他看了眼敞开的大门,环住谈轻后腰的手臂收紧,“一盏茶结束?轻轻未免也太小看我了。” 谈轻才不管他怎么说,冲他笑了笑,抬头亲他嘴唇。 “快来呀,玉哥哥。” 裴折玉呼吸一紧,抱着谈轻到门前将门关上,便将人抵在门板上,低头用力吻住他的唇。 谈轻闷哼一声,喉间泄出一声轻笑,双手环上他的脖子,轻轻抚摸着他脖子上的伤痕。 过了将近一个时辰,裴折玉才抱着谈轻回到收拾妥当的卧房里,换上衣物去见老国公。 谈轻在床上瘫了一会儿,又拿出酒壶里的玉米种子检查一遍,等向圆叫人送热水过来他才收起玉米种子,也小心而珍重地将指南针放在枕头下,然后乐颠颠地跑去沐浴。 这小半个月一直在赶路,一开始还能在驿馆投宿,后来一直有刺客,他们也没再进城,如果要沐浴,谈轻得趁夜深让人打水回来,在简易搭起来的帐篷里简单冲洗一下。 难得可以放心泡个澡,谈轻觉得自己可以泡到天长地久,反正如今天气热,水凉了也没关系,可刚泡了一会儿房门就被人打开,吓他一跳,回头见是裴折玉才松了口气。 第452章 “你不是刚走吗?” 裴折玉从容上前,看着谈轻懒洋洋趴在浴桶上的模样,弯唇笑了笑,“就是说说之后的打算,没什么事,外公就让我回来照顾你。” 谈轻是真的懒得动了,趴在浴桶边昏昏欲睡,也不介意露出脖子和手臂上暧昧的红痕。 裴折玉笑问:“困了?” 谈轻冲他伸出双手,“困。” 裴折玉当即意会,笑叹一声,抱着人起身,用干净的毯子裹住,便抱回床上去,温声道:“困了就睡一会儿,睡醒了晚上烤全羊。” 听他这么说,谈轻馋得舔了舔唇,跟裴折玉说:“明天我就把玉米种上,你给我找块地。” 裴折玉一口应下,丹凤眼含着温柔笑意,俯身亲了亲谈轻眉心,“后院你想种就种,要是地方不够,就种到大营那边的军田里。” 谈轻笑着抓住裴折玉的手指,叹道:“其实不论是谁做皇帝,只要天下太平,百姓丰衣足食,我就心满意足了。裴折玉,如果你想做这样一个皇帝,那我会拼尽全力帮你。” 裴折玉握住他的手指,“为何突然说起这种话?” 谈轻摇头,“就是想告诉你,我会一直陪着你。” 裴折玉莞尔一笑,捏着谈轻手心道:“我知道。” 谈轻困乏得厉害,裴折玉陪在身边,他很快就安心睡着了,再醒来时天快黑了,裴折玉叫他起来。谈轻惦记着他说过的烤全羊,飞快收拾好自己,跟着他去前院里吃饭。 其他人都先到了,唐十九围着正在烤的羊转,向圆和燕一、温管家都在,洛青和洛白在钟惠和国公爷跟前回话,陆锦摇着团扇跟在换上朴素衣裙眉目英气的宋道长身边,一个笑容娇艳,一个冷静却暗藏温柔。 人多热闹,花藤下还摆着几篮鲜果,闻见烤肉香气,谈轻立马牵着裴折玉过去,美美地吃了一顿羊肉,喝了点小酒,两人便回房歇息,隔日一早天刚亮,谈轻就起来了。 凉州这边什么都缺,缺人才缺军需,一切需要从头开始,他也要赶紧把玉米种起来了。 凉州城的风沙吹不到京城,隐王和隐王妃顺利回到凉州的消息,却在五日后传入了宫中。 谈淇收到消息时气得摔了满桌瓷器,听闻太子昨夜在寝殿又召了新来的侍君侍寝,至今那侍君还伴在寝殿,谈淇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披上华美的红袍,便匆匆赶过去。 东宫宫人皆知谈侍君在太子面前有多得宠,即便几次三番惹恼太子,太子也没有发落过他,故而这次闯入寝殿也没人敢阻拦谈淇。 刚进去,谈淇就见到了太子裴乾,和几乎依偎在他怀里、眉眼与谈轻有几分相似的少年。 谈淇捏了捏拳头,大步上前将那少年手中的杯盏挥开,“凉州传回消息,隐王和谈轻已经进了凉州城,他们这几日招兵买马,却迟迟没有回应朝廷,这是要造反了!裴乾,你现在还只是太子,皇位还不一定是你的,你怎么还有心情在这里喝酒?” 裴乾满身酒气,眼睛通红,俨然是一夜宿醉,到嘴边的酒没了,他也没管,自顾自在桌上提起酒壶倒酒,“从刺杀失败的消息传回来时,你不早就该猜到他们回到凉州了吗?至于老七造反,迟早的事罢了。” 裴乾喉间发出一声轻笑,听不出什么意味,将酒盏斟满,便拿起酒杯接着喝,谈淇怒火烧得更盛,夺过他手里的酒杯砸在地上。 “那你倒是想想办法!他们反了,你还能做皇帝吗?” 裴乾约莫清醒了几分,抬眼看他,眼里满是红血丝,眼神也颇为阴沉。他身旁那小侍君见状便扶住他说:“谈侍君莫气,殿下也是心中不快。昨夜有消息传来,逆贼瑞王宣称殿下挟天子以令天下,打着清君侧的名号要打回京中,朝中已经乱套了。” 谈淇愣了下,斥道:“这里哪有你说话的资格!东施效颦的下贱东西,还不给我滚出去!” 那小侍君瑟缩了下,委屈地抱住裴乾手臂,“殿下,阿轻只是想劝劝谈侍君莫要在殿下面前失礼,不想让殿下再动气,没想到谈侍君却如此羞辱阿轻,求殿下为阿轻做主!” 谈淇听他一口一个阿轻,额角青筋就冒了起来,指着小侍君跟裴乾说:“看看你养的东西,这才进东宫几天就想爬到我头顶去了?裴乾,如今瑞王要反,隐王要反,你不上朝找左相和周大人商议对策,却躲在东宫里跟这种东西饮酒玩乐,你疯了吗?” 那小侍君也不甘示弱,晃着裴乾手臂撒娇,“殿下……” 他还没来得及上眼药就被裴乾推开了,裴乾扶着额角,冷冷看着谈淇,“找左相,找周大人?你倒是提醒了孤,周大人是你帮孤拉拢的,孤的人,跟那姓周的走得倒是近。” 谈淇拧眉,“你什么意思?” 裴乾笑了起来,起身反问他:“孤什么意思你不知道吗?谈淇,你跟那姓周的到底什么关系?你当初又是怎么劝说他扶持孤的?” 谈淇不可置信道:“当时如何接触他,你忘了吗?那自是因为我有神女托梦!现在朝中已经乱套了,瑞王隐王这些逆贼不死,你又能做几天太子?还不快派人去召周大人……” “够了!” 裴乾沉下脸道:“孤知道该怎么做,无需你提醒!谈淇,你骂他是个玩意,你又好到哪里去?你一个小小侍君,敢屡次在孤面前如此放肆,看来是孤往日太过纵容你了!” 谈淇咬唇道:“你说什么?” 那小侍君心下窃喜,爬起来扶住裴乾,与谈轻仅有三分相似的眉眼满是算计,“殿下说的是!谈侍君,你清醒一点吧,你我同为东宫侍君,你又能高贵到哪里去?你对我吆五喝六也罢了,在太子殿下面前,你也敢大放厥词?太子殿下不罚你如何服众!” “你这妖人,给我住口!” 谈淇看不上这侍君,同样也对裴乾的话极不满,“裴乾,没有我,你哪有重回东宫这一天?你刚回来几天就过河拆桥?行,你可以不把我放在眼里,你不想活我可不想死!瑞王此举不过是看你没了西北军支持趁火打劫,那你更应该尽早跟陆锦完婚!” “陆昭手里还有兵,他爹娘都在京中!”谈淇急道:“也不知道陆锦跑到哪儿去了,你还不快派人去找?找到她,将她带进宫里,陆昭自然会听你的,也能保你坐上皇位!” 裴乾冷笑一声,摇摇晃晃地坐了回去,“抓陆锦?她早就跑到凉州去了,有老七的人护着。” “什么?”谈淇大惊,他已顾不上那仗着裴乾冲他狐假虎威的小侍君,慌乱道:“没了陆锦,陆昭会听你的吗?而且离初九大婚之日还剩几天,陆锦不在,东宫大婚怎么办?” 他这几日就是忙着东宫大婚,才没有空闲第一时间将那爬上太子床榻的小侍君揪下来。 裴乾直接拿了酒壶,往自己嘴里倒酒,“照旧。” 谈淇见他又沾上酒,心中又急又怒,倒也没有与他争,只道:“可你说了陆锦在凉州!” 酒水溢出,划过下颌,洇湿蟒袍,裴乾重重搁下酒壶,抬手抹去嘴角的酒渍,撑着额角哑声说:“陆锦在哪里不重要,郡主在京中,在长公主府,几日后,也会嫁入东宫。” 谈淇怔了下,“你是说,让人顶替陆锦嫁入东宫?” 裴乾醉眼朦胧,往后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似乎疲惫极了,“你有能耐,就去凉州把陆锦给孤抓回来,做不到,就找个人来替嫁。” 谈淇没有说话,他在思考裴乾这做法的可行性。 那小侍君眼珠一转,殷勤地靠近裴乾怀里,“太子殿下,依奴看也无需去找别的什么人了,奴年纪小,装扮上就能直接代替郡主,少个人知道,殿下也无需担忧走漏风声。” 谈淇冷眼看向这小侍君,嗤笑道:“果然是自小在青楼妓馆里养大的,一点廉耻都没有!”他再看裴乾,眼神也有几分鄙夷,“这种东西,殿下也下得去手?我都替你恶心!” 裴乾睁眼看他,眼神阴沉。 那小侍君委委屈屈地抱住裴乾手臂,“殿下是知道奴干干净净的,谈侍君太过分了,奴只是想为殿下分忧罢了,谈侍君这般善妒,一点规矩没有,日后太子妃入宫还得了?” 谈淇都懒得跟他说话,视线触及他时都觉得他晦气,只问裴乾:“你看他哪点像谈轻了?” 裴乾果真转眼看向那小侍君,小侍君当即露出讨好的笑容,脸上满是谄媚,“太子殿下。” 裴乾凝望他的眉眼须臾,抬手扶住他的后脑勺。 “想做太子妃?” 那小侍君笑容有些紧张,点头说道:“郡主不愿意嫁给殿下,是郡主不识抬举。是殿下救了奴,奴愿意为殿下做任何事,奴可以做殿下的阿轻,也可以做殿下的太子妃。” 裴乾勾唇一笑,“好啊。” 谈淇自认还算了解裴乾,他不可能任由一个青楼里长大的小倌做太子妃,可没想到他居然真的应了,这是连谈淇自己都做不到的。谈淇满腔怒火不再隐忍,怒道:“裴乾,你究竟被这东西下了什么迷魂药……” 第453章 裴乾置若罔闻,忽然拔出小侍君头上华美的金簪,狠狠插进他的心口,小侍君充斥着痛苦的叫声随即打断了谈淇还未说完的话。 裴璋无动于衷,将金簪用力插进他心口,笑得极温柔,“你死后,在地下做你的太子妃吧。什么东西,也敢肖想太子妃的位子?” 谈淇大惊失色,下意识后退,慌乱下险些被自己绊倒,瞠目结舌地看着裴乾。裴乾脸上还带着醉意朦胧的笑容,眼睛却阴冷得很。 “其实谈淇说的对,你一点都不像谈轻,真恶心。” 那金簪太过华贵厚重,深插进小侍君心口,小侍君面容狰狞地痉挛了一阵很快闭眼倒下,裴乾才抽出金簪,将沾满血水的金簪扔到谈淇脚边,慢慢扶着桌子爬起来擦手。 谈淇看那小侍君彻底没动静了才终于反应过来,不可思议地看着裴乾,“你,你干什么?” 裴乾擦掉手上的血,面无表情地抬眼看他,“你不是不喜欢他吗?脏东西一个,死就死了。” 谈淇指尖都在颤抖,“你,你为什么突然要杀他?” 裴乾反倒觉得他这话很好笑,也确实笑了起来,“你不是连亲爹都杀了吗?孤杀一个贱奴而已,你在害怕什么?你说过的,要是谈轻敢进东宫,你就第一个杀了他,你忘了吗?谈淇,你今日怎么不跟孤横了?” 谈淇呼吸急促,看他绕过桌子朝自己走近,本能地往后退去,“我,我只是不想你再被废,你再被废,我们就什么都没有了……” “是吗?” 裴乾似乎酒醒了许多,面上带笑朝他走过去,“你突然这么听话,是不是孤酒还没有醒?” 谈淇遏制不住心头惊惧,惊叫一声,瘫倒在地上。 裴乾看着他,又笑起来,蹲在他面前,带着血水的手指指甲掐在谈淇苍白尖瘦的下巴上。 “谈淇,孤做了二十年的皇太子,现如今孤重回东宫,孤什么都有,也什么都没有。孤已经没有母后了,父皇也快死了,瑞王要反孤,老七要反孤,左相和姓周的想架空孤,连你都敢使唤孤?你们算什么东西?孤才是天命所归,孤才是当朝储君!谁敢惹孤,孤就把你们全都杀了!” 谈淇浑身一颤,拍开裴乾的手,手忙脚乱爬起来,摇着头往后退去,“裴乾,你真疯了!” 裴乾没说话,只是脸上渐渐没了笑容,面色阴沉。 他哪里是什么天命所归?哪里是谈淇认定的好归宿? 他分明就是个恶鬼! 谈淇不再犹豫,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太子寝殿,他为自己先前的轻率懊悔,也有迷茫无措。 裴乾失控了,他将来怎么办? 慌忙中,谈淇撞到了什么人倒在地上,急促的心跳才缓下来,抬眼看向眼前询问他可有大碍的人,是穿着一身朱红官袍的周景行。 上辈子的周景行对他再不好,也只是没有给过他想要的关怀,锦衣玉食从未缺过他的。 至少,周景行是个不会杀人,也不会打人的君子。 谈淇怔怔看着他,前世跟这辈子的记忆重叠,让他恍然怀疑,自己这辈子是不是选错了。 周景行一直等不到他回话,便往后退去躬身离开。 “臣告退。” 谈淇忽而回神,伸手拉住了周景行官袍的衣摆,开口时,他才惊觉自己的声音极为沙哑。 “周大人,帮我……” 周景行不由顿足,回眸看向他,居高临下,却没有裴乾往日看人的那种高高在上的骄矜,反倒有着独属于读书人的温润和斯文。 可他的话也十分无情。 “谈侍君,你要做太子妃,做君后,臣帮不了。” 谈淇并不在意,他飞快摇头,眼底迷惘散去,被悄然滋长的野心占据,“不,我不做太子妃,也不做君后了,周大人,帮我……” “我谈淇,要做太后。” 第206章 福生运粮回来时,谈轻已经到了凉州六日,这几日足够他熟悉凉州城,也逐渐融入其中。 福生听闻谈轻已经到了,刚赶回去跟上官禀报过就又骑着马匆匆出城,在河道边的放牧区里找到了谈轻的身影,雪山屹立在河岸对面,凉风徐来,大片的苜宿草便成了海浪。 穿着一身绛紫色锦衣的高瘦少年站在海浪上,发顶上的朱雀芙蓉簪在日光下灼灼生光。 快大半年没见,福生仍能一眼认出自家少爷,还在马上便远远朝他招手,扬声喊道:“少爷!” 远处同身边人说话的少年闻声回头,额前碎发擦过浅红唇角,乌润明亮的桃花眼看见福生,随即弯成了月牙,笑着朝他挥手。 福生也笑起来,跳下马朝那边跑去,走近谈轻时差点踩到了牛粪,谈轻笑着拉他一把。 “小心。” 福生往边上跳去,看着谈轻,脸上难掩激动,思来想去竟是单膝跪下,拱手行了大礼。 “福生拜见少爷!” 谈轻被他吓了一跳,忙扶起他道:“突然行这么大礼,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没有没有!” 福生忙不迭摇头,看谈轻脸上还笑着,他才反应过来谈轻是在开玩笑,这次啊听话站了起来,“我就是太久没见少爷了,心里激动!对了少爷,我现在是国公爷麾下一名前锋小将!虽然手下没几个人,国公爷也很少让我上前线,但我没有给少爷丢人!” 谈轻道:“我知道,裴折玉和钟叔都跟我说了,福伯和福婶也说过,你这半年辛苦了。” 早在老国公出征时,国公府一直跟着他多年的许多人便都跟着他来了凉州的将军府里。 大半年不见,不只是谈轻和裴折玉在变化,福生也变了,他好像见风就长,谈轻现在还能勉强与他平视,身板也结实了不少,就是晒黑了不少,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亮。 笑起来还是跟从前一样,机灵里还有几分憨实。 谈轻拍了拍他肩头,由衷感慨,“外公说我长大了,可我看,你才是真的长大了那个。” 福生嘿嘿傻乐,吹捧道:“少爷也变了,比从前高了,也瘦了,这一路上少爷辛苦了。” “还好。” 谈轻看他风尘仆仆的,身上的甲胄还未卸下,不由好笑,“你这是刚回来就出来找我了?” 福生挠了挠头,看向谈轻身边的人,“我都忙完了才出来的,少爷今天怎么出城来了?” “凉州城逛完了,出来看看城外风景,看看牛羊什么的。”谈轻没忘记身后的向圆,这就给他们介绍,“这是以前在宫里照顾我的向圆,你走之后,裴折玉让他出宫照顾我。” 福生跟向圆点了点头,后者也颔首回礼,两人都没见过面,但都从旁人口中听说过对方,并不熟稔,福生也就没有多问,看谈轻转身走向河边,他也快步追上去,“少爷来这里,是也想在凉州养牛养羊吧?” “有这个打算,不过现在没钱,也没有时间精力。” 谈轻确实眼馋牧区成群的牛羊,更怕不小心踩了草丛里的雷,小心走到河边,蹲下来洗手。这里的河水是雪山上的水,河水清澈冰凉,但河道并不宽敞,凉州缺水严重。 凉州也有不少牧民,还有其他族群,军营里也自己养了一些牛羊,谈轻也没必要再找地方多养,他还得种玉米,再种一些辣椒。 谈轻今天就是来转转,福生来之前他已经看得差不多了,起身说道:“钟叔说你顺利的话差不多就是这几天回来,我让人做了好吃的,回去吧,你也好好洗洗这一身风沙。” 福生确实有好些天没洗澡了,闻言怪不好意思的,当即应好,结果刚一回头就见又有人骑马而来,他眼力好,一眼就认出来人。 “少爷,是殿下来了!” 日头有些大,谈轻闻言回头看去,抬手挡在眼前,一眼就见到了骑在白马背上的裴折玉。 他总爱穿一身玄色衣裳,到了凉州也不例外,长发束起,眉眼冷冽,走到哪里都很惹眼。 谈轻看他带着燕一骑马过来,笑问:“你怎么来了?” “接你。” 裴折玉看了福生一眼,“一路上辛苦了,回去吧。” 福生受宠若惊,他依旧很敬畏裴折玉,一板一眼地躬身应是,转身跑回自己的马儿前。 谈轻不由失笑。 裴折玉便朝他伸出手,“轻轻想不想骑马回去?” 自然是想的。 谈轻拉着裴折玉的手爬上马背,与他共骑回城,燕一和福生骑马跟在后面,向圆则和洛青洛白一起回了他们出城时坐的马车上。 马儿慢慢走在一望无垠的苜宿草地上,迎面吹来的午后微风很是舒适,谈轻安心地靠进裴折玉怀里,依依不舍地看着天边的雪山。 裴折玉手臂环过他细瘦的腰身,温声道:“那边是祁连山,离凉州很远很远,山上常年飘雪,四季不化,也很冷,轻轻想去看看吗?” “就是觉得好看,这么高的雪山我可不爬。”谈轻抓住他的手,笑容揶揄,“你怎么突然跑出来接我了?今天外公不是找你有事吗?” 第454章 裴折玉偏头亲了亲他脸颊,笑道:“你前两天耗了不少力气让玉米发芽,昨天才休息好了些,我放心不下,特意抽空出来接你。” 谈轻等不及,为了让玉米尽早发芽,用了自己的异能,但剔除毒素的纯净异能可以催生育苗,却总会耗尽谈轻的异能,他前两天确实有些累了,也只是挤出来一点点异能,便混进了水里,泡着玉米种子。 只泡了一天,第一批玉米种子就都发芽了,前天已经让人种了下去,目前生长状态良好。 光是这样,谈轻昨天就累得一整天都没起来,裴折玉实在担心,也是一整日陪在他身边。 不过异能耗得快,恢复的也快,谈轻今天出来在草地上待了半天,就感觉精力都回来了。 谈轻懒洋洋地晒着太阳,笑眯眯说:“我没事,就当是锻炼了,多练练以后也更顺手。” 裴折玉知道劝不住他,便也没再劝,握住谈轻的手,与之十指相扣,“谈夫人回来了。” 谈轻睁大眼睛,“真的?” 裴折玉亲了亲他白皙的耳廓,“有件事我瞒了轻轻。” 谈轻耳朵痒痒的,往后缩了缩,疑惑地回头看他。 “什么事?” “关于谈夫人。” 裴折玉道:“他回了将军府,已经跟外公相认。” 谈轻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什么事,那挺好啊。” “对不起。” 裴折玉挨近谈轻耳畔,蹭了蹭他的脸颊,丹凤眼定定看着他,“先前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没有告诉轻轻,轻轻不要生我气好吗?” 谈轻没什么好生气的,叹道:“外公年初伤得不轻,现在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精神也没有之前好了,谈夫人作为儿子,回去跟外公相认挺好的,你下回早点告诉我就是了。不过他们到底是什么时候相认的?” 裴折玉环紧他的腰身解释:“我年初赶到凉州时,谈夫人就已经在了,他也是听闻外公受伤才带着谈将军回去的,这段时间一直在帮外公处理军中事务,谈将军也在将军府。前段时间谈夫人去了一趟大营,今日跟福生一同回来,已经到了将军府。” “我知道了。”谈轻点了点头,他又瞪了裴折玉一眼,说道:“难怪你着急忙慌地出来找我了,不过人家父子相认是人之常情,你下回不许瞒我了,我也希望他们早日相认。” 裴折玉垂眸认错,“我只是怕轻轻为难,你不是原来的谈轻,与谈夫人之间关系尴尬。” 谈轻抬手拍拍他的脑门,宽宏大量地说:“这次就原谅你了。说起来,议和的事怎么样了?” 他揉着裴折玉脑袋,都有些舍不得收回手了,心说难怪裴折玉老爱摸他脑袋,毛茸茸地感觉还挺好,而且这样显得裴折玉好乖。 裴折玉道:“朝中派去的使臣还未回来,但收到消息,漠北老汗王病得不轻,漠北王庭那些王子公主争得厉害,老汗王有心一举拿下大晋,不愿撤兵,大王子却不想打。” 谈轻问:“为什么?那个大王子是不是就是拓跋武的亲大哥?他不是漠北伐晋的主帅吗?” “是他。”裴折玉道:“他与拓跋武同为大王后所出,也是老汗王手底下声望较高的王子之一,他不敢打,是因为投鼠忌器。他的亲弟弟还在我们手中,他也不敢先动手。” 谈轻愣了下,惊道:“拓跋武……不是说,之前敌袭,漠北人跟军中细作里应外合救走了拓跋武吗?那次还是裴璋动的手吧?” 裴折玉笑道:“我早知道裴璋有前科,军中必然有他派来的人,也早就猜到会有人来救拓跋武,所以找了个假的替换他,真的还藏在凉州城内。结果裴璋果然派人动手了,但他不是要帮漠北人,而是要把拓跋武带走跟漠北人交易,再趁机除掉我。” 谈轻扣紧裴折玉的手,皱眉道:“狗皇帝这么不仁不义,活该他现在被赔钱货软禁起来!” 裴折玉笑着安抚他,“都过去了,幸亏我和外公当时多留了个心眼,如今裴璋被困在宫中,前几日瑞王又趁机宣称裴乾挟天子以令天下,要回京勤王,裴乾一时还不敢动裴璋,就让他先这样活着吧。只要拓跋武在我们手里,议不议和,我们说了算。” 谈轻点点头,又问:“那你和外公是怎么打算的?” 裴折玉道:“是否议和,就要看漠北有没有诚意了。” 谈轻明白了,裴折玉并非完全不同意议和,只是太清楚漠北王庭有太多变数了,而朝中也一样,裴璋受漠北人胁迫,倘若议和,漠北提出的条件未必会对大晋有什么益处。 如今裴乾把控皇宫,朝中却是左相一脉做主,裴璋的影响力变得很小,是否议和,要看漠北是否有诚意,也要看朝堂什么态度,裴折玉自然也不会给朝堂除掉自己的机会。 谈轻没再多问,靠在他怀里,仰头看着他,“我都听你的,你们想怎么做,我就配合你们。” 裴折玉垂首亲了亲他光洁的眉心,温声笑应:“跟你说这些,是因为漠北当初救了个假的拓跋武回去,势必还会再派人混入凉州城找真正的拓跋武,轻轻知道这些以后也能多防备一点,我不在时要多加小心。” 谈轻点头应好,没问拓跋武在哪里,他也不想知道,这种军中机密,裴折玉知道就够了。 一行人很快入了凉州城,刚回到将军府,裴折玉牵着谈轻进门时,迎面就碰上了钟思衡。 谈轻猝不及防,心下庆幸裴折玉的提前提醒还是有必要的,很快调整过来跟他打招呼。 “好久不见,谈夫人。” 钟思衡顿了顿,看向身后的师枢,“你先回去看看显哥吧,我跟隐王殿下和王妃有话要说。” 师枢哎了一声,冲谈轻笑着摆了摆手,拉上他身后的福生先走了。谈轻眨了眨眼,看向钟思衡,钟思衡却先转身走到院中,他迷茫地看向裴折玉,裴折玉便牵着他跟上。 向圆等人没跟上来,钟思衡站定在角落,回头看了眼他们,这才说道:“这半年来王妃在京中受苦了,如今在凉州可能适应?” 谈轻点头,“挺好的。” 钟思衡缓缓点头,仔细想来,他们没有什么话好说的,钟思衡便直言道:“我有一事,想求王妃帮忙。我父亲年事已高,近半年来身体每况愈下,我不想让他再为我的事操心,王妃能不能不要将我家阿轻的事告诉父亲,继续在父亲面前做他的外孙?” 谈轻本以为钟思衡会想跟老国公说清楚,这叫他有些为难,怕老国公会被气出病来。如今听闻钟思衡这个请求,他先是一怔,旋即松了口气,“谈夫人无需多说,我也愿意做外公的孙儿,他一直以来对我都很好,不过谈夫人如此紧张,外公的身体……” 钟思衡眸中黯然,“卓大夫说,父亲只有这一两年了。” 谈轻心头一阵酸涩,默然不语,裴折玉握紧他的手说:“国公爷的身体还需好好调理,也未必不能再多撑一些时日。谈夫人大可放心,轻轻很懂事,不会让国公爷动气的。” 钟思衡敛去眸底暗色,道了声谢,又看向谈轻说:“免得父亲起疑,在他面前,还请王妃帮忙掩护一二,至少在他面前,可以唤我一声……阿爹。我是个不孝子,到现在才敢跟父亲相认,不想再让他为我操心。” “我知道的。”谈轻一口应下,想了想又说:“谈小公子的事,我不会忘记,可惜王贵妃和四皇子都跟瑞王跑了,若是有机会再见到他们,我不会放过他们,帮小公子报仇。” 钟思衡笑容苦涩,“我如今也认命了,父亲和显哥还需要我,我不能倒下。至于王贵妃和四皇子,若有机会我也不会放过他们。” 他深深看了谈轻一眼,只一眼便又克制着别开脸。 “王妃安心在将军府住下,有殿下在,不会有事。我还是从前那句话,我只求谈家军惨死的真相能公布天下,裴璋能认罪伏诛。” 裴折玉道:“谈夫人放心,此事本王从未忘记过。” 钟思衡点头,裴折玉的承诺于他更重要,他跟裴折玉和谈轻私下没什么好说的,约莫是见到谈轻会想起因他忽略而死去的儿子,让他心生伤怀,他没再多留,很快告退。 谈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老国公身体的恶化让他有些难以接受,他叹息一声,便随裴折玉回房,而后一头扎进后院新开垦的菜地里,观察刚种下的玉米苗,一边做记录。 过了几天,京中传来消息,太子与太子妃顺利完婚,陆锦听闻后气得不顾礼仪破口大骂。 因为公布天下的太子妃是她陆锦,却又不是她。 也不知道裴乾是找了谁替嫁,还用了她的名义。 谈轻只能说裴乾脸皮够厚,胆子够大,心思便飘到宁川而来的回信上,叶澜和陆昭给他和陆锦还有裴折玉都回了信,叶澜知道他平安无事便放心了,至于裴折玉,陆昭居然能放心到让陆锦继续待在凉州。 还托裴折玉帮忙照看一二。 第455章 陆锦却挺高兴的,她这些天在凉州城玩疯了,仗着都是女子,整日黏着宋道长,拉着手到处乱跑,她向来爱美,刚到凉州就换上了几身这里的衣裙,俨然对凉州很满意。 如今太子的大婚已成事实,陆锦身份也被别人顶替,回京也无用。既然人家大哥都不说话,裴折玉和谈轻也没有插手,留下她也就当是多一张嘴吃饭,还能跟谈轻说说话。 当然,裴折玉看得还是很紧的,陆锦知道分寸,平时都是跟宋道长在一起,很少找谈轻。 她跟福生一样害怕裴折玉,觉得裴折玉冷脸不好惹。 宋道长又换回了一身道袍,她与钟思衡见过面,钟思衡让她留下来,她也继续做她的女冠子。福生对这位谈轻昔日认为的恩人居然是个女子很不可思议,宋道长便在他面前用了男声说话,吓了他一跳。 过了两天,玉米苗长高了一截,京中又传来消息,东宫侍君谈淇有孕,被封为太子侧妃。 谈轻惊了,谈淇居然有了? 赔钱货居然能生? 谈轻还是更倾向于谈淇绿了赔钱货,而等裴折玉忙完回来告诉他才知道,谈淇是假怀孕。 因为先前与他和离的薛侧妃将他不能人道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太子复立后坊间常有流言,谈淇索性假孕,替太子挽回名声,至于他能不能生,就看以后太子想不想让他生。 若是愿意,他会从宗室抱养一个小孩,又或者是等东宫妃嫔有孕,但后者太渺茫了,裴折玉在宫中太医局有人,知道裴乾的身体早就伤了,这辈子都很难有自己的孩子。 这事裴乾也知道,宫中的太医御医都不敢往外传。 总之谈淇有孕这事,背后还有左相和周景行做推手。 谈轻觉得挺讽刺的,裴乾这大孝子把裴璋软禁起来做傀儡皇帝,他又何尝不是左相和周景行眼里的傀儡太子?还不如谈淇好用。 宫里的事谈轻没什么兴趣,就当是看笑话,看看就过了,每天忙着量他的玉米苗多高了。 裴折玉也在忙军中事务,如今漠北与大晋暂时休战,可事情还是一大堆。不过朝堂中一直传来的旨意,裴折玉是一道也没回过。 而瑞王特意传出去说裴乾软禁皇帝的消息,也在太子大婚当日不攻而破,因为裴璋现身了。 虽然只是一小会儿,瑞王那边自然不会甘心,留在京中那一小撮瑞王派就足够朝堂忙了。 而随福生运粮回来后,因为裴折玉就在将军府,时不时就有一些将士过来寻他禀报什么。 这日谈轻刚从实验田里出来,迎面碰上一个眼生的将士,那人大抵也听说过他,看他穿着一身赭色锦衣,又戴着华贵的朱雀簪,便上前来行礼,“末将莫天荣参见隐王妃。” 谈轻最初还不太习惯,这几日见过了已经习以为常,摆手道:“起来吧,将军无需多礼。” 莫天荣这便起身,高大的身材与谈轻这清瘦秀气的身板对比明显,肤色也比他黝黑不少。 谈轻看着他的高鼻梁和深眼窝问:“你是羌族人?” 莫天荣朗声笑应:“是,王妃好眼光!听闻我们这几个月吃的粮食有大半都是王妃从京中送来的,末将一直都很想见见王妃!” 谈轻问:“为何要见我?” 莫天荣笑得有几分憨厚,挠头说道:“就想当面感谢王妃!殿下说过,要不是王妃,我们西北军那么多将士就要饿着肚子打仗了!” 谈轻来这里这么久,知道裴折玉告诉过底下的人那些红薯土豆都是他派人送来的,军中的粮草也是。凉州城多是军户,有裴折玉提前几个月的铺垫,他到这里后但凡出门碰到的百姓对他大多都是热情的。 但像莫天荣这样当面跟他道谢的将士还是少有,谈轻笑了笑,只问:“将军来寻殿下吗?” 莫天荣道:“是啊,刚从北边回来,正要去找殿下。” 谈轻没想多问,正好福生喊着少爷过来了,莫天荣看见他脸色微变,这就跟谈轻拱手告辞,“既然王妃还有事,末将就先告退了。” 谈轻点了点头,看他朝裴折玉的书房走去,福生也跑了过来,一脸狐疑地看着他的背影。 “少爷,他找你干什么?” 谈轻问:“认识?” 福生皱着眉头说:“一个兵混子,嘴里没把门,有时说话怪难听的,他找少爷干什么?” 谈轻才跟这人见过一面,对此不做评价,倒也如实回道:“就是路上碰见了,说了两句。” “那就好。” 福生松了口气,“这人以前是跟在王贵妃她大哥麾下的,我跟国公爷来这边后他又主动跑到国公爷这边讨好这人毛病特别多,还爱调戏小姑娘,要不是他上阵杀敌确实有点能耐,我早就想把他赶出西北军了,他还嘲笑过我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听他这么抱怨,谈轻没忍住笑,“这么过分的吗?” 福生更气了,“少爷!” 谈轻轻咳一声,忍了忍笑,“好了,你又来找我干什么?最近这么闲,什么都不用做?” 福生理直气壮,“我是国公爷的小兵,国公爷派我做事我才出去。这不是少爷初来乍到,殿下担心少爷不习惯,让我看着点吗?” 谈轻带着他和向圆去厨房,说道:“那你还不如去军营里训练,我这里没事,不用管我。” “我刚忙完回来,也能趁机休息两天啊。”福生快步追上,跟以往还在他身边做小厮时完全没什么变化,还把手伸到向圆手里提着的篮子里,“这是辣椒?少爷要去哪里?” 谈轻啧了一声,抬手敲他手背,“手干净了吗就乱碰?今天买到了新鲜的牛肉,我带去厨房让人做点辣牛肉干尝尝,想不想吃?” 福生口水登时淌下来,“吃!” 谈轻嫌弃道:“馋死你得了,想吃就跟上来帮忙。” 福生擦了擦嘴,满脸冤枉,“我来凉州这么久,就有多久没吃过辣椒,我想死这一口了。” 谈轻闻言没忍住笑话他,“你来找我就为这个?” 福生嘿嘿一笑,凑近谈轻,眼里满是讨好,“那个,我听说少爷这次带了新的枪来,钟叔已经让人练起来了,我能不能也试试?” “这个我做不了主。”谈轻摊手道:“图纸和东西我都给了钟叔,你想试玩就去找钟叔吧。” 福生委屈道:“能碰到枪的都是之前那个火铳营里的人,现在改名叫神机营了,我没进去,钟叔说我非要试试的话,就来找少爷。” 谈轻摊手道:“那我也没办法,按规矩来嘛。或者等下一批做出来了说不定就轮到你了。” “我不想等…… 福生眼巴巴看着谈轻,双手合十,“求求你,少爷。” 谈轻笑了笑,给了他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转身走进厨房,福生瘪了瘪嘴,又跑着追上。 规矩就是规矩,钟惠既然没让福生进一开始的火铳营,就说明福生若非不合适就是体能还不够格,谈轻没有为他破这个先例,福生缠了一下午,最后被灯影牛肉堵了嘴。 碰不到枪,能吃点好吃的补偿一下也是不错的。 灯影牛肉做的不多,剩的都拿来做牛肉干了,几十斤牛肉一下午就做完了,向圆不能吃辣的,谈轻还留了一部分没有放干辣椒。 带着留给裴折玉的小份灯影牛肉回去时,书房里的灯还亮着,谈轻放下东西先去洗干净了一身肉味,再回来时,裴折玉也回来了。 见他坐在桌边看书信,谈轻穿着轻薄的寝衣慢慢挪过去,在身后抱住他,“还没忙完呀?” 裴折玉转过脸亲了亲他的脸颊,不出意外闻到几缕淡淡的草木香,便将人拉进怀里,疲惫地叹了口气,“议和的事差不多有结果了。” 谈轻拿过他手里的信看了一眼,原本的好心情顿时没了,“要城池要银子还要人,比之前和亲时的要求还离谱,漠北人怎么不去抢?” 原本和亲他们就想要大晋割让北边数州,如今更是变本加厉,就差直接把京城给他们了。 就是穿过来对大晋没什么感情的谈轻都不可能接受。 裴折玉搂住谈轻腰身,下颌靠在他肩上,鼻尖充盈着他身上淡淡的木香,微眯起丹凤眼。 “我和外公还有谈夫人绝不赞同这次议和,就看朝廷怎么想了,那些文臣能不能撑得住。” 他又抬眼看向谈轻,拨开谈轻耳边还带着几分水汽的长发,叮嘱道:“漠北并非诚心议和,这段时间已经派了不少人混进凉州城找拓跋武,谈夫人前日抓到一个细作,怀疑军中也有他们的人,轻轻近来要多加小心,若是没什么事就不要出将军府了。” 谈轻乖乖点头,“知道了。” 在大事上,谈轻向来都很听话的,裴折玉笑了笑,手掌抚过谈轻脸颊,轻咬他的喉结。 谈轻有些不适,又有些害怕,抓紧他肩上的衣料。 “不许咬……” 裴折玉笑了笑,抱着谈轻起身回到床上,谈轻知道他最近心烦,也就半推半就地由着他。 第456章 虽说他每日有军务要忙,可他这些天都没出门,精力旺盛得很,洗得干干净净的谈轻自己钻到他怀里,最后被折腾到浑身酸软才被放过。谈轻趴在床上缓了缓,爬到他身上去,蹭着他脖子上狰狞的旧疤。 裴折玉将作乱的他抱回怀里,往日冷冽的丹凤眼颇有几分慵懒,殷红薄唇勾起餍足笑意。 “不想睡了?” 谈轻窝在他怀里,手指卷着他的发尾玩,打着哈欠说:“我记得你说过,瑞王背后也有漠北人,现在瑞王那边也在喊着要回京勤王,凉州也失控了,左相和周景行自以为控制了皇帝和太子就能把控朝堂,可现在的局势他们能不能把握住还不一定。” 裴折玉揉了揉他酸软的腰侧,笑叹道:“不管如何,我大晋的疆土绝不能割让,朝堂敢答应,我也绝不会答应。就是免不得要继续与漠北开战了,过段时日怕是不能陪你了。” “这有什么关系?” 谈轻捧住他的脸颊亲了亲他,脸颊潮红,眸光湿润,“我也能上阵杀敌,绝对不会拖你后腿。我事先说好,你要上战场,我也要去,我们夫夫同心,把漠北人打回老家!” 裴折玉轻声失笑,到底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人拥进怀中,无奈道:“好,都听轻轻的。” 第207章 消息传回京中需要时间,在此之前,漠北军营虽有动向,却暂时不会开战,预想到将来定会有一战,翌日一早,裴折玉与老国公、钟思衡商量对策,谈轻照旧去看玉米苗。 回来时厨房的人告诉他,有一位姓莫的参将送来一整只羊,说是感激谈轻的,谈轻想了想,猜测是福生昨日说过不喜欢的那个莫天荣,但送都送来了,他也就让厨房收下了。 今天福生又跑过来磨谈轻,找到机会就求谈轻给他松松口走后门,谈轻对他的执着很是钦佩,也无可奈何,军队里规矩就是规矩。 晚些时候,谈轻回房时又碰到了莫天荣,莫天荣主动上前来,笑道:“听说王妃喜欢牛羊,末将就让人送了一头来,王妃以后想要什么,尽管派人跟末将说,末将一定办到!” 谈轻还是无法习惯这种热情,笑着婉拒了,“莫将军不必如此,将军府不缺什么,本王妃需要什么,我家殿下自然会让人为我寻来。” 莫天荣一拍脑门,面露懊恼,随即匆忙抱拳赔礼,“王妃误会了,末将没有别的意思,末将送东西,其实是有一件事想求王妃。” 谈轻便问:“何事?” 莫天荣笑容依旧有几分憨厚,“那个,末将有个妹子,年方二八,相貌尚可,想求王妃……” 他话还没说完,谈轻就猜到了他会说什么,脸上笑容淡了几分,可也没等莫天荣说完,福生的脑袋就从旁边的走廊下钻了出来。 “你想求王妃给你那妹子找个夫婿?”福生啧了一声,从长廊下跑过来,撞开莫天荣,护在谈轻面前,笑嘻嘻地说:“那简单啊!我家王妃可是侯府出身的小公子,在京中认得不少权贵少爷,等什么时候回去了,我家少爷定给你妹子定一桩好亲事!” 谈轻眨了眨眼,挑眉看向福生,福生还回头冲他眨眼,示意他安心,便拍着莫天荣的胸甲说:“莫参将你就放心好了,就算你妹子的身份做不了正房,做个侧室也是足够的!” 莫天荣立马收起笑容,急道:“不是,王妃听末将……” “哎!” 福生立马展臂将他和谈轻隔开,转头又跟谈轻说:“殿下在找我们少爷呢,少爷快回去吧!” 谈轻笑了笑,应了声好,又朝莫天荣点了点头,这就带着向圆走了,福生见状立马追上。 毕竟是隐王找人,莫天荣没敢追来,福生看他站在原地干着急的样子,暗暗啐了一口。 “臭混子!” 谈轻看在眼里,就知道他是真的很讨厌莫天荣,轻声笑起来,“裴折玉真的让你来找我吗?” 福生摸了摸鼻尖,“没有……不过这混子的话听不得,少爷没必要跟他废话!”他说着回头叮嘱向圆,“下回见到这人就带着少爷绕路走,别让他靠近少爷,给少爷添麻烦!” 向圆点头应下。 看他使唤自己的人,谈轻笑着敲他脑门,“跟你说正事呢,我可没答应要帮什么人做媒啊。” 福生捂住脑门嘟囔道:“少爷就当没这事就行了!这混子成天想着把他妹子送进将军府伺候殿下,被殿下拒绝过就来找王妃,也忒不要脸了!明知道少爷不可能不生气的!” 谈轻还真没生气,看他这么忠心护住心头还是挺熨帖的,“既然你们殿下都拒绝了,你又怎么会怕你家少爷我会答应呢?皇帝给裴折玉安排侧妃他都不要,他要什么小妾?” 福生吐了吐舌头,知道谈轻没生气,又笑起来,“少爷别管这人就好,殿下对少爷可是一心一意的,这半年来我都帮少爷看着呢!” 谈轻好笑不已,“真的?” 福生连忙点头,“嗯啊。” 谈轻作出思索神情,“你对少爷我这么忠心,那少爷我是不是也要给你点什么奖励才是?” 福生眼睛登时亮了起来,直勾勾看着谈轻,“枪!” 谈轻实在拿他没办法,叹息一声,在袖子里拿出来一块令牌扔给他,福生手忙脚乱接住,才发觉是钟惠的神机营独有的令牌。 福生激动落泪,“少爷!” 谈轻嫌弃地看着他,“别高兴太早啊,这就是给你去试试的机会,钟叔说了,你要是不行还是会被扔出去,以后别想进他的门了。” 福生脸红了,忙道:“少爷放心,我会尽力的!” 谈轻看他的心思早就飞到神机营去了,便摆手道:“要去就快去吧,别再在我这里碍眼了。” 福生笑着应声,抱着令牌飞快跑走,是一点也没有留恋,谈轻眼睁睁看着,又叹息一声。 “臭小子。” 向圆笑着安抚道:“王妃对福生小哥的好,福生小哥都记得的,方才才会帮王妃说话。” 谈轻也明白,但说起刚才那莫天荣,他脸上也没了笑容,“看来福生说的对,下回不必再与此人废话,他送的东西也不必收了。” 原以为只是一头羊,收了也无所谓,没想到这人还是存了这种心思的,他自然不会接受。 向圆立马应是。 谈轻不再想此事让自己不痛快,知道裴折玉拒绝过他就放心了,带着向圆去忙自己的。 枪和弹药已经交给了钟惠,但当时那批工匠没有带出来,现在要重做,工匠总会碰到这样那样的问题,钟惠让谈轻得空去看看。 又过了两日,福生才顶着一脸青紫回来,却在呲牙傻乐,因为他终于进了钟惠的神机营,确认钟惠没有徇私,谈轻也替他高兴。 将神机营那边碰到的问题整理了一下,一一详细给了答复,谈轻便让人将修改过的图纸和册子给钟惠送过去,这才算是忙完了。 回头再去看地里的玉米苗,已经长到他小腿高了。 谈轻正高高兴兴要去跟裴折玉分享,就见裴折玉匆匆忙忙带着人从书房里出来,谈轻眨了眨眼,迎上去问他:“出什么事了吗?” 裴折玉说道:“谈夫人在城中抓到了几个漠北人,查到了军中细作的线索,我过去看看。” 谈轻惊道:“军中果然有漠北细作?知道是谁了吗?” “军中仍有细作,究竟是谁,还要等审问过那些人知道。”裴折玉温声道:“今日外公腿脚不适,轻轻留在将军府陪外公一下好吗?” 谈轻知道他是怕外面还有细作,出去会有危险,本来也没想跟他去的,“那你去吧,我知道厨房煎了药,一会儿就给外公送去。” 裴折玉这才放心,看院里没几个外人,又低头亲了亲谈轻脸颊,“乖,回来给你带吃的。” 谈轻睨他一眼,“当我小孩呢?” 裴折玉笑着揉了揉他发顶,虽然没说话,可那眼神明晃晃写着,他就是拿人当小孩哄的。 在谈轻生气前,裴折玉匆匆带人走了,谈轻其实也没想跟去,钟思衡在,他一般不会去。 免得尴尬。 这些天在老国公面前,他不得不叫钟思衡阿爹时,不说自己别扭,看钟思衡悄悄眼红他心里也不好受,钟思衡肯定很想他的儿子。 可他也没办法。 谈轻也给自己找了点事情做,去厨房看老国公的药煎好没有,过去时洛白还在厨房里。 到了将军府之后,洛白和洛青兄弟俩也算是回了家,谈轻出门时他们会跟着,平日谈轻只需要向圆随侍身侧,而卓大夫还在钻研谈显的解药,给老国公煎药就交给了洛白。 谈轻向来说到做到,去厨房等药煎好就跟洛白去见老国公,看着他喝过药又睡下才走。 这些天老国公腿脚的毛病又犯了,总时不时疼,都是陈年的毛病,现在喝药也只能缓解。 忙完谈轻就回房了,刚坐下向圆就进来通报,“王妃,那位莫参将又来了,说有事求见。” 第457章 莫天荣这个人这两天老是来将军府,其实裴折玉没给他安排什么事,他还每天都来找谈轻,也不怕人知道他想给裴折玉送小妾。 今天这人居然还敢来?谈轻都有些烦了,“不见。” 向圆这便出去打发莫天荣,这次出去久了,一直没再回来,谈轻画着图纸没感觉,等再听见脚步声时才察觉外面似乎太过安静了。 谈轻放下自制的炭笔,朝门外扬声喊道:“向圆?” 向来守在他门前的向圆破天荒的没有回话,分明外面刚刚有脚步声的。谈轻下意识用精神力感知门外,门外确实有人,裴折玉也派了侍卫在院外守着,可这会儿有几个人在院子里,院子里却没了任何动静。 再察觉不到出问题了谈轻就白长脑子了,察觉那几人在靠近房门,他起身正要藏起来,房门前就先响起了莫天荣憨厚的声音。 “隐王妃,末将有事求见。” 门外居然是他? 谈轻没有回话。 莫天荣也没等他回话便踹开房门,挟持着向圆进来了,谈轻这才发觉,向圆被用布团堵住了嘴巴,院中大门紧闭着,地上躺着几个人,分明就是平时守在他院门的护卫。 见到谈轻,向圆即刻挣扎起来,朝谈轻摇头眨眼。 “老实点!” 莫天荣掐着向圆脖子让他发不出声音,给身后几个穿着将军府护卫衣裳的人递了个眼神,那几人便将躺在地上的护卫拖到了院中的花藤下,他也带着憨厚的笑容走进来。 “隐王妃一直不见末将,末将只能自己进来了。末将一直不明白,隐王妃为何那么喜欢种些花花草草的,今日倒是看明白了,您种的这些花草,很适合杀人后用来藏尸。” 那几个护卫还活着,谈轻能感觉到他们的气息。 但看着被莫天荣扣住的向圆,谈轻眉头缓缓拧紧,而后又舒展开来,“莫参将,为了让你妹子进隐王府后院,你连本王妃都敢动?” 莫天荣扬声笑起来,“隐王妃,你不会真的以为,我是要将我妹子送给隐王做小妾吧?” 谈轻面不改色,“那你想做什么?闯入将军府,还敢动我的人,莫天荣,你好大的胆子。” 莫天荣饶有兴趣地看着谈轻,“隐王妃就一点都不害怕吗?现在你可是落到我手上了。” 谈轻只道:“反正我已经落到你手上了,你抓我的小厮没意思,放了他吧,他跑不了。” 向圆闷哼一声,朝谈轻摇头。 莫天荣能轻而易举拿下向圆,自然不怕他会逃走,比起向圆,他更好奇谈轻居然如此镇定,闻言果真将向圆扔开。向圆这便跑回谈轻身边,谈轻扶住他,给他摘下口中的布团,解开他被绳子缚在身后的手。 向圆咳嗽一声,喘过气来,急道:“王妃快走!” 谈轻并不着急,小心地揉按他手腕上的淤青,“不用走。这次是我连累你了,你疼不疼?” 向圆手腕都被绳子捆出一圈青紫,脖子上也是被掐过的痕迹,脸上还顶着一个巴掌印。 就在他眼皮下,莫天荣抓了他的人他都没发现。 谈轻往日总带着笑的眼睛没了笑意,抬看向莫天荣。 莫天荣也在打量他,饶有兴趣地笑道:“王妃说的对,你们不用走,也走不了。我也不想得罪隐王,可谁让当朝太子给的太多了?若将隐王妃抓回去,我就能加官进爵。” 谈轻皱眉,“太子?” 莫天荣坦然笑应:“不错,当朝太子说了,无论如何都要将隐王妃带回去。隐王妃,做太子妃不必跟着隐王在凉州受苦好吗?我看太子对你很看重,你为何要离开京城?” 他看着谈轻,故意露出同情的神情,“我听闻隐王对王妃也没有多好,还骂你蠢钝如猪……” 谈轻打断他的话,“我怎么不知道他骂过我?” 莫天荣摊手道:“你不是跟那么福生走得很近吗?连他都知道,在隐王口中你就是猪!” 谈轻抿唇不语。 裴折玉说过他是猪,不过据他所知,是小金猪。 莫天荣以为他动气了,又道:“隐王妃现在知道隐王是如何看你的了吧,他去接你不过是因为你是卫国公的外孙,若非如此,他会多看你一眼吗?你还不如回到太子身边!” 谈轻默不作声观察着他,这人身材很是高大,肤色黝黑,眼窝深陷,此刻大抵是卸下了伪装,不再故作憨厚,眼神颇有些凶狠。 “太子的手伸到了凉州?”谈轻笑了一声,反问莫天荣:“我怎么不知道他怎么能耐?他要是这么有本事,今日还会奈何不了逼死他母后的皇帝,还会做左相的傀儡太子吗?” 莫天荣笑容更深,“那王妃认为末将是什么人?” 谈轻看着院中那几个人,即便穿着府中护卫的衣服,这些人也难掩高大的身材,有着与莫天荣如出一辙的高挺鼻梁和深眼窝。 他想他已经不必再猜了。 谈轻冷眼看着几人,笑道:“原来莫参将才是藏在西北军中的漠北细作,今日我家殿下匆匆出门,原来是你们的调虎离山之计吗?” 向圆神色大变,“王妃……” 谈轻冲他无声摇了摇头,让他安心待在自己身后。 莫天荣面色一僵,身后那几人面面相觑,离他最近的那个人靠近他小声说了什么,是谈轻听不懂的话,谈轻不由多看那人一眼。 莫天荣听完后神色微变,摆手让那人退下,笑了起来,“王妃宁肯怀疑我是漠北派来的细作,也不相信我是被当朝太子收买的人?” “他是个废物,没那个本事。”谈轻瞥向他身后那几人,挑眉道:“你们说的是漠北话?我也很好奇,你们为何会找上我,因为我是隐王妃,你们想拿我的命来换拓跋武吗?” 莫天荣索性不再伪装,沉下脸道:“既然王妃都猜到了,那就跟我们走一趟吧,你是隐王的枕边人,应该也知道七王子在何处。” 谈轻嗤道:“你们装谁的人不好,偏要装赔钱货的人,也不能怪我认出来……不过你们竟然以为,我这个隐王妃会是软柿子吗?” 莫天荣笑得很嚣张,“隐王妃确实也是将门之后,可我记得,隐王妃不通文墨,也不擅武艺,京中人尽皆知。像隐王妃这样娇贵漂亮的千金之躯,我都怕一不小心就把你的骨头弄折了,把隐王心疼坏了呢。” 谈轻道:“福生说的没错,你说话真是让人恶心。” 莫天荣冷笑,“我在西北军中藏了十几年,隐王妃是第一个猜中我是漠北人的,如此一来,我今日定不能轻易放过你了。隐王妃若不想受苦的话,就带我们去找七王子。” 谈轻道:“我不知道他在哪儿。” 莫天荣也不急,“你不知道,我知道。这将军府中有一处院子,国公爷身边那个戴面具的道士住在里面,还派了不少人日夜把守,那个地方一定藏了很重要的人,定是七王子,隐王妃带我们去走一趟吧。” 钟思衡虽然已经跟老国公相认,但他依旧隐瞒身份,见到外人时多是带着面具,而他住的院子里藏着的人,那也只会是谈显。 没想到居然被莫天荣误认为,拓跋武藏在那里。 谈轻笑出声来,“那要让你失望了,我不会去。” 莫天荣彻底冷下脸,抽出刀来,“看来隐王妃是要跟我们动手了,那就别怪我,我可不是隐王,不会怜香惜玉,就算你长得跟天仙似的也是个男人……不,听闻你们大晋有一种药,吃了就会变成不男不女,能给男人生儿子,隐王妃,你吃了吧?” 向圆斥道:“你放肆!” 莫天荣笑得更放肆,长刀指向谈轻二人,眼神凶戾,“你也是个不男不女的太监!一个不男不女的王妃跟一个不男不女的太监,难怪隐王妃会在意他的死活,原来是同病相怜!” 向圆眼睛通红,“住口!” “该住口的人是你这贱奴!”莫天荣的耐心已即将耗尽,刀尖直指谈轻,“今日隐王妃只有两个选择,带我们找七王子,或者死!” “王妃小心!” 向圆二话不说拦在谈轻面前,谈轻却是不急,抬手按住他肩头,面无表情地看向莫天荣。 “要我动手,你还不配。” 莫天荣像是听见什么笑话,仰头大笑,口中刚发出一个音节,什么东西爬上肩头,灵活如蛇紧紧缠绕上他的脖子,拽着他往后拖去。他双眼瞪大,仰面倒在地上,颈间藤蔓收紧,叫他张口只能发出赫赫的气声,双手本能地伸向咽喉间挣扎起来。 身后几人口中说着谈轻听不懂的话,惊疑地抽刀。 庭院中茂盛的花藤与竹林间爬出暗色的藤蔓,涌向门前,很快铺了一地,莫天荣与几个漠北人在惊慌中被藤蔓缠身倒在地上,谁也没有逃过,向圆瞠目结舌僵在原地。 一地慌乱中,谈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平静且冷漠。 “找上我,你才是找死。” 第458章 过不多时,院中彻底安静下来,看着地上被藤蔓捆住的几人,向圆颤抖着发出了声音。 “王,王妃……” 谈轻看他俨然吓得不轻,抬手轻拍他肩头,安慰道:“没事了。出去叫人吧,即刻严查将军府,尤其是国公爷和谈夫人的院子。” 向圆愣愣点头,往外走去,绕过莫天荣几人走到门前时,回头的眼神还满是惊恐,直到谈轻耐心地朝他点了头,他才走了出去。 将军府戒严,隐王妃遇袭,收到消息后裴折玉与钟思衡即刻带人赶回来,刚入府门便见到一身狼狈的向圆,向圆来不及行礼,裴折玉已绕过他往院子走去,“王妃如何了?” 向圆急忙追上,“王妃并未受伤,但那些漠北人……” 裴折玉没有听下去,大步流星回了院子,到底是钟思衡见向圆受了伤,温声道:“你先去上药吧,王妃那里,我们会去照看的。” 向圆摇头,闷头追上去。 钟思衡与师枢面面相觑,到底也跟着追了上去。 不消片刻,他们便到了谈轻的院子,院门是敞开的,原先昏迷在院中的几个护卫已然醒来,就守在院子里押着几个被绳子绑起来的人,院中花藤一片凌乱,遍地枯藤。 见到裴折玉回来,几个护卫匆忙跪下来行礼,裴折玉看也不看,直接推开紧闭的房门。 “轻轻!” 房门打开,日光照射近来,让谈轻下意识抬手挡在眼前,也叫门外的人看清房中状况。 谈轻正坐在上面的桌子上,他的脚下躺着一个人,身上被绳子捆着,口中也堵着布团。 正是莫天荣。 与院中一样,房间里地上也有一些粗长的枯藤,而莫天荣不知为何浑身战栗痉挛,神色充满惊恐,身下还淌着一股浅淡的血水。 房门被打开后,一股浓浓的腥味飘到了众人鼻尖。 裴折玉怔了下,快步上前将谈轻抱紧,闻到清冷熟悉的檀香,谈轻才放心靠进他怀里。 “裴折玉……” 裴折玉应声,“我回来了。” 谈轻回过神,笑着推开他,“我没事,有事的是他们。你回来就好,这些都是漠北细作。” 裴折玉没有说话,沉着脸检查着谈轻身上可有受伤,确定他没事,便用力握紧他的手。 谈轻笑了笑,伸手轻轻捧住他的脸颊,“吓坏了?” 裴折玉还没说话,门前便响起一声轻咳,谈轻才发觉门外的人是钟思衡和师枢,他连忙收回手,却又被裴折玉紧紧握在手心里。 谈轻无奈道:“谈夫人来了。” 钟思衡二人也是才看清楚屋中的状况,他们脸上都有些错愕和疑惑,还是钟思衡先开口:“他就是漠北细作?我们能带走审问吗?” 向圆跟在后面进来,看着地上的莫天荣,抿着苍白的唇说:“方才就是这个人闯进来想对王妃下手,还想抓了王妃换漠北七王子!” 裴折玉转眼看向地上的莫天荣,忽而抽出燕一手里的剑砍向莫天荣,谈轻忙道:“不要!” 钟思衡反应过来,急道:“殿下,此人还有用处!” 裴折玉稍微冷静下来,剑锋悬停在莫天荣脖子上,看向谈轻,丹凤眼里有庆幸也有后怕。 谈轻劝道:“我没事,他是漠北人安插在军中十几年的细作,肯定知道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和漠北的事,留着他还有别的用处!” “我知道了。” 裴折玉这才开口,嗓音干涩,丹凤眼冷冷望向地上的莫天荣,手中的剑却没有收回,而是一剑刺穿莫天荣的肩胛,将其钉在地上。 莫天荣被堵住的口中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下很快溢出大股血水,整张脸皱紧到狰狞。 不说其他几人,谈轻也有些惊讶,他从未见过裴折玉真正动手伤人,怔愣间,却被裴折玉小心翼翼地抱进怀里,“好了,没事了。” 哄着他的时候,裴折玉还是那么温柔,嗓音也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轻颤,他还在后怕。 谈轻怔了怔,慢慢点头。 裴折玉缓了缓,跟钟思衡说:“这些人交给本王处理。” 谈轻知道他是担心自己的异能泄漏,笑着安慰他:“没关系,我给他们下了一点毒,他们看见什么,都不过是自己的噩梦罢了。谈夫人想带走就带走,但记得帮我问话。” 钟思衡暗松口气,只要裴折玉没杀莫天荣就好,正如谈轻所说,莫天荣混在西北军中十几年,知道的一定很多。