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1节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作者:三昌 文案: 冯十一是个杀手,费尽心思金盆洗手后,她如寻常人一般成了婚。 她的夫君郁明是个教书先生,样貌出色,性情温润,平日里对她也是体贴入微,关怀备至。冯十一正享受着美好的婚后日子的时候,旧人找上门了。她为了还当初许下的承诺,决定再做最后一单。 深夜,烟花柳巷之地。身着黑衣的冯十一看到不久前才在榻上说累了要歇下的夫君,而她要杀的人正对她的夫君毕恭毕敬,卑躬屈膝。 冯十一炸了,怪不得他夜夜婉拒她说累,原来精力都花在这烟花柳巷了。 冯十一人都不杀了,转身去找绳子。 她要把他捆到床上灌药,直到他下不了榻为止。 当夜,一贯自持冷静的人面色酡红,正当他努力保持清明试图回想何时被下了药时,房门被推开,他的娘子站在门外,手拿一段红绸,面容明艳。 “夫君,怎么了?脸这么红,是发热了吗?” 第二日,小厮惊恐发现,正房里花重金买的床塌了。 阅读指南: 1.男女主有马甲,不过都是过往。 2.不雌竞,不会有糟心绿茶女配,作者很爱女 3.封面自己画的,不许嫌弃 内容标签:强强欢喜冤家 正剧 腹黑 主角视角:冯十一 郁明配角:很多 一句话简介:古代史密斯夫妇 立意:春去秋来,我心依旧 第1章 寒冬腊月,漫天大雪飞扬。大片白雪随着呼啸寒风而过,将天地间都覆上了一层银白。深山中,一堵高墙,一扇大门,将偌大宅院和外界的喧嚣隔离开。 尚未入夜,宅内却已一片寂静。直到一只修长的手掌推开厚重的大门,一道白衣身影踏雪而入,本应与雪景相融的身影,却在平整的积雪上留下串串脚印,踏碎了院中无瑕的洁白。 若说前院是洁白无瑕的景致,那二门后的庭院便是触目惊心的满目嫣红。 雪地里成片的嫣红或成团、或星点散落,像极了雪间绽放的梅花,却带着浓重的腥甜。 踏着满地嫣红,再往前,便是一处高耸的楼阁。 在院中不见一人,推开楼阁大门后才发觉,原来人都在楼阁里,只不过都已经成为了死人。 断了气的尸身姿态各异,每一具都是被利剑封喉。汩汩的鲜血从咽喉处流出,蔓延了整片地面。 推门而入的白色身影看到眼前景象蹙了蹙眉,他蹙眉不是因为这满地的尸身,而是纯粹厌恶这满地鲜血让他无处落脚。 无奈之下,他只能轻点脚步,身姿轻盈从大门处飞跃而起。他目标准确,向着楼梯而去。只是一落脚,他就踩到满地湿漉。低头看,这才发觉深黑色的楼梯也已被鲜血覆盖。 一路往上,尸身渐少,浓厚的血腥气也越来越淡,直到了五楼,周身的空气才算恢复清冽。 “今日怎么搞得这么血淋淋的。” 偌大的楼阁中,终于见到了一个尚在喘气的活人。而此时那活人正坐在五具尸身中间,面庞上还沾着温热的鲜血,抬眸看来时眸中还带着尚未散去的嗜血杀意。 “青衣阁是你的了。” 白色身影笑笑,拖着那被鲜血染红的衣摆迈过了尸身,走到那满面鲜血的人面前他缓缓蹲下。 蹲下后,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雪白的帕子,修长的手拿着帕子一点点,一寸寸,仔仔细细给眼前的人擦着脸。 “十一,你说错了。是我们的青衣阁。” 雪白的帕子沾染了鲜血,鲜血还未擦尽,修长的手被人挡开。 “说好的,青衣阁给你,我走。” “十一,你想走去哪?” “回竹溪镇,当东家。” 白色身影轻笑一声:“你就这么喜欢竹溪镇?” “我在竹溪镇瞧上了一个夫子,我要和他成婚。” “哦?他也想和你成婚?” “为何要他想,我想不就成了吗?” “嗯,也是。” * 半年后,竹溪镇! “六月的天,东家的脸,那是说变就变啊。” 竹溪镇药材铺里的伙计大发,在这一年的六月天快结束时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这一年的六月天,天气始终阴晴不定。前一响还艳阳高照呢,下一刻就乌云密布,大雨随之倾盆而下。而和这六月天一样阴晴不定的,还有他们东家的那张脸。 前段日子还因为要成亲了笑容满面,这才成婚几日啊就萎靡不振。脸上没了笑不说,进了铺子更是整日闷头大睡。 外头的大雨困住了人,也挡了药材铺的生意。整个铺子里一个客人都没有。拿着鸡毛掸子佯装在打扫的大发悄悄凑到负责抓药的老赵身边。 “老赵啊,你说东家这是怎么了?成婚前还喜笑颜开,这成婚后怎就没了笑脸。” 大发低声问话的时候,眼神还不断瞥向了二楼楼梯方向,防着东家突然出现。 大发好奇,但老赵显然不打算满足他的好奇。老赵甚至眼神都未分他一个,只是淡淡道:“卖馄饨的六婶昨日来抓药时还问我,铺子招不招伙计。这招不招伙计我不知道,但换个伙计还是可以的。毕竟六婶的儿子,壮实勤劳话还少。” 大发平日里话虽多,但脑子机灵,他立马理解了老赵的意思,当即闭上嘴的同时疯狂摇着头。他如果丢了药材铺的活计,回去后他爹会打死他的。而且是真打死的那种。 竹溪镇虽叫镇,地处却极偏远,离县府有几十里,到州府就更不必说了。小镇子上,能正经请伙计的商铺没几家,大多铺子用的都是自家人。 而在为数不多招伙计的商铺里,药材铺的活计要算最轻松的。活少,东家还大方。镇上人也都听大发他爹翻来覆去地炫耀过:药材铺活计轻省,月钱却不少。 只可惜,药材铺里只需要一个伙计。这位置自铺子开张起就被大发占着,这两年,想把他挤走的人多了去了,六婶也不是头一个。 大发慌神的同时,不由怨愤。 自己平日里没少光顾六婶的馄饨摊,她怎么还趁他不在背地里偷偷撬他活计啊。不行,往后不去她家吃馄饨了,改去王叔家。 想着想着大发又出了神,神刚飘远,耳侧传来一声轻咳。大发陡然回神,还吃什么馄饨,保住活计要紧。 “瞧,这雨也忒大了,都把门槛淋湿了,我现在就去擦。” 大发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就要去擦门槛, 大发的那些小把戏,老赵都看腻了。老赵好清净,一直不明白这么聒噪的一个人楼上那位祖宗怎么看上的。 老赵摇摇头慢悠悠从柜台后走了出来,抬腿上了二楼。 药铺二楼并不待客,只供人休息。而这青天白日能有资格休息的自然是这药材铺的东家,冯十一。 二楼是个大开间,比一楼稍稍小些,里头只放了一套圆桌,还有一张靠窗而放的竹榻。 老赵上了楼,就见窗户大敞着,外头的大雨借着风势刮进来,雨丝落在竹榻上,也打湿了正安睡在榻上的身影。 那身影脸上盖着本书,一动不动,仿佛全然没察觉自己已被淋得半湿。 老赵皱了皱眉,走到竹榻面前抬脚踢了踢竹榻。 “起来,你是木头吗?雨都刮进来了还不挪身。” 躺在竹榻上的人动了动,老赵以为她要起身,没想到她却只是翻了个身,翻身的时候,脸上的那本书掉了下来,露出了一张精巧的侧脸。 老赵俯身捡书,与此同时他听到竹榻上的人慵懒开口:“你把窗子 关上就没雨了。” 老赵的嘴角抽了抽,待他捡起书看到书上那明晃晃的《女诫》两个大字时,额头青筋更是猛跳了两下。 老赵把女诫卷在手心,抬手就往竹榻上的人的身上抽了一下。 “冯十一,你起来,我给你把把脉,看看你最近是不是吃错什么药了,还看起这劳什子的女诫。” 被抽的人丝毫没觉着疼,老赵那一下对她而言,止痒罢了。虽不疼,但她的困意却实实在在被抽走了。 打了个哈欠,冯十一坐起身,起身的时候她眼中还泛着困顿。 “什么女诫啊?” 冯十一问话的时候视线落在了老赵手上:“你说这书啊。今早出门时我凑巧看到的,觉着厚薄合适,睡觉时拿来挡日光不错,便随手拿了,我也未曾看。这女诫是什么?至于让你生那么大气吗?” 老赵攥着书,心里腾起一种鸡同鸭讲的无力感。“时辰不早了,你不回去吗?” 刚起身的冯十一毫不犹豫又躺了回去。 “不回不回,我好困啊,你别吵我,把书还我让我再睡会。” 老赵认识冯十一有年头了,冯十一平日里看着慵懒了些,但一贯精神头都是十足的。这几日冯十一的异样不用大发说,老赵也看在眼里。但他不似大发还是个毛头小子。 老赵叹口气:“知道你新婚,但是年纪轻轻也要懂得克制,不然会亏了底子。再瞧你这模样……这郁夫子看着斯斯文文的……怎么也……算了,我去给你配些药。” 老赵念念叨叨着又下了楼。耳边无人扰,冯十一也终于得了清净。得了清净的冯十一在竹榻上闭了会眼,很快她就一脸烦躁坐起了身。 半月,她成婚才半月,就已经整半月没睡好觉了。在自己的屋子里无法睡,到铺子里也睡不好。睡眠不足使得她这几日烦躁地想杀人。 坐在竹榻上,冯十一压下心中郁燥轻叹一口气。 这成婚后的日子怎么和她想的不一样啊。 成婚这半月,身侧突然多了个人,让她无所适从也压根不敢入睡。她深怕自己睡过去后,身侧的人稍微一动,她下意识就反手扭断了他的脖子。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2节 她费了那么多心思才弄到手的夫君,刚成婚就被她断了脖子那多可惜啊。抱着这样的念头,冯十一只能委屈自己夜夜睁眼到天亮。 冯十一叹气之时,楼下传来老赵略显惊讶的声音。 “郁夫子,你怎么这个时辰来了?” 听到老赵的声音,冯十一倏然从竹榻上弹起,弹起后才发现自己身上的青衣被雨淋得深一片浅一片。 “娘子今日出门没带伞,我来早些接她回去。” 楼下随即又传来一道温润的男声。 “东家在楼上呢,东家……郁夫子来接你了。” 老赵拔高音量喊了一声。 冯十一顾不得半湿的衣裳,随手拿了块帕子擦了擦,然后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发髻,嘴角扯出笑意。 “来了。” 第2章 冯十一说着话从二楼走下,下到楼梯一半她就看到立在铺外的那个人。 朦胧雨雾中,油纸伞下的人身量清瘦颀长,身着一袭青色长衫,长衫一角被雨水浸湿,贴在修长的小腿上。因为举着油纸伞的缘故,左臂上的衣袖微微滑落,露出了一段白皙腕子。而举着油纸伞的左手,骨节分明,透着书生独有的清俊感。 冯十一下楼的动静传来后,青色伞面微抬,露出了隐在伞面下的那一双恰似幽潭的双眸。幽深双眸下,是高挺的鼻梁。而高挺鼻梁之下本抿着的一双薄唇,在看到她后微微上扬,萦绕在伞面下那一抹清冷也随之散去。 “娘子,我来接你回家。” 男人的声音如人,温润又清冷。 冯十一站在楼梯之上,遥遥看着站在铺外的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的夫君,长的真好。 成婚这半月,她虽睡不好,但是这样的容貌,这样的气度,比她幼时想像的夫婿模样好了不知多少。 冯十一无父无母,自幼在大街小巷中流浪。栖身躲避在各处屋檐下时,她见过太多人家私底下的样子了。转来转去,她发觉唯有教书先生家总是一派祥和,不似街头陈屠户家,也不似巷尾的王木匠家,整日不是吵架就是干仗,她听了都累。 所以自那时候起,冯十一心中就暗暗发愿,她如果要成家定也要找个教书先生当夫君。即便没多久后她就被哄骗进了青衣阁成了一个杀手,她也一直未曾改变过这个念头。 不知道东家过往的大发,看着门外挺拔而立的身影,悄无声息默默后退了几步。大发原觉着自己的长相在竹溪镇上那也是能排的上名号的。但在面对他东家的新婚夫婿时,他自惭形愧。 大发默默后退时,冯十一已从楼梯上走了下来。她径直走向铺门,每走一步她嘴角的笑意便更深些。而她心里那点郁燥,在看见门外那人的瞬间,便烟消云散了。 冯十一走到大门旁,站在门外的人把伞面微微后倾,防止伞面上的雨滴落到她身上的同时也露出了自己的面庞。 “夫君今日怎来的这么早。” “今日雨大,早些散学了。铺子里还有事要忙吗?有事的话,我等娘子。” 男人声音温和,冯十一摇摇头: “无事,今日雨大,没什么客人,可以早些回去。” 说着话,冯十一跨过门槛,本后倾的伞面在她跨出大门的之时向她倾来。此时,撑着伞的人也注意到了她青裙上的湿漉。他微微蹙眉。 “娘子衣裳怎么湿了,淋雨了?” 冯十一笑笑,抬手环上了他举着伞的左臂。 “方才杯盏没拿稳,洒身上了。” “那快些回家把衣裳换下。” “嗯,好。” 穿着同色青衫的夫妇俩共撑着一把青伞迈入了雨幕中,站在铺门边上的大发看着那双背影渐行渐远后回过头。 “老赵,东家何时把杯盏打翻了?怎么没喊我收拾,东家不会真想把我换了吗?” 大发一脸紧张,老赵则默默翻了个白眼,抬腿上楼。 那姑奶奶每回一见到自己的夫婿就什么都忘了,楼上的窗定然还没关。 *** 大雨下的小镇街巷中,行人寥寥。天快黑了,街边许多店铺半掩了门,走在街巷中,还能闻到飘来的缕缕饭香。穿过街巷,跨过一道横跨在河道之上的石桥,便到了一片民巷里。比起街铺那边清冷,民巷中热闹了许多。婴孩啼哭声,孩子嬉闹声,大人的叫嚷声,夫妇的争吵声此起彼伏。更多的是大雨天还不忘聚集的一处闲谈的妇人们的高高低低交语声。 “哟,郁夫子这是接冯娘子回来啦?” 夫妻两路过妇人聚集处时,那些妇人热情同他们打招呼。半月前还是“冯姑娘回来啦?”,如今是“郁夫子接冯娘子回来啦?”。 话语变了,但冯十一敷衍的态度一如既往。她扯了扯嘴角微微颔首示意就当打过招呼了,而她身侧的人却很温和,不仅笑着示意还回应了她们。 “嗯。婶子们用过晚膳了吗?” 一众妇人看着男人那张面庞先是怔了一瞬,随后争相恐后道:“用过了,郁夫子还没吃吧。” “嗯。还没呢。” 两句话后,夫妇俩相携而过,站在原地一众妇人看着夫妇俩走远后把头又凑在了一处。 “你们别说,这冯娘子和郁夫子还真相配。一个俊秀,一个貌美。当时说他们要成婚我还不信,没成想还真成了。” 一个身型丰韵的妇人不屑接道:“什么相配,一个满身铜臭的商女,一个是学富五车的才子。这能成婚还不是冯娘子使诈,诓郁夫子下水救她,不然郁夫子怎会娶她。” 坐在丰韵妇人身侧的妇人闻言嗤笑一声:“陶嫂子啊,我看你啊就是说酸话。不管人家冯娘子怎么落水的,最起码人家郁夫子愿意救冯娘子,更愿意娶她。不像有些人的女儿,假装崴脚硬生生往人家郁夫子身上扑,人家郁夫子就是不接,最后自己摔了个狗吃屎。” 妇人话落,四周的妇人们都捂嘴笑了,唯有被妇人一顿呛声的丰韵妇人涨红了脸:“你...孙春花...你简直泼妇。” 一众妇人是见夫妇两走远了才议论的,所以也 没有特地压低音量,殊不知她们这一番热闹都落在耳力极好佳的夫妻二人耳中。 环着夫君的臂膀,冯十一撇了撇嘴。 这些妇人,真是信口胡说。哪是他救她,明明是她美人救书生才对。 为了成就这段姻缘,她还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把他弄进水里的。谁知道救他时四下无人,上了岸他脱外衫给她裹身时却被人撞个正着,那情景让所有人都默认是他英雄救美。 虽然结果是她想要的,但过程不是她想象那般,这让她有些不爽利。 冯十一低头撇嘴,没看到她的身侧男人嘴角偷偷噙了笑。 踩着青石板路,再往前走不远就是夫妇俩的婚宅。他们的婚宅是一座二进宅院,宅院大门上没有挂牌匾,只有两盏还贴着囍字的大红灯笼挂在檐下随风荡漾。 夫妇两走到大门旁,还没等他们推门,大门由内而开。门内,一个衣着朴素的小厮探出头来:“先生和娘子回来啦?” 冯十一身侧的男人嗯了一声,小厮拉开了大门。 天还未完全黑,寻常人家煤油灯都舍不得点,二进宅院内的廊下却已经亮了灯笼高高挂起。 这天未黑就点灯的做派在这小镇中可能会显得有些奢靡。但这座宅院的女主人不喜黑而且家底厚,这家底指的还是她明面的家底,而她嫁的夫君家底也不薄。 但这也是成婚后冯十一才知道的。 在未成婚前,冯十一一直以为自己看中的夫婿是个穷教书先生,毕竟他一向衣着朴素,身侧的小厮更是质朴。她起初都做好了她包办所有婚事的打算,包括购置婚宅。 只是没成想落水第二日他来找她,什么都没说就塞了张地契给她。而那地契上登记的正是他们如今住的这座二进宅院。 冯十一当时见他那模样,以为他是想送宅院以此来报答她的救命之恩。看着那地契她刚想发作就听他道:“这座宅院做婚宅,冯姑娘觉得可妥当?若不妥当,我再去寻一处。” 竹溪镇虽不是什么繁华乡镇,但毕竟地处江南,一座二进大宅还是得花不少银两,这些银两对于冯十一而言不过九牛一毛,但对于一个教书先生而言,可得攒许久的束脩。冯十一本以为他为了这座宅院已经掏空了家底,没想到成婚当夜他还递给她一个匣子,冯十一打开匣子仔细一数,家底还不少。也是那夜她才知道自己的新婚夫婿并非什么穷书生,而原是商贾家的独子,只不过后来家道中落了。 新婚之夜。看着那匣子里的契纸还有银票,冯十一才发觉自己居然看走了眼。谁能想到一个衣裳洗得发白的教书先生能有这样的家底。 虽说看走了眼,但冯十一也终于松下心。她虽然过过苦日子,但真没打算继续过。她是有银钱,但却不好拿出来,因为老赵说,文人最傲气,日日用娘子的银子会伤了他的自尊心。 她本做好过一段清贫日子的准备了,没成想他给了她一个惊喜。这惊喜也让新婚之夜时,摇曳灯烛下,冯十一看他更顺眼了。更顺眼的结果就是,还没等他动作,冯十一就主动坐到了他怀里亲了上去。 而亲吻之后,自幼没被人善待过的冯十一头一回感受到了什么叫温柔。他捧着她的脸,揽着她的腰肢,用他那双幽深双眸看着她,全程小心翼翼,仿佛她是个脆弱的瓷娃娃一般。 而那样的温柔,冯十一只在新婚之夜感受过,这半月夜间他再无动作。冯十一流浪时,窝在别人屋檐下听过不知道多少墙角,做杀手时,也蹲过不少青楼的房梁。耳睹目染,她自然知道这大抵是不正常的。只是,这半月她也没睡好,也没细思。 想到睡觉,冯十一被老赵打断的困意又上了头。她打了个哈欠,身侧的人关切看她。 “娘子可是困了?” 冯十一噙着水眸摇摇头:“无事,只是有些累了。” 男人蹙眉:“那早些用膳,用了早些休息。忠平,备膳吧。” 小厮忠平应下:“是!” 整座二进宅院,除了他们夫妇二人,也只有一个小厮忠平,忠平不会做饭,每日的三餐都是请了隔壁院子的王婶做的。 乡间妇人,手艺说不上多精巧,但也不差。用了晚膳,填饱肚子的冯十一又打了一个哈欠,这一个哈欠,把她眼角逼出了泪花。 修长的手指抹去她眼角的水润,温和的声音在她耳侧。 “娘子快去睡吧,我去书房看会书,迟些再回房。” 身侧有人就睡不好,他迟些回房正合她的意。但冯十一还是佯装了下:“别太迟了,免得累到自己。” 说完话,冯十一跨出饭厅回了屋,而一直目送她离开的人转身去了书房。 深更露重,三更响,书房门被人悄悄推开,忠平清秀的小脸从门边探进。 “先生,三更了,还不回房吗?” 书案后的人抬起头,眸光一改在冯十一面前的温和,变得犀利又清冷。 “把软榻铺一铺吧,我在这睡。” 忠平一愣:“先生要在书房睡吗?” 男人眯了眯眼:“铺吧!” 简简单单两字,让忠平不敢再问。他阖上门去拿被褥,而书房里的人走到窗边,推开了窗。 站在书房窗边,恰好能看到正屋。正屋窗杦里透着暖光,屋内显然还点着灯烛。灯烛虽亮着,但屋内的人应该睡深了,否则这会她应该会亲自来寻他。 成婚半月,她每夜翻来覆去,他怎能不知道她没睡好。有时去铺子里接她,她脸上还印着刚睡醒的红印,想也知道大概每日白日在铺子里补眠。 罢了,让她今夜好好睡一觉吧。 男人微微叹口气,关上了窗,不远处的正房内,床榻上的人睡成了一个大字型,占据了大半的床榻,睡得深沉。 第3章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3节 卯时三刻,天光微亮,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吱呀一声开门声惊醒了睡得正沉的冯十一,她警觉睁开了眼,睁开眼的瞬间,锋利眼神即刻扫向房门。待在看清门边的人时,她的眸光又瞬间柔和下来。 “夫君,你怎么这么早就起了。” 冯十一问话的时候也察觉到了不对,她居然睡了一夜?连他什么时候回房,什么时候上榻,什么时候下榻都没有察觉。 半月没睡好,她的警觉性已经差到这地步了吗? 站在门边的衣着齐整的人笑笑:“可是我吵醒娘子了?王婶方才来,说她院子里被水漫了,让我去帮她通一通。我换件裋褐就走,娘子接着睡吧。” 冯十一这时才注意了到他身上穿着的是昨日的青衫,而他说王婶来过,她也没听到动静,种种一串联…… “夫君昨夜没回房?” “嗯,昨夜书看得迟了些,便宿在书房了。” 冯十一皱眉,还没说话,目光先被男人进门后褪去外衫后露出的身躯吸引。 看似清瘦的人褪去衣裳后露出了宽肩窄腰,身上肌理分明没有丝毫赘余。他年岁不小了,二十有六了,但不管是那张面庞还是身躯都显不出年纪。 冯十一的目光从他精瘦的腰身缓缓上移,随后落在他的后肩上。他的后肩上居然有一个腕大的伤疤。 除了新婚之夜,这还是冯十一头一回见他褪去中衣。新婚之夜时冯十一只顾着看他的脸,还真没注意他身上,如今看到那伤疤,她眯眯眼刚想细看,他已经套上粗布衣裳,挡住了她探究的目光。 男人转过身,对上了冯十一灼灼的目光后他微微一笑。 “我走了,娘子再睡会。” 睡是睡不着了,冯十一支起身子。 “夫君去吧,记得穿上蓑衣。” 男人跨出了门,冯十一伸了个懒腰也起了身。 穿着寝衣,趿拉着鞋,冯十一走到衣柜前。衣柜打开,他们两人的衣裳各占据了衣柜的一半。但不细看,一时还真分不清谁是谁的。因为衣柜里的衣裳颜色都很素,没有一件新婚妇人该有的艳丽衣裙。 冯十一随手拿了件青色衣裙套上,又挽了个简单的发髻。 收拾妥当,冯十一出门,只见屋外烟雨朦胧,雾茫茫一片。 冯十一皱皱眉,来这竹溪镇两年了,她还是不适应这样雨雾连连的天气。 房门外,放着一把伞,冯十一撑开伞走进了雨雾中。 绕过庭院,走 出大门,冯十一向隔壁宅院走去。刚走到隔壁院外,冯十一被一个扎着双髻的女童挡住了去路。 女童坐在青石台阶上,仰头看她。 “冯姨,你是来找姨父的吗?” 女童是王婶的孙女,年仅五岁,名叫王小花。冯十一成婚前居住的宅院离这不远。有一回年纪小小的王小花被恶狗追了,惊慌失措下一把抱住了路过的冯十一的大腿。 恶狗最后被冯十一赶跑了,而王小花自此也粘上了冯十一。知道冯十一要搬到她家隔壁时,王小花比谁都激动。坐在这门槛上堵冯十一也成了王小花的日常。 对上王小花那双扑闪着的大眼睛,冯十一漫不经心笑笑:“对啊。你要带我去吗?” 王小花拼命点头,站起身子,主动用自己的小手牵住了冯十一的手。 “姨父就在院子里呢。” 跨过门槛,就是院子,冯十一一眼就看到穿着蓑衣的修长身影。 “姨父,冯姨来找你啦。” 人就在几步之外,王小花却扯开了嗓子,小小的人,嗓音穿透力却极强。 正俯身干活的人听到声音直起身子回头,蹲在他身侧的妇人却头都不回嚷道: “王小花,和你说过多少次了。要叫夫子,都白教你了。郁明啊,你别和小花一般见识啊,她年纪小,还得麻烦你多教教她。” 男人温和一笑:“无妨的。” 郁明不在意,王小花却不服,但她不敢反驳,只敢小声嘀咕。 “阿婆自己都叫姨父的大名,我为什么要叫姨父夫子……” 王小花的小声嘀咕只有冯十一听到,冯十一扯扯嘴角。转眸再看着院子里还未完全排出去的水,还有他湿漉的脸,冯十一皱起眉:“忠平去哪了?” 郁明:“忠平去学馆了,今日学馆会新来一批学生,我让他先去准备了。” 蹲在地上的王婶听到这话急忙起身,用湿透的袖子擦了一把脸:“郁明啊,你怎么不早说啊。今日要收学生,那可得齐齐整整去。这不用你了,你快些回去收拾,可不能耽误了。” 郁明不在意笑笑:“王婶,不差这会功夫,我学馆里不少学生都要从乡下来。所以我学馆里的开馆时辰都会比旁的迟些。” 听到这,王婶略松了一口气,她扭头看了看站在门边的一大一小:“十一啊,能不能把小花带你院子里玩会,我把院子里的水泼出去,也能快些。” 王婶性子爽利,这半个月帮冯十一他们做饭洗衣,已经和他们很是熟络,而王小花天生自来熟的性子大概也是随她阿婆。 牵着王小花的冯十一看着院子里的积水确实没法下脚,再看他一双靴子都已经泡在积水里了,冯十一点头:“行,那我把小花带走了。” 带着王小花回了家,冯十一径直往厨房去。 她不会做饭,给他烧个热水沐浴还是可以的。 没一会…… “冯姨,不对,这个大柴火点不着的!” “冯姨,给,要用这个小的碎柴,对,要多塞点!” “啊……冯姨,你怎么把整个火折子丢进去了!” “啊……着火啦,冯姨要烧厨房拉!” 王小花小小的身躯极其灵活窜出了厨房,而她的身后随之燎出了一阵灰烟。 王小花窜出了厨房,打算去搬救兵,刚跑到一半,就撞到了一条结实的腿上。她仰头,一喜:“姨父,冯姨烧厨房了。” 郁明快步进院,进院后只见他的娘子站在厨房外,脸上黑一块,灰一块,整个人灰头土脸一脸茫然。 “我只是想烧水给你沐浴,我没想烧厨房。小花她瞎喊的。” 短腿的王小花跟在她姨夫身后进来时,正好听到她冯姨最后一句话,看着那张灰扑扑的脸,王小花想反驳但还是识趣地把话咽下了。 看着自家娘子灰头土脸的模样,郁明压着唇角笑意。几步走到她面前,一手捧着她的脸,一手给她擦着脸上的灰。 “嗯,知道你没想烧厨房。是我忘了和你说了,忠平手笨,不会烧火,所以他将那些小柴火泡了油。” 原来如此,冯十一看向一个劲让她塞小柴火的元凶。 王小花缩了缩脖子,同样听到动静赶过来的王婶一声惊呼:“我的乖乖,郁明,别站着了,快去扑火。” 男人的手在冯十一脸上擦过,随后他轻嗯了一声,绕过冯十一向厨房走去。 而他绕过时,冯十一隐约还听到了一声闷笑声。 一早就搞了这么一个大乌龙,让冯十一心情不是很好。以至于她到铺子的时候阴了个脸,而站在柜子后的老赵偏头看她,直觉有些奇怪。 “今日郁夫子怎么没有送你。” 又是通院子,又是扑火,他还得沐浴更衣,哪还有时间绕路送她。 一向极会看东家脸色的大发扯了扯老赵的袖子,给他使了个眼色。 老赵又何需大发提醒,只是这半月见惯这对新婚夫妇同进同出,今日难得只见冯十一一人。 冯十一未回答,老赵从柜台后走了出来,走到冯十一面前。 “上楼,我给你把把脉。” 昨日还只是萎靡不振,今日就已经是黑了脸。如今的小年轻,真是不懂得克制。 老赵心里这么想着,可真当他把上了冯十一的脉就发觉不是这么回事。 冯十一的脉象强健有力,一如既往,丝毫把不出纵欲过度的脉象。老赵盯着冯十一的脸,一脸疑惑,又把了一次,然后试探性问道: “你成婚后月事来过了吗?” 萎靡不振。如果不是纵欲过度,那还有另一种可能。但脉象暂时还把不出来,日子浅的话,把不出来也正常。 老赵想起了冯十一成婚前的雄言壮志。 三年抱两! 说的时候她信誓旦旦,如果真是怀了身子那这雄言壮志也应验的太快了吧。 老赵正感慨,冯十一已经抽回了手,她没有回答老赵的问题,而是说:“帮我配些迷药吧。” 听到迷药,老赵心头一咯噔,吞咽了一口口水,忐忑道:“你不是金盆洗手了吗?” 冯十一:“我要迷药和我金盆洗手了有什么关系?” 老赵:“……那你要迷药做什么?” 冯十一不耐烦回:“管我做什么?给我就是了。现在下去配,我晚间要带走。” 明面上是个配药师傅,实则医毒双通的老赵无可奈何点头:“知道了,这就去配。” 午后,老赵便拎着配好的药粉上楼,一上楼他就看到冯十一又在竹榻上躺平了,脸上盖着的依旧是那本女诫。 看着躺平的冯十一,老赵叹口气摇摇头。走到竹榻前他照例抬脚踢了踢榻,这一踢一震,冯十一脸上的女诫滑了下来,露出了她闪着精光的双眸。 看到那双锃亮的眼眸,老赵吓了一跳。 “你没睡着啊?” 冯十一眨眨眼,昨夜她用完晚膳就回屋睡了,一觉睡到天明,今日再躺到这竹榻上,她一点睡意都没了。 即便醒着,冯十一也没动。她就睁着眼睛,脸上盖着半本女诫看着老赵。 小小惊吓过后,老赵很快稳定了心神,他把手中的药包放到竹榻上。 “药我都分好了,一小包一个人的量,别多用,会死人的。” 用迷药,冯十一一向得心应手,她没在意老赵的话:“知道了。” 第4章 拿着药粉,冯十一没有在药铺逗留,而是直接回了家。今日他收新学生,会在学馆多留会。早间出门就说了,今日不能接她回家了。 成婚后每日都是他接送,今日难得自己独自一人,冯十一还真有些不适应。因着这份不适应,今日路过那群闲谈的妇人时,冯十一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了。她径直擦身而过,任由那一群妇人看着她的背影议论她。而这些妇人议论她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4节 竹溪镇虽偏,但毕竟地处繁华的江南。相隔几十里外的县府上就有一处大码头,码头常有来来往往的商船停靠,县府下的竹溪镇因此也常能见到一些陌生客商,客商虽来了不少,但留在竹溪镇的寥寥无几。 冯十一的药铺刚在竹溪镇开时,露面的是老赵,看到老赵镇子上的人还没什么反应。但自从她露了面,众人知道药铺背后的东家是一个年轻且貌 美的女子后,这闲言碎语就没停过。冯十一懒得听那些闲言碎语,刚来了没几日就想走,同时她还抱怨老赵选的什么破地方,直到她偶然间路过学馆,看到了学馆里面的那道清俊身影。 看着那道身影那张脸,那些令人心烦的闲言碎语再不入冯十一的耳。而如今,顶着那张脸的人成了她的夫君,那些闲话她更不在意。况且,这镇子上也不全是只会闲话的人。 就好比,如今正站在自己院外向她招手的王婶。 冯十一慢悠悠朝着王婶走近,刚走近就听到了叮铃咣啷的敲打声。冯十一偏头一看,就看到好几个身着粗打的壮汉正在王婶的院子里埋头苦干,而院子里的角落里堆了不少青石。 冯十一收回眼神,王婶快步走到她面前。 “十一啊,郁明什么时候回来啊。他让这些人来给我修院子,还要铺青石,这得花多少银两啊。我自己偶尔通一通也没事的,况且,过几日雨也就会停了。” 王婶正拉着冯十一絮叨的时候,忠平不知何时从他们院子里走了出来。看到忠平,冯十一挑挑眉,每次她刚到门口,忠平就会出现。也不知是巧合,还是他耳力太好。 “娘子回来啦?” 忠平一如既往热情打招呼。 冯十一嗯了一声,忠平走了过来。 “娘子,院子里厨房在修缮,今日开不了火了。您晚膳想吃什么?我去给您买来。” 想起那灰扑扑的厨房,冯十一难得讪讪。 “都行。你看着买吧。” 忠平笑着应了,随后他看向王婶: “王婶,这通院子的和卖青石的东家是同一个,那东家的孩子正好在先生的学馆进学,所以那东家也没收先生多少银子,您也不用放在心上。先生说您平日洗衣也不肯收银子,这也是他应该做的。” 王婶摆摆手:“我做三餐,郁明已经给了不少了,况且他还教小花识字,我洗个衣就是顺手的事,怎么还能让他出这钱。今日这钱多少?我给十一也是一样的。” 面对王婶,忠平没有直接拒绝,他转头看向冯十一。忠平拎得清,如今他主子成家了,这银钱虽然没多少,但他一个下人不能再随便做主,还得看女主子的意思。 冯十一也不在意这三瓜两枣,只是偶尔听那些妇人闲聊,她也知道了,王婶性格虽爽利,但是极讲自尊的人。尤其她带着一个孙女独自生活,更不愿意被人看扁。 冯十一:“王婶真想谢,别拿银钱了,给我做顿晚膳吧。忠平跑一趟回来都不知道何时了,我已经有些饿了。” 给冯十一做晚膳本来就是王婶的活计,只不过平日里用的食材都是忠平采买好的,她会去他们家里做。今日厨房烧了她没法做,忠平也就没采买食材。如今又听冯十一只是让她做顿饭,王婶哪能不应,当即就点了头。 “等着,我去杀只鸡。给你做香喷喷的炒鸡,最下饭了。” 王婶兴冲冲往后院鸡棚奔去,冯十一也没拦着。听着后院传来的咯咯咯声很是热闹,冯十一突发奇想偏头。 “忠平啊,你说我们也养两只鸡怎么样。又能生蛋,又热闹。” 忠平想到了至今还乌黑一片的厨房,他笑笑: “娘子,鸡会叫,只怕会扰了您和先生的休息。若您想热闹,我去寻只性情温和的狗在院子里养着。” “狗?” 忠平话音刚落,身后响起一道尖利的稚嫩声。两人齐齐回头,没见人。再低头,这才看到身量矮小的王小花。此时王小花脸都白了,眼眶更是水盈盈的。 “冯姨,你要养狗吗?” 冯十一很是正经:“对啊。” 听到冯十一的话,王小花不敢置信瞪大眼睛,眼眶也渐渐泛红。 而眼看着王小花要哭出来,冯十一嗤笑出声:“逗你玩的,不养狗。” 冯十一平日里都淡淡的,人也显得有些清冷。如今骤然一笑,五官展开,甚是明艳。 王小花看着冯十一的笑颜愣了一瞬,随即她扑到冯十一腿边抱着她蹭了蹭。 “冯姨又欺负我……” 看到王小花顶着那张灰扑扑还沾着泪花的脸就在自己的裙子蹭,冯十一有些嫌弃,想把腿抽开,偏王小花抱得又很紧。 垂头看着那个在自己腿上蹭的小脑袋顶,冯十一冷声警告:“王小花,你很脏,快放开我。” 王小花仰着灰扑扑的脸反驳:“我不脏,就算弄脏了也是阿婆洗,冯姨换下来就行了。” 所以这就是她有恃无恐的理由吗?冯十一还不信了,她纵横江湖这么多年,还拿捏不了一个小无赖。 冯十一抓住王小花的小胳膊,还没使力,就听到王小花惊喜喊:“姨父。” 冯十一人一僵,很快她换上了笑脸,可等她带着笑脸抬头再定睛一看,巷子里空空如也,哪里有人。 冯十一脸上笑意顿失,正低头想找王小花算账时王小花已经如泥鳅一般从她手中滑出往院子里跑去。王小花跑的同时还不忘回头对着冯十一做鬼脸。 而王小花边跑边做鬼脸的后果就是她绊到了放在院子里的青石,随后整个人往前侧扑去。 但好在只是扑进积了水泥潭里,而不是摔在青石上。泥潭有水,地下的土又泡了水很是松软,王小花扑进去虽不会多疼,却不免成了一个泥猴。 泥猴从泥潭中坐起,发出了嘹亮的嚎哭声,正在干活的一众壮汉回头一脸茫然,而听到孙女的哭声王婶拎着拔了一半毛的鸡就从后院冲了出来。至于冯十一,看着王小花那狼狈模样发出了两声实实在在的嘲笑声后才抬腿向她走去。 而一直站在一侧目睹了全程的忠平则偷偷捂嘴笑了,看着院子里一老一少一蹲在小泥猴面前,一个负责哄一个负责嘲笑,他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 不久前,他还不解,他的主子为什么要娶一个商女。隐姓埋名在这小镇当个平平凡凡的教书先生也就罢了,居然还要娶一个空有美貌的商女。 可如今看来,这日子也挺好的。最起码热闹了不少。 看到王小花彻底不哭了,忠平才迈进去。 “王婶,鸡毛我来拔吧。你带小花去洗洗。” 忠平拔了鸡毛,又接过了给小花擦发的活计,王小花抽着鼻子,皱着眉头。 “忠平哥哥,你手上有些臭。” 刚还觉着这简单日子不错的忠平黑了脸。 这小屁孩,可真烦人。 王小花烦虽烦,但逗人开心的本事还是有的,没一会又把忠平逗乐了。给王小花擦着发,忠平突然开始憧憬起小主子。也不知什么时候他能有小主子。 郁明回到宅院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远远看着那两盏独有的红灯笼,郁明步履稳健,刚到院门处,忠平就探出了头。 “先生回来啦。” 把伞递给忠平,郁明问:“厨房修缮的怎么样了?” 早间他的娘子的那一把火燃了半个厨房,好在后来扑灭了。 这事仔细算来也有忠平的责任,所以忠平也有些心虚:“还要两日。” 郁明嗯了一声:“学着生火,别再泡什么油了。” 忠平:“……” 这柴火泡油助燃的法子他还是在军中时学来的,这么多年他主子也未曾说什么,他也用惯了。谁又能想到女主子一时兴起要点火烧水,还一股气把小柴火和火折都丢进去了。忠平也有些委屈,但是他又不敢反驳,只能闷声应了。 “知道了。先生用过膳了吗?” 郁明迈腿往里走:“用过了,娘子呢?用的什么?” 忠平把今日在隔壁院子的热闹转述了一遍,郁明本还沉寂的脸上慢慢浮现了笑意。 “她又欺负小花了……” 忠平:又? 这可是他头一回见娘子欺负小花,他主子什么时候见过了吗? 忠平没有问,送着主子到了正房。 到正房外郁明推开门,还没进屋就闻到了一股子沁香,这沁香不同于以往,是一种弥漫着果香味的甜香。 再进门,房中空无一人,而房中最中间的圆桌上此时摆放着颜色艳丽的各色鲜果,鲜果个个饱满,如同树上刚采摘下来的一般。而那些鲜果,有好几样郁明都没有见过。 正当郁明盯着那些鲜果看时,浴室帘被人拉开,穿着轻薄寝衣的冯十一从里面走了出来。看到郁明看着那些鲜果, 她笑道: “今日药材商刚好送药材来,顺便送了些鲜果过来。夫君看看喜欢吃哪些?我让忠平切了。” 这些鲜果,不管是品种还是品相都价格不菲,也不知什么药材商居然出手这么大方。看着自家娘子明艳的笑颜,郁明眼中幽光闪过,但他面上还是那副温和笑意。 “挑娘子喜欢的就成,外头雨大,我淋了些雨,我先去沐浴。” 冯十一刚想点头又反应过来:“夫君等等,我刚泡了澡水还没换,我让忠平再送些热水来吧。” 冯十一说话的时候男人已经走到浴室外。 “无妨。” 他既然不介意,冯十一自然也不会介意。 曾经日日和人泡泥潭,如今她夫君不过和她共用一桶水沐浴而已,算不得什么。 郁明沐浴更衣再出来时,房间里果香味更浓郁了,再看圆桌上,鲜果已经被切开,他娘子手上正拿着一块对他笑的灿烂。 “夫君,快来吃。” 看着她的笑脸,郁明眼眸一暗,随后他走到冯十一面前从她手中拿走了那块叉着的果子。冯十一愣了一瞬:“夫君要吃我这块吗?” 郁明把果子放过果盘中,微微摇头后俯下了腰,俯腰后他一手穿过她的膝盖,一手扣着她的腰肢,随后将她拦腰抱起。 冯十一被抱起腾空瞬间,下意识抬手掐向了男人的颈后。眼看着手都要到了,她突然反应过来。很快她的手从掐转变了搂,手搂上他脖颈的时她恰好抬眸对上了一双灼热的眼眸。 看着那双灼热眼眸,冯十一脸一热,心猛烈跳动。 他是想…… 冯十一以往蹲守在青楼房梁上时常冷眼旁观,看着那些男男女女交缠撕扭在一处,再看着那些青楼女子发出高高低低的欢愉声,她就疑惑,这事真的那么有趣吗? 冯十一是个有探索欲的人,她好奇,她就得知道。只是这许久以来她一直没能找到和她探索的人,直到她遇到他。 新婚之夜那回其实说不上愉悦,也没有解决冯十一的疑惑,随后半月她更是因为睡不好郁燥,对那事更没了兴致。而他也从未主动,直到眼下…… 搂着男人的脖颈,感受着两人贴近的心跳。冯十一露出娇羞模样。昨夜她睡了个好觉,今日很有精力,她这回可以与他好好探索探索。 冯十一被男人轻轻放在榻上,放下之时他俯身在她眼皮上落下轻轻一吻,随后他开口问: “今夜可以吗?” 冯十一装作娇羞模样轻轻嗯了一声。 冯十一眼下会装娇羞也是因为老赵同她说过:男子都喜欢矜持的女子,她要学会矜持。 如果没有老赵这话她早已翻身覆他身上,再扒去他所有衣裳为所欲为。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5节 轻薄的寝衣褪去,纤细白皙的身影在烛光下的照耀下映入男人眼中。纤细的手臂,莹白的腰肢,男人压抑着眸中炙热的光强制自己将视线从她身上挪开,转而看向她的脸。 烛光下,她的双颊薄红,一双明媚眼眸底倒映着烛火,闪着光,似夜间辰星。 烛光下这么看她,面色红润,肌肤也白里透红,整个人看似康健,但郁明知道她身子底子并不好。而她顶着这样孱弱的身子,那日还义无反顾跳下水救她。 因为她孱弱,所以郁明也很怜惜她,新婚后不敢与她多行床榻之事,因为他怕她受不住他。 可今夜,看着那些不知藏着何心思的鲜果,郁明心底隐隐不适,而那不适从何而来,郁明一时也说不清楚,但他今夜沐浴时一直在想着她。 男人幽暗的视线在女人殷红的双唇上顿住。灼热目光下,女人殷红双唇微微张开,隐隐露出了莹白的齿还有她那粉嫩泛着水光的舌,粉嫩舌尖在双唇张开后微微探出,从下唇轻轻舔过。 看着那粉嫩舌尖,他眼眸一眯,随后他一手撑在她腰侧,一手向她的脸颊伸去。宽大的手掌抚上女人的脸颊,迫她微微抬起头的同时他也俯身覆了上去。 唇刚贴上,他就感受到了粉嫩唇角的湿润,那是她方才舔舌时留下的。他很想去追逐那湿润,可他还是克制住了自己。 碾着她双唇,他反复轻咬舔舐了许久始终不敢深入。 而冯十一的身子也在这种细密磨人的吻中慢慢被点热,她背脊酥酥麻麻,与此同时她又在渴望些其他的东西。但具体是什么,她也说不清楚。 灯烛摇摇曳曳,夜深时,床帐被人撩开,一双嫩白的赤足伸了出来。 赤足还未落地,就被人拖了回去。 “娘子去哪儿。” “有些渴了。想喝点水。” “娘子躺着吧,我去倒。” “不了,我还想擦擦身。” 冯十一拒绝男人要抱她去浴室的提议,自己下了榻。下榻之时,冯十一走的还有些不自在。不是腿软腿酸,只是今夜她感受到了和新婚夜不一样的感受。 从浴室再出来时,房中两盏灯烛燃尽,屋内昏暗了下来,借着仅有的一盏昏黄烛光,冯十一走到圆桌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倒水的同时,她从腰侧掏出了一包药粉,打开药包她倒了半包进去晃了晃,随后毫不犹豫喝了下去。 旁人失眠能用安神香,而她自小被喂了许多药,安神香对她毫无用处,甚至这迷药对她用处都不算大。 迷药迷不晕她,但能让她感受到困意。所以她勉勉强强能拿来当安神香用用。 喝完那杯泡了半包迷药的水,冯十一重回榻上,一回到榻上她很快被人搂住。而迷药此时也开始慢慢起了效果,窝在男人怀里,冯十一渐渐感受到困意。揽着男人的腰身,她阖上眼,没一会就呼吸深长。 看着失眠了半月的人今日这么快就睡了,郁明眼眸深沉。果然,她还是受不住自己。才一回,就把她累成这样。他还是得克制…… 第5章 自觉自己娘子身子羸弱的男人,在他娘子睡熟后感受到了他娘子与众不同的一面。 首先,他娘子睡相极差,比起之前失眠时的翻来覆去,熟睡后动静才是大,偌大的床铺可以生生把他挤到最内侧。而且他的娘子睡熟后极霸道,喜欢抢被褥,抢了之后他一个大男人都没法从她手中抢回来。 深夜时分,身上空无被褥,可怜兮兮被挤在最内侧的男人,稳稳接住了他娘子向他扫来的腿。握住纤细的脚腕后,他将她的腿放在他的腿间夹住,然后他又将裹着被褥的她拉近,用手臂环绕着她,将她锢了怀里。 被铁臂铁腿禁锢,怀里的人终于渐渐安分了下来。 天明时分,冯十一睁开了眼,睁眼后榻上只有她一人不见她夫君。虽不见她夫君,但冯十一心情却颇好。连着睡了两日好觉,昨夜又与她夫君难得亲近一回,神清气爽的她整个人又活过来了。 身子松快内心满足,这也让冯十一脸上有了笑意,噙着笑,冯十一更衣出门。宅院内依旧不见她夫君的身影,只见到忠平。 她还没问,忠平便向她说明了她夫君的去处。 “娘子醒啦?先生去隔壁了。看看隔壁院子铺的怎么样,再顺便送册千字文给小花。” 这年纪的孩子都爱玩,谁喜欢读书识字。这时辰,王小花估计也才刚醒吧,睁眼就是一本千字文…… 没一会王小花耷拉着一张脸拎着篮子无无精打采来了。 “冯姨,阿婆让我送给你的早食。” 冯十一刚接过篮子,王小花就迫不及待告状:“冯姨,姨父是个坏人。” 背后说人坏话,十回里难得有一回会被正主听到。这一回王小花倒霉,话音刚落身后传来声音。 “谁是坏人,嗯?” 王小花听到那温润声音一惊,都不敢抬头看,埋着头转身就跑了。 看着那小小的身影,冯十一好心提醒。 “可别再摔泥坑了。” 遥遥的,稚嫩的声音传来:“冯姨你也坏。” 院子里,夫妇俩对视一眼齐笑出声。 早膳后,冯十一照例在夫君的护送下到了药材铺。到了药材铺后,冯十一照例站在铺外目送着夫君远去才转身进铺。 往常见到此场景惯会打趣她的老赵今日异常安静,而一贯叽叽喳喳的大发也不见人影。 冯十一敛起了脸上的笑意,静静看向老 赵。而老赵从柜台下掏出了一个牌子向冯十一走来。 老赵走近,冯十一也看清了牌子上的字。 【点库,闭门半日】 看着那牌子冯十一没有说话,而是默默看着老赵挂牌又闭了门。门阖上,也上了门栓,冯十一才问。 “谁来了?” 老赵:“你自己去后院看吧。” 药材铺除了一二楼,还有一个后院和一排后罩房。后罩房一共三间屋子,一间做库房,一间是老赵的卧房。而余下的那间,常年都锁着,极少打开。而今日,那扇门上的锁打开了。 看着那扇门,冯十一沉着脸,伞都没撑就进了后院。走到还带着灰尘的门前,冯十一没有犹豫,直接就推开了。 而屋子里头的情形也与她想象的不同,没有浓郁的血腥气,更没有吊着一口气即将要死的人。屋子有的只是四个蹲在凳子上啃着烧鸡的人。 看着屋子里那四张熟悉的面孔,冯十一冷笑着扭了扭脖子。没有快要死的人是吧,那她就亲手创造几个。 脖子发出咯咯声,冯十一才踏前一步,四个原来蹲在凳子上啃鸡的人飞速抛下手中的鸡散开,四散后他们又用极快的速度瞬间攀上了房间四角。 四人上了四角,其中占据了东南角位置的人嚷道: “老大,你这是干嘛啊!我们只是来看看你,你动什么怒啊。” 冯十一皮笑肉不笑,环视了房间四角。 “别让我揪你们下来。” 在冯十一的眼神威慑下,攀在屋子四角的人很快就悻悻滑了下来。随后四个人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一同走到冯十一面前。 冯十一看着四张丧气的脸,冷声问:“我说过什么?” 四人异口同声答:“除非快死了不然不许找你,更不许见你。” 冯十一冷哼一声:“记得倒是清楚,看来脑子还不算彻底坏了。” 四人中,一个长相娇艳的女子踮着小步,慢慢挪到了冯十一身边,嬉笑着环上了她的手臂。 “老大,我们就是想你了嘛。这不有个任务就在附近,我们没忍不住就想来看看你。你成婚了我们都还没见过你的夫君,这不是想替你把把关吗?” 冯十一没搭理她的撒娇,而是抓住了她话里的重点。 “任务,这附近有什么任务?” 冯十一当初会选择竹溪镇,就是因为竹溪镇地处江南远离青衣阁的势力范围。青衣阁设立在西北,自立阁初起就有规矩:非坤字单不可踏足江南。而坤字单一单就要万金,寻常没人能付的起,以至于坤字单自立阁以来只有寥寥几单。 眼下他们突然来了江南,难不成是接到坤字单了? 如果真是坤字单,来的不应该只有他们四个。 冯十一眯了眯眼,用审视的眼神扫向眼前的四人。 “他是不是也来了。” 环着冯十一的长相明艳的女子是青衣阁十二时中的时寅,冯十一问话后,她一愣,随后讪讪一笑。 “阁主是来了。他让我们跟您问个好,顺便问问昨日送的那些鲜果您可还喜欢。若喜欢,他往后让人按时送来。” 昨日那一盘切好的鲜果她只咬了一口就被丢在一旁了,再醒来时整盘鲜果也不见了。再者说了如今是讨论鲜果的时候吗? 冯十一扫了一眼身后敞开的屋门,风从门灌向屋内,而门外的老赵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冯十一看着四人中身影最瘦小的男子。 “时子,去把门关上。” 时子老老实实就去了,门被关上,冯十一走到桌前坐下。 待冯十一坐下,时子也回到了队列中。四个在江湖叱咤风云享有赫名的顶级杀手,如今高高低低站成一排,看着坐在桌前的人大气都不敢出。 冯十一冰冷的视线从他们身上一一掠过。 “就算有单子在附近你们没这个胆子来找我,是他让你们来找我的吧。” 四个时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时寅站了出来。 “阁主知道您不想再参与阁中之事,但这单非同寻常。阁主不得不接,也容不得失败。阁主也并不是想让你接手,只是想让您护个单。” 青衣阁由上至下,立正副二阁主,分三堂,每一堂主之下各有四时总十二时,十二时之下杀手若干。青衣阁等级制度森严,想往上爬只有靠实力杀了自己上头的人方能上位。 而青衣阁的每个单子不论大小,都会有人护单兜底。底下的杀手都折了,都失败了,那最后才会由护单的人出面。而青衣阁有资格护单的人除了三大堂主,只有阁主和副阁主。 而照这单子的重要性,护单的正应该是阁主。但不知道他又哪根筋搭错,非得把她扯进来。想来他还是不甘心她就此金盆洗手。 冯十一轻笑了一声,那笑声中有淡漠也有讥讽 “这世上还有他不得不做的单子?所以是要杀谁?” 时寅:“镇北侯之子,常明远。” 冯十一眼眸一凛:“镇北侯世子?他居然接了朝堂的单子?” 青衣阁除了一个不入江南的规矩外,还有一个规矩:那就是不得参与朝堂之事。 如今,他才接手青衣阁多久两个规矩全破了。 冯十一眼神阴寒,时寅露出讨好的笑容。 “老大,这镇北侯世子如今已不算朝堂中人了。七日前,镇北侯与突厥勾结试图叛国,其副将虽及时发现,射杀了他,但也为时已晚。丰州城破,又后接连失了胜州,夏州,银州三州。突厥势如破竹,幸好抚远军及时赶到。如今抚远军在夏州与突厥交战,朝堂也下了诏书,斩抄镇北侯府。清算时,镇北侯世子常明远被家仆护着逃出,如今已成了一个逃犯,所以也不算朝堂中人了。” 边境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听着惨烈,但也不是冯十一关心的。她关心的只是她的清净日子。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6节 冯十一:“镇北侯府可在庆州,你们来江南做什么?” 两地相隔数千里,青云阁的人怎么都不应该到江南来。 时寅:“接到单子后,我们就往庆州派了人,我们四人本也要出发,但下单的单主突然传来消息,说镇北侯世子会来江南寻一个故人,他要我们等镇北侯世子在江南找到故人后,一同格杀。” 时寅把前因后果都交代清楚了,而冯十一听完沉默了,她垂着头沉思。 万金,只要一个如同丧家之犬的镇北侯世子的命。这镇北侯世子的命可真值钱。但天上不会掉馅饼,这镇北侯世子明面上看确实不是朝堂中人了,但要他命的人定然和朝堂息息相关。毕竟寻常人不会费这个心,也掏不出这么多银两。 她都能想到这点,他自然也早已看透。 所以明知如此,他为何还接这单子。 冯十一低头沉默了许久,站着的四人也有些忐忑。 时寅小心翼翼又开了口:“老大,阁主说,若您愿意护单,这单子就交由您。事后分您五成。若您不愿意,他只好留在江南亲自护单了。阁主还说,别忘了你离阁时对他的承诺。” 娘的…… 听到时寅的话,冯十一忍不住想骂人。那个黑心肝狐狸,软硬兼施。先用金子砸她,后用他的存在威胁她。因为他很清楚,她只要想到他在江南隐在暗处时刻盯着她,她就会很难受。 手段虽拙劣,但不得不说,对冯十一确实有用。 而且她离阁时确实留给他一个承诺,作为离开青衣阁的筹码。她承诺,往后他需要,她会再帮他一回。 如今他不仅来了,还搬出了这承诺。而按照他的脾性,如果她不应那他留在江南还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毕竟他性情太阴晴不定,而她一时还真拿他没办法,谁让她打不过也杀不了他。她如果孤身一人也就罢了,可如今她已成婚,也不想让她夫君知道这些事。 冯十一咬咬牙:“让他快些滚,再告诉他。这单子我护了。” 四人齐齐对视一眼,眸中都是惊喜。搞定了正事,他们也有心思闲谈了。 “老大,阁主这回来,把小云也带来了。他问要不要把小云给您送来?” 冯十一冷视他们:“你们来了有几日了吧,他是不是也盯我好几日了?” 四人面面相觑后齐齐点头,而冯十一也彻底怒了。 她起身,拍了下圆桌,圆桌在她掌下瞬间四分五裂。 “送个屁,她吃那么多谁养的起,他捡 的人,让他自己养着。” 第6章 四个曾经的手下在冯十一发怒之后被她赶了出去,同时扫出门的还有他们的烧鸡。 四人从窗户走的,仅剩下冯十一怒气腾腾从正门而出。冯十一刚出门,就看到老赵坐在铺子的后门门槛上幽幽看着她。 对上老赵幽深又耐人寻味的眼神,冯十一压下即将出口的粗语。老赵絮絮叨叨的,听到又免不了要念叨她一日。 冯十一从后门迈进铺子,老赵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他们来做什么?劝你回去吗?” 冯十一翻个白眼:“他们?敢劝我回去?” 除了老赵,最高兴她金盆洗手的大概就是那四个了,毕竟她走了,就没有人折磨他们了。 老赵不清楚冯十一在青衣阁中的地位,他只知道他不想她再掺和进那些事情里了。 老赵:“你可别忘了,你现在是成了家的人。而且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怀了身子。你不是一直想要生一个小娃娃玩吗?可不能冲动知道吗?” 老赵的絮叨果然开始了,但是娃娃? 冯十一猛然回头。 “老赵,我问你啊,寻常夫妻这房事日常都几回啊!” 话题猛转,还是这么荤腥不忌的话题,老赵被口水呛到,猛然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 在青衣阁中长大,自幼除了杀人,没接受过什么正常教导的冯十一全然不觉着自己问出的话有问题。 而老赵费了好大功夫止住咳嗽,咳嗽止住后,他一张老脸都涨红了。这红一时也分不清是因为冯十一问的问题还是因为咳嗽所致。 拍着胸脯,看着冯十一真挚的眼神,老赵叹口气。 她成婚时,身侧没有女性长辈在侧,他也是厚着脸皮给她送过图册的。没成想收到图册她当着他的面就翻开了,而且还点评起来。 “这画册,太粗制滥造了。还不如在青楼亲眼看着刺激。” 当时听到她的话,老赵险些又一口气倒不上来。她都这么说了,他便以为她都懂了,没成想今日问了这问题。 好在四下无人,除了他没人听到她的话。 老赵:“我之前看你脸色差,是念叨过你几回。但昨日我把活你的脉,不虚,没问题。想来郁夫子也是克制着的。” 老赵答非所问,冯十一有些不满。 “所以到底怎么算正常?” 老赵看她坚持要打破沙锅问到底,索性也放开了,她都不害羞,他一个医者害什么羞。 “寻常男子刚成婚时会贪些,一夜一两回,接连一段时日。后头时间长了,也就淡些了,两三日一回吧。成婚时间再长些,年纪再长些,隔的也就更长了。” 老赵说的也只是寻常男人,他一口气说完,头就不自然撇开了,撇开后他也就没看到冯十一不自然的脸色。 待老赵再回头时,冯十一已经朝着楼上走了,看冯十一上楼老赵嚷道:“不能再回去了,听到没?” 老赵的话冯十一一个字都没听到,她现在脑子都是老赵方才说的话。 想起新婚夜,还有昨夜,加起来总共屈指可数的两回。冯十一不得不面对一个残酷的事实: 她的夫君……好似太不行…… 冯十一趴到竹榻上,丧着脸。 比起曾经的手上找上门让她护单这件事,发觉她夫君好像不太行这件事才真正刺激到了冯十一。 昨夜她才尝到了点乐趣,难不成往后都要这样过下去了? 楼下老赵开了门,把门口挂着的牌子收了进来,刚把牌子放到柜台下,就听到楼上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 看到冯十一又冲下来,还没从方才的尴尬中缓过来的老赵下意识抬起手挡住脸。 “你又要做什么?” 冲进柜台的冯十一一把把老赵的手薅了下来,她瞳孔无神,人也有些无力:“老赵,我夫君好像不太行……能治吗?” *** 申时三刻,大发刚送走了一位客人,刚想收回笑僵住的嘴角,他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撑着伞缓步走来。 大发站在店铺边,看到那道人影后他索性也不进去了,只扭头朝铺子里喊了一声:“东家,郁夫子来接你了。” 因为怕活计被人顶了,这两日大发干劲十足,就连叫嚷的声音也比平时大了三分。 冯十一本还在发呆,被大发这么一叫嚷瞬间回神。理了理衣裙,冯十一从楼下走下,走到楼梯一半,她和柜台里的老赵对上了眼神。 两人眼神一碰既离,冯十一收回眼神慢悠悠往外走。她跨出铺门时,她的夫君刚好也到了。 郁明一如既往站在铺外并不进门。 “娘子。” 冯十一盈盈一笑:“夫君。” 夫妇俩眼神交织,站在中间的大发很识趣进了门。大发进门后,站在铺外的郁明稍稍向前了一小步。 “娘子,我在春香楼订了位置,今晚我们便在春香楼用吧。” 春香楼啊,那可是镇子上的最大的酒楼。菜色新颖味道好,同样价格也好。 一直路过春香楼,却没钱进去的大发听到了郁明的话有些艳羡,也不知道他何时能吃上春香楼。 听到郁明要带她出去用膳,冯十一高兴之余也没忘了正事。 “好,夫君等我会。我上楼归置下东西。” 郁明点头,冯十一转身又上了楼。看着郁明站在门外,老赵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很久。直到郁明感受到他的视线看了过来。 对上郁明的眼神,老赵并没有躲开移开,而是若无其事笑笑。 “郁夫子进来等吧,外头雨大。” 郁明温和回道:“无妨,伞湿的,靴子和衣摆也湿的。进铺子会把地弄湿,还得烦你们擦一回。” 一向负责铺子里杂活的大发,听到这话,感动坏了。不愧是教书先生,涵养就是与旁人不同。哪像某些人不管不顾,也不管脏还是湿就直接往铺子里踩。 属于某些人之一的老赵无所谓招招手。 “郁夫子进来吧,我给你把把脉。最近大雨潮湿,又有时疫起了。你学馆里那么多学生,不管是你染上还是学生染上都麻烦。” 郁明本想拒绝,但老赵提到学馆里的学生,郁明眉眼一动。下一瞬,他收起了伞,把伞靠在了铺外,又抖了抖衣摆上的水才跨进铺子。 老赵没有在柜台后给郁明把脉,而是引着他走到了医案后坐下。 两人坐定,郁明伸出了手,老赵也伸出了手。 手指微动,老赵的手按在男人白净的手腕停留了许久。而老赵的脸色也随着时间的过去而渐渐的变得严肃。 看着老赵严肃的面容,郁明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模样。 “别告诉娘子,我年纪尚小时,受过一些伤。伤虽好透了,但还是伤到了点底子。” 听到郁明的话,老赵扭头看了一眼楼梯方向,确保楼上的人没下来后他回过头一脸严肃。 “有在服药吗?” 郁明摇摇头。 见郁明摇头,老赵又忍不住想絮叨,但他顾忌楼上那位,又生生忍住了。忍住想絮叨的冲动后,老赵拔高了音量。 “郁夫子啊,这时疫防不胜防,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染上了。我给你开些预防的药,回去后每日喝一副。” 坐在楼上一直竖着耳朵的人,听到老赵的这句话,又悄悄往楼梯口挪了几步。随后她就听到了男人温润的声音。 “好,麻烦你了。” 冯十一再下来时,老赵正拿着称站在药柜前,听到冯十一下楼的动静,他头都没回。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7节 “我再琢磨琢磨药方。药配好了,我会让大发送过去。时辰也不早了,你们快去春香楼吧。” 虽说发觉了自己夫君不行这件事有些打击到冯十一,但她有老赵啊,老赵都说了能治,他也说文人读书久坐,身子比寻常男子会弱些,这也正常。 若老赵实在治不了,她还可以去青楼搜刮一些药啊。她知道青楼有许多助兴的药,大不了让他每一种都试试,总有能行的, 自己疏通了自己心中的淤堵,冯十一心情舒朗出铺和夫君一同用膳去了。 郁明定的春香楼在镇子主街上,主街离冯十一的药材铺也不远,未成婚前,不会下厨的冯十一是春香楼的常客。成婚后,有了王婶,这春香楼她就不怎么来了。 往春香楼去,一路上铺子不少, 冯十一之前都逛过。但那时她是独自一人,如今有夫君陪着还是不同的。 环着他的臂弯,冯十一不紧不慢漫步在主街上,看到有兴趣的铺子后,冯十一也会转进去逛逛。没逛一会男人空着的臂弯上就挂满了油纸包。 而男人什么都没说,专心一手给她撑着伞,手拎着她买的东西看着她只笑得宠溺。 待冯十一又拎着一个油纸包铺子里出来,习惯性想给他,发觉他的臂弯已经无处可挂后。冯十一后知后觉,她不一小心没控住露出了爱花钱的本性。 冯十一有些懊恼。 “夫君,我是不是买多了。” 男人笑笑:“想买便买,家中银钱够。怪我,成婚后都没陪娘子出来逛逛。往后,我多陪娘子出来逛逛。” 冯十一眼睛一亮,环住男人撑着伞的手。 “夫君真好。” 主街上,行人寥寥,一双外貌出色的男女依偎在一起,异常惹人眼。 不远处的客栈二楼,大雨的天,一扇窗却半开着,窗子所开的方向正对着主街。 风裹着雨吹过,吹乱了窗内人齐整的白衣,也吹散了窗内人的呢喃。 “原来这就是你心心念念要嫁的夫君,怪不得……” 第7章 拎着满当当的油纸包,又用了一顿晚膳,从春香楼再出来时,天色已经完全黑透了。男人看着天色客客气气跟春香楼的伙计借了个灯笼。 冯十一不解时,他回:“娘子不是怕黑吗?” 冯十一顿了一瞬,作为一个杀手,她怎么可能怕黑,她只是厌恶黑罢了。 黑夜会让她想起那些夜晚。 夜色中,你完全看不到对方的面庞和身影。拿着一把刀。唯有杀而已,待天亮后,再看清死在你刀下的那些人时,便是发觉,都是熟悉的面孔。 那些事曾经夜夜吞噬着冯十一,直到半年前,她大开杀戒后,那些事也随着那些人的死亡一同去了。 拎着灯笼,环着男人的臂膀,冯十一稳稳当当每一步都踏在光亮里。而男人,走在冯十一身侧,始终迁就着她的脚步。 迈着一致的步伐,夫妇俩回到了家。站在大门外,忠平难得没有第一时间探头出来。冯十一微微仰头看向身侧的男人:“忠平在学馆吗?” 郁明微微蹙眉摇了摇头的同时迈前一步,以微不可见的姿态变化将她护在了身后。 “没有,我留他在家盯着工匠修缮厨房了。可能他忙去了。” 说着话,郁明推开了大门。 大门打开,院内一片寂静,唯有廊下烛火依旧。 把伞收起放在大门边上,郁明本撑伞的那只手牵住了他娘子。 十指相扣,宽厚大掌轻而易举就包裹住了纤细手掌。这是他头一回牵她的手,看着相牵在一处的手,冯十一嘴角微微上扬,可很快她的笑意就僵住,随之她的眼眸缓缓转向南书房。 南书房有人,还是两个人。 冯十一正仔细听着动静,耳侧男人温润的声音响起:“娘子先回屋吧,我去书房瞧瞧,忠平在不在那。” 男人想抽回手,却发觉他的手正被他娘子紧紧牵着。 扣住男人的手,冯十一没有动,而是扬声喊了一声:“忠平,你在书房吗?” 书房透出烛光,郁明紧紧抿着唇,眼神一瞬未移紧紧盯着书房门。 没一会,书房门打开了,忠平走了出来。 “先生,娘子,你们回来啦?” 见到忠平出来,冯十一松了松紧牵着男人的手,而她身侧的男人也敛了敛眼眸里的凛然。 忠平从书房廊下一路走到了夫妇二人面前,他先是主动接过了他主子手中的东西,然后他看向女主子。 “娘子,一个时辰前来了个人,说是您的远方亲戚。我先把她安置在书房里了。 冯十一一顿:“远方亲戚?叫什么名字?” 她无父无母,哪来的什么远方亲戚。 冯十一疑惑,而郁明则是沉着脸看向她。 “是那些侵占你家产的亲戚吗?” 听到郁明的话,冯十一又是一愣。 她险些忘了,当初为了让他觉着她可怜,她编造了一个双亲早亡,恶毒亲戚侵占她家产然后将她扫地出门的故事。如今被他这么一问,冯十一面色就有些怪异。 看到冯十一有些怪异的脸色,郁明只以为她是想起那些不愉快的事了。郁明握紧她的手:“无事,不怕。” 夫妇俩说着话,一直没机会插嘴的忠平幽幽开口。 “那人看着不像坏人,娘子要不去看看吧。我问她什么她也只会摇头。” 忠平这么说,又想到白日的事,冯十一心中隐隐有了答案。 果然,忠平走在前头刚推开书房门,书房里一道身影就以极速向书房外的冯十一冲来。 “十一,我想你了。” 可人还没冲到冯十一面前,就被眼疾手快的忠平拦住了。忠平拦住人的同时发出了一声闷哼声。 看到那架势,再听到忠平的闷哼声,站在门外的夫妇俩齐齐怔住。 冯十一是有些头疼,而郁明是疑惑。 人被忠平拦住后,还一直不断挣扎,而忠平除了刚开始的那句闷哼后,再没出过声音,只坚定扎着马步控着人。 冯十一这时候也终于注意到了忠平,看到忠平那稳扎稳打的马步,冯十一挑了挑眉。 挑眉后,冯十一敛了敛表情,整个人变得冷冷的。 “忠平放开她吧,小云,站那别动。” 冯十一话音刚落下,忠平怀里的人就真的不再挣扎了,忠平犹犹豫豫松开了手,见人真的定住不再暴冲后,忠平收起马步站到了一侧。 忠平挪开了,郁明也终于看清了忠平需要用劲全力才能控住的人的全貌。 一身粉嫩衣裙,瀑布般的长发上插满珠簪,瞧着是女儿家打扮,可身型却格外惹眼。虽不及他高大,却与忠平不相上下。更特别的是她的眼眸,清亮得毫无杂质,像个懵懂孩童。 郁明只扫了两眼便收回视线,而他身侧的冯十一则松开他的手,迈步走进书房。 进了书房,冯十一先看向正皱眉揉着胸口的忠平,语气关切:“忠平,你没事吧?” 忠平立刻直起身:“娘子,我无事。” 冯十一这才转向那粉嫩身影,语气陡然严厉起来:“小云,道歉。” 方才还激动不已的人,听了这话乖乖应了声“哦”,随即转身对着忠平深深鞠了一躬,脆生生道:“对不住!” 她头上的珠簪太多,她躬身时,忠平只看到各色珠宝在自己眼前摇晃。珠簪摇摇晃晃,忠平生怕随时会掉下来。 还好,她起身时,那些珠簪还稳稳在她头上。 见小云道了歉,冯十一敛了严肃,转头看向郁明。 “夫君,这是我家的远方亲戚,小云。” 郁明这才走进房,在离小云几步远的地方站定,对着她微微颔首。 见到面生的郁明进来,小云缩瑟着身子往冯十一身后躲了躲。 冯十一在女子中身量不算矮,但她挡不住身量接近男子的小云。而此时郁明也发觉了不对劲,他娘子的这个远方亲戚,不只是身型,这行为处事说话好似也和常人不一样。 冯十一没有当即向郁明解释,而是转身看向小云。 “谁送你来的?” 小云眨巴着眼睛。 “车夫,车夫送我来的。” 小云的话忠平也证实了:“有人雇了车夫送她来的。车夫说雇车的人只说了她是娘子的亲戚,给了地址,然后就再无交代了。” 看着小云的亮眸,冯十一不用猜也知道雇车的人是谁。她抬手揉了揉眉心。 郁明见她似有烦躁,走上前轻搭她的肩。他刚靠近,小云便警惕地后退了几步。郁明没看她,只温声宽慰冯十一:“来者是客,既然来了,便住几日吧。” 住几日?真是住几日就好了。 冯十一没说话,小云怯怯开口。 “十一,我保证我会乖的。我带银子了,都给你,生活费。” 说着她便在屋里找起包裹。方才引她进门时忠平便想替她拎包裹,却被她猛地跳开躲开,此刻见她找得急,忠平也不动,只指了指角落:“在那儿。” 小云顺着忠平指的方向一眼果然看到了自己的包裹 ,她迈着大步拿到了包裹,回到冯十一面前,熟练地解开绳结,抓住包裹一角一抖。 哗啦啦一阵脆响,昏黄烛光下,满眼的金色涌了出来,还夹杂着不少纸张漫天飞扬。 响声很快停了,纸张也落了一地。忠平定睛一看,瞬间瞪大了眼睛,地上一堆金元宝,除之之外散落的还有数不清的银票。见到此景,忠平肋骨都不疼了,只难以置信地看向还拎着包裹布的小云。 站在金银堆前的郁明夫妇此时也愣住了。冯十一是气怔了,郁明则是实实在在被这阵仗惊到了。 冯十一正气得心肝脾肺疼时,身侧传来一声闷笑声。 “我们家又不是客栈,怎会收你银钱呢,快些收起来。忠平,帮着一起收拾。” 忠平从震惊中缓缓回过神来,他弯腰去捡飘落在他眼前的银票。而银票的正主却一动不动,只委屈巴巴看着冯十一。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8节 良久,冯十一叹口气: “住这可以,但要听话。” 小云疯狂点头,冯十一看向忠平:“忠平,把这些收了送正房去。” 忠平愣住,不是说不收她的银钱吗? 忠平看着冯十一,而郁明却瞬间理解了冯十一的用意。 “小云,这些我们先替你保管着。等你家人来接你时,再还给你好吗?” 忠平了然,小云则是摆摆手。 “不要,这些都是给十一的。” 冯十一:“小云,帮着忠平一起收拾。你弄乱的,不能让别人帮你。” 说罢,冯十一拉着郁明向角落走去。走到角落里,冯十一低声开口。 “夫君,前些日子小云家里人是送过信,说想来寻我,但我以为只是玩笑,并没放在心上。如今小云来了,只怕得多留些时日。你也应该发觉了,小云和寻常人不太一样。但她挺乖的,住段时日,我就写信给她家里人接她回去的。” 见冯十一向他解释那么多,郁明正了正脸色。 “娘子不用同我说这些,这也是你家,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留什么人便留什么人,你做主便是。我一切都听娘子的。不过……” 郁明话锋一转:“小云家里人也是心大,让她独自一人带着这么多银钱出来。” 冯十一内心想杀人,面前却讪笑着:“小云家里人一贯宠她。况且,小云力气大,寻常男子奈何不了她。” 方才已经见识过的郁明点点头。 “看出来了。所以这银钱我们先妥善保管着吧,到时候一同送回去。” 冯十一:“好。” 冯十一回答好的时候,心头都在滴血。 什么时候拿出来不好,偏偏在她夫君面前抖落出来,这下好了,这些时日光吃喝她就要大出血了。 与此同时,一辆悠然驶离江南的马车内,两男子面对面端坐着正在下棋。 而巧的是,两个男子分别身着白衣和黑衣,手中也各自持着与自己衣裳同色的棋子。 黑衣男子率先下了一子:“你可真是黑了心肝,明明知道她爱财,还教小云在她夫君面前抖金子。” 白衣男子嘴角噙着笑,姿态悠闲落下白子:“她为了一个男人就这么抛下我,也不管我心疼不疼。可不得让她也心疼下。” 黑衣男子嗤笑一声:“黑心肝的!” 第8章 竹溪镇上,忠平忍着痛正想去收拾东厢房,刚推开门,就听到冯十一冷冷道:“小云,自己去收拾。” 先别说小云是客,就凭她刚刚抖落出来的那些金元宝和银票也知道家里条件不俗。这样人家的姑娘哪个不是自小娇养的,忠平哪能让她干活。忠平刚想拒绝,小云已经大步流星走到他面前,把他手上拎着的桶和抹布夺了过去。 忠平还愣在原地时冯十一已经带着小云进了东厢房。 “夫君,我想和小云叙叙旧,我帮她一起收拾东厢房。你先休息吧。” 郁明应下,随后东厢房的门阖上。屋外的忠平还未回过神来,就听他主子沉声道:“跟我去书房。” 书房还是原来的书房,只是书案上多了一个放着巨额银钱还有金元宝的包裹。 郁明进书房后,没有坐到书案后,而是立在原地看向忠平。 “把衣裳脱了。” 忠平没有犹豫解开了衣裳,忠平接下衣裳后,郁明伸手在他肋骨位置摸了摸。 “没断,但可能裂了。明日你去药铺让老赵给你抓些药。这些时日你就躺着吧,不用跟着我,那些杂活也先别管了。” 忠平愣住:“这怎么能行。” 郁明:“这是命令。” 郁明很严肃,而忠平也知道这骨头若是不好好养,只怕往后更耽误事,所以他犹豫了下还是应下了。 “娘子的这位远方亲戚可真厉害,没什么功夫章法,纯粹就是力气大。” 郁明:“那般性子,有这样的力气傍身挺好的。” 与南书房隔了一座垂花门的东厢房内,声称要帮着收拾屋子的冯十一正姿态慵懒窝在软榻上,然后看着那粉嫩身影在屋子里上蹿下跳。 半个月前才成婚,整座宅院里其实才收拾过了,本简单抹个桌子和铺个床的事,小云却在屋子里转了半圈。把屋子里上上下下都擦了一遍。 看着柱子都反着水光,冯十一忍不住了。 “好了好了,快停下吧。你在他身边,好的没学着,这爱洁的毛病倒是学会了。” 小云放下手里的抹布,慢吞吞凑到冯十一面前,看了她几眼后一把抱住了她,用自己的脸蹭了蹭她的脸。 “十一,我真的好想你哦。” 小云抱着冯十一,而冯十一从开始到嫌弃到后头的无可奈何。最后冯十一实在受不了了,一把推开了忠平控都控不住的小云。 “够了够了,知道你想我了。你想住着可以,但你得答应我几点。” 小云疯狂点着头:“我什么都答应十一。” 冯十一:“第一:你弄伤了忠平,这些时日你得帮着他干活;第二:在这不能带你的那些珠簪;第三:不能挑食,我给你什么吃什么。这些能做到吗?” 小云点头:“可以可以。” 约法三章后,冯十一也有些累了,今日一日事太多了。 “好了,自己铺床睡觉,我也要回去睡了。” 冯十一刚起身,衣角被人拽住。 “我不能和你一起睡吗?” 冯十一转头:“莫小云,你再得寸进尺我立刻送你回去。我现在成婚了,有夫君了,我要和夫君一起睡的。” 小云半知半解:“刚才那个就是你的夫君吗?” 冯十一笑笑,眉眼柔和下来:“对啊,我夫君好看吧。” 小云摇头:“哥哥说漂亮男人都是坏人。” 冯十一瞬间冷了脸,冷笑一声:“那天底下最坏的就是你那个黑心肝的哥哥。快睡吧,明日带你出去玩。” 听到可以出去玩,小云立马松开了冯十一的衣摆。 “我乖,我马上睡。” 看着小云给自己铺了床铺,又上了床,冯十一才出了东厢房。出东厢房后,冯十一的脸色阴沉的和黑夜一般。 那个黑心肝的,迟早有一天她会把他的心肝都挖出来。 冯十一回到正房后,脸色又恢复了正常。可待她看到放在圆桌上的包裹时,头又开始痛了。 想让她看的着拿不着是吧,她可是知道他不少藏匿金子的地方。等她得空了,都给他掘咯。 冯十一正想着呢,一阵脚步声从浴室方向传来,她转头,身型修长的男人正带着水汽走了出来。 他看到冯十一先是一愣又是一笑。 “回来啦,浴室里热水我已经给你掺好了,快去沐浴吧。” 他沐浴时不介意用她用过的,但她要用他总会给重新备水。冯十一笑着点了点头:“好。” 沐浴出来,他已经上榻了。冯十一趁着他不注意又给自己喂了半包迷药,迷药劲上来后冯十一上了榻很快就睡着了。 夫妇俩相拥着睡了,第二日,他们难得一同醒来。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俊脸,意识还未完全清醒的冯十一凑上前,贴上了他的唇,亲了他一口。 双唇相贴,不过瞬间,冯十一就撤了回去。而男人显然没预料到,冯十一看着他略显呆怔的模样,笑了。 初醒的早晨,明媚的笑颜,她嬉笑间若隐若现的雪白肌肤, 这一切对于男人而言都是致命的诱惑,而冯十一显然对这一切都一无所知。 她笑的明朗,男人的眼眸沉了一瞬又瞬间恢复了清明。男人噙着温和的笑,揉了揉眼前的脑袋。 “今日铺子里有事吗?” 铺子里? 铺子里上上下下的事其实都是老赵在管,虽说她是个东家,但她不会看账册,也不懂药材。她每日去铺子里,其实也只是发呆, 平日里无事,可去可不去。但今日冯十一还是真想去铺子一趟的。她想问问老赵,昨日的把脉结果是什么。 虽然有这么一件事吊着,但也不算要紧。他难得问,冯十一也没把话说死。 “没什么重要的事,怎么了?” 郁明:“我成婚后我都还没陪你出去走走,今日初一,学馆休学。你可有想去的地方,我陪你去走走?” 冯十一完全不记得今日是初一。 夫君贴心,冯十一自然也不会拒绝。 “我想想。” 冯十一沉思之际,外头传来声音。 “小云姑娘,你放下,那危险,我可以自己干,你不用帮我的。” “不行,我要干。” “小云姑娘,小云姑娘。” 外头太热闹了,夫妇俩起床换上了衣裳出了门。 刚出门,就看到柴房廊下,一道粉色身影挥斧如神,一斧破一木。而满地碎木旁边,忠平正捂着肋骨位置急得团团转。看到夫妇俩出门,忠平急急跑了过来。 “娘子,您能不能和小云姑娘说说,让她停下。她怎么能干这些活呢?” 冯十一慵懒开口:“她伤了你,替你干活不是应该的吗?家里的活计总要有人干。” 忠平:“是要有人干,但不能是小云姑娘干啊。而且她也不是有意伤我的。” 冯十一看向忠平,神情变得严肃:“你都能干。她为什么不能干……”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9节 忠平没有思索就开口:“小云姑娘毕竟是个姑娘家,而且一看就是家里娇宠大的,怎么能让她干这些粗活。” 郁明内心的想法和忠平一样,但他看自己的娘子难得严肃,他就抿着嘴什么都没说。 冯十一听到忠平的回答后,看向了那道挥舞着斧头的身影。 “忠平啊,没有谁能护谁一辈子,也没有人能保证自己一直家财万贯。人活着啊,都得为最坏的境遇做准备,这你明白吗?” 冯十一几句话,忠平沉默了。 沉默过后,忠平看着那道粉色身影,眼眸中带着不忍也带着坚决。 “娘子,我懂了。” 冯十一脸上重新恢复慵懒笑意:“小云好学也好玩,平时你有什么好玩的可以多教教她。” 忠平点头,郁明淡淡道:“去吧,看着她不要让她受伤就行。” 忠平回到了小云身侧,郁明则是看向了冯十一。对上他的幽深双眸,冯十一总觉着和平日有些不太一样。 冯十一:“夫君怎么了?” 