他也没打听谈轻怎么会用毒,只问:“王妃想问他什么?” 谈轻看向莫天荣,跟裴折玉抱怨道:“这个人说,隐王跟别人说我蠢钝如猪,是真的吗?” 听他说话,莫天荣像见到恶鬼一般,下意识抖了抖。 裴折玉面色愈发冰冷,“来人,拔了此人的舌头……” “我话还没问完呢!” 谈轻忙拉住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回头跟钟思衡说:“记得帮我问一下这位莫参将,他是不是真的有一个妹妹,万一他是骗我的……” 师枢正蹲在地上扒拉枯藤,心下纳闷这些漠北细作怎么把院子闹得乱糟糟的,闻言抬头看向谈轻,笑说:“我记得这个莫天荣,他还想把他妹妹送给隐王殿下做小妾来着!小公子,万一他真的有个妹妹,你问这个,难道真要帮你家殿下纳妾吗?” 钟思衡轻叹道:“师弟。” 他看向裴折玉,用眼神示意师枢不要再火上浇油。 师枢向来不怕事,又指着莫天荣身下那滩血水问:“看来我们来之前,小公子动过手了?” 裴折玉的眸光越发冷厉,俨然是动了真怒气的,谈轻按住他手臂,笑眯眯地看向师枢。 “我就是想问问,他一直说要把他妹妹送给裴折玉做妾,是不是真的,但就算是真的,我也不可能让她进门。我确实动过手,给他吃了点药,他现在也算断子绝孙了吧。” 师枢笑容一僵,“什么?” 向圆怔怔抬头看来。 谈轻脸上没了笑容,“什么东西,也敢动我的人?” 第208章 莫天荣等漠北细作被钟思衡带走审问,房中仍有未散的血腥味和遍地血迹,裴折玉带着谈轻回了卧房,房门关上,便用力地抱住他。 谈轻无奈地拍着他后背安抚,“好啦,隐王殿下,我真的没事,他连我一根头发都没碰到。” 他总是在调侃的时候才会叫裴折玉隐王殿下,裴折玉缓了缓,低头亲了亲他嘴角,自责道:“怪我,本该带你出门的,若你在我身边,便不会有事了。还有那莫天荣,福生早跟我说过他这几天总来纠缠你,我看他有军功在身,便没有跟他计较,没想到……” 这会儿没有外人在,谈轻大大方方地捧着他的脸颊亲他,笑道:“正是因为他有军功在身,又在西北军中十几年,只是想给你后院送人,我们才不能轻易发落他让其他将士寒心。我也没想到他会是漠北细作,他藏得够深啊,这些年杀过不少漠北人吧?” “莫天荣是个狠人,也不怪你看不出来,没有设防。” 谈轻知道裴折玉前两年被吓坏了,总是过分紧张自己的安危,心中无可奈何,也有些高兴,他只能认命地哄着裴折玉,“好啦,你知道普通人是伤不了我的,我们先去看看外公和谈将军吧?你回来前我只派人过去外公那边守着,还没来得及去看他。” 裴折玉搂紧谈轻不放,在他耳边说道:“他们都没事。外公身边一直有福伯和洛青洛白守着,谈将军那里也有谈夫人安排的不少护卫,只有你这里……还是我疏忽了,只有向圆和院外留下的几个护卫根本不够,若是我多派些人来,他就不会来找你了。” 谈轻好笑道:“我倒是庆幸他来找我这个‘软柿子’,外公和谈将军都卧病在床,若是莫天荣去了他们那里,我才要担心。对了,你知不知道,谈夫人让那么多人保护谈将军,莫天荣居然以为那个院子就是藏着拓跋武的地方,要我带他过去救拓拔武?” 裴折玉拧起眉心,“他竟然猜到了那个地方?” 谈轻看他神色有异,便问:“不会真的在那里吧?” 裴折玉低头亲向他因为惊愕睁大的眼睛,摇头道:“没有,我只是有些意外,谈夫人向来紧张谈将军,守在谈将军身边的人只多不少,如此慎重,果然引起旁人怀疑了。” 谈轻还以为自己猜中了,闻言松了口气,“要是我跟谈将军一样昏睡了十几年,你也会这么紧张我吧?我理解谈夫人,他慎重些是好事,但你说的也对,莫天荣都盯上了谈将军那里,以后只怕还有其他人。” 裴折玉眉心一紧,丹凤眼定定看着谈轻,“不许说这种话,你在我身边好好的,不会有事。” 他到底不放心,抱紧谈轻恨不得将他融进血肉似的。 “以后轻轻就跟在我身边,我上哪儿都带着你,好吗?” 谈轻早就说过自己是可以跟裴折玉并肩作战的,是裴折玉老是过分紧张,闻言笑着伸手环上他后背,“你自己说的啊,下回不许食言。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不许扔下我。” 第459章 裴折玉有过心病,他心性偏执,很容易陷入下一个心结,谈轻也没有让他沉浸在现在这种过分紧张的情绪里太久,抱着裴折玉安慰了一阵,便牵着他去了老国公的院子。 将军府闹出这个大的事,不只是抓到了莫天荣带进来的几个漠北细作,府中也揪出了一些帮他们混进来的人,老国公再是卧病在床,听到不寻常的动静也起来了,知道莫天荣是漠北细作后,他长叹一口气。 莫天荣是西北军中不错的年轻将士,老国公原本也看好他,如今出了这种事,也只能让裴折玉处理此人,他安抚了几句谈轻,又叮嘱他,得了空就去钟思衡那边看看亲爹。 谈轻一口应下。 老国公却不太放心,“你与你阿爹是不是吵架了?” 谈轻先是一愣,看着眼前已经是头发花白,但脊背仍旧挺直的老国公说:“没有吵架啊。” “还撒谎?” 老国公板起脸说:“我听说除了来看我这老头子时你们偶尔碰上面会说两句话,平日你们根本就不见面,你也没去过阿衡的院子。” 谈轻眨了眨眼,转头看向裴折玉,老国公看在眼里,笑道:“殿下自然不会说这些事,其他人也不说,你以为老夫就不会问吧?” 裴折玉握住谈轻手背,替他说话,“近来谈夫人在忙着抓出军中细作,轻轻不想打扰我们,所以一直没时间跟谈夫人好好叙旧。” 这次来凉州,谈轻明显察觉到老国公比以往好说话不少,或许是因为钟思衡回来了,又或许是因为知道了当年谈家军的事,自己身体又不行了,以往很多事看淡了许多。 可老国公不是蠢,他给裴折玉面子,是因为他是隐王,也是谈轻所嫁之人,却不会被他们轻易糊弄过去,他摇头道:“我是老了,我还没昏庸到这个地步。谈轻,你还在怪你阿爹这些年没有回来见你吗?” 谈轻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不是原主,也谈不上怪不怪钟思衡,他只是跟钟思衡约定好在老国公面前假扮父子,加上答应过钟思衡,他就不会再多说废话。碰到不知道怎么答的问题,他下意识看向裴折玉。 老国公拄着拐杖,慢悠悠道:“我还没有老眼昏花到看不清你的小动作,殿下不要帮他说话,老臣今日在他面前,只是他的外公,也只是想问问他,是怎么看他阿爹的。” 裴折玉正要说话,谈轻便先伸出手拦下他,朝他摇了摇头,思索了下,说道:“我跟阿爹私下确实没什么往来,但我没有在怪他。” 老国公严肃的神情稍缓,“那你们为何如此相处?” 谈轻有些苦恼,索性直言,“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老国公愣了下,叹道:“这些年他没有回来,有很多苦衷,殿下应该都跟你说了。不错,你阿爹或许对得起很多人,却独独对不起你,你自然有理由可以恨他怨他,我也是。他们刚出事时,我也倒下了,是谈老哥夫妇亲自养大你,可他们先走了一步,我那时身体还未康复,也无力抚养你,这才让谈家二房进了镇北侯府。” “你还小的时候,是我一直瞧不上的谈家二房抚养你,害了阿衡和谈显的皇帝也曾接你入宫小住,有那么多人在照顾你,偏偏没有我这个外公。后来你长大一些,我身体逐渐好转,便时不时接你到国公府,可那时你已经懂事,你也不再需要我的关心。” 老国公苍老的面容露出几分惭愧,“当年你护着二房,以为他们对你好,事事迁就,从未让你吃苦受累,我偏看不上他们。我以为只要我护好你,让你将来继承镇北侯府,待我走后,你也能自保就够了。我听说,外面那些人笑话你文不成武不就,我只道是二房故意养废你,便越发严厉地将要将你掰回来,你不喜欢习武,我偏要你学,如此,反倒让你越来越厌烦我这个外公,你也是怨过外公的吧?” 谈轻有些意外,老国公向来对他严肃,见了他时多是斥责他没规矩,其实只是嘴上说说,并无恶意,像这样说心里话却是头一遭。 他没有回答,老国公又长叹一声,“我总是不懂你,就像我当年也不懂你阿爹。但他是我的儿子,我只知道他刚出生就没了娘,自幼体弱多病,也拦不住他想要随我镇守边关保家卫国的抱负。他随着我在军中长大,难得回京就被裴璋看上,要与他结亲,我拒绝之后,他怕我与裴璋结仇,便主动找上谈显,求先帝为他们赐婚。” 这倒是谈轻从未听说过的,原来钟思衡跟谈显最早是迫于裴璋的威势不得已假成亲的吗? “谈显那小子……我早猜到他居心不良,但事已经成了,阿衡才回来知会我这个当爹的。” 老国公说起来也笑了,“他总是这样,什么事总有自己的主意,决定了就一条道走到黑。可不管如何,他们是成亲了,也有了你,你出生那夜,谈显那小子急疯了,嚷嚷着保大不保小,是你阿爹坚持,疼了一晚上才生下你,又躺在床上养了三个月……他自小大病小病总是不断,可就是病得最重的时候,也没有那回严重。” 作为父亲,老国公自然是心疼的,“你阿爹咬牙忍了三个月,才撑了过来,他舍不得刚出生的你,也舍不下我这老头子。后来,他休养了几年,身体才好了些,漠北却又打了过来,我劝他留在将军府好好休养,他偏是不听,跟着谈显回了西北,谈显是将军,他便是军师,他跟着谈显出生入死多久,我就担忧了多久。他是我钟家唯一的血脉,嫁了人也罢,我只要他活着,可他偏偏和谈显出事了……” 谈轻听他声音变得沙哑,抿了抿唇,倒了杯温水递给他。老国公怔了下,抬手接过,摆手道:“年初我出事后昏睡了许久,以为这辈子就这么过去了,醒来时却见到了他,他断了手,当年三万谈家军里也只剩下他和一个昏睡多年未醒的谈显。” “这些年来,他吃了太多苦。” 老国公浑浊眼底泛起几分微红,看向谈轻,又是一声叹息,“不管你们父子有什么不愉快,你们终究是血脉相连的亲父子。我知道自己的身体,怕是陪不了你们多久了,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和你阿爹。” “外公……” 谈轻听不得这些话,直直看着他道:“你的病会好的,你会长命百岁,看到漠北投降的。” 老国公失笑,“长命百岁……我倒是真的希望能在有生之年看到漠北投降,议和也好,打到漠北王庭也好,和漠北的仗打了太久了,隐患未除,大晋天下总不得安宁。” 他将手中的茶盏递给身边伺候的福伯,脸上却露出了疲惫的神情,“我守了一辈子西北,也累了。但殿下放心,我还能再撑一阵,为你坐镇边关,直到与漠北的战争结束。” 听完他这一番话,谈轻心口忽然有些许窒闷,有什么话想说,到嘴边又不知从何说起。 老国公近来身体越发虚弱,很快便乏了,谈轻跟着裴折玉出门时没忍住叹了口气,裴折玉几乎马上牵住他的手,将他揽进怀里。 “轻轻在为何叹气?” 谈轻按住心口说:“感觉有点闷,明明我们知道的很多,可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裴折玉知道他在愁什么,便是他对此也无可奈何。 “有些事还是烂在我们肚子里吧,说出来,只会徒增烦恼,谈夫人想必也是这么想的。至少,如今外公病重,我们不该让他操心。” 谈轻闷闷点头,抓住他的手说:“可是我跟谈夫人也只能这样了,他想要的不是我这个儿子,我就是装,又能装到什么时候?” 裴折玉揉了揉他脑袋,笑道:“不说这个了,外公的病有卓大夫照看着,我们便做我们该做的事,与漠北这一仗也该尽早结束了。说起来,我刚到凉州时,很多事情都不懂,当时还是外公硬撑着起来,教我排兵布阵,对付漠北,也算是我的师长。” 谈轻想了想,纠正道:“不能这么论的,我叫外公,你叫老师,那我不是比你小一辈?” 裴折玉也没想到谈轻会这么说,不由失笑,“若是这样论的话,我该是与谈夫人同辈的才对,轻轻是不是也应该叫我一声,师叔?” 谈轻目光幽幽看着他,“给你一个重新说话的机会。” 裴折玉笑着搂住他,“好,我只是轻轻的玉哥哥。” 谈轻嫌他腻歪,嘴角却慢慢勾起来,想起方才的事,心中似乎也没有那么沉重了,他再回头看了眼老国公的院子,只暗叹一声。 抓到莫天荣后,裴折玉便让人转移了关押拓跋武的位置,还特意告诉谈轻。谈轻本是不想知道的,裴折玉怕下回还会有人来找谈轻,就跟谈轻说了几个布了陷阱的位置。 谈轻决定把拓跋武所在的位置烂在肚子里,等裴折玉和钟思衡去审问莫天荣时,他自顾自去了菜地里,观察自己种下的玉米苗。 玉米苗每日都在拔高,有他加了木系异能的水浇灌,长得很快,快长到谈轻大腿高时,凉州城来了人,是裴折玉派人接来的谈明。谈轻收到消息,忙放下水壶出门接他。 第460章 谈明自年前外放之后就去了西北一个小城,他也算谈轻的人,又是镇北侯府的继承人,担忧谈淇不会放过他,谈轻走时就让人接走了谈家村谈明的家人,裴折玉又派人去接谈明。谈明到将军府拜见过谈轻之后,就去了他们一家在城中落脚的宅子。 凉州这边什么都缺,谈明好歹在任上做了一段时间地方官,有点小成绩,裴折玉给了他一个差事,让他休息好就接手凉州县衙。 谈明自然明白在凉州当个小官不如回朝廷当个翰林,可他早已经被划入谈轻一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在凉州还好,他日裴折玉回朝,他就是裴折玉手下的肱股之臣,现在自己跑回朝廷才会小命难保。 送走谈明后,谈轻回了书房,裴折玉正坐在书案前撑着额角假寐,桌上是一封开启的信。 他一进门裴折玉便察觉到了,抬头看来,朝他招手,“轻轻回来了,谈明已经走了吗?” “走了。” 谈轻一靠近就被他握住双手,他的双手很软,没什么茧子,手指细长白皙,裴折玉没事总喜欢抓住他的手揉揉捏捏,就如现在。 谈轻随他把玩,瞥了眼书案上的书信,再看裴折玉丹凤眼里难掩的疲乏,便轻叹出声。 “宁王不肯来吗?” 接谈明的人回来时也同时带回了宁王的书信,其实没有见到宁王人,谈轻就猜到了结果。 裴折玉嗯了一声,俯身环住谈轻腰身,丹凤眼半阖,俊美的脸颊贴在谈轻怀里,轻声道:“他说他累了,不愿再插手皇位纷争,如今只想带着妻儿隐居,无法过来帮我们。” 谈轻抱住裴折玉说:“那没关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追求,宁王是争过那个位子的人,就是结果不太好。他太过重情义,反倒害了自己,最后没了疼爱他的父亲,也没能见上抚养他长大的太后最后一面。” 太重情义,注定宁王无法成为乱世的帝王,他最后什么都输了,是带着悔恨离开京城的。 裴折玉仰头看向谈轻,“裴乾回到东宫,自然不会放过害他被废的二哥,但他既然不愿来凉州,我便派人送他到安全之处隐居。其实若是可以,我也不想争,也想带轻轻游遍大江南北,绘遍大晋的风土人情。” 他这几日一直在凉州军务与审问漠北细作中忙碌,眼底都有些无情,面色透出几分憔悴。 谈轻看他如此疲惫,抬手轻轻抚过他眼睑,嗓音温柔了许多,“等打完仗,会有那天的。” 他没有说皇帝不可以这样做,而是说会有那天。 裴折玉会心一笑,环紧谈轻腰身,由衷感慨道:“这辈子能有轻轻陪伴在我身边,真好。” 过了两日,受惊过度的莫天荣被钟思衡审问下交出一份与他一样混入大晋的漠北细作名单。 其中有半数都在军中,但如莫天荣这样在高位的还是少数,钟思衡带着师枢到处抓人。 一开始引起了一些将士不满,后来查到了那些细作与漠北来往的书信,军营才恢复安宁。 但莫天荣受刑之后就疯了,与他一同在将军府被抓的那几个漠北人也是,整日口中念叨什么神神叨叨的漠北话。钟思衡待在边关多年,能听懂一些漠北话,便知道他们说的是漠北某个部族信奉的一个神明。 钟思衡想起谈轻说过给他们下了药,估计跟这个有关,递名单时便跟裴折玉说了此事。 裴折玉没说别的,只让他审完之后就杀了那几个漠北人,钟思衡便劝他先留着莫天荣。 莫天荣本就是漠北人冒名顶替,他这个身份在老家是有一个妹子,但全家都被他杀了,他才放心顶替这个身份混入西北军中。他的真名也姓莫,直属于漠北大王子麾下。 漠北频繁派人混入凉州城找拓跋武,无非就是那位大王子着急了,不惜动用这枚暗桩。 莫天荣是漠北大王子手下的人,自然知道不少漠北王庭的事,裴折玉让钟思衡接着审问。 钟思衡知道这些代表什么,但想了想,又问裴折玉讨了一种药,能审莫天荣,就能审拓跋武,拓跋武知道的,必然要比莫天荣多。 而让莫天荣交出那份名单的原因归根结底还是他被谈轻下了药,整日疑神疑鬼疯疯癫癫,最后受不住一边喊着神明一边交出了名单。要审拓跋武,钟思衡想借谈轻的药。 裴折玉答应帮他问,见到谈轻时先告诉谈轻莫天荣被废了,在被拖出谈轻院子时他那玩意就已经烂了。师枢一直很好奇他究竟中了什么药,其实谈轻也只是用了精神力。 催眠了莫天荣,让他自废…… 谈轻也不想碰他。 这几天向圆兴致一直不高,没有再出门,谈轻有时还后悔当时该多踩一脚,但向圆给他做事却更贴心了许多,会主动跟他搭话,裴折玉不在时,他依旧会守在谈轻身边。 谈轻以为他吓坏了,看他脸上淤青未消,想让他回去休息几天,他却以为谈轻要赶他走…… 然后扑通跪下来,哭求着想留下,怕极了谈轻让他走之后,他一个太监不知道要去哪里。 谈轻是更后悔了。 如今听闻莫天荣被废,谈轻还算满意,裴折玉便趁机跟他提起了钟思衡要借药的请求。 谈轻觉得给钟思衡药也不算什么,还不如裴折玉偷偷摸他腰让他不适,他立马抓住裴折玉的手,从他怀里起来,“那我去做药了。” 裴折玉拉着他的手,将他重新抱回怀里,“若是太费力气,就不做了。拓跋武嘴太硬,他在我手上,就足以威胁到漠北大王子。” “不费力气啊,还没有我每天挤出来异能浇水累。”谈轻道:“我拿一点点异能兑了水给他就是了,没什么的。之前我送你得花藤还在吗?在的话拿去泡泡水也是一样的。” 裴折玉顿了顿,在怀里取出一个小小的锦囊,里面正是他年初出发时谈轻送他的花藤。 “这个,也有毒?” 谈轻看他谨慎的样子就忍不住乐,环住他后颈说:“对啊,你要是生啃,肯定要啃出问题的。你不会也偷偷拿来泡水喝了吧?” 他故意装出阴恻恻的表情,笑着贴近裴折玉的脸。 “喝多了会变丑的哦。” 裴折玉也不怕,看他主动靠近,便顺势亲吻谈轻的唇,含住他浅红的唇角轻轻咬一口。 谈轻闷哼一声推开他,白他一眼,才老实说道:“花藤本身是有毒素,但送你之前我处理过,毒散了很多,可你要是拿来泡水喝,肯定是要做噩梦的,平时不入口的话,只当个香囊待在身上没什么问题,碰到蛇虫鼠蚁什么的,它们跑的比你还快。” 裴折玉暗松口气,这才确定他家轻轻真是带毒的,却又没忍住俯身亲了亲他的唇,笑道:“那就用花藤吧,不想让你浪费力气。” 反正花藤够长,谈轻点了头,拿过锦囊打算剪一点下来,起身前又问裴折玉:“刚才碰见谈明,他说朝廷派人来宣旨了,让你把拓跋武交出来,你没接,还把人扣留下来。” 裴折玉道:“是有这回事。朝廷已经知道拓跋武还在我手里,今日才派人来传旨要人。” 谈轻思索道:“看来朝廷已经越过你跟漠北那边交流过了,那议和条件如此苛刻,朝廷那帮子权臣干什么吃的,真的能接受吗?” 朝中的消息,谈轻许久不问,在凉州住了大半个月,倒是不太清楚,但裴折玉是清楚的。 裴折玉爱不释手地揉着他的细腰,不以为意道:“我已让人传话给漠北大王子,要人,就跟我谈,跟朝廷谈,朝廷给不了他。轻轻最近是不是瘦了,腰身好像又小了一圈。” 谈轻按住他的手,没好气道:“我跟你说正事呢,就是因为你老是这样,我才不想问你正事……我就是瘦了,我瘦下来不好吗?” 他天天在地里看玉米苗,偶尔会去军田看看那边种的土豆红薯和牛羊,天天用着异能,能不瘦吗?但他自己认为瘦一点挺好的。 他要往上长,不是横着长。 奈何原主吃过孕子丹,长得慢,福生都快比他高了,更别提裴折玉,比他高了半个头。 裴折玉哪里敢说不好,他确实是觉得谈轻身上多点肉更好,嘴上也只能说:“还是好看的,不是要去泡水吗?我给你拿剪刀?” 这么殷勤肯定有问题,谈轻知道他什么心思,裴折玉就是想养胖他,他就喜欢肉乎乎的! 谈轻也懒得跟他计较,找了剪刀来,剪了一截花藤泡水,就让裴折玉拿给钟思衡去了。 他自己催长出来的花藤,而不是附生的藤蔓,毒性要比后者更烈,即便他处理过,他这一截花藤也比镇北侯府后院那银杏树要毒。 当时能把谈卓吓得天天晚上做噩梦,吓唬一个拓跋武也绰绰有余。说起这个,谈轻免不得想起他离开京城前给裴璋也种了藤苗。 直接种在肚子里,裴璋也好过不到哪里去,偏偏又被太子软禁了,谈轻很好奇他的现状。 第461章 裴折玉还留了人在宫里,知道一些,裴璋被种了藤苗后发作起来比头疼还难受,他说他被谈轻下毒,都没人敢帮他把消息带出去,他便天天在寝殿里吸安神香缓解痛苦。 左相和张来喜都站在太子身后,几乎等于他的左右手都没了,他如今也只能苟延残喘。 据说太子软禁皇帝后,又将他生母废后的灵位请回了皇后的坤宁宫供奉,慎贵妃不敢与他作对,自己藏在毓秀宫中闭门不出。 太子约莫要留着慎贵妃要挟裴折玉,没有动手。 也是巧了,谈轻刚问了没两天,京中又来了人传信,这趟还是传召裴折玉,让他回京。 说是慎贵妃病重。 裴折玉照旧扣押传旨的人,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何况这旨意是不是皇帝下的,他和太子都清楚。 朝中频繁催裴折玉交人、回京,要议和的决心昭然若揭,但议和条件约莫还能再议,京中是想把拓跋武握在自己手中,不惜用慎贵妃要挟裴折玉,他们也想过裴折玉会拒绝,所以隔日又传了一道诏书来。 还是催裴折玉回京,又提及慎贵妃病重,身为人子,裴折玉不回京侍奉生母就是不孝。 裴折玉这次没再扣押传旨太监,也给出了回应。 传旨太监走出凉州城时仍是两股战战,满面惊恐。 回信快马加鞭送回京中也需要四五日,传旨太监比朝中更多人都更早知道隐王的回信。 他宁肯不认慎贵妃这个生母,也不愿奉命回京,痛斥皇太子软禁皇帝,左相祸乱朝纲。 即便隐王还没有昭告天下要与朝廷为敌,也快了。 玉米苗一米多高时,老国公病倒了,谈轻和裴折玉、钟思衡再一次聚在了他的病榻前。 神机营里的钟惠和福生也回来了,一行人聚在院中,卓大夫才支支吾吾地说出了实情。 “国公爷是中毒了,便是年前受伤那时被下了毒,当时毒不算深,不易察觉,发觉后国公爷便让小的隐瞒下来……”卓大夫看向钟思衡,说道:“因为此毒无解,与谈将军所中之毒同源,国公爷早知自己时日无多,还说比起他,谈将军对钟大人和王妃更重要,便让小的先救谈将军。” 话音落下,钟思衡险些倒下,福生忙扶住自家师父。 谈轻也很震撼,看钟思衡红了眼跪在病榻前,他与裴折玉和钟惠几人便默默退了出去。 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人都身中一样的毒,一样时日无多,对于钟思衡来说无疑是噩耗。 钟惠在院中沉默良久,便跪在裴折玉面前,“义父曾叮嘱过微臣,若他出事,便让微臣带其他弟兄继续追随殿下,微臣与西北军愿为殿下效忠,只求殿下一定要救义父。” 裴折玉与谈轻相视一眼,便上前扶起钟惠,“本王不懂医术,但也会尽量寻求良医为国公爷和谈将军医治,钟校尉自不必多说。” 钟惠敛去眼底血红,躬身谢恩。 便在这时,师枢匆匆忙忙赶了过来,见到他们就问:“我师兄在里面吗?我有事找他!” 谈轻看着他急到几乎翘起来的假胡子,冲他嘘了一声,小声说:“有什么事这么着急?跟裴折玉说去,谈夫人还在里面陪外公呢。” “什么事能比我的事还急?” 师枢一脸焦急,倒也没有硬闯,听谈轻的按捺着激动扬起嘴角跟裴折玉说:“隐王殿下,好消息!今天那拓跋武终于扛不住招了,你丈人的命有救了!有解药眉目了!” 他这么一说,门前众人纷纷向他看来,就连蹲在门口的福生也站了起来,瞪大眼睛看他。 师枢颇有些受宠若惊,抱着手臂往后退了退,“你们干嘛这么看我?不过你们也先别高兴得太早,好消息说完了,还有坏消息呢!” 老国公身上的毒肯定是年前出战的时候被漠北人下的,既然与谈显所中之毒同源,解药应该也是一样的。谈轻便顾不上会不会吵到里面的钟思衡和老国公,也受不了他卖关子,急道:“到底是什么你快说啊!” 裴折玉牵住他的手,示意他冷静些,便问师枢:“谈夫人现下很忙,你有事与本王说吧。” 师枢犹豫了下,点头道:“也行。就是你丈人的命可能还悬着,那解药,在漠北王宫。” 第209章 师枢冷静下来,收敛起笑容,正色道:“漠北王宫有个二王子,自小跟着大萨满长大,擅长制毒炼药,谈将军所中之毒是源自这个二王子在沙漠找到的一种毒蜥蜴,之前卓大夫一直找不到的药引就是这种毒蜥蜴的胆囊,而这药引,就在这二王子手里。” 众人俱是缄默。 谈轻迟疑道:“有解药眉目是好事,可漠北王宫也不是那么容易进的,你有没有在拓跋武嘴里审到那种毒蜥蜴可以在什么地方找到?” 师枢利落摇头,“没有。那拓拔武跟二王子就不是一个娘生的,他能知道十几年前谈将军中的毒是二王子做的还是他大哥说的。但他知道二王子手里还有一只活的毒蜥蜴,只要拿到这只毒蜥蜴带回来,取出胆囊,有卓大夫在,谈将军的毒自然就解了。” 福生惊喜到失望,末了垂头丧气道:“那毒蜥蜴在漠北二王子手里,要拿到谈何容易?” 他这么说,师枢就笑了,“说难也不难,咱们不是抓了拓跋武吗?拿他来换那只蜥蜴啊。” 福生面露喜色。 钟惠比他要冷静,很快摇头说:“如今漠北汗王年迈,众多王子公主都在争他的位子,或许跟拓跋武一母同胞的大王子会在意拓跋武的生死,这漠北二王子是漠北二王后所生,与他们并非同母,不一定会愿意交出蜥蜴换人。而且一旦透露出去我们要那只蜥蜴的消息,他们必然会猜到,我们军中有人中毒,而义父又正好病倒……” 裴折玉道:“国公爷同样身中此毒,消息传出去,漠北大王子定会以此做文章,让西北军军心动摇,漠北大军便有了可乘之机。” 谈轻点头,“主动跟漠北要那只蜥蜴,等于将自己把柄送到他们手上,就算拓跋武还在我们手里,他们也未必会老实交出蜥蜴。” “什么?国公爷也中毒了?”师枢惊愕地啧了一声,看着在场几人摊手道:“不能明着跟漠北要,那你们觉得要怎么样才能拿到蜥蜴?” 钟惠沉吟须臾,站了出来,“殿下,微臣愿去漠北王宫一趟,带回蜥蜴救义父和谈将军!” 谈轻眼前一亮,“你要去偷?” “不可!” 听见这声音,谈轻和裴折玉下意识往门前看去,果然见到钟思衡站在门前,他双眼泛红,面色苍白,俨然是方才哭过的模样。 背对着门前的师枢还没发现,嘴上说着:“怎么就不行了,我看行得通,就这么……师兄。” 回头看见钟思衡,师枢立马老实了,钟惠和福生见到钟思衡也都有些吃惊,福生快步上前,“师父,您怎么出来了,国公爷他……” 钟思衡哑声道:“无事,有福伯福婶看着。”他走下台阶,看向师枢,“你刚才说的我都听见了,有解药消息是好事,但不能轻易拿拓跋武去换,钟惠,你也不能去漠北。” 钟惠道:“大哥……” “不必多说了,你的心意我明白,但父亲一病不起,西北军交到你手上,你要为殿下看好边关,你不能走。”钟思衡看他一眼,叹道:“这些年我不在,多亏你照顾父亲,你也是父亲的儿子,我不能让你以身涉险,何况那解药究竟是真是假还未确定。” 裴折玉出言道:“我会派人去漠北王宫查证,若解药属实,再让人混入王宫偷走那只蜥蜴。如今国公爷病重,每日醒来的时间不多,谈夫人和钟校尉还是留在国公爷身边好,若你们都不在,他不会放心的。” 钟思衡颔首,“有劳殿下。” 如今老国公还在昏睡,军务还需要有人处理,钟思衡和钟惠都在这里看着,裴折玉便带谈轻先走了。谈轻不会医术,没办法帮人治病,就乖乖帮忙处理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看好将军府和凉州城的民生。 谈明进了县衙,帮裴折玉分担了大部分凉州的事务,时不时也会带一些公务来寻裴折玉。 很快又到了运粮去北边的时候,裴折玉是带着谈轻一块去巡查大营和边关前线的,全程就没让谈轻离开过自己眼皮子底下,就差把人拴在裤腰带上。谈轻比他想象的更容易适应这样的生活,甚至还很兴奋。 在城楼上眺望大漠,依稀能看到漠北兵马驻军的营地,裴折玉扶正谈轻发上的朱雀簪,叹道:“只盼解药是真的,不管是议和还是打到漠北王城,外公都能看到天下太平。” 谈轻赞同点头。 城楼上风大,裹着细沙,吹起谈轻半披的长发与衣摆,缠绕上裴折玉肩甲披挂的红绸。 在大营待了七八天,谈轻见过了西北军中的一些将士,也见到了大漠落日与孤山月出的美景,还没待够,就被裴折玉带回凉州城。 第462章 隐王妃在大营走了一遭,不少人都记住了他这张脸,没几天就传遍了,从前凉州最好看的人必然是隐王殿下,现在又多了一个,还是大将军的外孙,别提有多稀罕金贵了。 谈轻在西北军里受欢迎是好事,裴折玉唯一不满的就是多了那么多人盯着他的王妃看。 回到凉州城后,裴折玉派去漠北王宫查探的人也传了书信回来,他刚回来,书信就递到了他的书房里,同时还有朝中与漠北军营联系密切、疑似在洽谈议和之事的消息。 这些天凉州城也没闲着,谈明发现了一些可疑的人,确定是漠北细作后全抓进大牢,钟思衡抽空带师枢来把人提走了。这些人还是来找拓跋武的,漠北大王子还没死心。 信谈轻也看了,是专门调查漠北二王子的,这位漠北二王子名为拓跋洵,是漠北王宫中的第二位王后萧王后生下的第二个孩子,他在漠北众多王子公主中算不上受宠。 漠北汗王最宠爱的便是大王后莫昆王后生下的大王子拓跋成和七王子拓跋武兄弟,以及萧王后所生的大公主和三王子。这个二王子不仅不得宠,反倒有点像边缘人,还是由漠北的大萨满养大的,性情极孤僻。 据说他至今还未成亲,也没有人敢嫁给他,因为他养了很多毒物,甚至会抓人去试药。 他制毒确实厉害,十几年前漠北老汗王用他献上的毒算计了谈显,年前又在乱战中用毒伤了老国公,但老国公隐瞒了此事,估计漠北那边也不敢确定他是不是真的中毒了。 而裴折玉派去漠北王城的人找到机会接近这位漠北二王子,发觉他果然养了一直毒蜥做宠物,可他将那只蜥蜴放在身上,不近身根本拿不到那只蜥蜴,却见到过毒蜥咬人。 “有人混到拓跋洵身边,想杀了他为亲人报仇,结果还没碰到人就被蜥蜴咬了,当场暴死……”谈轻嘶了一声,“这东西这么毒,拓跋洵还一直带着从不离身?要是这样,岂不是只能等他洗澡的时候偷蜥蜴?” 裴折玉将连带着信一起送回来的一个小瓶递给燕一,叮嘱道:“交给卓大夫,让他好好看看,这里面的毒液跟国公爷和谈将军身中之毒是否一致。切记,莫让谈夫人知道。” 毒液只有小小一滴,他派去漠北的人用加了药的诱饵引诱蜥蜴好不容易收集到,还差点被抓到,还好他们跑得快。就这样还碰不到那蜥蜴,拓跋洵看得紧,片刻不离身。 看燕一将那小瓶毒液带走,谈轻才放下紧绷的肩膀,“我还没打开就能感觉到那瓶子里的毒液很不好,看来它的毒性真的很烈。” 裴折玉方才就是怕他会碰,故意将瓶子拿远了点。 谈轻缓了缓,又问:“你为什么不告诉谈夫人?” 裴折玉道:“等确定这毒与外公和谈将军中的毒同源再告诉他也不迟,免得让他失望。” 谈轻心想也是,“那就再等等。” 这一等,就是两天,卓大夫悄悄过来了一趟。 浇灌了木系异能的玉米已经抽穗开花,在将军府后院开垦的地里金灿灿一片,煞是好看。 谈轻看过老国公回来,又去玉米地里转了转,便回了院子,正好见到卓大夫从院子离开。 谈轻心知是有结果了,兴奋地跑了进去,裴折玉果然就坐在书房里,手中是一道圣旨。 谈轻疑惑上前,“朝中又下旨了?又说什么了?” 裴折玉将圣旨递给他,勾唇冷笑,“朝中决定送静安公主过来与漠北和亲,还要我交出拓跋武以表诚意,我若不交人便是抗旨不遵,还派了新的监军过来,要我回京复命。” 谈轻接过圣旨,没忍住嗤笑出声,“明知道西北军不是他们可以左右,还老是下旨警告试探,还派人来取代你?他们就不怕他们派来的人会再被你扣押,根本进不了军营吗?” “他们把凉州让出去了。” 裴折玉刚说完,谈轻拿着圣旨的手都抖了下,忙打开圣旨,看完后也睁大了眼睛,“要我们撤兵,退出凉州……朝堂疯了吧,凉州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今天能把凉州让给漠北,明天是不是连京城也能让!” “议和一成,西北军必须撤出凉州,亦或者……” 裴折玉眸光一暗,“若我这次抗旨不遵,难保朝堂不会与漠北联手,除去西北军。两害相权取其轻,朝中放弃凉州,无非是要废去我这个隐王,让朝堂安稳,又或是逼我们与漠北相争,无论如何,对朝堂都有利。” 谈轻眉头紧锁,“朝中没有能力攻打漠北,一心议和,我们无疑是他们最大的阻碍,那便除去我们……彼时,漠北是他们借刀杀人的刀,我们也是朝中抵御漠北人南下的一道防线,因为我们退不了,回朝,我们没有好下场,留下,也会被漠北侵吞。” 谈轻握住圣旨的手指用力收紧,“左相是个老狐狸……可他要扶持的人是太子,注定与我们为敌,如今我们还未对朝堂动手,他们便先让我们陷入两难之地,我们该怎么办?” 裴折玉抽出谈轻手中的圣旨随手扔开,牵起他的手,“瑞王不是还没动吗?朝中太过安宁,以至于让他们生出割让凉州的心思。看来是时候给朝堂和瑞王之间添一把火了。” 谈轻握住他的手道:“你怎么做,我都跟着你!” 裴折玉笑了笑,“无事,朝中动手了,我们自然也要反击,我先去找谈夫人商议此事。” 谈轻点了点头,送他出门后,才想起来还没问卓大夫的事,可等裴折玉回来时已经是深夜,裴折玉一脸疲乏,他也就没再多问。 翌日天刚蒙蒙亮,裴折玉就又早早出去了,谈轻没见到他,想来他们都忙,就去了老国公那边看望他。老国公年事已高,本就有旧伤在身,毒发起来比谈显还凶险,如今整日昏迷着,基本没个清醒的时候。 今日钟思衡和钟惠都不在,福生又去了神机营,谈轻便在老国公那边多待一阵,卓大夫来把过脉,又叹了口气,说有解药就好了。 谈轻也是这么想,送卓大夫出门时特意压着声音问他:“上回殿下给你那东西卓大夫查的如何了?那蜥蜴的毒跟外公的对得上吗?” 卓大夫反倒被他问得一愣,想着是在老国公院子门前,便也压低了声音,小声回道:“小人昨日回禀过殿下,那蜥蜴毒与国公爷、谈将军身中之毒同源,说那蜥蜴的胆囊或许真的是小人一直在找的解药药引。” 他看谈轻的眼神反而很奇怪,隐王居然没告诉王妃? 谈轻愣了下,在他疑惑的眼神下很快作出反应,“这几天殿下太忙,但应当已经派人去取那蜥蜴的胆囊了,再等一阵子就好了。” 卓大夫恍然大悟,没再多问,只求谈轻一定要将那胆囊交到他手上,让他研究这奇毒。 他本就是给老国公和谈显解毒的大夫,谈轻心不在焉地应了,带向圆离开。向圆一直跟在他身边,也听见他们方才的话,思索了下,小声劝道:“殿下或许真的只是忙忘了,但殿下知道之后定然会让人去抓那只蜥蜴的,也许只是忘记告诉王妃罢了。” 谈轻点了点头,“应该吧。” 裴折玉确实忙。 就在这时,福生从外面大步走进来,急道:“少爷!殿下和师父把拓跋武抓到城楼上,要杀他祭旗!可我们不是还要拿他换药引吗?” 谈轻心下一震,扣紧福生手臂,“他们要杀拓拔武?” 福生刚从神机营赶回来,身上铁甲还未换下,他跟过谈轻,一看就知道谈轻不知情,更是惊讶,“我刚听那些士兵说的……少爷!” 他话还未说完,谈轻已大步越过他,直奔城楼,福生与向圆面面相觑,只好匆忙追上。 然而谈轻收到消息太晚了,等他赶到城楼下时,城楼下已经挤满了凉州城的百姓与士兵,一声枪响从城楼上传来,一个身着囚衣、头发凌乱的高个男人就从城楼上坠落下来,又被绳索捆住吊在城门之上。 枪是凉州城西北军独有的火器,看见那具吊在城门上比许多中原人高壮许多的尸体,谈轻已然愣住,不可思议地缓缓抬头,便见到城楼上一个穿着道袍戴着面具的人影。 是钟思衡没错。 他身后站着一个人,身披铁甲英姿勃发的裴折玉。 拓跋武一死,凉州城军民欢呼声不止,居然有人气急败坏,谈轻闻声转头看去,一眼认出来那是朝中派来的内侍和新监军,他不认识那新监军,只知道他在骂裴折玉。 痛斥裴折玉为一己之私,破坏大晋与漠北议和。 还骂裴折玉是大晋的罪人、乱臣贼子,骂他疯了。 如今漠北的七王子拓跋武一死,议和定是难谈了。 向圆和福生挤开人群走到谈轻身边时,裴折玉已然派人将朝中派来那些人赶出凉州城。 谈轻沉默地看着城门上吊着那具尸身走神,不一会儿,一只手将他拉出人群,微凉的手感,似乎还有一层薄薄的茧子,让他感到刻骨熟悉,谈轻抬头看去,果真是裴折玉。 第463章 裴折玉将他带出人群,他一直没说话,走到宽敞的大街上时,裴折玉才捏着他手心开口。 “轻轻怎么来了?” 谈轻张了张嘴,先叹了口气,目光幽幽看着他。 “很好玩吗?” 裴折玉挑眉,“怎么了?” 谈轻撇嘴道:“你跟谈夫人演戏,也不带上我。” 裴折玉轻咳一声,勾起嘴角眸中含笑,“轻轻一眼就能看破的小把戏,怕你不想看,我就没有提前告诉你,但也没有打算瞒着你。” 谈轻还是有点不高兴,可顾忌这还是在大街上,人多眼杂,只说:“先回将军府再说吧。” 裴折玉点头,却在他面前弯腰,“我背轻轻回去?” 谈轻看四周都是凉州百姓,有些脸红,“干什么?” 裴折玉笑道:“怕累坏你。” 谈轻瞪他一眼,倒也乖乖趴在他背上,裴折玉将人背起来颠了颠,步伐沉稳走向将军府。 谈轻还是嫌弃,“太硬。” 裴折玉还没除下战甲,自然是硬的,他也耐心地哄道:“就走一段路,很久没有背你了。” 谈轻顿了顿,环住他脖子闷声道:“你总共也没背过我几回,头一回我崴了脚让你背我的时候,你还不背,非要抱我出宫。虽然路上没摔,可我总感觉你随时要把我摔了。” 裴折玉好笑道:“那时是刚刚病发,没什么力气。” 谈轻嗓音温和下来,“不说还没什么感觉,原来我都跟在你身边三年了。说起来,第一个背我的人还是叶老师,我也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叶老师了,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 裴折玉道:“听闻叶先生在宁川是陆昭的军师,陆昭自然不会亏待他,轻轻无需担心。” “我是说叶博士。”谈轻叹道:“一晃眼就三年了,不知道叶博士过的好不好,我也没有机会再见到他了,希望他不要太想我。” 裴折玉怔了下,“为什么?轻轻不是很想他吗?” “因为那个世界没有我了。”谈轻道:“那个世界也没有师娘了,忘掉我们才能在那个世界好好活下去,老师还是忘了我们好。” 裴折玉沉默须臾,头一回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谈轻,但谈轻也不需要安慰,他又笑起来。 “我都不在那边了,想再多也没用。我们叶博士是个很有韧劲的人,无论如何他都能好好活下去,活得比我们每一个人都要好。” 裴折玉道:“那除了他,我是第二个背轻轻的人吗?” “不是哦。”谈轻掰着手指跟他算,“先不论我在那个世界的朋友,你忘了?我刚来的时候,嫁给你那天,就是外公背着我出门的。” 裴折玉不由失笑,“那我还有机会排得上前三吗?” “能吧。” 谈轻也笑了,挨近他耳边说:“除了你和外公,还没有别人背过我。除了你,我也没喜欢过别人,长得跟你一样好看的人太少了。” 裴折玉起初是有些感动的,听完后有些不满,颠了颠他背上已能轻而易举背起来的少年。 “要是碰见长得跟我一样好看的人,轻轻也喜欢?” “好看的人谁不喜欢?”谈轻也不满地捏他耳朵,“不许再颠我!小心我吃成胖子压死你!” 裴折玉忍不住笑,“好啊,轻轻胖些也很可爱。” 谈轻无语凝噎。 两人边说边走,很快回到了将军府,谈轻连忙让他放自己下来,还是被牵着手带回院子。 “刚刚那个人分明是莫天荣,你们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要用莫天荣代替拓跋武,还把他杀了,是故意杀给朝廷的人看的吗?” 裴折玉嗯了一声,“朝廷想割地议和,可漠北要的不只是拓跋武,还要想吞下整个大晋。如今拓跋武没了,他们想用一个凉州换来议和简直是异想天开,若非他们要把凉州让给漠北,我也不会做到这一步。” 谈轻看了看左右,贴近他耳边小声地问:“拓跋武真的没了吗?还是你们把人藏起来了?” 裴折玉大大方方地握住他腰身,将人抱进怀里,完全不在意将军府那些下人们的目光。 “他吓疯了。” 谈轻先是一惊,咬着手指问:“是因为我的药……” 裴折玉道:“没关系的,他已经没有太大用处了。” 谈轻仍是不安,“那漠北……” “我们不怕打仗,我与谈夫人也都已经部署好了。有轻轻带来的新枪,还有轻轻帮钟惠改进过的大炮火器,我们未必没有赢面。” 裴折玉这么说,谈轻也就没再多问,拍拍他手背让他赶紧去忙,被让谈夫人一个人撑着,裴折玉无可奈何,亲了他一口才走。 不多时,向圆回来,告诉谈轻福生找他师父去了。 谈轻心想裴折玉和钟思衡今天做的这一出戏,没告诉他,也没告诉福生,估计钟思衡回头还要跟福生解释一下,但只要朝中的人信了,消息也很快会被传到漠北大营去。 果不其然,隔日漠北军营那边便有了动静,约莫是要准备攻打边关,可却一直没有动。 裴折玉察觉有异,让人去探,才知道原来漠北大王子前日收到消息,赶回了漠北王宫。 漠北老汗王病重,那些王子公主都快争疯了,他若是再不回去,怕是连王位都摸不到边。 彼时,谈轻正在陪裴折玉和钟思衡在书房里商量应对漠北大军之策,闻言眼睛微微发亮。 待钟思衡走后,裴折玉忙完回来,便见已经沐浴过的谈轻就坐在床上等着他,火光透过玻璃罩映在床帐上,衬得少年清瘦的侧影极乖巧漂亮,裴折玉笑着上前抱住谈轻。 “怎么还不睡?” 谈轻环住他腰身,“等你。” 裴折玉捏了捏他还带着几分水雾热气的脸颊,笑道:“等我做什么?有什么事想跟我说吗?” 谈轻点头,眼巴巴看着他,“漠北主帅不在,我们是打还是不打?要是不打,是不是要等到新漠北汗王继位之后才会再开战?” 裴折玉伸手挠了挠谈轻下巴,谈轻也不像往日那样嫌弃躲避,乖乖地由着他,还蹭了蹭他的手掌,眼睛亮晶晶的,直直望着他。 裴折玉弯唇道:“漠北老汗王断断续续病了几年,这次听闻是因为三王子联合大公主想夺权,才气坏了老汗王,但若是老汗王这次没事,说不定隔一两个月就会再开战。” 谈轻又问:“漠北的三王子和大公主是萧王后生的,二王子拓跋洵也是萧王后生的,他们要是被罚了,那拓跋洵是不是也会被罚?” 裴折玉解开腰带除下外衣,不动声色道:“未必。即便都是萧王后生的,拓跋洵向来与他生母不亲近,反倒是老汗王偶尔会用到这个二王子。何况这次三王子和大公主只是因为想夺权惹恼了老汗王,还未听闻他们被罚的消息,这大王子才会着急赶回去,怕他不在,就让三王子占了便宜。” 谈轻点头,看他脱得只剩一身中衣,又问:“那至少这一段时间里漠北应该不会开战,而这段时间里,漠北王宫一定很乱,直到老汗王决定了王位继承人之后才会平息吧?” 裴折玉笑看他一眼,并未回话,俯身捧起他脸颊亲吻他的唇,谈轻被打断,只好先回应他的亲吻,片刻后喘着气退开,又张了嘴想说话,却被裴折玉搂着腰抱着躺下来。 在裴折玉倾身要亲他之前,谈轻别开脸,双手撑在他肩上,认真地说:“裴折玉,我想……” “轻轻,你不想。” 裴折玉话音落下,又堵住谈轻唇舌,扣住谈轻后腰将人压倒在床上,没再让他嘴巴空闲。 谈轻闷哼一声,眼睛里满是控诉,奈何裴折玉故意不让他说话,他很快也没心思说话了。 将近子时,帐中才平静下来。 谈轻平复气息,呆呆看着床帐的濡湿双眼渐渐恢复神采,转头看向抱着他拍背的裴折玉。 “我要跟你说正事的,你现在有空听我说话了吧?” 裴折玉唇角带笑,慵懒地嗯了一声,丹凤眼眼尾泛红,湿发黏在额前,说不出的艳丽。 谈轻瞪他一眼,又被吸引到翻身趴在他身上,咬住他绯红的薄唇,“长那么好看干什么?” 裴折玉轻声笑起来,搂着人哑声道:“想说什么?” 谈轻眨了眨眼,认真起来,“我说,这段时间漠北王宫肯定不太平,卓大夫说拓跋洵从不离身的那只毒蜥蜴就是外公和谈将军身上的毒的源头,你有没有派人去偷毒蜥蜴?” 裴折玉道:“派了。” 谈轻又问:“抓到了吗?” 裴折玉说:“没有。” 谈轻急了,“怎么还抓不到?外公等不了那么久了,卓大夫说,他最多只能再拖几个月!” 裴折玉闭了闭眼,敛去眸底的餍足,无奈叹息。 “拓跋洵不知为何得老汗王特许,破例住在漠北王宫。他虽然不算得宠,身边的护卫却是众王子之中最多的,要接近他,还要拿到那只毒蜥蜴太难了,他们也在找时机。” 第464章 谈轻爬到他怀里来,眼睛直勾勾看着他,“他们不敢接近,一来是因为拓跋洵身边的护卫太多,二来是因为那蜥蜴太毒,就算运气好拿到也没命拿回来。如果有人不怕毒就会顺利很多,裴折玉,我想去漠北。” 裴折玉抬眼看他,“很危险。” “我知道。”谈轻拧眉,“可那是两条人命,外公和谈将军对谈夫人来说都无比重要,失去任何一个,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我现在是谈轻,我想,还谈夫人的生恩。” 裴折玉看着他道:“这些事未必要你亲自去做。” 谈轻坚持道:“我想去,这本来就是我占了原主身份应该还他的。裴折玉,我知道你会担心,但这是最后一次了,等带回蜥蜴,我就再不欠原主的,再也不欠谈夫人的了。” 裴折玉沉默下来。 谈轻便低下头亲他,“你就让我去吧,好不好?” 这摆明就是美人计,但裴折玉不是没见识的人,他如实说出心声,“轻轻,我不想你去。” 谈轻定定看着他。 裴折玉说:“我怕。” 只是两个字,就足以击倒谈轻。 谈轻耷拉下脑袋,起身想从他身上爬过去,裴折玉拉住他,还没开口便忍不住笑起来。 “不答应就不理我了?” 谈轻撇嘴,“我要洗澡。” 裴折玉对他这种俨然默认不答应就无情跑路的态度哭笑不得,只好搂着人带回怀里,谈轻还想再起来,他忽然翻身将人困在身下。 谈轻重申道:“我要洗澡!” 裴折玉笑问:“不再多哄我几句?说不定我会答应?” 谈轻愣了下,眼睛又亮起来,“你真的会答应吗?” 裴折玉道:“看你表现。” 谈轻伸手勾住他脖子,但想了想,又谨慎地问:“你是不是在骗我?你会让我去漠北吗?” 裴折玉反问:“我拦得住你吗?” 谈轻心说可我会为你留下,他还没开口,裴折玉便垂首亲了亲他眉心,无奈道:“外公和谈将军中任何一个人出事,谈夫人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我也知道,若是这一次没有让你去,他们万一出了事,你会内疚一辈子,我也没办法坐视不管。” 他低头抵住谈轻眉心,与他双眼对视,眸中满是温柔,“既然要去,就一起去,我都安排好了,等你开口,我们就去漠北王城。到时候,我们就带着疯了的拓跋武进王宫。” 谈轻惊喜不已,“真的?” 裴折玉笑道:“不进王宫见不到拓跋洵,拓跋武疯了,带我们进王宫是他最后的价值。但若是你没有开口,我会让其他人去,我知道很危险,若是可以,我也不想让你去。” 谈轻咬了咬唇,轻抚裴折玉脸颊,说道:“我不怕毒,这里应该没有几个人比我更适合去偷那只蜥蜴,我去就好了,你不必去。” 裴折玉道:“轻轻,我们说好以后要并肩作战的。” 谈轻被他这话一哽,心知他的潜台词是要么一起去,要么都不去,心中既熨帖又无奈。 “好吧,听你的。那凉州这边和西北军怎么办?” 裴折玉这才笑了,又拍着他后腰说道:“凉州和西北军,谈夫人和钟惠远比我打理得更好。趁现在还未出发,轻轻不犒劳我一下吗?我今日这么听话,竟然没有奖励吗?” 谈轻敏感地颤了颤,先瞪他一眼,闷声道:“刚刚不是都奖励过了吗,你是想折腾死我吧?” 裴折玉吻向他的唇,“这才哪儿到哪儿,我知道轻轻还能再忍忍。既然决定好要去,最好尽早出发,去之后,我们若是回不来,就没有以后了。轻轻,我不想跟你分开。” “我也不想……” 谈轻知道最坏的结果,也打定主意万一出事,无论如何都要把裴折玉送到安全的地方。 可是只要一想到有一日会分开,他心中便满是不舍,也环紧了裴折玉后颈,目光殷切。 “裴折玉,我真的好喜欢你。” 裴折玉猝不及防愣住,反应过来低声笑起来,温柔地吻住谈轻,却又难掩心中的急切。 他想将自己心中滚烫的爱意悉数告诉谈轻,无论结果如何,今夜他们总还是在一起的。 第210章 决定要去漠北王城,裴折玉用了一天时间安排凉州城和西北军的事宜,谈轻也留了信给向圆叮嘱他之后每日照看玉米苗以及留种育苗的事,当夜凌晨,就悄悄带人出了城。 凉州与漠北王城之间隔着上百里沙漠,太阳出来的时候,谈轻和裴折玉已经坐在骆驼背上穿行沙漠。这是谈轻头一回坐骆驼,对他来说是极新奇的,但他昨天夜里没睡困得很,几乎大半天都窝在裴折玉怀里补觉。 骆驼挂着的铃铛在沙漠里叮铃铃地响个不停,催人入眠,谈轻醒来时,耳边还是铃铛声。 裴折玉似乎在跟什么人说话,谈轻揉着眼睛睁开眼,仰起头看向他。裴折玉便摆手打断那人的话,环紧谈轻腰身,轻声道:“醒了。” 因为要去漠北,一行人都换上了漠北服饰,带着毛茸茸的毡帽,沙漠风沙大,裴折玉将挂在脖子上的头巾拉到脸上,挡住俊美的容颜,谈轻睁眼看了裴折玉一阵才回神。 “嗯。” 裴折玉看他还迷迷糊糊的模样,戴着毛茸茸的毡帽越发可爱,不由笑起来,嗓音越发温柔,“还要再走一阵才能找到地方歇脚,轻轻是不是饿了?渴不渴,要不要喝口水?” 谈轻还真有点渴了,裴折玉便拿出水囊给他喂水。谈轻捧着水囊抿了一口才反应过来旁边还有人在,他不好意思地拨开裴折玉的手自己来,看清楚是温管家后跟他打了个招呼,又问:“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温管家回道:“回王妃,拓跋武有些不对劲,自从进了沙漠,他似乎恢复了几分神智,方才趁小的们不留意差点挣脱绳子逃跑了。” 裴折玉道:“叫人看紧点。” 谈轻也说:“没事,一会儿我过去看看就好了。” 裴折玉垂眸看他,谈轻冲他眨眼,“给他加点药!” 拓跋武之前或许是被吓坏了,但现在清醒了一点,说明他中毒不深,谈轻补一点就好了。 裴折玉明白谈轻的意思,便道:“就听王妃的。” 温管家当即应是。 他们这一趟去漠北没带多少人,温管家算一个,谈轻身边的洛青洛白也带上了,还有就是燕一跟裴折玉先前私下养的一些暗卫。 谈轻对温管家会来也很好奇,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便问:“温管家怎么也想着跟来了?” 温管家应道:“属下从未去过漠北,一直以来也想去走一趟,见见那位和亲的宁安公主。” 谈轻这才想起来他妹妹死在随宁安公主陪嫁去漠北的途中,简直是哪壶不提开哪壶,抱着水壶呆了呆,用眼神向裴折玉求助。 温管家向来随和有礼,此刻也一样,他笑了笑,主动开口免得主子尴尬,“属下只是想知道妹妹葬在什么地方,当年随宁安公主陪嫁的人应该会知道。已经过去十几年,属下也放下了,这次是想将妹妹的尸骨带回来,殿下和王妃不必担忧属下。” 自打出京后,温管家算是摆明暴露了他早已经转投裴折玉的事实,裴璋也被软禁起来,裴璋原先手下那些人自然也不再联系温管家了,温管家自然而然成了裴折玉的属下。 谈轻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岔开话题随口问了两句,得到估计四五日能入漠北王城的回答。 日落之前,一行人找到了躲避风沙的地方歇脚,裴折玉和谈轻也得了空闲去见拓跋武。 洛白在避风口简单搭建起来的帐篷下面生了火,热了一锅水,将带上的干粮馕饼烤上。 燕一和洛青将拓跋武押过来时,他还在挣扎,一整日在沙漠穿行,约莫是看到了熟悉的景象,清醒了许多,看见裴折玉时眼神都是清明的,咬牙冷笑,“果然是你,隐王!” 他的双手被反剪身后,用绳子捆绑,还有燕一和洛青两人押着,裴折玉只瞥了他一眼,自顾自将热好的馕用手帕包好递给谈轻。 “尝尝,这几日先辛苦一下,等到了漠北就好了。” 谈轻还没那么娇贵,满汉全席能吃,干硬的烤馕也能垫肚子,他乖乖应声,接过烤馕。 拓跋武看在眼里,嗤笑出声,“你们要去漠北?还带着王妃去?隐王,你未免太小瞧我漠北了,你们敢去漠北就是自寻死路!一年前去你们大晋京城时本王子就想说了,你这王妃虽然是男的,长的却很好看,敢进漠北,怕不是要被我们漠北人玩死……” 他话未说完,就被燕一一脚揣上后背踩在沙地上吃了满嘴沙子,“不想死就闭上你的狗嘴!” 拓跋武咳了几声,笑得越发狂,“怎么,怕了?” 谈轻大口咬着烤馕,暗暗翻了个白眼,都被人抓了还在他们面前说这种话,活该挨打! 第465章 裴折玉眸光沉下来,眼神示意燕一揪着后衣领将人拉起来。拓跋武吐掉嘴里的沙子,死死瞪着他,“隐王,你有种就杀了本王子?可你一定不敢,我父汗不会放过你们的!” 裴折玉没有理会他,只问边上的温管家,“他今日这样多久了?看来药效已经完全过去了。” 温管家道:“回殿下,自午后,拓跋武便已清醒。” 谈轻点了点头,估计当时那花藤泡水的药效也差不多过去了,咽下口中的馕就要说话。 拓跋武神色大变,警惕地说:“你们还想对本王子用毒?你们这是……要带我回漠北?” 见他害怕了,谈轻笑起来,“猜中了,但没有奖励。”他拿起手边早就准备好的水杯递给温管家,“给他喂下去,他会乖乖听话的。” 温管家应声上前。 拓跋武眼珠一转,咬了咬牙,冷不丁挣开手上绳索,将燕一和洛白推开,便扑向谈轻。 “本王子先弄死你!” 周围众人俱是大惊,“王妃!” 谈轻有些意外,忙一把推开接过水杯的温管家起身退去,便在这时,身边的裴折玉先一步抬脚将拓跋武踹开,未等拓跋武起身,他抽出腰间的软剑,抵在拓跋武脖子上。 说时迟那时快,看着软剑上倒映着篝火的寒光时,谈轻眨了眨眼,松了口气,才抬眼看向挡在自己面前的裴折玉,双眼明亮。 拓跋武闷哼一声,后背与脖子皆传来痛楚,看见裴折玉手里的剑,他便不敢动了,也就是迟疑的瞬间,燕一和洛青上前将他扣下。 裴折玉丹凤眼俯视拓跋武,软剑在他脖子上划过一道血痕,眸光极冷,“你想死,还不是时候。将他带下去绑起来,挑断手脚筋。” 燕一和洛青也是一脸后怕,闻言忙不迭应是,在裴折玉收剑时立马将人拖下去,拓跋武回过神拼命挣扎起来,“隐王,你敢动……” 燕一识趣地将他下巴卸了,叫他再也说不出废话惹恼裴折玉与谈轻,飞快把人带下去。 软剑上沾了血,裴折玉没心思去擦,转头便朝谈轻走去,温管家与洛白见状躬身退下。 “轻轻……” 裴折玉拉住谈轻的手,冷若冰霜的脸上才恢复了以往温和,“无事了,方才吓到你了吗?” 谈轻摇头,眼睛亮晶晶的,“裴折玉,你好帅!” 裴折玉一怔,随即失笑,“若非留着拓跋武还有用,他说那些话,足以让他死一万次。轻轻没吓到就好,等到漠北我们再动他。” “我哪里有那么胆小?”谈轻不以为意,反倒眼巴巴看着他手里的软剑,“你怎么还带了软剑?能不能给我碰一下?我就碰一下!” 裴折玉总是过分紧张他,他要是不这么说,怕裴折玉不给。裴折玉无奈地拉着他坐回去,将软剑递给他,仍是不放心地叮嘱他,“小心,剑锋利,还染了拓跋武的血,脏。” 谈轻遏制不住心头激动,小心翼翼地轻扶过剑锋,软剑不似长剑笨重,却也极锋利,剑刃清晰倒映着他的眼睛,让他连口称赞。 “好锋利,好薄……” 裴折玉拉过他的手,“好了,小心划伤了你的手。” “没事的,我会小心。” 谈轻看着剑锋上的血迹,拿过水杯将自己喝剩下的一点水倒上去冲洗干净,还舍不得还给裴折玉,眼睛没忍住频频往他腰上瞥。 “你说外公教过你一套剑法,现在你都能保护我了?” 裴折玉见他爱不释手,也就没有催他还回来,也不免担忧地看着他,“若是能保护轻轻,自是极好的。可惜方才泡花藤的水洒了。” 他还是舍不得让谈轻出力,又剪了一截花藤泡水,没想到拓跋武会突然挣脱动手,那杯泡好的花藤水也已经洒在了边上的沙地上。 谈轻很自觉地把软剑还给他,笑说:“没事,一会儿让人带上来,我亲自动手,不怕他再恢复清醒,反正他也没力气再动手了。” 裴折玉收回软剑,缓缓点头,“那就辛苦轻轻了。” 谈轻一直看着他,眸中含笑。裴折玉对他的心思还算了解,回头发觉便无奈地笑了,取下腰间挂着的匕首放到谈轻手上,“本就想着给你挑个防身的武器,这匕首给轻轻。” 那匕首很是小巧,看起来更像装饰品,谈轻笑着接过,又偷偷伸出手去摸裴折玉腰腹。 “我还从没见过你舞剑。” 裴折玉握住他手背,失笑道:“现在就想看吗?” 谈轻是有兴趣的,但想了想,还是摇了头,双手环住裴折玉腰腹抱住他,蹭了蹭他肩头。 “赶路累了,以后再看吧。” 裴折玉揉了揉他后颈,抱着他聊了一阵,又让他多吃了两块馕,才让温管家把拓跋武带回来。拓跋武手脚筋都被挑了,整个人软趴趴被拖回来,满身是汗,面色苍白,已经无力再动手,只能狠狠瞪着他们。 裴折玉让人将拓跋武放下,便让他们都退下了,他得陪着谈轻,谈轻绕着拓跋武走了一圈,才在他面前蹲下来,朝他伸出手。 “轻轻?” 谈轻没应声,伸手覆在拓跋武脖颈,将毒素灌入他脖子上的伤口。拓跋武眼神防备,也有几分鄙薄,“大晋的隐王妃,你想对本王子做什么?伤了本王子,又想讨好本王子?” “你未免太自信了,我们犯不着为你费这些心思。” 谈轻抬眼看向他的眼睛,语调轻缓,“拓跋武,你记住了,是莫天荣的手下拼死将你从凉州城救出来的,你跑了很久,才躲过隐王派来的追兵,但他们给你喂了药,你神志不清,连自己是谁都记不清楚了。” 拓跋武本想嗤笑,他是被大晋的隐王带出来的,他还不至于忘记。可当他看向谈轻的眼睛时,他却好像忘了一切,眼神变得呆呆的,口中喃喃道:“我是,自己跑出凉州城的?我是……拓跋武,拓跋武是谁?” “我也不知道,我们只是路上碰巧救下你的商队而已。是你缠着要我们带你回漠北王宫。” 谈轻这才松手,看着手上触碰到的血迹,有些嫌弃地甩了甩手,裴折玉便送上了手帕。 谈轻接过手帕擦手,看他神色如常,不由挑眉,“不好奇我是怎么让他变得听话的吗?” 裴折玉笑道:“我知道轻轻向来有神异的本事。” 谈轻笑着看他一眼,擦干净手,看着依旧呆呆躺在地上重复着他刚才说过那些话的拓跋武,耸肩道:“差不多就是这样了,我给他催眠了,在解毒之前,他应该清醒不了。” 裴折玉拉过他的手,拿过手帕仔仔细细擦拭给他每一根手指,丝毫不在乎拓跋武如何。 “好。让人带下去看好。” 他后半句是扬声朝帐外说的,燕一很快领命进来,将变得神神叨叨的拓跋武带了下去。 裴折玉不好奇,谈轻反而好奇了,“不害怕吗?” 裴折玉好笑道:“我自己的王妃,为什么要怕?” 谈轻斜睨他一眼,抽出手笑道:“差不多好了,你都快把我手擦脱皮了,就这么嫌弃?” “嫌弃的是拓跋武,碰他,脏了你的手。”裴折玉看他的手确实干净了,白皙纤细,索性将那手帕扔进火堆里,烧得一干二净。 谈轻啧了一声,“这么浪费。” 裴折玉拉着他坐下,“方才费了力气,可会头疼?” “没事,一点小事而已,没费什么力气。”谈轻摇了摇头,举起被他牵着的手,抱怨道:“就是这沙漠里太干了,感觉有点不舒服。” 裴折玉扣住他的手指说:“过几天走出去就好了。” 谈轻点头,靠在他肩上仰头看着帐篷外的星空,由衷感慨道:“这里的月亮好大,好圆。” 裴折玉将人抱进怀里,抬眼看向账外,耐心回应他的话,“确实与京城的月亮不太一样。” 谈轻笑起来,“都是一个月亮,只是看的地方不一样……不过说起京城,我这才刚出京不到两个月,总感觉好像已经走了很久。” 裴折玉笑问:“想回去了?” 谈轻摇头,握紧裴折玉的手说:“也没有,你在哪儿,对我来说就是家。要是能回去的话也好,我养的猪到了年底也能出栏了。” 都到这里了还想着养猪场里的猪?裴折玉轻声笑起来,胸腔微微颤动,末了叹息一声,揉着谈轻脑袋说:“总有一天会回去的。” 谈轻靠进他怀里,笑叹道:“希望我们这次能顺利带回药引,让外公和谈将军都好起来,还有……我家隐王殿下也要平安回去。” 裴折玉垂眸看他,“在许愿?” 被戳破心思的谈轻理直气壮地承认了,“怎么了?” “没怎么。” 裴折玉垂首亲他唇角,提醒道:“别忘了我的轻轻。我要回去,我的轻轻也要平安回去。” 谈轻笑睨他一眼,还是止不住嘴角上扬,伸手环住他腰腹,“那你先让我摸摸你的腰……” 第466章 他馋了好久,早就想摸了。 软剑配细腰,谁能不馋? 裴折玉拿他没办法,只好由他瞎摸,最后看着月亮聊了一阵乏了,便将人抱回去睡觉。 沙漠夜里寒凉,二人相拥在厚厚的毛毯里睡下。 翌日一早,天刚亮,一行人接着往漠北方向出发。 这一路走了五天,才见到漠北境内的一些牧民,他们找了个地方休整一夜,次日才进城。 这次带去的人多是会说漠北话的,连温管家也是,体格也与漠北人相仿。裴折玉还好,他长得高,多穿几件衣裳看不出来,谈轻却不行,跟他们混在一起像个小孩似的。 漠北王城迁过数次,如今王宫便在漠北最南边的城池,隔着戈壁沙漠与晋国边关遥遥相望,昭显着漠北老汗王欲吞并大晋的野心。 进王城之前,谈轻拿出自己之前进宫侍疾装病那阵带着的香粉,给自己和裴折玉都抹上。这玩意原本没打算带来的,但他从宫中出来就落在马车上,然后一路带到凉州。 他跟裴折玉都长得白,还晒不黑,不像温管家和洛白,几天就黑了不少,为了不至于太过惹眼,他们只能稍微给自己做点伪装。 脸肯定是要藏起来的,进王城两人折腾了半天,还把假胡子贴上了,看去就是一个臃肿的大汉,乍一看谈轻都认不出裴折玉了。 当然,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因为身量不如裴折玉高,原本扮作女子会更好,可是谈轻不愿意。裴折玉自然也不勉强,只给他涂黑了脸,让他看去就像一个营养不良的黄脸少年,其实细看还是很耐看的。 他就是舍不得让谈轻扮丑。 一行人没在边城多待,隔日就进了王城,裴折玉准备得很仔细,他们伪装成商队,有身份证明顺利进了城,又找到漠北的官兵将拓跋武带出来,便有官员带他们去了王宫。 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也不妨碍谈轻知道这些漠北官兵有多激动,他紧跟着裴折玉,身前是温管家与燕一,跟着他们一起去了漠北王宫,其余人则留在王城暗中接应。 漠北王宫比大晋皇宫要小,却同样恢弘大气,谈轻一路没敢细看,只知道跟紧裴折玉。 彼时天色已晚,通过漠北王宫门前的重重防守,总算是进去了,也等到了大王后召见。 谈轻暗松口气,跟着裴折玉走在后面,低着头小心看路,忽然前面抬着拓跋武的轿子停了下来,走在前面的漠北官员也让他们停下。谈轻先是听见了一串铃铛声,才看到一架马车从身后的宫门口方向过来。 马车缀着一串铃铛,挂着红宝石宝顶和狼牙,野性而奢华,透露出车上主人身份的贵重。 带他们进王宫的官员朝他们低声说了句什么,毕恭毕敬地朝缓缓驶过来的马车躬身行礼。 谈轻听不懂,裴折玉便拉着他跟众人一起躬身低头,小声在他耳边说:“车上是拓跋洵。” 谈轻微微愕然,忍不住抬眼多看一眼那已然走到面前来的马车,清脆的铃铛声戛然而止。 马车也在即将路过他们的时候停了下来,谈轻不明所以,悄悄看向马车上的人,如今正值八月,漠北白日还是热的,马车垂下薄薄的纱帘,透过远处火光能看清车上人影。 而那人影肩上,赫然趴着一个小小的蜥蜴的影子。 谈轻还想多看一眼,就见那马车上的人影动了,让车前的仆人附耳近前,似乎在说什么。 紧跟着,那仆人下车跟带他们进宫的官员说话。叽里咕噜的,谈轻听不懂,裴折玉也不太能听懂,却敏锐察觉到语气是在问询,偏头见谈轻在偷看马车,忙拉住他的手。 谈轻恍然回神,乖乖垂头。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觉有一道黏腻阴冷的视线落到头上,像在看他,又像在看别人。 带领他们的官员守在拓跋武的轿子边上,近乎小心翼翼地回着话,须臾后,马车上那道剪影抬手轻抚肩上蜥蜴,发出一声轻笑。 那声音有种说不出的好听,听着又好像是冷笑。 那官员不知为何跪了下来,嘴上匆忙说着什么。 他说完一阵,马车上的人才给了回应,轻缓的声音一如先前的笑声一般,清澈如古琴声。 他扔下一句在谈轻听来晦涩如梵文的漠北话,他的马车便走了,留下一串清脆的铃声。 看他走远,带着他们的漠北官员几乎瘫倒在地,又立马爬起来,带他们匆匆进了王宫。 这会儿谈轻才敢抬头,心思还沉浸在刚才拓跋洵的声音里,趁着天黑夜色重,他悄悄捏住裴折玉的手,小声问:“他说了什么?” 裴折玉也听不懂。 温管家走在他们身前极小心地回了一句,“危险的东西进了王宫——拓跋洵是这么说的。” 什么意思? 谈轻不明所以。 裴折玉若有所思。 可前头那官员察觉到他们在说悄悄话,回头问了一句,温管家忙堆起笑容,用漠北话回了什么,裴折玉和谈轻便谨慎地闭上嘴。 不多时便到了大王后的王宫,他们被安排在宫外等着,那官员送拓跋武进去,等过了好一阵,才有人过来带他们进去见大王后。 漠北的第一位王后莫昆王后是漠北老汗王的发妻,比他小了几岁,如今已是六十多岁的人。她看去有些苍老,在漠北王后华贵的装束下更显得严肃,但到底年纪大了,没有太多精力,只问了他们几个问题。 比如他们是怎么找到拓跋武的,又想要什么奖赏。 温管家装得唯唯诺诺的,回了他们先前串好的套话,说不要奖励,只想兄弟几个在漠宫里讨个官职做个侍卫。莫昆王后皱着眉头,最后还是应下了,让官员带他们下去。 那官员出门后脸色还不大好,半是斥责半是鄙夷地跟温管家说了什么,然后就走了,另外有人带他们去了漠北王宫的侍卫处。 他们四个人,就被安排在了同一个房间里,还配齐了王宫侍卫的衣服帽子和漠北弯刀。 总算安定下来,谈轻心说还好这漠北王宫里不需要太监,不然他们这一趟怕是要完蛋。 他们在屋里换衣服时,温管家和燕一出去外面转了一圈,温管家漠北话说得好,燕一也特意现学了。两人出去一趟还套了话回来,原来他们走后不久,大王子也进王宫见了莫昆王后,是奔着拓拔武来的。 谈轻庆幸道:“还好我们走得快,不然就撞上拓跋成了,你们打了那么久仗,见过他吧?” 裴折玉颔首,“碰过几回面,若是能不见,还是不要见拓跋成为好。他不似莫昆王后,年纪大了好糊弄,心机远比拓跋武深沉。” 谈轻点点头,又道:“之前碰到拓跋洵时,他说什么危险的东西进了王宫,到底什么意思?我们没见过他,他认不得我们吧?” 裴折玉也是摇头,“我也不清楚,不过这拓跋洵果然随身带着那只蜥蜴……看来我们要抓到那只蜥蜴同时全身而退会很困难。” 谈轻摊手,“难也没办法,一定要抓到那只蜥蜴!” 裴折玉也知道,又吩咐温管家和燕一几句,便和谈轻先睡下了,两人到底没敢跟主子睡在一张通铺上,便靠在桌上将就了一夜。 翌日一早,谈轻跟裴折玉抹上脸,和温管家和燕一出门。侍卫长安排了他们今日巡查王宫,他们便找机会偷溜去见他们原先安排进漠北王宫的人,那是漠北王宫里的厨子。 漠北王宫里看似简单,三位王后各占一宫,大王后有两个儿子,萧王后也有三个孩子,其他的公主王子,便是老汗王的姬妾所生,在成年之后都已经出宫。与大晋不同的是,漠北的公主也有继承权,哪怕已经嫁人,所以才养出了野心勃勃的大公主。 唯有大晋送来和亲的宁安公主,虽然也是漠北王后,可不得老汗王宠爱,也没有孩子。 如今漠北与大晋开战,宁安公主宫里更是冷清,厨房那边偶尔也会短缺宁安公主的吃喝。 至于那拓跋洵,他是老汗王那么多王子公主里,唯一得到特许,可以一直住在王宫的人。 他住的奉天宫,在漠北王宫的角落里,还修了一座宝塔,据说,是老汗王赐给他炼药的。 如今老汗王病重,吃的也一直都是拓跋洵给的药。 拿到拓跋洵的信息,裴折玉和谈轻便回了他们本该巡查的地方,跟温管家和燕一汇合。 他们被安排巡查的地方是王宫的角落,难以靠近漠北老汗王的宫殿,却能看到奉天宫。 隔着一条河,还能看到奉天宫里那座五层的宝塔。 裴折玉沉吟道:“老汗王器重拓跋洵,是因为拓跋洵能给他吊命,帮他再拖些时日。为了活下去,老汗王派了很多人来保护拓跋洵,要接近拓跋洵,只有每夜子时王宫换岗时混进去,我和轻轻今夜就去。” 燕一点了点头,说道:“殿下和王妃千万要小心,到时,属下和温硚会在外面接应你们。” 第467章 谈轻看温管家心不在焉的,于是唤了他一声,温管家恍然回神,垂头道:“属下听命。” 裴折玉没有怪他,只问:“见到宁安公主了吗?” 他们巡查的路线会经过宁安公主所在的宫殿,但温管家失望地摇了头,“并未见到公主,听闻公主从不出宫,只喜欢在自己的宫里弹琴绣花,她身边的宫女也很少出来。” 他很快又拱手道:“殿下放心,属下绝不会为了自己的私事坏了殿下和王妃要办的大事。” 谈轻理解地说:“你心里有数就好,就算这次我们见不到宁安公主,等漠北战败后我们总有机会让他们将宁安公主送回来的。” 温管家默然点头。 虽说明知这种机会很渺茫,他也愿意期待那一日。 几人假模假样地巡查回来,路上还碰到了几个这一天下来已经跟温管家和燕一混熟的漠北侍卫。去吃饭时有个漠北侍卫跟他们说着话,冷不丁揪住谈轻后衣领把人揪起来。 谈轻人都懵了,他其实没有那么矮的吧?只是跟他们长得高的站在一起显得瘦小了些…… 裴折玉马上变了脸色,将他从那漠北人手里抢回来。 那漠北人嘟嘟囔囔说着什么,温管家见状连忙陪笑,指着裴折玉和谈轻说话,那漠北人恍然大悟,又同情地伸手去拍谈轻肩头,但这回裴折玉警惕地先一步挡在谈轻面前。 那漠北人便收回手,带他们到了吃饭的地方就走了,谈轻迷茫地看向抱紧他的裴折玉。 “他刚才说了什么?” 四周还有很多人,裴折玉只能先松开他,面色仍是冷冰冰的,涂了粉贴了胡子都遮不住。 温管家忍笑道:“属下告诉那人,王妃年纪还小,小时候吃不好,所以长得瘦小,又说您和殿下是兄弟,殿下才那么紧张您。那人觉得王妃可怜,还夸殿下是个好哥哥。” 谈轻也没忍住笑出声来,拉住裴折玉胳膊说:“他确实是个好哥哥,但不是亲哥哥那种。” 是情哥哥呢! 温管家轻咳一声,没敢开主子玩笑,和燕一进去取他们几人的吃食。谈轻感慨温管家短时间内在漠北王宫的侍卫群里混得开,也是真有本事的,便拉着裴折玉去角落等。 裴折玉还是不太高兴,因为在他眼皮下,谈轻居然差点就被人这么提走了,谈轻哄了好一会儿才好,几人拿了吃食便回了住处。 他们新来的,暂时不必巡夜。侍卫长安排他们先在王宫习惯几天,大概是因为他们是莫昆王后的人带来的,侍卫长也很客气。 好巧不巧,也正好方便了他们几人今天夜间行事。 夜深时,几人便趁夜偷偷去了拓跋洵的奉天宫。 等到子时换岗,严密把守三步一岗的奉天宫后门有了一处空缺,裴折玉和谈轻便趁机爬墙溜了进去。裴折玉这半年在边关常有锻炼,腹肌不是白长的,爬墙只是小意思。 温管家和燕一便在外面守着等消息,他们进去后,拿着原先派来探路的人给他们的地图找去拓跋洵的寝殿,路上躲过了几波巡夜的侍卫,才慢慢走到了拓跋洵的寝殿外。 也不知道是不是运气好,拓跋洵寝殿外居然只有两个人高马大的带刀护卫在,裴折玉与谈轻相视一眼,悄悄近前,洒出一把谈轻出发前连夜做的药粉,两人便闭眼倒下。 在他们倒地前,谈轻和裴折玉一人托着一个,没让他们发出动静,将人拖到花丛里藏好。 办好这些,谈轻冲裴折玉笑出一口白牙,小黑脸就面朝寝殿门口,朝裴折玉打了个手势。 裴折玉点了点头,同他一同回到寝殿门前,小心推开寝殿门前摸进去。殿中灯火微弱,这个时辰本也该是睡觉的时候,裴折玉小心关上殿门,拉着谈轻往床榻方向走去。 不过在接近床榻之前,谈轻先听见了细微的水声,他拉住裴折玉手腕,指向远处的屏风。 屏风一看就是这些年来大晋送过来的,薄纱上绣着牡丹,依稀能看到一个人影在那边。 谈轻拉着裴折玉蹑手蹑脚走过去,很快就绕过屏风看到里面的人,同时也见到了一片玉白的后背。原来屏风后是一方开凿出来的浴池,四周摆着灯架,明光照清池中人。 那人身材劲瘦,四肢修长,肤色玉白,编成辫子的发尾缀着红珠,左耳下金圈灼灼生光。 只一个优越的侧脸轮廓就能看出,这是个男美人。 谈轻愣了下,冲裴折玉眨巴眼睛,不是说拓跋洵没有成亲吗?他屋里怎么有个男人在洗澡? 裴折玉慢他一步,才看到屏风后的景象,皱紧眉头伸手捂住谈轻眼睛,不让他多看一眼。 谈轻顿时懵了,好端端的,突然捂他眼睛干什么? 第211章 谈轻很快扒开裴折玉的手,眼神疑惑又认真,裴折玉似乎有些不悦,丹凤眼望向别处。 屏风后水声微弱,寝殿中异常安静,晦暗的灯光下,似有什么蛰伏在暗处,裴折玉捕捉到一处黑影,很快回过头,在谈轻还想看向屏风后时拉住他的手,指向远处一座灯台。 古怪形状的铜灯台下的黑暗处趴着一只小小的蜥蜴,红褐色一小团几乎融进黑暗里,双眼倒映灯光,似乎在盯着他们,阴冷而危险。 谈轻心中的不满霎时被谨慎取代,按住裴折玉手背,指了指那只蜥蜴,跟他打了个手势。 裴折玉拧着眉头点头,谈轻便朝那只蜥蜴走去,裴折玉紧随其后,一边盯着屏风后的人。 谈轻很快走到灯台前,飞快找出手套戴上,小心翼翼伸手靠近那只藏在灯下暗处的蜥蜴。 那只蜥蜴除了眼珠转了转,似乎没有什么反应,眼看快要抓到它,谈轻也屏住了呼吸。 可就在离蜥蜴只剩一个手掌的距离时,那蜥蜴忽然绕到灯台后面,谈轻当然不能让它就这么跑了,赶紧去抓,这蜥蜴也警醒得很,一下子溜到了暗处,在谈轻眼皮下消失了。 谈轻下意识回头看向裴折玉,还好裴折玉一直在远处看着,指给他一个方向,那只蜥蜴已经爬上了不远处的椅背上。谈轻找到之后立马过去,它又一溜烟爬到了别处去。 这蜥蜴太小了,确实不好抓。谈轻与裴折玉相视一眼,在手中拿出一个油纸包,打开后拿出一小片生肉,扔到离蜥蜴不远的地板上,之后便没有再动作。那只蜥蜴果然上钩,慢吞吞地挪到了那片生肉前。 谈轻找到时机,俯身抓住那只蜥蜴,正要面露喜色,那只蜥蜴嘶嘶叫着咬向他的手指。 谈轻惊愕之间,蜥蜴便灵活地钻了出去,窜到了远处的屏风上,离裴折玉很近,裴折玉见谈轻捂住手,不由紧张地想过来找他。 谈轻帮朝他摆手,举手给他看手上的布手套,示意自己手指没有被咬破,又指向他面前不远的蜥蜴。这蜥蜴被抓到过,俨然将他们当做入侵的外敌,露出了防备的姿态。 它离裴折玉也很近。 裴折玉僵住身体,没有再动,等到谈轻慢慢挪过来,那只蜥蜴也发出了清微的咕噜声响,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转过头来。还没等谈轻靠进,那只蜥蜴便朝离它只有一步之遥的裴折玉爬去,张口飞扑过来。 谈轻神色一紧,扑上前推开裴折玉,那只蜥蜴便轻盈地落到了他们身后不远的地面,转头又跑走了。可谈轻和裴折玉却没站稳,倒在屏风下,扑通的闷响突兀响起,让屏风后浴池中的水声随之安静下来。 一道有些熟悉的清澈声音在浴池里面传来,说的是漠北话,谈轻来之前现学过一些漠北话,知道是里面那个男人在问,谁在外面。 他与裴折玉自然不可能回应,两人抿紧嘴,互相搀扶着站起来,那不知道跑到哪里的蜥蜴冷不丁又从他们身后钻出来。谈轻察觉到危险,又扑倒了刚起身想要站起来的裴折玉,两人在地上滚了一圈才停下。 那只蜥蜴飞快爬到屏风上,冷幽幽地俯视着他们。 与此同时,屏风内的浴池水声渐大,人影渐渐变得清楚,俨然是浴池里那人反应过来,谈轻还见到了一抹红色的袍角出现在屏风前。 就在他绕出屏风外,看到裴折玉与谈轻的同时,裴折玉举起手射出一根银针,直直刺入那人脖颈处,那人浑身一僵,往后倒去。 那人倒地的闷响让谈轻松了口气,忙扶着裴折玉起来,才有空打量起昏倒在地的男人。他只匆匆裹了一件红色的袍子,衬得裸露在外的肌肤越发白皙,尽管闭着眼,也能看出他阴柔秀美的五官,确实很好看。 还是好看到妖艳的那种,连漠北这臃肿的衣袍与发辫都无法遮掩的美貌,还是个男的…… 谈轻不由惊叹,也很快就让自己移开眼,看向屏风上那只蜥蜴,小声道:“这玩意也太精了,我就不信,我今天还抓不到它……” 话还没说完,大概是因为他们盯着它的眼神太炙热,蜥蜴转头又跑了。反正那个人中了裴折玉指环上淬了麻醉药的银针昏睡过去,一时半会儿醒不来,随便他抓蜥蜴。 第468章 裴折玉看了眼地上那人脖子上的银针,将指环复位也追了上去。谈轻是跑得快,奈何那蜥蜴四肢着地,爬得也快,没等谈轻追上,它就沿着垂落的纱帘爬到了横梁上。 谈轻站在横梁下咬牙切齿,“这玩意怎么那么能爬?” 裴折玉道:“用针试试?” 他说着举起手,将手上指环突显出来的银针对准横梁上探出一个脑袋的蜥蜴。谈轻正要点头,大殿里忽然响起急促嘈杂的铃铛声,将横梁上的蜥蜴吓得缩了回去,谈轻这也才发现,大殿上空挂着许多铃铛。 “是机关吗?” 谈轻看向裴折玉,两人身后便传来一道生涩的声音—— “晋国人?” 两人俱是一僵,回头看去,便见方才倒在屏风前的红衣男人正捂着脖子站起来,细长的手指上捏着一枚闪烁着墨蓝光芒的银针。 裴折玉面色一沉,手中的银针果断朝着男人射去。 那男人抬起手,任由那银针刺入手臂,脚下颤了颤,而后扬唇一笑,将手臂上的银针拔下来,阴柔艳丽的脸上笑容显然兴趣盎然。 那可是麻醉药…… 他居然没事? 谈轻瞠目结舌。 看红衣男人朝他们走来,裴折玉一手按在腰间正要抽出软剑。谈轻连忙回神,在那人靠近时绕到他背后,一个手刀狠狠落到他后颈上,那人脸上笑容一僵,回头看向谈轻。 在他闭眼倒下前,他还试图看清楚身后谈轻的脸。 在他执拗的注视下,谈轻揉了揉手掌,面露歉意。 “麻醉针没用,只能来硬的了,不好意思啊……” 他也不想动手的,可谁让这个人发现了他们呢? 裴折玉放松下来,快步上前,又看了眼横梁上。 “不见了。” 寝殿太大,蜥蜴太小,加之光线晦暗,谈轻也没找到那只蜥蜴,便在这时,殿中铃铛声慢慢平缓,渐渐消失,外面却传来动静。 “有人来了!” 听外面的声音来的人还不少,怕是听见铃声后来的。 裴折玉眉心一紧,也只能先拉着谈轻往门前走去,“趁他们过来前,我们先离开这里!” 谈轻回头看向地上的男人和上方横梁,“那蜥蜴……” “下次吧。” 裴折玉也无可奈何。 二人相视一眼,谈轻便叹了口气,正色道:“快走!” 裴折玉点头。 赶在巡夜侍卫过来之前,两人匆匆离开寝殿,又躲开朝这边赶来的侍卫,逃出了奉天宫,与守在约好的花园里的温管家二人碰面,什么话也没来得及说就先离开此处。 本是想回到他们的住处的,结果刚走到院外,就碰上一队侍卫从他们暂住的地方出来。 温管家听见他们的话后神色大变,拉着几人藏到僻静的角落里,待那群侍卫走过去后,裴折玉看他脸色不对,便问:“怎么了?” 温管家道:“他们说,大王子让人抓我们,还说,我们可能是混进漠北王宫的晋国人。” 谈轻有些不可思议,“我们什么时候暴露身份了?” 裴折玉道:“先离开吧。” 谈轻还没拿到那只蜥蜴,不太想离开,可要是留下来,拓跋成那边又派人来抓他们…… 他到底也没说什么,跟着几人往宫门方向走去,远远就见到宫门被一队侍卫封锁起来。 “拓跋成为了抓我们还把宫门封了?”谈轻惊愕,回头问裴折玉,“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裴折玉垂眸沉思。 忽地,燕一提醒道:“有人来了。” 谈轻闻声探头出墙角,远远就见到一队王宫侍卫匆匆而来,而后一个穿着红色衣袍的男人出现在他们身后,众侍卫无不是恭敬无比。 远远看见那个身影,谈轻就急得直拽裴折玉衣袖。 “你看那个人!” 那红衣男人额头被包扎起来,也没能遮掩阴柔美艳的五官,与一双眼尾上扬的狭长眼睛。 这不是刚刚他们在拓跋洵那奉天宫里见到那人吗? 裴折玉眸光一顿,将谈轻拉回来,“看来封锁漠北王宫的另有其人,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虽然不知道那个人究竟是什么身份,谈轻也乖乖地听裴折玉的,“那我们现在该去哪儿?” 裴折玉被问住了。 便在这时,墙角后传来脚步声,裴折玉忙护着谈轻藏进暗处,温管家与燕一也警惕起来。 来人脚步极轻,踩过地上砂砾走到墙角时,燕一二话不说将人拿下,那人还没开口就被燕一堵住嘴巴,待抬头看见他们后却立马停下了挣扎,喜道:“殿下,是属下唔……” 虽然嘴巴被堵,声音含糊了点,裴折玉还是能勉强听到他在说什么,也认出来这个人。 “放开他,自己人。” 燕一这才松手,那人喘着气连忙上前行礼,一边急道:“殿下,今夜二王子拓跋洵在寝殿遇刺,整个漠北王宫都被封锁起来了,属下猜殿下应当还未离开,特意来接殿下!” 谈轻闻言暗松口气,还好他们还有王宫里的内应。 裴折玉这便让装成厨子的手下带路,一行人避开到处找人的侍卫,跟着手下在宫里转来转去,最后进了一处格外幽静的宫殿后门。 待关上后门,那手下才抹了把汗,解释道:“拓跋洵的人要查王宫,王宫中谁也不敢拦,但谁也不敢闯老汗王与三位王后的宫殿,殿下今夜就先在这里待着,待明日一早后厨会让人出宫采买,到时便可出宫。” 方才跑了一路,谈轻也热出了薄汗,听到这话不免吃惊,“那我们现在是在谁的宫里?” 裴折玉也是一怔,“宁安公主?” 温管家闻声愣住。 那手下应道:“正是。只有宁安公主宫里没什么侍卫看守,平日里也没有人会来这里。” 没想到兜兜转转,居然进了宁安公主宫里躲避。 谈轻下意识转头看向温管家,那手下大抵也有些心虚,垂头道:“今夜除了宁安公主这里,这漠北王宫怕是没有更适合殿下藏身之处,宁安公主也是大晋的公主,属下便……” 事已至此,裴折玉只道:“无事,就在这里吧。” 手下赫然松了口气,“殿下放心,宁安公主宫中没有什么人,当年陪嫁来的奴仆只剩一个侍女,平日都近身伺候着宁安公主。如今漠北与我大晋开战,公主这里便是冷宫,更不会有人来。今夜殿下便在此休息一夜,明日一早属下便送殿下出宫。” 听他这么说,谈轻心下不免唏嘘,当年送来和亲的公主,在漠北王宫竟是这样的处境。 裴折玉沉默须臾,缓缓点头。 可就在这时,木桶落地的声音惊醒门前众人,几人回头看去,便见一个绑着两根辫子的姑娘站在后院里,瞪着眼睛看着他们。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她说的是大晋话。 谈轻心中刚有了这个想法,裴折玉便先一步吩咐燕一,“她看见我们了,不能让她说出去。” 那姑娘面露惊恐,应声逃走。 可惜她到底跑不过燕一,燕一很快便将人抓回来。 到底男女有别,他只是隔着衣衫将那姑娘的双手反剪身后,那姑娘被吓得不轻,白着脸挣扎起来,“放开我!你们这些漠北人也太放肆了,竟敢擅闯我们大晋公主的宫殿!” 听她声音越来越大,那手下见状急忙上前解释:“姑娘莫急!我们不是漠北人,姑娘还认得我吗?我前几天给宁安公主送过饭食的!” 那姑娘愣了下,总算冷静下来,抬眼看向他们。 谈轻有些不忍心,扯了扯裴折玉衣袖,裴折玉也从方才的过分紧张中缓神,点了下头。 “放开她吧。” 燕一立马应是松开人,那姑娘甩了甩手,本能地往后退去,但又忍不住多看一眼裴折玉。 “你们真的是晋国人,可是漠北王宫怎么会有晋国人?莫非……你们是来接我们公主的?” 看她提到公主时面露喜色,几人却都沉默下来。 还是那手下先开口打破沉默,“云雀姑娘,我们今夜只是借此地躲避,明日便会离开。” 被叫作云雀的姑娘愣了下,脸上神情有些迷茫,也有些悲哀。谈轻看在眼里,出声道:“等到大晋战胜漠北那一日,我们会派人接宁安公主回到晋国,到时姑娘也能回家。” 云雀看向他,怔怔道:“真的,会有那一天吗?” 裴折玉握住谈轻手背,笃定道:“会有那一日。” 云雀也不知道信了还是眉心,笑容有些苦涩,不经意低头看到地上洒了一地的水时脸上露出懊悔之色,忙不迭上前扶起木桶。 “公主还在等我。” 裴折玉给身边几人递了个眼神,燕一和温管家便自觉上前帮她打水,云雀被抢了活有些无措,不自觉握住自己微微红肿的双手,“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会在漠北王宫?” 第469章 大抵是时常需要做粗活,谈轻发觉这与他年纪相仿的姑娘双手有些冻疮,这个时节还没好,说明她们在漠北王宫一直过的不好。 谈轻心软了,低声回道:“我们有急事要进漠北王宫,没想到被人发现了,只能先离开了。多谢姑娘今夜收留我们,有什么事让他们几个做就是了,他们有的是力气。” 燕一配合地说:“是啊,方才得罪姑娘了,姑娘让我们做什么,我们有的是使不完的力气。” 云雀虽说有些失望,更多的还是感慨,“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晋国人了,这漠北王宫里只有我和公主两个晋国人,只有我们说晋国话。” 温管家帮她将木桶装满水,提到她面前,她又红了耳尖,微垂下头小声道谢,“公主还在等我,我不管你们今夜为何而来,总之……你们最好不要惊扰公主,否则,我今夜说不定也不会再帮你们隐瞒下去的。” 云雀鼓起勇气说完,又小心地看了一眼他们几个,便谨慎地提起木桶往后退去。谈轻看她如此防备的模样,转头看向裴折玉。 既然没人拦,云雀便试探着提起木桶走人,还没走出几步,后院就来了一个人,边走边斥道:“云雀!让你这丫头打水你怎么去了那么久?你是不是也跟那些漠北人跑了!” “没,没有的!” 云雀忙应声,还不忘回头看一眼裴折玉和谈轻几人,示意他们快藏起来,边应道:“公主再等等!奴婢马上就把热水烧好送过来!” 那声音的主人很年轻,听去语气却不大好,谈轻扯了扯裴折玉衣袖,裴折玉却没有动。 谈轻心中已是了然,裴折玉这是想见宁安公主一面。 于是他也没有躲。 其余几人便也没躲。 等那女子走来,云雀见他们还站在原地,急得几乎跺脚,小声催道:“你们快些躲起来啊!” 谈轻笑了笑,想说他们没必要躲,远处那女子已然近前,让他们几人见到了她的面容。 她很年轻,约莫双十年华,仍穿着大晋绣着金丝的宫裙,眉心描摹牡丹花钿,妆容精致,不比大晋宫里养出的公主们少半分华贵。 她眉眼与祥妃有三分相似,让谈轻一眼就认出来她是宁安公主,却是很有攻击性的漂亮。 她口中的斥骂也比大晋的公主们少了几分端庄斯文,衬得上扬的眉眼颇有几分冷厉刻薄。 “云雀,本宫叫你你没听见吗,你……他们是谁!” 与云雀站在一处的几个作漠北王宫侍卫打扮的男子让宁安公主忽而止步,姣好面容登时沉下来,“云雀,你跟这些人在做什么!” 云雀不由紧张起来,放下木桶走向宁安公主,屈膝行礼,“公主,他们只是来巡夜的……” “巡夜?” 宁安公主冷笑道:“巡夜为何要进本宫宫里?深更半夜,你与这些漠北人待在一起不是私会又是什么?连你也要投奔漠北了吗?” 云雀忙道:“不是的,公主……” “住口!这里没有你这贱婢说话的份!”宁安公主怒斥一声,便走到云雀身前,冷眼怒视裴折玉几人,“本宫是大晋的公主,也是你们汗王的王后,本宫的地盘也是你们这些漠北人能进来的?本宫的人,你们这些下作的漠北人不配惦记!都给本宫滚!” 谈轻默默看向裴折玉,裴折玉也没有让他失望,很快便开口,“二皇姐,这些年辛苦了。” 只是一句话,便叫宁安公主顿住,双眼紧紧盯着裴折玉,眸中厉色淡去,似有水光涌现。 “你唤本宫皇姐……你是谁?” 裴折玉还没来得及说话,前殿便传来不小的动静,冲天火光聚集在宁安公主的宫殿前。 谈轻皱了皱眉,提醒道:“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大王子的人先找到这里,还是二王子的人先来了,我们该怎么办?” 云雀也从惊愕中醒过神,听见前殿传来的叫门声,她快步上前,“公主,那些侍卫在叫门!” 宁安公主垂眸敛去眸中的水色,冷眼扫了一眼裴折玉几人,便转身拂袖,往前殿走去。 云雀咬唇回头看了一眼裴折玉和谈轻,眼底有疑惑,也有震惊,便匆忙追上宁安公主。 谈轻有些看不明白宁安公主的意思,便问裴折玉:“那我们现在是继续藏着,还是走?” 其余几人都在看裴折玉,等他拿主意。裴折玉思索了下,牵着谈轻走向前殿,“去看看。” 他们到前殿时,宫门已经打开,宁安公主与云雀站在前殿门前,正与门外的侍卫说话。 裴折玉谨慎地拉着谈轻往墙角藏了藏,暗中观察外面,便听见宁安公主的一声厉斥—— “放肆!本宫是堂堂大晋公主,是漠北的王后,本宫的地方,不是你们说进就能进的!” 门前的侍卫与她说的是有些拗口的大晋话,“王后,这是二王子的命令,别让我们为难。” 宁安公主看向门前,微扬起下颌,颇有些高高在上的傲气,冷笑道:“二王子?想要搜本宫的地盘,你们二王子怕是还不够格吧?” 那侍卫头子面色变得难看,转头跑了出去,谈轻还以为他是要走了,正要放松下来,岂料他是弓着腰一脸讨好地迎了一个人进来。 那人身着红袍,编成辫子的发尾上挂着红珠,左耳上的金圈在火光下闪烁着冰冷光芒。 宁安公主脸色忽然变了,挺直的脊背也变得僵硬。 再次看到那个红衣人,谈轻不由纳闷,“这个人在漠北王宫似乎身份很高,他究竟是谁?” 他问的是裴折玉的手下,那手下也有些惊愕,紧跟着回道:“他就是二王子,拓跋洵。” 谈轻本想着这人会不会是拓跋洵养的男宠,闻言惊得瞪大眼睛,“他?他居然这么年轻?” 他再次看向门前,那个穿着红袍的男人轻抚肩上的红褐色蜥蜴,狭长眼眸透出几分阴沉。 在他这张脸上,谈轻看不出来半点岁月留下的痕迹。 谈轻很意外,“可那大王子拓跋成都是四十多岁的人了,这个二王子也小不了几岁,他还长成这样……跟拓跋武兄弟一点都不像!” 他虽然没见过拓拔成,却见过拓拔武,裴折玉跟他说过这兄弟俩长得像,那便应该都是大多数漠北将士那样高壮的体格,这拓拔洵虽然是很高,可跟他们兄弟俩截然不同! 那兄弟俩跟山似的壮硕又大个,拓拔洵却秀气得很! 且不说他们长得就不像一个爹生的,拓拔洵年仅四旬还长成这样,本身就很妖孽了吧? 真不怪谈轻以貌取人,误以为他是拓拔洵的男宠! 裴折玉先前也只是有所猜测,如今得到确认,他皱紧眉头说:“拓跋洵与拓跋成拓跋武兄弟并非一母同胞,相貌上会有所不同不奇怪……但他看起来,确实很让人意外。” 那手下低声回道:“属下初见拓跋洵时也不敢认……但此人就是拓跋洵,漠北的二王子。” 事实如此,谈轻只能接受这个真相,亏他刚才还以为这是个男宠,在打晕他时感到抱歉…… 他们说话间,拓跋洵到了宫门前,并不似那侍卫一样改口,正如宁安公主不愿说漠北话,他也不愿说大晋话,依旧说的是漠北话。 语调淡淡,像是询问。 宁安公主是听得懂的,却等了很久才给出回应,像是用尽了力气,“今夜,谁也不能进。本宫是大晋公主,除非汗王亲自下旨。” 拓跋洵微眯起狭长眼眸,留下一句话便走了,同他一起离开的,还有宫门前的众多侍卫。 谈轻心跳都快了几拍,见他就这么走了,还愣了下,“他怎么走了?他刚刚都说了什么?” 温管家神色凝重,“他说,漠北的王宫,没有大晋公主。王后要护他们,承受不住后果。” 他话音刚落,前院传来云雀一声惊呼,原来是宁安公主险些摔倒。谈轻心知这是被吓到了,回头跟裴折玉相视一眼,走了出来,其余几人也跟着出来,将宫门重新关好。 宁安公主缓了缓,挣开云雀的搀扶站起来,眼眸冷冰冰地看向裴折玉,“你随本宫进来。” 她说完果真转身进殿。 裴折玉让其他人留下,牵着谈轻进了正殿。宁安公主站在殿中等一阵,见他们进来,便摆手让云雀退下,蹙着眉心打量起他们。 “若本宫没有猜错的话,你是老七,裴折玉,而他,便是那位隐王妃,卫国公的外孙。” 裴折玉与谈轻相视一眼,点头道:“是我,二皇姐,多年未见,你在漠北王宫可还好?” 宁安公主面色越发冷淡,“谈不上好。本宫就知道,除了你们,其他皇子也不敢闯漠北王宫。”她转身坐下,看向他们道:“你们这次混入漠北王宫,不是为了本宫来的吧。” 她的语气很冷漠,也全无疑惑,裴折玉便道:“二皇姐当年去漠北和亲时,我年岁尚小,但同在钟粹宫,我自小便记得二皇姐为大晋的贡献,他日与漠北战乱平息,我也盼着能有朝一日将二皇姐接回大晋。” 第470章 “在本宫这里说这些空话没有用。”宁安公主话虽如此,眼中却浮现出几分怀念,“当年本宫被送去和亲时,你还很小,还记得当年父皇很宠爱你,可本宫自从到了漠北之后与大晋便彻底断了联系,本宫不知你怎么做了隐王,只知道你与漠北在交战。” 宁安公主道:“你是大晋的监军,不待在大晋,来这里做什么?我母妃……她还好吗?” 谈轻眨了眨眼,有些惊愕地看向裴折玉,宁安公主竟然还不知道祥妃一年前就已经殁了? 裴折玉按住他手背,从容道:“我此番来漠北王宫,是为了私事。如今我大晋朝中局势不明,太子把控朝局,我身在凉州,处处受他掣肘,只知朝中想再送三公主来和亲。” “三公主?” 宁安公主讥笑道:“本宫和亲那一年,宫中还没有三公主……如此算来,三公主年纪也不大,大晋又送了一位当年的宁安公主来吗?你说如今是太子把控朝政,那大公主呢?她如何了?父皇呢?他又如何?” 裴折玉道:“长公主早已嫁人生子,多年来得父皇宠爱,与驸马还算和乐。至于父皇……他被太子软禁在皇宫中,仍是皇帝。” 宁安公主怔了下,又笑起来,“好啊,他们都很好,大公主夫妻和乐,父皇还是皇帝……” 她眼底微红,冷笑道:“可是本宫被迫嫁给一个比父皇年纪还大的糟老头子,十几年来被困在这漠北王宫中……如今漠北与大晋开战,还有谁,记得本宫这个和亲公主?” 她神情落寞,没等裴折玉回答,便又带着压抑的哭腔哑声说道:“没有人记得我!方才你们也看到了,漠北的二王子根本没有将我放在眼里,漠北王宫里没有大晋公主……那我这个公主又算什么?老七,这么多年来,父皇……可曾提起过我?” 裴折玉劝道:“二皇姐,等与漠北这场仗打完……” “没有吗?” 宁安公主眼里蓄起泪水,咬牙道:“一次都没有?” 裴折玉没有回答。 谈轻暗叹一声,“公主,我们都记得你对大晋的付出。” “可我想要父皇记得!”宁安公主面露失望,眼底湿润,“若是连当年送我去漠北的父皇都不记得我,我这十几年来,又算是什么呢?” 谈轻不语,宁安公主这十几年算什么呢?从和亲的角度看,这十几年她的牺牲很大,也是值得的,但在她看来,她似乎更想要的是父亲的认同,那他们说再多也没有用。 “我是被大晋遗忘的和亲公主,是被父亲舍弃的女儿,是日夜盼着回到故土的痴儿!”宁安公主自嘲一笑,眸中满是怨恨,“可为什么事事都要我迁就?我苦了十几年,要我代她和亲的大公主却一生顺遂?我只是想与母妃团聚,我又做错了什么?” 第212章 当年和亲时,确实是正要择驸马的大公主最合适,二公主年纪要小很多,偏偏裴璋越过了大公主,将二公主推出去与漠北和亲。 她心中对大公主有怨也正常,谈轻只能笃定地说:“公主没有错,错的是两国间的战争。” 还有裴璋这个不负责的父亲。 但无论如何,宁安公主和亲十几年,漠北虽然是借此时机强兵秣马伺机再战,大晋百姓也确实得到了十几年安宁,她的牺牲是有意义的,这也是谈轻和裴折玉尊敬她的缘故。 有人附和,宁安公主心中好受了些,仍是有几分哀怨,靠在扶手上苦笑道:“既有了裴宝华,为何还要生我裴明姝?我这一辈子,在父皇眼中唯一的用处,便是代她和亲吧?” 裴折玉知她心中有怨,语气也温和不少,“先前宁王惹恼父皇被派去守皇陵,长公主受其牵连,将近半年未能见父皇一面,后来父皇消了气,长公主与驸马也不复先前荣宠。” 宁安公主怔了下,扬唇笑起来,有些讥讽,也算出了一口气,“她也有今日?好,好……” 她平复了心情,偏头敛去眼底水光,再看向裴折玉和谈轻时,又恢复了先前的冷厉骄傲。 “老七,你说太子把控朝堂,还困住了父皇,那你有什么打算?打回京中,救出父皇吗?” 裴折玉自然是没有这个打算的,不过宁安公主这么问,他也只能说:“我确实有打算回京,可惜如今我们都被困在了漠北王宫。” 宁安公主蹙眉,“你们得罪的是漠北的二王子,他抓不到你们不会罢休的,本宫这里,你们只能待一宿,明日必须离开漠北王宫。” 她又咬唇道:“如今漠北与大晋开战,本宫这个大晋公主也不过是被困在漠北王宫的可怜虫,什么也做不了,更帮不了你们。” 裴折玉早知她在漠北王宫中境遇艰难,便道:“今夜多谢二皇姐,能留我们藏身一夜,已经足够了。二皇姐在漠北王宫也要保重身体,你是和亲公主,他们不会轻易伤你,他日,我会派人来接二皇姐回朝。” 谈轻默然颔首,裴折玉既然说出了口,将来就一定会做到,他这个人,向来不屑于撒谎。 宁安公主深深看了她这个多年未见的皇弟一眼,应道:“本宫等着那一日。还请七弟回去之后替本宫给父皇带一句话,我一直都在等父皇的人接我回朝,求父皇别忘了我。” 她还在盼着得到裴璋这个父皇的回应?谈轻与裴折玉相视一眼,到底没有打破她的希冀。 天色已晚,宁安公主心绪不宁,先回了寝殿,吩咐云雀进来送裴折玉几人到偏殿休息。 二人出门时,温管家似乎兴致不高,待云雀带他们到偏殿安置后,裴折玉让他们下去休息时,温管家反应也迟了燕一二人一拍。看他们走后,谈轻在卧房门前有些纳闷。 “他怎么了?” 还未离开的云雀小声开口:“方才这位温大哥问了奴婢一些事,想来是还未走出来吧?” 她说着推开房门,垂首请二人进去,宁安公主的宫殿里常年只有她们二人,偏殿太久没人住过,好在云雀偶尔会打扫一下,里面也还算干净,远比王宫侍卫那大通铺要好。 云雀说道:“两位爷今夜就先在这里委屈一宿,公主吩咐过了,爷有什么事尽管叫奴婢。” 她并不知道他们的身份,但从裴折玉那一声皇姐可以猜到,裴折玉定是大晋哪一位皇子。 故而先前对他们本就有些防备的云雀,眼下在他们面前又多了几分敬畏,小心翼翼的。 谈轻客气地笑着说:“没关系,这里已经很好了。” 裴折玉拉着谈轻坐下,提起了桌上的水壶,是空的。云雀连忙接过,“奴婢这就去烧水。” 她拎起茶壶转身就跑,没一会儿就回来了,端着崭新的茶壶与几个干净的杯子,匆忙将桌上的东西都清扫干净,给他们倒茶。 茶叶对于漠北王宫来说是贡品,宁安公主失宠已久,宫中自是没有茶叶的,也没有漠北王宫多到侍卫都能分上不少的羊牛奶,只有不久前烧好的热水,在杯中清澈而温热。 “今年的茶叶已经用完了……望二位爷担待,外面几位大哥那里,奴婢也送了水过去。” 云雀微微红了脸,双手把倒好的热水给他们奉上。 谈轻摘下皮质的手套接过温水,和气道:“多谢云雀姑娘,我们自己来就好。方才你说,温管家问了你一些事,能跟我们说说吗?” 到底是裴折玉手底下的人,谈轻还是很关心的。 他端起水杯不着痕迹嗅了嗅,确定没问题才将手中的温水递给裴折玉,自己另外倒一杯。 云雀见状便揪着手指退到边上,脸色微红很是赧然。 “那位温大哥方才问奴婢,认不认得原先随公主陪嫁到漠北的一个名叫云梅的姑娘。云梅是与奴婢当年一同被分派到公主身边陪嫁的宫女,奴婢记得她,不过她还没到漠北王宫,就得了急病,死在了路上。” 云雀面露黯然,“温大哥想知道她葬在哪里,但奴婢也记不清了。云梅是在路上病死的,便随地掩埋了。当时我们都只是刚被分派到公主身边的小宫女,奴婢和云梅也只认识一个月,被迫分派去漠北,没有人管我们死活,我们那一路上也只能互相安慰,如今想起来,也只记得云梅病重那几天,日夜都想着吃梅花糕。方才同温管家提起,他说他妹妹也喜欢吃梅花糕,奴婢才知道原来他是云梅的大哥。” 她又叹息一声,说道:“可惜沙漠里没有梅花糕,云梅到死也没能吃上一口想了很久的梅花糕。奴婢记得她走的时候才刚刚七岁,与奴婢是同岁的,我们的家乡都在南边,她是金陵人,奴婢是徐州的,口味也相似。奴婢还跟她说好,等她的病好起来,我们便义结金兰做姐妹,将来一起到公主跟前伺候。但是,云梅没熬过去……” 云雀也有些羡慕和唏嘘,“如今温大哥找来王宫,我才知道云梅还有一个待她这么好的大哥,我想云梅若是知道的话也会很开心的。” 谈轻也不由轻叹,当年被送去漠北和亲的不只是宁安公主,还有许多被迫背井离乡的内侍宫女,像云雀和云梅这样的小姑娘,只怕是刚进宫没多久就被分配去漠北,一路颠沛流离,不比宁安公主好到哪里去。 第471章 云梅死在路上,一个陪嫁小宫女,估计连个坟都没有,早已经在沙漠里被沙子掩埋了。 这也难怪温管家如此失态。 谈轻再看云雀,看她年纪与自己约莫是差不多的,只比宁安公主小了几岁,当年来漠北应该也只有七八岁的样子,不由放缓语调。 “这些年来,云雀姑娘跟在公主身边也辛苦了。” 云雀连忙摆手,红着脸说:“奴婢不辛苦,公主对奴婢很好的!当年随公主陪嫁过来的人要么投奔漠北人,要么死,公主吃了很多苦,奴婢都知道,所以奴婢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开公主的。你们别看公主好像很凶,其实公主是刀子嘴豆腐心,因为漠北王宫里太多人想欺负公主了,公主只能装凶才能吓唬他们!奴婢跟着公主从未缺过吃喝,只要公主有的都会给奴婢,奴婢病时公主还会为奴婢去求汗王。” “公主是很好的公主……”云雀看向他们,忽而屈膝跪下来,“奴婢求二位爷,若是可以,求你们带公主离开漠北王宫!公主是大晋公主,她本不该被困在这漠北王宫里的!” 谈轻不由一怔,回头看了眼裴折玉,抬手虚扶云雀,“云雀姑娘别急,此事我们跟宁安公主说过了,只是我们这次混入漠北王宫没有做太多准备,只能等下次再来接公主。” 裴折玉也道:“只要大晋还在,公主总能回去的。” 听他们这么说,云雀失望地站了起来,“奴婢知道了。还有一事,奴婢想为公主解释,公主只留你们一夜,并非是因为公主不愿帮你们,而是不能。二王子要抓的人,整个漠北王宫里没有人敢帮。十年前公主身边亲近的大宫女无意得罪了二王子,便被二王子派人抓去了奉天宫,公主求到了汗王那边,他们才将人送回来,可……” 云雀眼里闪过一丝惊恐,神色不忍,“二王子给大宫女用了刑,挖了双眼,拔了舌头,又给她喂了药,她回来时全身上下都没有一处好肉,只熬了半天,就死在了公主面前。而那二王子如此待她,只是因为大宫女私下说了一句,二王子生得好看。” 谈轻握着水杯的手顿了下,回头看向裴折玉,裴折玉微微拧起眉头,眼底也有几分惊愕。 云雀垂头叹道:“可公主闹到汗王面前,汗王也没有发落二王子,公主想讨个公道,宫里的人反倒一个个出事,被抓去奉天宫试药,公主被吓病了,从此再不踏出宫门一步。不只是公主,整个漠北王宫包括二王子的生母萧王后,对他也是避之不及。” 谈轻放下水杯,纳闷道:“为什么?这个二王子如此残暴,那老汗王就从来都不管吗?” 云雀下意识看向门前,捏紧手指,压低了嗓音。 “二王子的事,在漠北王宫里向来讳莫如深,听闻他刚出生时,大萨满就告诉汗王,他是恶鬼的投生,与他亲近的所有人都会被他害死,所以才被汗王送到大萨满那里。十六岁后不知为何回到王宫,无论他做什么,汗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要炼药,就为他修建奉天宫,送人给他试毒。” “因为汗王的纵容,王宫中无人敢得罪二王子。”云雀捏紧手心,“他是漠北王宫中不能提的禁忌,连他的生母都不敢见他,大家都知道,谁落到他手上都只有死路一条。” 谈轻觉着这话听着阴森森的,怎么就转到了玄学那上头了呢?他摇了摇头,还是很奇怪。 “那汗王平日如何对他?” 云雀算是在漠北王宫长大的,比起被吓怕了不敢出门的宁安公主,她俨然也知道的更多。 云雀迷茫地摇了头,“听闻汗王很少召见二王子,所以才将他的奉天宫修建在王宫的角落里,但二王子要什么汗王都会给。直到近几年,汗王身体不如从前,时常派人去请二王子,二王子很少出门,只让人给汗王送药。但他每次出门,都有人会死。” 故而此刻云雀只是提起二王子,都会不寒而栗。 谈轻轻咳一声,回头看向裴折玉,“那咱们还动手打了他,他岂不是也想要我们的命?” 裴折玉眉头紧锁。 云雀很是惊诧,“你们动手了?难怪……今夜二王子竟然自己出来抓人了,脑袋还伤了!” 谈轻解释道:“一时情急动了手……不过他脑袋的伤,估计是他自己摔倒时碰到的吧?” 云雀看他的眼神简直像见了鬼,“可从来没有人敢碰二王子一根汗毛,因为想要杀他的人都会死的很惨!这次他还自己出来找你们,完了,他绝对不会放过两位爷的!” 谈轻道:“有这么严重?” 云雀又是紧张又是恐惧,脸色发白,“当年公主只是去汗王面前求一个公道,宫里的人就少了一半,都是二王子做的!完了完了……怎么办?二位爷,你们赶紧离开漠北吧!” 先前说的只是王宫,如今范围直接扩大到漠北…… 谈轻眨了眨眼,看向裴折,心里也有点毛毛的。 这二王子听起来就是个变态,无比残暴阴毒…… 裴折玉握住他手背,说道:“我们会尽快离开的,我们走后,你便好好看着宁安公主……” 敲门声打断了裴折玉的话,几人抬眼看去,就见燕一站在门前朝裴折玉拱手行礼,“殿下,有人进了公主宫中,还进了公主寝殿。” 云雀一拍脑门,急道:“是漠北大王子!奴婢险些忘了,大王子这两日都还在王宫里!” 谈轻一脸迷茫,裴折玉脸色也有几分微妙,但云雀也来不及跟他们解释了,转头就跑。 “奴婢先去看看公主,不能让大王子欺负公主!” 听她这么说,似乎另有隐情,谈轻缓了缓心里的疑惑,看向裴折玉,“要不要过去看看?” 事关宁安公主,裴折玉还是点了头,但没有大摇大摆地赶过去,几人过去时还看见守在门前的一个漠北侍卫,他们谨慎地在远处观察,便听见殿内传出宁安公主的怒斥—— “本宫是大晋公主,不是你们漠北人可以随意呼来喝去的戏子歌姬!这琴本宫不弹!滚!” 殿中很快有了回应,是有些拗口的大晋话,不提口音,语气很是不屑,“大晋公主?二弟方才还没有给过你教训吗?漠北王宫没有大晋公主,只有漠北王后!我们漠北有个规矩,父死子继,父汗没有几日好活了,他死后,你和王位都是我拓跋成的!” 殿中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而后是宁安公主咬着牙的冷斥,“下作的漠北人!