郁明摇摇头:“没什么。” 夫妇俩就这么静静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很快,他们的视线里出现了一道熟悉的小小身影。 “冯姨,姨父,我来给你们送早食啦。咦?这是谁?” 拎着食盒的王小花跑到一半被那道挥舞着斧头的身影吸引,看着看着,她不禁发出感叹。 “好厉害啊。” 一直挥舞着斧头的小云听到了稚嫩的声音后停下了动作,随后扭头看去。 两道清澈的眼眸在半空对视上了,眼神对上的瞬间王小花直接忘了自己来干什么的,她拎着篮子就朝着小云走去。 “你是谁啊,怎么会在冯姨家。” 王小花满心好奇,而小云也放下了斧头向她走去。 “我是小云。” 王小花哦了一声:“我叫王小花,你可以叫我小花。” “小花真好听。” “你的也是。你叫小云,在天上,我叫小花,在地上。”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慢慢凑近,而对着郁明还有忠平满心戒备的小云,面对小花却放下了所有警惕。 “小花,你拿着什么?” “是早食,你要吃吗?” “我可以吃吗?” “当然可以啦!” 就这样,夫妇俩眼睁睁看着王小花将他们的早膳拱手让人。 冯十一看着并排而坐的一大一小笑了笑:“夫君,要不今日哪都不去,我们就在家呆着吧。” 阴雨天,嬉笑声,再惬意平静不过。 郁明颔首:“好,不过我得出门一趟。” 冯十一:“出门做什么?” 郁明:“买早膳。” 冯十一笑了:“夫君多买些吧,让忠平也多采买些食材。那篮子里的,只怕只够她垫个肚子。” 郁明:“好。” 第9章 主仆俩出门了一趟,回来时带了丰盛的早膳,郁明留下了他们夫妇俩的份量,剩余的都给了小云。 主仆俩不知道小云喜欢吃什么,所以各式各样都买了些。看着品类繁多的早膳,吃过早膳的王小花都忍不住吞咽口水。但王小花再吞咽口水,都没有开口说想吃,只是蹲在一侧看着。倒是小云主动拿了一个装着精美糕点的匣子递给了王小花。 “你吃吧。” 看着那些糕点,王小花眼眸里虽然都是渴望,但她还是摇了摇头。 “我已经吃过早食啦,你吃吧。” 王小花不要,小云眼眸里有些失落,而此时恰好路过的冯十一顺手接过了小云手中的匣子,又揉了揉王小花的脑袋。 “吃吧,我不告诉你阿婆。” 冯十一都发话了,王小花还是拒绝了。 “谢谢冯姨,我真的吃过了。” 王小花虽调皮,但也有自己的坚持。冯十一没有勉强,放下了那盒糕点,看过小云后她又回到正房。回房刚坐下,一碗粥放到她面前。 “怎么样,在吃了吗?” 冯十一点头:“夫君怎么给她买了那么多。” 昨日她才和小云说过,接下来有什么吃什么,没成想第一餐他就弄了这么多花样。 郁明满不在意笑笑:“一个小姑娘,住在我们家,总不好在吃食上委屈她。不过食量大些,家里还是养的起。” 郁明不是很在乎,隔壁王婶却大受震惊。看着堆了一厨房的食材,王婶有些瞠目结舌。 “郁明今日要宴客啊?” 忠平挠了挠头:“也不算宴客,就是娘子有个远方亲戚来了,食量有些大,我也估摸不准她喜欢吃什么,就都买了些。这些日子王婶就换着做吧,摸摸喜好,后头我就精简着买。” 王婶感叹:“我的乖乖。你们娘子那个远方亲戚,连自己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吗?一个大男人,这么精细做什么。” 听到食量大,王婶就先入为主,认定是个男的。忠平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明日我们院子里厨房就能收拾好了,今日用剩下的食材,我明日再来搬走。麻烦王婶了。” 王婶满不在乎摆摆手:“这没事,堆着就堆着吧。” 忠平:“王婶晚膳多做些,您和小花晚膳一起去我们那用吧。都是邻居,娘子的亲戚在这估计也要住些时日,平时进进出出难免会碰到。先生说借着晚膳可以先熟络熟络,认认脸。” 王婶答应了,忠平则捂着越来越痛的肋骨往药铺方向去。 他受伤了,本来应该去医馆找大夫,也不知道他主子怎么让他去找药铺的抓药师傅。 忍着痛,忠平往药铺走。走到药铺附近,他才发觉因为雨天已经清冷了许久的街今日不知怎么又热闹了起来。忠平从人群中慢慢挤过,好不容易挤到药铺时他脸色都白了。 捂着肋骨,忠平手撑着药铺大门,而铺子里的大发眼尖一下就看到了他。 “老赵,快来啊。这不是郁夫子的书童吗?” 书童和贴身小厮,是有区别的。 但忠平没有力气反驳了,他撑着身子走进铺子。 “赵大夫,麻烦你给我看看。我骨好像裂了。” 许久没被人称过大夫的老赵步伐一顿,很快他继续朝着忠平走去。 原本还疼的厉害的忠平在被扎几针又喝了一碗用药粉冲泡的药汁后,奇异的居然不疼了。他还没得及感谢,老赵就面容平淡收起了针。 “这疼只是暂时止住了,该裂的地方还是裂着的,还是得好好养。” 忠平点头:“是是是。” 止住疼后忠平也有心思关心 其他的了。 “赵大夫,今日这街上怎么这么热闹啊。” 老赵在专心理针,一旁闲着无事的大发解答:“今日贴出了两张告示,都是来看告示的。” 忠平好奇:“什么告示啊!” 大发:“一张镇北侯府的定罪处斩告示,听说整整抄斩了三族呢。还有一张就是镇北侯世子的悬赏告示,也不知道那镇北侯世子怎么逃的,但为了抓他告示上悬赏三千两呢?那可是三千两,如果我有三千两……” 大发喋喋不休说着,一旁的忠平却只听到嗡嗡声。 耳朵嗡响,忠平僵着身子缓缓起身,见忠平好似要走,喋喋不休的大发停住。 “忠平,忠平……” 大发喊了两声,忠平压根没有回应他,大发转头看向老赵。 “老赵,你看看忠平是怎么回事啊。你别是把人扎坏了吧,怎么他脸色比进门时还白啊。” 低头理针的老赵听到大发的话抬头,他抬头时忠平正失神落魄踏出铺门。看着忠平雪白的侧脸,老赵拧了拧眉。 “大发,跟着他,别让人挤到他。” 都是为一家子干活的,大发也把忠平看做自己人,老赵发话,大发当即应下。 “诶,这就去。” 大发话是多了点,但冯十一肯雇他,自有他的过人之处。比如身型健壮,干起搬运的活计向来是一把好手。此刻有他在忠平身边护着、开路,忠平没费多少力气就穿过人群,挤到了告示栏最前头。 忠平盯着那两张告示,一字一句地来回看了许久,久到大发都有些按捺不住。就在大发想说点什么时,忠平忽然转过身来。 转身后的忠平已恢复了平日模样,他先向大发道了谢,说自己要先回去,随后他便转身重新挤进了人群。大发本就神经大条,见忠平神色如常,便没再跟着,转身自顾自回了药铺。 药铺里,老赵看着大发独自一人回来皱了皱眉。 “怎么就你一人回来。” 大发:“他在告示栏面前站了许久,脸色也恢复了。我看他没什么问题,就随他去了。” 老赵弯腰从柜台下拎出一提药包。 “你还是得走一趟,把这送给忠平吧。” 大发懵了,老赵不耐烦催促。 “快去吧。他裂了骨头,不好随意走动。今日都这时辰了,我看东家也不会来了。你就走一趟,这会去,说不定还能追上。”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10节 大发不情不愿走了,药材铺里又只剩老赵一个人。独自一人的老赵脑海里重复回忆着忠平走出去时的样子,那状态,老赵觉着很熟悉。 他从医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那些家里得了重病,深知家人没救的人好似都这样。身上都萦绕着一种绝望感,浸入骨髓的绝望感。 而忠平,为什么突然如此。 老赵沉吟思索,另一头大发追上了刚走不远的忠平。 “忠平……忠平兄弟,忠平?” 小巷里,大发连喊了很多声,可走在前方的人始终未停下脚步,甚至没有回个头。 这兄弟大概耳朵也不好用吧,大发暗自想的同时,也迈开了腿,跑着追了上去。 人追上了,肩也搭上了,可转过来的是一双带着凶光的眼眸。 大发被那双凶狠眼眸定住了,他立在原地愣了愣,咽了口口水后他举了举手中的药包。 “我只是来给你送药的。” 眼眸中的凶光渐渐褪去,忠平又成了那个忠平。 “对不住啊,我以为是劫道的。” 大发不解,竹溪镇治安一直很好,而且这破旧小巷里有什么好劫的,劫阿婆种的菜吗? 管他劫什么,大发也不想管了。把手中的药包一递,大发转身就走了。而忠平也拎着药包慢慢走回了宅院。回到小巷,刚走到大门外,忠平就听到了里头的欢声笑语。 笑声大多是王小花的,她真的很吵。 虽然吵,但那些欢声笑语也让忠平僵硬冰冷的身体慢慢回了温。 忠平靠在大门上缓了好一会。良久,身子暖了,他脸上也终于有了笑意,噙着笑,忠平如寻常一般进了宅院。 刚进院子,就听到王小花热情的打招呼声:“忠平哥哥,你回来啦?” 王小花正和小云坐在一处玩翻绳,忠平的视线从她们身上一掠而过,落在坐在正屋屋檐下的夫妇俩身上。 雨幕中,屋檐之下,女子弯着眼不知道说了什么,而她身侧的男子看着她眉眼展开,笑的极为舒朗。 看着那两张笑颜,忠平握了握拳头,刚想绕过檐下往正房方向去,隔壁传来了王婶的叫嚷声。 “忠平,来端菜啦。王小花,回来吃午食啦。” 王小花拔高音量也回了一声,和小云告别后,她跑到了忠平身侧。 “忠平哥哥,走吧。” 拎着食盒回来时忠平自觉佯装的很好,但还是被冯十一看出了异样。冯十一看着他,只以为他还痛着,便问:“忠平,你没去药铺吗?老赵没给你瞧吗?” 忠平垂下头:“看过了,赵大夫医术很好,喝了一副药就不疼了。” 忠平垂着头,冯十一看不清他的脸,听他这么说,冯十一也就没有再追问了。 忠平退下,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今日食材多,王婶费心思做了不少菜色。而忠平坐在自己屋子里,看着眼前色香味俱全的菜,完全没有胃口。 菜由热到冷,忠平一口未动。又过了一会,他的房门被人叩响。 “到书房来。” 高大的身影在前,忠平在后,看着那背影,忠平眼眶渐渐发热。而当忠平随着高大人影跨进书房又把门阖上后,他眼眶中的泪再也含不住了,清泪划过眼角,忠平砰然跪地。 “主子,镇北侯府没了,镇北军没了,丰州城也没了。” 第10章 阴雨绵绵的午后,天色昏沉,阖上的门挡住了最后一抹光亮。高大的男人立在书房中,负手而立,他的脸隐在黑暗中晦涩不明。 跪在地上的忠平沉浸在沉痛中,他看着他主子劲瘦的背影又滑落一滴泪。 “忠平,把那些都忘了吧。” 男人的声音平和又淡然,更没有一丝感情。 忠平不可思议瞪眼,然后就看到高大的身影转过身,面无波澜。 “今日你就在房中好好休息吧。” 说罢,高大的男人抬步从忠平身边擦过,打开书房门跨了出去。 书房门再次阖上,房中只留下忠平跪在原地。跪在地上的忠平双手紧紧攥成拳,缓缓垂头。 他垂下头的瞬间一滴泪由空坠落直直砸在青石地砖上晕开。 忘了…… 他主子居然让他忘了…… 那可是他主子曾经视作比命都重的一切啊。 跪在屋里只顾着悲伤和不解的忠平不知道,他主子刚跨出门脸上就失去了所有血色,额间青筋更是爆起。修长的手紧握成拳,手指掐入了掌心。 一主一仆,一个在书房里呆跪着,另一个在书房外僵立着,过了许久许久,直到…… “姨父?你在这做什么呢?冯姨说要给我们熬糖吃,你要来吗?” 站在檐下的郁明缓缓抬头,只见几步之外身量矮小的王小花撑着油纸伞,拿着一柄有她半人高的铁勺正歪着脑袋看着他。 王小花看向他的眼神清澈见底,看着那双清澈眼眸,郁明动了动了僵直的身子,笑笑。 “好。” 听郁明应下,王小花咧嘴一笑,举了举手中的大铁勺。 “姨父,那我们快走吧。冯姨已经在生火了!” 生火? 郁明眼皮一跳,随即他迈开僵直的腿大步流星就朝后院走去。 他腿长,不过几步就到了后院。 郁明快步赶到,没有看到他以为的混乱景象,有的只是一片祥和。 宽大的屋檐下,他的娘子仰躺在躺椅上姿态惬意,躺椅不远处一捧小火堆正在燃烧,而小火堆前穿着粉嫩衣裙的小云正瞪着眼睛鼓着嘴呼呼给火堆吹气,她每吹一下,那火堆的火苗就旺了一分,显然这堆火是她升起来的。 看着院中的景象,郁明提起的心落回了远处。 他不怕她烧了宅子,他只是怕她伤到自己。 腿短跟 在郁明身后的王小花在看到院子里的那小火堆后,眼睛一亮。随后她小小的身躯嗖一下从郁明身边挤过。 “冯姨,小云,我拿铁勺来啦。” 王小花举着铁勺就冲了过去,看着王小花那比铁勺高不了多少的小背影,郁明脸上有了笑意。随后他跟在王小花身后也进了后院,进到后院走到近前,他才看到火堆旁还放着一罐糖,糖一侧则是一把竹筷。 看着那些东西,郁明也不知道她们到底要做什么,但看王小花和小云都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显然对她们而言很有吸引力。 郁明收回视线,走到了躺椅旁的凳子上坐下。躺椅上本阖着眼的人听到动静睁眼。 “忠平怎么样了?” 郁明牵过她垂在躺椅一侧的手,握在手心。 “无大事,我让他今日好好在屋里歇息,就别出来了。” 冯十一:“嗯,家里也没什么事,就让他好好养着吧。” 郁明:“嗯。” 冯十一的手被人握在手心中不断摩挲,冯十一顺着看去,只见他端坐在凳子上垂眸把玩着她的手,躺在躺椅上昏昏欲睡的冯十一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一会道:“夫君,要不你也搬个躺椅出来吧。陪我躺躺。” 她懒懒散散躺着,再看他正儿八经在她身边端坐着,她总觉着有些别扭,但她又实在不想起来,只能怂恿他陪自己一道躺着了。 良久,冯十一又听到一声嗯,随后她的手被放开,他起身往偏屋走去。 雨水溅起水雾,透过水雾,冯十一看着她夫君笔挺的背影出神。 成婚半月了,她似乎从没见他真正放松过。这半月他不管是站着还是坐着,亦或是睡着了,身姿永远都是这么笔挺。 也不知文人是不是都这样,都这么严苛律己。 冯十一收回视线,再看一侧,小云已经举着大铁勺放在小火堆上了,而王小花正一个劲往铁勺里倒糖。 这六月的天,就这么蹲在火堆旁她们倒也不嫌热,看了一会,冯十一有些看不下去了。 “举着铁勺不累吗?” 两双懵懂的眼睛齐齐看来,冯十一叹口气。 “等着!” 郁明搬着躺椅再出来时,发现小火堆旁多了一人,那人正是他本躺在躺椅上的娘子。 三道身型各异的身影蹲在小火堆前,眼神是同样的专注,小火堆也不再是方才的模样啊。火堆四周摞起来了青砖,火堆被围在了中间,王小花拿来的大铁勺此时被架在了青砖上,而他的娘子正在指使王小花。 “快,拿竹筷来。” 王小花眼睛锃亮,听到冯十一的话立马狗腿状递上了竹筷。 待郁明搬着躺椅放下时王小花正好发出一声惊呼: “哇,冯姨真厉害。冯姨,这可以给我吗?” 郁明没看到王小花的脸,但光听就知道她馋坏了,郁明放好躺椅抬头,正看到他娘子背对着他起了身。 “这是我做的,你们要吃自己做。” 说罢,清瘦的身影缓缓转了过来。那张一贯白皙的脸不知道是不是在火堆前烤久了,泛起了薄红。衬得她面容更加明艳。而与明艳面庞形成鲜然对比的是她的手中举着的竹筷,而竹筷上端正顶着一块形状怪异的焦黄色的……糖? 郁明不敢确定,他的娘子已经举着那竹筷走到他面前:“夫君,给你……” 甜,真的很甜! 郁明已经许久没有吃过这么甜的吃食了,甚至他已经记不清他上一回吃是何时了。 看他轻咬着焦黄的糖,冯十一撑着下巴看着他。“夫君,好吃吗?” 本身便是用糖做的,再怎么做都不会难吃不到哪去。但面对他娘子的询问,郁明温和一笑,认真回答。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11节 “好吃,还不知娘子居然会做这个。” 熬糖,冯十一其实也是第一次做。 她幼时常见巷子里那些孩子围在一处做这个,见得多了她也就牢牢记住了。那些孩子有柴火,有铁勺,有糖,他们还有彼此做玩伴。而她什么都没有,只能缩在角落里看着他们嘻嘻闹闹吃着她没吃过的糖。待他们吃完糖都散去了,冯十一也只能看着那熄灭的柴火堆发呆。 不过,那都是以往了,如今她什么都有了,想做多少便有多少。虽然她依旧没有玩伴,但她有夫君啊。 冯十一双眸明亮。 “夫君,要不要我再给你做一个?” 郁明其实并不爱甜食,而且这年纪了。但看着他娘子满眼期待的模样,他点了点头:“娘子先给自己做一个,再给我做吧。” 方才还懒懒散散躺在躺椅上不愿动弹的人瞬间有了精神。 一个下午,家中的竹筷都用完了,王小花便回隔壁又偷偷拿了自家的,郁明满嘴甜腻之时,听到隔壁王婶暴怒的怒吼声: “王小花,我的勺子呢。没有勺子怎么做菜。” “王小花,家中的筷子呢?我看你是皮痒了,把勺子和筷子都给我拿回来……” 最后是郁明去了自家还在修缮的厨房里找到了铁勺给王婶送去,这才延续了院子里简单的欢乐声。 可不管什么欢乐,终有散去之时。 天色渐渐暗沉,郁明去将院中各处的灯点起,隔壁王婶也做好了晚膳开始呼唤,院中的小火堆也得收摊了。冯十一倒没什么,只是王小花和小云都有些意犹未尽,即使到后头她们已经是纯玩,压根没在吃了。 王婶拎着竹篮进院在看到王小花身边摆着的一根根焦糖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郁明,十一,你们也真是,怎么这么纵着小花。这糖多贵啊……”说着话,王婶也看到院子里那张陌生的面孔。“这位是?” 冯十一:“王婶,这是我远方亲戚,小云。小云,叫王婶。” 小云顶着一张被火烤的红通通的脸,上前。 “王婶!” 看到眼前体型高大的小云,王婶微微有些吃惊。这就是忠平说的那个食量有些大的亲戚啊,怪不得,这体型看着胃口确实应该不小。 王婶心里吃惊,但面上还是友善笑呵呵的。 “小云是吧,我就住在隔壁,是小花的阿婆。你住在这着,有什么事随时都可以来隔壁找我。” 王婶对着小云笑呵呵的,扭头看向自己孙女时就黑了脸:“王小花,你看你那张脸,弄得灰扑扑的。还不快去洗洗。” 饭桌上,三个大人各坐一方,王小花则粘在小云身侧两人坐在一处。端菜进进出出这会功夫王婶也看出小云和旁人有些不同了,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问:“忠平呢?” 郁明淡淡一笑:“他昨日不小心伤到了骨头,我让他在屋里躺着养着了。” 王婶:“还有这事啊,那我一会把吃食送他屋里去吧。” 郁明:“那麻烦王婶了。” 王婶毫不在意摆摆手:“这算什么,小花也烦了你们一下午。下回她再这样,你们可别纵着她。糖那么贵,哪能那么糟蹋。” 和小云坐在一处的王小花瘪了瘪嘴,抬头偷偷看了冯十一一眼。 阿婆又说她,明明是冯姨说要烧糖的。 王小花内心小声反驳,却不敢大声说出来,一是她这样算顶嘴,阿婆会打她,二是万一告状,冯姨再不带她烧糖了怎么办。 机灵精怪的王小花只是略一想,就聪明选择了闭嘴。 念叨完王小花,王婶把所有的热情都花在了小云身上。一直给小云夹着菜。 “小云,你吃,看合不合你胃口。不喜欢的话王婶下次就不做了,让忠平也别再买了。” 王婶有意试探小云的口味,却没想到小云来者不拒,什么都吃。 眼看着小云以极快的速度干了两碗白饭,王婶都有些瞠目结舌。 “我的乖乖……” 王婶惊叹后,收回视线看向了慢条斯理用饭的夫妇俩。 “十一,郁明,你们听说了吗。今日街口贴出了两张告示。说是那镇守北境的镇北侯和突厥勾结,害得北境好几座州府被突厥占了。这天杀的镇北侯也是……你们说说,都已经是侯爷了,怎么还和突厥勾结了。这下不仅把一大家子都拖累死了,更不知道害了多少百姓呢。可真是罪孽哦……” 王婶絮絮叨叨,正在夹菜的夫妇俩的手齐齐一顿。郁明收回了筷子,筷子上什么都没有,冯十一则是夹了一块鱼肉,慢悠悠道: “王婶啊,这北境离我们千万里远,咱啊,就别操那闲心了。 咱们小老百姓,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好了。” 王婶清叹口气:“你说的也是,我就是感慨下。诶……郁明,你不吃啦?” 修长的身影起身,冯十一也随之抬起头看他。 “我给忠平送饭菜过去,不然一会凉了。” 王婶急急放下筷子:“不是说好了我送吗?你坐下,我去我去。” “王婶,没事,我正好想起有事和忠平说。” 郁明拎着篮子出门,王婶又感慨。 “十一啊,你这夫君选的好啊……” 看着那道远去的背影,冯十一勾勾唇角。 她亲自挑的夫君,怎会不好。 第11章 郁明这一去便去了许久,小云将桌上的饭菜都一扫而空了还不见他回来。冯十一把王婶和王小花送出了门便去找他。忠平的屋子里没有,冯十一最后在书房里找到了他。 冯十一推门进去时,他正坐在书案后,盯着窗外出神。直到她进门,他才收回视线。 “王婶她们走了吗?” 冯十一向他走去;“嗯,王婶说回去给你再下碗面。桌上的饭菜都被小云吃完了。” 待她走近,郁明揽着她腰把她圈在书案和他之间。 “我不饿,方才突然想到本要准备的卷子未备好,便来了书房。忘了知会你们了。” 书案上确实铺着一张纸,上头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冯十一没有细看,毕竟她看字就头疼。 冯十一:“卷子再重要也不如身子重要,这饭还是要吃的。对了,老赵昨日配的药,大发今日送来了吗?” 郁明:“忠平今日似乎拎着药包回来的,我一会问问他。今日我会在书房呆的迟些,娘子先去睡吧,别等我了。” 冯十一不急着离开,而是在书房里陪他,等王婶送来了面,又看着他吃下后冯十一才回屋。 回屋沐浴后,冯十一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保险起见,还是给自己倒了半包迷药喝下。 再醒来时,身侧空空的,冯十一一时也分不清他昨夜是回屋还是没回屋。睁开眼人没见到,冯十一倒是见到了久违的日光。 用了早膳,郁明照例先送自己娘子去药铺,而与往日不同的是今日夫妇俩身后多了一道小尾巴。 小云跟在夫妇俩身后亦步亦趋,有些紧张的同时也对什么都觉着好奇。而镇子上的人,也在打量面孔陌生的小云。 到了铺子外,郁明依旧先看着冯十一进了铺子他才转身离开。 原本在外头还满眼好奇的小云,进了铺子后就缩在了冯十一身后。站在柜台后的老赵则盯着藏在冯十一身后小云看了一会,最后他试探性开口:“这是小云?” 拿着笤帚的大发则一脸茫然,看看老赵,又看看小云。 而小云听到老赵叫出了她的名字,从冯十一身后微微探出脑袋,看着老赵。 看到她那小心翼翼的模样,老赵一笑。 “小云,是我啊,赵叔啊,还记得吗?” 老赵指指自己,语调温柔,甚至带着点轻哄的意味。听到老赵这语调,大发瞪大了眼,不敢置信盯着老赵。 小云眨眨眼,认真看着老赵似乎在回忆。 但站在小云面前的冯十一没耐心等她记起,她朝老赵勾了勾手指。 “上楼。” 冯十一上楼,小云自然也跟着。老赵也顶着难得的笑呵呵模样跟着上二楼。 刚上二楼,老赵就掏出了一个不知道从哪来的油纸包摆在桌上。 “小云,早膳用了没,这些糕点你先吃,一会赵叔再去给你买好吃的。” 放下油纸包,老赵没有在圆桌旁逗留,而是直接往竹榻走。他一走开,原本还有些警惕的小云就坐到了圆桌前。 看着正在开油纸包的小云,老赵目光柔和。 “小云怎么来了?” 听到老赵的问题,冯十一没好气回:“还能是怎么来的,坐马车来的。” 冯十一让老赵上来并不是为了和他议论小云怎么来的这件事,她有正事。 冯十一正了正身子,盯着老赵。 “脉把的如何?” 这问题已经在冯十一心头憋了一日了,老赵见她昨日没来以为她没那么在意,没成想今日一来就是问这个。老赵轻咳了一声:“问题不大,喝些药便好了。” 前日脉一把,老赵就知道郁明身子的底细。 郁夫子那方面绝无问题,但身子底子确实不好。正是因为身子底子不好,这在榻上才力不从心了些。 但这话老赵没和冯十一直说,毕竟他答应了郁夫子。再者,有他在。亏损再厉害的底子也能调回来。 冯十一不知道老赵和自己夫君之间的眉眼官司。她只听老赵说问题不大,大松一口气。 她的三年抱两还是有期盼的。 一儿一女,儿子就像她夫君那般温和多学,至于女儿,她要背地里偷偷教她武功。 一家四口,齐齐整整,就如幼时见到的教书先生一家一样。 “这便好。药呢?你让大发送了吗?” 老赵摇了摇头:“本想你昨日来了同你说的,这方子里有好几味药材都是好药,价钱可不低。我们铺子上还没有,还得去外头买。” 家底丰厚的冯十一眼睛都不眨,大手一挥: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12节 “买,多贵都买!” 有了冯十一的话,老赵也有了底。 冯十一没有其他事了,老赵转头就去找小云,也不知小云是吃了好吃的,还是想起了老赵,对于老赵的靠近没有那么抵触了。 心头唯一的问题有了解决法子了,冯十一也就彻底松懈下来,懒懒散散靠在竹榻上也有心思吹风了。 老赵所说的药材采买花了几日时日,同时也花费了冯十一一大笔银子。冯十一也不在意价钱,她只期盼着药材能发挥她所期盼的作用。 全程被蒙在鼓里的郁明全然不知道夫人心中所想,去铺子接她时,看到她手中的药包他还看了看老赵。老赵递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郁明这才接过她手中的药包,然后听她道:“夫君,这药你可得每日喝,老赵说对身子好。” 郁明牵着她往家的方向走。 “嗯,知道了。” 药当夜就熬了,冯十一也看着他喝了。烛光下,她的眼眸太灼人了,郁明放下药碗回视她,自觉喉咙有些发苦也有些发干。 “娘子这是怎么了。” 冯十一:“没什么。药苦吗,夫君要不要吃个蜜饯。” 纤细的手指捻着一颗蜜饯凑到他唇旁,薄唇轻启,他将蜜饯卷入口中的时候,他的舌尖不经意间从她的指尖挑过。 冯十一因为指尖处的温热和触感怔愣时他已经端正了身子。他含着蜜饯,眉眼微微上扬,笑的柔和。 “很甜,谢谢娘子。” 他的语调和平日并无什么不同,但冯十一的心头抓心挠肝的痒。看着他的那双红唇,想着方才指尖的触感,冯十一攥了攥手。 该死……好想亲他啊! 老赵的药多久能起效啊! 冯十一内心翻江倒海,但表面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这一夜,冯十一加大了迷药的量,这回不是防自己一时不察扭断了夫君的脖子,而是防自己对夫君做些会有损女子矜持的事。 做一个寻常普通女子,真累。 金盆洗手做了半年普通人的的冯十一在这一夜因为不能亲自己的夫君的红唇而感到苦恼。 而自这一夜后,冯十一会盯着自家夫君吃药但再不会给他喂蜜饯。因此冯十一也没注意她夫君每回自己吃蜜饯时,那双一贯温和的眼眸都会看向她的手,眼神变得晦涩不明。 日日一天天过去,除了夫君在榻上不太行这件事困扰着冯十一,冯十一的婚后日子总得而言过得还是很如意的。 可这惬意日子才过几日,就又有那不识趣的来打扰她。 冯十一又一次站在药材铺后院那间常年落锁的屋子里时,手里拿了把大刀。那刀是老赵拿来切药材的,她方才正好在帮老赵磨刀,刀磨刀一半,她听到了动静。而惹出这动静的依旧是她曾经的四个手下。 冯十一大刀阔斧坐着,手拎着大刀,看似漫不经心在擦刀,身上却散出一股凌厉的冷意。 “说吧!” 四时面面相觑,这次出列依旧是时寅。这次的她不似上回那般嬉皮笑脸,而是一脸正色 。 “今晨阁中传来了信,阁中派去一路跟随镇南候世子的人发现暗中还有两拨人也在跟着,虽也都没有动手,但那些人似乎是死士。” 死士和杀手虽都是不要命的狠人,但是二者的本质却是截然不同。 杀手自幼在厮杀中争取活下去的机会,这使得他们是没有情感的麻木的甚至是极度自私自利的,要控制他们只能用金钱或者用致命的毒。 而死士不同,他们的忠诚度极高,不为金银不惧生死一生只为自己的主子。而这样的死士,也只有那些坐在权势巅峰的人才能拥有,也只有他们才能养的出来。 也正是因为如此,冯十一当下听到死士两字后就皱了眉。这单子果真如她预料的那般棘手。 暗中还有死士跟随,就是不知这死士是哪一方的人了。如果是其他势力的便也罢了。怕只怕那些死士就是在青州阁下单的单主的。先用青衣阁的杀手先出去探探路,或者说用青衣阁杀手的命先替他们清理一些障碍,最后再由他的死士再来收割胜果。 想到这,冯十一不由就沉了脸。 真麻烦,但下应就是应下了,没法再更改,这单子既然到了她手里,就没有失败的可能。 冯十一皱眉沉思了一会。 “想办法让护卫镇北侯世子的人发现那些死士,让他们交战一拨。” 管他是谁,既然送上门,那她就不介意好好用一用! 第12章 四时再次消无声息走后,冯十一提着那把刀出了门,把刀放回了老赵惯放的位置后,铺外传来一阵喧闹声。 听着喧闹声,冯十一穿过后院回到铺子,只见铺门被两道背影堵的死死地,使她压根看不清外头的景象。 冯十一走过去,拍了拍其中一个背影。 “怎么了。” 回头的是大发,看到是冯十一后急忙让开了位置。“东家,打起来了。” 大发让开位置后,冯十一终于看到铺外的景象。她铺子前一向清清冷冷的空地上如今围满了人,而人群中间两人正扭打在一处。 初看是扭打,可再细看明明是单方面的殴打。一个妇人,一个汉子。那汉子的手握成拳频频落下,那妇人看似扭着汉子的手,实则是在阻止他殴打自己。 砰砰砰—— 在场的人甚至都能清晰听到那汉子的拳头落在妇人身上的声音。 “哎哟,别打了,打不得哟。” “怎么能下这么重的手,自家婆娘,打坏了怎么办。” “就是啊,别打了。” 劝架声起此彼伏,但就是没有人上去拦。冯十一正看着,突然衣袖被人扯了扯,冯十一偏头,就看到老赵那张皱巴巴的脸。 一看老赵那张脸,冯十一就知道他什么意思。冯十一张张嘴刚想说话就听到那汉子的怒骂声。 “你个死婆娘,老子拼了命赚钱养你和你那个拖油瓶,你还偷老子钱。让你偷老子钱。” 说话间,汉子又是一拳砸下,这一拳砸在了那妇人的背脊上。在场的人都听到砰一声。而被拳头狠狠砸到的妇人从始至终一声未吭。 至于原本那些劝架的人听到汉子的话立马转变了口风。 “一家子,有商有量怎么好偷呢。” “这样的婆娘就该揍,多揍几次就长记性了。” “听这意思,他还帮她养前头的孩子,那这婆娘真恶,别人都帮她养孩子了,她还偷呢。” 汉子听到人群中有人替他说话,腰板也更直了些,他松开拳头转而抓住抱着他胳膊的妇人的头发,然后狠狠一拽。那妇人疼得立马就松开了他的胳膊转而捂住了头发。 汉子被抱住的手重获了自由后,毫不犹豫一巴掌就朝着那妇人扇去。妇人被狠狠扇在地。 站在冯十一身侧的老赵见到此景再也立不住了,抬腿就要过去。 刚迈开腿,他被人拉住,扭头看拉住他的人是冯十一。冯十一把老赵往后拽了拽,自己迈出了铺门。 此时,把妇人一巴掌扇在地的汉子显然还没解气。边骂着老子要休妻,边俯身想把妇人抓起。 汉子俯身到一半,周围的嘈杂声突然低了许多,而他的视线里出现了一道青色的裙摆。 汉子转过头,就对上了一张五官冷艳的面庞,那脸不止五官冷的,就连那眸光都似冰。乡下汉子,见到的大多都是每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乡下妇人,如今骤然见到这样的冷艳美人,汉子也是一惊,眼中先是惊艳很快就换了一种意味。 汉子不再管地上的妇人,直起身子清了清嗓子。 “这位娘子,可有事?” 冯十一:“你挡到我铺子做生意了。” 汉子一直听人说起过这镇子上药材铺的东家是个美人,可也没人说是这么个美人。 汉子先是讪笑两声,然后恶狠狠踢了趴在地上的妇人一脚。 “丢人的玩意儿,听到了没有,起来。” 那脚踢在妇人的小腿上,立在一侧的冯十一都能听到清脆的声音,可就这样,妇人都一声不吭。 看着披散着头发趴在地上沉默不语的妇人,冯十一心如止水。 人若自己都不想救自己,谁拉都无用。 冯十一转身就要走,刚迈出一步,她的脚踝突然被人拉住。冯十一被迫停住脚步,低头看,一只伤痕累累的手正紧紧环在她的脚踝上。 冯十一定住了,躺在地上的人仰起头,因披散着头发的头发的缘故,冯十一只看到了她半张面庞。然后就听她道:“求求你……求求你……” 冯十一挑了挑眉,还不算糊涂到底,也还算要命。 “求求你……救救我儿子,我需要药……” 妇人刚说一半,汉子陡然变了脸色,弯腰一把就拉住了她的手,试图把她拖走。但奈何妇人拉的很紧,拽了两下,反倒把冯十一的身型拽的晃动了两下。 在冯十一走出铺子后就很有眼力跟上的大发,见到这场景刚打算上前就听到一声冷喝:“放手。” 这冷喝正是来自冯十一,听到这声冷喝,汉子更用力了。 “蠢妇。让你放手听到没有。” “我说让你放手。” 又是一声冷斥,汉子抬头,一抬头便对上了一双极为锋利的眼眸。 身型高大健硕的汉子在对上那双眼眸后,背脊不知怎得突然一凉。然后他鬼使神差真的松开了手。 收回视线,冯十一低头看向那妇人。 “松手吧,大发过来,扶她进去。” 这次的松手冯十一说的柔和了不少。而大发也急忙走来,大发还未走到妇人身侧,妇人便松开了冯十一的脚踝,同时她也摇了摇头。 “不用不用,我可以自己起来。” 妇人手撑地慢慢直起身子,起身时不经意间露出了一节手腕,那露出来的手腕上也没有一处完好的。走近的大发看到了都面露不忍,随后扭头瞪了那汉子一眼。 而打妇人丝毫不留情的汉子,面对身量身型都比他健硕的大发时却沉默了。 汉子一言不发,只敢用警告的眼神瞪着妇人。而刚才沉默着忍受了他所有毒打的妇人,这一次直接无视了他。 妇人拒绝了大发的搀扶一瘸一拐一步步向铺子迈去,在她即将跨过门槛时,一直站在门边观望的老赵扶住了她。 “都这时候了,有什么比命都重要的。”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13节 老赵一眼看出了妇人不想被大发扶的缘故。不就是因为大发是个正儿八经的壮年,而她是个妇人吗? 妇人听了老赵的话微微一愣,怔愣后她没有甩开老赵的手。 老赵扶着妇人进门,冯十一只是扫了一圈人群。 “各位都散了吧。” 没有热闹看了,自然是要散去了。人群蜂拥而散,只留下那个汉子立在原地。而冯十一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就进了铺。 铺子里,老赵让大发去拿跌打药,而当他想替妇人看看有没有哪骨头伤到时,妇人又摇头拒绝了。 “我没事,我儿子……我儿子他快不行,求求你们救救我儿子。银子我会想办法的,我能挣钱的。我会绣花,绣衣裳,我也没偷钱。那都是我绣帕子挣来的钱。” 妇人一把抓住了老赵的手臂,就像刚刚抓着冯十一的脚踝那样哀求他。 “我儿子,是为了给我治病,上山捕猎才摔的。我真的没有办法了,求你们救救他吧。求求你们……” 说着话,妇人砰一声就跪 倒在地。听着那清脆的声音,老赵和大发都面露不忍,冯十一却面无波澜。 面对老赵看过来的眼神,冯十一也是淡淡的。 “你自己看着办。” 老赵又转过头,把妇人扶起来。 “好,我会救你儿子。但是你得先让我看看你有没有事。只有你好了,你儿子才能好不是吗?” 从始至终未哭的妇人,到这时才流下泪。 “谢谢,谢谢,谢谢……你们真的会救我儿子吗?” 老赵点头:“我说了会救就会救。” 得到老赵的保证,妇人抹了抹眼泪。 “我不要紧,我这就去拉我儿子过来。” 老赵拦住她。 “我可以随你去你家看的。” 妇人:“我儿子就在主街的医馆外,我银钱不够,我……” 妇人话未说完,老赵就怒斥:“医者不仁,枉为医者。” 说罢,老赵就要起身出铺,冯十一懒懒开口。 “大发,你去。” 就老赵这脾性,人没拉回来,估计还得跟那医馆的大夫吵一架。而且那汉子还在外面堵着,老赵都不够那汉子一拳的。 妇人感恩戴德带着大发走了,那汉子也紧随其后。而老赵则气鼓鼓地在铺子里转圈。 第三次转到冯十一面前时,他顿住脚步,看向冯十一。 “方才你为何不动手?” 冯十一偏头:“我为何要动手?” 老赵被冯十一反问住了。冯十一继续漫不经心道:“她自己都不反抗,我为何要为了她毁了我的清闲日子。老赵,是不是这半年清闲日子过久了,你忘了我是什么人了。我可不是什么慈悲菩萨,要我出手,可都是要付出价码的,这你最清楚了不是吗?” 老赵愣住,冯十一看着他呆愣的神情摇了摇头,然后自顾自转身上了楼。 上楼后,冯十一没有再下楼,那妇人带着儿子来了冯十一也没下来看一眼。她听着楼下的嘈杂声,闭眼睡了。直到一道熟悉的清冽声传入她耳中。 “大发,你们东家呢?” 冯十一陡然睁开眼,急急起身下楼走到一半就对上了一张焦急的脸。 “你有没有伤着?” 冯十一缓步下楼,走到他面前立定。看着他喘着粗气,胸膛不断起伏的同时焦急的视线一直在自己身上打转,冯十一疑惑: “我好着呢?夫君听谁说我伤着了。” 喘着粗气的男人皱眉:“不是铺子里有人闹事吗?” 以讹传讹,这话传话总是越传越离谱。 冯十一笑笑:“不是,就是有人在铺子外闹了一场。” 一路疾跑而来的男人看到她安然无恙站在自己眼前,定了定心神。但很快他牵着她的手往后院走。 冯十一:“夫君这是做什么?” 郁明:“我总要亲眼看看才安心。” 看看? 怎么看? 那自然是脱衣裳看啊! 冯十一眼睛一亮,但她不忘了矜持。 “夫君,这青天白日,不好吧……” 第13章 药铺后院屋子里,不久前面对曾经手下还一脸不耐的冯十一,如今面对她的夫君她却俨然换了一个人露出了一副羞怯模样。 冯十一面上羞怯,但心中却是很兴奋。而这兴奋使得她的眸光极亮。 在亮眸注视下,男人并没有如冯十一所愿褪去她的衣裳检查。而只是卷起了她的长袖。 莹白的手臂露出,没有一点伤痕。 明明一目了然,男人却细细看了许久,确保她手臂无伤后他放下她的衣袖,随即又在她身边转了一圈最后在她面前立定。 “真的无事?忠平听人说,闹事时你还上去拦了。老赵和大发都在,你上前做什么?” 原本见男人只是撸了自己衣袖还有些失望的冯十一,又见到一贯温和的他难得严肃,嘴角不由扯出笑意。