给本宫滚!” “你敢动本王子!” 随着拓跋成含着怒火的声音响起,紧跟着便是云雀焦急的一声公主,殿中似乎出了什么事,谈轻皱紧眉头,却被裴折玉按住手臂。 谈轻给他使了个眼色,听起来,里面好像动手了。 那耳光声很响亮。 裴折玉仍旧摇头,看向守在门前的漠北侍卫,谈轻闭了闭眼,先忍下来,紧紧盯着门前。 好在拓跋成很快就大步走了出来,与拓跋武相似的面容上满是怒火,走出殿门时,他又停了下来,冷笑着看向门内,“二弟不是好惹的人,他的怒火,公主平息不了,本王子就等着大晋公主何时来求本王子。” 扔下这话,他便带着侍卫走了,朝后门的方向去。 裴折玉给燕一几个递了个眼神示意他们跟上去望风,便大步进了殿中,谈轻也快步跟上。 寝殿内一地狼藉,水和陶瓷碎片碎了一地,宁安公主坐在地上,仍是金簪华服,却不复先前华贵傲气,她脸颊红肿,眸中含泪,抱起断了弦的琴,云雀便红着眼守在身侧。 谈轻忽然想起带他们来这里那手下说过,宁安公主很少出门,结合云雀方才说过的事,应是被二王子吓到了,而她宫中的人越来越少,她便常会在宫中弹琴,消遣些时日。 眼下陪伴她十几年的琴弦断了,她似乎很难过。 他们知道宁安公主在漠北王宫难熬,没想到会这样。 谈轻心中尚且不好受,更别提被羞辱的宁安公主。 裴折玉拉着他停在门口,才唤了一声皇姐就被宁安公主打断,“别说了,本宫不需要可怜。” 她没看裴折玉和谈轻,垂眸轻抚着手下的琴弦,依稀能看出爱惜之情,脊背仍是笔直的。 “汗王还活着,拓跋成就算深夜潜入本宫宫中,也只敢让本宫为他奏琴,还不敢碰本宫。你们回去吧,记得替本宫给父皇带话,本宫无事,还能等到朝中派人来接本宫。” 没等裴折玉说话,她便吩咐云雀,“送送殿下。” 云雀带着哭腔应是,屈膝一礼,默然退出来,走到裴折玉和谈轻面前,眸中仍有泪光。 裴折玉眸光一暗,牵着谈轻离开。云雀抹了眼泪快步跟上,不再像先前那样活泼多话。 回偏殿的路上,到底是裴折玉先开口问:“拓跋成这般冒犯宁安公主,是从何时开始的?” 云雀跟在身后,垂着头闷声道:“三年前汗王的身体变得虚弱,大王子便偶尔会潜入王宫要求公主为他奏琴,还将宫里的人全都发落了,是公主以死相逼才保全了清白。后来他领兵攻打大晋,公主才算是安生了一阵子,没想到大王子这次回来比以往跟过分了,方才还对公主动手……” 第472章 谈轻拧眉道:“看来漠北汗王这次真的病得很严重,拓跋成才敢这么放肆,万一真的让他继承了汗王的位子,公主就危险了。” 漠北传统与大晋不同,父死子继,继承的不只是王位,还有父亲的后院,也没人敢说不。 届时,以宁安公主的傲气,定然是不愿接受的。 云雀咬了咬唇,闷声道:“若是大王子没有回来就好了,哪怕是让二王子继位,也好过让大王子继位,叫他继续欺辱我们公主。” 谈轻心说二王子残暴阴毒,比大王子也好不到哪里去,这漠北王宫就没个正常王子吗? 裴折玉到底没说什么,只道:“你先回去伺候公主吧,告诉她,我们会尽早来接她回京。” 云雀认真点头,她心中也担忧宁安公主,朝裴折玉和谈轻屈膝行了礼,便匆匆跑回去。 谈轻看在眼里,默默叹息。 裴折玉牵着他回偏殿,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氛围有些压抑,就像这黑夜下的漠北王宫。 回到偏殿,谈轻才说:“要不,我们带公主走吧?” 裴折玉挑眉看他,“公主不见了,我们也走不了。” 谈轻无奈道:“说的也是,而且宁安公主应该更想要朝堂的人将她风风光光接回去吧?” 他想帮宁安公主,也要量力而为。他们还被困在漠北王宫,他也不敢拿裴折玉的性命去赌,心中有了牵挂,行事前顾忌便多了。 裴折玉若有所思,回头看见谈轻一天下来花了的黑脸,没忍住笑出声,拉着他找水。也不知道是不是燕一几个够勤快,殿中角落里多了一桶水,裴折玉找了帕子给谈轻洗脸,一擦下来帕子全是黑的,也露出了谈轻原本白皙的肌肤,与脸颊的红肿。 谈轻皮肤有点过敏,之前在大晋皇宫里就是这样,抹上粉过一段时间脸颊就会红肿起来。 裴折玉动作轻柔地给他擦干净脸颊,说道:“已经有些红肿了,明日就不能再装扮了。” 沾了凉水的湿帕擦过脸颊,谈轻感觉有点不适,摊手说:“就是想装也装不成了,我那盒香粉落在通铺上,估计早就被搜刮走了。” 他看着裴折玉嘴上的假胡子,有点手痒,索性伸手慢慢撕下裴折玉的假胡子,看着他黑了不只一个度的脸上被刻意扮丑仍是难掩出色眉眼的美貌,嘴角抽了抽笑了起来。 “好黑啊,但撕掉假胡子,我们殿下还是好看的。” 裴折玉给他擦干净脸和手,也不嫌弃手帕是黑的,换了一面给自己随便擦了把脸。谈轻便看着一个活脱脱的清冷美人恢复了原本的颜值,伸手捏他脸颊,“也不知道这张脸过了十年还会不会依旧这么好看。” 十年后裴折玉也才三十出头,谈轻想了想,又说:“拓跋洵才是真的驻颜有术,我看他最多也就二十来岁,谁知道他都快四十了。我那麻醉针对他居然没用……我想,他应该真的会炼药,说不定他自己也吃自己的药,又天天揣着毒物,有了抗药性,我那麻醉针对他的作用自然就不大了。” 裴折玉扔了手帕,拉过谈轻的手仔细打量,谈轻知道他在想什么,便大大方方地举起双手给他展示,“放心吧,没事。那蜥蜴连我那手套都没咬破,我没受伤,就是很可惜明明已经到手了,又让那蜥蜴滑走了。” “想到外公和谈将军还在等着我们带药引回去,我居然让到手的药引滑走了,我心里就难受。”谈轻撇嘴道:“明天真的就走了吗?” 裴折玉点头,“已经得罪了拓跋洵,如云雀所说,我们若再不走,只怕是逃不出漠北。” “有这么夸张吗?” 谈轻感觉脸颊痒痒的,伸手想挠,结果指甲一碰就疼,他嘶了一声,就被裴折玉抓住手。 “别碰,我给你上药。” 香粉没带在身上,药还是有的,裴折玉拉着谈轻回到榻上坐下,在怀里翻出药膏。谈轻乖乖仰着脸等着,仍有些纳闷地皱着眉。 “拓跋洵到底是人不是鬼,他就算在漠北王宫里一手遮天,出了王宫大王子和三王子的势力难道也不敢阻止他吗?我们都到了漠北王宫,就这么空手回去,我还是不甘心。” 裴折玉挖出一点药膏,用指腹轻轻在他脸上抹开,丹凤眼专注而无奈,“不甘心也没办法,他已经知道有人来偷蜥蜴,必然会有防备。何况那大王子与三王子要是知道隐王混进了漠北王宫,他们也会想抓住我们。云雀说的对,我们应该尽快离开漠北。” 谈轻一动不动任由他擦药,“那药引蜥蜴怎么办?” “让其他人偷。” 裴折玉道:“还有几个月,我们等吧。至少明日我们离开,安插在漠北王宫的人不会暴露。” 谈轻只好点头,“好吧。”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无比懊悔地叹了口气,捏起手指说:“我当时要是没有松手就好了,就差一点!差一点点我们就得手了!” 抹完药膏,裴折玉将药收起来,擦了手便握住他的手,笑道:“不跑也跑了,下次再抓就是。谁也没想到拓跋洵会在自己的寝殿里布下机关,也想不到那毒针都毒不倒他。” 谈轻点头认同,“我们对他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裴折玉道:“漠北离凉州太远,不只是我们,比我们更早来到漠北王宫的人对他的了解也不够全面。拓跋洵这个人,确实是漠北王宫中最神秘的人,也是最危险的几人之一。” 谈轻脸上还是痒,想伸手挠又知道不能挠,便摸着下巴说:“要是拓跋洵带兵攻打大晋,我敢说,他站在那里,很多人都不会信他就是漠北二王子。这人就没有什么弱点吗?他们漠北那些王子公主不是争得厉害吗?难道就没有人想跟拓跋洵争一争?” 裴折玉思索道:“拓跋洵……此人与漠北大公主、三王子同为萧王后所生,即便萧王后怕他,只要漠北汗王无意让他继位,大公主和三王子应当也没必要跟亲兄弟争。唯一与他天然对立的,该是莫昆王后所生的大王子和七王子,且不说拓跋武这个七王子,听大王子方才那意思,他似乎对拓跋洵是多有忌惮,也无意与他为敌。” 谈轻道:“这偌大的漠北王宫,那么多王子公主在争,就没有一个人能镇得住拓跋洵吗?” 裴折玉道:“有。” 谈轻看向他,“谁?” -- “漠北汗王。”裴折玉应道:“漠北汗王能给拓跋洵这个儿子特权,也能把一切收回去。” 谈轻说:“可他好像真的病得很严重,除非他是装给大王子看,否则大王子怎么会敢不顾亲爹颜面,在宁安公主这里如此放肆?” 裴折玉用指腹揉开谈轻皱紧的眉头,轻叹道:“不管如何,我们明日就要走了,这些事留给手下人去操心吧。忙一日了,睡吧。” 谈轻跟着他们跑了一晚上,不说体力,这意外频发的他心里也有些乏了,却也睡不着。 “我还在想拓跋洵。” 裴折玉道:“想他什么?方才在浴池里看不够吗?” 谈轻不由一愣,不可思议地看向裴折玉,“等一下!你之前突然捂我眼睛,该不会就是因为我看到拓跋洵在洗澡,你吃醋了吧?” 裴折玉本是想同他开个玩笑,让他不要多想,闻言眨了下眼,也认了,“是醋了,怎么了?” 谈轻还真没怎么了,就是想说,“可我也是男的啊,他也是男的,他有的我不也有吗?” 裴折玉笑道:“你有我不也有吗?我对你还不是一样爱得要命?何况先前在奉天宫第一眼见到拓拔洵时,我记得轻轻是看呆了吧?” 谈轻既冤枉又脸红,“我没有吧?我也很爱你啊,我当时就是很奇怪这是什么人……” 他越说越小声,想起来自己确实有被惊艳到,眼珠一转,低下头伸手去戳裴折玉腰间。 “我也没有觉得他身材很好,没有觉得他长得很好看,因为我有你了,你也很好看的啊。” 裴折玉抓住他的手,“那是我好看,还是他好看?” 谈轻心说都好看,裴折玉是冷冽俊秀的那种好看,拓跋洵则是雌雄难辨的那种阴柔美艳。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笑眯眯拧起裴折玉耳朵,“别跟我瞎扯啊,那我要是问你是觉得我更好看还是拓跋洵更好看你怎么选?” 裴折玉毫不犹豫说出了答案,“自然是轻轻好看。” 谈轻顿了下,耳尖泛红,“你那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算了,我不跟你争了,不想就不想了,我们睡吧,明天一早就回凉州。” 他松开裴折玉,直接躺下来,头上毡帽滚落下来,将他一头长发放了出来,铺在榻上。 裴折玉侧身在他身旁躺下,指尖缠上他的发尾,温声道:“轻轻在我眼中就是最好看的。这次拿不到药引,只怪我们动手前对拓跋洵的了解不够深,轻轻无需内疚,这次不行我们下次再来就是。若是有机会,就跟漠北交换,若是没有,就让人来偷。” 第473章 谈轻点了点头,翻过身看向裴折玉,还是裹着笨重的袍子埋头钻进他怀里,“我知道了。” 出门办事,二人都许久不曾亲近,此刻也没有,只是隔着厚厚的衣衫相拥,已是满足。 裴折玉想方设法转移话题,谈轻自然也能感觉到他的贴心,暗叹一声,也就放下了心底的自责,打了个哈欠,在他怀里闭上眼。 裴折玉轻轻拍了拍他后背,嗓音温柔,“睡吧。” 谈轻含糊地唔了一声,慢慢酝酿睡意,可这次他依旧没有睡好,殿门外又传来了敲门声。 依旧是燕一的声音在外响起,唤了一声殿下和王妃。 谈轻睁开一只眼睛看裴折玉,当场就被裴折玉抓到。 他朝裴折玉眨了眨眼,表示不是他不想睡,是有人让他睡不了,眼里登时又精神起来。 裴折玉向来拿他是没有半点办法,便问:“什么事?” 谈轻在他怀里挪了挪,换了个更舒服的听他们说话的姿势,就听见燕一压抑激动的声音。 “殿下!方才跟着漠北大王子的人传回消息,四皇子也在漠北王宫,就在大王后宫中!” 第213章 能被燕一叫作四皇子的人,自然是大晋的四皇子,跟王贵妃瑞王叛逃造反的吴王裴泽。 他居然在漠北王宫? 谈轻这回是彻底不困了。 “瑞王占的城池背靠漠南,你也说过,瑞王跟漠北的人有往来,现在裴泽出现在漠北王宫,还在大王后宫中跟大王子见面,看来瑞王这些叛党背后的人就是这漠北的大王子。” 谈轻说着也明白了,“也是,当年拓跋成的亲弟弟拓跋武来大晋时,就是瑞王去接待他,他们跟漠北大王子只怕是早就勾搭上了。” 当时瑞王这差事还是裴折玉让的,谈轻记忆深刻。 看他跃跃欲试的样子,裴折玉无奈起身,谈轻一骨碌爬起来,找到帽子给自己戴回去,便跟着裴折玉出门,燕一还在殿门外等着。 裴折玉问:“可有查到四皇子在与大王子谈什么?” 燕一摇头,“还不清楚,不过听他们说,四皇子是秘密入王宫的,很快就会离开,属下收到消息便马上来回禀殿下,请殿下定夺。” 裴折玉当机立断,“四皇子和瑞王兄弟一直躲在关外,想抓他们也腾不出手,如今正好碰上他,不能让他就这么逃了。你让人去看看,若有机会,在他离开王宫之前抓住他。” 燕一兴奋应是。 好不容易混进漠北王宫,本以为功亏一篑,要空手回去了,没想到正好撞上四皇子这个倒霉蛋,能把他抓回凉州,也算一件好事。 谈轻也很兴奋,原主服下假孕子丹就是被王贵妃跟四皇子算计的,现在能先抓到四皇子也好,看燕一转身要走,他又把人叫回来。 “要是能抓住他,带个麻袋去!” 燕一顿了顿,面露迷茫。 谈轻捏紧拳头,冷笑道:“套上麻袋,给我狠狠打!” 裴折玉好笑道:“听王妃的。” 燕一忍笑应声。 谈轻还是更想自己动手,便拉着裴折玉说:“好不容易碰到七皇子,能不能让我也去看看?” 裴折玉知道他什么心思,揉着他后颈,无奈地拉着他起身,“走吧,反正我现在也睡不着了。” 谈轻吐了吐舌头,嘿嘿一笑,连忙收拾好自己,还帮裴折玉把假胡子贴了回去,几人趁夜出了宁安公主宫里,没有惊扰她与云雀。 拓跋洵与拓跋成派来抓他们的侍卫都已经走了,漠北王宫恢复了以往安宁,大抵是所有人都相信拓跋洵不会轻易放过他们,就等拓跋洵什么时候再出手,便让他们几人顺利溜到了莫昆大王后的宫殿附近。 彼时已是子夜,乌云蔽月,漠北王宫里黑沉沉的。 他们过去时跟先前跟大王子出去的那个手下,细问便知道大王子刚离开宁安公主宫里就有人找过来禀报大王子什么,看大王子匆忙离开,那手下感觉蹊跷,跟上去就发现大王子前脚刚回到莫昆大王后宫里,就有人接了一个披着厚厚斗篷的男人进宫。 手下潜进去看了一眼,才发现这个人是大晋四皇子。 四皇子趁夜进宫,估计待不久。果不其然,裴折玉和谈轻刚到了没一会儿,爬上墙头盯了一阵,就见四皇子被大王子送了出来,他还穿着大晋的袍服,将斗篷裹得严实。 只一个侧脸,谈轻就认出裴泽那张往日看去好像笑眯眯很好说话、动不动就暴怒的脸。 谈轻偏头小声跟裴折玉说:“他们要出王宫了。” 裴折玉朝身后的燕一三人一摆手,燕一和那手下就麻溜地跑走了,只留温管家跟着他们。 谈轻也想去,裴折玉拉着没让他去,怕他受伤。谈轻也没办法,等了一阵,才跟裴折玉一块去王宫中的厨房。夜间厨房无人,燕一和手下已经先到了厨房库房等他们,地上还躺着两个麻袋,一动不动的。 谈轻问:“死了吗?” 燕一将麻袋口往下拉开几分,露出裴泽那张鼻青脸肿的脸,人是昏迷的,鼻子还在出气。 谈轻没忍住笑了,给他和那手下竖起了大拇指。 “干得漂亮!” 旁边那麻袋里就是裴泽的侍从,燕一将麻袋口扎上,从袖中取出一个令牌,交给他们。 “他们还没出宫就被我们抓到了,这是莫昆大王后给的令牌,我们明日可以借令牌出宫。” 谈轻笑道:“好!” 裴折玉也笑了起来,“将这两个人绑起来,明日一并带出宫。封锁宫门口的人都撤了吗?” 燕一点头,“撤了。” 谈轻松了口气,笑看裴折玉,“看来我们运气不错。” “好。” 裴折玉点头,接过令牌,又吩咐他们早做准备,明日一早就走,将裴泽和他的人都带上。 跑了一整夜,这会儿已经是凌晨,天蒙蒙亮,裴折玉安排好一切,厨房外面也有人来了。 厨师早起为早膳做准备,手下出去跟他们说了什么,很快就回来,拿到了出宫的令牌。 “一会儿会有人把后厨的车马清出来,要带着人出去只能走这条路,委屈殿下和王妃了。” 裴折玉道:“无事,就这样。” 莫昆大王后的令牌不到必要还是不用好,他们还要拖着裴泽两人出宫,坐厨房的车最好。 车马很快清出来,有人来催手下,手下用漠北话回着先跑过去,将马车拉回库房门前,燕一和温管家便抬着两个麻袋先上马车。 一夜没睡,谈轻困乏得很,打着哈欠在边上看着,就见厨房后面洗菜的几个人突然都跑去前院,谈轻警觉地眨了眨眼睛站直了。 “他们在干什么?” 裴折玉正要让人去打听一下,跟手下一同混进厨房的同伴从前院走过来,压着声音急道:“殿下,出事了!二王子的人拿了汗王旨意,闯入宁安公主宫里,说是要抓细作!” 谈轻登时清醒了,睁大眼睛,“他们要抓哪个细作?” 手下摇头,“二王子的人刚刚围了宁安公主宫里,还不知道细作是谁,没想到二王子这次居然能拿到汗王的旨意闯入宁安公主宫中!” 裴折玉拧紧眉头,“如今漠北与我大晋开战,漠北人已然不再将我大晋公主放在眼里。” 谈轻问:“那怎么办?昨晚公主说让拓跋洵拿了汗王旨意再来,没想到他还真的拿到了……” 这人怎么这么能呢? 裴折玉缄默不语。 谈轻知道他也在犹豫,便直言道:“拿不定主意就回去看一眼吧,看看宁安公主有没有事。” 燕一和温管家刚将裴泽抬上马车,闻言也抬眼看来。 裴折玉到底做了决定,“再等等,我们先回去看看。” 手下只能应是。 裴折玉让他们看好裴泽,就和谈轻带着燕一、温管家回去,路上碰到了一队巡夜的王宫侍卫。他们几人仗着天刚亮众人疲乏之际混进队伍里,然后一路顺利地回到了宁安公主宫里的后门,悄悄地混了进去。 他们昨夜出去一趟回来,天已经完全亮了,宁安公主宫中一片死寂,前殿也很是安静。 几人再回到前殿前时,便见宫门大敞,一地水渍与拖行的痕迹,那些侍卫俨然已经走了。 他们找到宁安公主寝殿时,便见宁安公主一脸颓然地坐在殿中,长发垂落身后,发间没有一支金钗,苍白面容也透出几分憔悴。 裴折玉和谈轻相视一眼,走进来时,宁安公主放空的双眼直愣愣地看着门前,哑声说道:“他们把云雀抓走了,说,今日日落之前,让昨夜闯进奉天宫的人去找二王子,否则,就将云雀凌迟处死。而且你们想要的东西,也会跟云雀一样从此消失。” 她手边的桌子上放着一个漆盘,偌大的漆盘里只放着一根银针,针尖一端泛着墨蓝冷光。 那针正是昨夜裴折玉刺中拓跋洵的麻醉针,针尖上还残留着一抹早已干涸的暗红血迹。 第474章 谈轻看向裴折玉,“怎么办?” 拓跋洵没抓宁安公主,只抓了宁安公主身边的云雀,这无疑是在向他们示威,也是在逼迫他们现身,他们要是去了也会很危险。 可要是不去,云雀就得死。 还有那只药引蜥蜴…… 说不定今夜,拓跋洵真的会把那只蜥蜴给杀了的。 谈轻捏起那根毒针,内疚道:“是我们连累了云雀。还有那只蜥蜴……我们要动手吗?” 裴折玉道:“这是个陷阱。我们一会儿就得走了。” 他这话也表明了他的态度,他并不想去自投罗网。宁安公主看向他,咬唇道:“真的没办法了吗?本宫身边,就只剩下一个云雀了。” 裴折玉只能说:“趁现在拓跋洵还不敢动二皇姐,二皇姐,你随我们走吧,马上就走。” 宁安公主怔了怔,“不,不行……” “今日是云雀,明日就是二皇姐,云雀只是拓跋洵给我们的一个警告,二皇姐,该走了。” 裴折玉过分冷静的话让宁安公主几近崩溃,“可那是本宫的人,她陪伴了本宫十几年!自七岁背井离乡,她就一直随本宫被困在漠北王宫,本宫应允过她,他日本宫回到大晋,便许她回乡去徐州寻亲……” 谈轻虽然有心去救云雀,却也不敢拿裴折玉的命去赌,他为难地说:“这摆明了就是个陷阱,我们要是去了,也未必能有命回来。” 宁安公主红了眼睛,“她从七岁起就跟着本宫,总爱挡在本宫面前替本宫出头,本宫还什么都没有给过她,就这么,就这么让她永远留在漠北王宫了吗?本宫对不住她……” 虽说昨夜只匆匆说了几句话,云雀活泼护主的形象也在谈轻心中留下痕迹,她还很年轻,那么鲜活,就这么死在漠北王宫确实太可惜了。谈轻想着又多看了裴折玉一眼。 裴折玉没有出声,先开口的是温管家,他趔趄着从他们身后走出来,脸上似有几分疑惑。 “云雀也要回徐州寻亲?” 宁安公主打量他一眼,说道:“本宫知道你,云雀说过,你是云梅的大哥,可惜云梅虽然被分派随本宫陪嫁,却未有一日近身伺候本宫,你妹妹云梅的死,本宫也很无奈。” 看宁安公主明显心情不好,裴折玉摆手让温管家别再问,“事已至此,再不走只怕夜长梦多,皇姐尽快带上随身之物,随我们走吧。” 宁安公主却很快摇头,握紧扶手道:“本宫不走。” 谈轻也不想走,万一走了,那只蜥蜴真的就没了呢? 老国公和谈将军还在等着药引,他不能就这么走了。 温管家迟疑了下,说道:“十七年前,属下为求学离家,与相依为命的妹妹分开时承诺回来给她带她爱吃的梅花糕,不曾想这一走,叔父叔母便将妹妹卖了换钱。属下一路追查,才知妹妹辗转进了皇宫,换了名字,正巧被选为宁安公主的陪嫁宫女。” 宁安公主道:“当年本宫去和亲时,宫中确实挑了不少内侍宫女陪嫁,七八岁的小宫女有好些个,都是刚进了宫就被赐了新名字,云梅和云雀是同一批,所以都是云字辈。” 谈轻想问他们在说什么,还没开口就被裴折玉按住手臂拦下,朝他摇了头便看向温管家。 温管家道:“妹妹没有胎记,年岁渐长,只怕站在属下面前属下也认不得,属下只知道她今年该有二十了,随宁安公主去了漠北,名字里有个云字,而当年被选上随公主陪嫁的宫女里只有一人出身徐州。” 他顿了顿,“属下想,那小宫女该是属下的妹妹,可当属下再打探到妹妹的下落时,她已经死了,给当年那些小宫女起名的老太监说,她叫云梅,死在了去漠北的路上。” 谈轻忽然想到什么,稍稍睁大眼睛看向宁安公主。 “只有一人出身徐州?”宁安公主也有些茫然,“本宫只知道,云雀说过,她自小与家人走散,因为年纪太小,早已记不清自己在家乡都有什么亲人,只记得自己是徐州人。” 谈轻终于开口,震惊道:“昨夜与云雀姑娘闲聊时,她说过,云梅是金陵人,所以……” 谈轻又转头看向温管家,没有再多说一个字,看温管家眼里迸射出惊喜之色,而后庆幸的神情,他就知道温管家已经猜到了什么。 宁安公主也猜到了,看着温管家道:“所以是你寻错了人,你本该是云雀要寻的亲大哥?” 温管家苦笑道:“属下怕是真的认错妹妹了……” 他在隐王府时向来沉稳可靠,少有如此失态的时候,缓了缓便又朝着裴折玉和谈轻跪下。 “殿下,王妃,属下找了十七年,终于找到妹妹,原来她没有死,她还活着!属下不能再看着妹妹出事了,求殿下和王妃应允,属下想去奉天宫见妹妹一面,无论生死。” 裴折玉道:“你这一去,本王手底下便要少一个做事的人了,你也知道本王不会阻止。” 最初温管家会投奔裴折玉,本就是因为裴折玉向他抛出诱饵帮他找人,如今也没理由拦。 宁安公主看着温管家的眼睛却亮了起来,起身道:“好,云雀有你这个大哥,本宫替她开心,但你去了,她未必能活着回来。” 温管家眸中多了几分柔和之色,坚定道:“若是只有死路一条,属下去了,能让她痛快一些,也还有属下这个大哥陪她一起走。” 谈轻忍了许久,到底没忍住开口:“拓跋洵要找的是毒针的主人,他见过我们,温管家你只有一个人,去了也是白去。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留下的烂摊子,我自己去收拾干净,总不能让你们替我白白送死。” 他只想自己去走一趟,已经开始估算要如何才能将云雀带出来,也将那只蜥蜴拿到手。 裴折玉忽而握紧他的手腕,谈轻本以为他要阻止自己,不料他一开口,却是同宁安公主和温管家说:“我与王妃今夜会去奉天宫去走一趟,温管家随我们走,二皇姐尽快收拾行李,等我们带回云雀就回大晋。” 谈轻惊道:“你不用……” 他自己一个人去,没有太多顾忌,说不定还能从那奉天宫的重重严密防守里带人逃出来。 裴折玉丹凤眼望进他眼底,似乎有些不满,“你我从打算来漠北王宫时不就做好了共生共死的打算吗?何况拓跋洵见过你我,未必会让我们顺利出宫,我也会安排好一切。” 他放轻了语调,又问谈轻:“轻轻莫非以为我会不近人情到阻拦你们所有人去救云雀吗?” 谈轻眨巴眼睛,说道:“去,或许可以救云雀,拿到那只蜥蜴,也能救外公和谈将军。不去,你我性命无忧,公主也能回到晋国。我不认为你不近人情,只要是你,无论如何安排,是去还是留,我都赞同。” 裴折玉道:“但这只是我的决定,你一定不会听我的,不管我怎么选,你都会去见拓拔洵。我知道你会怎么选,我也想,再赌一把。” “我打过以少胜多的仗,也想要试试看,今夜我们能不能顺利在漠北王宫里全身而退。” 裴折玉说这话时,眼底有着谈轻从未见过的豪迈果决,想来他这半年来在战场上时,也如此刻这般耀眼,让谈轻几乎移不开眼睛。 谈轻顿了下,笑道:“也是,早知道危险,我们还是来了,不是早就做好准备了吗?而且拓跋洵手里那只蜥蜴我们还没到手,就这么空手回去了,只怕是很难再有机会了。” 宁安公主惊喜之余又有些担忧,“云雀到底只是一个宫女,七弟,你们的命,比她重要。” “我们来漠北王宫,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谈轻牵住裴折玉比他大一些的手,笑道:“落日之前必须要去奉天宫,你打算怎么做?” 裴折玉勾唇一笑,用力将谈轻的手握进手心,丹凤眼中寒芒微微闪烁,“这怕是我们能拿到药引最后的机会了,燕一,通知漠北所有暗桩,今夜,我们要大闹漠北王宫。” 谈轻一身血液都随他这句话沸腾起来,心下不安渐渐淡去,涌上心头的是很久未曾燃起的战意,“好,我们今夜闹他个天翻地覆!” 第214章 漠北的日落比大晋要晚,落日余晖染红天边的云彩,霞光倒映在漠北王城外的湖泊上。 王宫角落里的奉天宫里外重重把守,侍卫众多,仅次于老汗王的寝宫,今夜也是照旧,侍卫换岗后将奉天宫围得几乎水泄不通。 巡逻的侍卫队伍路过宝塔时,落下几个尾巴,藏到塔前的石兽之后,前面的人并未察觉,自顾自往前走去,步伐匆忙。因为那宝塔向来是二王子拓跋洵炼药之处,里面豢养了许多毒物,人人避之不及,也是二王子拓跋洵的奉天宫中心照不宣的禁地之一。 后面落下的三个尾巴你看我我看你,默然一阵,便朝宝塔门前走去,门前竟然没人看守。 不过远处巡逻的侍卫随时会走到这边来,发现他们。 第475章 谈轻瞥了眼大门,看向裴折玉,“他们都说,天黑前拓跋洵都会待在这塔里,云雀也是被抓到了塔里,这塔前居然没人看守吗?” 温管家定定看着大门,抬脚想要近前,裴折玉先递给他一个眼神,“别冲动,照计划行事。” 温管家抿唇应是。 裴折玉这才回谈轻的话,牵起他的手说:“不管有没有人看守,我们都来了,进去看看。” 谈轻点了点头,深吸口气,跟裴折玉走近门前。 大门没锁,轻轻一推就开了,塔里很大,点了很多烛火,门开刹那光照进来,先落到中心水池浮台被绑在石柱上的人身上,是云雀,她身上有许多鞭伤,脸色很是苍白。 门外照进来的夕阳日光叫她不适应地闭上了眼睛,口中发出一声闷哼,才慢慢睁开眼。 看到云雀,谈轻暗松口气,又有些不忍地皱紧眉头,而后环顾四周,没等他找到塔内第二个人的身影,暗处先响起了一道轻笑。 “我就知道,你们今夜一定会来,跟昨夜一样,用你们晋国人的话来说,是不请自来。” 那声音很好听,说出的也是大晋话,但听去有些生涩拗口,几人闻声看去,就见到了浮台之后还有数个台阶,一个人坐在上面。 红袍金环,正是拓跋洵。 那只红褐色的蜥蜴趴在他手背上,任他轻轻抚摸。 谈轻转头跟裴折玉小声说:“还好那只蜥蜴还在。” 这塔内除了拓跋洵竟再无第二人,裴折玉点了点头,牵着谈轻走近浮台,“你在等我们?” 拓跋洵按住手背上的蜥蜴,微眯起狭长眼眸打量他和谈轻,末了目光落到他们身后的温管家身上,昨夜在宁安公主面前不愿说的大晋话此刻倒是说的顺畅,“多了一个人。” 谈轻道:“外面那么多侍卫,我们多带一个人怎么了?漠北二王子,你想抓我们,凭本事就是,迁怒一个小姑娘就没意思了吧?” “你们来了,就有意思。” 拓跋洵看着他微微泛红的玉白面容,再看裴折玉,指尖捏起一根他们几人都无比熟悉的银针,饶有兴趣地问:“这针,是谁的?” 裴折玉道:“我的,怎么了?” 拓跋洵指腹摩挲针尖边缘墨蓝色的部位,又问:“这针的毒,竟能让我昏倒,谁给你的?” 谈轻心说当然是他给的了。 裴折玉没给他这个领功的机会,抢先道:“二王子想知道这毒?我们可以告诉你这是谁做的。但这位云雀姑娘与二王子素无恩怨,你放了她,我们就把剩下的药都交给你。” 拓跋洵扬唇笑起来,阴柔艳丽的容颜煞是好看,细看却有些阴恻恻的,“用毒换这个女人?” 谈轻问:“你就说换不换吧?反正我们都来了,这姑娘是宁安公主身边的人,你可以不把大晋公主的颜面放在眼里,也拿到了大汗令符可以随便进宁安公主宫里,你不高兴再派人抓回来就是了,我们被困在漠北王宫也跑不掉,你可是占大便宜了。” 拓跋洵道:“从来没有人敢跟我交换我到手的人。你也说了,我放了她,她也跑不出去。” 谈轻自豪地挺着胸膛说:“那我是第一个了?可你把她伤成这样,她总要上药包扎一下吧?而且我们都主动来找你了,你外面那么多侍卫,还怕我们跑了不成?那我和他留下,他带云雀姑娘走,怎么样?” 他说着指了指自己和裴折玉,又看向身后的温管家。云雀缓过神来,白着脸朝他们摇头。 “不要……” 谈轻顿了顿,轻声道:“公主很担心你。姑娘先回去吧,剩下的事,交给我和他就行。” 收到谈轻的眼神示意,裴折玉便道:“我们有很重要的消息想跟二王子做一个交易,事关莫昆大王后所生的大王子,二王子应该会有兴趣,只要你让他们走,二王子不亏。” 拓跋洵面露疑惑,秀美容颜看去颇有几分无辜。 “大哥?什么消息?” 裴折玉坚持道:“你让他们走,我们自会告诉你。” 拓跋洵坐回去,思索了下,笑着点了头,“好啊。” 这人生得是真好看,就是看人的眼神总叫人心里发毛,谈轻感觉到他手里那只蜥蜴带毒的气息,谨慎地握住裴折玉被他硬是套上一只皮手套的左手,又朝温管家点了点头。 温管家这才急忙上前,踩着水池上的浮桥走上浮台,解开云雀身上的绳索将人放下来。 云雀浑身无力,险些倒在地上,又被他扶起来,似乎牵扯到身上鞭伤,疼得脸狰狞起来。 “不,不能换……” “已经换了,别担心,不会有事的。”温管家抹去她脸上干涸的血迹,眼里有些心疼,也有些担忧,温声道:“我们回去找公主。” 他将云雀打横抱起,起身看向裴折玉和谈轻,等二人朝她点了头,他才面色沉重地抱着人出去。拓跋洵支起下颌,全程没有阻止,等到他出了门,狭长双眼便看向裴折玉和谈轻,眼里的暗示很是明显。 二人相视一眼,裴折玉上前一步问拓拔洵:“二王子是想先听那消息,还是先拿到毒针?” 拓跋洵指尖点了点腿上的蜥蜴脑袋,笑道:“你们是想告诉我,你们抓了跟大哥勾结的大晋四皇子,还是大哥觊觎宁安公主?若是这样,那你们还是先将那毒针交给我吧。” 谈轻惊道:“你都知道?” 拓跋洵悠然道:“漠北王宫,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谈轻便问:“那你可知道,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裴折玉举起戴着戒指的右手,未等拓跋洵回话,将重新填满的三根毒针悉数射向他眉心。 “你要的毒针,接好了!” 拓跋洵猝不及防,侧身抬手挡在眼前,三根毒针一根刺入他身后木桩,两根刺入他的手背,当场便溢出了血珠。他面色一沉,见裴折玉已抽出软剑,他也站了起来,将手背上的两根毒针拔下来,扔在地上,看他们的眼神既有怒火也有深深的疑惑。 “明知道这毒针对我无用,你们为什么还要动手?” “因为这次毒针换了药!我数到三,你必定毒发!” 谈轻看他就这么接毒针也是挺好笑的,明知道有毒还不躲,仗着他体内那点耐药性吗? 他这就竖起三根手指。 “三!” 话音刚落,拓跋洵面色骤然一变,扶住椅子扶手,身形摇摇欲坠,不可思议地回过头。 谈轻笑嘻嘻道:“我就说数到三,你必定毒发!” 拓跋洵手一松瘫坐在地,肩上的蜥蜴爬了下来,往远处爬走,他颤抖着捂住被毒针扎过的手背,拉下衣袖一看,青紫色的脉络已然浮现出来,从针口处往外泛起暗色深紫。 看他已经中毒,裴折玉提剑近前,戴着手套的一只手直接抓住往外跑的蜥蜴,谈轻一边堤防拓跋洵一边跟上,看到他手中的蜥蜴,眼里浮现出喜色,“太好了,抓到了!” 看着裴折玉手中乖乖的蜥蜴,谈轻又有些疑惑,“它今天怎么不跑了……等等,不对劲!” 谈轻这才看清楚裴折玉手里的蜥蜴,“不是这只!” 细看他才发现,这只蜥蜴跟上回那只外表看去很像,其实细节并不一样,不是同种蜥蜴。 拓跋洵低声笑起来,抓着椅子扶手慢慢起身,不知道在哪儿找出两根银针插在手上穴道上,狭长眼睛涌现几分狠戾,“你们要找的,原来不是这只吗?那,会是这只吗?” 他说着按下手边灯台,咔哒一声,灯台往下陷进去,塔里六面墙却往上移动,露出了墙内铁制的笼牢,蝎子毒虫巨大蟒蛇爬在地上的声音清晰可闻,几个笼子里竟然全是毒物;与此同时,浮台石柱上垂下一根铁链,赫然吊着一个巴掌大的笼子。 铁笼里是一只红褐色的小蜥蜴,谈轻曾经亲手抓到过它,一眼就认出来,“就是这只!” 裴折玉扔了手中那只蜥蜴,目光落到石柱上的小蜥蜴上,提剑护在谈轻面前,神色防备地看向刚刚撞开铁笼大门从里面爬出来的毒物,其中一条蟒蛇很大,足有水桶粗。 拓跋洵扬声笑起来,提起桌边的酒壶,往嘴里塞了一大把药丸便用酒灌下去,而后摔了酒壶,抹着嘴角再次按下手边铜人灯台。 困着蜥蜴的笼子猛地被铁链带着沉下水池,谈轻不可思议地看向拓跋洵,“你在干什么?” 拓跋洵深呼吸一口气,似乎恢复了先前的力气,笑着看向他道:“这种蜥蜴在水里待不了多久,最多半个时辰,你们想带它走,不如先来尝尝我养在塔里这些毒物的毒?” 谈轻看着满笼子的毒物蛇蝎跑了出来,心底也有些发毛,用力抓住裴折玉手腕,也有些费解,“你把它们放出来,不怕自己也中毒?” “我已经中毒了。” 拓跋洵抚向扎了针的青紫手背,冷眼看向谈轻,却又兴致盎然,“这么多年来,你是头一个让我中毒的人,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第476章 谈轻道:“你猜猜看?反正猜中了也没有奖励。” 且不说拓跋洵估计早就养出了耐药抗毒的体质,这些毒物都是他养的,不太可能咬他。 看来这回是真的碰上用毒的行家和对手了?谈轻叮嘱裴折玉道:“一会儿跟紧我,这些毒物应该不敢靠我太近,那只蜥蜴……”他皱着眉看向被沉下水池的铁链,“先抓了拓跋洵,再把那只蜥蜴拿到手离开。” 裴折玉应道:“好。” 看那些毒蝎子先朝人爬了过来,谈轻放出异能,挥向地面。本就无色无味的异能毒素飘散在空气中,原本离他已经很近的蝎子群仿佛受到惊吓,竟绕道而行,远些的巨大蟒蛇也嘶嘶的吐着蛇信子停滞不前。 拓跋洵看在眼里,有些不解,“我养了它们这么多年,头一回看到它们不敢碰的人……看来我今日等了一日,也还算值得。”他的目光落到谈轻身上,微眯起眼打量着他。 “你的脸,很像一个人。” 谈轻也不确定这人到底解毒没有,只猜测他刚才吃下的应该都是解毒药丸,便犹豫不前,倒也配合地回应了拓跋洵,“什么人?” “谈显。” 拓跋洵生涩的大晋话中,这两个字是说的最字正腔圆的,他沉下脸道:“还有他的妻子,钟思衡。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谈显的儿子,你身边的人,就是晋国的隐王裴折玉。” 他居然猜到了? 谈轻都不知道自己跟钟思衡和谈显有多像,闻言不免错愕,下意识回头看向裴折玉。裴折玉撕下假胡子,面无表情看向拓跋洵。 “是,又如何?” 拓跋洵面色难看,“你们来漠北王宫偷我养的蜥蜴,莫非十几年过去了,谈显还没死?” 谈轻还是那句,“你再猜?” 拓跋洵又笑了起来,笑容却颇有些阴狠,“他居然还没死?也好,我等了十几年,总算是等到有人为他来偷解药了,不算白等。” 谈轻疑惑道:“你早就知道有人会为了谈显来偷解药?那你为什么还一直留着这只蜥蜴?” “看一个垂死之人在地狱里挣扎,很有意思,不是吗?”拓跋洵冷笑道:“不枉我十几年前主动将此毒献给父汗,只需一只蜥蜴,就能折损晋国一员大将,让晋国战败求和,也能让谈显十几年生不如死!” 谈轻问:“你跟谈显有仇吗?还是跟钟思衡有仇?” 拓跋洵却道:“你们晋国人都这么喜欢套人话吗?” 谈轻心说这人还真是敏感,摊手道:“我就是好奇问问,究竟是什么仇什么怨让你这么折磨谈显,你说当年是你主动将这毒献给你父汗,但你最后好像也没得什么功劳吧?” 拓跋洵道:“听不懂。” 谈轻笑了,这人比他还能装?他好像也没有说什么高深莫测的大晋话,怎么就听不懂了? 裴折玉道:“那就动手吧。” 谈轻点头,握住他的手道:“不要忘了我之前送给你的花藤。”既然这些毒物对他的异能毒素有反应,那他的花藤也能驱赶它们。 裴折玉按住胸口,说道:“一直都带在身上的。” 拓跋洵往后退了两步,步伐已稳健许多,狭长眼眸看着他们,“想跟我动手?你们不会真的以为,我除了用毒,就是个废人吧?” 谈轻笑道:“你是说外面的侍卫吗?你以为,等会儿我们打起来,他们会赶进来救驾吗?” 拓跋洵也笑了,“我早就吩咐过他们,今日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进塔。晋国的隐王殿下和隐王妃殿下,你们今日是跑不掉的。” 谈轻心说他都中毒了,怎么还这么自信,便见他在身后抽出一把长刀,除下厚重的外袍。 拓跋洵仅着一件宽松的红袍,依稀能看到手臂和腰腹上的肌肉曲线,他拔掉手上的银针,脸上再无先前中毒时反应迟缓的作态,他笑得很兴奋,看他们的眼底满是期待。 “我们漠北人,天生就在马背上打天下。大晋的隐王和隐王妃,你们打算怎么跟我打?” 他也压根没等他们反应,双手握刀就砍了过来,裴折玉一把推开谈轻,手握软剑迎上。 软剑到底不能硬抗刀,裴折玉接连躲避,别看拓跋洵看去阴柔秀气,动起手来也有真本事,还有一股子狠劲。谈轻也抽出了怀里的匕首,看准时机插进去,想偷袭拓跋洵。 拓跋洵背上长了眼睛似的,长腿蹬开软剑,折身用刀刃格开匕首,谈轻趔趄后退,拓跋洵想追上,裴折玉手中软剑便如灵蛇一般缠上拓跋洵后颈,拓跋洵只好先应付他。 长刀太过刚硬,裴折玉近不得身,之后先退下,与谈轻相视一眼,二人齐齐攻向拓跋洵。 拓跋洵挥舞长刀劈开匕首与软剑,脚下踉跄着后退一步,喉间发出一声哼笑,又主动挥刀斩向二人,“毕竟这里是漠北王宫,不是晋国,你们敢来奉天宫救人,为了全身而退,定要留些后手在王宫里做点乱子,我猜,今日,也不会有人来救你们对吧?” 谈轻咬牙握着匕首刺向他身后,“你猜对了没用!都说了,猜得中猜不中,都没有奖励!” 拓跋洵举刀挡下匕首,兵器相交,发出刺耳声响,火星溅射,他手中用力,刀刃沉向谈轻面前,“打起来,你们未必赢得了我!” 软剑扫过耳畔,拓跋洵只能先后撤躲避,眼看着裴折玉护住谈轻,谈轻松了口气,跟裴折玉抱怨道:“想不到他还真挺能打的。” 人不可貌相啊! 谈轻再次在心底惊叹。 裴折玉只道:“小心。” 拓跋洵举刀劈来,二人只好先分开,握着软剑与匕首与他继续打起来,裴折玉头上的毡帽被挑开,半束的长发披散下来,几缕被刀刃削断。拓跋洵手臂上的衣料也被匕首划开一道口子,露出了半条手臂。 他被毒针扎中的右手手背已经一片乌青,黑紫色的脉络悄然蔓延到了小臂上,谈轻提醒道:“再打下去,这毒可就要侵入内脏了!” 拓跋洵笑哼一声,“我平生唯有三大喜好,炼毒,解毒,试毒,只要不死,这毒我早晚能解!今日能抓到晋国的隐王和隐王妃,中毒也是值得的,你不会以为我会害怕吧?” 谈轻反问:“二打一,你真的觉得自己有胜算吗?” 拓跋洵沉声道:“试毒多年,我拓跋洵从未赌输过!” 谈轻道:“那你父汗呢?你就不怕我们的人对他动手吗?为了顺利离开王宫,我们也是被逼无奈。这时候大汗已经被困在宁安公主宫里了,你不去,你们漠北可就要乱了。” 拓跋洵顿了下,却笑得胸腔颤动起来,抬眼看向谈轻,竟是满眼快意,“你们抓了父汗?好啊,杀了他,往后这王宫就是我的了!” 这人连亲爹都不管…… 谈轻下意识看向裴折玉。 裴折玉默不作声,手中软剑刺向拓跋洵露出的脖颈。 软剑轻薄锋利,在拓跋洵细长的脖子上划开一道红痕,将近脉门时侥幸被长刀格开。拓跋洵往后退去,抬手摸向脖子,指腹红了一片,他眼里的笑意也越发疯狂,“这么多年来,隐王是头一个伤到我的人。” 他忽然劈碎角落里的一个酒缸,里面黑褐色的水登时流了出来,满湿了地面,散发出一股浓浓的药味,让谈轻有种不适的感觉。 拓跋洵举刀指向裴折玉,笑意森冷,呢喃道:“养你们多年,也该是你们护主的时候了。” 缸里的黑水往外流淌,散发出来的气味让四周的毒物开始躁动不安,尤其是那条蟒蛇,甩着脑袋四处乱撞,竟不顾先前谈轻洒下的毒素,窜到裴折玉后背。谈轻的身体本能地作出反应,手握匕首扑上去。 匕首刺破蟒蛇鳞片,划出血口,腥臭的血气登时充盈在整个塔内,混着地上的黑水散发出来的气味,让谈轻有些昏沉,他晃了晃头清醒过来,握紧匕首作出防备姿态,提醒裴折玉道:“小心,这水里怕是有毒!” 蟒蛇嘶吼一声,甩着蛇尾到处乱撞,许多灯架倒地,一地狼藉,谈轻防着它与那些朝着人爬来的毒物,急道:“不管了!此地不宜久留,没办法活捉拓跋洵,就下死手吧!” “好!” 裴折玉应了一声,手中软剑灵活如蛇,剑锋刺向拓跋洵脆弱的脖颈。拓跋洵举刀的手毒已蔓延过手肘,开始不稳,硬是撑着与裴折玉交手过了几招,谈轻则护在裴折玉身后用匕首砍掉朝人爬来的蝎子毒蛇。 拓跋洵的手背上很快出现第一道血痕,他闷哼一声,看着眼前咄咄逼人的软剑,眸中闪过一道寒光,双手握住刀柄朝裴折玉砍去。裴折玉提剑格挡,却见拓拔洵肩上突然窜出一道红影,朝着他的脸颊袭来。 对危险敏感的本能让谈轻下意识回头看向裴折玉,便见裴折玉戴着手套的左手正好抓住那道红影,竟是一条不足一寸长的细小红蛇,鳞片色泽殷红,嘶嘶冲他吐着蛇信子。 这蛇有毒! 第477章 还是剧毒…… 拓跋洵趁此机会举刀,谈轻毫不犹豫上前将拓跋洵撞倒在地,便见那条小红蛇滑出了裴折玉手心,奔着他玉白修长的脖颈张开蛇口,谈轻疾呼一声,伸手抓住红蛇尾巴。 “小心!” 只差一点,小红蛇就要咬到裴折玉脖子,却被尾巴上的手拽了回去,它张口回身狠狠咬住谈轻手背。谈轻咬唇咽下到嘴边的痛呼,飞快用匕首割断红蛇脑袋,红蛇被分成两截,蛇尾掉到地上还在扭动,蛇头仍旧咬着谈轻手背,咬破皮肉绽出血珠。 谈轻脸色骤白,拧着蛇头将其扔掉,低头一看,虎口上两个血洞溢出的血珠都是黑色的。 他能感觉到毒液沿着血液入体,剧毒当场毒发,叫他心跳变得急促,双腿也没了力气,软倒在地,裴折玉反应过来忙上前扶住他。 “轻轻?” 裴折玉执起谈轻右手,看见那两个血洞,面色紧绷起来,下意识就想要将毒血吸出来。 “别……” 谈轻气息有些虚,用尽力气拉住他,压抑住过分快的心跳引起的胸腔闷痛,安慰道:“没事,别怕,等一等,我缓一缓就好了……” 他不怕毒,只是需要一点时间……也看到底是他体内异能的毒素更强,还是这蛇毒更强。 拓跋洵从远处爬起来,抹去嘴角血水,闻言哑声笑起来,随是一阵狼狈,仍有一种惊心动魄的阴柔美艳,“缓一缓?这是我特意去南疆寻来的毒蛇,喂了不少毒才养成,第一个咬的就是你,你好不了了!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活你家王妃的命!” 谈轻没心思管他,蛇毒发作太快,拦不住暂时也逼不出来,他需要一点时间,但他还不放心,指尖扣紧裴折玉的手背,“你先把他抓起来,给我一点时间,我就会没事的……” 裴折玉的手在颤抖,丹凤眼泄露出他心中的不安。 “……真的吗?” 蛇毒入体的痛苦来得太强烈,与体内异能毒素碰撞,更是难熬,谈轻眨了眨眼,挤出一个笑容,声音喑哑,“真的。我们不是说好了,我会看着你报仇,我们也要同生共死,我现在还年轻,不会死的。” 裴折玉手猛地一颤,眸光怔怔看着他,满是无措。 拓跋洵缓了缓劲,捡起地上的长刀走到他们身后,举起刀笑容疯狂,“你们都跑不掉了。” 裴折玉仍未有动作,而是紧紧抱住谈轻,用自己还在颤抖不安的脊背挡在他面前。眼看拓跋洵手里的刀就要斩落,谈轻咬了咬牙,一把将裴折玉推开,裴折玉倒在地上避开了那一刀,看着谈轻躺倒在地,裴折玉握住手边的软剑,挥向拓跋洵。 软剑被拓跋洵一刀击飞,连裴折玉人也被踹到在地。 拓跋洵双手握紧刀柄,自上而下刺向裴折玉胸膛,笑容森冷,“晋国的隐王,去死吧!” 裴折玉忙翻滚躲开,捡起地上的匕首,刺向拓跋洵。 拓跋洵匆忙举刀挡下。裴折玉咬了咬牙,将匕首往他身上刺去,拓跋洵手抖得愈发厉害,匕首趁机刺穿肩上血肉,即将划向脖子,鲜红血水流淌下来,洇湿他身上的红袍。 拓跋洵眼眸一紧,屈膝撞在裴折玉腰腹间,裴折玉闷哼一声,吃痛退开,脚下踉跄。拓跋洵一身红袍狼藉,流了满肩血,狭长眼眸一暗,手中刀锋一转,在裴折玉再次袭来之前,锋利刀刃朝向不远的谈轻。 刀刃破风而来,已有些神志不清的谈轻敏锐察觉到危机,顶着满头冷汗缓缓抬头,惨白眉心紧锁,眼神恍惚,俨然已经无力躲避。裴折玉心头一紧,握着匕首飞扑过去。 “别伤他……轻轻快躲开!” 谈轻闻声迟钝地看来,眸中蒙着雾,脸色白得骇人。 拓跋洵手中刀锋趁机转向裴折玉身上,将他手中匕首挑飞,抬起长腿狠狠将人踹到远处。 裴折玉与匕首前后落地,因为这一脚太重,裴折玉当场咳出一口带着血丝的酸水,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来,怀中装着花藤的香囊也随之在破了口子的衣襟里掉出来。 “隐王的弱点太明显了,注定要成为我的手下败将。” 拓跋洵提刀想上前,脚下却是一紧,他低头看去,就见谈轻正死死抱住他的小腿,拓跋洵挑起眉梢,俯身看向谈轻,“将我逼到连最后的毒都拿出来,你还没死,确实有点本事。怎么,想护住你的丈夫吗?” 他伸手想触碰谈轻苍白的脸颊,谈轻眼前已是昏花,却狠狠咬住了他伸到面前来的手。 剧痛让拓跋洵倒抽一口气,也庆幸谈轻中毒了没什么力气,他很快抽出手,手上的血牙印却溢出了黑血,拓跋洵阴柔的面容彻底冷下来,冷冷俯视谈轻。谈轻仰头看着他,眼神迷蒙,舔着嘴角的血珠笑了。 “过了一手的蛇毒,又回到了你身上,感觉如何?” 拓跋洵脸上露出近乎慌乱的神情,扔了长刀在腰带上抽出几根银针,先后扎在手背、手臂以及肩头心口,做完这些,他脸上的神情才放松几分,也才有心思跟谈轻算账。 “不是想杀我吗?杀啊?” 他用完好的左手掐住谈轻脖子,将人慢慢拎起来。谈轻头上的毡帽掉下来,一头墨色的长发散落下来,沾上脸颊边的暗红血水。 裴折玉方才捂住胸口从远处爬起来,见状低呼一声轻轻,正要过来,腰间冷不防一紧。 那条被谈轻所伤的蟒蛇的蛇尾卷上了他的腰身,蟒蛇张大血口,朝着他细白的脖颈靠近。 脖子上的痛楚让谈轻缓缓回神,双脚离地的失重感也叫他下意识攀上拓跋洵的手臂,他看着远处被蟒蛇缠上的裴折玉,被扼住的喉间艰难发出声音,“裴,裴折玉,花藤……” 裴折玉焦急地用手肘撞着蟒蛇蛇身,时而焦急地看向谈轻那边,闻声顿了顿,环顾四周,很快就找到了遗落在手边不远的香囊。 香囊刚刚离身不久,远处因黑水躁动聚集而来的成群毒蝎毒蛇闻着人气也朝他爬了过来。 拓跋洵看见这一幕,冷呵一声,笑看谈轻,“想救人?可惜你现在自身难保。你能在我的蛇毒下撑这么久,原本我是想留你继续试毒的,可既然隐王今天注定要葬身蛇腹,你不如也随他殉葬吧?用你们晋国的话来说,我还成全了你们这对苦命鸳鸯。” 谈轻握住他手背的五指收紧,指尖的血水在他手背上上留下道道血痕,看他的眼神似有几分迷离,慢慢有了焦距,无声笑起来。 “你的大晋话,讲的很好,还懂针灸,明明,明明是在大晋学过,刚才还装……听不懂?” 远处的裴折玉仍被蟒蛇缠紧,指尖拼命往不远的香囊上够。谈轻咬了咬舌尖让自己尽量清醒一些,扣紧拓跋洵手背,哑声说:“是不是不想回答的话,你都会装你听不懂?” 终于,裴折玉拿到了香囊,紧紧握在怀里,成群爬来的毒蝎毒蛇停滞下来,卷住他的蟒蛇也僵了一顺,松开他的腰身惊恐退避。 谈轻看在眼里,暗松口气,眼睛直直盯着拓跋洵,喘息逐渐平稳,“二王子,在我面前玩毒,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拓跋洵看他状态竟在好转,眼底涌现一丝惊愕,随即笑得越发疯狂,“竟然能消化我的蛇毒?你这样的体质,不做药人真是可惜!” 裴折玉挣脱蟒蛇束缚,咳嗽着在地上爬起来,捡起地上遗落的匕首,踉跄地走了过来。 谈轻笑叹一声,视线回到拓跋洵身上,“你确实是用毒的行家,是我小看你了,但你似乎忘了,我也是用毒的,你靠我,太近了。” 拓跋洵像是听见什么笑话,低声笑起来,可喉间刚发出一声讥笑,手腕忽然爬上来什么。 此时,拓跋洵才发觉谈轻掌心扣住他手背的地方爬出了一簇暗紫色的藤蔓,它居然在生长,一圈一圈地绕上他的手腕,藤蔓慢慢变粗,一直缠绕上他的胳膊,还在收紧。 眼前的震撼比不上身体的反应与感受带来的震惊,藤蔓爬过的地方让他的手臂肤色随即变得黑紫。不知何时入体的毒素沿着血液流向全身,脉络的变化是最清晰的,脖颈血脉已然突显出来,仿佛黑紫的藤条。 拓跋洵惊道:“这是,什么?” 比蛇毒来的更急,也更烈,他连呼吸都是痛苦的。 “你的蛇毒好像也就那样,我尝过了。现在,轮到你尝尝我的毒了,二王子准备好了吗?” 谈轻沙哑的话语如魔音一般令人毛骨悚然,拓跋洵双目死死瞪大,手上力道随即变大。 “我死,你也要陪葬!” 扼在喉间的手愈发用力,让谈轻几乎说不出话,手下藤蔓也停止了抽长。可就在他快要喘不过气时,拓跋洵口中发出一声痛呼,接着浑身一僵,松手倒在了地上,谈轻随之倒下,却先落到了熟悉的怀抱里。 裴折玉还在喘息的声音在头上传来,“今日这里该死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你,拓跋洵。” 第478章 谈轻剧烈咳嗽起来,低头吐出一口黑血,背后一只手颤抖着给他顺气,嗓音很是沙哑。 “轻轻,毒,解了吗?” 咳出毒血,谈轻精神清醒了许多,看见一动不动趴在脚边后心上插着匕首的拓跋洵时,他眨了眨眼,抬手环住裴折玉后颈抱紧他。 “没事,裴折玉,我好了。” 裴折玉怔了下,用力抱紧谈轻,一个字都没说,只是将脸埋在他颈侧,想要用最亲密的接触来感受谈轻还在他怀中,谈轻还活着。 谈轻吐了一口气,又砸吧嘴巴,没忍住笑起来,抱怨道:“他的蛇毒好臭,不过我的比他更毒,异能已经把毒都逼出来,没事了。” 裴折玉这才松开他,抵住他眉心,垂眸亲他的唇。 “没事就好,我们走?” 谈轻点头,他缓了一阵,力气慢慢恢复,还不忘提醒裴折玉,指向水池边,“快抓蜥蜴!” 裴折玉便扶着他去了水池边上,拽着铁链将铁笼拉起来,蜥蜴在水里待了很久,好在还活着,就是活力不如先前。谈轻暗松口气,看向裴折玉,裴折玉便取出早就准备好的小铁笼,将蜥蜴转移到了笼子里。 将铁链穿着的笼子扔回水池里,将装着蜥蜴的笼子放进布袋里,裴折玉便抱起谈轻离开。 出门前,谈轻回头看了一眼,拓跋洵依旧静静趴在地上,身下一滩血水,早已经断了气。 谈轻心跳仍有些快,疲倦地回过头靠在裴折玉肩上,推开大门出去时,外面天已经黑了。 外面等着的不是漠北王宫的侍卫,而是燕一和温管家,还有几个穿着夜行衣的手下暗卫。 地上倒了一大片漠北侍卫,燕一等人都蒙着面,空气中还漂浮着一股淡淡的草木花香。 谈轻嗅到那股香气,就觉得心安,按住裴折玉肩膀让他放自己下来,几人便迎了上来。 “殿下,王妃!” 裴折玉小心地扶着谈轻站稳,才有空回他们的话。 “都准备好了?” 燕一应道:“都准备好了。那漠北三王子向来体弱,今日正好出门去寻大萨满取药,没带什么人,回来途中被我们的人埋伏中药昏睡,带到王城里藏了起来。萧王后还以为是大王子干的,已经带人出宫找人。漠北汗王被宁安公主请了过去,宫门那边也已经用莫昆王后的令牌换上了我们的人。属下办完事便赶过来接殿下和王妃,方才刚刚点燃了王妃给的花藤。” 本以为拿下拓跋洵应该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没想到耗费了不少力气,谈轻叹道:“那花藤燃烧,最多只能让这些漠北人昏睡个一炷香的,就算今晚萧王后带人出宫管不了拓跋洵这边的事,我们也要尽快走了。” 裴折玉颔首,“去接公主。” 他又看了眼今夜安静得不正常的奉天宫,目光最后落到身后的五层宝塔上,面色冰冷。 谈轻看他是还在后怕,无奈笑道:“看不顺眼啊?” 裴折玉深深看了他一眼,确认他还在,才吩咐燕一。 “塔里全是毒物,烧了吧。” 