噙着笑她迈前一步环住了男人精瘦的腰。 “不过是寻常夫妻争吵,我上前劝了劝罢了。大发就跟在我身侧呢。夫君生气了?” 虽然他的话语中带了抹斥责的意味,但冯十一哪能听不出来,她夫君这是关心她呢! 确实是因为关心她才话语重了三分的郁明,看着她揽着自己的腰肢露出嬉笑模样心中无奈。 当初来到竹溪镇本打算在镇子上就此安然渡过余生的郁明,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碰到她。她不仅时常出现在他眼前惹他眼,更是让他抛却了打算孤寡一生的念头成了婚。如今成婚不过月余,已经成为他妻子的她更令他牵肠挂肚,不过听到铺子有人闹事的消息,他就吊着心抛下学馆的学生一路跑来。 如今虽然见她无事,但郁明心中忐忑未定。只是面对她,郁明只能恢复原本温和模样。 “我怎会生气,我只是急,你的身子……” 郁明话未说尽,只是叹口气。 “往后这种事让老赵他们出面便是,或者让人来学馆传话唤我来。不管如何切莫自己贸然出头了,知道吗?” 方才若不是老赵用那种眼神看她,冯十一本也不打算管这桩闲事。面对夫君的絮叨,冯十一装作乖巧模样点了点头。 “知道了。” 夫妇俩牵着手再从屋子里走出时,正巧撞见了从隔壁屋子出来的老赵。老赵见到郁明也有些惊讶。 “郁夫子今日怎这个时辰来了,学馆散学了?” 学馆自是还未散学,留着一学馆的学生给忠平看顾着,如今确认了自己娘子无事,郁明也得回去了。 郁明:“听闻有人闹事,便来看看。” 郁明话落,老赵抬眸看了眼粘在郁明身侧的冯十一,眼神有些讪讪。 “那个……无甚大事,只是夫妻争吵。眼下时辰也不早了,郁夫子去了学馆一会还得再折回来接东家,难免麻烦。如今铺子里也无事,东家要不跟着郁夫子去学馆吧。一会学馆散学便可一同归家了。” 老赵的话正合郁明的心意,他本也打算带她一同去学馆的。 “娘子,王婶今日出门前不是托你顺道给她带盒糕点回去吗?要不你先去买来。” 冯十一的眼神在老赵和自己夫君之间转了一圈。老赵眼神闪躲,而她夫君却很坦然。 照平日,他定然会跟着她一同去糕点铺的。如今他显然是想支开她。 冯十一收回视线没多说什么:“好,那夫君在这等我。” 冯十一转身走了,老赵看着冯十一离去刚松一口气,结果扭头就对上了一道锋利的眼神。 锋利眼神之下是肃然的面孔,看到郁明显然与平日不同的神情,老赵一怔。 “老赵,娘子体弱,往后再发生今日这种事,切莫再让她出面了。” 体弱……?他娘子体弱? 老赵懵了,看着郁明的严肃模样,老赵恍惚记起前事。 半年前,消失了一段时间的冯十一突然回来了,身上受了很重的内伤。冯十一回来不过两日,从未来过药铺的郁明不知怎么来了,碰巧还让他瞧见了冯十一在后院吐血的一幕。老赵深知冯十一对郁明的心思,哪能让郁明知道冯十一是受了重伤。他只能替冯十一掩盖,说冯十一身子底子不好,体弱。 老赵当日不过信口一扯,若不是郁明今日这话,他早已忘了此事。如今恍然想起,老赵除了讪笑,没有他法。 “郁夫子放心,东家的身子经过调养,已经大好了。倒是夫子……我开的药,夫子可有按日服用?” 老赵话题一转,转到了郁明身上。 比起他那体质奇特的娘子,他才是身子底子亏损严重的人。 见老赵转了话题,郁明蹙眉,有些不满,但最终他还是敛了敛眉,克住了心中情绪。 “时辰不早了,我不好多留。往后若遇上你和大发解决不了的事,使人去学馆传个话,不管如何都切莫让娘子再出面。” 一贯温和的人眼下压根不接他的话茬,老赵只能笑笑:“郁夫子放心吧,往后必然不会让东家再出面了。” 得到了老赵的回答,男人这才转身离开。眼看着又送走一人,老赵长吁一口气。 本以为这郁夫子是个脾性好的,没想到今日也露出了严肃的一面。不过想到他是为了冯十一,不管冯十一身体到底如何, 但他的本心都是关心自己娘子。老赵想到这,脸上也有了笑意。 冯十一确实有双利眼,会看夫君。选夫君的眼光比他女儿好。 老赵收回视线,转回自己的屋子。一推开屋门,就闻到了一股子血腥还有土腥味。老赵一贯干净的床榻上,如今脏污一片,这脏污还有味道都来自躺在床榻上的那个人。身量不算高,但一身血腥混着泥。老赵方才花费不少功夫才给他擦了净脸。如今老赵进屋再看见那张脸想到方才的闹剧又叹了口气。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14节 “可惜啊,没投个好胎。” 老赵叹完气后,拿起了一把剪子,不过几下就将床榻上的人的衣裳都剪开了。这一剪开,老赵也看清了这些血腥气的来处。 身上密密麻麻不少伤口,只是这伤口,不似那妇人所言的是捕猎摔伤所致。老赵眯了眯眼,出门往铺子里走去。 “大发。” 正在打扫铺子的大发转头。 “把铺子关了吧,你去桃花村瞧瞧。” 方才把人抬进铺子,老赵一看就说得破衣。妇人便说回去给孩子取两身衣裳。老赵应了,可如今看到那孩子身上的伤,老赵直觉不简单。孩子留在铺里的事,老赵本就瞒着冯十一了,不然他方才也不会是那副心虚模样。如今冯十一又去学馆了,他也才刚答应别人夫君不会让她出面,他能用的人也只有大发。 大发虽不解,但也还是应下了。关铺前,老赵把自己切药的大刀塞给大发,才被冯十一磨过的大刀锋利无比。 “带上,小心些……” 方才目睹了汉子施暴全程,自觉自己一手就可以控住那汉子的大发觉得老赵这行为似有些看不起他。 大发:“不用了吧……” 老赵一脸严肃:“拿着。” 那孩子身上都是利器所伤,只怕那汉子家中还有利器。 大发拒绝不了无奈之下只能拿着大刀往桃花村去,另而一头冯十一跟着自己夫君也到了学馆。 学馆里招收的都是镇子上还有临近乡村里的孩童。年岁虽都不大,但都颇有规矩。看着冯十一跟着郁明进来,起身同喊:“见过夫子,见过师娘。” 冯十一之前为了能看他一眼,时常会在学馆对面的茶楼喝茶,虽然相隔不远,但她从未踏进过学馆。这还是她头一回踏进学馆,听着这异口同声的师娘,冯十一心底欢喜,面上也带了笑容:“我带了些糕点来,你们分着吃。” 师娘…… 她如今可是正儿八经的教书先生的娘子了。 这师娘听着真悦耳,往后她得多来学馆。 冯十一面上噙着笑,将手中的糕点交给了坐在最前头的学生。学生虽接过糕点,但说了声谢师娘后就不敢动了,一众学生默默看着冯十一身侧的郁明。 郁明:“分了吧,用过糕点后,再抄三纸三字经。” 说罢,郁明带着冯十一往后院走。 “后院书房中有软榻,娘子先休憩会吧。” 才在药材铺眯了会眼的冯十一一点都不困顿。 “夫君,他们似乎有些怕你。” 郁明:“做学生的,自然要敬重师长。” 冯十一曾经也有过许多师长,有教她杀人的,教她隐匿行踪的,也有教她识字的。只可惜,面对那些所谓师长冯十一一心只想杀了他们,更别提有什么敬重之心了。 带着笑,冯十一跟着自己夫君往后院走去。路过中庭时,冯十一被庭院中摆着的各式有些眼熟的强身器具吸住了目光。 见冯十一停住,郁明也顿住脚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郁明解释:“忠平自幼习武,闲时会让他带着学生们练练身体。读书识字也得有个好身子打底。” 虽说这些学生不少来自乡里村里,但能供孩子读书的人家哪舍得让孩子干活,大多都是捧着。这也是文人大多体质弱的原因。 冯十一的眼神从那些器具上移开,她看向了自己的夫君。 “夫君,闲时你也练吗?” 他那一身精壮的肌理,可不是每日干坐着能坐出来的。 郁明笑笑:“偶尔会练练拳。明日起,娘子要不要随我一道练拳?” 她不说自己身子差的事,他也不好提。但想着法子增强她体质是可以的。 郁明不知自己娘子真正底细,只听他娘子满口答应:“好啊。” 郁明将冯十一安置在了书房里,自己又去了前头学馆里。冯十一无事,便只能四处看看摸摸。 书房书架里摆满了书,冯十一随手抽了一本打开。书上头的字冯十一虽然都识得,但合在一起她是半分都看不懂。随意翻了几页,冯十一就把书塞了回去。 看着这满屋都是晦涩难懂的书,冯十一不由疑惑。 他怎么就选择当个教书先生,没有去参加科考呢。 许久后,前头学馆散学,郁明送走了所有学生往后院走。刚进书房门,就听道:“夫君,你怎没去科考呢?” 郁明顿住脚步,怔愣了下,面色不改继续踏进屋子。 “我不喜官场,当个教书先生教书育人足矣。” 听到回答,冯十一松口气。 他不想科考便好,她只喜欢当个教书先生的娘子,并不喜欢当什么劳什子官娘子。 今日夫妇俩直接从学馆归家,而不是郁明绕道去药材铺接人,所以回去的时辰也就比往日早了些。 落日余晖下,冯十一一眼就看到了蹲在巷口的两个一大一小,那一大一小正是王小花和小云。小云去铺子去呆了两日,就觉着无趣呆不住了,比起去铺子她更喜欢和王小花在一处玩。冯十一也随她去,每日去铺子便把她留在了隔壁。 如今看着那两道人影,冯十一突然起了坏心,她慢悠悠走去的同时喊了一声。 “王小花,快起来,狗追来了。” 这头话音刚落,那头王小花已经整个人弹起,她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一眼,拔腿就往家跑,只留下了满脸茫然的小云。 一脸茫然小云转过头四处看看,只看到相偕走来的冯十一和郁明。 小云:“哪有狗啊!” 与此同时,远处传来了王小花的哭腔:“阿婆,救我……” 听到王小花的哭腔,郁明扭头看向身侧露着笑的人一脸无奈:“娘子……” 一年多前,他头一回见到她,她便是这般噙着坏笑逗弄王小花。一年多过去了,王小花都长大了不少,她却依旧未变。 对上男人无奈的双眸,冯十一刚想开口,身后传来了慌乱的声音。 “东家,东家,出事了……” 第14章 杀过不少人,做过许多有违法度的事,但面对捕快,冯十一还是头一遭。 一队捕快站在铺子里,很快就将铺子挤的满满当当。冯十一被人护在角落里,清瘦的宽背挡着她,她得微微侧头才能看到站在铺子中正严肃问话的捕头。 “薛氏夫妇今日便是在你们铺子外打起来的吗?” 一直陪着笑的老赵听到捕快的话小声纠正:“钱捕头,不是打起来。是被打。薛家娘子今日是在我们铺子外被那薛大郎打了。” 被老赵纠正,那钱捕头也没多大情绪,只是继续问。 “她孩子在你们铺子里是吗?我要问话,你带路吧。” 问话的是明明是钱捕头,老赵却看向冯十一面露心虚。 冯十一在来的路上就从大发嘴里知道了那孩子还留在铺子里的事。白日她在二楼呆着,没留心楼下,本以为看了病开些药妇人就会把人拉走,谁知道老赵居然把人留下了。为此还惹来了这些捕快。 冯十一站在夫君身后对着老赵冷冷一笑,老赵看到那抹笑急忙移开眼:“钱捕头,那孩子重伤,眼下昏睡不醒的。你便是进去,也问不出什么。” 一直站在一侧的大发也搭腔。 “是啊,今日之事我们也是好心。如今薛氏夫妇死了,那孩子倒成烫手山芋了。钱捕头要不把人接走吧,这样那孩子一醒你们便能问话了。” 是的,白日里还在药材铺外惹出一番热闹的夫妇俩死了。大发发现的,夫妇俩一个浑身是血趴在院子里,另一个就那么吊在房梁上,吓得大发当时差点就把腰间的大刀都丢了。 惊吓过后,大发赶紧把腰间的刀藏好,这刀要是露出来,有人以为这是他做的怎么办。藏好刀大发 这才去报了官。 也正是报了官才有眼下这场景。 那孩子确实如大发所言,是个烫手山芋。官府也不想接手。钱捕头给身后的捕快使了个眼色:“你进去看看,若真是重伤不醒就算了。改日我们再来问话。” 老赵带着捕快往后院走,大发小声嘀咕:“有什么好问的,明显是薛家娘子受不住了,杀了她汉子再上吊自杀的。” 大发的嘀咕很小声,只有自己听到。站在铺子中间钱捕头全然未察扭过头看向进铺后就站在角落里的夫妇俩。 “郁夫子,不知你成婚了,也不知你娘子是这药材铺的东家。此番也是为执行公务,多有叨扰,二位见谅。” 面对郁明,钱捕头十分客气。而郁明十分淡然。 “无妨,案子查清楚便好。” 话虽如此,但郁明始终把人护在身后,以至于钱捕头进门至今都没看清这药材铺东家的真容。 眼前之人,是县老爷都得客气以待的。钱捕头自然愿意给面子,也正是因为如此,他问话的对象一直是老赵,而非冯十一。 两句话功夫,去后院查看的捕快就跟着老赵折回了铺子。捕快摇了摇头,钱捕头心领神会。 “既然那孩子还重伤着,那我们今日就先走了。那孩子若是醒了,劳烦来县衙传个话。” 传不传话的,其实已然不重要了。这案子显而易见就是那薛氏娘子受不住丈夫多番毒打,起了杀心。杀了人之后又自戕了。至于问话,钱捕头也不过是走个过场。 捕快们很快走了,一直护在自己娘子身前的郁明这才挪了挪位置。 郁明挪开了位置,一直被他护在身后的冯十一那似笑非笑的模样也露在老赵眼里。 老赵知道冯十一一心只想过清闲日子,讨厌沾惹麻烦。今日出面挡下那汉子就她已经觉着麻烦,如今又因此惹上捕快,后院还有一个活生生重伤的孩子。 老赵内心也忐忑,虽然他平日会时常念叨冯十一,冯十一也愿意给他些薄面。那总得而言,他们之前可不是什么前辈和晚辈的关系。是他欠了冯十一的,而他心底也是有些怵她的。 老赵面色讪讪,郁明只以为是因为这官司,毕竟寻常百姓都不愿见到捕快更不愿意沾惹人命官司。 “无事,他们不过走过过场罢了。此事与你们也无大多干系。只是那孩子……我先去瞧瞧。” 郁明说着话就打算往后院走,冯十一也紧随其后,只是刚走到后门门槛处,冯十一被老赵拦下。 冯十一微凉的眼神扫向老赵,老赵悻悻。 “东家,那孩子的衣裳我都脱了。如今衣不蔽体。你就别去了。” 郁明也附和。 “那孩子重伤,定然见了血腥。娘子还是别进去了。” 冯十一立在门边,微微一笑。 “好啊,那夫君你去吧。我在这等你。”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15节 郁明没察觉冯十一不对,跨过门槛时还叮嘱大发陪着冯十一。而一侧的老赵看到冯十一的笑容背脊一凉。 郁明和老赵走了,只留下大发陪着冯十一。大发的心绷了一日了,如今才卸下。 “东家,我和你说。那场景太可恐怖了,那薛家娘子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然抹了她汉子的脖子。” 说着话,大发又想起了白日见到的场景,白日被吓到了没反应过来,如今松下心,又想到血淋淋的场景,剧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大发匆忙跨出门,跑到后院角落里扶着墙大吐特吐。 大发狂吐,而冯十一却眯了眯眼。 白日里那妇人还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任由人毒打,不过回趟家怎么就胆从心起要杀人了。是因为她觉着自己的孩子有救了,不愿意再连累孩子,还是那汉子又毒打她使得这回她彻底忍受不了了 对于那妇人杀了那汉子的行径,冯十一觉着甚好。但对于那妇人自戕,冯十一却觉着愚蠢。想不动声息弄死一个人的法子多了,为了这样的人搭上自己的命简直愚不可及。还留下个孩子放在她铺子里,简直麻烦。 老赵也知道麻烦,在郁明还在屋子里看孩子时,老赵找了个借口出来了一趟。老赵无视了扶着墙呕吐的大发,径直走到冯十一面前。 “那孩子伤好了我便让他走。药材的银子我也会出的。” 几例药材的钱冯十一也不在意,人都在屋子里躺着了,冯十一总也不能把人丢出去。先不提她夫君会怎么看她,老赵就得先和她急眼。 医者仁心,这也是为什么老赵是个大夫,但冯十一却选择开个药材铺的原因。若真是开个医馆,按老赵的心性,只怕她这已经人满为患,银钱也不知道要亏损多少。 这两年,老赵也很少给冯十一添惹麻烦,今日之事,冯十一知道是戳到老赵的伤心事了。不然,她白日里压根都不会出面。但这也不代表她是个好人。 冯十一:“能下床了就送走。” 都说重伤了,真要等伤好那得等到猴年马月。 老赵有些不忍,但他也知道冯十一能留下人已经是给他面子了。 “知道了。” 说着话,郁明也从屋里走了出来。见到郁明,冯十一换上笑脸。 “夫君……” 郁明走到冯十一面前,牵住她的手。 “时辰不早了,娘子还未用膳。我们先回,那孩子只怕得花些心神看顾。迟些我让忠平过来搭把手。” 老赵摆手:“不用不用,我一个人看顾得过来。而且还有大发呢。” 好不容易止住吐的大发侧头。 什么? 郁明:“白日还要人看铺子,你和大发总得要有人是精神的。学馆里无事,忠平骨头伤着,我也无事让他做。这些时日就让他来这搭把手。” 郁明很坚持,老赵再拒绝就显得有些不知趣了。 “好,那得麻烦忠平了。” 出了铺子,外头天已经彻底黑了。夜色中,冯十一的手被人紧紧牵在手里。 “那孩子伤重,屋子里都是血腥气。就让老赵和忠平看顾着吧,娘子就别往那屋里去了。” 冯十一本也没打算管那孩子。面对夫君的叮咛,她嗯了一声。 夫妇俩一路归家,走到巷口就发觉有人正站在他们家大门口。走近才发觉是王婶,王婶一手捧着盆,一手手上拿着柳条。见到他们二人走近,急忙走下台阶。拿着柳条,沾着盆里水就往他们身上撒。 冷不丁被水撒了一脸,冯十一有些懵。王婶不管不顾继续撒着,时不时柳条还会扫过他们的脸。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冤有头债有主,早走黄泉路早喝下孟婆汤,可不能再回头。” 王婶挥洒着柳条,嘴中还不断念叨着。等王婶在夫妇二人周边转了一圈,最后又在他们头上各自撒了一遍水,王婶才收起动作。 已经彻底懵了的冯十一问。 “王婶,你这是做什么?” 王婶:“驱邪啊。你们才新婚,就沾惹上这倒霉事,定然是要驱邪的。十一啊,明日你再同我去寺里上个香吧。” 冯十一一时回不过神,郁明先笑了。 “麻烦王婶了。只不过明日上香有些仓促,过几日吧。备好东西,我带着娘子去。” 王婶:“这最好不过了。都这么迟了,定然都饿坏了吧。饭菜都在灶上热着,快进门,我去给你们端出来。” 夫妇俩被王婶半推着进了门,进门后,郁明先陪着冯十一到了饭厅。看着冯十一坐下后他道:“娘子先用,我去找下忠平。叮嘱他几句,再让他去药铺。” 冯十一点头,郁明转身出屋。踏出饭厅,他敛起了脸上笑意。 忠平这些时日甚少出屋,借着养伤的名字呆在屋子里发呆。今日出门也是这些时日里的头一回,他听了王婶的话后急急去学馆报信。 如今再回到屋子,忠平又开始出神,出神之际见到他主子骤然推门进门,他一时没有回过神来。 “主子……” 二字刚出口,忠平就发觉说错了,急忙改口。 “先生。” 踏进屋子本就没有笑颜的郁明见到忠平这模样也是皱了皱眉。时日不短了,忠平却还沉浸在自己的心绪里。换成往日,郁明也就随他去了,可如今宅子里不只是他们主仆二人。 不过眼下,比起忠平的事,今日发现的事更让他在意。 “你收拾些衣物,接下来一段时日住到药材铺去。” 忠平愣住:“先生……” 两字刚出口,郁明就知道他想说什么。 “不是赶你,铺子里有个重伤的孩子。你去盯着,另外再去县衙里,查勘下那薛氏夫妇的死因。” 忠平:“是那孩子有什么异样吗?” 郁明:“那孩子身上都是刀伤和剑伤。那伤口不是寻常人能造成的。你去把人盯紧了,若有异样……记住,切莫惊扰到老赵和娘子。” 郁明话未说尽,忠平了然。 “明白了。我这就收拾衣物过去。” 第15章 用过晚膳后,依旧是雷打不动的汤药,喝了大半月的药,这些年一直讳疾忌医的郁明觉着骨子里一直缠绕着他的隐痛轻了许多。这也让他意识到,他娘子铺子的老赵,看似平日只抓药,但医术着实不俗。 因此在冯十一托着下巴眨着眼睛问他,喝了药有没有觉着近日身子强健了些时,郁明诚实回答:“是感觉身子爽利多了。” 不知自己夫君身子有暗疾,冯十一只以为老赵对症下药,她夫君是在那方面有了起色。 这半月,她先是来了月事,月事后他们虽然在榻上也亲昵过,但最后也没有成事。冯十一显然是失望的,如今听他说身子好些了,冯十一喜笑颜开。 而郁明见到自己娘子的笑颜,便以为她是在意自己的身子。想起老赵说她身子好了不少,郁明心底也是欣喜的。 既然成了婚,身为夫君,他年岁又比她大些,他自然得活得久些,好护她一世无忧。 夫妇俩心底心思各异,但都是在想着彼此。心怀彼此的夫妇俩沐浴后便一同上榻入睡了。 天初亮,睡得正沉的冯十一被人从被窝里挖了起来。被人半抱着起身时冯十一其实就已经醒了,但她还是半睁着眼。 “夫君这是做什么?” 郁明顺了顺她额前翘起的发丝。 “娘子忘了昨日应了我什么?” 应了什么? 冯十一努力回想,却什么都没想起了。 看着她迷糊模样,郁明失笑。 “娘子说今日要同我一道打拳的。不过一夜就忘了吗?” 冯十一立马想起。 她不过随口一应,他居然当了真,也是真的要打拳。 应下了便是应下了,为了她的身子康健,郁明也克制住自己不能对她心软。 “一会日头出便晒了,眼下时辰正合适。打完拳娘子再睡个回笼觉可好?” 郁明哄着她的时候,已经扯过衣裳给她更衣了。冯十一也一时没从他看似温柔实则强势的动作中醒过神来。 再清醒时,冯十一已经穿好衣裳跟着他站在院子里了。 为了打拳,他换上了一身白色的短打衣裳。为了把阴处留给了她,穿着白衣的他自己站到了光下。初起的日光打在白色衣裳上,金黄一片,他的发丝在光下,也折射着光。腰间的黑色腰带又勒显出了他精瘦的腰身。 光下的他既耀眼又养眼,冯十一初时还只是盯着他的身子,很快她被他行云流水收放自如的拳法吸引了目光。 打的是什么拳,冯十一没看出来。但她可以看出他打拳时调动了全身,动作时快时慢,或柔或刚,不管是何动作他都用对了劲。 冯十一眯了眯眼,她还不知她的夫君居然能打的一手好拳。 冯十一在阴处看着,光下的人也收起了动作,回到了她面前。 “这拳法能强体健身,不过不着急速成。我一个个动作教娘子。” 说到教,冯十一又起了劲。 “我笨,只怕夫君会不耐烦。” 郁明柔着眉眼。 “不会的。往后时日还那么长,娘子慢慢学便是。” 王小花照往常时辰来送早食,一进院子就看到她的姨父正从背后环绕着她的冯姨,两人都笑容满面。王小花心中还记着她昨日被戏耍的事,于是当即就叫嚷开了。 “羞羞。冯姨羞羞。” 夫妇俩一个专心在教动作,一个扭着身子佯装不懂只为能多亲近夫君,各自都沉浸在自己的心绪里的夫妇俩都没注意到王小花进了门。如今王小花骤然一嚷,郁明急忙收回了环着自己娘子的手,而冯十一眼神不善扫向了王小花。 王小花年纪虽小,但缠了冯十一已有一年多。如今一看冯十一的脸色就知道她要生气了,她当即放下手中的篮子去敲小云的门。 “小云,吃早食啦。” 敲完门,王小花一溜烟往外跑。院子里又只剩下了夫妇俩,而此时夫妇俩也都没了练拳的心思。 郁明:“娘子一身汗,先沐浴吧,省得吹风受寒。我去给娘子备水,娘子沐浴后再用膳吧。” 好事虽被扰,但就如她夫君所言,往后时日还长着,不差这一日。如今夫君又贴心,冯十一也就安然受了。 沐浴出来后,冯十一便发觉他也沐浴过了。浴室被她占了,他显然洗的冷水。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16节 冯十一刚蹙眉,他就端了碗粥放在她面前。 “本想让娘子再睡个回笼觉的,是我忘了时辰。铺子若无要紧事的话今日娘子要不就在家歇着。” 铺子里还有个孩子,说不准那些捕快什么时候就来了。冯十一不想应付那些麻烦。但让她一人呆在屋子里她也无事可做。 “我今日想随夫君去学馆。” 夫妇俩一同出门,路过隔壁院子时听到了王小花和小云的嬉笑声。如今小云除了睡觉,都已经扎根在隔壁了。 听着那嬉笑声,王婶刚好跨出门,见到夫妇俩她打招呼。“出门啦?” 郁明应声,而被王小花扰了好事的冯十一却起了坏心眼。 “王婶,昨日我去学馆,见学馆里已经有和小花差不多年岁的孩子进学了。你要不也把小花送学馆吧。” 王婶先是一喜,后是犹豫。 “这……会不会太麻烦郁明了。小花年岁还小,坐不住,又是女娃娃,我本想她认个字就行了。” 当今大多数人还是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那一套,愿意收女娃进学的学馆本就寥寥无几,愿意送女娃进学的人家更少。平头百姓家中,像王婶这样希望孙女可以识字的阿婆更是无多。 郁明虽知道自己娘子这是又起了逗弄王小花的心,但他还是认真道:“进学不只是为了识字,更是识礼。年岁越小,越该识礼。王婶也不必怕我麻烦,小花性子好,娘子喜欢她,我也乐得教她。” 王婶早年失夫,中年失子,独自拉扯孙女,王婶从不觉着老天有眷顾过她。直到他们夫妇俩搬到她隔壁。不仅给了她银钱多活少的活计,夫妇俩更是对她孙女甚好。王婶觉得老天终于开眼的同时也对他们感恩戴德。 “小花还小呢,这些时日难得有了小云这么一个玩伴,再过些时日,过些时日我定然将她送去。” 王婶虽说着是小云陪着小花玩,但实质上是谁陪谁,大家心底也都有数。 冯十一这才恍然记起,她忘了小云的存在了。没了王小花,她还得花心神管她。如此一想,还是让王小花再散漫一些时日吧,只要她不再破坏她的好事。 告别王婶,夫妇俩继续往学馆走。郁明看着身侧面含淡笑的人无奈道:“娘子怎么总逗弄小花。逗急了她,只怕她又得哭。” 冯十一:“夫君不觉着小花着急的时候很有意思吗?” 郁明回忆,却想不起太多王小花的模样。他脑中都是她逗弄王小花时,那狡黠随性的模样。 自一年多以前,他初见她逗弄王小花那次,便留下了印象。从那起,偶尔在路上见到王小花,他都会不由顿下脚步,看看王小花的身后,会不会跟着她。 她出现的次数很少,但每一回他都会驻足停留。看着她又把王小花逗的急眼,露出满意微笑,他也会随之一笑,随后摇摇头离开。 一月,两月,三月,不知何时他开始期待见到她。大半年前,她消失了许久。许久未曾在镇子上见到她的他鬼使神差登了药铺的门,那一次他虽然见到了她,但她脸上再无闲散笑意,而是白着脸吐着血。 见到她吐血那一幕,郁明说不清道不明心头一紧。又过了几日他又一次在王小花身后看到了她,她还没逗弄王小花呢,却又一次背着人吐了血。 再后来,便是她入水救她。还没上岸,只是揽着她的腰肢,郁明心中就腾起一个念头:他要娶她。 许是因为 她拖着那样的身子还下水救他让他动容,亦或是男女授受不亲,他们一同入水,他已经坏了她的清白。更或是其他的…… 郁明理不清,至今都理不清到底因何想娶她。他只知道自己要娶她。 把浑身湿漉的她送回家后,郁明换了衣裳就找了牙子购置院落。在知道如今这座院子隔壁住的是王小花时,他没有犹豫就买下了。 这院子如今看来也买对了,时隔多年,他又感受到什么是家。 没有朱甍碧瓦,没有画栋雕梁,没有侍从环绕。只有一座小小宅院,身侧有个她,有个热闹的邻里,这便是一个家。 牵着她的手,郁明心底充实。 那两张告示贴在告示栏已有大半月,日日接送她都会路过告示栏,但郁明目不斜视,从不停留。 往事已过,多看只会多思,而他不愿多思也不愿再回头看了。 到了学馆,学生还未到,郁明把她安置在了书房。 “书房里有书,对面茶楼茶点也不错,娘子若是在书房呆着无趣,也可以去对面茶楼坐坐。” 曾经是茶楼常客的冯十一哪能不知道对面茶楼茶点不错。但她眼下只能佯装自己不知。 “夫君安心讲学便是。我四处转转,不会无趣的。” 在药铺二楼一坐可以坐一日的冯十一,不知为何,在满是书的书房里坐着,怎么都觉着不得劲。 没坐一会,她便出了书房。学馆里,他在专心讲学,讲学时的他散去了平日里的温和,面孔严肃不苟言笑,很是清冷。 正是他这清冷模样使得冯十一决定留在竹溪镇,也使得她想金盆洗手,想有个清白身份,可以成个家。即便这过程很艰辛,也让她付了许多,但她觉着挺值的。 冯十一倚靠在柱子上,看着他讲学。比起她识字时只会使她昏昏欲睡的夫子,他的声音清冽,让人提着神的同时还会不由沉浸其中。 本只是想看看他,结果还听进了一些学识的冯十一不由感慨。她的夫君,可真是个极好的教书先生。 她就这么倚在外间,郁明虽在讲学,但怎么能不注意到她。郁明克制着自己不去看她,好不容易讲完一篇文后,郁明放下书向外间走去。 刚跨出门槛,就看到忠平迈进学馆。 忠平见到冯十一一愣:“娘子怎么在此?” 冯十一听到声音扭头看他:“你不是在药铺吗?怎么来了。” 忠平脸色未变,很是自然道:“那孩子还昏睡着,我无什么事可做。便想着来取几本书打发打发时间。” 冯十一哦了一声,郁明走了出来。 “书房书甚多,你要取什么书?” 忠平挠挠头:“要不先生帮我一道寻寻吧。” 郁明点头:“娘子在此帮我看顾下学生,我去去就来。” 冯十一点头:“夫君去吧。” 冯十一理了理衣裙踏进学馆,再次听到了异口同声的师娘好,另一头,主仆俩也踏进了书房。 书房门一闭,忠平也再无方才的消散模样。 “先生,我今早去过义庄了,薛氏夫妇俩,那薛氏确实是自缢身亡没错。只薛大郎,身上创口虽多,但致命伤在颈部。一刀封喉,伤口简单利落。不似一个普通妇人能造成的。” 郁明沉了脸:“那孩子呢?醒了吗?” 忠平摇头:“还未醒。” 郁明:“找处宅院,把那孩子移出来。不管他伤从何而来他不能再呆在药铺了。” 第16章 几日后,打了几日地铺的老赵早早醒来,醒来第一件事便是抬眼去看躺在榻上的孩子。榻上原本脏兮兮的孩子如今清清爽爽,穿着洁白的中衣阖着眼。老赵坐在地铺上,仔细端详了下那孩子的侧脸。 “这孩子,怎么和他娘一点都不像?” 老赵刚呢喃了一句,就听到外头传来了砸门声,老赵匆忙扯过衣裳套上,边往外走边嚷。 “来了,来了。别敲了。” 天虽才刚亮,但开药铺的,难免遇到紧急的情况,半夜敲门的都有。 老赵随意披着衣裳,穿过后院进了铺子。铺门被人砸的砰砰响,老赵皱着眉起开门栓,再拉开门只见铺子外站了几个高头大汉。 “敲什么敲,都说了来了来了,听不懂人话是吗?” 老赵一脸不耐烦,语气也不善,门外的几个大汉面面相觑,离老赵最近的那个大汉挠头憨笑了两声。 “不好意思啊,我们没听到。” 几个大汉面容憨厚,似乎也不是故意的。老赵敛了敛脸色。 “要买什么药?” “不是,我们不是买药的。我是来接我外甥的。听说他在你们药铺是吗?” 老赵一愣:“你们是薛娘子的家里人?” 几个大汉连连点头:“是啊,是啊。” 老赵刚敛起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薛娘子被打的时候你们去哪里?现在来接人?” 大发照着寻常时辰到铺子,刚走到铺子外就发现铺子里老赵被好几个大汉围住了。大发没有细思,撸起袖子就冲了过去。 “干什么?干什么?找麻烦是吗?” 大发叫嚷着上前就扒开了一个大汉,挡在了老赵跟前,然后瞪着眼睛扫了一圈。 一圈扫下来,大发也发觉了不对,这些大汉好似不是找麻烦的。大发想扭头看老赵,却先被老赵拉开。 “我说了,他现在不能动。要接人也得过几日。” “赵大夫,我们都是庄稼汉,实在等不了这么久啊......” 大发听了一会,终于听明白了,这些大汉不是来找麻烦,而是来给他们解决麻烦的。大发寻机把面色阴沉的老赵拉到角落里。 “既然是那孩子的家里人,那便让他们接走吧。这回不让他们接走,等孩子醒了,他们不来了,到时候你让那孩子去哪?” 老赵:“说是薛娘子的娘家人,薛娘子被打的时候都不管不顾,又怎么会照顾好一个重伤的孩子。” 清官难断家务事,自小生活在镇子上的大发清楚别人家的闲事没这么好管,但老赵也没这么好劝。大发两相为难之际,看到了从铺子外跨进来的人,他眼睛一亮。 “忠平,你来了。” “赵大夫不放心的话,我跟着走一趟,看着他们把孩子安置好。” 到了铺子里就被大发拉到角落里站队的忠平说道。 铺子里多双眼睛盯着老赵,老赵抿着嘴依旧不语。大发适时开口:“毕竟是孩子家里人,我们没法强扣那孩子。到时候他们去报官,反倒把捕快惹来就麻烦了。” 提到捕快,老赵想到了冯十一。自从那孩子在铺子里养病后,冯十一都不来铺子里。她嫌麻烦,他知道。若再引来捕快,只怕她得发怒。老赵沉思片刻。 “行,雇辆马车来。路途远,孩子不能颠簸。我再配些药,得按时给他喂下,还得擦伤口。到了之后,记得给他请大夫。” 老赵絮絮叨叨说了许多,那几个汉子都一一点头应了。 配药的时候,老赵看向忠平。 “忠平啊,你跟着去没事吗?是不是得和郁夫子说一声。” 忠平笑笑:“先生说了这些时日我听您差遣就行了。不过我确实得和先生说一声。” 忠平笑着出铺,再回铺时药铺外已经停了一辆马车。而大发正往马车上边装药包边嘀咕。 “这么多的药,不少银两,居然都不要。” 老赵非但没要药材钱,还私下给忠平塞了一个钱袋。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17节 “忠平啊,到了地方,他们若没有银钱请大夫,你给请一个吧。” 忠平看了那钱袋一眼,推了回去。 “无妨,我有。方才和先生说了,先生也给了我银钱,叮嘱我要看顾好这孩子。” 郁夫子是好人啊。 老赵内心感慨了一声。 感慨过后,老赵亲眼看着几个大汉小心翼翼把孩子搬上了马车,又看着马车走远老赵才收回视线。 马车碾过石板路,驶过了镇子的主街,一路出了镇子。到了镇子外的一处密林前,马车停住。坐在车架上的几个大汉跳下了车架,一改方才在药铺的憨厚面相,笑得殷勤。 车帘掀开,本一直坐在马车里的忠平坐到车架上,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钱袋。 “不要再进竹溪镇了。” 钱袋鼓鼓囊囊,大 汉们接到手,笑容灿烂。 “是是是。” 大汉们忙着数银子时,忠平架着马车在他们眼前调了个方向。又往竹溪镇驶去。 当夜,冯十一就从自己夫君口中得知那孩子被家里人接走的消息,冯十一并不在那个孩子,而是问: “那忠平得去多久啊。夫君学馆里没有人帮衬可以吗?要不我让大发去学馆吧。” 郁明笑笑:“无妨,我一人可以的。就是有时可能会忙得迟些。不一定能日日按时辰接你回家了。” 冯十一也没多思应下了,没成想第二日就没见到她夫君来接他回家。对于夫君的缺席,冯十一把视线扫向了罪魁祸首老赵。而老赵,自那孩子走后,就恹恹的提不起劲来。 冯十一以为她夫君是忙于学馆的事没来接她,不知她夫君如今是在镇子另一头的一处民居内。 民居内,郁明看着床榻上依旧昏迷不醒的孩子皱了皱眉。 “请大夫了吗?” 忠平:“请了,大夫说赵大夫开的药方很好。照着服药便是了。再服几日药,估摸着也就会醒了。” 郁明:“醒了,问清楚他身上的伤从何而来,然后再来回我。” 忠平点头:“是。” 出了民居,郁明闻了闻身上,确保身上没有沾染上药味才往家走。顶着暮日,刚走到巷口,郁明就听到两声明朗的叫唤。 “姨夫。” “姐夫。” 郁明抬眸,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坐在不远处,手上各自拿着一个糖葫芦正在向他招手。看到那两道身影,郁明嘴角噙笑,慢慢走近。 “你们怎么坐在这啊。” 王小花歪着脑袋:“冯姨让我们在这等着你。” 王小花说话,一旁的小云点头附和。 刚到时还躲着郁明的小云,在这些时日吃了郁明买的各式好吃的后,也不怕他了。甚至在冯十一的教导下,已经学会了唤郁明姐夫。 看着两张天真的面庞,郁明俯身,摸了摸小花的头。 “你们今日这么听话,是因为这糖葫芦吗?” 王小花摇摇头:“不是,还有糖人呢。” 郁明轻笑一声:“嚯,还有糖人呢?” 王小花点着头起身,拉住了郁明的手。 “都是冯姨给我们买的,姨父,我们回家吧。” 小小的手牵住了郁明宽大的掌心,落日余晖下,郁明闻着周围传来的幽幽饭香迁就着王小花的小步伐慢悠悠往家走。 正值饭点,独自住在药铺里的老赵也闭了铺门出去觅食。铺门刚阖上不久,老赵还未走远,一个身型健壮的男人就消无声息跃入了药铺后院,随后靠近了老赵的屋子。 靠近屋子,男人先是贴在门上听了一会,确保屋里没有动静后男人才轻轻推开屋门,屋门推开一道缝,男人顺着缝闪进了屋子,不过两息,男人便出来了。眼下天色虽未黑,但出屋后的男人的脸色却已经变得阴沉。沉着脸的男人没有逗留,很快又翻墙原路折了回去。 来时无声,去时无踪,用过晚膳再回铺的老赵没有察觉,和夫君正在用膳的冯十一也不知情。 “忠平走了才一日,夫君学馆里便忙不过来吗?要不明日我去学馆帮衬夫君吧。” 冯十一很是诚挚,这清净日子过久了,她也渐渐觉着无趣。那日听他讲课还是蛮有意思的,与其在药铺里发呆,还不如去学馆。而且学馆里还有那么多学生唤她师娘。 听到自家娘子的话,郁明夹菜的手一顿。 “今日不是忙学馆的事。是县府的吴员外,他家次子马上就要参加乡试了,托我给他次子上上小课。给的束脩不少,我便应下了。” 县府的吴员外确实把次子托给了他,但他白日里便能把课上了。郁明也不是有意欺瞒她,只是他直觉那孩子是个麻烦。而这样的麻烦不能留在她身边。 就这几日,等那孩子醒了,问清那孩子伤的来处,再给一笔银子送走就好了。 郁明这么说,冯十一也就信了。 睡前,眼看着自己夫君又喝了一碗药,冯十一托着下巴。 “这些时日铺子里不忙,要不换我去接夫君回家吧。” 郁明放下药碗面色不变:“从药铺到学馆再回家,娘子要多走许多路。娘子打个拳都累,每日多走这许多路不更累吗?” 别说打个拳,走些路。便是跑上一日冯十一都不会大喘气。至于打拳喊累,那是情趣。 这几日靠着打拳在夫君身上四处揩油的冯十一瞪着眼睛:“我不累的,真的。” 郁明看着娘子明亮的眼眸,垂头笑了笑,本垂在一侧的手也在此时抬起,牵住了自家娘子的手。 十指相扣,修长的手指在白皙的手背摩挲,手背传来痒意,冯十一抬头看着夫君,只见他垂着眼含着笑,笑得温柔。 “娘子若不累的话,今夜,可以吗?” 天杀的,当然可以了。鬼知道她等这话等了多久。 眼看着他喝了这么久的药,他却一直没有动静,冯十一愁坏了。她甚至都已经开始怀疑老赵的医术,还有他开的药了。 冯十一内心激动,面上却保持平静。她怕他看出端倪,甚至微微低了头。 “嗯!” 听着那声微不可听的嗯,再看自家娘子低下了头,郁明以为自家娘子这是羞了。 郁明起身,拉着娘子往床榻走去。快到床榻时,他顺路吹灭了一盏灯,屋子陷入昏暗,两人也倒在了床榻上。 唇齿交融,今日郁明喝了药并未食蜜饯,所以唇齿交融初时冯十一还能尝到一丝苦涩,不过很快那抹苦涩就消散在他冰凉的唇瓣间。 起起伏伏,白光乍现,冯十一弓着身子头脑空白之际,男人变得炙热的唇瓣贴在她耳侧。 “我不忍娘子辛苦,娘子别来接我了,好吗?” 男人的话虽进了冯十一的耳,但未进冯十一的脑,冯十一正掐着男人后背,感受着那陌生的极致余韵。 而男人,也并未想她回答,说完话,抚摸着她光滑的背,不顾自己还未释放,便撤了出去。 片刻后,待冯十一恢复了平静,男人摸了摸她冒着薄汗的前额。 “抱你去沐浴好不好?” 身子有些酸乏的冯十一摇摇头,环住了男人精瘦的腰身。 “再抱一会。” 男人先是一怔,后轻笑一声。笑声带着他的胸腔震动,同时他紧了紧手臂,将冯十一搂得更紧了些。 第17章 第二日,冯十一是在自家夫君的怀抱中醒来的,醒来时她看着身侧还在熟睡的夫君回忆着昨夜的事一时有些恍惚。 她怎么睡着了,抱着抱着就睡着了。她都未用迷药,而且,睡得还极深。她早记不清上一回有人在她身侧她可以安然入睡是什么时候了。 冯十一眨着眼发愣时,身侧的人也缓缓睁开了眼。 清晨,本就是容易意动之时,一睁眼看看到明艳的侧脸,掌下是光滑的肌肤。昨夜本就忍耐着自己的郁明沉着眼眸悄悄挪了挪下身。 “娘子醒了?我去烧个水,娘子再躺会。” 昨夜本打算沐浴的,可夫妇俩抱着抱着就都入了梦乡,甚至衣裳都未穿,床铺也未换。 冯十一尚未应声,自知不能再在床榻上躺下去的郁明便坐起了身子。 被褥滑下,堆在男人精瘦的腰间,同时男人的背脊也露在冯十一眼前。瀑布般的乌发中,那碗大的伤疤若隐若现,冯十一下意识抬起了手。 正在整理中衣打算穿上的郁明感受到背后传来了触感。那位置…… 郁明放下中衣,扭过身子。 刚摸到伤疤就骤然落了空,冯十一曲了曲手指,收回了手。 “夫君背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冯十一受过不少伤,许多是致命的。那些伤口如今虽没了,但冯十一记得每一道。而那么多伤疤没有一道似他背上的那个大。 伤疤不仅大,而且应该很深,不然不会留下那么明显的疤痕。 伤疤的主人满不在意笑笑。 “年少时随父亲出门谈生意,遇到劫道的,那时留下的。” 这是冯十一头一回听到他提到家里人,看着他云淡风轻的模样,冯十一皱眉。 “那么大的伤口,多疼啊!” 明明自己受过更重的伤,多次命悬一线,冯十一在此时却心 疼起了自己的夫君。 郁明在自己娘子满是心疼的目光注视下套上了中衣。 “不疼,都过去了。” 顶着自家娘子的目光,郁明下榻穿衣出了门,踏出房门的那一刻,郁明深深叹了一口气。 早膳时,冯十一旧事重提。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18节 “下午我去学馆,等着夫君一道回家吧。” 郁明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冯十一碗中。 “昨夜娘子答应我的,忘了吗?” 昨夜? 冯十一回忆了下,可脑中净是些令人六根不净的记忆。她全然不记得自己答应过什么。 郁明放下筷子:“娘子来学馆接我,除了累着自己,也会让在学馆的吴员外次子分心的。乡试在即,他需要静心。” 冯十一:“我不说话便是。” 郁明:“娘子无需说话,只站在那便会使人分心。我也一样,我也会无心上课。” 冯十一:“为何?我都不说话了。” 男人的视线在她脸上转了一圈,最后对上了她的眼睛。 “娘子觉着是为何?” 看着那双幽深晦涩的眼眸,冯十一恍惚明白了,是因为她的脸吗? 想到这,再看着他的眼睛,冯十一心底乐着,面上羞着:“知道了,我不去就是了。” 用尽心思哄着自己娘子的郁明在把娘子送到铺子后也是微微松了一口气,真是自己给自己找了麻烦。可是在那孩子没醒之前,他也无法把那孩子随意丢了。 郁明为了不让麻烦找上自己娘子,自己接了手,没成想这一接手,就接手了个烫手山芋。还是他一直不愿面对的烫手山芋。 民居里,忠平专心致志蹲在院子里熬着药,药炉也正咕噜咕噜翻腾呢,突然凭空传来瓦片断裂的声音。听到声音忠平眼神一紧,倏然扭头抬头。 刚一抬头,屋檐上一道黑色身影便俯冲而下。抬着头的忠平没有犹豫,掀起身边的药炉就向黑色身影砸去。 赤红的炭火,滚烫的药汤,细碎的药材在空中散开。俯冲而下的黑色身影在空中扭了个身避开,院子里的忠平也寻机向角落滚去。 待黑色身影在院中落定的那一刹,忠平也抽出就自己藏在角落的刀。拿着刀,忠平绷着脸看向来人。 “你是谁?” 忠平沉声喝问。 来人除了一身黑衣外,头上更是带了黑色斗笠,从头到脚捂的严严实实不留一丝缝隙。面对忠平的喝问更是一言不发。 在忠平的注视中,黑色身影将手探向背后,随后他也抽出了一把刀。 刀身漆黑,在日光照射下却不折射一丝光。看到那柄黑刀,忠平心口一紧。 这刀不是俗刀,自己这刀只怕敌不过。 既然刀拼不过,那便先抢先机。 忠平咬咬牙,冲了上前。 噌—— 两刀相撞,发出器鸣声。而这一撞,忠平亲眼看着自己的刀撞出了一个豁口。 收刀,再砍。 忠平与黑色身影交战在一处,两刀频频发出相撞器鸣声,而忠平也越来越吃力。一是对方不管是兵器还是身手都比他强,二是他的骨头未曾养好,不过交战几回就疼的厉害。 可即便如此,忠平都未曾退缩, 又是几个回合,忠平也察觉不对。对面的人全程游刃有余,不仅未下死手,这攻势还慢了许久,甚至还犹豫了三分。 又一次两刀相撞时,忠平拿刀的手被人擒在手中。 “你是靖北军?” 靖北军…… 这三字虽短,却砸在了忠平脑中。 许多年没听过这三字,忠平僵住了,他看着近在咫尺的斗笠,眼神如刀。 “你到底是谁?” 忠平再次发问,这一次发问,黑色身影先是松开了忠平的手,后是摘下了自己的斗笠。 斗笠后的脸露出,忠平看着那张脸瞪大了眼睛。 “岑副将……” 这一日,冯十一依旧没看到她的夫君来接她。她独自回了家,又给两小的买了冰糖葫芦让她们在巷口等着,可这一回,等到太阳落了山,都不见她夫君身影。 冯十一对着已经冰冷的菜蹙眉,她又看了眼眼巴巴等着的小云。 “你先吃吧,吃完了去小花家玩会。” 说罢,冯十一就起了身,刚起身,她的衣摆就小云揪住。 “十一,你去哪啊。” 冯十一:“我去接你姐夫。” 天黑,冯十一灯笼都没拿就出了门。穿过昏暗的巷子,再过石桥,便到了漆黑一片的街巷。 冯十一脚步无声,刚走到一半,她顿住了脚步,回了头。 “出来。” 冯十一轻飘飘两字,两道如夜色一般黑的身影从小道中走出。 冯十一定着未动,两道身影朝着冯十一走近。刚走近,冯十一就抬起脚步往街巷一侧的河畔走去。 河畔漆黑,悉悉索索声后,冯十一走到一棵树下停住脚步。 “说。” 冯十一发话时,甚至都没有回头。 “镇北侯世子一行人已经悄然进了州府。时寅已经盯着了。待弄清楚镇北侯世子要见的故人后,我们便动手。” 冯十一:“知道了,时辰地点告诉我,我会去的。” 护完这一单后,她和那黑心狐狸算是彻底划清了。他若再来扰她,她便一把火烧青衣阁,然后让他再也找不到她。 说完事,两道身影便打算撤,刚挪一步,就听到:“等等!” 冯十一扭头:“你们来时路过学馆了吗?” 两道身影顿住,在黑夜中对视了一眼。 “路过了!” 冯十一:“可有看到我夫君?” 两道身影齐齐摇头:“学馆漆黑一片,不似有人。” 冯十一皱了皱眉:“知道了,滚吧。” 从河畔折回,冯十一没有再往学馆走,而是回了家。 也许她往河畔走这会,他恰好往家走了。 冯十一以为已经回家的人,此时非但未曾归家,还在离家甚远的镇子另一头。 昏黄的烛光照映下,郁明的脸明一半,阴一半。他看着跪在他面前的高大男人,面容也是极其复杂。 而跪在地上的人,已经红了眼眶。 “少将军……” 三字一出,站在郁明身侧的忠平也红了眼,他仰了仰头,拼命压制着眼眶的泪不要流下。至于郁明,抓着扶手的手都已经泛白。 “岑成,起来吧。我早不是什么少将军了,你别再这么唤我,也别再跪我了。忠平,扶他起来。” 忠平抹了抹眼尾,去扶跪在地上的人。可跪在地上的人纹丝不动。 “您是少将军,不管发生了什么这一世您都是我的少将军。少将军,这些年您都去哪了……我们一直在寻您。” 看着身型高大健硕的人倔强不起甚至在他面前淌着泪,郁明垂了垂眼眸。 “这些年不过就是过自己的日子罢了。你呢?怎么会到这来。” 跪在地上的人听到这话扭了扭头,看向了床榻方向。 “侯夫人临死前将世子托付给了我,我没护好世子。” 听到此话,郁明猛然抬头。看向床榻方向,他眼皮轻颤。 “他是明远?” 岑成回头:“是!” 想起床榻上的人身上的那些刀伤剑伤,郁明的脸色渐渐阴郁。片刻后,阴着脸的郁明起了身。 “这些时日,你就留在这宅子吧。再过些时日,等风头过了,我会送你们出去,找一处隐蔽之处,再帮你们备好身份。” 看郁明起了身,跪在地上的岑成也随着仰起了头。看着郁明面容平静,话语更是淡漠的,他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少将军,你不能把世子留在身侧吗?他如今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郁明:“我与他隔了几代,这亲缘早已淡薄。我算不上他什么亲人,我也管不了他。我能做的只有这些。时辰不早了,我也得走了。忠平会留在这,有什么需要,你尽管告诉忠平。他会帮你们备好的。” 话落,郁明抬腿向门外走去。跪在地上的岑成下意识想起身去追,可郁明已经打开门迈了出去,此时床榻方向也传来了轻咳声。 听到那轻咳声, 岑成回头,只见榻上的人睁开了眼睛。岑成一喜。 “世子您醒啦?” 床榻上的人面色雪白,虽刚醒,年纪也小,但眼神却已然锋利。 “岑叔,他就是表舅吗?” 第18章 漆黑寂静的夜色中,郁明刚迈出民居,远处天边便一亮,随后是一声闷雷声。雷声过后,豆大般的雨点砸下。 雨点先是一滴一滴,很快成了片,浇湿了郁明的衣裳,也浇灭了他手里的灯。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19节 灯灭,郁明便把灯笼随手一放,踩着雨水就这么踏进了夜色中。 夜色遮住了一切事物,雨声也掩住了一切声音。郁明迈着沉重的脚步,深一步浅一步漫步在雨中。雨很快浇透了他的衣裳,但他依旧不紧不慢,就这么缓步前行着。 少将军,他差不多有十年没有听到这个称谓了。自他的父兄战死沙场,他重伤,靖北军改制,他再也不是什么少将军了。 十年前,他离开军营之时,甚至都拿不动父亲留下的长枪,他又算得什么少将军。 淋着雨,郁明麻木迈着步,夜色下,他的眼神空洞,思绪更是早已飘远。 一步一步,穿过一道道街巷,踏上熟悉的石桥,夜色中传来一道清冽的女声。 “夫君……” 空洞的眼眸重新聚焦,郁明下意识抬头向前方看去。可前方漆黑一片,哪有人影。 “夫君……” 这一次,重新聚神的郁明捕捉到了声音的来处,他猛然回头。只见雨夜中,一道纤细身影向他奔来。 那不是他们家的方向,而她也没有撑伞,也没有提灯,就这么提着裙角淋着雨在雨幕中向他奔来。 郁明眼眸一颤,转身迈着大步迎了上去。 纤细的身影入怀,一手的湿漉,她乌黑的发更是一缕缕,垂在肩头,粘在额间。 郁明还未皱眉,就先挨了不轻不重的一拳。 “你到底去哪了?我寻了你一晚。” 郁明没有解释,而是转身蹲下。 “上来,我背你回家,回家我再同你解释。” 寻了他一晚,又淋了雨,冯十一本存了气,如今见他蹲下身子,也没有客气,直接趴了上去。 压死他算了,让他玩失踪。 可真趴上他的背,第一次被人背的冯十一,摸到了他满头的湿漉后,心中的气莫名散了一些。 “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郁明背着她的动作轻柔,但脚步却很快。 她怕黑,身子不好,又是黑夜出来寻他,又淋了雨,就这样还关心他发生了何事。郁明眉头紧紧皱着一处。 “对不住。” 耳畔都是雨声,冯十一一时没听清他说什么。 “什么?” “对不住。” 刚回到家,就被夫君扒了衣裳塞进浴桶的冯十一终于听清楚了他说什么。 冯十一泡在温热的浴桶里,浑身舒展。而他,浑身湿漉。一脸狼狈,蹲在浴桶旁给她解着发,对她说对不住。 冯十一心中存了再大的气在看到他这模样后也消了。 “到底怎么了?今夜发生什么事了。” 冯十一面上冷静,其实心中恨不得杀人。 是谁把她一向温柔体面的夫君搞成这副模样,让她找出来了,她非得碎了他不成。 郁明摇摇头:“无事,今日有个学生留堂了,天黑我怕他走夜路不安全,便送了一趟。有些远,所以回来耽搁了些时辰。我该让人给你送句话的,惹你担忧了。” 听到忠平来报说见到曾经的故人后,郁明脑都空了一瞬,哪还想到让人给她传句话。 而冯十一想杀人的心,在听到他这么说后也息了下来。他的学生可都是喊他师娘,她再怎么也不会对那些喊她师娘的孩童下手。 冯十一努力静着心时,他的手从她颈后擦过,她能感受到他的手冰凉一片。 冯十一扭过头攥住他的手。 “夫君把衣裳也脱了进来吧。” 看着男人僵着身子,冯十一又拽了拽他的袖子。 “快些,别冻着了。” 冯十一没想其他的,真是怕他冻着。可真等他脱了衣裳,沉进浴桶中,将她抱在怀里时,摸着他精瘦的腰身,看着他清冷的侧脸冯十一开始心猿意马。 而郁明也没好受到哪里去。前几回行房事,总是灭了几盏灯。昏暗的的灯光下,她已经很惹眼了,更别提眼下灯火通明之时了。 他本不想同她共浴,可才让她淋了雨,他又怎么忍心再拂了她的好意。 平日里,郁明总有法子掩饰自己的意动。可如今身在狭小的浴桶里,两人处处紧贴着,他的意动很快被冯十一察觉。 冯十一扭了扭腰肢。 “夫君,我好热啊!” 不知是因为她的动作,还是她的语调,亦或是她的眼神,又或者是因为今夜他心绪难定。一向克制的人再难克制,他也头一回未曾问她就按着她的后脑勺吻了上去。 唇齿交融声,拍打声,荡漾的水声,相互交织。男人的手陷入了女人的腰肢,而女人的手扣紧了浴桶。 灯烛晃动,浴桶里的水渐渐变得冰凉,两具被雨水淋得冰冷的身躯却变得炽热。 哗—— 出水声后,随之而出的水珠都未曾被擦拭就被人直接带到了床榻上,几个翻滚,水被被褥吸去,床榻上瞬间深一处浅一处。 雨夜中,有人拥着自己的娘子心渐渐热了起来。而有的人心却冰凉一片。 “忠平,少将军变化真大。” 屋檐下,身型高大的男人满脸落寞。 十年不见,他记忆中那个鲜活又赤诚的鲜衣少年郎变得冷漠又淡漠。 忠平偏头:“是吗?” 岑成虽未明说,但忠平从岑成的神情中早就窥出了一二。这世上,没人比他更清楚他的主子为何会这样。而岑成不知道,他主子今日已算好了,他们若是在月余前见到他的主子,他的主子只会更冷漠。 成婚后,他主子已经鲜活了不少了。 忠平:“我记得药材铺救回来的是薛娘子的儿子,为什么会变成……” 对于室内的那个孩子,忠平唤不出世子。且先不提那孩子如今已经不是世子了。在忠平的心目中,他的世子还另有他人,而那人在十年前就死了。 岑成:“我们自庆州起便一路被人跟踪追杀。世子本就重伤,无奈之下,我独自带世子脱了队,混进了船队里。商船一路走水路而下,路上世子伤越来越重,我便带世子下了船。我本想找个僻静小镇带世子看医师,可到了医馆外,发觉暗中有人追踪。医馆外那时刚好停了一辆驴板车,我掀开板车时,上头有个和世子年岁差不多的孩童,只不过那时那孩童已经死了。情势所逼之下,我只能将那孩童和世子换了,带着那孩童引走了暗中的人。” 原来那孩子已经死了啊,忠平想到了同样已经死了的薛大郎还有薛娘子,还有薛大郎脖上的那处刀伤。 “薛大郎是你杀的?薛娘子呢?也是你杀的吗?” 换成以前,忠平绝不会这么问。但十年过去了,谁知道呢? 岑成听到忠平这么问他,苦涩一笑。 “我只不过是想将她儿子还给她罢了。我不知道她儿子是她最后的牵挂,我也不知道她的汉子整日虐打她。她看到儿子的尸身,便疯了,拿起刀便砍。我会出手,是因为那汉子反夺了她的刀想杀她。我更不知道,在我走后,她会自戕。” 忠平这几日,还托人去寻薛娘子的娘家人,想等那孩子醒了有个去处。如今薛娘子真正的孩子已经死了,他也不用再寻了。 “孩子呢?你安葬了吗?” 岑成点头:“把他们母子葬在一处了。” 那孩子都死了,还被他利用了一把,他心中有愧。为了安葬他们母子,他出镇了两日。后回到镇子上,发觉本该躺在药铺的世子不见了,他惊出一身冷汗。 好在,人找到了。不仅找到了,还有意外的收获。 他一直苦寻,甚至以为已经不在人世的人居然安然生活在这个镇子上。 “忠平,少将军这几年过的好吗?” 家破人亡,原本健壮的身子变得残破不堪。 什么过的好不好,能活下来便不错了。 忠平垂下眼眸:“就这样吧。养好伤,你们便走吧。不要扰了主子的清净日子。” 当初听到边境消息伤心不已的忠平,在见到人后却只想赶他们离开。 他可以缅怀他们,但是他不能接受他们坏了他主子的清净日子。 屋檐下,两人陷入了沉默,也不知他们方才的一番对 话被撑下身子下榻的人都听在了耳中。 民居陷入寂静之时,二进小院里也安静了下来,冯十一趴在男人怀里,享受着他给她擦着发。 乌黑的长发下,她的肌肤还泛着薄红,眉眼更是萦绕着未散尽的媚意。看着俯在自己腿上的她,郁明放柔了给她擦发的动作。 “娘子……” 还未从方才的房事中缓过劲来的冯十一挑眸。 “嗯?” “我有一事与你商议!” 冯十一曲着手指在他腿上打着转。 “什么事?” 郁明:“我曾有个同窗,如今正在苏州的崇文书院当夫子,他说苏州人杰地灵,临近的杭州城更是钟灵琉秀。我想去看看,如果合适的话,我想把学馆迁过去可以吗?” 冯十一:“好啊。” 冯十一应的十分干脆,让本打了许多腹稿的郁明愣了下。 今日见到岑成,郁明就知道这竹溪镇他是不能再呆下去了。他无牵无挂,去哪都行。他只担忧她舍不得竹溪镇,也舍不得王小花。 郁明不知道是,这竹溪镇,她本就是为了他才留下的。 郁明:“你不会舍不得小花吗?” 那个鬼灵精啊,没了她虽是会少不少乐趣。但再怎么她也抵不过她的夫君啊。而且,她这几日也有了搬家的念头。既然已经金盆洗手,等这单结束后,她也算兑现了承诺,那时她也应该和过去彻底断个干净了。 冯十一:“过段时日吧,等我安排好铺子里的事,我们一起去看看。” 待她处理好手上的这个单子,她便陪他走。 郁明点点头。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20节 正好,他也得安排把岑成他们送走。 第19章 这一夜,外头的雨格外大。大雨浇灭了令人郁燥的暑气和燥热,带来了难得的凉爽。借着这份凉爽冯十一睡得深沉。 醒来时冯十一浑身舒坦,但待她偏过头却发觉睡在她身侧人似乎不太对劲。他阖着眼,皱着眉,面色潮红,一副痛楚模样。 冯十一试探着探手,果然摸到了满额的滚烫。 而当冯十一冰凉的手贴上他的额头时,他似有所察缓缓睁开了眼。 “娘子……” 男人一贯温润的嗓音在开口后变得沙哑。而此时,他自己似乎也察觉到了不适。皱了皱眉的同时他往床内侧挪了挪,和冯十一拉开了距离。 “你发热了。” 冯十一用的是肯定的语调。她掌心的触感尤在,他不止发热了,而且还在盗汗。 郁明拧了拧眉:“可能昨夜淋雨受寒了,娘子可有不适?” 自己都那副模样了,还惦记她。不过一场雨罢了,按她的体质即便是在大雪里站一夜,都不一定会受寒。 冯十一:“我无事,我这就去找老赵来。学馆那我让大发去守着,今日学馆夫君就别去了。” 学馆里的学生都是平头百姓家的,不少还是乡里村里的,这大雨天来学馆进学虽不易,但他要是撑着病体去学馆,万一传了那些学生不说只怕还会惹她担忧。 “外头雨大,娘子雨里来来去去只怕会生病。娘子留在家中吧,我先去杨柳巷请邓夫子替我代个课,然后再去药铺让老赵给我开些药。” 郁明说着撑着身子就要起身,可刚坐起,他就被人摁着躺了回去。 “娘子……” 看着自家娘子那难得严肃的脸,郁明有些无奈。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病着的缘故,他试图再起身,却发觉他居然敌不过他娘子摁在他肩头的力气。 “躺着,杨柳巷那我会让大发去的。我去趟药铺就回来。” 敌不过自家娘子力气,又觉着再坚持下去只会惹她生气,郁明只能放弃了托着病体出门的念头。 “那娘子小心些。” 本以为他都妥协了,他娘子总会安心,没成想她叫来了小云。 “我出门一趟,你看着你姐夫。不能让他出这个门。” 小云对他娘子一向唯命是从,把她的话当圣旨一般。看小云目光坚定点了点头,躺在榻上的郁明低笑一声,看来今日他是真出不了这个门了。 冯十一匆匆而去,匆匆而归。回来时身后跟着衣襟凌乱半身湿漉的老赵。看到老赵那模样,郁明有些讶然,而老赵却是有苦说不出。 他自觉他都这年纪,走路速度已经不慢了,但还是遭了冯十一的嫌弃。她夫君只是发个热至于这么急眼扯着他走吗?把他衣裳都给他扯乱了。 老赵苦着脸,可真把上郁明的脉时他就正了脸色。他抬眸看向郁明,郁明微不可见对他摇了摇头。 而冯十一正紧盯着老赵,没有察觉到她夫君的动作。 “如何?严重吗?” 老赵收回手:“只是伤感发热,用两副药扎两回针就好了。郁夫子一身汗,东家带着小云去备些热水来吧,我也正好给郁夫子扎个针。” 冯十一没有多想就应下:“好。” 正当她要转身之际,郁明唤住了她。 “娘子。” 冯十一转头:“嗯?” 郁明:“要不还是麻烦王婶烧个水吧。” 厨房刚修缮好,忠平又不在,他实在不放心她进厨房。 冯十一知道他还记着自己烧的那把火,她一时有些讪讪。“知道了。” 冯十一带着小云出了门,她刚跨出门老赵就扭过头看着床榻上的人,一脸严肃。 “你这身子到底怎么回事?上回把脉后我就一直想再寻个机会给你好好看看。你之前受伤,伤在何处,给我看看伤口。” 待郁明把背后的伤疤露出时,老赵变了脸色。 这伤看似在后肩,但伤口深的话是可以伤到心脏的,怪不得他身子底子损成这样。而且看这伤疤的模样…… 老赵:“受伤后你是不是没有服药,没有好好修养……” 郁明穿回衣裳,淡笑:“年少不晓事,爱逞强。” 当年他强撑一副重伤的身躯,给父兄办了丧事。丧事之后,他也心存死志。到头来是老天不肯收他,他受了那么重的伤还强留他在人世。 这些年,他得过且过,即便重伤导致的隐疾发作,他都未曾寻医求药过,只想着活一日便是一日吧。 可如今,他是有娘子的人了,他娘子身子也不好,他总得活的比他娘子长些。 看着郁明那副淡然的模样,老赵蹙眉,认真打量他:“不痛吗?” 痛自然是痛的,尤其隐疾发作时,那是钻心刺骨的痛。还在睡梦中时,郁明就痛着,但在她面前他没有显露罢了。 郁明:“上回开的药,这些时日都有服用,感觉好多了,这回发作也没有以往疼了。” 冯十一端着热水进屋时,就看到她夫君身上扎满了针。看着那密密麻麻的针,冯十一皱眉。 “不是普通伤寒吗?怎扎这么多针。” 老赵面色坦然:“扎的多,好的快。” 冯十一凝眸审视老赵,老赵面色不改又扎了一针。 而郁明,看她紧盯着老赵生怕她瞧出端倪,适时开口:“娘子端着盆不累吗?快放下吧。” 冯十一放下盆后,老赵也扎下最后一针。 “好了,针先扎着。我去药铺去取些药材,等我回来再拔针。” 老赵擦擦了手往外走,老赵一走冯十一就坐到床沿。 “难受吗?要不要喝水?王婶已经在熬粥了,一会就端来。” 看着她皱着脸一副忧心模样,郁明有心想摸摸她的头却抬不起手,他只能笑笑以示安抚。 “不难受,我也不渴。倒是娘子衣摆都湿了,赶紧去换了吧。我如今病着,娘子也莫离我这么近,免得传上你。” 他想让她离他远些,可冯十一哪是个听话的主。王婶端着粥来,她二话不说端着粥一屁股坐在他身侧,舀起一勺粥吹了吹然后送到他嘴边。 看着送到嘴边的粥,还有她那专注的眸光,郁明心底一柔。 他母亲早逝,父兄常年驻扎军营,他鲜少生病。但只要生病照顾他的也只有年迈的老管家。老管家也是军营退下来的,糙汉子一个,哪会这般悉心柔情照顾他给他喂粥。 一人喂,一个乖乖吃下,一小碗白粥很快见了底。冯十一起身打算再给他添一碗, 被他止住。 “我饱了,娘子别顾着我,自己用一些吧。” 冯十一从早晨发现他发热后就未停过,一直忙碌着。或者说是她一直在找事情让自己忙碌着。 她三岁时,照料她的阿婆就是像他眼下这样,发了热躺在了榻上。本以为只是普通发热过几日就会好的,但没成想阿婆没几日便撒手人寰丢下了她。从此,这世间就她一人,再无亲人。 而他,是这么多年后,难得能陪伴在她身侧的人。不同于阿婆,他是她的夫婿,他得陪自己长长久久。所以,发现他病了,冯十一心底莫名心慌。心慌之下,冯十一只能给自己找些事做。 夫妇二人,心底都有自己的心思,但面上都掩饰的极好。 老赵拿着药材再回来,给郁明取了针。到厨房打算熬药时被冯十一堵在了角落里。 “他只是普通伤寒吗?” 对上冯十一那双探究的眼眸,老赵心脏突突只跳。而冯十一虽不懂审讯,但她耳力甚佳,听着老赵狂跳的心跳声,她扯了扯嘴角,露出冷笑。 “你最好说实话,别想糊弄我。” 老赵只觉口中发苦。这夫妇俩,偏要把他夹在中间,让他左右为难。冯十一好不容易成了家,安稳下来。老赵实在担心,若她知道夫君身体的真实境况,会不会就此嫌弃,再回青衣阁去?其实只要给他些时间,他定能把人治好。这般盘算着,老赵便斟酌着开口:“郁夫子以前受过伤,这事你是知道的吧?” 冯十一点头:“嗯” 老赵:“郁夫子受过伤,又是文人,这身子底子自然比寻常人差些。虽说是普通伤寒,但对于他而言,也会比寻常人难受些,恢复的慢些。不过有我在,你也无需想太多,我定然会治好他的。” 冯十一盯着老赵看了许久,实在瞧不出什么后她才后退一步,还了老赵自由。 “最好是这样。” 留下老赵熬药,冯十一回到屋内,床榻上的人不知何时又睡着了,本就清冷的面庞,沾染着病气沉睡之后面上多了抹冷峻。 冯十一坐到床沿,看着他的脸,看着看着便情不自禁伸出手摸上了他高挺的鼻梁。 她想与他成婚本是看重了他的这副皮囊还有他教书先生的身份。可成婚这些时日,他教书先生的身份并不那么重要,真正让她记在心里的是他时时刻刻的温柔还有细心。 他太好了,好的她心底不安。 如果有朝一日,他知道了她曾经是个杀人如麻的杀手,他还会这么对她吗?到时,只怕他不止会对她避之不及,也许还会厌恶她吧。 冯十一的手从鼻梁上划下,落在他微红发热的脸颊上。 不,她不会让他知道的。即便他知道了,他也别想离开她。他只能留在她身侧,当她的好夫君。而她,也会好好当他的娘子。 冯十一带着淡笑,趴下身子,躺在他身侧环上了他的腰。 二进小院里夫妇俩相拥着,偏僻民居里忠平也发觉自己主子今日没去学馆。 拿着乞儿原封不动送回的信,忠平皱着眉。 “岑副将,先生不在学馆,我也不好贸然出门。你若想离开,等明日吧,明日我再让乞儿送信看先生怎么说。” 急着出去的岑成不解:“不能往宅院送信吗?” 忠平摇头:“不行,娘子在。” 岑成愣住:“少将军娶妻了?” 忠平随意嗯了一声,然后问:“岑副将到底何事急着出门。对你而言除了屋子里那位如今还有何急事?” 岑成面露犹豫:“世子此番被追杀,并不是因为镇北侯世子的身份。而是因为他身上带着一封信。” 忠平脸色一变:“什么信?” 岑成:“我也不知,是侯夫人死前交给世子,让他贴身藏着,到了江南后交给节度使的。”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21节 江南节度使,名陈渡,执掌江南军政。是他主子的嫡亲舅舅,亦是镇北侯夫人的表舅。 忠平抿了抿唇:“此事,你昨日为何不说。暗中的人你都甩干净了吗?” 岑成点头:“都杀干净了。” 岑成这么说,但忠平不敢信他,忠平的心底甚至腾起一股子厌恶情绪。 他主子早把这些往事丢开了,过了这么久的清净日子。眼看着成了婚日子也越来越好了,却碰上了旧人,这旧人身后还跟着重重麻烦。 忠平:“我得回到主子身边守着,一日三餐我会按时送来,你也别离开了,离开了没人替你照料那孩子。” 忠平一口一个孩子,这让岑成听着皱了皱眉。岑成身为将士,不得脱离军营。靖北军改制后,他只能留在军中。而不管是原先的元帅,还是后来的侯爷,都是心怀百姓和士兵的人,所以他都满怀敬重之心。 可忠平不是,从始至终他只有一个主子。所以眼下,即便他主子叮嘱他要留下,忠平也要不顾命令抛下他们回到自己主子身侧护卫他周全。 岑成说杀干净了,但万一呢。他主子不是十年前的主子了,身侧无人他实在不安心。 忠平冒着雨走了,岑成看着忠平的背影正头疼呢,房门打开。 岑成听到声音回头:“世子你怎么出来了?” 年纪虽小,但已具少年模样的常明远撑着门,看着外头的雨,他神色淡淡。 “岑叔,租辆马车我们走吧。不要扰了表舅的清净。” 常明远虽小,但自幼跟在父亲身边的他很清楚他这位远方表舅乃至他身侧的小厮为何待他这么冷漠。 他父亲在他这位表舅的父兄尸骨未寒之际接手了靖北军的兵权。将他父兄一手组建的靖北军改了制,改成了镇北军。而原对靖北元帅府忠心耿耿的将领,比如岑成也成了他父亲的手下。 这么多年过去,在时间的消逝中,原本战无不胜的靖北军还有那位智勇双全的靖北大元帅还有他的长子都渐渐被人遗忘,世人只知镇北军。而如今,镇北军也没了,这世上没人比他更能理解那位表舅了。 看着少年郎那副冷静模样,岑成单膝跪地。 “世子,将信交给我吧,我拼了命都会将信送到。您就留在这,少将军会妥善安置您的。往后,您也像少将军一般,忘了这一切,好好活下去。” 常明远:“莫劝我了,动身吧。再不动身,只怕麻烦就要跟着来了。到时真是扰了表舅清净了。” 岑成脑中先是闪过十年前骑在马上那鲜衣少年郎的笑颜,再是昨日相见时他那清瘦清冷的模样。岑成眸中闪过沉痛,最终他垂了头:“是!” 第20章 忠平回到二进小院时,正在熬药的老赵看到他面露惊讶。 “忠平你怎么回来了?” 忠平也没想到会在这见到老赵,他随意找了个借口,同时也疑惑。 “把那孩子送到了,那边家中什么都备好了,医师都请了。我觉着那些亲戚对他挺上心,不像会对他不好,我便回来了。倒是赵大夫,怎么会在这啊?” 老赵扑扑煽着手中的扇子。 “郁夫子病了。” 忠平闻言面色一紧:“主子病了?怎么病了?” 主子? 老赵听出了忠平称呼的变化,但忠平紧张之下并没注意这些。 老赵:“无事,只是发热了,扎了针,再喝些药就好了。” 老赵解释完对忠平招了招手,同时压低了音量:“忠平,你来,我有话问你。” 听到只是发热稍稍放了点心的忠平看到老赵那神秘兮兮的模样,虽疑惑,但还是挪了过去。 忠平走近,老赵捂着嘴轻声问: “你实话告诉我,你主子背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听到老赵的话,忠平心底咯噔一下。 就在忠平想着该怎么把老赵糊弄过去时,屋子里本沉睡着的郁明也听到动静醒了过来。 刚醒,他就对上那双离他不过咫尺距离的清亮眼眸。 “娘子……” 郁明很是无奈,都让她离自己远些了,她怎么就是不听。 对于他的无奈,冯十一也是有理的。 “老赵说了,夫君只是伤寒发热不传人。” 冯十一仗着有理,不仅躺在他身侧,手还环上了他腰。郁明试图去拉她的手,可冯十一不放,夫妇俩一来一回就这么在床上拉扯了起来。 没有敲门径直端着药进门的老 赵没预料到会看到这样的场景,而跟在老赵身后的忠平急忙别开了头。 “咳咳……” 老赵轻咳一声,床榻上的夫妇俩齐齐扭头看来。 冯十一一脸坦然,而郁明看到了老赵身后的忠平则眯了眯眼。 冯十一终于松开环着他的手,坐起身子:“药熬好了?忠平也回来啦?人送到了吗?” 冯十一那副坦然模样让老赵没好气翻了个白眼,忠平则面带薄红点了点头:“嗯,送到了。” 刚熬好的药还滚烫,无法入口。看着老赵把药放在桌上,郁明道:“既然忠平回来了,这熬药的事就交给他吧。娘子铺子里也得有人看着,就不要再麻烦老赵了。” 老赵本也是熬了药就打算回铺子的。 “今日会有药材送到,我也得回铺子了。” 老赵准备走,冯十一开口:“我送送你吧。” 冯十一陪着老赵出门,刚走到院子里,一颗石子凭空砸在了她的伞面上。屋子里,郁明也敛起了脸上温和的笑。 “不是让你在那守着吗?” 郁明话音刚落,刚阖上的门被人推开,郁明脸上又带上笑意,他看向门口。 “娘子,怎么了。” 门边,冯十一探进半个身子。 “我随老赵去铺子一趟,药材到了要结账,银两都在我这。” 不清楚药材铺运作的郁明没有多思。 “好,娘子去吧。” 门再次阖上,门内门外夫妇俩脸上同时没了笑意。 冯十一走到老赵身侧:“走吧。” 郁明看向忠平:“说吧。” 忠平:“岑成他们此行下江南不是为了避难,而是有密信要交给节帅。” 郁明沉下脸:“什么信?” 忠平摇头:“不知,但只怕与镇北侯府此番劫难有关,那信想来会对朝堂某些人不利。我怕岑成没能把暗中跟随的人解决干净,他们会随着岑成发现了您的所在,会伤到您,所以我回来了。” 郁明冷下脸,沉吟片刻,他下了榻。 “给我拿衣裳来。” 忠平:“主子还病着,这是要去哪?” 郁明:“弄清楚那信里写了什么。” 如果只是那镇北侯世子,郁明并不在意。但牵扯到他舅舅,他不得不在意。江南节度使陈渡,是他亲舅舅,亦是他如今唯一的长辈。 郁明撑着病体要出门,冯十一也见到向她砸石子的人。 面容妖艳,一贯最注重脸蛋的时寅今日顶着一张伤痕累累的脸。冯十一看着她的脸皱了皱眉: “怎么回事?” 时寅:“被算计了,本想探探镇北侯世子一行人的虚实,但意外与暗中跟随的那行死士交上了手。” 冯十一的本意是想让镇北侯世子一行人先与暗中的死士交战一波,谁能想到她曾经的这些手下,太过愚蠢,使计不成自己入了局。 冯十一:“所以,现在是何情形?” 时寅:“镇北侯世子一行人上了前去苏州的船,您得随我们一道去苏州了。” 苏州? 她本就想去,但是陪她夫君一道去,而不是去杀人的。本以为在附近就能解决掉,谁知道他们居然转道去了苏州。 冯十一沉思之时,郁明带着忠平也到了民居。推开门,看着空空荡荡的民居,郁明黑了脸。 “人呢?” 忠平也一脸茫然:“我走时他们还在的。” 忠平一边茫然一边扫视屋子,很快他看到床榻上似乎放着一封信。 忠平快步走到床榻旁,低头一看,果然是。 “主子,有信。” 信薄薄一纸,郁明一目三行很快看完。 看着他主子的看着信面色越来越沉,忠平心底忐忑。 “主子,信上怎么说。” 信纸被人揉成一团。 “他们去苏州了。” * 午膳时分,冯十一撑着伞信步而归。院子里,因为大雨被困在院子里的小云和王小花正坐在廊下玩翻绳,而忠平正蹲在厨房里熬药,见到她回来忠平扬声喊了一声:“娘子回来啦。” 冯十一收起伞:“夫君怎么样了?” 忠平:“先生刚喝了些粥歇下了。娘子这会回来,午膳还没用吧。”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22节 冯十一点了点头,忠平擦了擦手起身。 “本以为娘子会留在铺子里用午膳的,所以我们就都吃了。王婶出门了,我去外头给娘子买吧,这药炉还得娘子看顾会。药炉刚架上去,娘子看着就行,不用添火也不用开盖。” 冯十一接过了忠平的位置,坐在了药炉前。看着药炉上的火,她冷下了脸。 她已经让时寅传信回去了,她最多到苏州,出了苏州地界,她便不再插手了。苏州,已然够远了,一想到他还病着,她还得离开他,她就烦闷。 郁明到厨房外时,看到的就是他娘子一脸愁苦的模样,他拧了拧眉。 “娘子,怎么了?” 冯十一早就听到了他的脚步声,正是听到他的脚步声她才露出这副愁苦模样。 “夫君,你怎么出来了?” 冯十一佯装不知,郁明迈进厨房。 “睡梦中似乎听到你的声音,就出来看看。怎么了,可是铺子有事?” 冯十一:“不是,只是我得出门几日。小云的家里人到了苏州,他们来了信托我把小云带去苏州与他们汇合。” 冯十一也不算胡说,她本就打算在做完这单后把小云交给青云阁的杀手带回西北,而她从此就可以彻底消失。如今,这单要在苏州解决,她自然要把小云带去苏州。 而郁明,听到她说要去苏州,愣了一瞬。 早些时候忠平问他,是不是要去苏州了,他摇了摇头。 虽然岑成他们去苏州找他舅舅了,但他舅舅身为一方节度使,自会有考量,手下人也充足,自能应付那些暗中的人。 反倒是他,不过废人一个,过去能做什么。给舅舅去信一封,已是他力所能及之事了。 他打定了主意不管,可偏偏这时候她突然要去苏州,待她到苏州时,岑成他们也到了,苏州定然会混乱,他怎么能放心她去。 郁明沉着眉眼,冯十一起身凑到他身侧。 “怎么了?夫君不愿我去吗?” 她是他娘子,又不是他买的奴仆,他又怎能以自己的意愿拘束她。 郁明:“我陪娘子一道去。我们昨夜本就说好抽时间一起去苏州看看的。” 他要随她去? 这回换冯十一愣住了,也换郁明问。 “怎么,娘子不愿我去吗?” 冯十一不似郁明那般心思细致,她此行去是要杀人的,他跟在一侧,她行动不便。 “嗯,夫君还病着,怎么能随我一道去呢。我先把小云送去。等夫君病好了,我们再寻机会一起去。” 郁明:“无妨,县府码头到苏州有大船,我躺在家中养病也是养,躺在船舱里养病也是养。娘子带小云去苏州,回来独自一人,我怎能放心。” 冯十一:“我可以带老赵。” 郁明:“老赵要看铺子,离了他,铺子可不得关门。” 冯十一:“那学馆呢,夫君走了,学馆不也无人了。” 郁明云淡风轻;“之前盘算着要去苏州杭州开学馆时,我就和邓夫子说好了。正巧,这段时日也让学馆里的学生们适应适应邓夫子。” 冯十一:“不成……你……” 郁明:“那就这般说定了,娘子想何时出发,一会忠平回来我便让他收拾行装。” 夫妇俩来回拉锯几番,最后还是郁明以看似温和的语调实则强势的态度定下了此事。而习惯了夫君温柔的冯十一一时也没能反应过来到底哪不对。 