第215章 奉天宫火光渐大,照亮半边天,引来许多侍卫涌进去救人救火,宁安公主宫中寂静如初。 裴折玉和谈轻带人回去时,路上碰到的侍卫皆匆匆赶往奉天宫,无暇顾及他们这些穿着侍卫服饰的人,谈轻被裴折玉一路搀扶到宁安公主宫门前时,也恢复了一半力气。 宫门静悄悄的,在他们靠近后才走出来两个穿着侍卫服饰的人,朝着裴折玉和谈轻行礼。 谈轻耗了异能逼毒,仍有些精神不振,恹恹地靠在裴折玉怀里,过度敏感的神经让他看向暗处花丛,便见到一片衣摆和遗漏的血迹。 裴折玉摆手让那两人起来,便问他们:“公主呢?” 手下回道:“漠北汗王来后,公主就没有出过门。” 裴折玉拧眉沉吟。 谈轻有些担心,“公主说她今夜可以把漠北大汗请过来,让他无暇分心奉天宫那边的动静……可就算我们给了公主药,这么长时间公主还没有出来,会不会是出事了?” 裴折玉道:“我去看看?” 谈轻打起精神,“走吧。” 裴折玉给燕一几人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先进去看看,便不放心地扶着谈轻进去。殿中静悄悄的,门前倒着几个膀大腰圆的漠北侍卫,都已断气,被保护公主的暗卫解决了。 燕一带人推开殿门,还没进去就僵在了门前不动。 谈轻走近问:“怎么……” 他看清楚殿中衣裙脸颊染血,握着金钗站在血泊前的宁安公主,先是一愣,也无需多问了。 漠北汗王趴在桌上,地上全是血,显然已经断气。 裴折玉眼里闪过一丝惊愕,送来谈轻快步走过去,确定漠北汗王没了气,口鼻流出的血都是黑的,脖子上几个血窟窿还在往外溢血,分明中了毒之后被金钗刺颈而死。 裴折玉面色顿了顿,看向刚扔了金钗的宁安公主。 “皇姐把漠北汗王杀了?” 宁安公主眼中有些慌乱,更多的还是快意,她丢开手里血淋淋的金钗,笑道:“难得有机会,为何不杀?他是本宫以死相逼求来的,逼迫本宫委身为后,困住本宫十几年……本宫早就想杀他了!七弟你连二王子都动了,给本宫药,不会只是想让本宫拦着他,还想责怪本宫杀了他吧?” 谈轻跟在身后,看见漠北汗王苍老发紫的面容,好一阵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们只是想抓住漠北汗王,但没有打算趁他病要他命,二王子死了,对漠北来说无关紧要,可漠北汗王要是死了,漠北必定会乱……” 宁安公主笑得很畅快,“乱好啊!漠北乱了,就没有人再攻打我大晋了!”她抓住了裴折玉手臂,眼里泛起红血丝,直直看着他,“本宫杀了漠北汗王,是大功一件!七弟,这次,父皇一定会记得本宫的吧?” 裴折玉看她就像疯了一样,也远不如她乐观,“漠北汗王死了,不代表漠北和大晋的战争会就此结束,他还有很多王子公主,也还有很多兄弟,但他一死,我们就很难全身而退了……皇姐,你不该杀他的。” 宁安公主面色沉下来,推开他道:“他落到本宫手上,本宫杀了,那又如何?七弟,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嘴上承诺以后会来接本宫,其实也不过只是说说而已。你终究与本宫不是同胞兄弟,不知道本宫当年独自一人被送来漠北时受过多少屈辱,也不知本宫委身漠北汗王多年有多恶心?本宫隐忍多年,早就想杀他了,既然你们不动手,本宫便亲自动手!” 谈轻想扶裴折玉,却忘了自己力气还没有完全恢复,反倒被撞得脚下趔趄,倒在桌上。 裴折玉忙扶住他,才让他没有倒在漠北汗王身上。原本他只是有些不满宁安公主擅自动手,如今虽说宁安公主只是无意,可看见谈轻被碰倒,他的面色也变得冰冷起来。 “我知二皇姐在漠北多年不容易,可我们原本是想挟持漠北汗王离开,如今他死了,消息传出去,我们离开漠北只怕没那么容易!” 宁安公主冷笑道:“如今不是还没人知道他死了吗?七弟啊七弟,你如此贪生怕死,究竟是如何当上西北监军的?凭你的王妃吗?” 裴折玉面色沉下来,谈轻看他这是真的要动气了,忙拉住他衣袖,余光扫过身后的漠北汗王,本来要劝架,突然又回头看向老汗王。 “你们都别吵了,快看!这漠北汗王好像不太对劲?” 他的话裴折玉还是听得进去的,又嫌桌上全是血,扶着谈轻起身。谈轻定定看着老汗王的脸,挣开他的手又靠近过去。宁安公主拧紧眉头看着他的动作,又嗤笑一声。 “本宫确定他死透了才停手,你们不想杀他也晚了!” 谈轻没有理会她色厉内荏的嘲讽,又回头拉住裴折玉衣袖,朝他伸手,“匕首给我一下?” 裴折玉抿着薄唇伸手朝燕一要了匕首,没有递给谈轻,只是问谈轻:“轻轻打算做什么?” 谈轻指向老汗王耳后,疑惑道:“你看,他这里的肤色不太对,他这脸上是不是粘了东西?” 老汗王脸朝下趴在满桌酒菜间,脸上胡子很浓密,但到底年纪大了,发须皆发白,脸上也有了黑斑和皱纹,还能看出粗犷的五官。 诚然,他与小儿子拓拔武的长相是有七分相似的。 可裴折玉细看便发现,谈轻所指的位置肤色确实不太对,他没有自己动手,拉住谈轻示意身后的燕一过来,将手中匕首还给他。 “去看看。” 燕一麻溜应是,弯身蹲下,伸手在老汗王脸上摸索一阵,拿上匕首在他耳后轻轻刮下来一张薄薄的脸皮,随后扯着翘起的一角将他几乎遮了半张脸的大片胡子撕了下来。 众人这才发现,他的上半张脸和下半张脸肤色有很大差距,抹去脸上糊着的粉后,便露出了一张与先前面貌相似却年轻许多的脸。 第479章 宁安公主脚下一软,险些摔倒,眼睛惊愕得瞪大。 “他……他不是拓拔钧?” 拓拔钧,正是老汗王名讳。 谈轻与裴折玉面面相觑,“今夜来公主宫里的汗王是假的……那真正的漠北汗王在哪里?” 宁安公主不可置信地摇着头,手忙脚乱地爬到老汗王身边,咬着唇将他翻过身推到地上,扯开他的衣襟,看清楚他肩上并无任何痕迹后,一脸颓然惶恐地跌坐在地上。 “拓拔钧年轻时受过重伤,左肩靠近心口的位置有一道很深的刀疤,可他身上,没有……” 谈轻怔怔道:“真是假的……” 裴折玉很快回神,握紧他的手说:“被我们杀了的漠北汗王是假的,但真正的漠北汗王状况一定不好。还记得当时我们杀了假拓拔武后,拓拔成为何不顾亲弟赶回王城吗?” 谈轻道:“因为漠北汗王病重……被大公主和三王子争权气得病发,当时拓拔成要是不回去就是白白给他人做嫁衣,他必须赶回来!” 裴折玉点了点头,猜测道:“漠北大公主和三王子觊觎漠北老汗王的位子已久,若是漠北汗王已死,他们不会等到拓拔成回来,先占了王位对他们来说显然更有利。或许漠北汗王真的死了,有人怕汗王死了,自己得不到好处,所以找了个人来假冒他,也或许是漠北汗王病得严重,又怕王宫出事,就让人做自己的替死鬼?” 谈轻迷茫道:“可今夜三王子出事,萧王后都带人出宫了,漠北汗王还是没有动静,之前拓拔武回来,疯疯癫癫的,莫昆大王后为了他还找了萨满进宫,老汗王也不管……他要不是真的死了,就是自身难保,连自己的王宫儿子都顾不上了。那要是他真的死了,假的汗王又是谁派来的?难道是莫昆大王后和拓拔成动的手?” 裴折玉摇头,“莫昆大王后确实有可能会因为害怕老汗王在拓拔成回来之前死了,找来一个替身假冒他。可如今拓拔成已回王城,若他们知道漠北汗王是假的,他不会没有动静,既不对付萧王后的一对儿女,还似以往忌惮只依靠老汗王在宫中生存的拔洵,在皇姐这里也还有些顾忌。” “既不是拓拔成,也不是大公主和三王子,除了他们几个在争王位的王子公主,还会是谁?” 谈轻思索道:“要是老汗王真的已经死了,那找替身假冒他的人一定是不希望他死的人,也或者说,是要留着他的身份方便行事的人。” “是拓拔洵!” 宁安公主从地上爬起来,脸色苍白,眼里满是惊恐。 “近一年来,拓拔成带兵攻打大晋,回不来王宫,大公主和三王子忙着拉拢漠北那些臣子势力,他们也都在宫外,只有拓拔洵一直留在王宫里!拓拔钧病了几年,上回我见他时他已经躺在床上快死了,听说前段时间他病倒时赶走了所有人,只见了拓拔洵,之后就一直待在自己宫里休养,若非我今夜以死相逼他也不会来……” “一定是拓拔洵!”宁安公主眼神笃定而恐惧,“一定是他!这几年来拓拔钧一直在吃拓拔洵的药,他是漠北最了解拓拔钧身体的人,也是最清楚他究竟是死还是活着的人!” 谈轻其实也有过这个猜测,他沉默了下,提醒道:“可是拓拔洵已经死了,真正的漠北汗王到底在哪里,究竟是死是活,恐怕只有他跟目前还不知道在哪儿的老汗王清楚。” “可要是老汗王还活着……” 谈轻看向裴折玉和宁安公主,神色凝重,“那么我们今夜在漠北王宫的所作所为,他都看得见,我们做这么多只怕都在他精心布下的局中,连拓拔洵也可能只是他的棋子。” 宁安公主浑身一颤,白着脸攥紧衣袖,“拓拔钧,拓拔洵……他们为何如此阴魂不散?本宫不想死,本宫还没有回到大晋,还没有见到父皇……老七,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她在漠北王宫待了十几年,到头来,还是要求助刚来没几天,且与她有过争执的裴折玉。 裴折玉拧眉沉吟须臾,做了决定,“不管真相如何,我们现在必须先离开漠北王宫,快走!” 他拉起谈轻便往殿门外走去,宁安公主压抑喘息,扶着急促跳动的心口跟上,可几人还没走到殿门,守在外面的手下就匆匆进来。 “殿下,漠北大王子来了!” 裴折玉握紧谈轻的手,眉心紧锁,“这个时候拓拔成怎么会来?他不知道老汗王正在皇姐宫里吗?老汗王还在,他也敢闯王后寝宫?” 宁安公主惊吓过度的苍白面容上越发惊慌无措,眼睛涌上湿润水光,颤声道:“我,我以为拓拔钧今晚死定了,反正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他们欺人太甚,我想要他们都去死,就让人叫了拓拔成来……” 第216章 裴折玉看着宁安公主良久不语,对她的不满也越来越深。宁安公主咬着唇摇头,神情痛苦而慌张,“我只是想着,这是我为数不多可以杀掉他们的机会,我没想到最后会是这样的……七弟,二皇姐对不起你。” 谈轻按住裴折玉手臂,“好了,现在追究这些都没用了。拓跋成到哪儿了?带人来了吗?” 进来通报的手下说:“属下进来时,漠北大王子已经快到宫门了,只带了几个随身护卫。” 宁安公主焦急不安,“怎么办……万一他发现我们杀了假汗王,我们还能顺利逃出王宫吗?” 她眼前一亮,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般,紧紧盯着裴折玉,“七弟,你们的人不是去抓了三王子吗?我们用三王子要挟他们就好了!” 裴折玉道:“这里是漠北王城,我们的人再多也不会比漠北人多,带着漠北三王子,我们谁也跑不了。我只是吩咐他们找机会将那位三王子困在隐蔽之处,好将拓拔洵的生母萧王后引出王宫,再借机行事。” 宁安公主手仍在颤抖,情绪几乎崩溃,“死了的拓跋钧是假的,三王子也没抓到手,那现在怎么办?拓跋成已经到门口了,被他发现我们杀了人,我们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吗?” “别着急,我们会想办法的!” 谈轻安抚完她便看向裴折玉,裴折玉闭了闭眼,没再跟宁安公主争执,很快做了决断。 “将外面收拾干净,让他们进来。” 宁安公主急得红了眼,“他进来就会看到假的拓跋钧,看到我杀了人,我们都会死的!” 裴折玉没有征求他的意见,转头吩咐温管家,“你先去通知其他人,将四皇子和云雀都带过来,其他人藏好了,拓跋成一进来就把宫门关上,我们抓住他,挟持他出宫。” 宁安公主怔了怔,“挟持他?” 谈轻想了想,赞同道:“事到如今,是没办法抓到真正的漠北汗王了,那就换成拓跋成,今夜萧王后不在王宫,大王后却在,只要拓跋成在手,我们就能顺利出王宫。” 裴折玉看向宁安公主道:“不做都做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二皇姐,你来拖住拓跋成。” 宁安公主咬了咬唇,很快冷静下来,重重点头。 “我知道了。” 如手下先前回禀,已经到了宁安公主寝宫门前的拓跋成不过片刻就带着几个近身护卫到了,到殿门前才发觉门前静悄悄的,连一个侍卫都没有,拓跋成朝身后几个侍卫摆手,谨慎地伸出手按住左肩行礼。 他说的是漠北话,要求见漠北汗王,不一会儿就得到了回应,是宁安公主显然有些慌张的声音,说的也是大晋话,“大汉说,让大王子一个人进来,他有话要与大王子说。” 拓跋成看向紧闭的殿门,迟疑未动,殿内宁安公主的嗓音越发急切,“大王子快进来吧,大汗喝醉了,只让你一个人进来见他。” 料想宁安公主一个大晋公主,身边唯一的侍女都被抓去了奉天宫,也没有收到漠北汗王走出宁安公主寝宫的消息,她一个弱女子,对上年迈的老汗王也做不了什么。拓跋成疑惑归疑惑,倒也确实吩咐几个近身护卫候在殿外,独自推门走了进去。 殿中光线晦暗,只能隔着垂落的轻纱看到宁安公主在灯前的单薄身影,一如往常梳着华美的发髻,穿着华贵的锦衣。拓跋成喉结滚动了下,掀开轻纱近前,先嗅到浓厚的血腥味,他抬头看向宁安公主,便发现她满手是血,身后的桌上趴着一个人。 那人满身是血,一动不动,借着晦暗的烛光,拓跋成一眼就认出来这人面貌轮廓与着装,他登时僵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宁安公主,“你做了什么?父汗这是怎么了?” 宁安公主站在台阶上看着他,面色苍白,平静得有些诡异,“大王子,我把你们大汉杀了。” 拓跋成瞠目结舌,“你疯了?” 他频频看向趴在桌上的人,大步想上前,宁安公主忙取出沾了血的金钗。金钗一端被磨得锋利,血迹还没有干透,透出阴冷的寒光,拓跋成便停了下来,没再靠近她。 “父汗真的死了?” 第480章 “死了。” 宁安公主看着他说:“我用金钗在他脖子上扎了好几个窟窿,他真的死透了。大王子,你说过,若我求你,你会帮我的是不是?” 拓跋成脸上有过震撼,闻言冷静下来,又浮现出几分喜色,嘴角止不住上扬,看着宁安公主的眼神也仍旧很惊诧,“没想到你们晋国的公主不只是在本王子面前泼辣,连父汗都敢杀……公主,你让人来找本王子,是为了父汗,还是为了你那侍女?” 他仍旧不是很放心,一边盯着一动不动的漠北汗王,一边试探着靠近宁安公主,“那公主大可放心好了,二弟宫中今夜走水,都不知他还能不能活着,今后不会有人再欺辱公主了。至于公主那侍女,本王子会让人尽量去找,但父汗的事可耽误不得。” 宁安公主问:“真的?你看到拓跋洵被烧死了?” 拓跋成笑道:“他那奉天宫都烧起来了,他能跑到哪里去?公主,你既然叫了本王子来,今夜的事,本王子必定会帮你的。父汗已死,这漠北的汗王之位也应该换人做了,只有我继承王位,公主才能平安无事,届时,本王子一定就让公主做王后。” 宁安公主拧起秀眉,“我不要做王后,我只想离开漠北。汗王死了,你就只想着王位吗?” 拓跋成看着她紧握在手里的金钗,只好停在台阶下,哄道:“父汗年纪大了,早晚有一天会走的,公主放心,这回有我在,今夜的事绝不会透露出去,父汗他就是病死的。” 宁安公主问:“真的吗?” 拓跋成还有心思哄她,“真的。公主先让我看看父汗吧,万一他没死透,你可就危险了。” 宁安公主却松了口气,往身后退去,面无表情道:“我就知道,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 拓跋成正欲再问,后颈忽地一阵剧痛,他只感觉脑袋一阵昏沉袭来,便重重倒在了地上。 暗处很快走出几人将他捆起来,裴折玉和谈轻也走了出来,宁安公主丢开金钗,跟他们说:“看来假的老汗王不是拓跋成派来的。” 拓跋成只是有一阵昏沉,被绑起来之后很快就醒过神来,正好听见几人说话,他一眼认出站在宁安公主面前的裴折玉,若非已然被暗卫压着,只怕他都要惊得跳起来。 “隐王!你怎么在这里?” 他很快就被暗卫压回地上,本能挣扎几下,再看宁安公主时眼里多了几分了然与怒火。 “大晋公主……是你!跟隐王联手,杀了父汗!” 宁安公主没理会他,只问裴折玉:“人抓到了,七弟,你说怎么办?现在就带他出宫吗?” 拓跋成壮硕的身体剧烈挣扎起来,几个暗卫与束缚双手的绳索都几乎压不住他,“宁安公主,隐王,你们杀了我漠北汗王,是逃不出漠北王宫的!放开本王子,否则本……” 他的话还未说完,再次被几个暗卫合力压回地上。 宁安公主有些忧心,“此事绝不能让拓跋成说出去!” 谈轻看在眼里,走近过去,拓跋成半边脸被碾在地上,警觉地看向他,“你们想干什么?” 谈轻没有多话,在袖中取出一个小纸包撕开,将里面的粉末撒在拓跋成脸上,“得罪了。” 拓跋成没来得及再说话,便闭眼倒在了地上,正好这时外面的人手进来跟裴折玉回禀。 “殿下,都处理干净了!” 谈轻顺手在拓跋成腰间摘下令牌,起身看向裴折玉。 裴折玉这便牵起他的手,半是搀扶地护着人,回头朝宁安公主点了点头,“走吧,出宫。” 趁着宫中侍卫都忙着去奉天宫救火,后厨那边的马车很快便开了过来,几个手下抬着拓跋成上了马车,马车上已经有人了,是裹着厚厚披风的云雀,后面还绑着两个人,四皇子和他的随从都还在昏睡。 宁安公主先上了马车,原本有些昏沉的云雀见到人立马精神起来,撑着身子起身相迎。 “公主……” 看她披风下血迹斑斑,宁安公主忙将她按回去坐下,“没事就好,坐回去,我们要走了。” 她往里腾了腾位子,又朝马车下的裴折玉和谈轻示意,裴折玉安排好手下,便扶着谈轻上了马车,温管家和燕一也跟了上来。 马车从宁安公主寝宫后门出发,往漠北王宫宫门前而去,一路上没碰到什么人,半个漠北王宫都空了,忙着去奉天宫救二王子。 直到走出宫门,与早就换上自己人的宫门侍卫碰头,一行十几人便趁夜离开漠北王宫。 天色已晚,王城里很是寂静,马车与侍卫们走在路上的声音颇有些响亮,一路上碰到不少巡逻的士兵,但有拓跋成的令牌在,无人敢拦。而他们刚出王宫没多久,就有一队人马匆匆回到了漠北王宫门前。 手下远远看见,回禀裴折玉,是萧王后回宫了。 那漠北三王子自然也被找到了,只是被困在王城一处暗娼馆里半日,并无大碍,不过找到他还是费了不少人,费了不少功夫。 裴折玉吩咐他们尽快出城,握住谈轻的手一直没有放,一直到约定好的地方,马车停下一阵,早已候在这里的洛青洛白十几人跟上队伍,洛白也被叫上马车给谈轻把脉。 洛白握着谈轻手腕诊脉一阵,便摇头说道:“少爷没什么事,就是有些虚弱,没有中毒。” 谈轻歇了一会儿,精神也好了七七八八,捏了捏裴折玉手心无声安抚,便看向坐在对面一身伤的云雀,“你也给云雀姑娘看看吧。” 洛白应了是,背着药箱挪到对面,宁安公主默然让开一些,看向裴折玉牵着谈轻的手,抿唇道:“今夜是本宫冲动了,七弟,隐王妃,本宫差点酿成大错,该向你们道歉。” 裴折玉这才移开眼睛看向旁人,丹凤眼很是冷淡。 “还未出城,就还不算脱险,皇姐切莫再冲动了。” 谈轻扯了扯他衣袖,笑道:“已经过去了,公主别想太多,何况若不是公主动手,我们也不知道那老汗王是假冒的,还被蒙在鼓里。” 宁安公主攥紧衣袖的手松了几分,却拧紧了眉心,“是啊,本以为我今夜能杀了拓跋钧的。” 马车里响起一身轻哼,几人都听见了,低头看去,就见半个脑袋露出麻袋的四皇子裴泽睁开了眼睛,先是看到身边同样被捆起来昏睡的拓跋成,便惊得大叫着往后缩去。 裴折玉递给燕一一个眼神,燕一随即隔着剑鞘将剑插进四皇子面前,隔开他与拓跋成。 四皇子裴泽被吓得瞪大眼睛,沿着剑鞘抬眼看去,才见到移动的马车里还有几人,就着马车里微弱的烛光,不可思议地看着裴折玉和谈轻,“老七,谈轻……怎么是你们!” 宁安公主看着他鼻青脸肿的模样,不着痕迹露出了嫌弃的神情,“他叫你老七,他是谁?” “他就是随瑞王和王贵妃兄妹逼宫不成后叛逃的吴王,四皇子裴泽。”谈轻道:“我们是在漠北王宫抓到的他,也不清楚他在跟拓跋成密谋什么事,不过我想,应该是要找漠北借兵帮他们打回朝堂抢皇位吧?” 他心说这人早不醒晚不醒,偏偏在这时候醒来。 裴泽一张嘴就牵动脸上的伤,疼得直抽气,也没忘记拓跋成还躺在自己身边,又看到和裴折玉、谈轻一同坐在马车里的宁安公主,他的眼神防备而疑惑,“你是宁安公主?” 宁安公主本就厌恶拓跋成,听闻此人与拓跋成勾结,又是求助漠北的逆贼,对他也很是厌烦,“这种人,怎么会是大晋皇子?” 裴泽急道:“二皇姐,你一定是二皇姐对不对?皇姐别听老七跟他那唯恐天下不乱的男王妃妖言惑众!真正的逆贼是老七,是太子!他们一个在西北拥兵自重,与朝廷为敌,一个软禁父皇,把控朝堂!他们才是祸乱朝纲的逆贼!二皇姐,我和三哥还有母妃只是想回京救出父皇……” 不等他将话说完,裴折玉一个眼神示意,燕一便抽出长剑,剑锋贴近了四皇子脖子上。 四皇子浑身一震,紧张得一动不敢动,嘴上也没闲着,“二皇姐,救我!我也是你的皇弟啊!自从你和亲后,多年来我母妃对祥妃也多有照拂,自太后薨逝后,祥妃的……” 裴折玉眸光一暗,燕一手中的剑便在四皇子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他总算闭上了嘴巴,将祥妃的丧事也是他母妃操办的话咽回去。 “别,别动手!” 宁安公主还是听见了前话,她怔了下,“太后薨逝?我在漠北王宫十几年,都不知道原来太后已经……难怪,宁王和大公主也失宠了,这十几年来,宫中发生了很多事吧?” 谈轻暗松口气,说道:“这几年宫里发生了太多事,三言两语的说不清楚,等回到大晋之后,公主想知道,自然有机会知道。” 宁安公主点头,“是啊,回去之后,本宫要先去拜见父皇,本宫这个和亲公主难得回朝,太子不会还捆着父皇不让他见本宫吧?” 第481章 谈轻迟疑了下,问道:“公主就这么想见皇帝吗?” “公主回朝,自然是要先去拜见父皇的。”宁安公主反而觉得他这话问得奇怪,“本宫是公主,是晋国的臣,也是父皇的女儿。你们回到凉州后,不是也要打回京中救驾吗?” 打回京城是有可能的,可这救驾,就不一定了。 谈轻哑然。 裴折玉指腹在他手心画了一个圈,淡声道:“会回京。到时,皇姐想见父皇,我送你去。” 宁安公主笑道:“好。” 正好洛白给云雀诊完脉,宁安公主偏头询问:“这丫头如何了?没有被拓跋洵喂毒药吧?” 洛白摇了摇头,“姑娘只是受了些外伤,并无大碍,只需上药包扎就好了,只怕会留疤。” 宁安公主道:“不碍事,等本宫回了宫中,求父皇将宫中祛疤的药赐给你,多擦一阵药什么疤都消了。本宫幼时不慎摔倒,手上留了疤,也是母妃去求了药抹上就好了。” 听见她话里话外对裴璋这个父皇的敬崇,谈轻与裴折玉相视一眼,俱是摇头。谈轻索性将注意力放在四皇子身上,“看我们干什么?被我们打成这样,你可一点都不冤。还记得你跟你母妃王贵妃曾经算计孙俊杰给我设了什么局,吃了什么药吗?” 裴泽俨然心里有鬼,眼珠转了转,没有直接回答谈轻的问题,反问他:“你们想干什么?” 谈轻接过燕一手里的剑,拿剑锋拍了两下他的脸。 “你觉得呢?你害过我,现在落到我手上了,我怎么报仇都行吧?你要是怕,那就把你们跟拓跋成密谋之事说出来,求我放过你?” 裴泽恐惧地往后缩了缩,几乎贴到车厢板上,奈何双手被捆在身后,双腿也被绑着,他不似拓跋成这样壮硕勇武,挣扎不开,便哆嗦着回道:“你不都知道了?我们是逃了,虽然大晋忙于与漠北开战无暇顾及我们,可一旦打起来,就凭我舅舅手里的几万兵马,我们还是很快就会被攻破的,我来漠北,本来就是要求漠北联手。” 谈轻又问:“然后呢?” 裴泽看着他手里锋利的剑,只好又说:“三哥说,若拓跋成助我们回到朝堂,漠北跟大晋议和时谈的条件,我们能给,甚至能给更多,只要漠北愿意出手助三哥坐上皇位。” 谈轻皱着眉头那剑身敲了敲他脑袋,“你们疯了?为了皇位,把大晋半数疆土拱手让人?” 裴泽痛呼一声,狡辩道:“反正我们已经被逼逃出大晋,孤立无援,既然父皇不仁就休怪我们不义,一半疆土算什么?等你们腾出手对付我们,我们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谈轻懒得理他,回头看向裴折玉,裴折玉便接过他手里的剑,只问:“当年设局让王妃吃药的,除了你和王贵妃外,还有什么人?” 在裴泽眼中,裴折玉显然比谈轻更不好惹,看着悬在眼前的长剑,他飞快摇头,“没了!真的没有了!三哥虽然也知道,但他没有动手,这事也是母妃交给我去办的。我本来也不想这样的,谁让太子当众瞧不上我?我就是,想给太子一个教训而已!” 裴折玉眉心一沉,他依旧很厌恶旁人将谈轻跟太子联系在一起,谈轻也觉得这话很荒谬。 “太子羞辱你,你不找他算账?反而跑来算计我?” 裴泽道:“当时父皇那态度,所有人都以为你是未来的太子妃,不是吗?何况你还有卫国公这个外公,万一你顺利嫁给太子,生下皇孙,那卫国公必然会帮太子,他若是回到西北军中,我舅舅该如何自处?太子有了兵权,我们又如何斗得过他?” 谈轻气笑了,“你还理直气壮是吧?真不怕死?” 裴折玉将剑尖送到裴泽喉间,裴泽登时求饶,“别,别杀我,我也是被逼无奈!谈轻,要怪你就怪太子好了!你我立场不同,倘若你是我,当时也一定不会希望太子好的!” 谈轻嗤之以鼻,“那是太子的事,跟我谈轻何干?” 偏在这时,马车行进的速度缓了下来,有手下在车窗边低声回禀,“殿下,快到城门了。” 谈轻立马警觉起来,“不能让四皇子坏了我们的事。” 裴折玉颔首,手中剑锋一转。 裴泽便惊慌失措地往后退去,摇着头急道:“老七!你不能杀我,我可是你的亲四哥……” 他退得太快,最后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出来,后脑勺就轰地撞上了车厢,那声音太清脆响亮,裴泽晃了晃头,翻白眼晕了过去。 谈轻眨了眨眼,“这家伙……” 他们就是想打晕他而已。 燕一蹲下探了探他的鼻息,回道:“晕过去了。” 裴折玉将手中长剑还给他,丹凤眼扫过马车中众人,说道:“就要出城门了,都小心些。” 宁安公主正色点头,看裴泽的眼神依旧是十分嫌弃,“胆小如鼠,真是丢尽皇家颜面!” 谈轻笑了笑,没再说话。 马车里也彻底静了下来。 马车缓缓驶过长街,到了城门口便被守门将士拦下来,说着谈轻听不太懂的漠北话。燕一将拓跋成扶起来按在车窗边上,温管家则整理好衣衫,带着拓跋成的令牌下马车。 在城门前交涉了几句话,守门将士抬手扶肩朝马车行了一礼,便匆忙催手下打开城门。 可就在这时,一声疾呼自长街上而来,喊着谈轻难得听得懂的漠北话——“拦住他们!” 谈轻睁大眼睛,看向裴折玉和宁安公主,裴折玉眉头紧锁,宁安公主也紧张攥紧衣袖。 随即而来的是铁骑的声音,裴折玉面无表情抽出座下的一柄长剑,来的铁骑不算太多,但是城门还没有开。裴折玉思索片刻,瞥向拓跋成,吩咐燕一,“把拓跋成叫醒。” “我来!” 谈轻看着被五花大绑还堵了嘴巴的拓跋成,朝宁安公主伸手,“公主能否借我一根簪子?” 宁安公主向来满头珠翠金钗,今夜虽说匆忙逃走时比以往少了一些,但金簪还是有的。 谈轻一开口,她便自头上取下一根金簪,没有问为什么,谈轻悄悄在簪子尖端上抹上一点异能毒素,便将金簪插进拓跋成肩上。 拓跋成闷哼一声,被疼醒了,双眼黑沉沉地看着他和裴折玉,在看见宁安公主时更骇人。 “醒了。” 谈轻哪管他为何瞪自己,让燕一看好拓跋成,便看向裴折玉。裴折玉点了头,将长剑架在拓跋成脖子上,在他的怒视之下压着声音说:“还请大王子带我们出城,否则,大王子应该不会想跟我们鱼死网破。” 他话音刚落,外面赶来的漠北铁骑已经朝着城门方向用漠北话喊道:“大王子刺杀汗王叛逃!萧王后有令,活捉大王子回王宫!” 拓跋成怔了下,瞪大双眼。 不只是他,马车里其他人也都很是吃惊,尤其是宁安公主,“刺杀汗王的人成怎么成了大王子?萧王后和三王子究竟是在干什么?” 谈轻猜疑道:“公主宫里的汗王明明是假的……但萧王后和三王子或许希望死的是真的漠北汗王,而正好今夜大王子出宫前来过公主寝宫,他们会不会是借机除掉大王子?” “不无可能。” 裴折玉看向拓跋成,“萧王后和三王子刚刚回到王宫,这么快反应过来,想来已经把控了王宫。大王子,我们今日只想离开漠北,你如今身处困境,想想你还在王宫里的母后和弟弟,何不与我们合作?让我们离开漠北,你便趁早回去,夺回王位。” 拓跋成皱着眉头沉吟须臾,到底闭着眼点下头,而后抬起下巴示意他们扯下口中的布团。 见裴折玉点了头,燕一才动手,拓跋成先喘了口气,而后黑着脸目光沉沉地盯着对面的宁安公主,“让我下车,我亲自跟他们谈。” 宁安公主攥紧衣袖,面色冷漠。 裴折玉却道:“先出城,再下车。” 拓跋成咬了咬牙,垂眸闭眼。 这片刻功夫,足够让那一队铁骑到了城门口,将他们这架马车与二十多个护卫围起来。 裴折玉掀开车窗帘子,让燕一将拓跋成押到车窗边,那队铁骑将士为首者便勒住马儿,摆手让众人停下来,用漠北话叫了一声大王子,裴折玉将剑架在拓跋成脖子上。 “说吧。” 拓跋成敛去眼底屈辱,睁眼用漠北话怒斥外面那将领,那将领犹豫须臾,摆手让众人退下,朝守门将士喊了一声。守门将士再次匆匆让人打开城门,这次没有再被阻拦。 谈轻低声问:“他们说了什么?” 宁安公主道:“拓跋成手中握着漠北兵权信符,就算是萧王后命令,这些漠北将士依旧不敢动他,所以才会听他的让我们出城。” 谈轻有些惊愕,“公主能听懂这么多漠北话吗?” 宁安公主自嘲一笑,“我到底也到了漠北十几年,就算说不来,大部分漠北话都能听懂。” 第482章 谈轻知道自己问错了,轻咳一声,低头道:“抱歉。” 宁安公主摇头,“无碍。” 拓跋成听见他们的话,又看了宁安公主一眼,冷笑道:“贱人!若不是你,我不会落到今日的地步,你可得给我在晋国好好等着。” 云雀怒道:“你说什么?” 宁安公主按住她让她坐回去,神情依旧冷漠,还有些厌恶,“我也等着,看你什么时候死。” 城门开启,裴折玉看了他们一眼,拓跋成这才别开脸不再废话,裴折玉递给车窗下的温管家一个眼神,温管家便抬手让众人出城。 城门两侧都是漠北士兵,知道漠北大王子车上的人挟持,都没敢乱动,任由马车走过去。 谈轻不自觉屏住呼吸,一边盯着外面的漠北士兵,一边盯着拓跋成,短短一段路,他愣是感觉过去了很久,直到马车出了城门口一段距离,车下骑马的暗卫手下也都出来了,谈轻这口气也没有放松下来。 那些骑兵跟到了城门口,马车还没有停下,拓跋成没有催,却突然暴起用肩膀撞向裴折玉,竟不顾脖子上的剑。裴折玉好险收回剑,扶着车厢站好,见拓跋成双手双腿被捆仍想跳出马车,急斥道:“抓住他!” 燕一刚刚起身,脚下却是一个趔趄,这一晃神的功夫,让拓跋成钻着他手边滚了出去。 人一下子就跳下了马车,宁安公主几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这才发现燕一脚下的四皇子裴泽不知何时醒了,正用身体绊在他脚下,在拓跋成跳车后还喊道:“大王子快走!” 谈轻扶着裴折玉站稳,见到这一幕,简直恨不得拉起裴泽再揍一顿,“你有病吧!放走他就是放虎归山,我们要离开漠北就难了!” 燕一甩开裴泽,忙不迭拱手请罪,“属下无能……” 裴泽扬声笑起来,格外挑衅地看着裴折玉和谈轻,“逃不出漠北的是你们!大王子与我三哥已经联手,他一定会派人来救我的!” “你真是疯得不轻。” 裴折玉难得也有骂人的时候,此刻车外传来阵阵惊呼,竟有箭矢射进车窗。谈轻眼疾手快推倒裴折玉,那箭便刺入躺在地上的裴泽脚边,吓得裴泽惊呼出声。谈轻也不管他,急道:“那些漠北人动手了!” 这时,车外的洛青急道:“少爷,漠北大王子跑了!” 人突然滚下马车,差点被他们的马踩到,等他们反应过来时,漠北人突然动手,他们忙着防备,竟真的让拓跋成滚着逃出去了。 裴折玉当即朝车外吩咐道:“别管他了,快走!” 车外温管家和洛青等人齐齐应声,架着马车的手下扬起马鞭,马车也飞快地跑了起来。 拓跋成一脱困,城门口的漠北将士就追了出来,为他解开绳索,而后又听他命令追上去。 “那是晋国隐王!把他们都杀了!活捉宁安公主!” 这人怒到连大晋话都飚出来了,铺天盖地的箭雨紧跟在马车后方。马车上众人因为马车走得急太颠簸被甩得难以安宁,谈轻闻言忙拉着裴折玉蹲下,“你们也快躲起来!” 云雀前脚刚拉着宁安公主蹲下,靠着车厢躲好,后脚就有不少箭矢穿过车窗刺入车厢。 忽地,一只粗长的铁箭从天而降,穿破马车顶,直直扎进车厢里,马车猛然一震,顶棚登时破开一个大口,能看见夜空,也能见到更多缀着火的箭矢射进来。宁安公主吓得惊呼连连,裴泽却是惊喜不已。 左右无人管他,裴泽给自己解开腿上绳索,趁机跑出去,在马车前朝身后的漠北将士招手大喊:“大王子,我是大晋吴王!救我!” 谈轻正被裴折玉护着躲开箭矢,听到声音才发觉裴泽跑了出去,但很快又有箭矢射进来。裴折玉拉着谈轻躲到车板后,谈轻便指向裴泽,外面太吵了,他说的话裴折玉几乎听不清,但裴折玉果断地摇了头。 “别管他!” 箭雨似乎有过一瞬停滞,很快又更密集地覆盖而来。 护在马车四周的手下有的已经受伤,一边往城外逃去,一边还要顾着身后的安危。赶马车的手下是第一个想抓回裴泽的,未料他刚伸手裴泽就一脚踹来,手下险些被踹下马车,很快站稳,裴泽又喊了起来—— “大王子!我是……” 数百箭矢落下,其中一箭正中裴泽胸膛,让他还未说完的话戛然而止,他愣了一下,看向马车后那些追赶来的骑兵。拓跋成就在其中,手中正拉开一张大弓,指尖一松,又一支铁箭带着冷风穿进他的心口。 裴泽倒下马车时还震惊地死死瞪着眼睛,但没人顾得上他,谈轻看见了也只来得及拉着裴折玉躲开箭矢。裴折玉握着长剑斩断箭矢,奈何箭太多了,马车已经烧起来了。 裴折玉道:“是火油,这马车上不能待了,上马!” 护在马车周边的侍卫让出了一匹马,在高速移动的马车和马匹间,裴折玉手脚极利落,躲开箭矢跳上马,回头伸手,谈轻没有犹豫握住他的手,被拽着稳稳跳到他怀里。 燕一与驾车的手下断后,让人过来先接宁安公主,宁安公主不似他们那般,她穿着华服,也没有学过武,到底有些恐惧,在手下伸手过来时没敢跳过去。就是这片刻迟疑,极速飞来一支对准她心口的箭。 “公主小心!” 云雀想都没想推开宁安公主,虽说避开了箭矢,却也倒在了马车底下的草地上。宁安公主在草地上滚了一圈,一身狼狈草屑不说,还浑身难受,而云雀护在她身下摔得更加严重,也加重了原本满身的鞭伤。 看见这一幕,裴折玉不得不停下来,带人回去接宁安公主。宁安公主和云雀互相搀扶爬起,见温管家策马回来停在她们面前,宁安公主就将疼得说不出话的云雀推过去。 “快!” 到底是亲妹妹,温管家搭了把手,把人拉上马背。 裴折玉也很快带着谈轻回来,挥剑斩断不时袭来的箭矢,催促身后的燕一,“带公主走!” 燕一应了是,收了剑弯身朝马下的宁安公主伸出手。 宁安公主也是满脸惊慌无措,喘着气抬起手,不料一支箭矢冷不防从暗处射来,射中她的左肩,将她整个人带着往身后草丛倒去。 谈轻惊道:“公主!” 裴折玉斥道:“燕一!” 燕一急忙应声,跳下马扶起宁安公主,宁安公主脸色惨白,肩上全是血,箭扎得很深。 裴折玉骑马靠近。 “如何?” 宁安公主额头疼出了一层冷汗,硬是咬唇摇头,回头看到追在他们身后的漠北骑兵时,她看见其中一个人,眼里涌上恨意,伸出手指向那边,哑声道:“七弟,杀了他!” 然而暗箭太多,即便有几个手下在四周护着,裴折玉仍要小心防备,他当即吩咐燕一。 “快上马!” 宁安公主也急道:“杀了他!今天不杀他,以后就很难再找到机会了,不杀他,他就会一直跟着我们!他们就是这么阴魂不散!” “先上马!”谈轻回头朝不远处背着药箱与兄长洛青共骑一马的洛白喊道:“小白,枪!” 洛白远远应声,打开怀中药箱,却掏出藏在里面的一把燧发枪,朝谈轻这边扔了过来。 “少爷,接着!” 裴折玉伸手接下枪,递给怀中的谈轻,看着宁安公主被燕一带上马,当即策马带队离开。 谈轻五指飞快在枪上摸索一阵,转过身将枪架在裴折玉肩头上,瞄准身后的苍茫夜空。 裴折玉问:“这么远,能打中吗?” “能!” 谈轻心说不能也要能,宁安公主说的没错,拓跋成紧追不舍,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他们,这里还是漠北地界,最好是先把他杀了! 马背上起伏不停,加上距离也很远,夜色太黑,谈轻找了一阵,才找到拓跋成的身影。 这是他到这个世界之后第一次对人开枪,谈轻深吸口气,眯起一只眼瞄准拓跋成,分明还在躲避逃杀,他的心却慢慢沉静下来。 这些简单的枪都是谈轻带人一起做的,他都试用过,对它们的熟悉也几乎深刻入骨子里。 ——軉口兮口湍口√…… 看到拓跋成在同时架上箭拉开弓,谈轻不再犹豫,抿紧唇开枪,砰的一声,远处追杀他们的漠北将士当中为首者轰然倒下马背。 谈轻松了口气,顾不上因为后坐力微微发麻的手心,抱着枪又开了几枪,几声枪响之后身后的漠北骑兵又倒下了几人,一片混乱。 看漠北骑兵离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谈轻才抱着枪回身靠进裴折玉怀里,长出一口气。 裴折玉躬身驱马回到队伍中间,低下头亲向谈轻唇角。月夜冷如刀,他的吻却暖如春风。 “我的轻轻真厉害。” 拓跋成中枪落马,漠北骑兵再顾不上追他们,一行人骑着马朝漠北境外而去,一步也不敢停,一步也不敢歇,连疗伤的时间都没有,只匆匆止了血。等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前面探路的手下就急急回来报信,“殿下!前面有火光,应该是有官兵夜巡!” 第483章 此时已经远离漠北王城,在这里仍会有漠北的兵马巡逻,在王城外夜巡却是很少见的。 谈轻紧张起来,“怎么办?” 裴折玉道:“绕道!” 手下正领命要退下,很快前面又有一名手下骑马赶回来,“殿下!那些人好像不是兵马!” 一会儿说是官兵夜巡,一会儿又说不是,这大漠空茫茫的,要是碰上漠北官兵躲都没地方躲,谈轻便问:“那会是什么人?这么晚了,在这大漠边缘出现,总不能是鬼吧?” 到这时候,他还有心思开玩笑,也就只有裴折玉真的笑出声,揉着他的耳尖说:“再探!” 手下领命而去。 一行人照旧往前行,过了一阵,手下骑着马回来,语调比先前要轻松不少,也比先前要激动不少,“殿下,是骆驼!是西北军!” 裴折玉与谈轻相视一眼,策马往队伍前方而去,身下马匹穿过众人,很快到了沙丘之上。 远处是一队在夜色中打着火把,在草原与大漠边缘穿行的队伍,约莫百十来人,也早就发现了他们,正朝他们挥舞着西北军的旗帜。驼铃的声音由远及近,为首之人也在朝他们招手,一个大的一个小的。 所幸谈轻视力不错,从那两人包裹严实的大致模样与他们的声音中认出了他们的身份。 “小公子!隐王殿下!” “殿下!王妃!” 火光之下,师枢和唐十九一大一小两张脸上都挤满了笑容,远远呼唤着谈轻和裴折玉。 谈轻眨了眨眼,也被他们的兴奋感染,扬唇笑起来,回头看向裴折玉,一颗心安定下来。 “裴折玉,我们安全了。” 第217章 一行人与骆驼队伍汇合,师枢立马跳下骆驼后背朝他们飞奔过来,唐十九紧跟在他后面。 裴折玉扶着谈轻下马,与他们碰面,师枢头一句话就问:“你们这趟怎么样?都没事吧?” 唐十九乐颠颠跑到了谈轻和裴折玉身边,喊人喊得很响亮,裴折玉笑着点了点头,牵着谈轻过来,“我们无事,你们怎么会来漠北?” “隐王殿下还用问呢?” 师枢在他面前向来没大没小,此刻也一样,顶着假胡子说道:“你们留下书信就跑,把凉州和西北军扔给了我师兄和钟惠,他们实在担心你们,又实在走不开,整个凉州城就我一个闲人,可不就得我来了吗?” 他又跟谈轻说:“福生那小子原本也想来的,可我师兄近来忙得抽不开身,又要守着国公爷和谈将军,怕被外敌发现隐王和王妃不在城中,趁机对凉州做什么,就只能让福生留在凉州伪造你们还在的假象了。” 谈轻笑道:“没事,有他陪着谈夫人,我也放心。”他看向唐十九,伸手拍了拍他的脑门,“你怎么也来了?不知道漠北危险吗?” 师枢笑了一声,“说了不让他来,这小孩非要跟上来,还跟进了沙漠,也是难缠,我们也没办法把他扔在沙漠里,就只好带过来了!” 唐十九嘿嘿笑了笑,完全没有半点心虚,只眼巴巴看着谈轻和裴折玉,“殿下和王妃没事就好,殿下王妃都在漠北,我不怕的!” 谈轻摇头失笑。 寒暄够了,师枢也稍稍认真起来,“你们这次顺利吗?” 谈轻笑了笑,将一直背在身上的包袱扯开一个口子,露出里面笼子里转着眼珠的蜥蜴。 “都带着呢。” 师枢松了口气,双手合十朝天拜了三下,“谢天谢地!那东西都带上了,咱们快回去吧!” 裴折玉颔首,“我们这次在漠北王城险些没能脱身,漠北追兵很快就会追来,快走吧。” 谈轻又问:“有没有带药?我们有不少人受伤了!” “有,什么都有!”师枢拍着胸口说:“快上马吧,我带你们去一个绝对安全的好地方!” 谈轻虽然有些困惑,但也没有细问,让队伍里受伤的人先行疗伤包扎。师枢也让人清出一架车,让人将宁安公主抬到马车上去。 宁安公主受伤后一直都未拔箭,现在已然昏迷。 两队人马汇合,驼铃叮铃响起来,长长的队伍便朝着大漠走去,裴折玉和谈轻依旧共乘一骑,师枢回到骆驼背上,跟他们几乎并肩地走在沙丘上。几十人的队伍扩大到近两百人,加之师枢等人都是有备而来,兵器水粮充足,众人总算能喘口气。 大漠里风沙大,裴折玉给谈轻围上了头巾,将人牢牢抱在怀里。到这时,他们才有时间说起漠北的经历,师枢和唐十九很是震惊。 “你们把二王子杀了,把汗王杀了,逃走时好像还把大王子给杀了?那漠北不得乱套了?我说,你们是去偷蜥蜴不是去打仗的吧?怎么才去了半个月就把人父子都杀了?” 谈轻说:“别瞎说,我们是被逼无奈,而且死的老汗王还是假的,真的都不知道在哪儿。” 师枢说:“这么看来,这漠北王宫也挺有意思啊。” 裴折玉道:“若今夜拓跋成死了,王宫便是萧王后与三王子一手遮天,我们走时萧王后已经将老汗王之死宣扬出去,若是老汗王还活着,必定会现身,若真的已经死了……今夜之后,漠北怕是就要变天了。” 唐十九兴奋地问:“那我们是不是就不用打仗了?” 谈轻道:“未必,新的漠北汗王是想战还是和还未可知。现在说起拓跋洵和拓跋成我还有些后怕,这两人虽然不是同一个娘生的,可骨子里都是疯狂的,不达目的不罢休。” 他又有些感慨,“刚才四皇子裴泽……他中了两箭,又摔下马车,估计也是凶多吉少了。” 师枢倒是幸灾乐祸,“这个四皇子本就没安好心,师兄早就想找他们母子算账了,死了也好,他这是自寻死路,也算是报应了。” 谈轻点了点头,“是啊。” 裴折玉揽住他,温声道:“今晚你也累坏了,先是中毒,又逃了一路,先睡一会儿吧?” 谈轻摇头,他不是很困,或者说,他今夜受到的惊吓太多了,现在心情还不能平静下来。 师枢和唐十九却紧张起来,“小公子中毒了?怎么回事?那我马上就叫军医过来看看……” “别忙活了,我已经没事了。”谈轻看了眼裴折玉,笑叹道:“我真的好了,你们放心吧。” 先前洛白也给谈轻把过脉,裴折玉便没再多说,只是将他耳边碎发别在耳后,嗓音轻柔。 “那就睡一会儿。” 师枢啧了一声,“你俩真腻歪。” 这还有个小孩唐十九,谈轻轻咳一声,斜睨他一眼,“我们成了亲的,靠得近一点怎么了?” 裴折玉也看向师枢,丹凤眼里大有不服来战之意。 “没,没怎么!” 师枢举手投降,拉着边上的唐十九骑着骆驼往前头走去,“走啦,别吵到人家夫妻睡觉。” 唐十九人小鬼大,笑嘻嘻附和:“王妃好好休息!” 谈轻嘴角抽了抽,到底没跟他们算账,靠近裴折玉怀里,与他相视一眼,两人便笑了。 走了没一会儿,洛白忽然从后面的马车上下来,骑着马过来,“殿下,王妃,公主她……” 谈轻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下咯噔一下,谨慎地问:“公主怎么了?已经包扎好了吗?” 裴折玉抬眼看来。 洛白却垂下头,低声道:“已经上过药包扎好了,可公主身体太弱,虽然那一箭没有伤及心脏,却也伤到了肺腑,先前又流了太多血……属下无能,公主,怕是不好了。” 谈轻刚才放松下去的心弦一下绷紧了,转头看向裴折玉,裴折玉也不着痕迹拧紧眉心。 “可是药不够?眼下这样赶路,对她伤势不好?” 洛白摇头,“不是,公主已经开始发热,属下能做的都做了,用过针,药也喂了,若是运气好,公主还能拖几日,若是运气不好……” 谈轻咬了咬唇,“怎么样?” 洛白小心应道:“若是没能熬过来,就是今夜了。” 谈轻怔了下,回过头与裴折玉面面相觑。洛白想了想,又说:“公主已经醒了,但伤口太疼,马车上又一直很颠簸,公主很难受。” 裴折玉沉默下来。 谈轻想了想,在怀里拿出一个小纸包递给洛白,“这药粉让公主少量服用,可以让她少一些痛苦,无论如何,你都要尽力救治公主。” 洛白接过药包应是,这便骑马回了后面的马车上。 看着他走远,裴折玉才开口:“我想去看看她。” 谈轻点头,“走吧。” 虽然宁安公主今夜是擅自行动惹恼过裴折玉,可到底是一条人命,她也是吃了十几年苦的和亲公主,她若出事,二人都于心不安。 马儿穿行过长长的队伍,到了马车前,因为先前是装载货物的马车,里面很是宽敞。裴折玉扶着谈轻上马车时,宁安公主刚在云雀的服侍之下喝过药,洛白小心翼翼地躬身退出车厢,让裴折玉和谈轻留下。 第484章 先前摔下马车,又一路逃往,宁安公主的发髻早已散乱,衣裙染血,还能看到肩头包扎的纱布,她正靠着身后的麻袋躺在地上,身上盖着一件厚厚的毛毡毯子,不再端庄高贵,惨白的脸色看去颇有些狼狈。 谈轻给的麻醉药粉还没起效,宁安公主伤口仍疼得厉害,在颠簸的马车上很痛苦,看见他们进来,宁安公主硬是咬着牙坐了起来。 谈轻忙看向云雀,说道:“公主受了伤,躺着就好。” 宁安公主确实没什么力气,只能白着脸躺回去,云雀在一旁紧张地扶着她,掖了掖毯子。 裴折玉顿了顿,弯身蹲下来,“可是疼得厉害?” 谈轻跟着蹲下,安慰道:“公主别急,喝了药很快就不疼了,再过几日就能回到大晋了。” 宁安公主脸色喘着气缓了缓,看着他们,忽然笑起来,有些自嘲,“本宫现在的样子一定很狼狈吧,七弟,本宫是不是要死了?” 云雀登时攥紧毯子一角,嗓音含着哭腔,“公主……” 谈轻忙道:“公主放心,小白说了,那一箭没伤到心脏,没事的,等伤口愈合就好了。” 宁安公主看向裴折玉,因为伤及肺腑,她声音极其沙哑,呼吸对于她来说都变得艰难。 “当真?” 裴折玉缓缓点头,“会好的。” 宁安公主眨了眨眼,低笑一声,庆幸道:“只要死不了,疼一时半儿,本宫也是能忍的。本宫还未回到大晋,也还未见到父皇呢。” 她又颤抖着手抓住云雀带着鞭伤的手背,“还有你这丫头,本宫也还没有带你回大晋,你自小随本宫陪嫁到大漠,对大晋只怕印象不深,更不清楚京中的繁华。你跟了本宫十几年,一心回乡寻亲,如今找到了亲大哥,还有什么想要的,本宫赏你。” 听谈轻他们说公主没事,云雀也松了口气,抹了眼泪摇头,“奴婢什么都不要,只要公主好起来,我们一起回大晋,一起回家。” “笨丫头……” 宁安公主疼得抽了口气,闭眼缓了一阵,才故作嫌弃地接着说:“你在漠北跟了本宫十几年,年纪也不小了,回去后,本宫给你指一门好亲事,让你能风风光光出嫁……”她松开云雀的手,抬手在发间摘下仅剩不多的一根珍珠簪子,塞进云雀手里。 “这簪子,你不是一直很喜欢吗?本宫今日赏你了。” 云雀忙不迭摇头,说道:“这是公主最喜欢的簪子。” “本宫赏你你收着就是……”宁安公主眼底到底有些恐惧,“今天不给,本宫怕明日就忘了。” 她说着看向裴折玉和谈轻,又道:“今日七弟也在,本宫有一事相求。云雀跟了本宫十几年,吃了不少苦,以后若本宫不在了,望七弟看在本宫份上,替她寻一桩好姻缘。” 裴折玉道:“云雀姑娘的兄长追随本王多年,往后云雀姑娘若不想留在宫里,便与她兄长团聚,本王不会忘记他们兄妹的功劳。” 宁安公主这才放心,闭眼笑叹一声,“好,好。” 谈轻到底不忍心,又问:“公主都帮云雀姑娘安排好了,那公主自己呢?公主想做什么?” 宁安公主疼得意识有些模糊,反应也有些迟钝,过了一阵才看着马车顶棚说:“本宫想做的,便是回大晋见父皇,若是今夜死的是真的拓跋钧就好了,本宫还想杀了他。” 裴折玉问:“为何要执着见父皇?父皇被太子软禁已久,万一已经出事……二皇姐一心要见父皇,可是有什么事想与父皇交待?” 宁安公主被问得一愣,放空的双眼有了焦距,拧眉道:“若父皇已经出事……”她朝裴折玉抬手,似乎有些急切,裴折玉便伸出手,让她紧紧抓住手臂,“二皇姐想说什么?” 宁安公主定定看着他,“七弟这般问本宫,是不是收到京中的信,父皇已经出事了吗?” 裴折玉道:“还未,只是有这个猜测。正如生死未卜的漠北老汗王,父皇的处境也不妙。” 宁安公主闭了闭眼,摇头说:“父皇一定不会有事……但就算出事,本宫也要见到他!” 谈轻有些不解,“为什么?” 分明比起荣安长公主,被推出去和亲的宁安公主在裴璋面前并不得宠,她母妃也不得宠。 可宁安公主一心回大晋见裴璋,她不恨裴璋吗?当年可是裴璋点头让她替大公主和亲的。 宁安公主喘着气说:“若父皇出事,母妃怎么办?本宫一定要回宫,父皇当年答应过本宫,本宫去了漠北,他便会善待母妃。如今本宫回来,本宫只想求他一个恩典。” 裴折玉问:“皇姐要求什么?” “求父皇,放母妃出宫……”宁安公主哑声道:“哪怕是去庵里,我们母女在一起就够了。我去了漠北这么多年,母妃一定很想我,她说过,她不喜欢皇宫,我也不喜欢……” “父皇眼中的女儿,只有裴宝华一个,我算什么?” 宁安公主讥笑道:“母妃也只不过是他后宫中一个可有可无的妃嫔,父皇见一个爱一个,母妃早就被伤透了心,只想跟我安安静静在后宫过好自己的日子。若非当年要大公主去和亲,父皇又怎么会想起我?” “我隐忍多年,只盼着有朝一日能回来与母妃团聚……我们不要跟什么人争,更不想再做父皇可以随意丢弃的棋子。若是能回到小时候,我还是母妃身边无忧无虑的女儿,不是什么宁安公主,那该多好?” 谈轻愣了下,有些愕然。 药效慢慢上来,宁安公主伤口的痛楚慢慢减弱,精神好了一些,近乎急切地询问裴折玉,“太后走后,这后宫之中只怕无人再想得起来母妃,七弟,我母妃这两年可还好?” 谈轻默然别开脸。 裴折玉道:“祥妃很好,她如今已经是祥贵妃了。” 不过是死后追封的贵妃。 这几年宁安公主几乎没有踏出过她的寝宫半步,自然不会知道大晋后宫都发生了什么,漠北也不会有人在意一个无宠的和亲公主远在大晋的母妃在大晋后宫病逝的消息。 祥妃不仅早已病逝,还是因为忧思过度,病了多年,而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思念女儿。 她做过最出格的事,甚至给裴折玉提供了裴璋的动向,让裴折玉有机会刺杀裴璋,只盼着裴璋死后,她的女儿可以在国丧时回来。 谈轻在马车里有些待不下去,裴折玉也怕说多了会说漏嘴,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安抚地拍了拍宁安公主手背,承诺道:“二皇姐放心养伤,即便父皇出事,他日我们回到京中,也会设法让你与祥妃团聚。” 得他承诺,宁安公主俨然放心许多,“多谢七弟。” 裴折玉拉着谈轻起身,又叮嘱云雀,“你陪公主说说话,我们很快就会离开漠北境内,到时候皇姐可以亲眼看看大晋的疆土。” 宁安公主苍白的脸上浮现期待向往的笑容,“我也有很多年,没有见到大晋的日出了。等天亮的时候,我们应该能离开漠北了吧?” 谈轻道:“能见到的。” 裴折玉无声点头,便牵着谈轻走出车厢,吩咐了守在外面的洛白几句,又让人在马车上多铺了几层柔软的毯子,好让宁安公主能少收些苦,看她缓和了一些才回到马背上。 迎着风沙,裴折玉怀抱谈轻,拉紧缰绳驱马往前走,不一会儿就找到队伍前方带路的师枢。 裴折玉问:“何时能走出漠北?” 谈轻也定定看向师枢。 “着急了?”师枢笑道:“我们走的捷径,还算熟门熟路,估计天亮之后就能走出漠北。你们不是说要睡觉吗?怎么还没睡着?” 裴折玉没理会他的调笑,只问:“能再快点吗?” 师枢笑容顿住,“已经很快了,你们急什么呢?” 谈轻抿着唇叹了口气,如实说:“公主今晚怕是熬不过来了,我们想在天亮前走出漠北。” 师枢不由一愣,“公主?我刚刚才听燕一兄弟说起,你们这裴家的公主还挺有血性,居然敢杀漠北老汗王……她伤得这么严重吗?” 谈轻摇头,“小白医术是比不上卓大夫,但还是可以的,他也没有把握能让公主顺利熬过这一夜。要是可以的话,自然能回大晋也好,要是……我们能不能尽快回大晋?” “回大晋肯定是不行的,我们走过来都废了好些日子呢!”