怎么就定下了,怎么他就要一道去苏州了。 而给冯十一买了膳食回来的忠平听到要去苏州也是愣了一下。但很快他回过神。 “何时走?” 郁明看向冯十一,冯十一叹口气。 “明日就走。” 本打算快马去苏州,如今也只能坐船了。 王婶和王小花在晚间的时候听到他们要去苏州也是一脸惊讶。王小花甚至直接红了眼,哭嘁嘁抱着小云。 “不要,我不要小云走。” 小云也不舍得小花,但她更舍不得冯十一,冯十一去哪 ,她定然是要跟着去哪的。小云不知道冯十一此行带上她,除了拿她当借口也是要把她送回青云阁的。 小云和王小花抱在一起依依惜别时,郁明想起一事:“忠平,小云的包裹记着带上。” 那个塞满金锭和银票的包裹。 看着忠平从正房里拎出了那个包裹,冯十一除了心痛还头一回对她夫君心生怨怼。 怎么就记性这么好呢? 第21章 简单收拾了行装,第二日,夫妇二人带着忠平还有小云一行四人登上了去苏州的船。 大船上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行程太过匆忙,忠平花了大价钱才定到了两间上等舱房。舱房只有两间,冯十一只能白日和夫君呆在一处,夜间和小云睡一间。 一路风平浪静,眼看着马上就要到苏州了,冯十一走到船甲上看着外头的黑夜犯起了愁。 她同他说,此行来苏州是要送小云与家人汇合。可如今苏州都要到了,小云所谓的家人还没有着落。实在不行,只能让时寅出面了。反正她也是要把小云交给时寅带回青云阁的。 在冯十一的淡淡忧愁中,苏州到了。 江南富庶,苏州作为江南道如今的首府,更是一派繁华。站在船甲上,便能看到大批商船停靠在码头,码头上更是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在船上呆了几日,病已经养的差不多的郁明站在自己娘子身侧,揽着她的腰警惕着四周的人,防止有人冲撞到她。而忠平和小云则站在一旁,身二人看着码头的繁华景象眼底都闪同样的光。 蜗居在竹溪镇多年,忠平许久没看到这样的盛景了。至于小云,常年呆在青云阁内,心智如孩童的她却是甚少见到这样的热闹。 郁明:“娘子,小云的家人如今下榻在何处?我们是先寻住处住下还是先将小云送去。” 冯十一心中早已打好腹稿,刚想开口,就听到小云兴奋的叫声。 “哥哥,哥哥、” “十一,是哥哥。’” 小云很是激动,激动之下连带着她头上的那些珠钗都跟着她的动作在乱颤。激动之余,小云还一把抓住了冯十一的胳膊。这一抓,小云忘了收力,冯十一吃痛,嘶了一声。 听到嘶声,郁明转眸,沉了眼。 “小云......放手。” 一贯温和的音调沉了下来,小云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急忙松开了手,脸上露出慌乱。 “十一,对不起。” 小云松手后,郁明牵起自家娘子被抓痛的手臂,仔细看。 "抓到哪了?" 夫君关切问话,冯十一没听到,也没应答。 她眼下全部心思都聚焦在不远处码头上。 拥挤的人群,繁杂的人影,冯十一一眼就看到那道傲然立在人群中的白衣身影。 四目遥遥相对,冯十一抿紧了唇,冷了眼。 同时,没得到娘子回应的郁明抬头,见自家娘子绷着脸看着码头,他也顺着视线看去。 人群中,郁明也一眼就定在那道白衣身影上。那么多的人,他却直觉着他娘子看的应该就是那道白色身影。 而一旁的忠平则一脸茫然。 “小云姑娘,你哥哥在哪啊。” 船终于靠岸,船板处人挤人,挤在一处急着下船的人身边不是带着货物就是带着行装,人群熙熙攘攘,郁明牵紧了娘子的手站在后方。 “娘子,等他们下了我们再下。” 冯十一不急,若是可以她连船都不想下。下了船她真怕自己忍不住在她夫君面前动手杀人。 而方才还一脸兴奋的小云这会儿看到冯十一也有些怯怯的。 十一生气了,肯定是因为她抓痛她了。 许久,船上的人也下的差不多了。郁明这才护着娘子往船板走,忠平带着小云走在他们身后。 “客官,要不要住店啊。” “客官,饭点了,要不要用膳啊。” 四人刚下船,就有人拉客的围上来。忠平冷着脸一一挡开。 “不用,不用,让开。” 拉客的有眼力见,太穷的他们不屑上前,太富贵的他们也惹不起。冯十一三人衣着虽素净,但还带着一个花枝招展,满头珠钗的小云。一看就是有钱乍富但没什么根基的模样,正是他们想招揽的客人。所以他们虽然被冷声拒绝,但也没有就这么放弃。 “客官初到苏州城吧,我们客栈可是苏州城内数一数二的,就在宝带桥旁,景致不仅好,还热闹呢。” 拉客的喋喋不休,纠缠不放。忠平不耐烦,刚想呵斥。一道深沉的声音传来。 “十一。” 一行人顿住脚步,齐齐抬眸。 拥挤人群中,男子身穿一袭白衣缓朝缓走来,男子头戴玉冠手拿一柄玉扇,一身打扮本该衬得人温润如玉,可因为他那张异常俊美的面庞而显得有些妖冶。 拉客的贯会识人,看到来人,便知道此人只怕不好惹。当下也不再纠缠,转身就走。留下了一行四人站在原地,神色各异。 忠平是疑惑,小云是兴奋,郁明是平静,冯十一则是面上带笑,心中杀意翻腾。 男子迈着步,缓步慢悠悠走到四人面前。 “十一,等了半日,终于等到你了。” 这就是小云的哥哥?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23节 忠平打量着来人之时也察觉到了怪异。 既然是小云的哥哥,他怎么只和他家娘子说话,也只看他家娘子,不看自己的妹妹一眼。 忠平都察觉出了不对,郁明自然也看出来端倪。 郁明牵住娘子的手,不动声色开口。 “娘子,这就是小云的哥哥吧。” 冯十一压抑着想杀人的冲动,似笑非笑回: “夫君,这是小云的哥哥,褚清。” 冯十一介绍的时候看着是笑着的,但站在她对面的褚清却知道,她只怕气疯了。 “你便是十一的夫君吧。既然是十一的夫君,唤我十三便可,褚十三。” 两个身量相当的男人在人来人往的人群中四目相对。两人的眼神看着都极为平静,可眼底的暗藏波澜只有彼此知道。 十一! 十三! 郁明眼眸黯黯。 “褚兄唤我郁明便可。” 褚清:“听闻你是位夫子,我和十一自幼不爱读书。十一呢,自幼就喜欢会读书识字的,我呢,也敬重文人,所以也不好直呼你的大名,我还是唤你郁夫子吧。” 不过寥寥几句,尽显他和冯十一的亲近。郁明眼底笑意尽散。看着郁明冷了眼,褚清移开眼神,终于看向小云。 “小云,怎么愣在那了?过来。” 小云抬步,慢慢挪到诸清身侧。 “哥哥!” 诸清揉了揉小云的头,笑笑: “瞧你这模样,是不是又惹十一生气了。你不乖吗?” 小云努了努嘴:“我乖的,只是刚才我不小心弄痛十一了。” 诸清面露惊讶,看向冯十一。 “弄疼了,哪弄疼了。我看看。” 说着话,褚清就便冯十一走去。他语调轻柔,眼神更是关切。在褚清即将走近时,郁明迈前一步,将冯十一半挡在身后。 “我方才看过了,就不劳诸兄挂心了。一路行船,娘子也累了。既然小云已经送到了,我就先带娘子去住处歇下了。忠平,把小云的包裹给褚公子。” 忠平也不傻,这诸公子一言一行都冲着他家娘子,显然不对劲。 忠平冷着脸,走上前,他没有把包裹给那什么褚公子,而是递给了小云。 “小云姑娘,包裹要拿好。可不能丢了。” 小云愣愣地从忠平手里接过包裹。拿着包裹她看看冯十一,又看看郁明,然后她走到诸清身边,扯了扯他的袖摆。 “哥哥……” 诸清没看小云,而是噙着笑看着郁明。 “小云这些时日也麻烦你们了,还劳你们送一程。如今到了苏州,我也该好好招待招待你们。住处我都安排好了,膳食也备下了。到了住处用了膳再歇下吧。” 面对褚清的邀请,郁明没有直接拒绝,而是看向自见到诸清后就少言寡语的自家娘子。 冯十一:“不用了,我……” 郁明:“我们在苏州有宅院。诸公子得空,可以带小云来坐坐。” 冯十一话到一半,郁明就插了话。冯十一的话被堵在咽喉里,她偏头看向自己的夫君。 他们何时在苏州有宅院了? 诸清笑笑:“原是如此,那得空我带着小云去认认门。我正好也想在苏州购置宅院,说不准还能当个近邻呢?” 日头下,冯十一的耐心也耗尽了,她得走了。再不走,她只怕自己 忍不住要拔刀了。 “夫君,我们走吧。” 郁明露出淡笑:“好。” 离开码头,忠平去雇了一辆马车,郁明扶着自家娘子先上了马车,然后站在马车旁和兄妹俩道别。 “诸兄,我们先走了。小云,有空来玩。” 说罢,郁明转了身,在他转身瞬间,他温润的眉眼瞬间冷了下来。而那张从始至终都噙着笑的俊美面庞,在马车驶离后也沉了下来。 上了马车,郁明并没有多问关于诸清的事,而是牵着他娘子的手。 “娘子,这一路你也累了。好好休息两日,我带你逛逛这苏州城再回去。” 都一道出来了,冯十一本也不急着回去。但如今,冯十一只想离开苏州城。 他不是离开江南了吗?怎么会在苏州。 既然他在苏州,要她来做什么? 烦心之下,冯十一也忘了问宅院的事。直到马车停下,冯十一被扶着下了马车。 看着眼前的高大门户,冯十一愣住了。 “这是?” 郁明:“这是我们的宅院啊,地契就在我交给娘子的匣子里,娘子没看吗?” 冯十一看字就头疼,哪能静心看那些地契上到底登了什么。地契没细看,但她把那匣子里的银票数清楚了。而眼前的这座宅院,只怕那匣子里的银票放一起都买不下半座。 不行,回去定然得把那些地契看明白了。 也就是这回出门没带匣子,不然冯十一当下就要看个明白。 忠平付了车夫银钱,马车驶走。三个人站在大门前,身后传来声音。 “你们找谁?” 三人齐齐转头,他们身后站着一个身穿嫩黄色衣裙的年轻女郎。女郎看着他们一脸疑惑。 夫妇俩未动,忠平笑笑走上前。 “我们不找谁,我们住这。” 女郎闻言皱了皱眉,扭头看向后方。女郎的后方,一个头发发白的老汉一瘸一拐慢慢走出,见女郎定住不动,他道: “阿无,你怎么不走……小主子?” 老汉话到一半,看到了立在大门前的三道人影。准确而言,是站在最中间的那道清瘦身影。老汉顿住原地,先是呢喃了一句,随后瞬间红了眼。 “小主子,小主子……” 老汉突然激动起来,他拖着一瘸一拐的腿快步朝大门走去。 老汉走的辛苦,人更是激动。冯十一见到此景刚瞥了身侧的夫君一眼,只见她夫君也迈开腿朝老汉迎了过去。 “小主子……” “韩伯!” 郁明走到老汉面前立定,老汉已经老泪从横。 “小主子……你这些年都去哪了啊?” 郁明眼神复杂,他扶住老汉。 “韩伯,我带娘子回来看看。” 韩伯怔住,他看向立在门边的纤细身影,抹了抹泪。 “小主子成婚了吗?这可太好了。” 第22章 高大门户后,是深深庭院,浅浅流水。粉墙黛瓦的院落之间拱桥,假山相连,茂密松竹林立其中。 宅院曲径通幽,宁静惬意。冯十一还未细看,就先被忙手忙脚的韩伯吸去目光。 “这时辰,小主子和少夫人定然还没用膳。阿无,快去备膳。不行,厨房里的食材不新鲜,阿无,去五福斋买。算了算了,我跟你一道去,你不知道小主子口味……” 韩伯拖着瘸腿四处打着转,忠平看不过眼上前止住他。 “韩伯,莫慌。先生不走。且得住上几日呢。我去买午膳,你带着……阿无是吧。你带着阿无先收拾收拾院子,先生和娘子一路也累了,用了膳正好歇歇。” 又激动又慌乱的韩伯在忠平的话语下渐渐冷静下来。 “院子每日都收拾着呢,不过这被褥得换换。阿无,随我走。” 人都走了,四周也恢复了宁静,只剩下了夫妇二人。还没等冯十一开口问,郁明先道:“韩伯原是跟在我身侧的老人,家道中落后,奴仆也都散了。只有他留在这养老。多年未曾见到我,他难免激动了些,没惊到娘子吧。” 冯十一本没惊到,但听到他的话后惊到了。冯十一环视了处处尽显精致的宅院一圈。 这也算家道中落,那他原本家底是有多厚啊,从没想过探听夫君过往的冯十一头一回起了好奇之心。 而郁明看着自家娘子的视线在四处打转,他牵起了她的手。 “我带娘子逛逛吧。” 夫妇俩闲逛之时,忠平也买了膳食回来。正摆膳时,韩伯也收拾完院子出来。忠平看到韩伯,停下手中动作,将韩伯拉到一旁。 “韩伯,娘子不知主子身份,也不知主子过往。你也莫再唤小主子了。你就随我一样,唤先生还有娘子。” 韩伯:“先生?” 忠平:“嗯,主子如今开了学馆,教些孩子启蒙。” 韩伯眼中闪过欣慰:“教书先生好啊,夫人在时,就希望小主子可以习文不要从武。如今这般,也算是遂了夫人的愿了。” 韩伯感慨之时,夫妇俩回来了。夫妇俩简单用过膳,韩伯带着他们往正院走。正院很大,景致也甚好,唯一让夫妇俩不适的是正屋里的那张雕花大床,准确而言,是床上的正红喜被。 韩伯:“忠平说先生和娘子新婚不久,我便想讨个好意头。”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24节 面对头发发白的韩伯,夫妇俩谁都没说出让他把被褥换了的话。洗去一身风尘,夫妇俩同躺在喜被里,四目相对。 “夫君,看着这喜被我睡不着。” 看着娘子有些忧愁的模样,郁明轻笑一声,随后将她揽在怀里,让她面朝自己的胸膛,他再抬手掩住了她的余光。 “好了,这般就看不着了。睡吧,娘子这几日应该都没睡好。” 冯十一这几日确实没睡好,好不容易习惯他的存在,能安然睡个觉。骤然换去和小云同睡,她又失了眠。 闻着他的气息,窝在他的怀里,冯十一慢慢睡了过去。而郁明,睁着眼睛看着帐顶出神。 他没有丝毫掩盖径直进了这座宅院,只怕舅舅已经收到消息了。 他没来便罢了,既然来了总得见舅舅一面。 郁明做好了准备,但他没想到他舅舅想见他的心那么急切,急切到让他今夜就去见他一面,不然他会亲自登门。 忠平转达着话,郁明则看着在趴在亭榭栏杆处喂鱼的身影。 他慢慢走近,冯十一带着刚睡醒的慵懒抬眸。 “夫君,韩伯把这些鱼养的真肥。” 郁明瞥了池子里的颜色鲜艳的鱼群一眼。 “娘子喜欢便好。娘子,晚膳我只怕不能陪你用了。娘子还记得我同你说过的同窗吗?他听闻我到了苏州,设了席,邀我一聚。” 听到他要出门,冯十一直起身子。 “夫君何时回来?” 郁明以为她是不舍自己,初到苏州,他确实不该留下她一人。 “我尽早回来。” 冯十一眨眨眼: “不用……不,我的意思是无事的。夫君想来许久没见到同窗了,多年不见,好好叙旧。不急的。” 郁明心一软。 “叙旧也不差这一日,我会早去早回的。” 冯十一:“啊……” 她真的不是这意思啊。 郁明带着忠平出了门,冯十一用过晚膳也早早回了房。回房之前她还对韩伯说: “韩伯,我有些累,先睡了下。” 韩伯没有多思,甚至还叮嘱阿无切莫靠近主院,惊扰了娘子休息。韩伯小心翼翼,全然不知本该在正屋睡觉的人,阖上门后就换了一身黑衣跃上了屋檐,融进了黑夜中。 不比竹溪镇夜间的寂静,苏州城的夜甚是热闹。在一片繁华夜色中冯十一轻车熟路找到了自己要找的那盏灯笼。 攀上墙,冯十一推开挂着灯笼的那扇窗。窗打开,冯十一跃进窗的同时一柄刀从袖口滑到她的手心,而她在踏进屋后拿着刀毫不犹豫就刺向了端在屋中的那道人影。 那人影背对着她,冯十一速度又极快,眼看着刀就要刺进那人的后背。 噌—— 刀撞上了坚硬之物。 冯十一低头看,挡住她刀的是一柄玉扇。而都不曾回头仅靠玉扇就 轻而易举挡下冯十一一刀的人缓缓转身。 “十一,下一回换个招式吧。玉扇挺贵的,我都快换不起了。” 听到那云淡风轻甚至带着一丝无奈的语调,冯十一憋了一日的怒气腾起。 “褚十三,滚你娘的。” 冯十一收刀再刺,可这回,就不只是一把刀了。 两柄短刃在手,冯十一招式凌厉。男人虽靠着玉扇挡下一道道攻势,但他还是被冯十一逼到了角落里。 到了角落里,男人想施展身手,却已处处受限。最后他的玉扇被冯十一挑开,刀抵上了他的咽喉。咽喉处传来钝痛,看着抵在自己咽喉又划破他皮肉见了血的短刃,男人轻轻一笑。 “大半年不见,身手见长。我本以为你这大半年只一心沉迷温柔乡呢,没成想……十一,你夫君不会不行吧。” 冯十一只觉脑子嗡了一下。 他怎么知道的? 冯十一片刻的失神被男人看在眼中,他扬唇一笑,面容甚是妖艳。 “真被我说中了啊!” 他诈她? 冯十一怒火中烧,手下也用了力。 更多鲜血涌出,从短刃上滑过,沾了冯十一的手,也染了男子的白衣。而男子不惧也不慌,盯着近在咫尺的冯十一目含春光。 “十一,别玩了。血也见了,气也出了,到此为止吧好不好,我也累了。” 玩?累? 是他把她玩的团团转,让她受了累。 冯十一再气,也知道,她的刀虽抵着他的脖子,但她杀不了他。可只是见点血,冯十一还不解气。 呸…… 收起短刃之前,冯十一朝那见血的伤口啐了一口口水。 果不其然,一声暴怒声响起。 “冯十一……” 依旧是那间屋子,不过转眼,冯十一已经一脸惬意靠在墙边把玩着手里的刀。男人则坐在圆桌旁一个劲往自己脖子上的伤口处倒烈酒。 烈酒钻进血肉,刺痛地很,但男人面色不改,只阴着脸看着冯十一。 “为了出口气,如今这么下作的法子都使出来了?冯十一,我还真是小瞧你了。” 冯十一眼皮都没抬, “既然你在苏州,那单子我就不管了。褚十三,你耍我一回,我也走了这一遭。那承诺就当我还了,往后别找我了。” 烈酒浇在伤口上,混着鲜血流下,渗透了纯白的衣裳,一向爱洁的人眼睛都未曾眨一下,他只看着冯十一。 “我未曾耍你,我来苏州另有他事。那单子,我顾不上。你既然打算用这单子换你给我的承诺,那就得做到底。十一,我们拉过勾的,说出的话都得做到。” 狗屁拉勾,那时候是她年纪小,屁事不懂,被他哄骗的。 冯十一:“你有什么要事?” 褚清:“事关生死的大事!” 与此同时,一处隐蔽民居里,身为江南节度使的陈渡时隔多年终于见到了自己外甥。 比起上一回相见,这一回,他的外甥像个人了,最起码像个活生生的人。 “若不是几月前收到你的信,我都以为你已经死了。” 身型高大的陈渡,面对多年不见的外甥。没有激动没有柔情,甚至语气冷硬地可怕。 而郁明似乎也习惯了,他看着陈渡。 “舅舅。” 陈渡坐下,自顾自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一饮而尽。 “下头人说,你带了一个女子进城。前几月,你写信让我找医师,也是为她吧。” 信是在郁明在筹备婚事时写的,眼看过她吐了两回血,他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彼时他也不知老赵医术不错,他身侧除了忠平,什么都没有。没有消息没有人脉,他只能给多年未联系的舅舅写信。 郁明:“舅舅,她不是什么女子。她是我的娘子。明媒正娶的娘子。也是您正儿八经的外甥媳妇。” 陈渡:“哦。” 陈渡极其平淡,那反应还不如韩伯的十分之一。 陈渡:“医师我找到了,好几个,都是神医……” 郁明抬眸:“舅舅……” 陈渡:“想让医师给她看病可以,你们两个都住到我府里去。医师给她看诊,也给你看诊。她喝一碗药,你也得喝一碗。” 郁明无奈:“舅舅……” 啪—— 桌子被人猛地一拍,茶盏随之震起,碎落一地。 “舅舅,舅舅。你还知道我是你舅舅。还重伤的时候就溜了,老子派人找了你多少年,都快把西北翻个底朝天了,你倒好,就躲在老子眼皮子底下。你以为老子不知道,收到信我就查到你在竹溪镇了。要不是看你在筹办婚事的份上,老子当时就给你捆了。” 陈家以文承家,多少代人高中三甲入翰林。到了陈渡这一代,陈渡却一心从军。从军后更抛去了书香世家子弟的儒雅,发起怒来,一口一个老子甚是顺口。 看着怒火中烧的陈渡,郁明神色淡淡。 “舅舅,我这不是活的好好的吗?” 陈渡长出一口气。是啊,不仅活的好好的,还依旧有本事惹他动怒。 少年时,过于好动惹他动怒,如今,太过沉静也惹他动怒。 陈渡:“带她回府。你舅母也很想你,听闻你成婚她高兴坏了。” 郁明:“舅舅,她不过是个普通人。她不知旧事,我也不想她卷入旧事。如今的日子我很满足,我想就这么过下去。” 看着郁明那张酷似其母亲的脸,陈渡最终还是叹口气软了语气:“不进府,寻个地方一起用个膳吧。我和你舅母都想见见她。你母亲的一些旧物我也想交给她。” 听到母亲,郁明眉眼一动,良久他点了头。 “好。” 见郁明应下,陈渡露出了进门后的第一个笑脸。 “医师我会让人送过去,成了婚,不能再不把自己身体不当回事。瞧你如今清瘦的,你舅母看到还不知得哭成什么样。” 郁明:“医师的事不急,我此番来苏州不是为了医师的事。” 陈渡:“我知道,收到你的信了。镇北侯府明面上的那行人昨日就进城了,跟在他们身后的人可不少。至于镇北侯府那个小鬼还有岑成,倒还没有消息。”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25节 郁明:“当今的那位已年迈,众皇子都在争权夺利,拉拢朝臣。镇北侯府一事,背后不知道有多少暗手。不管那信里写的是什么,我希望舅舅都不要看,不要应。把人悄悄送走,保他们一命便是了。” 陈渡怎么都没想到,他那整日上蹿下跳的外甥,有朝一日能和他坐在一起如此冷静分析朝事。陈渡心情复杂,是又欣慰又心疼。 “我心中有数。如今淮王就在城内,皇城的那几位,生怕他是来拉拢我,也都派了眼线扎在城里。不然,我也不会让你到这来。那小鬼和岑成,我会保下的。至于镇北侯府明面的那些人,死局已定,我也无能为力。镇北侯府的事,我也不会管的。在镇北军手中连丢的三城,不过一月就被抚远军夺回来了。抚远军如今战功硕硕,更是得了西北民心。如今抚远军主将你可知是谁?” 郁明垂眸:“瑞王的妻弟:解通。” 陈渡满意点头。 他这外甥,说着想过平静日子,但对朝堂还是了如指掌。 “西北的军权诱惑太大,不是一个镇北侯府能捏的住的。这几年西北几个节度使因为军权之事和镇北侯府起来不少冲突。我很早就写过信,镇北军的兵权和辖制几道节度使军权的权利总得舍弃一个。只可惜,他不听我的。自己死便罢了,拖累了柔儿还有那小鬼。” 郁明:“舅舅,有时候不是不想放,而是放下也是死。” 陈渡微微一怔。 郁明:“时辰不早了,娘子还在等着我回去。过几日,我带她见见舅舅。然后我们就得回去了。” 陈渡:“都到了苏州,就多住些时日吧。” 郁明摇头:“苏州混乱是必然的。我带她先回去。过些日子,风浪平息了,我再带她来看舅舅。岑成他们已经知道我在竹溪镇了,我不会在那久留了。如果她喜欢苏州,那我也会留在苏州的。” 听到此,陈渡眼睛一亮。 “好,快回去吧,这几日带她好好逛逛苏州城。” 话别…… 黑夜中,郁明悄无声息从民居所出,上了停在门口的马车。 马车绕了一圈,在几处酒楼停了下,最后回了宅院。 大门打开,韩伯就守在门后。见到一前一后进来的身影,他笑了笑。 “先生回来啦?这是?买了宵夜?” 郁明:“嗯,娘子呢?” 韩伯:“娘子用了晚膳,说有些累,回屋歇着了。” 郁明递了一个食盒给韩伯,然后拎着剩下的往正屋走去。 韩伯和忠平坐在月光下,拿了一壶酒正准备用宵夜,就见郁明面色阴沉匆匆而来。 “娘子不在屋子里。今夜,宅子有何异动?” 韩伯慌了神:“没有啊。” 忠平起了身:“我这就去找。” 第23章 清冷月色下,郁明难掩面上阴沉。 他不该答应她来苏州的,他更不该留她一人在宅子的了。 而韩伯慌神之际也疑惑郁明为何这么大反应:“娘子许是醒了出院了。我今夜一直守着门,没人进出。娘子定在宅子里。” 暗中的事,韩伯不知。郁明也没有心思解释。 “找!” 正当主仆三人准备散开时,阿无路过。 “阿爷,怎么了?” 韩伯:“阿无,你有看到娘子吗?” 阿无点头:“娘子在池子旁的亭榭里呢。” 韩伯和忠平齐齐松了一口气,偏头看,他们主子的面色也缓和了下来。 伴着蝉鸣声,一手拎着食盒,一手拿着披风的郁明走进亭榭。他放下食盒,走到趴在栏杆处的纤细身影身侧,将披风盖在她的身上。 “夜深了,娘子怎穿的这么单薄就出来了。” 冯十一回头:“夫君回来了?白日睡多了,有些睡不着,便出来走走。” 郁明:“饿了么,回来的路上,恰好路过了几家酒楼,买了些酒楼的招牌菜色。娘子要不要用一些?” 听到有吃的,冯十一直了直身子。待郁明把菜都摆出来,她开口。 “有酒吗?” 从未见过自家娘子饮酒的郁明有些讶异。讶异之余他点了头。 “我让忠平取来。” 月光照映看,郁明眼看着自己娘子本白皙的面庞在饮了半壶酒后泛起了薄红,他摁住了她还想继续倒酒的手。 “娘子,天色不早了。我也有些累了,我们回屋吧。” 冯十一看着自己夫君在月色下显得更清冷的那张脸,点了点头。 她夫君那么好,哪容得褚十三说。 但褚十三也不算说错,她夫君确实不太行。 郁明牵着娘子回房,回到房,刚阖上门,郁明被他娘子从背后抱住。 “夫君……” 不过短短两字,被人唤得异常缠绵,感受着她在自己腰腹上流连的手,郁明僵着身子,缓缓转身。一转身,就对上一双极亮的眼眸。眼眸下,是越来越红的脸颊。 “娘子,你喝醉了。我扶你去睡下。” 喝醉? 冯十一千杯不醉,只是她喝酒容易上脸罢了。 但冯十一没有反驳,而是任由他牵着自己走到床榻旁。走到床榻旁,正当他准备扶着她躺下时,冯十一顺势扯过了他的衣襟,使得他和她一起倒在床榻上。 隐隐的酒气,灼热的气息,明艳的面庞。 郁明支起身子,坐起,起身,下榻。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犹豫。 “娘子,时辰不早了。你先睡吧,我去沐浴。” 冯十一呆愣在床上,看着快步离去的背影眨了眨眼。没一会,冯十一默默坐起身子,把床上的被褥团成一团。然后她把头埋进了层层叠叠的被褥里,大叫了一声。 老赵的药,屁用没有。 他们成婚至今,满打满算就行了四回房事。今夜,她都假意醉酒的抛去矜持了,他却依旧不为所动。 冯十一很郁闷,躲进了浴室的郁明也很难受。 今夜回屋没见到她,误以为她出了事。时隔这么多年,他头一回再腾起想杀人的念头。后来虽然找到她,但他余惊未定。她又醉了酒,此时他若碰她,他怕自己收不住力。 清瘦的身影靠在浴室墙上,修长的手掌抬起,盖在眼上,遮住了那双幽深眼眸底下暗藏着的汹涌。 郁明再从浴室里出来,床榻上的人背对着他没有动静。郁明以为她睡了,脚步都轻了几分。 第二日一早,韩伯早早起了,里里外外忙碌了许久,采买了新鲜食材也备下了各式早膳。可他等啊等,等到日上三竿正屋里都不见动静。 正屋里,夫妇俩倒是已经醒了,但两人相拥在一处都懒懒散散不想起身。在竹溪镇时,郁明要早起去学馆,夫妇俩甚少这么慵懒赖过床。 摸着掌下的乌发,郁明:“娘子今日是想在宅院里呆着还是出门走走?” 冯十一:“出去走走吧。” 即将入秋,天气虽然凉爽了不少,但日头依然热烈。夫妇俩起的迟,再出门时已近正午。 “忠平,找间茶楼坐坐。” 忠平找了间位处运河旁的茶楼,窗外是商船往来繁忙的河道,窗内是喝茶听曲的闲散雅座。 茶楼中庭,一秀丽女子正唱着曲。曲调婉转,唱腔清丽。 听着曲,郁明抬手倒了茶,茶香飘逸。郁明将茶盏放在自家娘子面前:“娘子可喜欢苏州?” 冯十一托着腮,姿态悠闲。 “太繁华了些。” 偶尔散散心可以,长住还是太热闹了些。冯十一并不喜欢太热闹,不然她当初也不会让老赵把药铺开在竹溪镇了。 听到娘子的话,郁明了然。 他倒没什么,只是他那舅舅只怕又要生闷气了。 夫妇二人坐在茶楼里,听曲喝茶正消磨着时光,骤然听到了一声惊喜的呼唤。 “十一,姐夫。” 夫妇俩转眸,一眼就看到珠光宝气的小云还有她身后的褚清…… 小云蹦着就朝他们走近,而褚清闲庭散步跟在小云身后。小云走到茶座旁就一屁股坐在冯十一身侧。 “十一,我想你了。你想我了吗?” 冯十一面上含笑,内心翻了个白眼。 不过才一夜,她和她夫君好不容易有独处时光,就连忠平都识趣出去了。这两不长眼的怎么就出现了。 当然冯十一并不怪小云,她睨眼扫向依旧一身白衣的褚清。 “闲来无事,带小云出来逛逛。没想到居然能碰到你们。真是巧。” 巧个屁。 冯十一是不信半个字,而郁明则笑了笑。 “既然碰到了,便一起吧。褚兄喜欢喝什么茶。” 褚清:“我这个人一向不识雅趣,十一喝什么我跟着喝便好。” 郁明:“娘子的茶也是我给她点的。既然如此,我替褚兄做一回主。既然来了苏州,褚兄尝尝洞庭茶吧。” 茶很快就上来,褚清浅酌一口。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26节 “还是郁夫子懂得雅趣。不像我和十一,自小饮茶如牛饮。” 两人明明在聊着茶,但几句话功夫,彼此脸上的笑意都淡了些。冯十一没听到两个男人短短几句话下暗藏的话锋,她正被小云拉着说话。 郁明慢条斯理给冯十一的茶盏里又添了茶,同时他漫不经心开口:“小云住我家这些时日,只听娘子略提了一回小云的家人是她的远方亲戚。娘子倒也未细说,也未曾提及过褚兄,没想到褚兄和娘子是熟识。” 郁明的语调轻飘,冯十一看着再次推到她面前的茶盏察觉出了一抹不对劲。 对于小云的到来,他确实什么都没问,她也没多解释。本以为到了苏州把小云交给青云阁的人就了事了。谁知道这黑心狐狸又蹦出来,还视若无睹就这么在她夫君面前晃悠。 冯十一咬了咬牙,用警告的眼神瞪向褚清,褚清笑笑。 “算不得什么远方亲戚。不过是近邻。我幼时和十一又在同一个学堂一同长大的,也算青梅竹马吧。” 青梅竹马? 郁明面上笑意未减,但攥着茶盏的指尖都开始发白。 郁明:“原是如此?那我们成婚时该请褚兄来喝个喜酒的。只是娘子说她并无什么亲近之人了……” 郁明话到此,端起茶盏浅酌了一口。 茶盏再放下,两双眼眸在半空对上,不过转瞬,又移开了。 茶座一侧的窗大敞着,微风拂过,只听到小云高高低低的说话声。两个男人都不再言语,只是专心喝着茶。 郁明除了喝茶,还时不时给身侧的冯十一添个茶 ,拿个糕点。在冯十一被小云缠着玩翻绳占着手时,郁明还会拿着糕点喂到她嘴边。两人亲密姿态尽显。而坐在对面的诸清就这么似笑非笑看着,摩挲着脖子上的纱布。 褚清频频摩挲那块纱布,郁明想不注意都难。 “褚兄这是受伤了?” 冯十一闻言顿住,抬眸看向褚清,褚清挑眉回视,扯着嘴角看似无奈一笑,笑中还带着抹宠溺意味。 “郁夫子,没法子,我心头那个就是这么凶悍。一不称她心意,就要挠我。” 看到褚清那神情,郁明面色缓了缓。 “原来褚兄也已成家。” 褚兄摇头:“郁夫子说错了,我还未成家。是她已经成家了!” 啪—— 茶盏碎落在地。 郁明还未来得及思考褚清说的话,就听到脆响。他急忙偏头,只见他娘子面前的杯盏碎落在地,衣裙更是湿了半片,还沾着不少茶叶。 郁明蹙眉,二话不说将她拉起,远离了那片散落着碎片的地方,然后掏出帕子弯腰给她擦拭着衣裙:“烫到哪了?” 在郁明没看着的时候,冯十一目光寒冷瞪向笑得一脸兴味的褚清。 “无事,茶已经凉了。不过湿了衣裙罢了。夫君,我们回去吧。” 郁明直起身子:“好。” 郁明叫来了伙计结了帐,和兄妹俩告别后牵着冯十一离开。 两人相携而去,褚清敛起脸上的笑意,露出嘲弄之色。小云坐到他身侧。 “哥哥,你完了。” “哦?” “你惹十一生气了,十一要打你了。” 褚清摸了摸脖子。 “小云,你还小不懂。这是我和十一之间的情趣。” 小云疑惑偏头:“情趣?” 茶楼外,一直坐在车架上等着的忠平,看到湿了衣裙出来的冯十一也面露惊讶。 “娘子这是怎么了?” 郁明:“回宅院。” 郁明话刚出手,冯十一攀上他的手臂摇了摇头。 “夫君,我还不想回去。我正好想去成衣店逛逛,去成衣店买套衣裙换上就行了。” 茶盏是冯十一故意打翻的。再在茶楼坐下去还不知道那黑心狐狸会说什么混账话。可她也没打算就这么回去。 冯十一开口,郁明哪有不应的。 “忠平,去成衣店吧。” 混乱过后,再坐上马车,郁明终于得了空思索褚清方才的话。越思索他越皱眉。斟酌半刻,郁明还是开了口。 “娘子……” “嗯?” “往后你还是与那褚兄少来往吧。” 招惹已婚妇人,哪能是什么好人。 那褚清的一言一行都轻佻地很,若不是他娘子昨夜在宅院。他都险些要以为褚清说的是他娘子了。 郁明本不想干涉她交际,但他着实不喜欢那个褚清。 冯十一:“我本就早早和他断了联络,这回我也没想到是他来接小云。待我们离开苏州,应该也不会再联络了。” 郁明:“那便好。” 【作者有话说】 洞庭茶(洞庭碧螺春)。又名吓煞人茶。 乃绿茶中的顶级绿茶[狗头] 第24章 忠平架着马车到了苏州城最繁华的坊市,坊市门庭若市,来来往往都是衣着鲜丽的人。 在坊市中,忠平找到一家成衣铺。成衣铺的门面很大,上上下下好几层楼。可就是这么好几层楼的成衣店,都没有冯十一惯穿的青色衣裙。 招待冯十一的是成衣铺的二东家兰娘,她没因为冯十一打扮素净冷眼旁待她,反而甚是热情。 “娘子衣裙怎么湿了,不过湿了不要紧,我们店里有如今最时兴的衣裙,用的都是上好的料子最好的绣娘。整个苏州城乃至整个江南,您都找不到比我们家好的款式了。” 挂在墙上的衣裙款式确实不错,但颜色大多都艳丽,冯十一从未穿过颜色这么艳丽的,所以她皱了皱眉。 “夫君,我们换一家吧。” 郁明:“怎么了?娘子都不喜欢吗?” 冯十一:“颜色太艳了。” 只是嫌弃颜色艳,不是嫌贵。兰娘笑了笑,眯了眼,一副喜呵呵的模样。 “娘子喜欢素净的,我们也有的。娘子不急,我拿几身给娘子瞧瞧,试试。都试了娘子再定。” 还不等冯十一说话,兰娘已经转身去拿衣裙了。冯十一定在原地,不一会,兰娘就带着一个年轻的女子过来,女子手中抱着层层叠叠一摞衣裙。 兰娘走到冯十一面前。 “娘子跟我去更衣吧,至于这位公子,等的时候不妨也看看,我们铺子里男子的衣衫也不错的。小六,来,带这位公子去瞧瞧。” 随后冯十一被兰娘带到一个雅间,雅间里放着一面巨大的铜镜还有一排架子。 女子将衣裙挂好后,就立在一侧。兰娘带着冯十一看挂在架子上的衣裙。 衣裙款式比冯十一平日里穿的的繁杂许多,好在颜色大多淡雅。在冯十一看衣裙时,兰娘同冯十一闲谈着。 “娘子与夫君是新婚吧。” 冯十一不想搭腔就随意应了一声:“嗯。” 得到冯十一应答,兰娘眼波一转,凑到冯十一耳侧:“这新婚正是浓情蜜意之时,我瞧娘子的夫君满心满眼都是娘子了,想来娘子和夫君感情甚好。” 听到兰娘说他满心满眼都是她,冯十一不由弯了弯眉眼。见冯十一柔了眉眼,兰娘继续道: “新婚浓情蜜意,想要感情长久,这关起门来的事也很要紧。我们店里还制寝衣,娘子要不要也看看。” 冯十一顿住动作:“什么寝衣?” 从没陪女子逛过街的忠平本以为买个衣裙换上的事,左不过就一刻钟。没成想他硬生生坐了一个时辰还不见人出来。 忠平瞥了一眼他已经换了身一身衣衫的主子。他主子倒是有耐心,神色定定,等了这么久也丝毫不见不耐烦。 忠平内心正嘀咕呢,只见他主子眼眸一亮。顺着他主子的视线,忠平抬眸看去,随即忠平也一顿。 几步之外,熟悉的身影换下惯穿的青裙,换上了一袭绣着青竹的白色宽袖裙。发髻也变了样式,发顶簪着两根碧玉发簪,后头系着一根青烟色发带,发带长长垂下,与一头乌发一同垂落,坠在清瘦笔挺的背脊上。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看着人,忠平脑中突然浮现了这句诗词。 换了一身衣裙的冯十一挪着步,慢慢走到自己夫君面前,仰头看他。 “夫君,这身衣裙好看吗?” 郁明眼眸幽深:“娘子甚美。” 冯十一红了脸。 问他衣裙好不好看,又没问她美不美。 虽然如此,但冯十一还是不由扬了嘴角。 此时,兰娘也走到二人身侧。 “哟,娘子和公子还真是心有灵犀,居然都挑了带竹子的绣样。公子这衣衫颜色与娘子发带还是一样的。” 冯十一这才注意到,他也换了衣衫。 兰娘站在夫妇二人身侧,一直说着夫妇俩多心有灵犀,又多相搭,简直是天造地设一对这一类的话,说的夫妇二人面上都带了笑。 就这样,忠平掏银票,冯十一方才试过的衣裙都被搬上了马车,连带着还有不少和衣裙相搭的发饰。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27节 一场生意,不管是卖的人还是买的人都心情颇好。兰娘喜笑颜开把夫妇二人送出了门,出门还道:“娘子有空再来。” 看着人走远,一直跟在兰娘人身后的年轻女子开口:“二东家真厉害,今日这公子,看着衣着质朴,没想到居然舍得为娘子花这么多钱。” 兰娘敛起笑脸:“这男子看着再光鲜,身家再厚。不疼爱娘子,都是白废话。往后,你眼睛也要尖利些。要是挑到像方才这位娘子这样的夫君,你就得关起门独自乐了。” 成衣铺里闲话时,外头忠平赶着装满衣裙的马车先回宅院。而夫妇二人就继续在街上闲逛着。 穿梭着这往来商贸最繁华的苏州城,冯十一自是控不住买买买的冲动。 “夫君,这瞧着不错。” “夫君,这什么?我怎从未见过。” “夫君,这小花定然喜欢。” 没一会,郁明的手上又挂满了包裹。好在忠平及时赶回来,把包裹装上了车,才没有打断冯十一的好兴致。 接连 两日,无人来扰,冯十一兴致盎然带着夫君逛遍了坊市,同时也花了大把的银子。 当夜,在她夫君沐浴时,冯十一打开了由她保管的钱匣。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冯十一才发觉这两日她花了很多银子。 银子少了,虽然是她花的,但冯十一不免还是心疼。心疼之下,冯十一想起了这两日都安安静静没来扰她的人。同时,她想起了小云突然出现在竹溪镇时她立下的誓: 有朝一日她要掘了他的金子。 恰好,在这苏州他就藏了金子,准确而言他在每一道的首府都藏了金子。藏金子的地点还是她给他出的主意,作为以防万一的后路。 摸着空了一半的钱匣,再想到那些金子,冯十一难得都有些兴奋。 只不过,眼下她还得把她夫君应付过去。冯十一掏出了随身备着的迷药。 这迷药是在准备来苏州的前一夜她让老赵配的。她来这一趟,免不了要夜里出行。但她不能让他知道。 冯十一自己服迷药不眨眼,对于给他下迷药却再三控制药量。即使老赵和她再三保证不会伤身。 夜深人静,修长的身影躺在床榻上呼吸绵长,冯十一蹑手蹑脚推开门上了屋檐。 一路飞檐走壁,冯十一出了城。 离开灯火通明的城池,城外夜色浓黑,冯十一穿行在夜色中很快到了一处密林。密林后矗立着一间大宅,宅门下挂着两个白灯笼,灯笼里头烛光微弱,照着宅门的漆黑大匾上的两个大字:义庄。 