师枢正经起来,皱着眉头思索道:“不过加快速度,天亮估计能走出漠北。对了,你们这公主多少年没回大晋了?” 几人俱是哑然。因为时隔太久了,也没有人会想起来去算她到底去漠北和亲多少年了。 她确实是被遗忘的和亲公主。 裴折玉也没有回答,沉声道:“那就尽快走出漠北。只要走出漠北,总会比在漠北好。” 谈轻重重点头,宁安公主对漠北的厌恶和怨恨比他们更深,对老汗王父子也是恨之入骨。 第485章 师枢平时不正经,但关键时也还是用得上的,这就去安排加快行进速度,赶路时马车固然会颠簸一些,但已经尽量让马车内舒适平稳,有药镇痛吊命,洛白还在一侧紧盯着,就看宁安公主自己能不能扛过去。 此时已经是凌晨,大漠里本就不适合夜晚赶路,奈何如今身后有追兵,不能停下,就必须往前走。谈轻抱紧怀里装着蜥蜴笼子的包袱,在裴折玉怀中几乎一夜都没有睡。 走了很久,天边浮起一丝鱼肚白,黑夜很快就被驱散,众人也看到了远处戈壁上的界碑。 师枢指向那边,回过头跟身后不远的裴折玉和谈轻说:“就快到了!我们就要走出漠北了!” 谈轻有些昏昏欲睡,闻言一个激灵回神,抬眼朝师枢所指的方向看去,便见日头刚刚爬上戈壁,第一缕日光照射在遍地黄沙上。 “日出了……” 谈轻喃喃一声,抬起手挡在眼前。裴折玉拉紧缰绳停下,回头吩咐燕一,“去告诉公主!” 燕一应了是,骑马就要回去,便在这时,后面不远的马车上响起云雀哭喊着公主的声音。 燕一不由一愣,下意识回头看向裴折玉和谈轻。 裴折玉皱紧眉头,“去看看!” 燕一跑了回去,裴折玉和谈轻也骑着马跟上。回到马车前时,燕一正撩开马车帘子,洛白蹲在宁安公主身边把脉,而宁安公主紧闭双眼,云雀抱着她咬紧唇瓣眸中含泪。 没等裴折玉停下马,谈轻就急道:“公主怎么样?” 洛白收回手,在他与裴折玉的注视下缓缓摇头。 云雀呜咽一声,一只手握紧精致华贵的珍珠簪子,紧紧抱着宁安公主,哭得肝肠寸断。 谈轻与裴折玉对了一眼,二人俱默然地摇了头。 就连师枢靠近过来时也叹了一声,“可惜了。” 就差这么一点。 被送去漠北和亲十几年的公主到底没回到故土。 宁安公主走了,路还是要赶的,一行人接着上路,一路上谈轻都没再说话,也完全没了睡意。直到接近午时,师枢带他们到了大漠中的一处绿洲,他们才有时间休息。 绿洲里还有一个游牧部族,师枢说多年前,断臂钟思衡带着中毒的谈显迷失大漠时,便是被这个部族的人所救,故而师枢与他们都很熟悉。一行人便在部族里安顿下来,也要做好准备,带齐水粮跨越沙漠。 谈轻找了点生肉喂了笼子里的蜥蜴,吃过之后,这只蔫蔫的蜥蜴活泼了几分。而宁安公主那边,也安排了人将她火化,她已经断气几个时辰,回大晋还要一段时间,一路上要经历满天风沙和烈日暴晒,他们没办法将她的遗体完好的带回到大晋。 云雀的哭声不大,却叫人听着有些不好受。谈轻没有再看下去,抱着蜥蜴笼子转身走了。 裴折玉看见后跟了上来,谈轻也没走远,就是走到了沙丘上,将笼子放到地上,蜥蜴更喜欢沙子,笼子一落地就活蹦乱跳起来。 看谈轻就地坐下,裴折玉也在他身边坐下,将他揽进怀里,轻声道:“轻轻心里不高兴。” 谈轻很自然地靠进他怀里,说道:“我现在哪里高兴得起来?我本以为,宁安公主是个愚孝的女儿,后来才知道,她的心愿其实只是想跟祥妃团聚,想接祥妃出宫。宁肯做尼姑,也不愿意再做皇家的女儿。” “可惜她到死还没有走出漠北的地界。”谈轻叹道:“到最后她也不知道祥妃已经死了。” 裴折玉看向远处碧绿的湖泊,拍着他肩头说:“这世道上太多人身不由己,很多事本就无法尽如人意,我们已经尽力了。何况不知道祥妃已死,对她来说反倒是一件好事。” 谈轻点头,“也是,要是知道祥妃死了,公主才会更难过,更后悔,更怨恨吧?我也不是自责内疚,我就是想,我算是活了两辈子的人了,但我看人的眼光还是一般,我根本不懂人心,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裴折玉垂头亲他脸颊,“轻轻看人还是很准的。” 谈轻笑睨他一眼,“你想说看你的时候最准吧?” 裴折玉笑叹一声,就地躺下枕在谈轻腿上,“这几日在漠北,竟像是过去半辈子一样长。” 谈轻看他眼底乌青,面色疲乏,便将蜥蜴笼子推远一些,以手作梳,将他的发尾梳顺。 “这几日在漠北王宫过的确实是够惊心动魄的,这么说起来,我还有一笔账要跟你算呢。” 裴折玉抬眼看他,“算账?” 谈轻点头,揪住他的耳朵故作凶恶,“在奉天宫里,我中毒那时拓跋洵要动手你为什么不躲?要不是我推开你你就死在他刀下了!” 裴折玉抓住谈轻手背,丹凤眼望向别处,似乎是在回避,谈轻就皱起眉头,“你躲什么?” 裴折玉看向他,抬手抚向谈轻脸颊,落日霞光下,他的丹凤眼中清晰倒映出谈轻面容。 “我怕你那时真的不成了,那我也没必要活了。” 谈轻这回真气了,用力拧起他耳朵,“你再说?” 裴折玉像是不知道疼似的,又说:“可你推开我之后我就清醒过来,我要保护我的轻轻。” 谈轻顿了下,松了手,仍是有些不满意,“我都跟你说过我不怕毒,也知道你是担心我。可是裴折玉,拓跋洵有句话说的也没错,你的弱点太明显了,那就是我。你不能这样,我一出事,你就完全慌了神。” 裴折玉拉住他的手按在脸颊上,丹凤眼直直看着他,“你若是出事,我也是活不成的。轻轻,你不在,我或许便会回到过去没有你的十九年里那样,我才是离不开你的人。” 谈轻抿唇道:“那你也不能这样,你知不知道当时你吓死我了,我现在想起来还会后怕。” 裴折玉道:“轻轻替我挡毒的时候我也很害怕,不要再有下一次了好不好?我真的害怕。” 谈轻顿时哑然,“我在教训你,你还反过来说我?” 裴折玉丹凤眼里满是无辜,“轻轻答应过我的,这是你最后一次涉险,不要再有下次了。” 谈轻还是有些不高兴,“那你也没有在听我的话。” “听了。”裴折玉说:“你的话,我都记在心里。” 谈轻撇了撇嘴,勉强消了气,“那你记住了,不论什么时候,你都要以自身安全为重,我……”他轻咳一声,含糊道:“我也会听你的话,保护好自己,让你没有后顾之忧。” 裴折玉弯唇一笑,起身将谈轻按在沙丘上,俯身亲吻他,眼睛一直都看着他没移开过。 “我不想跟谈夫人那样,守着一个昏睡不醒的人十几年,我不想失去你。我以为我已经足够强大,可以保护你,让你不再受伤,可这次去了漠北我才知道,我还是太弱了。” 谈轻扶在他肩上的手顿了顿,气也消了,安慰道:“你已经很好了。说实话,我也退步了不少,要进步的空间也很大,所幸我们都年轻,我们还能慢慢成长。等到你可以保护我的时候,我也能保护你,裴折玉,我一直都很放心将我的后背交给你的。” 裴折玉嗯了一声,有些闷闷的,低头埋首在他颈侧。 谈轻抱住他后颈,语气哄小孩似的,“还不高兴啊?” 裴折玉偏头亲他下颌,“我很庆幸轻轻有上天眷顾,有异能在身,否则在你中毒的时候只怕……轻轻,不要再出事了,好不好?” 谈轻心说这也不是他愿意出事的,可看裴折玉眼里的乞求,他总是会为他心软服输的。 “好,我们都要好好的。” 裴折玉这才满意,又不安地蹭着他颈侧亲了亲他脸颊,环在他腰间的手力道很大。谈轻有些不适地推开他,“别闹了,你不累吗?” 裴折玉确实身心疲惫,仍旧不愿松开谈轻,双眼紧紧盯着他,“那轻轻陪我睡一阵好吗?” 谈轻拍着他后背,笑叹道:“好啦,我的隐王殿下,睡吧,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的。” 裴折玉眼里满是红血丝,仍旧不放心地盯着谈轻看了好一阵,又亲又抱的,死活不肯撒手。谈轻只好由着他,等了好半晌,才把人哄睡了,谈轻看着落日也有了困意。 落日余晖之下,二人在沙丘上相拥而眠。边上的小笼子里,蜥蜴爬了几圈也安宁下来。 天黑之前,燕一过来叫醒他们,两人回去吃了点东西,便去了部族让出来的木屋里休息。 沙丘上的火光亮了一宿,天亮之后,休整完备的一行人重新出发,骑上骆驼进入大漠。 有师枢带路,回去的路程比来时更快,也更顺利,在带去的水粮耗尽前,驼铃空灵的铃声从沙漠一头一直响到大晋境内,穿过风沙,长长的队伍进入了凉州城的地界。 几日下来,谈轻感觉自己已经快被晒干了,远远看到凉州城的城池时,神色恹恹的他靠在裴折玉怀里抖擞起精神,又走了一段路,前面便出现了举着西北军旗帜的兵马。 第486章 裴折玉靠近谈轻被帽子藏起来的耳朵,温柔提醒道:“已经回来了,前面的好像是谈夫人。” 谈轻抬眼看去,果然看到带兵守在荒野的钟思衡。他穿着一身朴素道袍,一只袖管是空的,与众将士站在一起,他的身影显得极单薄,远远看着,像是一阵风沙就能吹倒。 前面的师枢比他们更早看到钟思衡,远远就朝钟思衡招手,待钟思衡带人过来,他直接跳下骆驼,一边喊着师兄一边跑过去。 裴折玉和谈轻相视一眼,待他们师兄弟说了一阵话,才骑着骆驼走到他们身后,裴折玉先下去,又小心翼翼地扶着谈轻下来。 离开漠北之后,他这几日一直有些过分紧张小心。 谈轻也由着他,下来扯开围在脖子上的头巾,想抖掉身上的沙子,钟思衡就朝他们走了过来,谈轻转身一看,笑着跟他打招呼。 “谈夫人,你……”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钟思衡便上前用他仅剩下完好的左臂紧紧抱住他,若非裴折玉在身后扶住他,他怕是差一点就被钟思衡扑倒。 谈轻眨了眨眼,很是迷茫,下意识看向裴折玉。 裴折玉也有些不喜,“谈夫人,你这是在做……” “你为什么要去漠北?不知道漠北很危险吗?要偷药引,谁去都可以,你为什么偏要去?” 钟思衡开口打断裴折玉的话,嗓音沙哑,竟带了几分哭腔,他死死抱着谈轻不放,眸中泛红,苍白面容上有着浓浓的后怕与自责。 “你明明可以不管我的,可你偏要为了父亲和显哥去漠北……谈轻,我该拿你怎么办?” 第218章 钟思衡嗓音越发干涩,“你若出事,我该如何是好?” 谈轻向来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钟思衡,听见他话中哭腔,更是无措,下意识看向裴折玉。 “谈夫人,你,你别哭啊。” 其实一开始是他要告诉钟思衡真相的,钟思衡不得不接受现实,为了与裴折玉联手为让三万谈家军惨死的真相大白、让裴璋得到惩罚,二人都心照不宣地避免与对方碰面。 对于钟思衡来说,不见谈轻,便不会想起他被谈轻灵魂占了身体的儿子,也不会触目伤怀。 偏偏谈轻去了漠北,他好像越过了这条无形的界线,去闯那危险莫测的漠北王宫,将蜥蜴带回来救钟思衡此生最重要的两个亲人。 裴折玉见钟思衡并无恶意,才敛去眼底防备,“谈夫人,本王和王妃这次不告而别跑去漠北,却是有些不妥,但也是为了国公爷和谈将军。我们也都回来了,你大可放心。” 谈轻小心地伸手拍向钟思衡后背,总感觉钟思衡比他们走时又单薄了几分,“是啊,我们都安全回来了,而且这趟还算顺利,对了!” 他说着推开钟思衡,将怀里的包袱摘下,眼中浮现出喜色,“药引我们也带回来了,给你!” 钟思衡今日没戴面具,通红双眼与苍白脸色显露无疑,他怔怔看着被谈轻塞到手里的包袱,手中包袱不大,分量很轻,却极重要。 谈轻索性直接帮他打开了包袱,露出笼子的一角。 暗红色的蜥蜴正趴在笼子里,睁着眼睛静静蛰伏,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股危险的气息。 真正将蜥蜴交到钟思衡手里,谈轻心口大石才算落地,看他神情恍惚,又不放心地叮嘱他说:“这蜥蜴有剧毒,但要是拓跋武没撒谎,这就是能救外公和谈将军的药引!谈夫人小心些,千万别直接触碰它,我们快回去,让卓大夫看看能不能解毒吧!” 师枢追过来听到这话也很期待,拍着钟思衡肩头说:“好啦,药引都到手了,这一路再危险再辛苦也值得!大家都赶了一路,隐王殿下跟小公子肯定也累了,咱们先回去吧!” 钟思衡看了看蜥蜴,再看谈轻脸上笑容,心下五味杂陈,有许多话到嘴边不知该从何说起,却有一股暖流自心间升腾而起,不自觉攥紧手中包袱,缓缓点头,嗓音喑哑。 “好,回去吧。” 谈轻暗松口气,回头与裴折玉笑了笑,看着钟思衡极珍重地将包袱抱进怀中,他也和裴折玉回到马背上,一行人往凉州城而去。 回到自己的地盘,谈轻和裴折玉自是无比放心的。 赶在天黑前回到将军府,等了许久的福生和钟惠一见到裴折玉和谈轻进门立刻迎了上来。 福生在谈轻面前没大没小惯了,这回又实在担心受怕,愣是当着裴折玉面抱怨了谈轻好久,无非就是怪他以身涉险,还不带上自己。 他们在沙漠里走了这么久,如今回到将军府,谈轻感觉浑身上下都不舒服。与众人寒暄几句,确定这段时间老国公也谈将军都无事,等钟思衡和钟惠将蜥蜴带去给卓大夫,谈轻便拉着裴折玉回房,换下满是沙子的衣裳,先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 谈轻都觉得,他们的衣服抖一抖能抖出几斤沙子。 到底是来回赶了将近一个月路,途中艰辛一言难尽,谈轻是又饿又累,跟裴折玉泡了澡回来,头发还没擦干就先胡吃海塞一顿。两个人饭后又去看了老国公和谈将军一眼,知道卓大夫那边没有那么快出结果便回了房间,抱在一起睡到了翌日晌午。 这一觉足够谈轻睡饱,精神饱满地起来时,裴折玉已经不在房中。谈轻起身洗漱换了衣裳,在向圆送上迟了许久的早饭时才知道裴折玉去忙军中事务了,就在院里书房。 都在一个院子,这段时间又天天腻在一起,谈轻不着急找他,边吃边问向圆其他人安顿得如何了,尤其是他们从漠北带回来的云雀。 得知其他人已经各自回去休息或者养伤,温管家也带着妹妹云雀在将军府安顿下来,谈轻就放心了,吃饱喝足才去书房找裴折玉。 钟惠和福生也在,正在跟裴折玉禀报他们不在时凉州城的事,左右是自己人,裴折玉直接招手让谈轻过来坐。谈轻没脸皮厚到当着其他人的面坐他怀里,只坐在他身边。 福生看见谈轻就殷勤无比地问:“少爷醒了,还累不累?渴不渴?我给您倒杯热茶去!” 谈轻奇怪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干嘛?” 也用不着福生这么前贴身小厮动手,向圆很快就送上来茶水,福生迟了一步,颇为自责。 “少爷这一去就是大半个月,到了漠北王城,还进了王宫,那里多危险啊?刚刚殿下还说少爷你还中过毒,等卓大夫忙完,我们请他过来给少爷看看还有没有余毒未清!” 谈轻斜了裴折玉一眼,又有些无奈,“我早就没事了,不用管我。钟叔,你们昨天把那只蜥蜴送去卓大夫那里,确定是药引了吗?” 钟惠摇头,“蜥蜴只有一只,要取胆囊试药的机会也只有一次,卓大夫还在钻研,大哥也还在那边守着,应当还需要一段时间。” “好吧。” 谈轻自知是自己心急了,便转而问裴折玉:“刚刚听见你们说起公主,还提到了回京城。” 裴折玉嗯了一声,毫不介意当着几人面牵起谈轻的手,又将手边的一碟点心推到他手边,温声道:“吃过了没有?我记得这点心是你一向喜欢吃的,若饿了就先垫垫肚子。” 说完这些,他才回答谈轻:“我们将宁安公主的遗骨带回来,漠北那边还不知道情况如何,但既然答应过宁安公主要让她与祥妃团聚,总是要带上她的遗骨回京的。我打算等回京之后,将祥妃的遗骨从皇陵里迁出来,在京郊为她们母女修建新坟。” 谈轻摇头,他刚吃饱,现在不饿。说起宁安公主他也叹了口气,“挺好的,祥妃和宁安公主向来也不愿意进皇陵。那我们不在这段时间京中怎么样了?朝中有什么动静?” 钟惠笑道:“朝中视殿下与凉州为心腹大患,本想将凉州让给漠北,让我们与漠北争,没想到漠北突然出事。如今漠北情况混乱,还不知议和能不能成,朝中这段时间也没闲着,派人传过几回圣旨,命我等撤出凉州。听殿下的,我们都没有回信。” 谈轻也笑了,是讥笑,“朝中还真是异想天开,凉州拱手送人,他们在京中就能安宁吗?” 他在裴折玉书房里待了一阵,旁听了一些近来的事务,便带向圆走了,裴折玉走不开,只好让福生跟上他近身保护。现如今的福生也不是当年的小厮了,手下带着兵呢。 谈轻带着他们去了玉米地里,这段时间他不在,却留了手册让向圆看好他的菜地。地里玉米长得还好,边上的辣椒和番茄长势也不错,番茄都熟了,玉米也快要收获了。 回去前谈轻顺手摘了几个番茄回去,叮嘱向圆记得过两天提醒他来收玉米,就去了老国公院子里。老国公还在昏睡,自从他们去漠北之后,老国公每几天才醒过来一回。 谈轻今天来的依旧不是时候,待了一阵就回房了。 裴折玉就在房里,手里捧着一卷文书,见谈轻回来直接拉着人坐进怀里,谈轻将熟透的番茄洗干净塞他怀里,两人一人一个啃着番茄吃完了,燕一就带了一个老大夫来。 第487章 这大夫是原先给谈显看病的,在凉州城颇有些名气,今日福生说起怕谈轻余毒未清,裴折玉到底不放心,让人请过来给谈轻看看。 谈轻拗不过他,人都来了,也只好听话地伸出手。 老大夫把过脉,只说谈轻身体有些虚弱,气血不足,没有中毒的迹象,让他多补补就是。 燕一把人送走后,谈轻冲裴折玉挑眉,“这回信我了吧?我都说了,我可是不怕毒的!我的异能比那些毒都毒,什么毒我都能消化!” 裴折玉还是没办法不紧张他的身体,抱着他处理了一下午军务,晚上让人做好吃的给他补补。谈轻是喜欢喝汤的,因为厨子炖的不错,他多喝了几碗,没想到补过头了。 晚上谈轻翻来覆去睡不着,只好找裴折玉消磨一下精力。裴折玉原本担忧他体内还有余毒,怕再伤了身体,一路都不怎么敢碰他,既然确定毒解了,他就放心饱餐一顿。 谈轻原本打算过两天收获了玉米继续育苗的,结果闹了一宿后真虚了,换了新的补汤在床上躺了两天,玉米还是福生和向圆收的。 他们回来第三天,谈轻才又见到钟思衡,是卓大夫那边有了进展,把他们都叫了过去。 钟思衡、钟惠、福生,还有谈轻裴折玉都在,卓大夫才将那只蜥蜴取出来,跟他们解释。 蜥蜴只有一只,是拓跋洵喂毒养大的,能解毒的胆囊也只有一个,不是不够分,而是这蜥蜴太毒。卓大夫不敢冒然杀了蜥蜴取胆囊,这几天试过后发现胆汁似乎比蜥蜴的毒液还毒,可它也确实可以解毒液的毒,卓大夫拿老鼠试过,生存几率不大。 卓大夫道:“小人用银针取胆汁,只需少许便足够作为药引,处理过后加入其他草药应当能消减一部分毒性。但小人到底没在人身上试过,能否顺利解毒,小人也不敢断定。这药要不要用,还看诸位大人。” 裴折玉问:“还有其他办法吗?” 卓大夫摇头,“小人无能,这已是唯一的解毒之法。” 钟思衡和钟惠沉默良久,看着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老国公都没有出声。裴折玉摆手让卓大夫先下去,与谈轻相视点头,出声道:“药引有了,这药用不用,要不要赌一把,还是由谈夫人和钟校尉决定吧。” 钟惠神色凝重,欲言又止,末了无声看向钟思衡。他的意思也很明显,他都听钟思衡的。 钟思衡抿唇坐在床沿,看着老国公苍白的脸色说:“还请殿下给我一点时间,我再想想。” 裴折玉自是应好,钟思衡是老国公唯一的亲儿子,又是谈显的夫人,用不用药,他是握着决定权的那个人。就是不用也没人会说他的不是,用有风险,不用还能再拖一阵。 裴折玉和谈轻先回房了,过了一日,钟思衡才让福生给他们回话,他决定了,赌一把。 因为老国公身体越来越差,每天用药吊着,再拖也拖不了多久,每回醒来时都不好受。 昨夜他们走后,老国公醒来过一回,让钟思衡先给他试药,若是可以,再给谈显解毒。 老国公年事已高,早晚会有走的那一天,唯独不放心钟思衡,谈显活着,他就还有盼头。 谈轻知道后心里有些不好受,但既然是老国公自己的决定,他们也都没有意见,等到卓大夫那边把药准备好,又过了整整一日。 当天夜里,众人聚在老国公院子里,卓大夫用针让老国公醒来片刻。他睡了太久,意识有些模糊,躺在床上换了一会儿,朝钟思衡和谈轻伸出手,钟思衡红着眼近前,裴折玉也松了谈轻的手让谈轻过去,老国公便拉着他的手按在钟思衡手背上。 谈轻愣了下,“外公?” 只是一个动作,就耗尽了老国公所有力气,浑浊双眼看着他与钟思衡,哑声说了几个字。 “你们……好好的。” 钟思衡咬了咬唇,垂眸不语。 谈轻原本只是有些不安,闻言鼻子没由来一酸,眼睛有些发热,见老国公仍执拗地看着他,他抿唇郑重地点下头,“我知道了。” 老国公没醒来太久,又看了钟惠和裴折玉一眼,就闭眼睡了过去。卓大夫在院外将融入药引的汤药煎好时,是师枢将药端过来的。 他将药送到床边,钟思衡迟迟未动,也没人催,一直等到药快凉了,钟思衡才伸出手将药碗接过,仅剩下的一条手臂一直在抖。 钟思衡只有一条手臂,喂药需要有人搭把手,钟惠默然上前扶起老国公,他便一勺子一勺子的将小半碗药汁给老国公喂下去,药碗很快就空了,钟思衡倒坐在床脚,药碗也摔了,师枢和福生连忙过去扶他。 钟思衡摇了摇头,“没事……” 他扶着床柱起身,坐在床边看着钟惠和福伯小心谨慎地将老国公放回床上,没有再说话。 药服下后,还需时间起效。 屋里人太多,谁都没走,谈轻跟裴折玉坐在外间,从月上柳梢,静静地等到月下西楼。 凌晨时,钟惠和师枢从卧房里走出来,正支着下颌打瞌睡的谈轻一个激灵回神,看向他们正要说话,师枢就竖起手指嘘了一声。 “师兄睡着了。” 谈轻捂住嘴点了点头,这几天钟思衡估计都睡不好,今晚难得睡着,就让他歇一会儿。 他一起身,裴折玉也跟着起身,钟惠面色紧绷,也有几分疲惫,压着声音说道:“父亲现在无事,殿下和王妃先回去歇一会儿吧。” 现在没事,不代表能熬过今夜,卓大夫说了,服下解药后六个时辰是最凶险的,能熬过去的,毒就解了,不能熬过去也就过去了。 谈轻摇头,“再等等吧。” 钟惠没有再劝,默然点头。 师枢到底不大放心,指着珠帘里头说:“师兄估计一会儿就得醒,小公子进去劝劝他吧?” “我?” 谈轻指着自己,本能回头看向裴折玉,“我行吗?” 师枢道:“也就只有你能劝动他了,自从你们回来后,师兄就没睡过觉,今晚要是顺利也罢,可他现在这样也得有个人陪他。” 谈轻知道他什么意思,无非就是他是钟思衡的儿子,但偏偏这具身体时,他的灵魂不是。 思索一阵,谈轻还是朝师枢伸出手,“有糖吗?” 师枢被问得一愣,在袖子里摸出来两颗用糯米纸包着的水果糖,“要糖干什么?你都多大了?我就只剩几颗了,你们那糖还没卖到凉州,我托人在南边带回来的,不容易。” 谈轻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糖,嫌弃道:“小气巴拉。” 师枢气笑了,“那还回来?” 到了谈轻手里,谈轻自然不会还给他,何况谈轻以前也给过他不少糖的,谈轻白了他一眼,拉着裴折玉掀开珠帘进了里间卧房。 钟思衡果然趴在床沿睡着了,福生还在里面陪着钟思衡,不过他也已经困得直打哈欠了。 见谈轻和裴折玉进来,福生打起精神站起来叫人。 谈轻点点头,看向钟思衡。 裴折玉便道:“我们守一阵,你出去透透气吧。” 福生应了是,小心出去。 谈轻笑着捏了捏裴折玉手心,裴折玉便无奈地退到了门前,在桌边坐下来,远远守着。 谈轻攥着糖果靠近钟思衡,脚步放得很轻,只是钟思衡心中不安,他刚走进人就醒了。 钟思衡慌忙睁大眼睛,第一眼见到谈轻时还有些错愕,谈轻也有些尴尬。但钟思衡很快回头看向床上,按了按老国公颈侧,又摸了摸他手上脉搏,这才放心地掖好被角。 做完了这些,他才有空闲询问谈轻,嗓音低哑。 “王妃怎么进来了?” 谈轻在他身边的凳子上坐下,同样压着声音说道:“进来看看外公,没想到吵醒了谈夫人。” 钟思衡这才看到坐在远处的裴折玉,他自责地扶住额角,眉心紧蹙,“我不该睡着的。” 谈轻道:“听说你这几天都没睡,睡一下没事的。放心吧,我和裴折玉在这里替你看着。” 钟思衡很快摇头,回头看向昏睡的老国公,“不,不用。我不能走,你和殿下回去休息吧。” 谈轻耸肩道:“反正我们回去也睡不着的。既然谈夫人不想休息,那,这个……给你。” 他说着朝钟思衡伸出手,拳头打开,里面正是在师枢那里要来的糖,钟思衡不由愣住。 谈轻解释说:“是你师弟给的,你不想睡,就吃点糖,打起精神,我们一起守夜就是。” 钟思衡迟疑一阵,才伸出手接过谈轻手里的糖,却没有吃,只是握在手心里,眉眼半垂。 “对不起。” 谈轻还以为幻听了,有些错愕地看着钟思衡,钟思衡攥紧手里的糖,又说:“我对不起我的轻儿,既做不好爹,又做不好儿子。” “这解药,是我亲手给父亲喂下的,倘若解药不对……”钟思衡道:“该死的明明是我才对,若我当年没有活下来,又或是早一些回到京中,与父亲、轻儿团聚,即便依旧有今日,至少,我们曾经团聚过。” 第488章 他提到原主的话,谈轻就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了,只能说:“先前不知道裴折玉有没有跟谈夫人说过,四皇子裴泽应该是死在了漠北,还剩下他的生母王贵妃,我答应过你会给小公子报仇,我就一定会做到的。” “我知道他死了,也知道你们这次去漠北很危险,知道你中了毒,差点死在了漠北二王子手里……”钟思衡看向谈轻,通红眼里有些羞愧,“其实你们去漠北的时候,我想了很久,万一你和殿下在漠北出事了,凉州无主,我就是罪人。明知显哥是中毒昏睡了这么多年,明知父亲上了战场,我却迟迟没有与他相认,让他也中了和显哥一样的毒。我的轻儿已经不在,父亲和显哥也出事了,若连你也……” 他顿了顿,哑声道:“隐王妃,我对不起你,你去了漠北,我很害怕,怕的却是若连你也不在了,我儿留在这世间的痕迹才真的没了。我有时会想,将你当做我的轻儿也很好,至少父亲是喜欢你的,可这样做,我的轻儿一定会怪我这个当爹的吧?” 谈轻失笑道:“你是当爹的,出事时心里想的第一个是自己的孩子很正常,我没关系的。” 钟思衡摇头,“你不要对我这么好。你是个好孩子,为了给父亲和显哥解毒去漠北王宫冒险,拼死将药引带回来,我便不该怨恨你。何况由始至终,错的都是我一个人。” 他苦笑道:“这么多年来,我总是在做出错误的选择,显哥出事,我选他,放弃父亲和轻儿,从那个时候起,我便注定要失去他们了吧?老天爷为了惩罚我,带走了我的轻儿,如今又让父亲性命垂危……” 谈轻暗叹一声,钟思衡还是老样子,总习惯把错都归结到自己身上,其实他最怕失去。 谈轻按住他手背道:“外公病重,不是你的错,是漠北人。至于谈将军,错的是当年给谈将军下毒的人,你也是受害者。你多年不曾回京,没有与外公和小公子相认,有你的苦衷,谈夫人,我不知道小公子有没有怨过你,但那些错怨不得你。” “世事难两全。”谈轻说道:“何况这些事发生也不是你想的,你已经在尽全力弥补尽力挽回了。外公刚刚也说,要你好好的。” 他的手心很温暖,如他往日的笑容那般,他安慰的话语也有些笨拙,却叫人依恋向往。 钟思衡看着谈轻,忽然问:“此刻在隐王妃眼中的我,究竟是谈轻的生父,还是白观主?” 谈轻想了想,说道:“白观主与我相识不久,却是我的朋友,虽然有些爱哭,可他待人很温柔,我喜欢温柔的人。我有时会不太放心他,可在他面前说话没有太多顾忌。” “而谈轻生父谈夫人,对我来说,站在他面前时,我是心存愧疚的,因为我占了他儿子的身体。我单方面想给小公子报仇,帮他夺回他应得的,但他也不知道,他也未必想要,可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事了。所以谈夫人怎么对我,我都可以理解的。” 谈轻摸了摸鼻尖,“在谈夫人看来,我就是个占了你儿子身体的坏人,你会讨厌我怨恨我也是正常的。但你和裴折玉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你忍让我。其实我是佩服谈夫人的,虽然遗憾不能成为一个好父亲,但你对得住大晋,对得住谈家军。” 钟思衡道:“我没有那么好。若是二十年前,我可能会很自负,可如今,我做错了太多事。” 谈轻认真道:“人无完人,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钟思衡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止住,苍白面容满是迷茫,“可我失去的太多了,我错过的也太多了,如今我的儿子还活着,却已经不再是我的儿子。隐王妃,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也正如你所说,在身为白观主时,或许就是你我之间最好的相处之道,只是我太贪婪,想要更多。” 谈轻道:“你是小公子的生父,你想儿子是应该的。其实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跟你相处,我知道你很好,如果你不是谈夫人,你只是钟思衡,我会很钦佩你,你救过很多人,像师枢、福生,你还能在外公出事时带人救下他。这些年来,你拖着一条断臂和一个昏睡不醒的人做到这份上,一定很艰难,很辛苦,外公定会以你为傲。” 钟思衡下意识抬手按住自己的断臂,眼中思绪复杂,“这么多年来,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 谈轻刚才说了太多,一时不清楚他说的是哪一句,这就有些尴尬了,挠着脸颊拼命回想。 钟思衡没有给他太多时间判断,看着他问:“能再唤我一声阿爹吗?不是在父亲面前那样……逢场作戏,我只是想最后听一声,想象我的轻儿长大之后,会不会这般唤我。” 他很快又补充道:“等以后,你不想叫就不叫了。” 谈轻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冷不丁被他小心垂眸近乎卑微的语气击中,看着钟思衡良久不语。 钟思衡攥紧右手空荡的袖管,沙哑嗓音近乎绝望。 “你不愿吗?” 谈轻没有回答,他飞快眨了眨眼,展开双臂轻轻抱住钟思衡,“阿爹,这些年来,辛苦你了,你也该歇一阵了,不要再为难自己。” 钟思衡全身僵硬,慢慢的喉间发出一声与抽噎极相似的轻喘,用他的左臂环上谈轻后背。 “对不起,我的轻儿……” 哭腔可以故作平静掩饰,湿润的双眼可以垂眸藏起来,因悲伤而颤动僵硬的身体藏不住。 这一抱,钟思衡许久没有松开,谈轻也耐心地拍着他后背,越过他肩头与裴折玉相视。 头一回假扮原主,在他的生父面前说这种话,这让谈轻有些许赧然,裴折玉与他天天睡在一起,哪里能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可这是谈轻想做的,裴折玉回了一笑,有些无奈。 过了许久,钟思衡平复情绪松开谈轻,他没有再说话,谈轻也没说,都安静地守在床边。 钟思衡低着头靠在床柱上,手中一直攥着两颗糖果,眼眸半阖放空,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这一夜过得极漫长,谈轻回到裴折玉身边,被他按着靠在他肩上,闭眼打了一会儿瞌睡。 晨光熹微,院外传来阵阵鸟鸣声,谈轻从裴折玉怀里醒过来,卓大夫已经提着药箱过来了,在床沿坐下,扣住老国公手腕把脉。 谈轻动了动发麻的双腿,让裴折玉扶着站起来,两人便走到床边。钟思衡几乎一宿没睡,遍布了红血丝的双眼紧紧盯着卓大夫。 静默片刻,卓大夫收回手,也由衷松了一口气,“解药和剂量都是对的,国公爷的毒解了。” 本该是让人欢喜的消息,谈轻和裴折玉没有第一时间笑出来,只松了一口气。只是就在裴折玉要开口时,他身边的谈轻便被钟思衡紧紧抱住。谈轻猝不及防,有些无措。 “谈夫人……” “太好了……” 钟思衡的声音沙哑得只剩气音,他好像被抽去了全身力气,忍了一夜的泪水涌出眼眶,滚落在谈轻肩上,烫得谈轻全身僵硬起来。 “谢谢你,谈轻。” 谈轻眨了眨眼,转眼看向裴折玉,两人视线刚触碰,便都弯唇笑了起来,也都放松下来。 恰好一束日光透过窗纸照进屋中,落到了谈轻身上,他抬起手,轻轻地拍着钟思衡后背。 “好了,没事了,白观主。” 第219章 九月的凉州,秋风送爽,落了一地的胡杨与枫叶。冰川雪水汇入草原,祁连山下的古城时而传出羌笛声,似要一直吹到万里黄沙。 前几日的沙尘雾霾过去后,今日是难得的晴天,凉州城一派安宁。有信使匆匆入城,赶往将军府,带来的信件正是源自漠北王城。 钟思衡收到消息到前院时,裴折玉和谈轻正站在沙盘前说话。原本是亲密无间的,见钟思衡来了,两人便松开一直牵着的手,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故作避嫌,朝他打了个招呼,见到他还将刚刚醒来不久、还坐着轮椅的谈显带来了,二人都有些吃惊。 谈轻问:“谈将军怎么来了?” 老国公解毒已有半月,之后谈显也服了药,但他躺在床上昏睡太久了,恢复的没有年迈的老国公快,这两日刚下床,说话利索了,还不能走路,最多只能让人扶着站一阵。 “在屋里闲着也是闲着,听说漠北有消息,到底是老对手,臣便求着阿衡带臣过来听听。” 谈显很健谈,逢人就笑,原先躺了太久有些瘦脱相,这阵子养回来一些,笑起来颇有些俊朗,加之钟思衡心细,他看去除了脸色苍白憔悴了点,还是个干干净净的大帅哥。 不知道钟思衡是怎么跟他说的,反正他在裴折玉和谈轻面前一向很和气,也一直称臣。 裴折玉朝他们二人点了点头,便拉着谈轻在边上坐下,“谈将军这两日气色是好了不少。” 谈显笑道:“臣已无碍,再养几日,就能回军中。” 钟思衡淡声道:“你连路都走不动,还想回军中?” 第489章 谈显笑容微顿,有些无奈地抬头看向他,“在殿下和王妃面前,夫人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钟思衡没理会他,看向裴折玉和谈轻,语气变得柔和不少,“听说漠北的老汗王病死了。” 谈轻嗯了一声,将手中的密信交给他,“漠北老汗王已死,据说是被大王子拓跋成毒死的,拓跋成还把二王子拓跋洵给杀了,叛逃未遂被乱箭射杀,如今漠北的新王已经定下来,是萧王后所生的三王子拓跋煜,而新王在不日前称帝,国号为狄。” “北狄……” 钟思衡拧眉接过密信,一目十行看完便递给谈显,“拓跋煜称帝之后,便该同大晋宣战了吧。可这老汗王真的是拓跋成杀的吗?” 谈显面露错愕,匆匆看完密信,却也松了口气,“早知漠北野心不小,称帝是早晚的事,也不知拓跋煜比起他老子拓跋钧实力如何,一继位就把他老子没做到的事给做了。” 钟思衡道:“漠北这些年越发壮大,不过这漠北新汗王有称帝的野心,也未必守得住。” 他习惯地摩挲手指,才反应过来自从谈显醒过来,他手上那套做道士时用的拂尘珠子早就不知道扔到了哪里去,便扶住轮椅椅背。 裴折玉笑了一声,将手中另一封密信交给他们,“这是国公爷在漠北的细作给我们送回的密信,拓跋成并非死于乱箭射杀,而是死于枪伤。也就是说,那天我和轻轻逃出王城之后,他就死在了轻轻枪下,至于拓跋洵,也是我们所杀,而这个拓跋钧,在拓跋成死之前,他早就已经死了。” 谈轻道:“就在我们逃出漠北当夜,拓跋洵的奉天宫被焚烧倒塌,露出了底下的密室,拓跋钧的尸骨就在里面。我猜在拓跋成赶回漠北王城那次,拓跋钧就已经死了。” 裴折玉点头,“拓跋钧确实是死于中毒,但他这些年本就有病在身,需服用拓跋洵的药,拓跋洵又是用毒的行家,怕是一直在用毒给他吊命,两个月前已经熬不住了。” 钟思衡接过密信看了一眼,恍然道:“拓跋洵依靠拓跋钧的信赖在漠北王宫里肆意妄为,与生母、兄弟关系皆不亲近,拓跋钧死了对他没有好处,所以拓跋钧死了之后他就将拓跋钧的尸骨藏起来,让人冒充拓跋钧,却没料到人会被宁安公主给杀了。” 谈轻耸肩,“难怪拓跋洵根本就不怕我们挟持拓跋钧,但他也未免太过自负,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没想到忙活半天是在为他人做嫁衣,他费尽心思做了这么多,最后还是让他的同母弟弟拓跋煜占了便宜。” 回来这大半个月,他们一直都猜不透漠北王宫的迷雾,如今真相大白,也是叫人唏嘘。 钟思衡反而有些后怕,放下密信看着裴折玉和谈轻,“漠北王宫如此凶险,你们能平安回来已是万幸,殿下和王妃都是千金之躯,不容有失,若有下次,万不可以命相搏。” 谈轻摸了摸鼻尖,转移话题,“对了,拓跋洵说过,当年谈将军中的毒就是他主动献给拓跋钧的,还早就猜到有人会去找他偷蜥蜴,但他就一直这么留着药引,看起来好像又不是想要谈将军的命,而是要你生不如死。谈将军跟他是有什么过节吗?” 谈显被问懵了,“过节?拓跋洵吗?我年轻那时,也的确见过他,但我自认没得罪他,还帮过他,那我该是他的恩人才对吧……” 钟思衡垂眼看向他,“听闻漠北二王子相貌极美。” 谈显立马警觉,笑道:“他相貌如何,都与我无关。我都是一把年纪了,阿衡紧张什么?” 钟思衡下意识看向裴折玉和谈轻,眼神闪躲别开脸,“你老了,我也不再年轻了。但这拓跋洵,你说你见过,我却没印象。我在凉州长大,倒不知道漠北二王子来过大晋。” 谈轻和裴折玉默默相视一眼,都忍着笑看热闹。 该说不说,看别人夫妻拈酸吃醋还是挺好玩的。 谈显对枕边人的了解比他们都深,忙道:“我这一觉睡了十几年,阿衡却一点也没变,跟年轻那时一样。还有,阿衡,你也是见过拓跋洵的,不过当时他并不叫拓跋洵,他有一个晋国名字,叫,元清客。” 钟思衡怔了下,眉头紧拧。 “那该是在二十三年前,我初至西北,与阿衡相识不久,有回我们出城办事遇见有贼匪劫道,不是救过一个叫元清客的少年吗?他好像比阿衡小一些,当时只有十五岁。” 钟思衡道:“我记得当时那少年满身伤痕,虽长得好看,却不爱说话,总爱躲在角落里不吭声,阴恻恻的。我们问他是哪儿的人,他回答时说的大晋话也是磕磕绊绊的。” 谈显回想了下,接着说道:“他说他叫元清客,是凉州城外放牧而生的羌族人,我们要送他回去,他应了,可晚上在郊外露营,我看见他偷偷跑出去,差点被毒蛇缠上,我就把毒蛇杀了,当时他看我的眼神就很古怪。后来有一伙漠北人不知道为什么缠上我们,等我回去找你,解决了那些漠北人之后,这人就消失不见了,过了几日我才知道,他应该是漠北人。” “我看见他藏起来的玉佩,是漠北的东西,当时找人打听了一下,说是漠北的二王子丢了,那些漠北人才会跑到我大晋的凉州找人。”谈显一五一十说完,摊手道:“但当时军中事务忙,阿衡与我又只是点头之交,我便没告诉你,后来也就忘了。” 钟思衡脸上有些赧然,“漠北二王子到了凉州,这么重要的事,你早该跟我与父亲说的。” 谈显脾气很好,点头笑应:“好,下次不敢瞒了。不过现在说起来,我虽然不知拓跋洵当年为何会流落到凉州,我杀了那毒蛇说不准就是他养的,他才给我下毒报复吧?” 钟思衡道:“就为一条蛇?” “不管他是叫元清客也好,是叫拓跋洵也好,人是我和阿衡一起救的,毒蛇是我杀的,我与他的结交仅此而已。”谈显说着朝谈轻和裴折玉眨眼睛求助,“殿下,王妃,你们是见过拓跋洵的,还跟他交过手,你们看,他会不会因为一条蛇给我下毒?” 谈轻也不看戏了,轻咳一声笑说:“据我们所知,拓跋洵确实残暴,只因宁安公主宫中大宫女夸了他一句好看,他便将人折磨得生不如死,为了报复宁安公主在老汗王面前告他的状,抓走宁安公主宫中不少人去试药,他也可以说得上睚眦必报。” 谈显递给他一个感激的眼神,抚掌道:“阿衡听听,王妃跟拓跋洵打过交道,比我们更熟悉他,他就是不讲道理的人啊。当时我杀他蛇时,他看我的眼神就怪怪的,要不是他打不过我,兴许会当场杀了我。” 裴折玉道:“十五岁的拓跋洵,或许毒术和武功都一般,但当日我与轻轻碰见的拓跋洵,若非我们侥幸,两人都未必斗得赢他。” 谈轻和裴折玉无疑是在帮谈显说话,钟思衡耳尖微红,睨了谈显一眼,正色道:“也幸得拓跋洵性格如此,才会留着药引,让我们十几年后还有机会拿到药引为你们解毒。” 谈显很识趣地把话题拉回来,“不错,如今拓跋洵已死,漠北也有了定局,我们接下来该应付的是北狄的新帝拓跋煜和萧太后。” “你们在聊漠北的事?” 老国公的声音从门前传来,几人一回头就见钟惠正扶着老国公进来,他拄着拐杖,走得缓慢,倒也还算稳健。几人都站了起来,除了谈显,可是谈显嘴上也没少献殷勤。 “父亲大人,您来了,您这几日腿脚好多了吧?” 老国公由钟惠和钟思衡二人一左一右搀扶进来,闻言斜他一眼,颇有些嫌弃,“你小子……躺了十几年,醒来了还是这么讨人嫌。” 谈显颇为冤枉,“小婿只是想孝敬父亲大人罢了。” 老国公没搭理他,走到裴折玉和谈轻面前,躬身要行礼,裴折玉便先抬手虚扶住他手臂。 “外公不必多礼,你腿脚不便,先坐下说话吧。” 老国公应好,慢慢地坐在了他下首,裴折玉便也拉着谈轻坐回去,“外公也收到消息了?” 老国公点头,“方才听你们提起拓跋洵,老夫对此人也有些了解。这个漠北二王子,是漠北的大萨满养大的,在回王宫前,老汗王对他一直不闻不问,直到他毒杀大萨满逃出漠北。我想,应当就是你们方才说二十多年前在凉州见到他的那一回吧。” 谈轻惊道:“他杀了养大他的大萨满?为什么?而且我听说他十六岁回王宫之后老汗王对他是要什么给什么,但也跟他的生母兄弟一样对他避而不见,这也太奇怪了吧?” 钟惠站在老国公身边说道:“方才听大哥和谈大哥说起,这拓跋洵流落凉州时满身伤痕,怕是在大萨满那里过得并不好。但老汗王将他接回去,或许是因为,他继承了大萨满的医术,能缓解老汗王的头疾。” 裴折玉道:“头疾?” 老国公颔首,“老汗王拓拔钧年轻时受过重伤,落下头痛之症,这也是他当年会答应议和的原因之一,唯有大萨满的药能让他缓解。拓跋洵毒杀大萨满,大萨满的药或许便落到了他手中,当年老汗王才会派那么人来抓拓跋洵,还将他接回王宫。” 第490章 钟惠迟疑了下,说:“听闻那漠北的前大萨满也擅长毒术,不仅喜欢用人试药,还喜欢长得漂亮的少年少女,炼那采阴补阳的邪术。” 谈轻沉默下来,长得漂亮……拓拔洵确实对上了。 拓拔洵身上还有抗药性,明显也是吃毒吃出来的…… 钟思衡说道:“若是这样的话,一切就能说得通了。” 谈轻不再去想那阴柔狠毒的拓拔洵,但这事他听着总感觉哪里不对,他思索了下,出声问:“能查到拓跋洵给老汗王用的药吗?” 钟惠应道:“我们在漠北的人也去查过此事,只知道拓跋洵每隔一段时间会去给老汗王医治,当时会屏退所有人,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怎么给老汗王治病的,只知道他每次走的时候,都会留下一些药香。” “药香?” 谈轻睁大眼睛,看向裴折玉,裴折玉也猜到了什么,清俊眉心拧紧,看得谈显很好奇。 “殿下,王妃,怎么了?” 裴折玉道:“前两年,裴璋也患了头疾,废太子之所以复立,虽有左相扶持,也是因为他将一种毒香献给裴璋,让裴璋得以缓解。” 谈轻说:“我在宫里侍疾那段时间时不时去给裴璋请安,他宫里总有毒香的气味,越烧越多,确实能缓解他的病痛。可那香里终究有毒,他又不是多健朗的体格,在我来凉州那段时间,他身体就已经坏了。” 今日说起拓跋洵说不准就是用毒香控制漠北老汗王,如此巧合,谈轻免不得想起裴璋。 钟思衡脑子转得快,一点就通,“殿下和王妃的意思是,宫中的毒香,或许源自漠北?” 裴折玉神色凝重,“不无可能。” 老国公沉默须臾,长叹一声,“裴璋这皇帝,做到这份上,也是到头了。但倘若那毒香源自漠北,或许朝中早已混入漠北细作。” 谈显倒是心大,笑说:“如今漠北怕是暂时腾不出手来应付我们,拓跋钧死的急,很多事都没有交待,原先兵权是握在拓跋成手里的,拓跋煜和萧太后要将兵权收回来还要费一番功夫。朝中离凉州太远了,就算有细作,我们要回去还得从长计议。” 谈轻想来也是,他们离得太远了,远水救不了近火,何况裴璋那里还有他的毒藤吊命。 除非裴乾和左相决定动手杀裴璋,否则裴璋这条命能拖到他们回来的时候,就是过程痛苦了些。不过以裴璋的性格,活着肯定比死好的,或许他也在等何时夺回皇权。 众人聚在一起谈了一阵如今北狄与朝中的局势,就都散了。正如谈显所言,北狄新帝还忙着收复兵权,朝中也还在与他们僵持。 谈轻去了菜地一趟,看了看新种的玉米苗长势,又问了一下先前收获后让军田那边试种的状况,正好谈明过来有凉州城的事找裴折玉,他想去看看,却先收到了叶澜的信。 信是陆锦送过来的,她大哥陆昭每隔一段时间会给她写信,叶澜给谈轻的信也顺带着送到了她那边。她平时都跟着宋瑜在城中道观玩,今天拿到信,便给谈轻带了回来。 若非出什么大事,谈轻和叶澜的信从来没有间断过,每个月至少会有一封。这次叶澜的信拖了半个月才送来,信上说进来朝中频繁给宁川驻军传信,让凉州多加小心。 谈轻不知道他这信是不是背着陆昭写的,但叶老师也是关心他们,他带着信去了书房跟裴折玉说了这事。裴折玉知道后让他照常回信,他们的私交无需掺和进权势纷争。 谈轻也不愿意让叶澜为难,就回了信,叮嘱他在宁川照顾好自己,自己这边一切都好。 至于其他事,他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问叶澜。 信送出去两天,凉州依旧安宁,正好到了秋收的时候,福生抓了几头羊回来,又在院里烤了一回羊肉。一行人聚在院里,陆锦和宋瑜也来了,还带了葡萄酒,只有谈显不能吃,全程坐在轮椅上看着眼馋。 老国公精力不足,早早回去休息,钟思衡嫌弃谈显嘴馋,怕福生这个徒弟真的偷偷听谈显的孝敬他这师公,也推着轮椅带人回去了。 谈轻机智的吃饱了肉才开始喝酒,葡萄酒度数低,甜甜的,他喝了一小壶,自觉没有醉,就是有些眼花,还是被裴折玉带回房了。 谈轻心说裴折玉看不起谁呢,他这还没喝够呢! 关上房门,裴折玉从来不废话。既然谈轻非说自己没醉,还精神得很,裴折玉也就将人抱回床上,剥了衣服帮他消磨一下精力。 谈轻意思意思挣扎了一下,伸手摘下裴折玉的发冠,让他的长发散落下来,半遮美人面。 一双桃花眸被惊艳得呆呆看着人,还咯咯傻乐起来。 裴折玉看他面上略有醉意,全身都软绵绵的,喉结滚动了下,捧起他脸颊垂头亲吻下去。 床帐被放下来,房门外忽然传来了燕一的声音,“殿下,宁川来信,是陆世子的亲笔信。” 裴折玉撑着手想起身回话,却被吊得不上不下的谈轻伸腿牢牢锁住,急道:“不许走!” 他眼神迷离,眸光湿润,带着三分醉意,双手环住裴折玉后颈,半阖着眼在他下颌啄吻。 “玉哥哥,你今晚怎么这么磨蹭,是不是不行了?” 裴折玉呼吸一紧,伸手按住瞎胡闹的谈轻后腰,紧绷面色朝门外吩咐,“放着,退下吧。” 他嗓音沙哑,像是在压抑着什么,门外很快传来燕一小心而迟疑回话,之后飞快离开。 等人一走,看着跟八爪鱼似的缠在自己身上的谈轻,裴折玉深吸口气,将人按回床上。 半个时辰后,房中平静下来。 谈轻闹腾许久,醉意消了大半,软软地躺在床上,舔着唇角看着下床穿衣服的裴折玉。 裴折玉被他勾得心头悸动,又俯身亲了亲他绯红微肿的唇角,哑声问:“要不要叫水沐浴?” 谈轻大大方方地瘫在床上,揉着依稀有些不适的小腹,眼眸半阖,脸上还未散去的潮红满是餍足,“我再歇会儿,刚刚是不是有人来过?我听到有人说陆世子给你写信了。” 裴折玉嗯了一声,系好了腰带,伸手拉过薄毯盖住谈轻小腹,这才起身出门,很快就回来了,手上多了一封书信。他一边拆信一边走来,坐在床边看信,谈轻缓了一阵,腿不抖了,便爬起来趴在他背上。 “写什么了呀?” 裴折玉偏头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展开书信让他看到,“陆世子说,他夫人,也就是叶先生不日要来凉州一趟,将郡主接到宁川去。” 谈轻都听他说完了,哪里还要心思看信,眼睛登时睁大了,亮晶晶的,搂住裴折玉肩头。 “老师要来?真的吗?什么时候?我要去接老师!” 他顿时精神起来,“凉州跟宁川相隔甚远,老师这一路过来会不会很危险?会不会水土不服?老师身体弱,路上应该很辛苦吧?不行,我要去找向圆给老师收拾房间!” 赶在他起身前,裴折玉先一步将人搂进怀里,无奈道:“今日才来信,还不知叶先生何时出发,何况他如今是陆世子的夫人,身边自然会有护卫保护,轻轻无需太过着急,明日再让人准备客房也还来得及。” 谈轻腿上还没什么力气,被他这么一扯摔进他怀里,身上裹着的小毯子都掉到了手臂上。 “早点准备,要是有什么问题,也能早点解决啊!” “叶先生只是来接郡主,大抵只会在凉州城停留两日,能有什么问题?乖,明日再去。” 裴折玉眯起眼看他,问他:“若是我与轻轻分别许久未见,轻轻也会为我如此费心准备吗?” 谈轻看他又吃醋了,只好抱住他脖子亲亲,撇嘴说:“我哪天不好好伺候你了?你身上穿的头上戴的,进嘴吃的,我每天盯着,我自己都是交给向圆的,没这么费心呢。” 裴折玉稍微满意了些,扶住谈轻后腰揉了揉,亲了亲他的嘴角,笑问:“轻轻不累了吗?” 都做了几年夫妻,谈轻还不至于看不出他在暗示什么,他心知裴折玉说的有道理,现在大半夜的让向圆起来收拾客房确实没必要,回想起方才的滋味,他又舔了舔唇。 “今天本王妃高兴,就让隐王殿下再来侍寝一回吧。” 裴折玉失笑:“好,本王今夜定会叫王妃满意。” 本以为今日刚收到信,叶澜该在半月后才来,没想到过了三天,叶澜就带人到了凉州城。 收到消息时,谈轻还在地里拔草,知道叶澜已经到了城门,裴折玉派人去接了,谈轻立马跑出菜地,连衣服都没有换。刚到了将军府门口,就碰到朝门前来的裴折玉。 裴折玉拉住满脸笑容的谈轻,笑问:“来接叶先生?” 谈轻敷衍地点了点头,拉着他走向大门口,“刚刚听说老师进城门了,现在快到门外了吧?” 裴折玉无奈摇头,随他出门。 说来也巧,两人刚出门,街上就有一队车马过来,骑马走在前面的是方才出去接人的福生,他也见到将军府门前的裴折玉和谈轻,转头看向身旁马车,好像说了什么。 第491章 车窗随即由内打开,露出一张许久未见的熟悉面容,是戴着谈轻当年送的金丝眼镜的叶澜,镜框边缘垂下长长的精致的金色链条。 “是老师!” 谈轻激动地回头晃了晃裴折玉的手,又冲叶澜招手,没等裴折玉说话,就撒开他的手跑了过去。快到将军府门前的马车也停了下来,叶澜被护卫扶着下来,向来斯文的人朝谈轻走去时步伐也有几分匆忙。 不一会儿,谈轻就跑到了叶澜面前,先打量他一眼,看人都好好的,比之前还圆润几分,他暗松一口气,才上前用力抱住叶澜。 “老师,我好想你!” 第220章 自从叶澜跟陆昭成亲,至今已有近两年,他婚后随陆昭去了宁川,就没有回过京城,也没有再跟谈轻见过面。时隔两年再见,一贯冷静的叶澜心中也有几分激动,抱着谈轻许久才松开,看着他便笑了起来。 “两年未见,王妃变了许多,我险些都认不出来了。” 谈轻笑问:“哪里变了?” “长高了。” 叶澜看向他发顶,两年未见,谈轻都比他高了,相貌也越发出色,也不知是不是夫妻相,与裴折玉那清冷气质颇有几分相似,但笑起来还是叶澜记忆中那个狡黠可爱的少年。 “王妃长大了,也瘦了许多,这两年来,从京城辗转到凉州城,王妃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谈轻笑了笑,看向叶澜,他已经是世子夫人,原本洗得发白的书生袍子被换下,他依旧喜欢素色长衫,衣摆上却多了暗纹,看去也比从前矜贵了几分,不变的是他眸中坚毅。 谈轻道:“老师也变了,看来老师跟陆世子在宁川过得不错,比在京城时胖了,也更好看了!” 叶澜按住小腹,欲言又止。 “王妃,我是有……” 便在这时,闻讯赶来的陆锦提着裙摆跑了过来,远远冲他们招手笑喊:“嫂子!你们来了!” “阿锦。” 叶澜只好先回应陆锦,等她近前,裴折玉也慢慢走了过来,有些无奈地看了谈轻一眼。 看他那眼神,大有对谈轻见了叶澜就扔下他这个正经夫君不管的谴责,叫谈轻心虚低头。 陆锦高兴归高兴,也没直接扑嫂子怀里的,叶澜见她走得急,连忙伸手扶住她,“慢些。” 陆锦哎了一声,激动地拉住他,“嫂子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啊?我还以为能在凉州多住一段时间呢!嫂子这一路上赶路累不累……” 今日日头大,她正想拉着叶澜进将军府歇会儿,身后就传来一声熟悉的轻唤——“阿锦。” 除了叶澜,裴折玉和谈轻、陆锦几人都呆了呆,循声看去,就见马车上走出来一个人。 正是穿着一身锦衣的陆昭。 谈轻有些惊愕。 陆昭走到叶澜身边,先朝他跟裴折玉笑着点头,才看向陆锦,“看来这段时间你在凉州一切都好,都胖了,辛苦隐王和隐王妃了。” 陆锦也是一脸吃惊,笑容里多了几分咬牙切齿,“大哥,不能随便说姑娘家胖的,我没胖!” 陆昭敷衍一笑,便揽住叶澜,朝裴折玉颔首道:“两年未见,隐王殿下和王妃近来可好?” 叶澜神色微变,垂眸不语。 谈轻看他脸上笑容都没了,不着痕迹皱了下眉头,裴折玉已然走到他身旁牵起他的手。 “本王还是老样子,没想到这次陆世子也会来凉州。” 陆昭拱手一礼,脸上带笑,看向后面的马车,“今日不只是我来了,还有人也想见见隐王。” 裴折玉抬眼看去,就见后面的马车门帘被人掀开,露出一张稍显苍白却雍容矜贵的脸。 是安王裴玉衡。 他远远与裴折玉视线相撞,笑得意味深长,“早就想来这凉州转转,今日不请自来,冒昧叨扰隐王和隐王妃,还望诸位有怪莫怪。” 裴折玉从容道:“来者是客,安王客气了。府中备了茶水,安王路途辛苦,先进府吧。” 安王自是笑着应好,让随从扶着下马车,便随裴折玉一同进了将军府。谈轻随他们一道,他藏不住心事,频频看向安王和陆昭,就见到陆昭拉着叶澜落后安王身后一步。 不说安王跟陆昭这对表兄弟是怎么凑到一块来的,进门这一路安王跟陆昭虽然没怎么说话,可看这两人的相处似乎关系很亲近。 带着满腹疑惑,谈轻跟着几人进了前厅,早知道叶澜来了,府中已经备了茶水点心,也早就备好了客房,但没想到来的还有陆昭和安王。几人就坐后,陆昭就吩咐陆锦带叶澜先去休息,理由是他赶路累了。 谈轻不放心地和裴折玉对了一眼,见裴折玉暗暗点了头,也找借口跟着两人溜了出去。 陆锦跟叶澜相处的还挺好的,虽然原本并不亲厚,但叶澜与陆昭成亲两年,时有信件往来,她与叶澜这嫂子的关系也随信件交流慢慢亲近,不过到底男女有别,不能太亲近,她也清楚叶澜跟谈轻的关系,见谈轻一来,她就笑着将叶澜推给了谈轻。 “不知道你们来这么快,我还没来得及收拾行李呢,嫂子,就让王妃带你去房间好不好?” 她说着冲谈轻眨了眨眼,“你们师生也好好叙旧?” 谈轻给了她一个感激的眼神,“没问题,郡主放心!” 陆锦回了他一个笑容,又朝叶澜摆了摆手就先走了。 她一走,叶澜俨然松了口气,谈轻看在眼里,越发困惑,递给向圆一个眼神,向圆便拉着叶澜那小厮退后几步。谈轻这才拉着叶澜往早就收拾好的客房走去,一边说道:“我以为只有老师一个人来,所以让人安排了离我很近的院子,我带老师去吧?” 叶澜点头,“王妃费心了。” “老师跟我还是那么客气。” 谈轻看了眼身后那小厮,拉着叶澜进了院子去堂屋,又吩咐向圆,“你先带人去给世子夫人去房间里收拾着吧,我跟世子说说话。” 向圆应是,那小厮见叶澜点了头,才低头跟着退下。 谈轻拉着叶澜坐下,先给他倒了杯茶水,“老师从宁川赶过来累不累?这次来打算待几天?” 叶澜接过茶杯,缓缓摇头,“看安王和世子如何打算,想来应当也不会在凉州待太久。” 谈轻颇为遗憾,看门外没人了,才又问叶澜:“安王怎么会跟你们在一起?老师这次来凉州,安王妃和他家那小胖子没一块来吗?” 叶澜笑道:“赶路辛苦,大哥和濯儿才刚到宁川安顿下来,安王不想让他们太过劳累。” 谈轻点点头,看着他问:“老师是不是不太高兴?” 叶澜被问得一愣,“没有。” “骗人。”谈轻盯着他的脸说:“刚刚见面时还好好的,陆昭一出现老师就不笑了。老师,是不是在宁川的时候,陆昭欺负你了?” 叶澜没料到谈轻如此敏感,很快摇头,“没有的。” 谈轻便问:“那你们是吵架了?” 叶澜迟疑须臾,笑容有些无奈,“有这么明显吗?” 谈轻眉头紧锁,“看来我猜中了,老师你说,陆昭怎么欺负你了,我这就找他算账去?” “不必。” 叶澜放下茶盏,似乎做了什么决定,双眸定定地看向谈轻,“我有个问题,想问王妃。” 他看去未免太认真,谈轻不由自主跟着紧张起来。 “怎么了?老师你是不是在宁川过得不开心?”谈轻立马说道:“那你留在凉州吧?陆昭不行就踢开他,咱们换下一个,老师待在凉州城,我种菜养你,绝不让你受委屈!” 叶澜怔了下,没忍住弯唇笑起来,摇头说:“王妃听我说,我只是想问,王妃和隐王殿下可有打算回京,王妃……可想做君后?” 这明摆着是在问裴折玉想不想争皇位,谈轻眨了眨眼说道:“我们现在这个处境老师是知道的,我们不想争也要争。不只是为了我们自己,还要为我们背后的西北军着想。” 叶澜问:“那若是,有人要与隐王争夺皇位呢?” 谈轻很快就猜到了一个人,“老师说的是安王吗?” 叶澜摇头,“是陆昭。” 诚然,这个答案是让谈轻迷茫且震惊的,“谁?” 叶澜轻叹口气,靠上椅背轻抚小腹,“如今安王和陆昭已经找上隐王,我想该说的他们应该已经说了,我不想隐瞒王妃,陆昭也不曾让我隐瞒你,今日有些话我便直说了。” 谈轻莫名有点紧张,“老师,你到底想说什么?” 叶澜道:“陆昭告诉我,当年先帝猝死,皇帝匆忙上位,先皇后是被逼死的,她临终前服药催生,产下一子,用一名死婴换了二皇子,命人送出宫去,带到建安长公主府。” 谈轻愣住,“什么……” 他与叶澜视线相撞,叶澜郑重点头,“陆昭并不是陆家子,他也不是建安长公主的儿子,他是安王的至亲弟弟,是先帝的遗腹子。他这次来凉州,是想与隐王联手,打回京城,但这皇位……他势在必得。” 第492章 谈轻良久不语。 这消息给他带来的震撼不小,别说他,估计裴璋都想不到,他的皇嫂会在临终前给他来这一出狸猫换太子,但换来的,是二皇子的生机,也是二十多年后先帝一脉的复仇。 “所以,安王早就知道陆昭是他的亲弟弟了?”谈轻问道:“安王一直没有争,是在等他的弟弟长大,安王这次拖家带口逃出京城去了宁川,不是因为安王妃是老师的堂兄,而是因为,那里有他的亲弟弟?” 谈轻说着又觉得有些好笑,“建安长公主贪慕权势,却甘愿冒着被抄家砍头的风险,抚养了先帝的遗腹子二十多年,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所以这一次,陆昭已然决定要报仇,夺回先帝一脉的皇位了吗?” 叶澜不敢看谈轻的眼睛,咬了咬唇,垂眸道:“我拦不住他们,我也不想与王妃为敌。” 谈轻回过神来,听叶澜这话,他笑了起来,拉住叶澜的手,“安王他们兄弟要复仇,老师拦他们做什么?看来他们已经谈好了,安王无意王位,但陆昭野心不小……不过,老师难道就是为这个跟陆昭吵架吗?” 叶澜抬眼看向他,神色为难,“王妃帮了我很多,若是你们想争,我会帮你们拖住陆昭。” 谈轻有些好奇,“怎么拖?” 叶澜反过来拉住他的手,按在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上,“王妃,我已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谈轻这次沉默的时间比上次要长很多,他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叶澜。叶澜苦笑道:“我本不想要,发现时已经迟了。像我们这些服了孕子丹的人,有孕是不能落胎的,陆昭也将这孩子看得很紧。” 谈轻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小心地摸着叶澜肚子,“真的,老师肚子里真的有小师弟了?” 叶澜嗯了一声,“有了。” 谈轻在脑子里复习了好几次孕子丹的功效,借此说服自己,心中高兴之余又很担心,“都说服下孕子丹的男子在生产时极凶险,很多人熬不过去就这么走了,老师,你……” 他抬眼看向叶澜,才发觉叶澜眉眼间的疲惫,谈轻慢慢冷静下来,说道:“老师不开心?” 叶澜似乎犹豫了下,而后自嘲道:“我嫁给陆昭,去宁川,本是不想再拖累任何人,也想尽自己全力,将来有朝一日能够保护大哥和王妃,没想到……安王来时,我才知道,陆昭一直在隐瞒我他的身世,我大抵也只是被他利用的棋子,帮他避过朝中的赐婚,也或许只是先帝一脉对我们这些被皇帝铲除的忠臣之后的补偿……” 他说着用力抓住谈轻的手,眼神极认真,“王妃,若是你想做君后,我会尽我全力帮你。” 谈轻心情有些复杂,感动是有,也有心疼,“老师当时还跟我说,你是自愿嫁给陆昭的?” 叶澜道:“他给我我想要的,我便嫁给他,不过是兼顾了他夫人与幕僚的身份,一样的。” “不一样的。” 谈轻摇头,起身走到叶澜面前,俯身轻轻抱住他,“我不要老师为我做什么,我只是想要老师开心,老师想奔自己的前程,我当时才没有阻拦你,我没想到最后会这样……” 因为陆昭长得像末世的师娘,他对陆昭还挺放心…… 谈轻心酸道:“老师不要光顾着别人,也想想自己。陆昭要是对你不好,以后我就帮你打他,至于其他事……安王和陆昭既然敢带你到凉州,自然会好好跟裴折玉谈。我们不说这些,我也无法阻拦任何人,王妃也好,君后也罢,我都无所谓的。” 或许是有安王作保,又或许是知道叶澜和谈轻的关系,陆昭才如此大胆带他到了凉州。 谈轻此刻也心大了一回,“无论如何,起码我们现在还没有争起来,老师不要想太多,有了宝宝就好好养身体,听说服了孕子丹的男子生育时很艰难,我可不想老师出事。” 叶澜攥紧五指,到底缓缓环上谈轻清瘦的脊背,垂眸靠在他肩上,“若王妃后悔,我随时都会帮你,我也想……为王妃做一些事。” 谈轻笑了笑,只拍着他后背说:“不说这个了,老师累了就先歇会儿,对了,老师有孕了可有什么戒口?老师爱吃酸的还是辣的?” 他一下把话题拉远了,叶澜也确实有些疲乏,打起精神与他聊了几句,就回房歇下了。 谈轻给他掖好被角,看着他与末世的叶博士一模一样的容颜,暗叹一声,悄悄退出房间。 叶澜之所以为难,无非是因为不想与他为敌,或许也有些迷茫自己是否成了陆昭的棋子。 这难题该怎么解,谈轻也想不通,他回房时裴折玉还没回来,他就在房中翻看谈明近来送过来的文书,看累了就支着额角眯会儿眼,这一眯眼,再醒来时已经到了黄昏。 一只手拿走了他手边的文书,谈轻当场就醒了,一抬眼,就看见了裴折玉。裴折玉笑意温柔,伸手扶住他脸颊,顺手捏了捏。 “醒了?听向圆说,王妃送叶先生去了厢房之后就回来了,今日怎么有兴致看起文书了?” 谈轻蹭了蹭他的手掌,揉着眼睛,绵软还有几分沙哑,“等你回来,太无聊就随便看看。” 裴折玉揉了揉谈轻发顶,柔声道:“轻轻还睡吗?” 谈轻摇头,“睡够了。” 裴折玉笑问:“那轻轻可要出去走走?已经快日落了,轻轻想不想随我去城楼上转转?” 谈轻在他脸上根本看不出来半点忧愁凝重,心里猜到什么,笑着点头,又朝他伸出双手。 “背我。” 谈轻就喜欢让裴折玉背他,感觉比抱着他更舒服,裴折玉笑着应好,这就背起人出门。 正值落日时分,集市也到了散集的时候,裴折玉背着谈轻在归家的人潮中逆行,走向城楼。 他这张惹眼的脸,整个凉州城无人不认得,到了城楼前也无人阻拦,顺利地背着谈轻上城楼。谈轻让他放自己下来,坐在城楼上的草垛上,抬手挡在眼前,看向天边落日。 无论看过多少次,大漠上的日出日落总是叫谈轻着迷,他伸手抓向落日,“好壮观啊。” 他的手没有抓空,因为裴折玉先握住了他的手。裴折玉在他身边坐下,将人揽进怀里。 “轻轻有心事?” 谈轻靠在他怀里,懒懒地看着天边彩霞,“该是我问你吧,你就没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裴折玉笑了笑,叹道:“轻轻一眼就看穿我的心思,看来我以后想在你面前藏什么都难了。也好,陆昭的事,叶先生都说了吧?” 谈轻点头,“老师跟我说,陆昭是先帝的遗腹子。” 裴折玉一双丹凤眼看着他,“轻轻想不想做君后?” “这话今天不止一个人问过我了。”谈轻思索了下,抓住裴折玉修长的手把玩,如实说道:“其实老师这么问我的时候,我想的不是要不要做君后,而是我能不能做好君后?” 裴折玉张开手掌包住他的手,“那轻轻想好了吗?” 谈轻道:“我估计我做不好。君后,也就是皇后,是大晋的颜面体统,是大晋百姓的表率,我不会做文章,不懂朝堂上很多事,我只会种菜养猪,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富余的时候会帮一帮我看得到的遇上苦难的百姓,但这肯定是远远不够的。” 他拉着裴折玉的手指,一个一个细数,“我不会治水,不会用兵,管账一般般,写不来好的文书,要我破案我也不会,当然,你可以说皇后可以什么都不会,只管待在后宫里享受就好了,但是我不行。我很任性的,我怕我给你丢人,我还怕,我什么都管不好,这天下不需要一个无能的君后,如果是老师,他会比我做得好。” 最关键的是,谈轻看向裴折玉,“你也知道的,我不喜欢皇宫,我不想一辈子待在宫里。虽然我现在说这些还太早,我或许可以慢慢学,可我最早肯定做的不好,肯定会有很多地方要让你为难,那你呢?” 谈轻问:“你想做皇帝吗?” 裴折玉耐心地听着,五指扣紧谈轻的手指,他的嗓音依旧温柔,却也极果决,“我不想。” 谈轻顿了顿,笑了起来。 “理由呢?” 裴折玉道:“我想杀裴璋,是为了报仇,后来遇到了你,慢慢改变了我的想法,也改变了我的初衷,我在争,不是因为我想争,而是被裹挟着不得不争,我也还记得,我想打回京城,是肩负着责任,我与谈夫人有过承诺,我要让谈家军的真正的死因公之于众,要让裴璋下罪己诏。但其实我私心很重,还记得有一年新年,我问过你,我适不适合做皇帝吗?” 谈轻回想起来,笑道:“记得啊,当时你也跟我一样不自信,还问我,这天下到底需要一位什么样的明君,才能护佑大晋安宁?” 裴折玉亲了他一下,跟奖励似的,又笑着问:“那轻轻还记得我当时是如何回答你的吗?” 谈轻眨了眨眼,没说话。 第493章 裴折玉垂首亲他唇角,虔诚道:“我希望你开心。” 谈轻怔愣道:“可这是皇位,是大晋至高无上的权柄……裴折玉,我们经历过无权无势任人鱼肉的时候,一旦退出争夺皇位的赌局,我们就会回到从前,我怕我们赌不起。” 裴折玉笑道:“安王这次带陆昭来,为他作保,想与我联手打回京城,并且承诺我,他日陆昭称帝,我便是与他并肩的亲王。” 谈轻仰头看他,“你信了?” 裴折玉低头在他唇上留下一串轻柔的啄吻,“我还在考虑,不过,陆昭确实险些说服了我。他说,他会继承先帝的遗志,先除北狄隐患,再开盛世。而他需要我为他稳住朝纲,他也不怕我会像当年裴璋背叛先帝那样背叛他,还有安王,会从旁协助我。” “至于安王……”裴折玉道:“裴璋这些年将他当做眼中钉肉中刺,即使他身中之毒已解,到底伤了底子,他依旧病弱,以他一人之力难以坐镇朝堂。但他们的愿景让我动摇,或许与他们联手,大晋真的能重现盛世,届时百姓安居乐业,天下太平。” 谈轻点头,“然后呢?” 裴折玉知道他是支持自己的,又亲了他眉心,笑道:“当年我问过轻轻,这大晋需要什么样的皇帝,轻轻说,只要让百姓吃饱穿暖,就是好皇帝。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其实最早的时候,我只想杀了裴璋,一了百了,为娘报仇,也算是了结了我在宫中多年来受过的侮辱怨恨。后来遇见轻轻,你哄我对付裴璋,我们还可以将他从皇位上踢下来,我信了,我也在为此尽力。” 裴折玉叹道:“到后来二哥被贬斥,太子被废,我真正走到了争夺储君之位的权势中心,接触到更多朝中事务,我才知道民生疾苦。我便开始迷茫,我的初心并不能支撑我成为一位轻轻想要看到的明君。” 谈轻一开始确实是哄骗他的,但后来也在为之努力,听他这么说起,谈轻便有些赧然。 “我看到的你,已经很努力,也越来越强大了。” 裴折玉摇头,“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当裴璋要给我选侧妃时,我才清醒过来,我不能太过贪婪,要了轻轻,又要天下。所以当时我选了轻轻,其实那时候,我已经试探过安王,若他为帝,我愿为辅臣。” 谈轻目光惊愕,“你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 裴折玉笑叹道:“我也只是想想,安王并没有给我答复,我想,是因为安王明白他的身体撑不住。后来到了凉州,我才知道我该学的还有太多,在领兵打仗这方面,我只是刚入门。没有外公,没有钟惠,没有西北军,我在凉州这一年什么都不是。” “如今北狄称帝,处理外内务,定会挥军南下。”裴折玉道:“届时,我守得住凉州吗?” 谈轻哑然。 裴折玉也很快给出了答案,“很难。如今大晋各自为营,就是一盘散沙,等北狄缓过神来,要攻下大晋不难。陆昭十几年在军中跌摸滚爬,年纪轻轻,就已经把控了宁川驻军,他手中的兵比我们想的还要多,而安王手里也还有先帝当年留下的人脉,我们三人联手,才能顺利回到京城,将太子和裴璋赶下来,肃清朝纲。到那时,我们也才有余力应付北狄。” 谈轻问:“你已经决定好了?” 裴折玉看向他,眼里泄漏出几分不安,“若是我不能让轻轻做君后了,轻轻会不会生气?” 谈轻皱起眉头瞪向他,“你怎么会有这种问题?光你不想做皇帝是为了让我开心,为了看到大晋重现盛世,为了大局着想,我就舍不得放弃那个还没到手的君后的位子吗?” 裴折玉明白他的意思,笑着亲他脸颊,“没有,我是在想,先前听轻轻说过,在谈淇的前世里,谈轻做了太子妃,还是太子的君后。我却不能让轻轻做君后,难免会遗憾。” “不说谈淇的那个前世是不是这个世界,就算谈轻当了君后,也是原主,不是我这个谈轻。”谈轻没好气道:“我跟你说过的,我不喜欢皇宫,我也不想做什么君后。我还是想要自由自在的生活,我想养猪就养猪,想种菜就种菜,不生孩子也没人管!” “还有你!” 谈轻睨他一眼,又抱住他的手,“你说过,你自小的愿望就是做一个画师,将大晋的山水人情全都画下来,我也一直记得的。我希望你开心,如果你的愿望还是没变,那我会一直支持你,你要是变了,想做一个好皇帝,我也会支持你,我们共同进退,同生共死。就算咱们做不好,以后史书上骂你是昏君,我也陪你做妖后。” 裴折玉被他逗笑了,将他抱进怀里,“我不想要轻轻做妖后,挨骂的只有我一个就够了。” “花言巧语。” 谈轻嘀咕了一句,又不免好笑,“你跟老师都是怎么了,都问我要不要做君后,我要是真的想做的话,你们不会真的推我上位吧?” “叶先生如何我不清楚,即便轻轻想做的是皇帝……”裴折玉道:“我也会尽力让你如愿。” “你别害我啊!” 谈轻哆嗦了下,双手交叉,“我连个隐王妃我都做不好,我还做皇帝?我白日做梦呢?等以后北狄打过来,我直接跳城楼投降吗?” 裴折玉笑出声来,蹭了蹭谈轻耳廓,再偷亲一口。 谈轻感觉他有点腻歪了,拉住他衣袖提醒他,“这还是在外面呢!都成亲多久了还腻歪?” 裴折玉道:“不管成亲多久,我就是很喜欢轻轻。” 谈轻都懒得笑他了,只说:“你不用管我,无论怎样我都支持你。虽然你老是吃醋,觉得我对其他人比对你好,但裴折玉,我是在意很多人,能让我甘愿生死相随的人只有你一个,你才是最重要的。我在这世上的根就是你,裴折玉,我不能没有你。” 裴折玉抱紧他,“我知道。” 谈轻与他相视一眼,自己先脸红了,轻咳一声别开脸,“你别只跟我说这些,这一路以来支持你的人太多了,你想不通,就去跟外公、跟谈夫人和谈将军商量。我们一路走来多得他们帮忙,到最后要怎么样,都要跟他们商量一下,不能让他们失望。” “我知道的。” 裴折玉环住他腰身,下巴抵在他肩上,丹凤眼映着天边残阳的灿金光芒,悠闲而惬意。 “我跟外公聊过,也在等他的答复,我想,外公应当也会大局为重,而打回京城,将裴璋的罪行公布天下,也是我们和安王、陆昭兄弟共同的愿望,他们比我年长,比我看得更广,我也会跟他们慢慢商量。” 谈轻点了点头,“那就好。” 裴折玉偏头看向他,说道:“照轻轻的说法,叶先生是站在我们这边的。看来我果然没有看错叶先生,我已想好,在许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与安王比肩的辅政贤王之位外,陆昭愿意许我三个条件,厚待西北军、将瑞王母子交给我们,还有一个……” 谈轻不自觉抓紧他的手背,“还有一个是什么?” “尊叶先生为大晋君后。” 裴折玉道:“他若愿意,我愿与他联手称臣。但我辅佐的并非是陆昭,而是,当朝君后,以及君后腹中还未出生的未来大晋太子。” 谈轻怔住,“为什么?” 裴折玉笑道:“我不能什么都让给陆昭,君后必须是我们的人,亦或者是,他必须是对轻轻好的人,叶先生与轻轻情谊深厚,他愿意倒戈帮我们,将来想来也会护好轻轻。” “我虽不能为帝,轻轻却必须要是大晋天下最尊贵的人,不管是谁,也不能伤你、辱你。” 裴折玉道:“唯有叶先生能做到,他做君后一日,你便是他护着的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谈轻忙摇头,“这么好的条件,别浪费在我身上……” “不浪费。” 裴折玉哄道:“说不定到时我还得背靠轻轻,才能在朝中站稳脚跟。轻轻和叶先生不仅是我的后盾,也是外公、谈夫人谈将军、福生、钟叔,甚至是整个西北军的后盾。” 他思索了下,换了个说法,“轻轻且当这是裙带关系吧,不管陆昭以后会不会有其他妃嫔,只要我们拿到他封后立太子的亲笔书,同样我们也是叶先生的后盾,互惠互利。” 谈轻被说服了,他们背后还有太多人,他是赞同裴折玉的做法的,“我总觉得有些委屈了叶老师……老师现在还有了宝宝,陆昭为帝,以后会对他好吗?我不想利用叶老师。” “我会与他谈。” 裴折玉捧着他的脸颊吻他,“别担心,我只是与你说说,还没跟陆昭谈妥。何况叶先生腹中已经有了陆昭的孩子,想来陆昭也不会轻易放他离开的。轻轻什么都不用想,将来依旧做我的隐王妃,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自由自在,天塌了有我们顶着。” 谈轻叹道:“你们好好商量就是,我跟老师一样,拦不住任何人,但怎么样的结果我都能接受。”他说着又笑了起来,“以后还是隐王妃……也不错,不过我记得,你那隐王的封号,裴璋当时是没安好心的吧?” 第494章 裴折玉不以为意,“隐王的隐,也可以是隐世的隐。这几年来,许多事我都已经想通,只要轻轻还在我身边,其他事都是小事。” 谈轻抿唇笑了笑,心中有些疲乏,又有几分解脱的松快,他伸手环住裴折玉后背,靠在他怀中看着一半没入了大漠的落日,轻声叹息,“都听你们的,一切也该有个结局了。” 落日残阳慢慢消失在大漠边缘,红霞散去,候鸟飞越天际,不知要从凉州城飞到何处去。 天地广阔,长风万里。 两日之后,朝中正式向凉州隐王宣战——隐王谋逆,派宁川驻军陆昭带兵前往凉州平叛。 第221章 朝中命陆昭平叛七日后,未等到宁川回信,先收到陆昭与隐王带兵攻下逆贼瑞王所率王氏叛军的消息。当夜,城门攻破,瑞王与其舅父王将军被生擒,率兵直闯瑞王府中。 朝中状况如何,谈轻尚不知晓,他换上裴折玉千叮咛万嘱咐披上的软甲,也随裴折玉和钟思衡、谈显入了瑞王府中。这本是这座大漠中古城富豪的府邸,远不如京中瑞王府奢华,城破之后,城中叛军都已投诚,瑞王府中的下人也早就不知逃窜到何处。 府中一片死寂,却又灯火通明,众人找到前厅时才找到一个人,是昔日的皇贵妃,王氏。 自从瑞王逼宫叛逃后,瑞王母子三人,包括其舅父王将军都已被裴璋废黜,眼下见到王贵妃,裴折玉摆手示意身后士兵去府中搜查,便带着谈轻和钟思衡、谈显走了进去。 “王贵妃。” 王贵妃昔日在后宫中荣宠二十年,向来雍容华贵,今日依旧盛装打扮,她正端坐在花厅中,面前桌上仅有一壶酒,一个酒杯,杯中斟满酒水,在烛光之下透出几分红褐色。 “我早已被陛下罢黜,如今只是乱臣贼子。”王贵妃面上不见丝毫惧意,自嘲道:“隐王这一声贵妃,倒叫我回忆起还在宫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风光无限的时候,不曾想有朝一日,我们母子会败在隐王手中。” 裴折玉只道:“世事无常。王贵妃,瑞王妃、吴王妃,还有你的两个孙儿不在府上吗?” 王贵妃笑容苦涩,“同为裴家血脉,隐王不能放过那两个可怜的孩子吗?瑞王妃与吴王妃也不过是两个柔弱女子,掀不起风浪。” 听她这么说,钟思衡已是了然,“看来她们已经逃走了,殿下,还是速速派人去追吧。” 裴折玉颔首,“去吧。” 钟思衡这便朝身后的福生抬手示意,福生当即领会,带了一队士兵,即刻离开瑞王府。 王贵妃看在眼里,五指攥紧织金衣袖,而后又缓缓松开,看向裴折玉,“隐王,得饶人处且饶人,即便有陆昭相助,也难保你将来不会有落难的那一日,何苦斩尽杀绝?” 谈轻本是不想说话的,她要这么说谈轻就有意见了,“只许你给我下药害我,你们背叛大晋,你儿媳孙儿就是无辜的?还有你那小儿子裴泽,想跟北狄合作,最后死在北狄人手里,你们可一点都不无辜。” 王贵妃苦笑道:“隐王妃早就猜到你服下的孕子丹是我派人送去的?不错,但此事是我一人所为,我会为我的过错赎罪,谋逆是我们母子所为,瑞王妃和吴王妃只是被牵连的妇道人家,那两个孩子还小,他们什么都不懂,你们不能高抬贵手吗?” 裴折玉道:“瑞王妃和吴王妃或可免于一死,但那两个孩子一定要带回来。王贵妃,你应当比我们都清楚,那两个孩子或许不会死,但他们不能逃出去,至于瑞王和王将军,他们通叛敌国,难逃一死。” 王贵妃脸色白了几分,末了却笑了起来,“也罢,成王败寇,既然落到了你们手里,我也认了。但隐王,你与我的两个儿子斗了许久,我这个过来人,也想给你一个忠告。如今你也成了朝中的逆贼,你不会想回京救皇帝吧?他可未必会让你做皇帝。” “我跟了你那父皇将近三十年,深知他的为人,他可以给任何人荣宠,只要他开心,却绝不允许任何人惦记他座下的皇位,尤其是忤逆过他的人。”王贵妃道:“他就是将他的皇位丢给宗室子弟,都不会给你。” 王贵妃看着裴折玉,眼底笑意颇有些讽刺,“还记得你还小时,因为忤逆他被扔进后宫做奴才吧?其实你我皆是他手中棋子,我曾以为,只要给我机会,我一定可以挣脱棋局,让我儿继位,不曾想,我还是棋差一招,后来逃出大晋,与漠北大王子勾结,都不过是想要一条活路罢了。” 裴折玉不为所动,“王贵妃这条活路,却要割让我大晋疆土,要带漠北人打回大晋皇城。” 王贵妃道:“都只是想活下去罢了,有舍才有得,隐王,你我处境不同,为了活命,在我们母子看来,疆土可以给,大不了日后再打回来。当时若不与漠北合作,留给我们母子三人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贵妃说的好听,也是为虎作伥。”裴折玉道:“即便裴璋确实不是个好皇帝,我大晋疆土也不是瑞王与王贵妃说让就能让的。” 王贵妃没了笑容,“如今我们母子败给隐王,说什么都无用了。隐王打算如何处置我们母子?押回皇宫,让你的父皇处置我们吗?” 裴折玉道:“明日午时,我将当众斩杀瑞王与王将军以及城中一干逆贼。至于瑞王妃与吴王妃还有两位皇孙,我会带回京中再做处置。至于王贵妃你,便交给谈将军夫妻。” 王贵妃描绘了精致妆容的脸上露出几分怅然不甘,到底也只是点了头,而后微微蹙眉。 “谈将军?” 裴折玉和谈轻默然让出道来,钟思衡便推着谈显的轮椅上前,摘下脸上的面具。谈显笑着说:“末将躺了十几年,王贵妃竟就认不出我来了?也是,王贵妃久居深宫,我谈显一个死了十几年的旧臣,不足以让王贵妃记得,但王贵妃,你要对付太子,却算计我儿谈轻,就没意思了吧?” 他脸上依旧是和气的笑容,却比往日多了几分威严,向来温柔的钟思衡面色也有些冷。 “王贵妃,今日我们夫妻来,是为我儿报仇的。” 王贵妃描绘精致的妆容上总算泄露出几分惊诧,俯身向前,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们二人,“谈显?钟思衡?你们……你们居然还活着?” 谈显问:“侥幸捡回一条命罢了,王贵妃很惊讶?” 王贵妃顿了下,眼底的挫败不甘被笑意取代,她低声笑起来,面上满是快意,“好啊,谈将军没死,钟思衡也没死,看来这回,裴璋定是死定了。好,你们今日便是来索我的命为隐王妃报仇,我也认了。” “黄泉路上终归是还有裴璋垫底……”王贵妃笑道:“我们母子三人和大哥也不会太寂寞!” 她笑容中竟有几分恨意,但钟思衡未作他想,只跟裴折玉说:“王贵妃交给我们,殿下放心去追瑞王妃、吴王妃和两个小皇孙吧。” 裴折玉颔首,牵起谈轻的手,谈轻还是有些不放心,看了眼王贵妃面前的酒杯,提醒钟思衡和谈显,“她酒里有毒,你们小心。” 王贵妃笑声微顿,抬眼看来,“我知隐王向来说到做到,两个孙儿和两个王妃大抵都能活,心中已无遗憾,但在我死前,我还有事未了,还请隐王帮我给裴璋带一句话。” 裴折玉道:“什么话?” “多情月照花间露,解语花摇月下风……”王贵妃笑容讽刺,“这是裴璋当年初见我时念过的诗,他利用我们王家兄妹,为他夺兵权、与皇后相争,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他的解语花也会联合他的儿子臣子忤逆他?我王信眉早知帝王无情,他利用我们兄妹,我们兄妹何尝不是在利用他?” 她笑叹道:“我们母子三人走到今日皆为他所迫,败也是败在隐王手中。我今日死后,会在黄泉路上等着,等着他滚下皇位,遗臭万年,为我王氏兄妹与两个儿子陪葬!” 裴折玉静静看着她,嗯了一声,便牵着谈轻走了。 走的时候,谈轻还能听见王贵妃满是快意的声音,他回头看了一眼,便见到她眼中恨意。 若是没有在意过,如今又怎么会有这么深的恨? 诚然,王贵妃母子三人和她大哥王将军一路以来行事确实够果决,也够狠,要是时运在他们身上,他们早已登上帝位为所欲为。 但他们也确实缺了几分仁心,未必能守得住皇位。 裴折玉拉着谈轻回到城楼上,等了一阵,福生便带人将瑞王妃、吴王妃和两个小皇孙追回来关押起来。钟思衡和谈显也回来了,王贵妃已服毒自尽,算是为原主赎罪了。 钟思衡和谈显都是讲道理的人,谁害了原主就找谁。 王贵妃和四皇子裴泽当年算计原主,他们就只要他们两人的命。而王贵妃本就不想被押回京城,才备了毒酒,也算是求仁得仁。 次日午时,逆贼瑞王裴浚和其舅父王将军被推出城楼斩首,其余叛军该杀的都杀看了,这座阴山之下的古城也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第495章 回到军营后,裴折玉被安王和老国公叫了过去,商议要事,谈轻便去了叶澜的帐篷找人。 多日前他们都谈妥了,安王和陆昭应允了裴折玉的三个条件,在老国公和谈显、钟思衡这些先帝旧臣的见证下,陆昭也写了册封君后和太子的诏书,三人已然决意联手,先回京城、除北狄隐患,再开盛世。 听起来很美好的愿景,老国公和钟思衡、谈显几人都支持裴折玉的选择,自然也是因为如今这样再僵持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而借陆昭、安王兄弟的名义打回京城,裴璋这皇帝自然是不能做了,他的罪行也会被揭露。他们师出有名,挟持他的朝堂众人自然无法再以叛军之名斥责他们,而裴折玉打回京城,也不怕会再被斥骂不孝。 这些事都是他们谈的,谈轻不插手,只管招待难得来凉州找他的叶老师。今日刚回到军营,他记着叶老师近来孕期不适,特意给他带了酸果脯回来。叶澜最近就爱吃酸的,尤其是那种酸得掉牙的东西。 到叶澜这边是,正好陆昭也在,但他也是要赶着过去议事的,见谈轻来了,他立马就让人请进来,谈轻进来时他还哄着叶澜说话。 “你想多了,不是……” 谈轻脚步一顿,站在门前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他怎么感觉陆昭这态度好像怪怪的。 一点都不像攻打叛军时那副雷厉风行的冷厉将军…… 还好陆昭也很快发现他来了,却是半点也不尴尬,扶着叶澜坐下便起身,“隐王妃来了,劳烦你陪陪阿澜,隐王和大哥该久等了。” 谈轻一口应下,“没问题!” 这师娘虽然让老师不太开心,但好像也不是个坏人。 陆昭匆匆走了,谈轻才进了帐篷里,叶澜有些不舒服,白着脸起身时脚步还有些虚浮。 “王妃。” 谈轻扶着他坐回去,说道:“老师别忙了,刚才又吐了吗?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他说着在怀里拿出一个小油纸包,打开给叶澜看,酸甜的气味让叶澜稍微打起了精神。 “糖渍梅子?” 谈轻笑着点头,“老师尝尝?” 叶澜抿唇笑了笑,看着仍有些虚弱,倒也毫不犹豫拿起一枚梅子放进嘴里,“多谢王妃。” 谈轻佯怒道:“老师跟我还客气什么?这些都是给你带的,喜欢就吃,我回头再给你买!” 叶澜最近害喜严重,刚刚才吐过,口中含着酸梅,确实缓和了一些,他总是有些不适应他人的好意,即便是谈轻。他接过油纸包便问:“听说,王贵妃已经服毒自尽了?” 谈轻点头,“是啊。” 叶澜又问:“这一路可顺利?” 谈轻回道:“挺好的,陆昭派兵帮我们,挺顺利的。” 提到陆昭,叶澜眼里笑意显然淡了几分,“顺利就好,要是有什么事,我若帮得上的,王妃尽管跟我开口,我会尽全力帮你们的。” 谈轻摆手,“不说这个,有事他们自己会解决的,老师这几天还好吗?肚子好像又大了。” 他看叶澜孕期这么难受,一边庆幸自己不用生孩子,一边又忍不住好奇叶澜腹中的宝宝。 “他会动了吗?” 叶澜失笑,“才三个月,还早。” 谈轻有些失望,三个月的胎儿也就是个胚胎,他有些期待小师弟降生,又很担忧叶澜,“也不早了,最多还有七个月小师弟就要出生了,在生产之前老师要养好身体才是。” 他可是打听过,这服了孕子丹的男人生孩子要把肚皮剖开取出胎儿,钟思衡腹部就有一道很长的疤痕,生产后养了很久才能下床。 陪叶澜说了一会儿话,叶澜孕吐的症状有所缓解,便睡下了,谈轻才带向圆悄悄离开。 刚走出帐篷就碰上迎面走来的陆锦,陆锦在军帐中着实无聊,宋道长不在,她闲得慌,时不时来陪叶澜,见到谈轻回来她也挺高兴的,提着裙摆跑来,“七表嫂回来了!” 谈轻笑着跟她打了个招呼,陆锦知道叶澜已经睡下了,也就没有再进去打扰他,跟谈轻一块走了,边走边问起他们攻打叛军的事。 这事已经快传遍军营,谈轻三言两语跟陆锦说了。 陆锦颇有几分唏嘘,“王贵妃就这么死了?想当年,她可是后宫中那么不可一世的皇贵妃,不过也是,他们败了,总有这一天的。” 谈轻跟王贵妃接触不多,只知道她算计过原主,对她的死没什么想说的,钟思衡和谈显满意就够了,他比较担心的还是叶澜。 “听说郡主近来都在军营照看叶老师,辛苦郡主了。” 陆锦心大,什么事一会儿就过去了,这便笑着摆手,“七表嫂的老师也是我嫂子,自家人不说两家话,不过嫂子跟我到底男女有别,很多事不便跟我多说,我看他好像有什么心事,大哥也说让我多看着点。” 谈轻不动声色道:“那你大哥对老师还挺好的。” 陆锦却是幸灾乐祸,“可是嫂子不太待见大哥,近来还跟大哥吵架了,就因为大哥隐瞒身世的事。说真的,我前段时间刚知道时也挺生气的,没想到大哥居然不是我亲大哥,难怪我娘平时都不管他,也不是不管,而是管不了,大哥有自己的事做。” 陆锦有时也是个很机敏的人,笑吟吟地看向谈轻,“看来七表嫂对我大哥也不是很放心哦。” 谈轻索性认了,“我跟陆世子接触不多,当时老师要跟他成亲,我才知道原来老师跟陆世子认识,我刚刚过去看老师确实不太高兴,也免不得有些担心,怕老师受委屈。” 陆锦点头,“我大哥看起来确实不像一个多专情的人,不过王妃放心好了,大哥跟嫂子自小相识,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虽然说大哥确实有点活该,也确实对不起嫂子。” 谈轻好奇道:“怎么说?” 陆锦笑道:“在军帐闷了好几天,总算找到人陪我说话了,七表嫂想知道也行,反正是自己人,不过我也是从大表哥那里打听来的,七表嫂千万别告诉嫂子是我说的!” 谈轻看她就是一肚子坏水想卖大哥,便也笑着应道:“郡主放心,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陆锦看了眼身后的侍女和向圆,等两人自觉后退两步,她才压着声音跟谈轻说:“话说我大哥跟嫂子,他们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嫂子他爹不是先帝的旧臣吗?与大表哥也是有往来的。大哥很小就知道他的身世,总偷偷去看大表哥,有时还带上我。” 她口中的大表哥,无疑就是安王裴玉衡,但她跟安王关系平平,跟安王妃走得也不是很近,以往在宫宴碰上都没什么交流,也就是最近这段时间,陆锦才跟安王熟悉起来。 “我以前不懂事,总觉得大表哥那里太僻静,不愿意去,大哥还会叮嘱我不许告诉爹娘。” 陆锦意识到话题远了,忙拉回来,“反正就是那时候,大哥就知道嫂子了,不过真的认识是在嫂子他爹出事之后。等嫂子他爹平冤,嫂子被送回来时已经服了孕子丹,大表哥心中有愧,大哥也懂事,常替他去看望嫂子,一来二往,两人就认识了。” “可是嫂子当时不知道是大哥的安排,真以为他们是碰巧撞上后认识的。”陆锦道:“而且嫂子也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服了孕子丹的事,当时叶家也没人了,嫂子一个人孤苦伶仃,就算有叶家的旧友偶尔照拂,嫂子自己过得也不太好,嫂子也有自己的傲气,他还能动,就不会轻易接受他人的帮助。大哥也就由着他,从九岁到十六岁,一直都陪着他,知道他爱读书,便暗中找人帮他,求书法大家收他为徒,也让他成了国子监秦祭酒的小师弟。” 谈轻愣了下,“然后呢?” 陆锦道:“后来嫂子服了孕子丹的事被人揭穿,怕给大哥带来麻烦,就躲着不见大哥,大哥去叶家追他,一直劝他来国子监,想考取功名也好,只想一心读书也好,嫂子都避而不见,等嫂子察觉到大哥的心意追来国子监赴约时,大哥却去了军中。” 陆锦说来都有些恨铁不成钢,“大哥也真是的,平时干什么都雷厉风行,偏偏那时因为嫂子不想见他,他就不见,只托人带信,想等嫂子回应偏偏又着急跑去军中?不过要是他不去军中,他也不会有今日拥有的一切,两年后他回来过一回,知道叶先生进了国子监,成了秦祭酒的助教,奈何叶先生不愿见他,他就又走了。” “再后来,就是两年前漠北使团入京,大哥被召回京中了。”陆锦摊手,“大概是因为大哥失约,叶先生一直不愿意见他,但那次他回来也总算堵到了叶先生,顺利成亲了。” 陆锦又有些忧愁,“可是这次让嫂子知道大哥隐瞒他的身世,嫂子好像一直没有消气,大哥也想不通,天天就知道催我劝劝嫂子。” 谈轻沉默须臾,“我想,老师不是气陆世子失约,也不是气他隐瞒,老师只是累了吧。” 陆锦很赞同,“我也觉得是!嫂子有身孕了,每天都很辛苦,有时还要帮大哥处理军中事务,没心情应付大哥,这不是很正常吗?” 第496章 谈轻心说不是的。 叶澜不是气任何人,他或许只是很迷茫,又或是无措,从九岁开始,他以为自己经历的一切都是命运使然,结果真相是很多事情都是陆昭安排的,包括成为秦祭酒的师弟。 而且一切的源头,只是因为陆昭想补偿叶家的后人。 像叶澜那样要强的人,怎么可能接受自己的人生是被人安排的,怎么能不为此恐慌失措? 陆锦又抱怨了一通陆昭蛮不讲理又不懂哄人,谈轻都没听进去,直到她最后感叹一声。 “我们快回京了吗?” 谈轻恍然回神,“快了吧。” 陆锦的语气多了几分沉重,“回京之后,我还要做太子名义上的太子妃吗?虽说才在凉州待了短短两个月,但我更喜欢凉州。” 谈轻没有回答。 他也更喜欢凉州。 凉州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回了京中又会如何呢? 两人聊了一阵,便分开回了各自的帐篷,等到入夜时裴折玉才回到帐篷,见谈轻正支着下巴坐在里面发呆,他顿时敛起面上的疲惫,在他背后动作轻柔地将人抱了满怀。 “轻轻在想什么?” 谈轻回头看去,先被他亲了两口,哪里还有心思想其他事,又好笑又无奈地推开他的脸。 “你好黏人啊……” 裴折玉轻笑一声,蹭着他白皙的颈侧,呼吸间满是谈轻身上独有的淡淡的木香,他又叹了口气,“我喜欢轻轻,自然想黏着轻轻。” 谈轻笑道:“好了,你们商量得怎么样了?现在瑞王叛军已除,我们要什么时候回京?” 说起那些事裴折玉掩不住疲惫,“已经在准备了,朝中宣称我是逆贼,还不知我与陆昭已经联手,我们回京要师出有名,也要打朝中一个措手不及。轻轻又是为何发呆?” 谈轻想了想,轻叹道:“我之前还不确定我们究竟要不要扶持老师,直到今日,我想通了。我们都在局中,老师逃不掉了,我想要老师安全,我们也安全。裴折玉,你是对的,我们跟老师才是同一阵线的。” 对于叶澜来说,他大概已经不会再信任陆昭的真心,恐怕对自己身边的每一件事都会起疑,怀疑这些都是陆昭为他安排的。谈轻想让他安心,起码在生下腹中胎儿之前。 裴折玉有些疑惑,“今日轻轻是遇到什么事了?” 谈轻摇头,捧着裴折玉的脸,弯唇笑起来,“我只是在想,在这世上,两个相爱的人能走到一起,原来是一件很幸运,又很艰难的事。裴折玉,我很庆幸我遇到的人是你。” 裴折玉吻向他的唇,“该庆幸的人,是我才对。” 帐篷中烛光闪烁,两人紧紧相拥,什么都不做,只是这样抱着,都觉得无比的温馨满足。 五日后,宁川驻军与西北军联合,广发檄文讨伐天子裴璋,大军东征,剑指京中伪朝。 檄文昭告天下,痛斥当今皇帝裴璋通敌卖国、谋害先帝、逼死先皇后、残害忠良;弑兄、杀妻、夺位,害死三万谈家军、强夺臣妻等,细数达八十一条罪状,罪行累累,罄竹难书,不忠不义,天怒人怨! 是以,以先帝遗腹子陆昭、安王裴玉衡和被裴璋迫害多年的皇七子隐王裴折玉等人为首率兵征讨伪帝裴璋,拨乱反正,还山河安宁。 第222章 十月初,陆昭和裴折玉、安王正式向朝中宣战,檄文一发,加之朝中的人手里应外合,在十二月末雪天里,大军打到了皇城脚下。 城门是左相和他的女婿周景行开的,朝中的文臣们降了,原本前几日还在给太子操办登基典礼,打算让裴璋“寿终正寝”,一封书信递进皇城,连禁军统领都倒戈了,朝中文武百官居然有半数是安王、隐王的人。 左相为首的文官集团惨败收场,不得不选择投诚。 迎大军入城时,数月来闲赋在家的梁王裴浩也在,自从太子重回东宫后,他就因背下私放隐王妃的罪责被太子痛斥,褫夺权力。 裴折玉和谈轻在马背上远远看见了梁王裴浩,裴浩什么都没说,他们也没有为他停留。 有禁军统领大开方便之门,裴折玉和谈轻一路顺利进宫,比陆昭等人更早到了养心殿。 这还是谈轻头一回骑马进宫,皇宫灯火如昼,禁军为他们开路,一路畅通无阻,看见养心殿前站着的人,他和裴折玉这才下马。 站在皇帝的养心殿前的是穿着龙袍的太子裴乾,谈淇不知跑到了何处去,一路进宫,都没有见到他的身影。裴折玉摆手示意手下将士不必紧张,牵着谈轻上前,一步步拾级而上,走上最后一个台阶时,裴乾终于开口,“今日本该是孤登基继位的日子。” 裴折玉淡声道:“裴璋呢?” 裴乾自嘲道:“你从未将孤放在眼里,是不是?” 总管太监张来喜已然躬身上前,毕恭毕敬地行礼,“奴才张来喜恭迎隐王殿下,恭迎隐王妃,陛下……哦不,伪帝裴璋就在养心殿里,殿下的养母慎贵妃也随侍在伪帝身旁。” 谈轻看他那跟从前还更圆润几分的身材,啧了一声,“张公公,先是跟裴璋,后来又跟着左相和太子,现如今我们刚回皇城你就来投诚了?该说不说,你真的很懂变通。” 张来喜干笑道:“都是奴才的错,奴才也是身不由己,奴才本是太后娘娘的人,太后娘娘走后,奴才深知伪帝裴璋罪孽深重,不愿再助纣为虐,当时又听闻隐王殿下出事,为了大晋着想,这才迫不得已答应左相扶持太子,今日如此,只求殿下和王妃饶过奴才跟奴才几个徒弟的贱命。” 裴乾嗤道:“见风就倒的墙头草!昔日你在父皇面前摇尾乞怜时可不是这般正义凛然的!” 谈轻倒是觉得挺有趣,“张公公也是个识趣的人。” 张来喜当即讨好道:“王妃慧眼,奴才没什么本事,只会伺候人,能讨得伪帝欢喜当上御前总管太监,正是因为奴才知情识趣。” 裴折玉道:“走吧,去见见他。” 张来喜殷勤应声,作势要引着二人进去,被忽略已久的裴乾忍无可忍,挡在他们面前。 “孤今日还是当朝太子,这宫中还是孤说了算!老七,你们这些乱臣贼子胆敢逼宫,将来便是在史书上,也必定会被后人唾骂!” 谈轻皱起眉头,有些不悦,裴折玉这才给了裴乾一个眼神,很是淡漠,“至少今日,被世人唾骂的是养心殿内不忠不义的伪帝,还有你,挟天子以令天下的太子殿下。你倒是提醒了本王,这身龙袍穿的惯吗?” 他这话彻底激怒了裴乾,裴乾怒极反笑,“孤自幼被册立为皇太子,若非你和老二这些逆贼算计构陷,孤不会被废,这大晋也早晚都是孤的大晋,这龙袍,孤如何穿不得?” 裴折玉漠然道:“太子?过了今夜就不是了。也罢,不穿都穿了,这怕是你最后一次碰到龙袍,太子若喜欢,就穿着它上路吧。” 裴乾冷笑道:“你要杀孤?是为公义还是私仇?” 裴折玉一双丹凤眼望向他,眸中杀意凛冽冰冷。 便在这时,有人走了过来,是穿着一身朱红官袍的周景行,他身后带着几个内侍,正押着一个人近前,见到裴折玉和谈轻当即躬身行礼,“隐王殿下,王妃,微臣抓到了意欲趁乱逃出皇宫的太子侧妃,谈淇。” 谈轻本想劝裴折玉别跟裴乾废话的,闻言不由回头看了一眼,就见到被几个内侍押过来的谈淇,他穿着一身朱红华服,腹中高高隆起,衬得本就单薄的身板愈发孱弱。 谈淇还在不停挣扎,见到太子后更是急道:“放开我!我可是太子侧妃!太子殿下,救我!” 周景行置若罔闻,双手将一个包袱奉上,接着说道:“太子侧妃谈淇盗走宫中不少珍宝,微臣都已寻回,请隐王殿下与王妃过目。” 今日这人在他面前倒是收敛了野心,果真能屈能伸。谈轻挑起眉梢,冲裴折玉眨了眨眼。 裴折玉道:“周大人有心了,把人交给钟将军吧,待陆世子和安王入宫,自然会处置他们。” 周大人拱手应是,毕恭毕敬。 谈淇闻言越发着急,谁料太子根本不予回应,他咬了咬唇,下一刻却看向谈轻,露出可怜姿态,“大哥救我!我腹中有我们谈家的血脉,大哥行行好,我只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好不好?我知道大哥心善,我爹那个外室跟她腹中的孽种也是大哥救的!” 谈轻有些意外,很快又恍然,他们离开京城太久了,谈卓那外室在谈家族中生下一个女儿的事,谈淇这太子侧妃能查到不奇怪。 未料不等他开口,周景行便先道:“隐王妃,谈淇腹中根本没有孩子,他是在假装有孕。” 这话一出,谈淇不可置信地瞪向他,而他身旁的内侍动作更快,当场在他腹中揪出一个软枕,他那高高挺起的肚子便干瘪下去。那内侍也机灵,拿着软枕尖声道:“谈侧妃果然是假孕!他根本就没有怀孕!” 第497章 谈轻早知道谈淇假孕,但没想到会看到这一出戏,他眨了眨眼,再看周景行,歪了歪头。 这人想玩什么呢? 周景行随即垂头,“回王妃,自王妃离京后,谈侧妃便仗东宫之势,欺压谈氏一族,又命人霸占镇北侯府、搜查隐王府以及卫国公府,搜刮走不少本该属于王妃的珍宝,若非庄子那边有微臣与秦公子护着,玻璃厂又有裴世子在,这些他本也是要争的。谈淇此人贪得无厌,又对王妃恨之入骨,若再留着他,只怕对王妃不利。” 谈轻笑问:“那周大人以为,我该如何处置谈淇?” 周景行抬眼看来,面上神色真诚恳切,“以微臣所见,谈侧妃德行有亏,贪婪跋扈、不孝不悌,弑父、谋害堂兄,于公,王妃可将其交给刑部三堂会审,于私,王妃本是谈侧妃的堂兄,自然也可以清理门户。” 他连后路都帮谈淇想好了,还是死路,谈淇死死瞪着他,眼里满是震惊,“周景行,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别忘了,当初要是没有我的预言相助,你怎么会顺利成为皇帝身边的红人?你答应过我要助我成为太后,如今你食言也罢,竟还要断我生路!” 周景行神态从容,“谈侧妃怕是记错了,微臣并未对你做出任何承诺,也谈不上食言。” 他也是平静,谈淇越是恼怒,红着眼道:“周景行,你不是说你会帮我的吗?你分明答应过我,等我肚子里的皇孙足月出生,你就会扶持他成为裴乾的太子,甚至是将来大晋天下的皇帝……莫非从头到尾,你帮我那么多都是在骗我?由始至终,你对我,就没有过一时半刻的真心?” “谈侧妃说笑了,微臣已有妻子,谈侧妃又是东宫侧妃,若是先前微臣的举止让谈侧妃怀疑微臣对你有非分之想,那可真是微臣的过错。微臣帮谈侧妃,只为帮自己,太子不听话,就换个听话的,谈侧妃不就是不愿再追随太子才求到微臣这里吗?” 周景行稍稍一顿,看了眼面色难看的裴乾,勾唇笑了起来,笑容颇为凉薄讽刺,“说起来,谈侧妃,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三年前,微臣入京赶考途中遇难,难道不是您派人所为吗?微臣可是一直都记得的,更何况,微臣一直都是陆世子的人啊。” “啊不。”周景行顿了顿,谨慎地朝着北边拱了拱手,笑道:“入京不该叫陆世子了,昭王殿下乃是先帝之子,也是天命正统,微臣虽已追随昭王殿下两年,却从未像今日这样庆幸,当初微臣没有选错明主。” 他这些话说完,谈淇脸色骤然煞白,分明眼里还是含着怨恨的,此刻又对他多了恐惧。 倒是裴乾面露讥讽,低声笑起来,末了叹道:“看来信错人的不只是孤,还有孤的好侧妃啊。” 听起来,他根本不在意谈淇如何,甚至幸灾乐祸。 谈淇像是被这话惊醒,双眼含泪死死瞪着周景行,突然剧烈挣扎起来,朝周景行扑过去。 “周景行,你这混蛋!你要我死,你也别想好过!” 所幸几个内侍及时将人抓了回去,可谈淇眼里像是只看得到周景行,仍然在挣扎咒骂。 “不错!三年前是我让人杀你,那又如何?我就是要你死!姓周的,我谈淇今天要是死了,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你这个骗子……” 内侍连忙堵住谈淇的嘴,让他说不出话,周景行也没了笑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谈侧妃有今日,皆是你的贪婪、嫉妒为你招来的祸端,也是自作自受,怨不得旁人。” 他说完便转身朝裴折玉和谈轻拱手,“谈侧妃神志不清,先是假孕,又要攻击微臣,让殿下和王妃受惊了,微臣这就将人带走?” 裴折玉看向谈轻,想征求他的意见,谈轻思索了下,点了下头,既然周景行是陆昭的人,将谈淇交给他,陆昭应当也会过问。 裴折玉便道:“带走吧。” 周景行垂头应是,又退后一步,朝裴乾微微躬身。 “太子殿下,请。” 虽说他们并没有给过裴乾这个太子太多实权,如今太子式微,他倒还是给足了太子颜面。 裴乾没动,只静静盯着裴折玉身边的谈轻,“孤如今一无所有了,谈轻,你就没话要说吗?” 谈轻还真的没话要说,也有些厌烦,“该说的我早就说了八百遍,你也别再跟我说什么真心,什么后悔,别跟我追溯过去,我早就说过,以前跟在你身后的谈轻已经死了,而且还是被你们害死的。至于真心,要是你一路顺风顺水,会想起谈轻吗?” 他相信只有遇到苦难时、身处不顺心的环境时,裴乾才会回忆过去,得不到才一直想要。 裴乾愣了下,又笑起来。 “你还是不信孤……谈轻,孤一直在等你后悔,你没有,但孤,我早就后悔了,倘若能重来,孤没有因为谈淇放弃你,你可会像待老七一样,跟在孤身边,不离不弃?” 裴折玉眸光一沉。 谈轻笑了笑,反问:“你怀念的,是从小就跟在你身后的谈轻,还是嫁给裴折玉的谈轻?” 裴乾有些迷茫,“不都是你吗?” “当然不是,从小跟在你身后的谈轻跟我不一样,可这么多年来,他可曾给过他一点真心?如今才说这些,早就晚了。”谈轻耸肩,拉起裴折玉的手,眸中含笑,看向裴折玉,“而我,也早就有了我的归宿。” 裴乾神情迷茫,也有不甘。 “可以是老七,却不会是孤。你们都要弃孤而去,这世间除了母后外,孤竟从未得到过真心。” 裴折玉握紧谈轻的手,丹凤眼看向裴乾,眸光冰冷且讽刺,“太子殿下似乎总是习惯将过错推到他人身上,但在本王看来,你今日一无所有,皆是咎由自取。谈轻是本王的王妃,而你早就失败出局,此前的表面风光不过是最后的挣扎,包括你身上这身龙袍,从你将自己当做棋子交到左相手中那一刻起,就注定你将不得善终。” “还有一事,本王不说,你怕是忘了吧?”裴折玉嘲讽道:“废后被打入冷宫后见过的人不多,其中就有你。废后自缢前,你曾入宫看过她,与她有过争执,她死,有你一份功劳。你口口声声与人说真心,为了重回东宫,逼死生母时却也毫不留情。” 裴乾眼神闪躲,白着脸摇头,“不,这不是孤……” 谈轻稍稍睁大眼,看向裴折玉,裴折玉捏了捏他手心,只道:“是不是你,你心中有数。” 他又瞥向周景行,吩咐道:“太子裴乾不过左相手中一枚废棋,不足为虑,带下去吧。” 裴乾浑身一震,再看裴折玉时忽然感觉他有些陌生,随即变得仓皇无措。曾几何时,他是尊贵的太子,裴折玉只是卑贱的常嫔生下的不受宠皇子,任人欺辱,随意践踏。 而如今,裴折玉意气风发,他却……正如裴折玉所言,他是他们都瞧不上的一枚废棋,自甘堕落,以逼死生母为代价重回东宫的废太子——老七,早已走到了睥睨他的地位,而他裴乾,似乎一直深陷泥沼。 是他错了吗? 可他不也是被逼的吗? 裴折玉不再停留,牵着谈轻往养心殿走去,张来喜也迈着小碎步追上,殷勤地上前引路。 谈轻回头看了一眼,裴乾还没有走,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被堵住嘴的谈淇也还瞪着周景行,似乎恨不得活活撕下他一身皮肉。 他忽然有些恍惚,穿过来之前书上本该是主角的谈淇和裴乾,究竟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还有谈淇与周景行…… 两世的怨恨累加,似乎都注定要成为怨偶或者仇人的他们,竟一种命定如此的宿命感。 “还看?” 裴折玉有些不满谈轻的不专心,握住他手臂,将人揽进怀里,谈轻便回过头小声问他。 “周景行真是陆昭的人?” 不,他说完就在心里改口补充,现在该叫裴昭了。 裴折玉嗯了一声,“入京前周景行给陆昭送信我才知道,不过陆昭也说过,周景行这人出身微末,野心却不小,在我们未回京前,只怕他也一直在观望究竟要站哪一头。” 想起他们出京时周景行的特意放行,想来他们之间的恩怨也已经了结,谈轻便问:“陆昭既然知道他野心勃勃,还要接着用他?” 裴折玉反问:“为何不用?周景行有才能,只要用得好,便是能办事的好臣子。有野心有时也不是坏事,如此我们才能控制他。” 谈轻点头,“也是,那他岳丈左相……应该还不知道他这两年来居然还在帮陆昭做事吧?” 裴折玉笑道:“原先知不知我不清楚,如今我们已入京城,该知道的,左相是个聪明人,应当都已知晓。这次复立太子、挟持裴璋,左相是主谋,周景行顶多算一个从犯,但周景行也确实是个知恩图报的人,特意向陆昭求了恩典,给左相留活路。” 谈轻好奇道:“怎么说?”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裴折玉道:“周景行既然说服左相开城门迎我们入京,陆昭和安王也会考虑从轻发落左相,革职查办。” 第498章 谈轻点头,没再问别的,因为到了养心殿门前。他抬眼看向裴折玉,提醒他说:“到了。” 裴折玉重新牵起他的手,眸中似有过一瞬迟疑。 “进去吧。” 谈轻应了一声,牵着他先一步靠近养心殿大门。张来喜自觉地推开殿门,领着他们进去。 养心殿中烟雾缭绕,甫一踏进殿中,浓烈的安神香气味扑鼻而来,即便裴折玉不似谈轻那样对毒香敏感,也不适地拧起眉头。 张来喜走在前头,没忍住打了个喷嚏,而后小声说:“陛下这阵子安神香用得越来越凶,如今整日瘫在龙榻上,哪里也去不得,便是太子和左相让他出门,他都不愿了。” 他领着二人到了殿中,“殿下,王妃,你们看。” 越走近内殿,烟雾就越重,裴折玉拧紧眉心,与谈轻相视一眼,见谈轻点头后才走进去。 殿中守着几个宫人,大抵不是来伺候裴璋的,而是在盯着他,在他们进去后还朝他们屈身行礼。而裴璋正摊在榻上,衣冠不整,只靠着桌上的香炉昏昏欲睡,他看去苍老许多,因为病痛的折磨,也因为毒香,印堂发黑,眼下挂着两个大大的眼袋。 与小心翼翼缩在一角侍奉茶水,发髻衣着华丽整齐的慎贵妃相比,他简直像是老了慎贵妃三十岁,烂泥一般,精气神全亏空了。 先发现他们的是慎贵妃,她原本苦着脸,好像见到了救星,眼睛登时亮起来,搁下茶盏便匆忙起身,头上珠翠乱晃,叮铃作响。 “老七,王妃,你们来了!” 看着这样的裴璋,裴折玉拧眉不语,而身边奉茶的慎贵妃跑了,裴璋自然也睁开了眼睛,浑浊双眼朝他们看来,便冷笑起来。 “你来了,太子又被废了?” 裴折玉闭了闭眼,才重新看向眼前瘫在榻上一身颓废荒唐的裴璋,丹凤眼眸光越发冷淡。 “我想,左相和太子应当没有隐瞒你我们的事。” 裴璋撑着身子爬起来,因手脚无力绵软险些倒下,便气得大声嚷嚷,“张来喜,慎贵妃,还不快来扶朕?你们都瞎了,还是想死?别以为朕废了就处置不了你们这狗奴才!” 张来喜眼观鼻鼻观心,抱着拂尘站在裴折玉和谈轻身后,其他宫人便也随着他一动不动。 慎贵妃看了看裴璋,又为难地看向裴折玉,小声说道:“老七,陛下他如今身体不适……” 瓷器破碎的声音在殿中突兀地起起,吓了慎贵妃一跳,姣好容颜露出惊诧之色,低呼一声。 “陛下……” 裴璋自己撑着靠上桌子,依旧挨着桌上香炉,却将桌上的茶具全都拂到地上,“你们都是死人吗?没听见朕在说话?朕是天子!是大晋的皇帝!你们这些奴才也敢怠慢朕!” 他这是在指桑骂槐。 裴折玉松开谈轻要过去,谈轻反应过来忙拉住他的手臂,裴折玉朝他摇了摇头,缓步近前。 “裴璋,今夜之后,你便不再是大晋皇帝。陆昭和安王已经在进宫的路上,等他们入宫,皇位就会回到先帝一脉手中,陆昭会成为大晋的新帝,而你,父皇,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你将沦为阶下囚。” 裴璋顿了顿,手掌重重拍在桌上,怒目瞪着裴折玉,“混账,你怎么敢!这是朕的皇位!朕才是天子,朕要谁做坐皇位谁才能坐!他们说了不算!你这逆子还不去拦住他们!” 见裴璋暴起,怕他伤人,谈轻连忙上前。裴折玉的反应却如往常一般平淡,“晚了,也来不及了。这皇位,本就是你偷来的,如今回归先帝一脉,不过是回归正统罢了。” “正统?”裴璋像是听见什么笑话,冷笑道:“朕是皇帝,朕就是正统!逆子,朕命令你,快拦住安王和陆昭,即刻绞杀他们!” 他越是暴怒,裴折玉反而越平静,甚至觉得有些无趣,“你明知道不可能,我也不会这么做。裴璋,事到如今,你该认输了。我和王妃今日进宫来,不是为了救你,而是要你写下罪己诏,为被你害过的先帝、先皇后、谈家军、谈将军夫妇还有我娘……” 裴折玉顿了顿,沉声道:“为他们忏悔,道歉。” “绝无可能!”裴璋怒道:“他们算什么东西?谁笑到最后谁才是赢家!是他们输了,朕赢了,朕就是天子,谁也休想忤逆朕!” 他忽然抓住裴折玉的衣袖,怒容几近狰狞,“老七,你不就是想给你那亲娘报仇吗?朕可以追封你生母做皇后,你马上带兵绞杀陆昭和安王!快去,朕这皇位就传给你!” “裴折玉……” 谈轻有些紧张。 裴折玉朝他摇了摇头,伸手按住裴璋手背,这只手苍老惨白,青筋暴起,弱到只需他轻轻一用力,就轻而易举将裴璋的手拉开。 “同样的谎话,我上回就没有相信,这次也不会信。我意已决,今日你不给我罪己诏,陆昭和安王会来要,谈将军和谈夫人也会来要,如今全天下都已知晓你多年来犯下的过错,你想掩盖罪过,已经晚了。” 裴折玉看着裴璋这么焦急,心中有觉得有些可笑。 “娘当年是被你强抢入宫,而非自愿,她本就不愿意做你的妃子,死后追封皇后的虚名,你当她会在意吗?或许,她只会恶心。” 他松开裴璋的刹那,裴璋便狼狈地倒回了榻上,他喘着粗气怒瞪裴折玉,“你这逆子!” 裴折玉垂眸看他,用接近俯视的姿态,面无表情。 “我是逆子。今日见到你之前,我想过很多次要你认错,要你忏悔,但见到你之后,我忽然释然了。裴璋,你可知你此刻有多狼狈?昔日高高在上掌控所有人命运的你,如今只是一个被毒香腐蚀的行尸走肉,为你费心思,我都觉得,我闲得慌。” “我或许本不该先入宫见你这一面……”裴折玉丹凤眼中满是讥讽,“亲眼看着你当年费尽心思谋夺来的皇位回到被你所害的先帝之子手中,看着自己多年来的罪行被揭露,昭告天下,从大晋天子到一无所有,被世人唾骂,对你来说已是生不如死。” 裴璋光是坐起来,就已经耗费了自己的大半力气,喘着大气怒视他,“你,你想干什么?” 谈轻也在看裴折玉,眼里有些担忧,也有些迷茫。 裴折玉却摇了头,“不用紧张,我曾经是想过无数次要杀了你,但你若就这样死了,也未免太过痛快。我也知道,你很惜命,即便摆脱不了毒香,被左相和太子控制,你也绝对不会寻死,你会活下去的,对吧?带着一身骂名,走完你最后的时日吧,你死后,也会被后世之人鄙夷。” “裴折玉!你这孽障!早知你不孝至此,朕当初就不该生你,更不该将宁氏那贱妇接入后宫,那贱妇宁死不肯从朕,不识抬举!你这逆子也一样,到手的皇位都让给别人!” 这话似乎戳到了裴璋的痛处,他怒吼一身,扶着桌子想起身,却无力地倒回去,手臂无意碰倒香炉,香炉中的香灰登时撒了一地。 “朕的香……” 裴璋大惊失色,伸手要去捡,却从榻上滚到地上,龙袍沾上香灰也毫不在意,他眼中只剩熄灭的香炉,手忙脚乱拢了一捧香灰。 堂堂大晋皇帝,在毒香前,竟然会如此狼狈不堪。 裴折玉眼里忽然有些疲惫,冷眼看着他,“生为你的儿子,一向让我恶心,今日更甚。裴璋,你这一生罪孽深重,有今日皆是报应。往后余生,都在忏悔和唾骂中度过吧。” 他后退了两步,深深看了一眼抱住香炉后如获至宝的裴璋,默然摇头,便回头看向谈轻。 “我们走吧。” 谈轻没有多问,点了点头,主动牵起裴折玉。看裴璋这毒入肺腑的样子,又有他的毒藤在身,大抵是没有多久好活了,毒香他也戒不掉,在死之前,注定了他不会好过。 裴折玉弯唇笑了笑,牵着他出门,身后裴璋仍在念叨着他的香,趴在地上将香炉装起来。 谈轻看到这一幕,心中的疑惑便有了答案,落到如此地步的裴璋,根本无需他们再出手。 任其落到陆昭、安王,又或者是谈显、钟思衡手中,他们都不会让他好过,裴璋将面临的还有他们的复仇,死也太便宜他了。 他已经成了废人,也根本没资格让他们为之停留。 而看二人要走,慎贵妃咬了咬唇,提着裙摆追出来,“老七,你们,你们真的不要皇位吗?” 裴折玉和谈轻停了下来,相视一眼,反问慎贵妃:“我不打算再争,母妃可有想过出宫?” 为了小时候那几年微乎其微的母子情分,他依旧喊着慎贵妃一声母妃。慎贵妃心中窃喜,又带着几分侥幸看着他和谈轻,“可陛下方才说了,只要你听话,皇位就传给你。” 对于慎贵妃的回应,裴折玉没有任何意外,也没有问她为何还要信如今被困在养心殿的裴璋能有这么能力左右皇位的归属,只说:“我同陆昭、安王商议过,待陆昭登基,慎贵妃定会被送到庵堂,常伴青灯古佛。若母妃要离开,我会让人送你出宫,为你安排一个去处,此后你是要改嫁也好,金银财物,我不会缺你的,换个身份安享余生,但我不会再称你母妃。” 第499章 诚然,他这一声母妃,本就没有半点母子情谊在。 慎贵妃看着这奢华的养心殿,脸上赫然是不赞同的神情,“可这皇位,对你来说唾手可得,你若做了皇帝,王妃就是皇后,我就是太后……老七,你真的要做的这么绝吗?你要不再想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裴折玉断然道:“我的后路,我早已决定好了,母妃无需太早答复我,在裴璋被新帝处置之前,你有的是时间可以考虑。母妃也无非再劝我,我最后奉劝母妃,陆昭的后宫,不会容忍裴璋的任何妃子留下。” 他言尽于此,说完拉着谈轻就走,慎贵妃哎了一声,既着急,又不舍,到底还是没追上。 踏出养心殿时,谈轻暗松一口气,回头看向俨然已是浑身轻松的裴折玉,二人相视一笑。 谈轻问:“都结束了?” 裴折玉温声道:“我们回家?” 他说回家,谈轻突然就有些怀念隐王府了,“好久没有回去了,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裴折玉牵着他的手说:“已经让向圆和温硚兄妹提前回隐王府收拾了,在外面奔波了许久,到底还是我们住了几年的王府更舒服。” 谈轻道:“这倒是。等回头闲下来,我们是不是就能抽空去庄子住一阵了?我之前养的猪都没来得及吃,听说全让谈淇杀了,秦如斐护得住学堂,也护不住被迁怒的猪。” 他自己说起来都觉得有些好笑,“找一群猪出气,谈淇也就这德行了。没事,我养了几年猪,已经养出经验了,回头再养就是。” 裴折玉笑道:“好,到时轻轻养猪,我画画,等到春日到了,桃花开了,我们就上山赏花。我们只管过自己的日子,逍遥自在。” 谈轻面露向往,“听起来,确实是很美好的愿景。” 二人走下台阶时正好碰到刚赶入宫中的陆昭和安王兄弟,还有护送他们的钟思衡和谈显。这两月的休养不足以让谈显恢复以往的体格,却也足够让他站起来,自由行走。 身披甲胄的陆昭下马朝他们走来,问道:“宫中的事,隐王和隐王妃都已经处理完了吗?” 裴折玉颔首,“接下来,这皇宫便交给你们了。” 安王翻身下马,回头看向钟思衡和谈显,笑道:“隐王和隐王妃大可放心,京中有些冥顽不灵的叛党已被我们处理干净,今夜有谈将军和钟军师保护,宫中不会再有意外。” 隐王知道安王这是让他安心的意思,钟思衡和谈显相继下马,也跟他和谈轻递了一个放心的眼神,裴折玉本就无意多问,便道:“我在宫中私事已了,便与王妃回王府了。” 陆昭拱手道:“多谢隐王相让,你我先前的约定,我始终记得。叶家老宅已经太久没住过人,今夜匆忙回来,公主府和侯府都不适合阿澜和阿锦,我已托安王妃带他们去安王府暂歇。我与大哥今夜怕是抽不开身,还要托你们帮忙照拂一下妻儿。” 裴折玉拱手回礼,“昭王放心。” 两人对了一眼,有防备,也有真诚,心照不宣。 安王催道:“好了,都到了这里了,我们也该去见见我们那位皇叔父了。阿昭,走吧。” 陆昭面色凝重,“好。” 几人正要走,安王又低声同裴折玉和谈轻说:“方才进宫途中碰到了周景行周大人,太子在押回东宫后坠下阁楼,当场气绝身亡,那位太子侧妃谈淇似乎也被吓得不轻,一会儿自称是周夫人,唤周大人相公,一会儿又自称太子妃,又或者是君后。” 他这话一出,裴折玉和谈轻都沉默了一阵。安王便道:“我知你们往日有些恩怨,如今太子裴乾已死,那谈淇,还是交给你们吧。” 裴折玉看向谈轻,让他拿主意。 谈轻思索了下,看着钟思衡和谈显说:“还是交给谈将军和谈夫人吧,他毕竟是谈家人。” 安王点了点头,到底是赶着要去取帝王玉玺,让裴璋写罪己诏,几人匆匆进了养心殿。 宫中灯火通明,处处皆有兵马严加看守,已到了下钥的时候,但今夜宫门一直没关。裴折玉和谈轻看他们走了,才慢慢走向宫门。 裴乾坠楼而死的消息来得太突然,谈轻这才回神,感慨道:“裴乾就这么死了吗?谈淇……看来就算是老天爷给了机会重来一次,就算是主角,只要作恶,都会不得善终。” 他已无意再评价这两个人,当年算计原主服假孕子丹的王贵妃和四皇子已死、被算计将孕子丹送到原主手里的孙俊杰也死了。还有撺掇原主吃孕子丹,虽然不知孕子丹有假却也没安好心,还故意跟太子搅和在一起、又算计原主在宫宴落水的谈淇…… 再细算一下,还有多年来不待见原主这个未来儿媳妇、索性顺水推舟于宫宴上当众毁掉他名声的皇后,到最后还有负心利用原主、还想让谈淇取代原主带着镇北侯势力嫁给自己、为自己登基助力的太子裴乾。 算计过原主的这些人里面,除了谈淇,全都死了。 而最后,谈淇也被他们交给原主的亲生父母处置。 一切都结束了。 谈轻有些猝不及防,眨了眨眼,冷静下来,笑叹道:“今晚之后,过去那些烦恼就都结束了,我已经好久好久没这么放松过了。” 裴折玉脸上浮现几分难得的轻松,“是,都结束了。” 闲下来了,谈轻便有空打量起到宫门前这一段宫道,回头看了一眼这座在夜色中巍峨庄严的皇宫。灯火太亮,让它看去不似以往每一次谈轻经过时的阴森,倒是敞亮了。 谈轻看到金銮殿的方向,想起一桩旧事,拉住裴折玉的手指向那边,“还记得吗,我们成亲第二天进宫,当时也走过这条道,那会儿刚下朝,我看见外公就站在那个地方。” 说起当时的往事,裴折玉眸中涌现出笑意,“记得,当时我与轻轻并不熟悉,只知道你并不愿意嫁给我,洞房那一夜,轻轻跟我说,你被人伤过心,不想跟我谈感情。你还说,你年纪还小,不愿与我洞房。” 谈轻看他的眼神有些纳闷,“说的是进宫那天,你怎么就扯到洞房了?再说了,洞房那晚且不说我确实年纪小,我那身体刚好起来,你要是做了禽兽,我估计人就没了。” “不许瞎说。” 裴折玉也改了口,“好,不说那时了,不过如今回想起来,那时的轻轻确实可爱得紧。” 谈轻挑眉,“现在不可爱了?” 裴折玉摇头,“更可爱了。” “你还真敢应?” 谈轻都替他害臊,笑着看了眼远处的金銮殿,拉起跟他十指相扣的手,“明明说的是成亲第二天进宫请安的事,那时我们一块进宫,你走得快,还不等我,我那时身体又弱,走到养心殿时都已经快累瘫了。” 裴折玉利索地为当时的自己向谈轻道歉,“是我的错,但我也记得,轻轻似乎从那时候起在我面前就有点黏人,主动拉住我的手。” “谁让你长得好看,而且明明是你自己说累了可以抓紧你的……”谈轻老脸一红,本想瞪他一眼,眸中先泄出甜蜜笑意,“好啦,我就是很喜欢你的脸,第一次见就喜欢了。” 裴折玉弯起眉眼,却忽然松开谈轻,在他面前躬身,“今晚,还是让我背轻轻出宫吧?” 谈轻笑问:“为什么?” 裴折玉朝他伸手,眸光温柔。 “先前轻轻不是跟我抱怨过,明明有一回你在宫里崴了脚,想要我背你,我却没有吗?” 裴折玉道:“今日补回来。” “我就随口一说……” 可裴折玉都这么说了,谈轻也就老老实实地爬到他背上,裴折玉轻松地背起他,又习惯地掂了一下,谈轻无语凝噎地抱住他脖子。 “别掂了,我知道我胖了。” “没有,瘦了。” 裴折玉背着人一步步朝宫门前走去,步伐稳健,后背也不似当年那样单薄瘦弱,这几年,他早已经长成了能让谈轻依靠的模样。 “轻轻要多吃些,胖些好看。” 谈轻连忙摇头,“不要长胖,我要长高,你别想了。” 裴折玉没好直说今年快到腊月末,谈轻也快二十一了,估计是长不高了,面上只是笑了笑。 夜空中飘下雪花,落到谈轻和裴折玉身上,谈轻伸手接了一片,看着它在温热手心中融化,不觉得冷,反倒突然有些期盼向往。 “裴折玉,又快到新年了。” 裴折玉嗯了一声,“还有几日吧,腊月二十五了。” “这一年过得好快啊。” 谈轻感叹一声,双手围住裴折玉脖颈,也遮住了他脖颈间早已不在意、时而露出衣襟外的陈年旧疤,将温热脸颊贴在他脖子上,笑说:“我给你做围脖,雪就冻不到你了。” 裴折玉失笑道:“我的轻轻如此贴心,我不冷了。” 谈轻也跟着笑起来,而后靠在裴折玉肩头上闭眼。 第500章 裴折玉以为他困了,嗓音越发轻柔,“怎么了?” “我在许愿。” 谈轻睁开眼睛,直直看着他俊美的侧脸,见他头上落了几片雪花,便伸出手挡在他额前。 裴折玉顺势偏头亲了亲他的脸颊,“许了什么愿?” 谈轻亲了回去,笑眯眯地说:“希望你来年好好的,我也好好的,我们大家都要好好的!” 裴折玉笑着应好。 大雪纷飞,铺了宫道一地,二人一边低声笑语,一边踩过碎雪,朝着皇宫宫门处走去。 数日后,新帝登基,立原配夫人叶澜为君后,当年被先皇后临终托孤且抚养新帝二十余年的建宁长公主被封为护国长公主、新帝养妹陆锦封为镇国公主,而新帝养父宣平侯府陆家一家也得到了应有的厚待。 恰逢新年正月初一,新帝裴昭改年号为天启元年。 正月初一,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伪帝裴璋的罪行昭告天下,街头小巷贴满告示,大大小小几家报纸都有专门痛斥他累累罪行的板块,如今连街头玩泥巴的三岁小儿都知道裴璋这人是个十恶不赦的暴君。 而在新帝登基之前,伪帝裴璋的罪己诏已传遍大晋的每处疆土,三万谈家军的真正死因公布天下,多年来被裴璋迫害的谈家军家眷得到了真正的抚恤,也抚慰了西北军。 罪人裴璋被幽禁关押在宗人府,他的皇子们却都得到了妥善的安排,除了跳楼自杀的太子裴乾,通叛敌国已然身死的瑞王、梁王兄弟,新帝并未撤去其他皇子的封号。 新帝没有清算裴璋的皇子公主,还下旨召宁王回京,继续任用隐王、梁王,封八皇子为阜阳王,裴璋的两位公主也都赐了公主府。 至于裴璋的后宫,在元宵节前,慎贵妃终于想通了。 因为近来新帝雷厉风行地斩了一批曾经追随裴璋的老臣,也处理了一批跟着左相造反的臣子,慎贵妃被吓怕了,决定离开皇宫。 裴折玉给她安排了孀居无子的夫人身份,送到南边,赠与她数不尽花不完的银钱,还派了人保护她,母子一场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其他妃嫔,由君后叶澜处置,愿意离开的都予以返家,不愿归家的,便都去了庵堂修佛。 生了皇子公主的妃嫔,也可以随她们的孩子过活。 因裴璋罪行公之于众,让很多人得知隐王生母的遭遇,后宫中的许多妃嫔都被视为是受裴璋胁迫,君后要放人,还得了一个贤名。 帝后二人,一个在朝堂,一个在后宫,恩威并施,短短一个月,就在安王、隐王的辅佐下把控了朝堂。而当所有人都以为新帝面上功夫做尽了,势必先礼后兵,开始打压隐王的时候,隐王又被升到了高处。 天启元年三月,北狄新帝拓跋煜挥军南下攻打大晋。 大晋新帝裴昭御驾亲征,命隐王、安王摄政监国。 新帝骁勇善战,首战告捷,隐王、安王在朝中也一直在助力战事,分明隐王是伪帝裴璋之子,却很得安王、新帝这对亲兄弟信赖。 四月份,君后诞下太子,父子平安。新帝龙心大悦,又打了一场胜仗,赐太子名,晟。 三年后,谈显攻至北狄王城,拓跋煜忙不迭派出使臣议和,将自己的儿子送至大晋作质子,割让了北狄曾经被裴璋送出去原本属于大晋的几个州域,以及北狄自己的疆土。 二十年间两次议和,不同的结果可谓风水轮流转。 五年后,皇帝裴昭在安王、隐王两位辅政亲王辅佐治政之下,大晋河清海晏,再现盛世。 此后,身为伪帝裴璋之子,却能与皇帝和安王亲如兄弟的隐王殿下便成了坊间一个传奇。 要说起隐王,就不得不提到隐王妃,重开海关推进海外贸易、研发军事武器、钻研高产粮食等对大晋发展有利的政见皆是由隐王妃提出,君后与隐王一力促成,也是一位被民间百姓传得神乎其神的传奇。 坊间传闻,隐王妃深得君后宠爱,又是小太子的老师,有时就连当朝皇帝,都要让他三分。 隐王妃不仅有空就跟君后、安王妃推行公立学校注重教育事业,支持君后和镇国公主促进女子与男妻皆可考取功名入朝做官等种种利民政策,他私下还搞文娱做报纸、搞艺术做玻璃、吃的火锅、用的牙膏肥皂,他均有涉猎,哪儿哪儿都有他不说,他还有个奇葩到满京城都知道的爱好—— 他还搞养殖业。 牛羊猪鹅他都养,最爱的是猪。听说他养猪养得很好,小太子为了吃到他养的猪肉沉迷到太傅的课都听不进去,皇帝为了吃到他养的猪肉容忍隐王在朝中与自己争权。 总而言之,一些莫名其妙的狂热者把隐王妃家的猪肉吹得天花乱坠,吃一口好比神仙肉。 坊间也有传闻,隐王与隐王妃夫夫二人乃是少年夫夫,成亲多年来,虽说膝下并无子嗣,却一直恩爱有加,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二人向来大方,时常会被文人学子写进话本或者报纸,每每成双出现时,皆是一段佳话。 第223章 番外一 天启五年,夏,正午。 骄阳似火,蝉鸣不休。 今年的京城比往年都热,街上行人穿得也比往年更轻薄,描绘了精致妆容的小姐们手中飞快摇着团扇,衣着华贵的公子面露焦躁,城门口卖冰镇绿豆汤的摊子却热火朝天。 京城城门一字排开长长的队伍,出入城门皆需经过卫兵查验,队伍缓慢近前,挨近城门的也罢,能借着日影遮阳,苦了后面的百姓,在日头下暴晒,不少人都热出了一身汗。 进城队伍里,一架小驴车前站着一个戴着竹笠的布衣少年,大抵是因为队伍前进太慢了,他稍显黝黑的脸上没有烦躁之色,反倒是忙中抽空,捧着一本泛黄的旧书翻看起来。 车上虽然可以遮阳,却也极是闷热,妇人打开帘子探头看了一眼,长长的队伍叫她有些犯愁,但看着宏伟的京城城门又很是向往。 “总算是到京城了,城门果然都比府城还要气派。” 她看牵驴的少年头上全是汗,心疼地拿着装水的竹筒递给他,“远儿,热不热?先喝口水吧?” 少年这才将书卷放回背着的布包里,接过竹筒,一板一眼地应道:“谢谢娘,孩儿不热。” 妇人无奈笑叹道:“已经到京城了,自小你大哥就爱盯着你读书认字,这趟还给你在京中找了书院,等见了你大哥只怕你也闲不下来,这天太热了,远儿还是先歇歇吧。” 少年应了声,没再看书。 倒是排在驴车前的几个妇人闻言好奇回头,跟车上的妇人搭话,“妹子这是南边来的吧?” 妇人应声,左右闲着无事,便跟几个妇人聊了几句,很快便互换姓名,知道她们是结伴入京采买的京郊百姓。几个妇人也知道了这妇人是打赣州来的,今年春闱,她家大儿子金榜题名,后来进了翰林院做官,才将老家的爹娘和弟弟都接到京城。 别看这李夫人嘴上谦虚,说自家就是靠丈夫做木匠和种粮食过日子,可她大儿子当了京官,小儿子也本事的很,就是牵驴的少年,刚满十六,已经是有功名在身的秀才。 这趟入京来,这李氏夫妇一为了大儿子的亲事,二为了小儿子的课业,打算送小儿子到京中书院读书,几个京郊的妇人别提多羡慕了。但李氏看她们虽然家住京郊,同样是靠种地过日子,衣着大半也不比他们赣州乡镇的夫人差,精神也很饱满自信。 几个妇人一打开话匣子就都热络起来,说她们前几年还都吃不饱穿不暖,这日子过好了全靠新帝和君后还有朝中那些体恤民生的大人们,朝中与一些商行合作在京郊开了不少厂子,给贫苦女子们提供工作岗位,像棉花厂、绣坊这些更是只招收女子。 像绣坊这些细致活做不来的,可以去棉花厂做些不轻不重的力气活,要是实在挤不进去,种地也能过日子。这几年重开海关,引进不少海外的新作物,朝中培育之后让百姓种,种得好不好,每家都有补贴。 就是忙活一年到头来颗粒无收,也还有官府兜底。 孩子们上学也不用愁,官府这两年新修了不少公立学校,以京郊作试点,男孩女孩都能进去读书,不用交束脩,六年后大考核,若是通过考核,官府会安排到各家书院。 吃得饱了,穿得暖了,不必愁孩子学业,日子自然就过得好了,对朝堂和帝后自然也很是信服。几个妇人近来也是家中有喜事,这才会结伴入京来采买,还说这几个月来京中有消息,来年女子也可以科考了。 这要多得君后和隐王妃、安王妃还有镇国公主等人一力推行,吵了两三年才有了准话。 李氏夫妇在驴车上听得一惊一乍,也对京城越发向往,牵驴的少年没什么兴趣,身边如此吵闹,他居然都能拿出书卷来专注默读。 聊了一阵,李氏夫妇也定了心神,原先因为离开故土的不安被期待和向往压下去。朝中许多政策都是先在京城试行,若是他们能够一直留在京中,将来日子不会过得差。 第501章 就在这时,一架马车从城门口出来,城门守卫毕恭毕敬,马车周边更是有不少护卫随行。 驴车下的几个妇人登时兴奋起来,不止他们,排着队的百姓们见到那马车后也有些骚动。 李氏便问:“这是怎么了?” 几个妇人忙道:“这是隐王府的车架,听城门前面的人说,马车上的人应该是隐王妃!” 是刚刚听过一耳朵的隐王妃,能跟君后被百姓放在同一个阶层,还颇得民心的人,李氏夫妇面面相觑,正犹豫着要不要下车行礼。 隐王府的马车已然走近,几个妇人都安静下来,还都提醒大家,“听说隐王妃不喜欢铺张,隐王妃没有亮身份,我们也别瞎咧咧!” 她们说话这么大声,看书的少年自然不是真的耳聋,在马车要路过时,他放下书卷,幽黑的眼睛看向缓缓驶过的马车。王府的马车虽大,却远远不似先前出入的京中贵人车架奢华,表面看着反倒有些朴素。 隐王府的马车很快离开城门,往京城外而去,一队护卫守在马车两侧,看去极小心谨慎。 少年看着远去的隐王府马车,难得没有将心神放回书卷上,而是有些呆呆地看了一阵。 身后还是几个妇人小声八卦的声音,“听说隐王妃在京郊有个田庄,也常去那庄子上住。” “听说他还会养猪,还会种菜,比我们都厉害!” “还有还有,听说小太子很喜欢他养的猪和菜……” 诸如此类越说越离谱的话,让少年缓缓回神。他并非没有听说过朝中这位隐王妃,毕竟他也读过这么多年书,大哥又在京中做官,但说到这个地步,他摇了摇头,俨然并没有相信这些传闻,默然牵驴上前。 不多时,驴车入了城门,几个京郊的妇人跟李氏挥手告辞,远处有人叫出少年的名字。 “李知远!这里!” 少年愣了下,抬眼看去,就见一个穿着青袍官服的青年在人潮拥挤的街上笑着朝他招手。 这是他大哥的同乡兼同窗,如今也在京中做一个小官,被唤做李知远的少年牵着驴车过去,就被青年极热情地拍着后背揽住肩头。 “好小子!几年不见,长这么高了?伯父伯母都还好吧?你大哥还在忙,让我来接你们!” 驴车上的李氏夫妇闻言也下车跟青年寒暄一阵,青年笑得很开心,这就领着他们去住处。 “走吧,李兄早已经安排好住处,就等伯父伯母和李家弟弟入京了,正好就住在我隔壁!” 李氏夫妇热情地回着话,打听着他们在京中这半年过得如何,青年有来有回地回着话,那少年李知远格外的沉静,牵驴跟在身后,口中时不时默念一句书上的诗文策论。 几人融入熙熙攘攘的街道,与许多初入京城的人一般,在这大晋中心的京城中毫不起眼。 将近日落时分,隐王府的马车到了京郊的庄子,护卫掀开帘子,极俊秀的锦衣青年弯身下来,潋滟生光的桃花眸望向庄子门前时,门前温家妹子温云雀忙牵着孩子迎接。 “拜见隐王妃,正好,奴婢已经让人准备好吃食热水……快,你们两个快过来拜见王妃!” 自新帝登基,回京几年,几乎是在北狄长大的云雀早就换回了自家的姓,又在隐王和隐王妃的主持下嫁给一个年轻的举子,如今那举子在桃山学堂教书,正好谈轻手下缺人手,她便帮忙看着村里的棉花厂。 这几年云雀一直在替隐王府做事,是看着祥贵妃的遗骨被迁出皇陵,与宁安公主一同葬入京郊公主坟后,她才忙起自己的亲事。 隐王和隐王妃一直记得宁安公主临终前的叮嘱,温硚又还在隐王府做事,云雀的亲事是他亲自把关,确定后才请隐王和王妃做主的。 这不,温云雀与举人成亲三年,龙凤胎也有两岁了。 刚两岁,还是小小一个的,走路都不太稳,两个小团子绕在云雀膝后,圆润又可爱,又都是听话的,呲着牙就要上前磕头行礼。 被唤做隐王妃的谈轻桃花眸一弯,笑了起来,漂亮又惹眼,他忙俯身拉起两个小胖墩。 “好了,我又不是头回来,不用磕头,都进去吧。” 云雀哎了一声,见谈轻不介意,就由着两个小胖墩缠着谈轻,一个抓着衣袖口齿不清地喊着漂亮王妃,一个眼巴巴地叫着要糖。 谈轻笑了笑,一个接一个地摸了摸头,让向圆拿糖来分给他们,便带着众人进了庄子里。 他这趟来,一是京城待腻了想出来走走,二是顺路看看前段时间试种的水稻长势如何。 大晋水稻一直都是有的,就是产量不高,这几年谈轻就是在琢磨提高作物产量的事,但水平不够,这些年朝堂中又培养出来不少出色的农人,才一点点把产量提上去了。 天已经快黑了,谈轻也就不着急去地里,牵着两个小胖墩回了卧房,换了衣裳吃了饭,等到第二天早上才去的地里。或许是京城气候到底不太适合种稻谷,长势不算好。 他试着用了一点剔除毒素后的异能,又去地里看了半年前引进的向日葵,这玩意倒是长得壮,想来不用太久就有香瓜子磕了。 其实主要是这段时间工部进了不少新人,他客气一句,这些人就三天两头带着图纸来问他,这叫谈轻颇为头疼。加上裴折玉近来因为公事出京一趟不在家,他也就跑了。 说来都怪皇帝裴昭。 裴昭登基那年发生了很多大事,比如新帝御驾亲征、小太子出生,年底裴昭在阵前受伤,被送回来时已经人事不省,谈轻收到消息后,都以为他们要扶持太子登基了。 当时小太子裴晟还不足一岁,君后叶澜也因为产后损伤一直缠绵病榻,坐了近一年轮椅。 谁知裴昭运气好,醒了,北狄会觉得他很难杀吧。 过了几天,他召谈轻和裴折玉进宫,片刻后支开裴折玉,支着自己包扎好的脑袋跟谈轻说他这次大难不死,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谈轻当时一脑袋问号,都不知道皇帝要干什么。 因为裴昭以前跟他根本不熟,没事跟他聊什么梦? 裴昭又说了一些话,明示暗示,告诉谈轻,他梦见了另一个世界,梦见他跟君后叶澜依旧成亲了,然而他战死了,那个世界很混乱,资源匮乏、处处危机,气候更是极端,可那里有个基地,科技十分进步。 当然,裴昭这个土生土长的大晋人,是说不出科技这两个字的,这是谈轻之后的领悟。 这说的不就是他穿过来之前那个末世吗?文化倒退、生存资源稀缺,处处都是变异生物…… 幸存下来的人类为了生存下去,拧成一股线建了基地,又为了抵抗变异生物和恶劣天气、寻求资源,基地的科技高度发展起来。 裴昭梦中所见的基地,不仅有比裴折玉和将军钟惠如今执掌的神机营里的枪更高级的各类枪|支,还有很多让他很眼馋的热武器。 当然,他也很在意那个世界的叶博士叶澜。他不仅梦到自己死了,还梦到自己死后的事,梦见叶博士将他的遗体保存下来泡在实验室里,又梦见叶博士养了一个小怪物。 那个小怪物,只有编号,没有名字,叫1036。 可他长大之后,却有着一张与谈轻一模一样的脸。 醒来之后的裴昭在君后叶澜面前不动声色地试探了几回,发现君后对他梦中那些事一无所知,可谈轻这些年拿出来太多东西,裴昭不免对他起疑,特意找借口将他叫来。 说实话,他问这些话的时候,谈轻是震惊的,谈轻也知道自己破绽太多,索性就承认了。 裴昭又问他一个问题,这个梦他没做完就醒了,他想知道那个世界的叶博士最后怎么样了。 关于这个问题,谈轻也不好说,他对于那个世界的记忆截止到他出事后。裴昭见问不出来,又试探着跟他说了几句半真半假的话,不外乎是有过打算除掉裴折玉和他的。 但他做了这个梦后,他忽然醒悟过来,他要是真的这么做了,不仅会失去他的君后,还会断了大晋将来走上盛世和强国的大道! 梦中那样高度发展的科技,裴昭自然也向往的,他答应谈轻之后要推行的各种政策,只要谈轻给他做到将那些技术带到大晋来。 既知谈轻和裴折玉没有野心,裴昭也愿意试一试,说不定他将来在史书上还能名垂千古。 诚然,谈轻当时听到这话时沉默了好久,最后无奈地告诉他,自己是个物理渣,让裴昭这个梦里还得过基地少校荣誉的自己琢磨。 说不定他还不如裴昭呢。 他还提议裴昭这位师娘,不如再回去做一个梦? 两人沉默了好久。 最后裴昭也不想做梦了,他这次做梦可是差点丢了命的,他只要求谈轻尽可能做到就好。 谈轻当年这么一答应,后来就给朝堂打了四年白工,这几年被重视起来的工部里开了一个科研部,那些人听裴昭的时不时就来找他这隐王妃取经,疯狂榨干谈轻的脑子。 第502章 全年无休的谈轻真的累了,这才偷跑出来歇会儿。 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向圆自然是懂他的,这几天在庄子谈轻爱干什么就干什么,朝中送来那些书信他代为过目,不着急的就让人等,帝后忙着朝中大事,也无暇召他回京。 等皇帝想起来时,谈轻已经在庄子住了整整一周。 然后镇国公主陆锦来过一趟,代君后巡视京郊几个新开的学堂,而桃山学堂无疑就是这些公立学堂的模板,教案都是从这拿的。 说起陆锦,就不得不提到她爹娘,昔日的建安长公主和宣平候。建安长公主如今已经是护国长公主,她一直都想插手后宫和朝堂,去年还想往裴昭那清冷得只有君后的后宫里塞她自己安排的人,给裴昭换太子和君后,触碰到裴昭的底线,彻底给褫夺了权力,让人回公主府歇着去了。 到底是多年养母兼亲姑姑,裴昭没有对她太无情。 护国公主野心太大,能力却一般,裴昭不让她插手后宫朝堂,陆锦又对她这个娘亲早就没有感情,她就只能把精力花到面首身上。 至于宣平候,裴昭对自己养父一家向来都很宽容,宣平候曾经是裴昭父皇那一代的旧臣,前些年也帮了他许多,故而陆家一家都得到裴昭的重用。可宣平候跟护国公主确实是一对怨偶,他也确实因为护国公主迁怒陆锦,所以,裴昭让他们和离了。 护国公主接着养她的面首,光明正大,宣平候倒没有再娶,偶尔会去镇国公主府看看陆锦,想弥补这个女儿,陆锦不需要了,他就接着照拂他陆家的那些侄子侄孙去了。 当年伪帝还在时,废太子曾经强迫宣平候和建安长公主将郡主陆锦嫁给他,谁料郡主逃走,废太子却欺瞒天下人,将假郡主娶回东宫做太子妃,在新帝登基前这些事早已经被公布,这桩婚事自然不作数,可这些年来,陆锦都没有要成亲的意思。 大抵是因为之前的事给她留下阴影,让她看清楚自己的爹娘对她没什么感情,也认清楚了自己不愿意成为被他们拿捏亲事的棋子。 成为镇国公主后,陆锦便连男色都不近了,只与如今回到了钦天监的宋瑜宋道长走得近。 近到什么地步呢? 全京城都知道,镇国公主和钦天监的宋司晨常同进同出,怀疑她们要义结金兰。又有人说当年镇国公主被废太子胁迫逃出京城,便是宋司晨千里舍命护送,颇具传奇色彩。 而说起宋瑜,她虽为坤道,对天文历法颇有研究,在其师父李监正的举荐下,几乎就是下一个钦天监监正,帝后也对她寄予厚望。 陆锦这几年也长进不少,她本无意入朝,只是一时兴起想让女子入朝为官,想要天下女子独立自主,也一直在为这方面努力。 前两天陆锦路过桃山学堂,跟秦如斐的夫人,如今在不远又建起了女子学院的田先生见了一面,确定谈轻在,才来了谈轻这里。 还吐槽了皇帝提醒她有空去把谈轻叫回来,陆锦哪有这个本事?只跟他说有本事你把隐王召回来,那隐王妃肯定也就回京城了。 但君后不便出宫,君后要推行的国策也只能让她代为行事了。陆锦在朝事上完全是新手,近来忙得一团乱,也是来偷闲的,她最羡慕的莫过于一直在赚钱的裴彦夫妇了。 新帝登基后,裴昭这个皇帝求贤若渴,一个人才都不放过,加上谈轻提出要开海外贸易,那必然要用裴彦。裴彦跟他夫人李氏这两年坐船到处跑,上回跑到了高句丽,他们手下的人更是跑得远,今年有了更好的船之后,正盘算去更西边的海域。 陆锦还有事在身,喝了一盅果茶就走了,却留下不少礼物,是前几天京中一个贸易会里淘买来的新鲜玩意。这几年开了海外贸易,京中也多了不少金发碧眼的商人,他们最喜欢的就是大晋的玻璃,每回来除了丝绸、茶糖之外都会带走一批玻璃。 玻璃厂早就充公交给君后了,还是君后叶澜心疼谈轻,又偷偷拨给他几个大庄子做弥补。 裴折玉忙完回来那天,谈轻正好不在庄子里。他在这附近养猪很多人都知道,有很多人学他养猪、开农家乐,他听说附近开了一个新景区,买门票进去,想摘果子随便摘,想钓鱼随便钓,其中包含一顿饭。 据说那风景不比他的桃山差,这不是六月份,桃花花谢了,果子还没结上,光秃秃的也不好玩,谈轻就带着向圆买了门票过去。 还别说,门票二两银子。 挺贵的。 也没什么果子吃。 景色倒不错,山上有个天然瀑布,颇为壮阔,山下有一处湖心亭,可以供人游湖采莲。 也不知道这山头是谁包的,生意头脑挺好的,也学了裴彦家的畅意楼分店自助的法子,加上现场钓的活鱼和山珍吃的还是不错的。 不过京城不缺权贵,这地方也就能骗骗外地人。 还有人傻钱多的主。 谈轻腹诽完,看完了瀑布和湖心亭,戴着草帽跟向圆去了钓鱼竿,就到了角落里钓鱼。 裴折玉找来时他已经快睡着了,桶里没有一条鱼。 向圆见到他后先是一惊,正想行礼,裴折玉便摆手让他下去,悄无声息走到谈轻身后。 在外面谈轻还是很警觉的,一有人靠近,他一个激灵醒过神,回头瞥见玄色暗绣五爪蟒龙的衣角,顿时松了口气,抬眼看见裴折玉下颌上青色的胡茬时没忍住笑出声。 “你怎么找来这里了?刚回来吧,胡子都没刮。” 裴折玉拉过向圆先前坐的小板凳坐下,长腿颇有些委屈地曲起来,笑着抱住谈轻亲了亲。 谈轻被他下巴上的胡茬扎得脖子痒痒的,忙推开他的脸笑道:“差不多就行了,扎死人了!” 裴折玉也不脑,拉住他的手笑问:“嫌弃我丑了?” 几年过来,裴折玉腻歪人的劲是一点没减,俊美的面容也没变过,气质愈发出众,越发清冷出尘。当然,这得是刮了胡子的时候,没刮胡子时看着有点粗糙,还是帅的。 谈轻笑道:“不敢。你办完事了吗?怎么不待在庄子等我?都跑出去半个月了,不累吗?” 裴折玉执起他的手在他手背上亲了亲,冷冽的丹凤眼中满是柔情,“我想早一点见到轻轻。” 谈轻笑着抽出手,“这还是在外面,我在钓鱼呢!” 裴折玉默默看向他身边的木桶,里面空荡荡的,他也不需要说什么,谈轻就羞得红了脸。 “我这是刚开始钓。” 谈轻撒完谎,还是不为难自己了,“算了,我们回去吧,改天在我们自家庄子再钓就是了。” 裴折玉按住他手背,温声道:“不忙,接着钓吧。我也累了,陪轻轻再坐一会儿不碍事。” 谈轻这才看到他眼底的乌青,不免有些心疼,“跑去东北那么远,不累才怪,困不困?” 裴折玉摇头,牵着他的手说道:“回来时碰见了谈将军,他说,下个月钟将军要成亲了,他和谈夫人会回去,也邀我们一定到场。” 战争结束后,谈显和钟思衡都回了京城,谈显在兵部担任要职,钟思衡则依旧是他的副手,这段时间他们有公务也出京了一趟。 谈轻点头,“我知道的,钟叔给我送过请柬了。我打算再在庄子休息几天,就回京城了。” 三年前战胜北狄之后,北狄认输求和,割让不少疆土,还将皇子送火来做质子,臣服大晋。 如此一来,裴昭自然也愿意议和。毕竟北狄大部分疆土都离大晋太远了,隔着沙漠,打下来也很难打理,北狄愿意投降称臣就够了。 长达数年的战争结束,老国公也终于放心,回到京城享受了几个月天伦之乐后撒手人寰。 他走时没吃什么苦,毕竟年岁也大了,这几年他的身体越来越差,大家都有心理准备了。 国公府留给了钟惠做为他的将军府,钟思衡和谈显住在镇北侯府。伪帝裴璋早在新帝登基半年后死于凄苦的宗人府里,这镇北侯府是裴昭重新封赏给谈显和钟思衡的。 而对于当年老国公和谈轻一起从谈家族中过继过来的谈明,谈显也认了自家老丈人给自己认的儿子,谈明便把他跟钟思衡当做自己的父母一般孝敬,而钟思衡也还有福生这个徒弟和师枢这个师弟一直孝敬着。 福生如今也长本事了,被提到禁军副统领,时常帮君后办事。师枢这人却半点没有入朝为官的意思,天南地北的到处乱跑,每回回来都给钟思衡、谈轻和福生几人带礼物,用他的话来说,他自在惯了,不想一直待在同一个地方,他更爱混迹江湖。 如今钟惠是西北军将领之一,他已年近四十,夫人是他少年时错过的心上人,早些年被家人所迫嫁给一位病弱少爷,丈夫早死孀居多年,今年刚重逢,下个月就要成亲。 谈轻都想好到时礼单怎么定了,跟裴折玉有一搭没一搭聊着,鱼竿愣是一直一动不动的。 这让谈轻有些尴尬,刚刚二十五岁的他脸皮依旧没变厚,正好找借口走时,一帮年轻的学子赏景赏到了他们这边来,看去大多是十几岁出头的样子,直奔他们不远的小舟。 第503章 谈轻认得出来他们身上的学子长衫,偏头小声跟裴折玉说:“这该是国子监的学生吧?” 裴折玉点头。 湖边小舟只有一条,却有七八人,都要去湖心亭赏景是坐不下的,其中一个布衣少年第一个提出自己不去,从怀里拿出一本书转身就走,让其他几人多少感到有点扫兴。 “乡下来的就是没见识,算了,秦兄,我们走吧?” 秦姓学子不认同地瞪了那人一眼,又看了眼走远的布衣少年,朝几人摆了摆手追上去。 “你们去吧,我们再找船!” 几个学子里有人不大高兴地嘀咕了几声,又被同窗哄着,划着小舟往湖心亭慢慢飘去。 谈轻正要走,就见那气质衣着赫然与几个国子监学子不同的布衣少年正捧着书卷走向他们,那秦姓学子也跑了过来拉住人解释。 “他们没有恶意的,就是有些骄纵,李兄不必在意。答应了李大哥带你出来,我肯定是要陪你到底的,李兄不喜欢游湖玩耍吗?” 布衣少年不得已放下书卷,说道:“不必如此,我无意游湖,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读书。” 秦姓学子笑说:“读书什么时候不能读?你过几日也要进国子监,到时有的是你头大的时候。李兄你除了读书,就没别的喜好?” 布衣少年道:“我只想读书。” 秦姓学子笑容一僵,挠着脸颊说:“那你也不能走路也看,出门玩耍也看啊!再说了,这本书我看你这两天已经读过很多遍了……你想安静点,那我们就坐下聊会儿天?” 他瞧见这边还有几个石块适合坐,说着拉上少年过来,绕过草丛后才看见岸边的谈轻和裴折玉,便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指着旁边说:“那个,我们可以在这里坐一会儿吗?” 谈轻点头。 他本来就打算走,对爱学习的学子他一贯脾气不错,又暗暗多看了一眼那布衣少年,猜他应当出身不高,定不是京中的权贵子弟,也不知道小小年纪是怎么进的国子监。 那布衣少年被拉下来,手里的书也被秦姓学子拿走了,不得已看向他,等着他开口说话。 秦姓学子这才高兴了,“你刚入京城,对京城了解有多少?也是啊,国子监里不少学子都是权贵出身,你要是不多了解一点,只怕以后得罪人被穿小鞋都不知道,我给你说说吧?就刚才说胡话那韦兄,他爹是大理寺卿,可不敢得罪,还有另外……” 他跟布衣少年飞快说了其余值得一提的同窗来历,布衣少年都静静听完,他就介绍起自己,“我姓秦,李大哥应该跟李兄说过我吧?我呢,是秦祭酒的同族侄子,其实这一片我都熟,我有个小叔,他就在这边做山长,李兄,你听说过桃山学堂吗?” 谈轻刚要放下鱼竿,听人提起自家学堂又顿了顿,挑眉看向裴折玉,裴折玉笑而不语。 两人就都没起身,听那秦姓学子接着说:“不错,就是隐王妃手下那个桃山学堂!朝中刑部尚书周大人就是桃山学堂的第一批先生,去年秋闱他当年教过的第一批学子有几个下场,今年年初都入了殿试,都是你我这般年纪,如今都已经是翰林进士了!” 他又问布衣少年,“你想不想去桃山学堂看看?我小堂叔就住在学堂那边,我小堂婶也在,她在桃山那边创办了女子学院,听说学院门匾是镇国公主亲笔提的,女子学院我肯定没办法带你进去,可桃山学堂可以。李兄,你要是想去我们今天就走?” 布衣少年道:“进去不易吧。” 秦姓学子笑道:“容易得很!桃山学堂没那么严格,大部分学子都是小孩子,每日都要回家的,只有少部分出挑的学子会交给特别的先生带,这批学子也是要参加科考的。” 谈轻默默点头,确实如此。 他当年刚创办桃山学堂时就只做了一个框架,后续基本都是秦如斐带其他先生一起完善的。 但他那以人为本、有教无类的宗旨一直流传至今。 秦姓学子不知想到什么越发激动,“还有,你知不知道,桃山学堂离隐王妃的庄子很近,我要是求一求我小堂叔,说不定我们还能见一见隐王妃……李兄知道隐王妃吗?” 隐王妃本人谈轻看了两个少年一眼,又看裴折玉。 裴折玉饶有兴趣地听着,丹凤眼中满是温柔和耐心,像是不管谈轻要待多久,他都陪着。 布衣少年的反应格外的平静,“当朝隐王的王妃。” 秦姓学子啧了一声,纠正道:“隐王妃之所以闻名不是因为他是隐王的王妃,是因为他为百姓做了很多事情,我们吃的用的玩的还有如今朝中很多利民的政策都与他有关!李兄,我跟你说,不懂隐王妃的好,你有难了!我做梦都想见隐王妃呢!” 谈轻顿了顿,有点尴尬。 接下来让他更尴尬的来了,秦姓学子激动得手舞足蹈,“我们秦家虽然高不成低不就,但朝中有些事也是清楚的,咱们大晋能打赢北狄,让北狄称臣,多得隐王妃做出来的神器枪!还有还有,百姓能吃饱穿暖,也多亏了隐王妃,你知道他还养猪吗?” “他就是养猪的神!” 谈轻:“……” 裴折玉眸中含笑。 秦姓学子兀自吹捧道:“都说隐王是伪帝之子,但同为伪帝皇子的宁王、梁王即便能在朝中挂职,都只是一些不重要的位子,阜阳王甚至都没有入朝!唯有隐王殿下,深得陛下和安王殿下信任,背后还有当年扶持他对抗伪朝的西北军,如今在朝堂上权势滔天,陛下为何能容忍隐王至此?” 布衣少年问:“为何?” “因为猪!” 秦姓学子笃定道:“隐王妃养得一手好猪!陛下喜欢他家的猪肉,君后才会让小太子认隐王妃做老师,小太子更甚,听闻小太子尝过隐王妃养的猪肉之后就对御膳房的美味佳肴没了兴趣,茶不思饭不想书也不念了,偷跑到隐王府中帮隐王妃喂猪!” 谈轻就猜到会这样,这是坊间近些年关于他,最离谱的一个传言,帝后都曾经听说过。 明明只是因为裴昭做了一个梦,他跟裴折玉才免遭被裴昭这狠心师娘挫骨扬灰的毒手。 不过真相听起来似乎更离谱…… 布衣少年也觉得很离谱,“照你的说法,隐王妃不是养猪仙人,就是妖妃,竟用猪肉控制了当朝帝后,还有小太子,你相信吗?” “说不得说不得!快把这话吐出来重新说!”秦姓学子忙不迭捂住他的嘴巴,立马回头看向谈轻和裴折玉,笑容里多了几分害怕。 “那个,李兄小孩子家家的,胡说八道,两位大哥行行好,就当什么都没听见好不好?我们还是很敬重隐王和隐王妃的!我希望他们长长久久,留在朝中为大晋开创盛世!” 谈轻抽了抽嘴角,按住裴折玉手臂,回了一个假笑,“你们在说什么?我们没有听见。” 为了那句长长久久,裴折玉对谈轻的话没有异议。 秦姓学子暗松一口气,双手合十冲他们道谢,“谢谢两位大哥!哎……不是大哥,公子,你们看起来有点眼熟,我们是不是见过?” 他这才发现,带着草帽的谈轻和胡子拉碴的裴折玉其实很年轻,说是二十出头都不为过。 裴折玉这胡茬都掩不住的出色容貌还有谈轻藏在草帽下那张唇红齿白的漂亮脸蛋,怎么看都不是普通人,秦姓学子忽然想到什么,不可思议地走过来,小心地看着他们。 “公子怎么有点像画本上的隐王妃?”他又看向裴折玉,“还有一身玄衣……隐王殿下?” 谈轻眨了眨眼,面不改色道:“真的吗?原来我长得像隐王妃吗?我还以为我长得丑咧。” 秦姓学子即刻反驳,“怎么会?公子很俊俏的咧!” 谈轻被夸得直乐,看向裴折玉说:“我们养猪的,哪里是什么隐王和隐王妃?而且我们是兄弟,我这大哥穿黑就只是因为黑衣服便宜。再说了,隐王和隐王妃有那么多庄园不去,为什么要花钱来这里钓鱼?” “也是。自从隐王妃养猪的事传出去后,这一带多了很多人养猪,京中那些权贵也都……” 秦姓学子挠了挠头,被说服了,他看了看谈轻出门前特意换上的朴素布衣,又看了看风尘仆仆的裴折玉脸上的胡茬,最后点头,“隐王和隐王妃,应该很爱干净才对,而且听说他们喜欢打赏身边的人金珠……” 谈轻差点笑喷了,好歹忍住,收起了鱼竿,回头看了眼裴折玉,这便提着空桶起身,“看来今天这里不好钓鱼,我们换个地方钓。” 秦姓学子对他们失去了兴趣,但也不失礼貌地拱手行了礼,“抱歉,是我们吵到二位了。” “你们好好读书,将来也要做个为国为民的好官。” 谈轻笑着看了他们二人一眼,回头看向裴折玉,裴折玉便默不作声地接过他手里的空桶。 担忧那两个少年回过神来发现什么,谈轻立马拉着裴折玉走人,等走出一段路看不见这两人了,谈轻才噗嗤笑出声来,鱼竿当成拐杖使,幸灾乐祸地看着裴折玉,“你居然被人说不爱干净,就因为没刮胡子!” 第504章 裴折玉弯唇一笑,将笑到直不起腰的人揽进怀里,在他耳边说:“他们还说,轻轻是妖妃。” 谈轻睨他一眼,还是没忍住笑,忙道:“不说了,还是快走吧,回去就把你这胡子给刮了!” 裴折玉才二十六,脸上还是干干净净的好,再说了,那胡茬一靠近就扎得谈轻脸怪痒的! 二人走后,秦姓学子有些莫名惆怅地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要不是衣服不对,胡子不对,他们看起来真的很像隐王和隐王妃。” 布衣少年从他手里夺回了自己的书,“或许他们就是。你方才说,隐王和隐王妃喜欢给身边的人打赏金珠?是什么样的金珠?” “金珠就是金珠啊。不过我也只是听说过,隐王妃喜欢金猪,也喜欢金珠子,但是很少给人打赏金珠子,隐王府也很清廉的,隐王妃挣的银子肯定是他自己用心血换来的!” 维护完崇拜已久的隐王妃,秦姓学子失望叹气,“他们应该不是隐王和隐王妃,隐王妃有自己的庄子,隐王最近好像不在朝中,他和隐王妃怎么可能会同时出现在这里呢?” 布衣少年思索了下,说道:“可那个被你嫌弃不爱干净的男人,穿的是亲王的五爪蟒袍。” 他说完就走,留下被他这话震惊石化的秦姓学子。 “蟒,蟒袍?” 秦姓学子回过神来,想起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一拍脑门,连忙追上去,脸上满是震撼。 “真的,真的是蟒袍吗?我还以为,他衣服上有些泥点子,那暗纹,估计也是没洗干净……” 布衣少年看他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怜悯,“我虽然爱看书,但我眼睛没有坏,那确实是蟒袍。” 秦姓学子瞠目结舌,扶住心口,又是高兴,又是后悔,满腔悲愤让他有了想吐血的冲动。 “我,我刚刚都做了什么啊!”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52书库呀~www.52shuku.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