冯十一绕到义庄后面,扫视一圈,开始数数。由右至左数到第十三颗大树时,她点步过去。绕了那树的树干走了一圈,果然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标记。 照着标记冯十一原地蹲下,然后从后腰掏出了一物。那是一个铁铲,她出门时从韩伯的杂物房里顺来的。 掘地这种事冯十一也不是头一回干。很快,铁铲就敲到了硬物。听到清脆声,冯十一眼眸一亮,与此同时她手下动作又加快了三分。没一会,大树旁多了一个土洞,洞里躺着一个漆黑的匣子,匣子甚至都没上锁。 抚开匣子上头的土,冯十一打开匣子,匣子里面赫然摆着整整齐齐的金元宝。 看着金元宝,冯十一咧嘴一笑,随即她从怀里掏出一块布铺在地上,然后手速极快,一个抓一个,把匣子里的金元宝都挪到布上。 冯十一干的起劲,殊不知不远处的树杈上,两双眼睛正灼灼盯着她。 “这是咱遇到的第几回了?” “第三回了吧。” “这回主子又做什么惹到她了。” “谁知道呢?主子让我们来盯着,显然就知道有这一遭,明日把金子再补上吧。” “费这心思,还不如把金子送去呢?” “主子说,这叫情趣!” “情趣?” * 郁明这一觉睡得极沉,也睡得极好。他睁眼转头,就看到一张灿烂的笑颜。 他娘子虽平日里都笑吟吟的,但极少笑得这么展颜,郁明看着也不由露出了笑意。 “娘子今日心情很好?” 冯十一心情当然好,她昨夜可是把那一匣子的金元宝一个不留都给搬空了。只要想到那黑心狐狸发现时脸色会有多难看,她就不由想笑。 如今箱笼里有一堆金元宝压箱底,冯十一难掩豪气。 “夫君,今晚我们带忠平和韩伯他们出去用膳吧。去这苏州城最大的酒楼。” 郁明笑眯眯的,摸了摸娘子的脑袋。 “娘子,今夜不行,今夜我想带你见两个人。” 冯十一:“什么人?” 郁明:“我的舅舅和舅母。” 冯十一这才知道她夫君还有舅舅和舅母,不仅有,而且他们就在这苏州城内。 冯十一当初选他做夫君,除了看中他的脸还有教书先生的身份,更看中了他双亲早逝。这样她和他成亲,不会有糟心事,也不必应付什么公婆。 如今公婆是没有,可突然出就现了舅舅和舅母。 按照冯十一的脾性,本会觉得麻烦,但她想到他对待突然出现的小云极好。小云与他无亲无故,他对小云好全是因为她。将心比心,冯十一觉着,她是不是也该对他突然出现的舅舅和舅母上点心。反正,只是吃个饭,又不住在一起。 想着,冯十一绷着脸,坐起了身。 看她敛起了笑脸,一副严肃模样,郁明也敛起了笑意。 娘子怎么突然就不笑了,她该不会生气了吧,他本想早些和她说,但怕她紧张,坏了闲玩的兴致。 “娘子……是不是太突然了。要不我给舅舅舅母传信,改日吧。” 冯十一扭头,看着他。 “快起身,穿衣。” 郁明不解:“嗯?” 冯十一:“再不出门没时间买礼物了,舅舅和舅母都喜欢什么?” 郁明还未答,刚挖了一匣子金子的冯十一大手一挥。 “无事,多买些,总不会出错。” 郁明本有些忐忑的心这才安定下来,可他还未摆出笑脸呢,就遭他娘子一瞪。 “还愣着做什么?快啊!” 头一回被他娘子呵斥,郁明一时没回过神来,等上了马车出门郁明才反应过来。他娘子这是紧张坏了。 冯十一当然紧张了,她连常人都不会应付,又怎么会应付突如其来的长辈。就连怎么做娘子,都是老赵教一些,从旁人那看一些。该怎么做外甥媳妇,她更不知道了。 郁明看着娘子紧绷的嘴角,越看越觉着有趣。看着看着他俯下身,捧起她的脸,在她嘴角落下一吻。 “娘子莫紧张,舅舅是个武夫,心思粗犷。舅母也是豁达之人。都极好相处。娘子做自己便好,我这般喜欢娘子,舅舅和舅母也会喜欢娘子的。” 鼻尖对鼻尖,冯十一看着近在眼前的幽深眼眸,心猛跳。 他说他喜欢她? 心剧烈跳动下,冯十一仰起头,贴上了他的唇。 她也喜欢死他了。 第25章 夜幕低垂,灯火阑珊,马车驶过热闹繁华的主街往城东驶去。碾过青板路,马车停在了一座宅子前,宅子大门下灯笼高挂,一个衣着整齐的小厮看到马车迎了上来。 马车车帘掀起,小厮看着一对男女走下马车,男女样貌出众,两人的衣裳上绣着纹样精巧的青竹。待两人站定,小厮迎了上去。 “请出示您的玉牌。” 郁明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方正的玉牌递了上去,而被夫君牵着的冯十一抬眸看了眼前的宅子,普普通通的宅门,普普通通的墙,看着就是个民居,怎会到这来用膳,难不成是他舅舅家。 冯十一自顾自猜着的时候,小厮接过玉牌,推开大门小厮引着他们进了宅院后,冯十一这才发觉全然不是她猜想的那样。 普普通通的大门后是占地盛广的园林宅院,水榭回廊蜿蜒曲折,亭台楼阁,长廊画壁,错落其中。踏上入门后的第一道石板桥,还能看到桥下被烛火照亮的蜿蜒河道,河道上还有游船飘荡其中。 都说江南秀丽,文人雅致,所居园林更是一步一景,冯十一本还不以为然,直到她看到眼前的宅院。 谁能知道,一道连门匾都没有的大门后会是这样的光景。 宅院里人不少,各个都衣着光鲜,一看便知这些人不是富庶人家就是权势人家的。 冯十一也明白了,这是座只接待权贵有钱人家的私宅。 冯十一环上夫君的臂膀,侧脸仰头道:“夫君,舅舅是做什么的?” 都要见面了,冯十一才想起这么一问。 郁明:“舅舅如今就在官场中谋个小职。” 当官的啊! 身为杀手,冯十一一向最厌恶和官场的人打交道。可如今,是她夫君的舅舅,冯十一强打精神,扯了一个笑脸。 跟着小厮走了许久,穿过一个偌大的花园,小厮带着他们走到了一道回廊前停下。 “客官,到了。” 回廊曲折,廊下是幽幽开满莲花的水池,回廊尽头是一处水榭。水榭四周挂满了白纱,白纱飘飘荡荡,隐约可见其中正坐着人。 一向什么都不怕的冯十一看着水榭里的人影突然心生了怯意,郁明偏头对她笑了笑。 “娘子若不自在,不见也没什么的 。” 冯十一哪容自己的夫君看低自己。 “见。” 短短一字,郁明听出了一种视死如归的坚决感,郁明噙着笑轻笑了一声。他侧身看下了身后的忠平。 “把东西给我,你就在这候着吧。” 一手拎着他娘子花了半日才选下的礼,一手牵着他娘子的手,郁明抬腿往水榭走去。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28节 越走越近,冯十一心狂跳,殊不知水榭内一贯端庄冷静的节度使夫人也有些坐立不安。 “你也是,昨日才告诉我。这礼都来不及备,阿怀这么多年没有消息。如今为了他的娘子露了面,定然很是在意,我这当舅母的第一面也不好失了礼。” 陈渡瞥了一眼堆在一侧的高高低低的匣子,闷下一杯酒。 “只要你能劝她留在苏州,往后还愁没有见面的机会吧。” 陈夫人一顿,随后叹口气:“也不知道阿怀的娘子是什么脾性,若是乖巧的许是能听我劝劝。” 陈渡没接自己夫人话茬,他的外甥他了解,看似变了性子,但根还在那。 能让他外甥放在心上的可不会是什么乖巧女子。 陈渡喝着酒,陈夫人还想继续与他说几句,只听身后传来了脚步声,随后便是一声清朗的:“舅舅,舅母。” 听到声音,陈渡放下酒杯,陈夫人猛然回头。 一回头,看到站在水榭边的一双男女。 陈夫人红了眼:“阿怀。” 一直跟在自己夫君身侧,本还有些忐忑的冯十一,看到水榭里的端庄夫人瞬间红了的眼眶不由疑惑。 怎么每个人见过她的夫君都要哭上一回。 冯十一的视线从陈夫人身上移开,看向了端坐在主位上的男人。 男人身型高大健硕,面容威严,即使身着常服,都难掩其一身威势。 冯十一虽不爱和官场的人打交道,但不代表她未见过。这般威势只是一个小官? 冯十一种种疑惑之时,她身侧的人动了,牵着她往圆桌走去。 两人走到陈夫人面前立定,郁明又唤了一声“舅母。” 冯十一下意识也跟着唤了一身“舅母。” 十年未见,再见,曾经的那个少年郎也成了大人,身侧还带着自己的夫人。陈夫人心中五味杂陈,又酸又涩又欣慰。她抹了抹含在眼眶中的泪。 “好好好,快,快坐下。” 郁明牵着娘子在下首坐下,然后他才看向自他们进来就一声未吭的男人。 “舅舅。” 冯十一又跟着唤了一声:“舅舅。” 坐在主座的陈渡终于开口。 “嗯。” 陈渡惜字如金,郁明蹙了蹙眉,陈夫人则坐在冯十一身侧,牵起她的手。 “别见怪啊,阿怀舅舅就是这样,天生冷脸不爱说话。” 什么冷脸不爱说话,冯十一都没听进去,她的注意力都在陈夫人牵着她的那只手啊。 夫君舅母的手,好暖好软啊。 冯十一没说话,陈夫人继续道: “你们新婚的时候,我们抽不开身,没去。但一直想见见你。他们舅甥两,都瞒着我,我也是昨日才知道你们到苏州了。不然我早就去见你了。阿怀眼光好,找了个好看的娘子。也怪不得把你藏的那么紧,连你的闺名都不曾告诉过我们。你在家中时,长辈都是如何唤你的?” 冯十一垂头:“舅母唤我十一便好。” 陈夫人:“十一?那想来你在家中排行十一了。” 冯十一沉默后点了点头。 她确实是排行十一,只不过不是在家中。 陈夫人正拉冯十一说着话呢,白纱又被撩起,一众样貌秀美的侍女翩然而入,手中端着托盘。托盘上是各式各色的菜,不过一会就摆满了整张桌子。 “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阿怀舅舅就做主让人都准备了些。” 冯十一这才又看向主位上的那个男人,只见他听夫人这么说,不自在掩嘴轻咳了下。 “好了,用膳吧。” 江南菜色普遍清淡,这苏州菜更是多了几分甜,冯十一其实并吃不惯。她装模作样夹了几口,凑到了她夫君耳侧。 “夫君,舅母怎么叫你阿怀啊?” 冯十一方才就注意到了。 郁明夹菜的手一顿:“幼时小名。” 冯十一没有多思,哦了一声又直了身子。 食不言寝不语,用膳时除了陈夫人偶尔和冯十一说几句,桌上都很安静。用了膳,侍女们又鱼贯而入,将桌上的碗碟撤下,换上了茶。 喝着茶,郁明在冯十一频频的眼神示意下,拿出了他拎进来的礼。 “舅舅,舅母,这是娘子特地为你们挑选的。” 郁明手捧两个匣子,各放了一个到陈渡和陈夫人面前。 虽都是匣子,但大小差别有些大,放在陈夫人面前的那个匣子方方正正,又高又宽。 陈夫人一边说着不用送礼,一边出于礼数把匣子打开。 刚一打开,陈夫人就被匣子里折射出来的光闪了眼。 那是一套及其重工的首饰,金饰为底,雕刻着如意纹,上头更是坠着大颗的东珠还有红宝石。只一眼,陈夫人就喜欢上了。冯十一一直盯着陈夫人看呢,看她打开匣子后面上波澜不惊,一时也不知她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这可是她花了大价钱,又趁着她夫君转身看其他首饰时她威胁了首饰铺东家,首饰铺东家这才肯卖的镇店之宝。 冯十一目光灼灼,陈夫人抬起头,笑了。 “我很喜欢,十一真是有心了。” 听到此,冯十一才松了口气,郁明也捏了捏她的手,以示安抚。 陈夫人说完阖上了自己面前的匣子,然后看向她的夫君。冯十一也随之看向那个吃饭全程都面容冷酷的舅舅。 郁明:“舅舅不打开看看吗?” 陈渡抬头,对上了一双平静的眼眸。看着那双眼,陈渡轻咳一声,打开了他面前那个长型的匣子。 匣子里放着的是一把普普通通的短刀,刀柄普通,刀鞘更是平平无奇。陈渡面容平静,抬手从匣子中拿出了那把短刀。刀柄出鞘,寒光闪过,陈渡眼眸一亮,面露惊喜。 “好刀。” 比起陈夫人的波澜不惊,陈渡的反应明眼人一看便知,他喜欢那把刀。 冯十一面上露出了笑,得意的笑。 她的刀,不信习武之人见了会不喜欢。 郁明却是睨了他舅舅一眼,然后淡淡道: “这是娘子家中长辈送的,一直珍藏着。听闻舅舅习武,这才舍得拿出来送舅舅。” 其实事实是,郁明到今日才知,他娘子的箱笼里还藏着刀。他娘子说是家中长辈送的,以防万一,他也就这么信了。 陈渡的手从刀身上抚过,看着好刀,又听郁明的话,他终于露出了笑意。 “有心了。” 把刀收回刀鞘,陈渡看了自己的夫人一眼。 “我也准备了些东西,是阿怀的母亲一直存放在我这,让我等阿怀娶妻时转交给他的娘子的,今日我也都带来了。” 郁明听到此,眉眼黯了黯,冯十一则看向堆在地上的那些匣子。 “带回去,慢慢看吧。最上头的两个匣子是我和你们舅母送你们的新婚礼还有见面礼,其余的都是阿怀母亲留下的。” 冯十一本有些好奇,听到此话,压下了好奇之心。 喝着茶,陈夫人拉着冯十一一直说着话,冯十一除了点头便是嗯,偶尔搭腔才说两句。冯十一一副安静恬静的模样,让陈夫人越看笑意越盛。没一会,陈夫人牵起了冯十一。 “我带十一到外头走走,你们舅甥俩聊。” 突然被陈夫人拉起,冯十一还有些茫然,郁明却笑笑。 “娘子去吧,芙园夜间景致甚美,娘子陪舅母四下走走吧。” 待陈夫人拉着冯十一走出水榭,看着她们走出一些距离后,郁明回过头,冷了脸。 “舅舅若是不想吃这顿饭,何必安排。” 陈渡突然遭了外甥的冷脸,也有些懵了。 “你什么意思?” 郁明冷哼一声:“舅舅什么意思?今夜一直冷着脸,舅舅若还是气我只管冲我撒气,又何必在我娘子面板着脸。” 陈渡这才后知后觉,他笑了笑,气笑的。 “你还管起我脸色来了。我是长辈,难不成要我嬉笑着和你娘子说话吗?那成什么样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郁明懒得争辩。 他舅舅,真是又有武将的粗俗,又有文人的迂腐。 舅甥两就这样又置起了气,过了许久,他们各自的夫人没回来,倒来了一 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老者进来先是躬了躬身,然后恭敬道: “节使,我们几人都把过少夫人的脉了。少夫人脉象强健有力,很是康健。” 听到老者的话,郁明心中先是如释重负,随之是汹涌的惊喜。 老赵所言非虚,他娘子的身子真的调养好了。 听到老者的话,陈渡也松了一口气,谁也不想自己的外甥娶个病秧子。随后陈渡看向面上难掩喜色的外甥一眼。 “给他也把把脉。” 老者依言走到郁明面前。 “麻烦公子伸手。” 郁明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压下了心中情绪。 “不用了,我已经有医师照看了。”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29节 听到郁明拒绝,陈渡眉眼一瞪,刚想发火,看到老者还在一侧,他摆了摆手。 “你先下去。” 老者刚退下,陈渡就发作了。 “你想干什么?刚给你娘子把了脉,知道你娘子无事,你就开始给老子耍赖了是吗?” 郁明眉眼淡淡:“舅舅,我真的有医师在照看了。我娶娘子了,我会惜命的。” 娘子,娘子,又是娘子。 陈渡一口气堵在咽喉上,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冯十一再回到水榭时,就发觉水榭内气氛似乎有些不对。但冯十一并不擅长识人情绪,倒是陈夫人,一看就知这舅甥俩又闹别扭了。 陈夫人:“时辰也不早了,阿怀先带着十一回去吧。过两日,中秋佳节,你带十一到城外的庄子上,我们一起看灯赏月。” 中秋节? 郁明看向自己的娘子,她却移开了视线并不看他。 冯十一不看他是有些心虚,今日白日时,他和她提了见了舅舅和舅母后就启程回竹溪镇的事,但她在苏州的事还没有了结。正愁该用什么理由留下时,他舅母将理由送上了门。 而陈夫人,在目送两人离开后,转头看向自己的夫君,面露喜色。 “阿怀眼光真不错,十一虽然出身不高,但性情温婉,长得也好。方才我问她喜不喜欢苏州,她还应了我,想来阿怀会留在苏州了。” 陈夫人很高兴,陈渡面上虽冷,但心中也不由一动。 能留在苏州就好,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他也能看顾着。他就这么一个外甥了,总得保他一世平安。 另一头,冯十一随着夫君往外走,心中也大松一口气。 见长辈,没她想的那么难。他舅母就如他所言,性情豁达,对她也很温柔。他舅舅虽冷脸,但也没做出让人为难的事。冯十一松气之时,郁明看向她。 “娘子想吃些什么?” 冯十一:“嗯?” 郁明:“娘子晚膳都没用几口。忠平说主街上有家酒楼,菜色新颖。我带娘子去试试?” 冯十一没想到他注意到了这些。上了马车,冯十一环上了他的臂弯贴近他怀里。 “夫君,舅母身子是不是不好啊。方才舅母找了许多医师把脉,顺道还把了我的脉。” 郁明被问的一怔。 他舅母身子没问题,这些医师是为她准备的。而今夜,除了让舅舅,舅母见见她,更重要的是让医师给她把脉。 熟悉的气息萦绕在鼻尖,柔软在怀,郁明咽喉吞咽了一下。 她身子康健,那他似乎也就不用再顾忌那么多了...... 而冯十一,正贴着自己夫君胸膛,没有看到他面色的轻微变化。 夜深了,郁明没有带娘子下马车,而是让忠平去酒楼里买,他带娘子在车上坐着。 “娘子喜欢舅母吗?舅母很喜欢娘子。” 冯十一原本的打算,就是把今夜的晚膳应付过去。她没想讨任何人喜欢,也没想着亲近任何人。但是他的舅母,太温柔了些。她已经忘了有长辈关怀是什么感受了,直到今夜。但冯十一也没有说,只是揪着他的衣角无意识打着转。 郁明机敏,也察觉到了自己娘子情绪似乎不对,他没有再问,而是就这么拥着她。 车厢寂静,忠平久久未归,郁明看向今夜一直都很安静的娘子。 “娘子要不要看看母亲留下了什么?” 说到这,冯十一起了兴趣。她刚想点头,外头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喧闹声。喧闹声不似寻常,隐约还能听到尖叫声。夫妇俩同时变了脸色,冯十一直起了身子,郁明则抿着唇掀开了车帘。 车帘外不见喧闹场景,只见浓浓黑烟。 于此同时,忠平拎着食盒终于出现,忠平面容也很紧绷。 “先生,似乎出事了。” 郁明冷眸:“回去。绕开走。” 说完郁明转头看向娘子。 “娘子,别怕,没事的。” 冯十一看似随之点了点头,但她的眼神却未曾从车窗外移开。 一行三人回到宅院,韩伯一无所知,开门时还一脸喜色。 “先生娘子回来啦。” 说完,韩伯才发现三人的脸色都很严肃。 “怎么这是?” 郁明:“今夜把门都栓好。” 带着娘子回了正屋,又把娘子送进屋,郁明又折了出来。 “去,找舅舅要些人。” 交代完忠平,郁明又回了屋,回屋只见他娘子坐在桌前看着食盒发呆。 “娘子,怎么了?” 冯十一抬眸:“夫君,我怕。这几日我们就别出门了吧。” 管他外面发生了什么,只要不出门,又有她在身侧,总不会伤到他。 而郁明,听到此话,上前从背后环住她。 “没事,有我在呢。我不会让娘子出事的。” 本听说娘子身子康健,生了些其他念头的郁明,此时心如止水。 这一夜,夫妇俩谁都没有真正熟睡,时刻保持着警惕,但为了不让对方察觉,都笔挺挺躺着,做出了深睡的模样。天方明,夫妇俩都睁了眼,看到对方也醒了都有些讶异。 既然醒了,自然是再躺不下去了。夫妇俩刚起身,门被叩响。郁明先穿上了衣下了榻去开门。门外的是忠平。 “先生,那个褚公子带着小云姑娘来了。” 郁明眼眸一闪,屋内冯十一穿衣的手一顿。 褚十三,他是真的不想活了。 郁明回头:“娘子慢慢更衣,我先出去看看。” 迈出门,阖上门,又走出一段距离。 “去查查。他到底是何人。” 郁明没有和自己娘子多说自己的过往,他也未曾想细探究自己娘子的过往。但这褚清,处处显出怪异。他确信自己的娘子未曾和褚清说过他们所居之处,那他又是怎么知道的,还寻上门来。 忠平点头:“是。” 郁明一踏进正厅,就见到了端坐在圈椅上的褚清,还有四转乱转的小云,小云见到他进来,咧嘴一笑。 “姐夫。” 这一声姐夫让郁明笑了,也让褚清淡了笑意。 褚清站起身:“郁夫子,叨扰了。我有急事需要离开苏州两日,带着小云有些不便,思来想去还是想把小云托付给你们两日,待我回来便接走她。也不知郁夫子方不方便。” 郁明:“只是几日的话,可以的。” 褚清:“怎么?郁夫子要离开苏州了吗?” 郁明:“学馆只是暂托给他人,是该回去了。” 褚清:“原是如此。若不是那日为购置宅院凑巧路过此地,小云看到郁夫子的小厮路过,我还不知道郁夫子在苏州有座这么好的宅院。郁夫子要回去,这么好的宅院空着也是可惜,不知有没有意出手,我正好想买宅子。” 听到这话,郁明转眼看向小云,小云点着头。 “是我,是我看到忠平的。” 郁明不动神色挪回眼神。 “这宅院是我母亲留下的,无意售卖。褚兄再看看其他的,苏州宅院多得很,总有合褚兄心意的。” 褚清面露惋惜:“可惜了。” 说话间,屋外传来脚步声,两人齐齐转头,冯十一从屋外跨进门。 “你们怎么来了?” 当着她夫君的面,冯十一连寒暄都免了,径直发问。可见她已经彻底没了耐心。 褚清面前笑意未减:“我要出城几日,所以想把小云托付给你和郁夫子,郁夫子已经应下了。” 冯十一眯了眯眼,细细 打量褚清,试图看出他又在做什么妖。只可惜,褚清一脸坦然,面色不改。 看了一会,冯十一放弃了。 “只三日,最多三日。” 郁明不知道他娘子为何今日态度有些强硬,但他也插不上嘴。 褚清:“好。” 随后褚清看向郁明,挑眉一笑。 “郁夫子,我有几句话想同十一私下说,你不介意吧。” 介意,郁明自然介意。但面对他娘子扫过来的眼神,郁明只能扯了扯嘴角,温和道:“不介意。” 郁明眼看着自己的娘子和旁人迈出正厅,走到了院子里。郁明的视线片刻未移,只见他娘子面色淡淡,和褚清也始终保持着距离。 而冯十一,从面上看淡淡的,但实则都咬了牙。 “你到底想做什么?” 褚清扬起了笑:“十一,我说我想你了你信吗?” 冯十一:“滚。” 褚清轻笑一声:“你总是这么伤我的心。” 冯十一:“没正事,就赶紧滚。三日后,我见不到你来接人,我就把她赶到大街上去。”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30节 褚清:“十一,别总是说些自己做不到的狠话。三日后,我会来的。送小云只不过是个掩护罢了,我来,是有正事和你说。” 冯十一:“什么?” 褚清:“昨夜镇北侯府的人都死了,不是我们的人动的手。” 所以昨夜的喧嚣是因为镇北侯府的人。 冯十一心里有了底,同时也高兴。 这糟心事总算了结了,都不需要她出手。虽然说好的五成没了,但她也乐得自在。 冯十一还没笑呢,就听他又道: “但是,镇北侯府一行人中的那个镇北侯世子是假的。” 冯十一一愣:“假的?那真的去哪了?” 真的都丢了,这单子还做个屁。 青衣阁的杀手一向只管杀,不管找,阁中真正负责情报的另有他人。 褚清:“我已经让九娘来了。她会找到人的,在找到人前,你得在苏州多住些时日了。” 冯十一想都没想,一口回绝。 “不可能,最多十日。十日后,不管人找没找到,这单子我都不会再管了。褚十三,不过一个狗屁承诺,我愿意折腾这一趟,已经是按捺住脾气了。你知道的,我没有再多耐心了。” 褚清低头:“好,就十日。” 话完,冯十一压了压心中的郁燥。 “就这事,让时寅来就行了。你来做什么?” 褚清弯了弯腰,凑近冯十一面前,压低了音量。 “原来你还不知道啊,昨夜起,这宅院附近就被人重重围了。时寅进不来,只能我来了。” 冯十一面色一变,褚清继续道:“放心,不是杀你的,看着似乎是护着这座宅院的。十一,你挑的这位夫君,似乎身份不简单呢?真的只是个教书先生吗?” 褚清话音刚落,冯十一就皱起了眉,她沉思之际,褚清抬起手抚过了她额前的碎发,将碎发掖到了她的耳后。做完这一个动作,褚清直起身子,再转身,果然对上了一双深沉的眼眸。 看着那双眼,褚清不在意笑笑,笑中甚至带着一丝恶劣的挑衅。 “郁夫子,我事急,先走了。待我回来,请你喝酒。” 亲眼目睹他给自己的娘子掖发,而他的娘子也不避,郁明没当即沉了脸,都是他在克制着。所以他更不想搭褚清的话。 而褚清,似乎也没想听他回答,说完就转了身。 褚清转身走了,他娘子却还定在原地久久未动。郁明察觉到了不对劲,迈腿过去,走到近前,发现他娘子在愣神。 “娘子,怎么了?” 冯十一抬眸,看着那张温和中透着关切的温润面庞,细细看了两眼后,摇了摇头。 “无事,昨夜有些没睡好。这出来了才觉着又有些累,我想回房再歇会,夫君找间屋子让小云先住下吧。” 郁明:“那我送娘子回屋吧。送完娘子,我再安置小云。” 冯十一没有拒绝,任由他牵上了自己的手。 宅院外,一直面上带笑的人也敛了笑意,在迈上马车前,他对着身着黑衣的马夫道:“去查,查清楚他到底是何人。然后,杀了他!” 她想走,他就放她离开。 她想寻个教书先生成婚,他就任由她成婚。 他可以给她想要的一切,不过是放她出去玩乐一段时日,他终归会让她回到他的身侧。 什么夫子,夫君,不过是供她一时玩乐的工具人罢了。可没想到,他的十一,真能给他制造惊喜。 不过,这样更有意思了不是吗? 在众多暗中视线的注视下,马车驶离了巷子。而冯十一,也借着睡回笼觉的名义暂时摆脱了自己的夫君,她悄无声息攀上了一处墙角,还没探头,冯十一就察觉到了多道气息。 冯十一滑下墙壁,沉了脸。 褚十三没有说谎,宅院外确实守了很多人。 这些人是谁,到底为何而来,真是为了护卫他们安危吗?为何要护,她夫君到底是谁? 不过一息,冯十一心中腾起无数疑问。 与此同时,把小云交给了韩伯的郁明,也知道了昨夜发生了什么事,而忠平说的更详细些。 “节帅派人来传话,说昨夜镇北侯府的人死前都经过酷刑,都受过审讯,杀他们的人似乎想从他们嘴里撬出什么。就是不知道,动手的人是要审出镇北侯世子所在,还是那封信。” 郁明:“知道是何人动的手吗?” 忠平摇头:“传话的人未说,只是说节帅想见见您。” 郁明皱眉,一直观察着主子脸色的忠平默默道: “主子是担忧娘子的安危吗?府外如今都是节帅派来的人,连只鸟都飞不过,主子不必忧心。” 郁明沉思片刻:“你留在宅子里,让韩伯套马车。” 忠平应声离去,郁明也转身回了正房。 推开门,床榻上的人背对着他一动未动,似乎睡沉了。郁明轻手轻脚走近,坐在床沿上,然后搭上她纤瘦的肩头。刚搭上,她动了动,然后转过了身,脸上带着一丝困顿。 “夫君,怎么了?” 郁明抚了抚她的脸。 “舅舅有事寻我,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 冯十一坐起身子。 “不是说了这两日不出门的吗?” 郁明面露歉意:“我很快回来。” 冯十一抿了嘴没有说话,郁明也看出她似乎有些不悦。他低头,轻轻吻了她一下。 “我去和舅舅告个别,待我回来我们就回竹溪镇吧。” 昨日,见她和舅母处得不错,而她也没有双亲了,应该也许久没有过个团圆中秋了。他这才想留两日,让她过个热闹中秋。 他抱着这样的念头,可没想到这混乱来的这么快。他是答应了她这两日不出门,但是他除了去探听昨夜动手的背后之人外,也是打算和舅舅告别的。 苏州不能再留了。 上一回,他不告而别,这一回,他总得去知会他舅舅一声。 坐在床榻上的冯十一顿住。 怎么又要回竹溪镇了? 冯十一:“不是答应了舅母吗?还有小云呢?” 郁明一愣,他险些忘了小云的存在。 冯十一:“夫君先去吧,待你回来我们再议吧。” 她如今脑中一团麻,不想和他纠缠这个问题。 郁明也没继续,揉了揉她的脑袋起了身。 “我很快就回来。” 依旧是上次的那处隐秘民居,郁明一进去就看到了他的舅舅板着脸,面容严肃。 “舅舅。” 陈渡抬起眸。 “来了,坐吧。” 郁明走到茶案前坐下,刚坐下,他就直入主题。 “舅舅,昨夜是何人动的手?” 陈渡目光深沉。 “昨夜死的那些镇北侯府的人,左手大拇指都不见了。” 郁明瞳孔一震,随后阴沉了脸。 “突厥人?” 不是他所想的任何一个皇子派系的人,而是突厥人。突厥人一向信奉血债血偿,杀了仇敌,他们便会砍下敌人的左手大拇指作为战利品。多年交战,突厥人对镇守边关的军队及其主帅更是恨之入骨。原来是他的父兄,这些年便是镇北侯府。 而他,会这么小心翼翼,也并不是担忧朝堂会对他下手。他远离西北十年,对朝堂中的那些人已经无用,他们对他 不会有兴趣也许都已经遗忘了他。可突厥人不是。如今商贸开放,突厥人也派了不少谍子隐在各处,而年少时杀了不少突厥人,甚至斩杀了两个突厥主帅的他至今都在突厥人的必杀榜中未下榜。昨夜,若真是突厥人杀了镇北侯府那些人,那说明突厥人已经到了江南。 而这些已经到了江南的的突厥人万一发现了他的所在,那必然也就会发现他娘子的所在。为了让他痛苦,突厥人什么都做得出来。 想到此,郁明沉了脸,陈渡也面色不善。 “我会找出动手的人,若真是突厥人,我会处置好的。在此之前,你就呆在苏州,哪都别去。宅院虽已经派人围好了,很安全。不会有人发现你的所在,也不会有人知道你的身份。如今唯一知道你在江南的,只有岑成和那小鬼,我也会尽快找到他们的。” 郁明原本打算离开苏州,可突厥人的出现让他不得不另做打算。 “舅舅,给我些人。” 他不能就这么坐着等着。” 陈渡:“好。” 第26章 从民居再出来,郁明让韩伯驾车绕了路。马车停在一个拥挤狭小的巷口。巷子里挤满了人,围堵在巷子里人都在看着一座烧了大半的宅院低声议论。而宅院外一队衙役正一脸严肃守着大门不让人靠近。 马车停了半刻,车帘放下。 “韩伯,走吧。” 马车从巷口驶过,刚驶过不久,一道头发发白的人影佝偻着背从人群中挤出,佝偻身影一路颤颤巍巍走到大街上,随后隐进了嘈杂的人群中。 大街人流涌动,离得不远的几条街,人影却甚少。街上除了四处高挂的艳色灯笼和弥漫在空中的淡淡幽香外,只有几个扫着大街的瘦弱身影。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31节 佝偻的身影步履蹒跚走过寂寥的街道,走进了一道狭长的巷道。巷道后,与宽敞的大街不同,是一片拥挤的民居。民居外狭长的小道上零零散散站着几个身姿妖娆的年轻女子,她们见到头发发白的人,都慵懒打了个哈欠,兴致缺缺,语调敷衍。 “这位客官,要不要进来坐坐啊。” 头发发白的身影目不斜视,埋头自顾自走着。快走到巷尾时,他顿住脚步,推开了一扇破旧的大门。 门推开,再阖上。 本佝偻的身影直起了腰背,直起的身型甚是高大,而他终于抬起的脸上,眼眸里精光闪过。 此人正是在前些日子在竹溪镇不告而别的岑成。 顶着白发,踏过杂草丛生的小院。岑成走到一间小屋前,推开了屋门。 屋子里昏昏暗暗,弥漫着浓郁的草药味,仔细听还能听到两声压抑的咳嗽声。 听到咳嗽声,岑成面色黯沉,他走到桌前倒了一杯水,随后端着水走到了床前。 床榻的人面色雪白,整个人更是消瘦得可怕。 看着床上的人,岑成眼中闪过隐痛。 “世子,来,喝点水吧。” 岑成扶着床榻的人半坐而起,然后端着手中的杯子喂到了他嘴边。 几口水落肚,胸口疼得厉害的少年也缓过劲来。 “岑叔,找到韦伯他们了吗?” 岑成垂下头,掩住眼中情绪:“还未找到,分开了这么久,许是他们被什么事耽误了。” 常明远:“只有韦伯知道怎么联络上表舅公,韦伯可有和你说过?” 岑成摇了摇头。 “我去节度使府外转过了,戒备森严。府外还有不少暗中眼线。不过世子也不用着急,既然已经到了苏州,总能见到节帅的。眼下最要紧的事是您先养好身子,身子养好了,才好见节帅。之前忠平买的药,也所剩不多了。我一会出去再照药方买一些来。” 常明远轻咳一声点了点头。 “我知道,但还是要尽快与韦伯他们汇合。” 岑成闷闷应了一声,转身再出门,他红了眼。 这一路,他们一行人护着世子从西北杀出来,本以为拼了命总能活下几人。可没想到就剩他了。而他,甚至不敢让屋子里还受着重伤的世子知道其他人在昨夜都死了。他,也根本不知道怎么才能见到节度使。 思来想去,真不行,他只有把世子带回竹溪镇了。 整理整理内心沉痛的心绪,岑成向厨房走去,准备熬药。 以此同时,城的另一头,韩伯也架着马车进了宅院,马车刚进门,忠平就迎了上来。 “先生。” 郁明掀开车帘下车。 “娘子醒了吗?” 忠平摇了摇头。 “小云姑娘刚去找过娘子,娘子似乎还睡着。” 闻言,郁明蹙了蹙眉,他什么都没有再问,拔腿往就正院走去,走到院外,他顿住脚步。 “迟些舅舅会些送人手来,你带着人盯着各处的药铺医馆。那孩子伤着,他们若已经进了苏州城,岑成定会去买药的。” 忠平肃着脸。 “好。” 交代完忠平,郁明踏进院子。院子里安安静静,正屋似乎也没有动静。 郁明放轻脚步,轻轻推开房门。屋内,本以为会躺在床榻上的人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盯着窗外的园景发呆。郁明看着她纤细的背影,缓步上前坐到她身侧,低声问。 “娘子身体不适吗?” 冯十一回头,面色沉静。 “回来了?” 郁明摸了摸她的额头,确保她体温正常后放了下手。 “嗯,就是和舅舅说几句话。舅舅说,昨夜只是有座民居失了火,并不是什么大事。舅舅也执意要我们再留一段时日,说昨夜失火后,他就派了人来护卫我们周全。让我们不必担忧。我思来想去,便应下了。” 在他出门的这一段时间里,冯十一内心闪过许多念头,那些念头钻的她头都痛了。 她不想烦心,本打算待他回来,直接问个清楚。可还不等她发问,他先解释了一通。 如今冯十一心中的疑问从他到底是谁,变成了他舅舅到底是谁。 守在宅院外的那些人气息低沉,都是高手,也怪不得时寅进不来。而能指派这样的高手的人,又怎会是小官。 冯十一没有迟疑,直接问: “夫君的舅舅到底是何官职?” 郁明敛下眼帘:“我长居竹溪镇,对舅舅的事知道的也不是很多。我只知舅舅在节度使手下做事。” 是啊,她在竹溪镇见到他第一面后,不就已经把他打听清楚了吗? 他在竹溪镇住了快十年,从不出远门,只一心扑在学馆里。这样的他还能是谁?就是个教书先生罢了。 他舅舅在节度使手下做事,定然知道昨夜发生的事。但他舅舅没有和他说实话,定然知道他是个普通人,不适合知道这些事。 而宅院外那些不过是一些他舅舅派来的人,是她想多了。 冯十一松口气的同时,脸上又带了笑,笑中还带了丝愧疚,对与她质疑了他身份的愧疚。 明明伪装身份是她,她又怎么能胡思乱想怀疑他呢。 冯十一挪了挪身子,贴近他身侧。 “那再呆一段时日,我们就走。不回竹溪镇,夫君不是说杭州城也不错吗?我们可以先转道去杭州城看看。” 出苏州后,她得把青云阁暗中的人都甩掉,褚十三能知道这座宅院,暗中定然是派了人盯着她。只有甩开暗中的人,她才能彻底消失。从此,不管是青衣阁还是褚十三,都别想再找到她。 她的提议,正是郁明心中所想。 不过他得先弄清楚,对镇北侯府一行人下手的到底是不是突厥人。若是,他总得绝了这个后患,若不是,那最好。但不管如何,竹溪镇都不适合再回去了。 郁郁了不到半日的冯十一,在她夫君本想宽慰她的话语中得到了解释,她心情又恢复了明朗。 用过午膳,冯十一看向自己的夫君。 “夫君,午后我想带小云出门逛逛。给她买些衣裳。” 挖了一箱金子的冯十一财大气粗,想带小云出去逛逛是真,想借着小云当借口出去见见人也是真。 才和自己娘子说了昨夜无事不必担忧,郁明一时也不知道怎么拒绝她。总不能他一日没查清楚,就把她困在宅院里一日,那样她定然会发现异样。 “好,我陪娘子一道去。” 再出门, 驾车的不是忠平也不是韩伯,而是一个身型健硕的高大男子。 冯十一瞥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这男子,在她手里过不了三招。 她夫君身侧有她在,还有谁能伤他。 不过有人随行相护,也有好处。冯十一能坦然把夫君赶到了成衣铺对面的茶楼坐着。 “夫君,成衣铺里都是女子,我们还得花费一些时辰,要不你还是去对面茶楼等我们吧。” 郁明点了点头,目送着自己娘子进了成衣铺后,给身侧的男子使了个眼神。 “把后门也守住。” 铺子里,本在待客的二东家兰娘,一眼就看到了跨门而进的冯十一还有她身侧的……女郎? 兰娘定睛看了许久,才确认,确实是个女郎。 把手上的客人交出去,兰娘面带笑意迎了上去。 “娘子,您来啦?” 冯十一嗯了一声,指了指身侧的小云。 “来给她买些衣裳,你给她挑一些。” 面对身型异于常人的小云,兰娘没有表现出怪异。而是笑着应下。 “不知这位姑娘喜欢什么款式的衣裳。” 面对兰娘的询问,看着琳琅满目的漂亮衣裳,小云没有表现出往常的缩瑟,而是眼睛放光。冯十一拍了拍她的手。 “去看看,喜欢什么便买。” 兰娘正打算带她们四下看看,冯十一看向她。 “不知店里有没有伙计帮我跑个腿?” 兰娘先是一愣,随后点了点头。 “娘子是有何事吗?” 冯十一摆出慵懒姿态。 “方才来的路上,见前面街口摆了一个糕点摊。摊上的糕点挺诱人的。” 兰娘笑了笑:“糕点我们铺子里也有的。我让人上些来。” 冯十一摇头:“这惦记着吃不着心底难受,麻烦让伙计跑个腿,给我买盒红豆馅的八宝酥来。” 兰娘还是头一回听说什么八宝酥,但她也没有再问,而是招来了一个伙计。伙计很快就走了,而冯十一也就这么漫不经心开始陪着小云看衣裳。 江南女子秀气,身型大多也都娇小,对于小云,能让她穿下的衣裳着实不多,但兰娘也会做生意,只说可以照着款式依照小云的身型再做,顶多就是多几日的事。 冯十一应下了,兰娘喜笑颜开又找了些不挑身型的衣裳给小云试。 试衣裳依旧在上次的那间雅间,冯十一没有进去,借着要透透气的名义站在了二楼雅间外的栏杆前。 站在二楼,可以俯瞰一楼,还有一楼的大门。没多久,冯十一就看到一道身姿婀娜的身影迈进铺子。迈进铺子的人仰起头,与冯十一的视线隔空相对。 冯十一直起身子,敲了敲雅间门。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32节 “我去更个衣,马上就回来。” 隐蔽,远离人群的净房外,时寅确认了四下无人后,松了身段,手撑在墙上,面色雪白。 “老大。” 立在她面对的冯十一看到她这模样,皱了皱眉。 “你受伤了?怎么回事?” 褚十三,可没和她说时寅受伤的事。 “杀镇北侯府的那行人昨夜也发现了我们的所在,对我们下了死手。” 冯十一沉眸:“动手的到底是何人?暗中跟着的那行死士?” 时寅摇了摇头。 “不是,那行死士和我们一样,这一路都没有动手。昨夜的人,身手凌厉,很是阴狠果决。领头的几人身手更是在我们之上。昨夜,我们死伤不少。” 冯十一:“这事他知道吗?” 时寅:“阁主知道,阁主说会再派人来。让我们撤一部分人先回西北。我留下,协调人手。” 冯十一也不愿意和一些陌生面孔打交道,时寅留下也好。 “好。郑九娘来了后,让她除了弄清楚镇北侯世子的下落外,也弄清楚,昨夜动手的人到底是谁?” 以前都是找到目标,杀了就走,哪有这么多烦心事,还得提防暗中还有这么多人。 这万两黄金果然不好挣。 而冯十一至今也不明白,他到底为什么要接下这单子。 她不信,按他的脑子他看不出这单子背后隐藏的这些杀机。而且昨夜都折了人,他今日见她时也不与她说,只是默默重新派了人手。 冯十一也真是看不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 不过,她也给了最后期限,就十日。她顶多再给十日。十日后,这一切就与她无关了。届时,就算是第十日的最后一刻找到了人,但只要过了子时,她就不会再管。 而郁明,在茶馆里也并非空等着,他凭着对突厥人的了解,刻画了一些突厥人的长相特点还有突厥人可能会藏身的地点交给了护卫。 把东西刚交给护卫,郁明端起茶杯刚准备喝茶,就见他娘子带着小云从成衣铺子里出来。放下茶杯,郁明走出茶楼,向他娘子走去。 * 深夜惊闹,一座烧毁的民居,在偌大的苏州城里只是掀起小小的波澜。波澜后,苏州城内很快又恢复了平静,苏州城上上下下都开始准备过中秋。 两日后,八月十五,中秋节。 宅院中,冯十一坐在梳妆台前,任由阿无在她头上摆弄。 今夜是中秋家宴,又要见她夫君的舅舅和舅母,冯十一虽不似上回那般紧张,但还是认真对待了,换上了新衣裳,让阿无来给她梳了发。 会用刀,会用剑,再难的武功招式冯十一都一学会,可当她透过铜镜看着阿无拿着梳子在她头上比划,不多时就梳出一个好看的发髻时,冯十一完全没看明白。 这到底怎么梳的啊? 冯十一正打算不耻下问,铜镜里出现了一道清瘦的身影。清瘦身影身着白衣,映在铜镜中,影影绰绰,如皎洁的月光。 冯十一弯了弯眉,一笑,眼睛如弯月。 “夫君。” 冯十一没有回头,郁明走到了她的身后,站定后他没有说话而是默默抬手将一枚碧玉色的玉钗簪进了她的发间。 冯十一抬手去摸玉钗,衣袖滑下,只见她如莹玉般的白皙手腕上露出一个与玉钗同色的碧玉手镯。 “今夜,娘子就带母亲留下的这支玉钗吧。” 那日带着小云从成衣铺回来后,夫妇俩打开了带回来的那些匣子。最上头的是两个匣子,是陈渡和陈夫人送他们的新婚礼和见面礼。新婚礼是一叠银票和地契。而见面礼,是陈夫人给冯十一的,是一套贵重头面。 至于郁明母亲留下的匣子里,全是各式各样的首饰,每一件都妥善放好了。冯十一刚看到满匣子的首饰时还有些懵,但郁明却笑笑。 “母亲这是只惦记着儿媳妇,不惦记我这个儿子。” 冯十一知道他母亲在他幼时便病逝了,所以听他这么说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回应。冯十一没说话,他却已经取出一个玉镯戴在她的手腕上。 “我记得幼时母亲说过,这手镯是要传给儿媳妇的。后来,母亲去了,旧物都被收拢了。我一直也没找到,没成想是在舅舅这。” 冯十一不识手镯价值,但她懂这手镯背后的寓意。 冯十一没想到,她嫁了一个双亲早逝的夫君,还能收到他母亲的心意。 都是他母亲的心意,这玉钗,她更是欣然接受。 中秋团圆,能以物代人也是好的。 暮色西沉,郁明扶着娘子登上马车后问: “娘子,真的不带小云吗?” 冯十一摇了摇头。 不管是他,还是他的舅母,都是她的新日子。而小云,是旧人。小云的出现,本就不在她的计划中。他见过小云也就罢了,就没必要让他的舅母见了。 登上马车,马车也没有如计划一般,去城外的庄子,而是又去了那处私宅。 私宅园子里处处灯笼高挂,灯笼映衬着园林夜景显得更美。 依旧是那水榭,但水榭中只有陈夫人一人。 “阿怀,十一啊,你们来啦。你们舅舅今夜被公务缠了身,不能同我们一起用宴了。今夜,就我们三人一起用宴,一起赏月。” 冯十一对于她夫君的舅母颇有好感,至于她夫君的舅舅,看不到那张黑脸也挺好的。 郁明只知换了 地点,并不知他舅舅不会来。但他什么也没说,拉着娘子入了席。 至于失约的陈渡,正大刀阔斧坐在自家府邸的正厅里,看着坐在他下首的男人面容晦涩。 “竟不知楚公子到了江南,楚公子此下江南所为何事?” “来的不巧,没想着正好是中秋,扰了陈节使与家人相聚。哦,也不对,是扰了陈节使与夫人相聚。陈公子眼下还在京中呢,说起来,出京前我还见过陈公子一面呢。虎父无犬子,陈公子在京中也颇得诸位皇子赏识。” 听着男人的一番话,陈渡沉了脸。 “楚公子今夜若只是来闲谈的话,恕我无法奉陪,夫人还等着我呢,” 只听一声轻笑,坐在下首的男人起了身。 “都说陈节帅性子直爽,果真如此。我此行来,当然不是为了与陈节帅闲谈的。我来,是替肃王殿下转交一封信的。” 男人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陈渡看着那封信坐着未动。 见陈渡不动,男人也不急。 “肃王殿下说,这信事关十年前萧关一役.....” 男人话音未落,陈渡已经站起身跨步向男人走去。 看着跨步而来的陈渡,男人漫不经心笑笑。 “斯人已逝,本以为陈节使不会在意了。” 说着,男人把信往前递了递,递到一半,男人漫不经心的笑顿在脸上。他的视线微微下移,落在了陈渡的腰上。准确而言是落在陈渡玄黑的腰带上挂着的那一把黑色短刀上。昏黄烛光下,刀鞘也是黑色的,挂在腰带一侧,若不细看,还真难发现。 信悬在半空,男人眯了眯眼眸,不急不慢语调平淡。 “陈节帅腰间的这把刀从何得到的?” 第27章 洁白月色下,桂花香四处飘散,盏盏八角琉璃灯高悬在檐角下,将池面映出粼粼波光。波光之上,一倩影倚栏而坐,仰着修长的脖颈盯着天上那轮圆月发着呆。 这似乎是她第一回过中秋,第一回身侧有人相伴,第一回用这寓意着团圆的中秋家宴。 独身多年的人正盯着圆月发呆呢,一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端着一个茶盏出现在她眼前。顺着那只手,她视线缓缓上移。只见身着白衫的男人嘴噙淡笑,面容温润。 “娘子,喝点解酒茶吧。” 双颊泛着薄红的冯十一眨了眨眼:“把舅母送上马车了吗?” 今夜的宴席上,即便夫君不在侧,但陈夫人依旧兴致颇高。席上的酒,今夜陈夫人喝了大半,余下则进了冯十一的肚子。推杯换盏,这月还未赏,陈夫人就已经昏昏沉沉醉了,滴酒未沾的郁明只能先将陈夫人送上马车归家。 送完人再回来的郁明端着茶,在自己娘子身侧坐下。 “娘子是想回去?还是再呆会。” 冯十一挪了挪身子,贴上他的胸膛,把头靠在他的肩头,双手环住了他的精瘦的腰。 “夫君陪我再赏会月吧。” 郁明垂眸看着怀里的乌黑发顶,会心一笑。他将手中的茶盏放下,回抱住了她。 夜风轻抚,吹动了水榭四周垂落的轻纱。轻纱中,熠熠灯火下,一双身影亲密相拥,女子贴近夫君心口,听着他的心跳声微微仰头。 “夫君,我们往后的宅子里也挖一个池子吧,也搭一个这样的水榭,然后再养一群肥鱼。往后每一年的中秋,我们也像今日这般过好吗?” 郁明抚了抚掌下的乌发。 “好。” 圆月上枝头,夜渐深,郁明携着娘子登上了回宅院的马车。不算小的马车上,他的娘子紧紧依偎着他。不比方才赏月时的安静,此时他娘子的手小动作不断,在他的腰腹上四处打着转。那似有似无的痒意从他的腰腹蔓延,向下到他的小腹,也到他的四肢。郁明的身子不由绷紧,喉咙干涩,他今夜明明滴酒未沾,但他此时却只觉着脑子昏涨。 郁明垂头,看着那只莹白的手,眼眸逐渐幽深。 “娘子......” 暗哑的声音中透着一丝情欲。 怀里的人抬头,眼眸茫然。 “夫君?怎么......唔......” 话未完,本环在她腰上的大掌上移,紧紧扣住了她的后脑勺,同时她娇软的音调也被人堵在了口中。 四唇相贴,刚开始还是小心翼翼的试探亲啄,再是轻咬舔舐,随后她的呼吸被渐渐剥夺,就在她无意识发出了一声亲吟后,她的牙关被人抵开,温润的湿润抵进她的唇间,肆意占据着她唇舌之间的空间,也夺去她的意识。 清冽的书墨香包裹住了淡淡酒香在车厢中弥漫,唇齿交缠,呼吸交融,原本在男子腰腹上打转作怪的手随着主人意识的迷离不由蜷起,拽住男人的衣角。 冯十一自幼受过各种非人的训练,她自认为她的体力甚好。可眼下,他的亲吻,这深深浅浅的亲吻,不过片刻就让她散了力,她整个人软软依偎在他怀里,任由他肆意索取,全然不知该怎么抵抗。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33节 “公子,到了。” 就在冯十一快喘不上气,唇舌间都已经干涸之际,马车停下,马车外传来了声音。听到声音,冯十一渐渐回神,而卷在她唇舌间的柔软湿润也撤了出去,而神思还有些恍惚的冯十一也发觉,自己的双唇有些发麻,涨涨的。 冯十一仲怔茫然之时,冰凉的指尖抚过她的唇角,抚去唇上的湿漉。至于手指的主人,在擦去她唇角的湿漉后,埋头靠在她的肩头,缓缓喘着粗气。 他的气息凌冽,那一声声喘气声喘在冯十一耳侧,让冯十一的后脊尾处泛起一阵酥麻。 “娘子......” 男人靠在她的肩头,微微起伏着胸膛,平缓气息之时还轻声唤了她一声,平日他常唤的两字,在这一刻却不知为何灼人的很。 冯十一眨眨眼,抬手摸了摸自己涨涨的嘴唇。 嘴唇触感陌生,似乎肿了。 “嗯?” 男人抬起头,掀起眼帘,眼帘下一双漆黑眼眸灼热又幽深。 “我们回房吧。” 被十指相扣牵着回房的路上,两人都一言未发,但莫名的旖旎气氛萦绕在他们的周身,包裹着他们。 而冯十一的神思终于清明了些。 她的夫君今夜太不对劲了...... 难不成老赵的药起效了? 想到此,冯十一不由眼睛一亮,看向走在她面前快她半个身型的清瘦背影。 推门,阖门。门刚阖上,冯十一被人牵着手抵在了门上。昏黄烛光下,冯十一摩挲着他的清瘦骨指,微微埋头,露出若有若无的羞怯模样。而男人,垂首看她,身型紧绷。 “夫君......” “娘子.....要沐浴吗?” “嗯。嗯?” 冯十一本羞涩一应,可在听清男人的话后她猛然抬了头。 气氛都到了这了,他居然问她要不要沐浴? 不应该抱起她就上榻吗? 冯十一羞怯散去,身型微僵,男人也松开了她的手,直了直身子。 “我去提水。” 泡在温热浴捅里,冯十一听着外头的柜门关上阖上,屋门也关上阖上。冯十一淡淡一笑,他必然也是去沐浴了。 简单擦身后,冯十一站起身,起身的瞬间水珠从光滑的肌肤上滑落,微潮的乌发随之散在光洁的背脊上。 走到屏风前,白皙的手指抬手挑开纯白的寝衣,露出藏在寝衣下的嫣红寝衣。 看着那嫣红色的轻薄寝衣,冯十一唇角一勾。 外头再次传来屋门被推开的声音,冯十一敛起笑意,挑过寝衣披在身上。寝衣上身,嫣红色的面料轻薄至极,将她一身的白皙细腻和柔美透出,还多了抹艳色魅惑。 玉指扯过细带,正在打结之时,轻缓的脚步声也走到浴室外,随后浴室门叩响。 听着那响声,冯十一低头笑笑。 让她来沐浴的是他,这般等不及的也是他。 “来了.....” 冯十一打完结,迈步往浴室门走,走到一半,门外传来声音。 “娘子,舅舅派人来传了话,说寻我有事。我去去便回,娘子.....先睡吧,莫等我了。” 冯十一脚步一顿,脸上的笑也僵住。而此时,屋外再响起脚步声。脚步声渐远,随后是关门声。 待冯十一木着脸打开浴室门迈出时,屋里安安静静,除了摇曳的烛火,哪还有他的身影。面对空荡荡的屋子,冯十一本木然的脸微皱,随后她踱着步在屋子里焦躁转了一圈,一圈后,她顿住,然后龇着牙手舞足蹈对着凭空挥了好几道空拳。 啊啊啊啊啊啊! 气死了,真的是气死她了。 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非 得这时候找他。 作为长辈,怎么就这么不识趣啊啊啊啊啊。 她不该把她的刀送出去,她应该给他舅舅送迷药,让他舅舅一入夜就睡得死死的那种迷药。 此时已经上了马车的郁明全然不知他的娘子已经陷入了无能狂怒中,他正催促着护卫快些赶马车。他舅舅会深夜寻他,必然就有要事。 踏进被暗卫层层包围的民居,郁明一眼就看到站在院子中的健硕背影。月光影影绰绰,郁明拖着细长的影子走近。 “舅舅.....” 健硕的身影转身,面容平静。 "来啦。" 郁明:“嗯,舅舅深夜传话,是杀镇北侯府的人有线索了吗?” 陈渡未答,而是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郁明看去,那是一封已经被开过的信。郁明不解,信被递到他面前。 “打开看看吧。” 郁明接过,抽出信封内的信纸,借着月光,他认真看着信。信内容很短,可郁明看了一遍又一遍,再抬头时,他面色阴沉如黑夜。 “不可能,莫生已经死了。” 陈渡:“你亲眼看到了吗尸身呢,也见到吗?” 尸身?那一场坚守了半月的血战,三万横尸,除了他誓死护下的父兄的尸身,又哪还有几具完尸。 郁明垂落在身侧的手紧紧成拳,额间青筋绷起。 “此信舅舅哪来的?” 陈渡:“楚伯棠替肃王送来的。” 郁明:“楚伯棠?楚家嫡长子?他,不对……肃王要什么?” 陈渡背手仰头:“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给我送了这封信。” 郁明攥紧手中的信:“什么都没说,只怕他们什么都想要。” 陈渡:“肃王看似籍籍无名,但这些年他在朝堂中的话语权越来越重。那个楚伯棠更是出了名的多智而近妖。他和肃王乃嫡亲表兄弟,这些年,正是因为他,肃王才能一步步在朝堂中站稳脚跟。这封信,我知道是他们给我挖的坑,但我不得不跳。阿怀,莫生还活着,他不该还活着的。莫生,我必定会派人找到。这事关萧关一役,事关你父兄。我总是要弄清楚的。我今日给你看这信,也只是让你心里有个底,当年萧关一役,若背后真有隐情,你打算如何?” 十年前的记忆涌现,郁明眼眸血红。 “血债血偿。” 陈渡:“阿怀,你忘了吗?你如今只是个教书先生。” 车轮滚动,马车再回到宅院时,忠平就在门边候着。 “先生。” 马车的人迈下马车时神情冷峻,忠平看着那张冷峻的脸,眉头一紧。 “先生,发生什么事了?” 郁明冷着脸:“找到岑成的踪迹了吗?” 忠平摇头:“还没有。” 郁明:“尽快找到他们。” 再次回到屋子里,烛光昏暗,微弱烛火在烛台上跳动眼看就快燃尽。借着最后的烛火,郁明取出一支新烛,点燃。房间里在新烛火的照映下,明亮了三分。郁明也借着烛火看清了床榻的那道纤细背影。 她背对着他,乌发散落在床榻上,郁明走近床榻,褪去外衫,没有掀开被褥,而是就这么躺在了被褥上。隔着被褥郁明环上她的腰肢,把头埋在她的后颈处,深吸了一口气。 * 晨曦微露,鸟声清脆,床榻上的人颤了颤了眼皮,睁开了眼。睁开眼,她便看到了背对着她站在窗前的颀长身影。 昨夜睡前的记忆缓缓回转,冯十一本就没什么表情的神色冷了下来,并没有似往常一般睁开眼就亲亲热热唤着夫君。 冷着脸冯十一自顾自掀开被褥坐起了身。 站在窗边的人听到动静回头时,冯十一已经在穿衣了。看着冯十一,他原本淡漠的眼眸瞬间温和下来。 “娘子醒了?” 温和的语调并没有得到回应,他迈开步子。在冯十一穿好衣裳正打算下榻时他走到榻边蹲下了身子,很自然将她的双脚放在自己膝上,拿起放在一侧的鞋袜给她穿上。 握着她脚踝的手中宽大温热,给她穿鞋的动作轻柔,他的眼神更是专注。在两只鞋都穿上后,他抬头,专注的眼眸对上她的眼,温和的面庞绽出一个笑。 “生气了?” 冯十一板着脸,自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可没想到被他一眼就识出了情绪。 冯十一抿抿唇,绷着脸,半蹲着的男人直起身子,双手捧上她的脸。 “昨夜是我回来迟了,是我不对。我该早些回来的。与舅舅多说了会话,忘了时辰。” 男人话音刚落,她一个甩头,他本捧着她脸的手顿时空空。男人微怔,刚有些低落,只听: “脏死了,你才摸过我的脚。” 本心还沉了沉的男人闻言不由笑出了声了,本清冷的眉眼展开,笑意难掩。 看着他明朗的笑脸,冯十一微微叹口气。 他顶着这么一张脸,那么小心翼翼,又低声下气,谁还能生气啊! 妖妃惑君,她夫君惑她。 冯十一敛敛神色,轻咳一声,板着脸做出一副严肃模样。 “往后你再这么丢下我一人,我就不让你进屋了。” 郁明笑意满面,俯下身子。 “我错了,娘子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将功补过如何?” 冯十一:“你要怎么补过?” 冯十一的手被人牵住。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34节 “娘子随我走。” 冯十一就这么被他牵住登上了马车。马车先到了主街,到了主街,他把她留在了马车上,自己下了马车。 他再上来时,手上多了一个食盒。 食盒里是各式早点,他给她喂着早点,马车继续行进。吃完早点,马车外的动静也从熙熙攘攘变成一片宁静,冯十一掀开车帘,才发现他们已经出了城。 “这是去哪?” “娘子一会便知道了。” 他神神秘秘,冯十一只能自己看。外头的景象从一片绿再到满目的红。那红正是来自于这满山的枫树,茂密的枝叶上枫叶正红,红枫叶如火焰般炽热,铺满了整座山。 常年居住在荒凉的西北,冯十一何曾见过这样的景色,饶是她再镇静,也不由被吸去目光。 马车驶进枫树林中,碾过落在地上的枫叶发出清脆的声音。听着清脆声,冯十一还沉浸在这让人震惊的美景中时,马车停下。冯十一探头看,却也只看到了一堵古朴的围墙。待他扶着她下了马车,冯十一才看到马车所停在一道古朴大门前,门上挂着了一个高高的匾。 【白云寺】 怎么带她来寺庙了? 冯十一不解。 “娘子忘了吗?之前药铺薛娘子那事,王婶对说要让我们去寺里拜拜的。我本说过几日就会带娘子去的,可一直没成行。今日,就算我补上了。补上那日的话,也补上昨夜的错。” 看着眼前的古寺,冯十一没忍住嘟囔了句。 “来寺庙算什么补错?佛祖说不定都得收了我。” 郁明只看她嘴动了动,没听清她说什么。 “娘子说什么?” 冯十一摇摇头。 “没什么。” 郁明:“我们在这住两日好不好。这天平山秋景甚好。又远离苏州城,不会有人再来扰我们了。” 有人扰。 冯十一恍然想起。 “褚十三今日得来接小云了。” 郁明神色淡淡。 “我交代韩伯了,褚兄来了,他会把小云交给褚兄的。” 这天平山秋景是好,可这寺庙确实如冯十一所想那般无聊,但胜在身侧有他相伴。有他陪着,便是坐着发呆也是极好的。 两日,他们身侧只有彼此,他们游了山玩了水也赏了景。他甚至求了佛,她对拜佛不感兴趣,可他想拜拜,她也随他。 自认为自己造了许多杀孽的冯十一并没有踏进大殿,她在外面等着他。等了许久,他再从大殿出来时,手上拿着一个明黄的平安符。 冯十一看着他解下了腰间的香囊,把平安符放进了香囊里。然后他拿着香囊走到她身边,将香囊往她腰间挂。 冯十一低头看着,他修长的手指很灵活,很快系了一个好看的结。 “这平安符是主持亲自开过 光,供在佛前诵经百日的。娘子往后要贴身放好,这平安符能保娘子无病无灾,平平安安一世。” 冯十一从不信佛也不信什么平安符能带来平安,可谁让这平安符是她夫君求来的呢。 冯十一:“嗯。” 在山上过了两日安安静静的日子,冯十一下山时有些不舍,再听到熙熙攘攘的人群声时,她甚至觉得吵闹。 真奇怪,她一向讨厌住在山上。 可这两日和他在山上呆着,她却很平静。 马车回到宅院里,郁明先把娘子送回了屋。再出门时,他脸上维持了两日的笑颜瞬间荡然无存,变得格外冰冷。而守在院外的忠平在看到自己的主子出来后迎上前。 “先生。” “船和人都准备好了吗?” 忠平抬起眼,瞥了他主子一眼。 “备好了……但,真的要送娘子走吗?” 第28章 婚后每一日,他都在庆幸,他娶了她。对她,他这辈子不可能放手。可如今情境下,他不得不选择送她离开一段时日。 三万英魂,还有他的父兄,如果萧关一役背后真有隐情,他势必要查清。 而她,她不该和他一起承受他背负的这一切。 郁明:“新宅子里要有池子,有水榭,还有鱼。” 忠平有些懵,但他还是一一应下了。 “先生预备怎么和娘子说?” 怎么说? 其实他也未曾想好。 屋子里,冯十一对于她夫君背着她安排下的一切一无所知,她正紧紧盯着桌上的匣子看。 桌子上的匣子里摆放着九支式样不同珠花。 看着那珠花,冯十一沉了沉眉。 郑九娘来了! 五日,她给的十日期限就剩五日了。 冯十一的手在匣子上抚过,她刚把匣子阖上,身后传来脚步声,冯十一回头,是阿无捧着洗干净的衣裳进门。 “娘子……” 冯十一看了看面庞稚嫩的阿无,把匣子一推。 “阿无,这些珠花你拿去戴吧。” 午膳的时候,正在摆膳的韩伯看到了阿无头上的珠花。 “阿无,这不是褚公子昨日送来的给娘子的谢礼吗?” 阿无摸了摸头上的珠花,有些不知所措。 “阿爷,我不知道,是娘子给我的。” 韩伯皱了皱眉,正欲继续说话,身后传来声音。 “韩伯,是我给阿无的。我只戴夫君给我送的,旁人送的我用不上。” 牵着娘子,心情刚有些微妙的男人,在他娘子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语下,心平复了下来。 用了午膳,冯十一本盘算着和她夫君一道出门喝个茶听个曲。没想到天公不作美,外头的天色阴沉下来了不说,还刮起了大风,似乎要下大雨了。 再看她夫君,一脸淡然对她说: “娘子,城中有两个文会,我想去看看。娘子要随我一道去吗?” 文会? 冯十一连连摆头。 “夫君自己去吧。” 郁明:“娘子一人在家可以吗?” 来苏州城这些时日,他陪她逛遍大街小巷,还带她去山上住了两日,鲜少为自己做些什么,冯十一虽喜欢有他陪着,但也不是要把他绑在身侧。 冯十一大方摆摆手:“我无事,夫君去吧。” 为了表示自己真的无事,冯十一甚至还送他到大门处,而他在登上马车时,还不忘叮嘱她。 “我不在身侧,娘子就不要独自出府了。” 冯十一眨眨眼,真挚回答。 “嗯,不出府。” 冯十一应的好好的,可回到空荡荡的屋子里,她就后悔了。 没有他在身侧,好无趣啊。 想出门,外头却下起了大雨。 听着久违的雨声,冯十一想起了烟雨朦胧下的竹溪镇。 老赵应该收到她的信在来苏州的路上了吧。 老赵来了,十日之期也到了,她可以带着夫君还有老赵离开了。 冯十一百般无赖托着腮,托着托着,她泛起了困意。困意上头冯十一褪去了外衫,钻进被褥里,听着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她很快陷入了梦境。 再醒来时,天已经黑了,而她的夫君还没有回来。 “娘子,先生刚刚让人来传话,说文会还未结束,他迟些回来。让娘子先用膳,莫等他了。” 冯十一没有多思,点了点头。 夜深人静之时,修长的手掌搭上了屋门,轻轻一推,屋门缓缓打开,屋内的光透过缝隙泄出,照在脚下。 踏着隐隐微光,郁明放轻了脚步进门。刚进门,他对上了一双锃亮的眼眸。看着那双眼眸,郁明眼中闪过诧异。 “娘子怎么还没睡?” 无所事事睡了一整个下午的冯十一眼下清醒的很,清醒的知道她夫君大深夜才归家。 不过就是一个文会,便是再喜诗书至于呆到这个时辰吗? 冯十一虽不满也没计较,她坐起身。 “晚膳用了吗?”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35节 郁明点头:“用过了。方才下马车时淋了些雨,身上有些湿,我先去沐浴。娘子快躺下吧,省得着凉了。” 他上回淋雨发热发了好几日,眼下听他又淋了雨,冯十一皱了皱眉。 “夫君快去吧。” 再躺回床上,看着踏进浴室的清瘦背影,冯十一意兴盎然。 前两夜住在寺庙,睡在寺庙里听着佛音靡靡,她实在难以有什么念头。如今,终于归家了,绵绵夜雨中,最适合延续那场还未开始就被打断的情事。 烛火微弱,郁明从浴室出来时看到屋子里灯烛被灭了两盏微愣了下。还未等他检查灯烛,他娘子就唤他。 “夫君站那做什么?” “烛灭了,我换支烛。” “不用了,有一盏亮着就够了。” 郁明没再坚持,他缓步往床榻走去。上榻,掀被,刚躺下,一只纤细的手臂环上了他的腰,随后一道柔软的身躯贴上了他的胸膛。 “夫君,下雨了,今夜好似有些冷。” 她娇声柔语,温热的柔软身躯更是紧紧贴附着他,床帐中又散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幽香,这一切都让郁明刚上榻就僵直了身子。 好在他的身躯一向笔挺,这让攀附在他怀里的人也没察觉到他的异常。 盯着床帐,搂着她圆润的肩头,郁明闭了闭眼掩住了眸中的晦涩,再睁眼,他眼眸中已恢复了平静。 平静眸光下,他扯过被褥将她盖的严严实实的。 “明日让阿无换件厚实些的被褥来。” 趴在结实的胸膛上,手下是他精瘦的腰身,冯十一满心期待,眼眸都泛着亮光。可转息,不管是他的动作还是他的话都让冯十一眼眸中的光瞬间消散。 被褥…… 这是被褥的事吗? 冯十一只觉着心中呕了一口老血。 那夜中秋夜他明明不是这样的,那夜在马车上,她险些都要以为自己换了夫君。 那连连的炙热的,灼人的吻她记忆犹新。 这才过去两夜,他怎么又恢复成了这一副佛性模样。 冯十一心中满是郁闷,殊不知她的夫君也满心苦涩。 他想要她,想到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可他不能,他不能让她怀着身孕离开。 哪怕只是一次,但万一呢? 夫妇俩心中都苦闷,但偏偏谁也没有松开谁,两人就这么紧紧相拥着,压抑着各自心中的情欲。 这一夜,夫妇俩谁都没睡好。 再睁眼时,一夜没睡好的冯十一听闻自己的夫君今日又要去参加文会,脸险些都挂不住了。但冯十一最后也没说出不让他去的话。 “夫君去吧,今日要早些回来。” 冯十一越是温柔,郁明心中越是愧疚。 哪有什么文会,他出府是为安排送她离开的事。 他要确保她的安危,确保无人知道她的存在,无人随着她离开苏州城,无人知道她去向何处。 即便忠平安排好了一切,但他总要一一确认才能放心。 瓢泼大雨中,郁明登上了马车。城的另一头。有人穿着蓑衣出了门。 大雨天,街上的人都行色匆匆。穿着蓑衣的身影混在人群中也不起眼。 七拐八拐,穿着蓑衣的身影定在了一间门面狭小的医馆门口,进去再出来,他手上拎着两个药包。 把药包塞进怀里 ,穿着蓑衣的身影左右环顾了下拉了拉头上的蓑帽,低下了头。再次混进人群。 待穿着蓑衣的身影走远了些,小医馆对面的茶座里有两个人默默起了身,两人随手拍了块银子在桌上,都不等找银就迈进了雨里。与此同时,站在医馆门外本笑脸送客的伙计敛起了脸上的笑。他再转身时,阖上了医馆的门。 “给阁里报信,人找到了。” 大雨磅礴,走在大街上还好,走在破旧的巷子里,就得小心翼翼避开巷子里深深浅浅的坑?一旦踩到坑,湿了鞋不说还得溅一裤腿的泥。 水坑盛着雨水,雨水成面,似镜,波澜的水面折射着景。 穿着蓑衣的身影一直垂着头,垂头为避水坑,也为避人。路过一片大水坑时,一直低垂的视线不经意瞥到了水坑里水面折射的景。那景里除了他,还有一人。 本微微佝偻的身影没有犹豫瞬间直起,直身再转身的瞬间一道银光闪过。 噌—— 那抹银光没有如预料般刺到人,而是落了空,在巷道的墙面上划过。 锋利的刀刃划过,墙壁上也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划痕。能在结实的墙面上留下这样的痕迹,可见动手的人有多不留情,有多用力。 巷道狭小,不适合近战,身影高大的人更是吃亏。但穿着蓑衣拿着刀的高大身影也没有片刻犹豫。 一招落空,他很快又蓄了势。 可当他刚迈了一小步,惊险避过一招的人就摘下了蓑帽。 “是我!” “忠平?” “你怎么在这?” 长满野草久无人居的破旧小院里,两道身影面对面而立。 看着突然出现的忠平,岑成难掩惊喜。 “忠平,你怎么会在苏州?” 忠平抹了抹脸上的雨水:“你们刚离开竹溪镇,我们就来了。一直在城里找你。那孩子呢?在哪?” 岑成惊喜之后是惊慌:“你怎么找到我的?何时发现我的?” 忠平:“主子猜到你定然会去医馆药铺买药,所以让我一直带人盯着。我知道药方,所以买断了几味药,就留了几处盯着。” 岑成:“怪不得,怪不得有两味药我一直没有买到。” 忠平:“那孩子呢,在何处?” 岑成:“世子很好,也很安全。忠平,我想先见见少将军。你帮我传个话。” 忠平皱皱眉:“什么话?” 岑成:“你告诉少将军,我看到了莫副将,莫生。他还活着……” 第29章 在夫君走后,一夜未睡好的冯十一本打算睡个回笼觉。可刚躺下,门就被叩响,冯十一眼睁睁看着阿无捧着一床崭新的被褥走了进来。 “娘子,我来换被褥的。” 阿无一脸认真,刚躺下的冯十一却只觉着心口堵的慌。 他真的是......把她每句话都认真记在心上呢。 冯十一睡意全无,起了身。阿无本以为她家娘子起身是为了方便她放被褥,可当阿无刚抱着被褥往床榻走去,就看到她家娘子走到门边打了门。 “娘子要去何处?” 冯十一:“出去。” 阿无顾不得换被褥,急道: “先生让娘子不要独自出门。” 冯十一:“你陪着我,就算不得独自了。” 况且,这话是他昨日说的,今日他又未曾说让她别出门,而她今日也未曾答应。所以也不算食言。 阿无还没反应过来呢,冯十一就已经迈出了门。阿无拎着裙角去追了上去。 “娘子,等等我。” 韩伯听到冯十一要出去也劝了劝,但奈何冯十一坚持,韩伯劝不动只能套了马车。马车出门,耳聪目明的冯十一在马车出府时,就注意到了几道身影跟了上来。 冯十一放下车帘,只当自己什么都不知。 马车停在了初来苏州时她夫君带她听曲的那间茶楼。进了茶楼冯十一要了个雅间,点了上回来时她夫君给她点的茶。 茶香缭绕,曲声悦耳。冯十一窝在圈椅里本姿态慵懒,直到门吱一声被推开。冯十一以为是去买糕点的阿无回来了,可待她抬眸看清来人的脸时,她扯了扯唇角。 “你怎么来了?” “十一,许久不见了。” 阿无买了娘子想吃的糕点回到茶楼雅间时,发现雅间里多了一个女子。那女子穿了一身和她娘子身上相似的青衫,眉眼温柔,女子见她进门还对她笑了笑。 阿无正疑惑,就听她家娘子淡淡道: “茶楼里雅间没了,这位姑娘和我拼个座。阿无,你再去成衣铺帮我取几件衣裳吧。” 阿无没有多思,把买来的糕点放下。 “好。我这就去。” 看着阿无的背影,还有阿无头上的桃花簪,坐在冯十一对面的人温婉一笑。 “你把那九枚珠钗都送她了?” 冯十一看着阿无的背影消失,转回眼眸。她漫不经心把玩着手中的杯盏。 “九娘,我们之间闲谈就免了,你来,是找到人了吗?” 对于冯十一冷漠的语调,郑九娘无奈摇摇头,轻笑一声:“十一,你还是这么急性子。人,是找到了。” 冯十一正了正身子。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36节 “地点。” 冯十一言简意赅,她迫不及待只想早点了结这事。 郑九娘摇摇头:“十一,没那么简单。雇主的要求是,找到镇北侯世子此行要找的人,一起杀了。你再给我两日。我确定后再派人通知你时辰地点。” 冯十一靠回椅背,挑眉,眼中毫无情绪。 “你知道我和褚十一的约定吧。我只给你们十日,如今就剩三日了。” 郑九娘:“嗯,我知道。” 知道就好,省得她再废话。 冯十一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再放下茶盏,看着郑九娘还端坐在她面前。 “还有事?” 郑九娘:“听闻你成婚了,恭喜。恭喜你得偿所愿。” 郑九娘笑的温和,神色也很诚挚,诚挚神色中还带了一丝艳羡。 冯十一并没认真打量郑九娘,对于她的恭贺,也只是淡淡回: “谢了。” 阿无取了衣裳回来时,雅间里又只剩下她娘子一人了。 “娘子,那位姑娘走了吗?” 冯十一起身:“嗯,走了,我们也回吧。” 回到宅院,冯十一补了个觉,醒来时,发觉她夫君真如早间答应她的那样,早早回来了。不仅回来了,还沐浴过,换了衣衫。 环着他,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冯十一问:“夫君又淋雨了?” 男人摇了摇头。 “不小心沾染了墨。” 晚间,冯十一沐浴完再出来时,发觉她夫君已经睡下了。烛火照在他的浓密的眼睫上,在眼下映下一片阴影。冯十一躺在他身侧,撩了撩他的眼睫,他似乎察觉到了痒意,眼皮颤了颤。冯十一的手随之从他的眼睫上移开,移到了他笔挺的鼻梁上,再往下,是他殷红双唇,再是他的胸膛。最后,冯十一的手环上了他的腰,搭着他的腰,冯十一也阖上了眼。 次日,当她的夫君和她说还要去参加文会时,冯十一什么都没说。笑着目送她夫君出院,再转身时,冯十一笑上笑意全无。回到屋子里,栓上门,冯十一打开箱笼,从箱底里翻出了两柄短刀和两把长刀。 长刀出鞘,芒光闪过,刀身映着锋利的眼眸。 许久没动手,刀也该磨一磨了。 两日,冯十一在家安安静静呆了两日,第三日,十日期限的最后一日。冯十一刚把夫君送出门,就收到了一匣子糕点。掰开糕点,里面夹着一张小纸。 打开纸,纸上只有四个字。 【今夜,亥时】 简单明了的四字却让冯十一皱了眉。 眼看着就最后一日了,该来的还是来了。而且偏偏还是这时辰。这两日她夫君早出晚归,回来差不多已是亥时,这时辰她还真不好抽身,她夫君早回来便罢,要是迟些回来还真麻烦。 冯十一思来想去,叫来了韩伯。 “韩伯,你知道夫君去哪参加文会了吗?” 韩伯摇摇头:“这几日先生出门都不是我送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娘子要找先生吗?” 冯十一蹙眉,她该多问两句的,眼下想给他传个话让他早点归家都不知道该给哪递话。 用了午膳,冯十一想着索性自己出去找一找。既然是文会,参加的人定然不少,城中总有人知道。 冯十一正打算出门时,她夫君回来了。看着她夫君进门 ,冯十一松一口气之余有些讶异。 “夫君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男人笑笑:“回来陪陪娘子,这几日都没能陪陪你。” 冯十一:“原来夫君也知道都几日没陪我了啊!” 冯十一略显幽怨的语气惹来了一声轻笑。 宽大的手掌牵着她回房,步履间,冯十一瞥到她夫君的衣摆处有几处深点,那色泽,看着怎么像血。 冯十一顿住脚步,她身侧的人也随之停下脚步。顺着她的视线垂下,男人也看到了自己的衣摆。还未等她发问,男人解释。 “方才在文会,有人不小心打翻了红墨,应该是那时候不小心沾上的。” 听到他的解释,冯十一忍不住嘟囔一句。 “文人也都这么粗手粗脚的吗?” 回到屋子,他换下了衣衫。 “娘子这两日在家闷坏了吧,我陪娘子出门逛逛。” 背着他偷偷出门听了一日曲的冯十一面不红心不跳。 “都这个时辰了,就不出门了。夫君陪我去喂鱼吧。” 雨后的秋季,清风徐徐,最是凉爽舒适。 一把鱼食撒下,鱼群蜂拥而来,一把鱼食很快就分食干净,被鱼食引来的鱼群并没有散去,而是围在亭榭旁的水面不断转着圈。偶尔间,还有鱼儿张着嘴越出水面。 白皙的手捻着鱼食,手的主人面上噙着狡黠的笑,颇有兴致看着鱼群,东撒一处西撒一处,将鱼群溜得团团转。 一直在一侧看着她的男人,看着她的笑颜,脸上也浮现笑意。 郁明从不知道,原来喂鱼也能喂出这么多乐趣。不只是喂鱼,许多平平淡淡的甚至有些稚气的事,她都能显出很大的兴趣,而且做的津津有味。 微风下,大盆的鱼食喂尽,趴在栏杆上的人还有些意犹未尽。而郁明则掏出一块帕子,给她擦着手。 “舅母同我说,她有个亲戚,在杭州城外有一处别庄。别庄很大,背靠山,庄子里有大湖,有池子。风景甚佳,离杭州城也不算远,是座极好的别庄。这样的别庄本难得,但舅母亲戚因为产业经营不善,需要大笔现银,所以想将别庄出手。本是想问舅母要不要的,可舅母知道我们有意去杭州城看看,便问我们要不要买下。” 冯十一本也在思量着离开苏州后要去哪,她夫君就给了一个选择。 “夫君若觉得合适便买下吧。要多少银两?” 郁明垂眸,摩挲着她擦净的手。 “银两还未谈,但只怕要不少。要花这么多银两总得亲自去看看。明日我带娘子和舅舅还有舅母道个别,后日我们就启程吧。” 冯十一:“这么急?” 郁明:“嗯。本就是急着现银周转。若不早些去,只怕要被旁人买下了。” 冯十一沉思了下:“好。那就后日启程吧。” 入夜,用了晚膳,冯十一如寻常一般要去沐浴,她夫君帮她掺好热水后,对她道:“娘子,这几日文会我收获颇多,趁着还未离开苏州时,我理一理。我去书房,娘子今夜别等我,先睡。” 冯十一身型一顿:“好。” 戌时二刻,守在书房外的忠平看着夜色下缓缓而来的身影心中一紧,但他面上保持如常,快步迎了上去。 “娘子,您怎么来了?” 冯十一手拎食盒,笑笑。 “我怕夫君夜间会饿,便让阿无熬了甜汤,甜汤刚熬好,我送来给夫君。” 冯十一说着拎着食盒就要往书房走,忠平不动声色挪了一步,挡在了冯十一身前。 看着忠平挡住了路,冯十一皱了皱眉。而忠平却已经嬉笑开了。 “娘子,方才先生与我说,他有些累了,先小憩一会,让我别扰他。” 冯十一:“累了怎么不回房睡?” 忠平:“先生说小憩一会,一会就醒了。娘子要不把食盒给我吧。我交给先生。” 忠平面上镇静,但心却猛跳。正当他忐忑之时,食盒被递到他面前。 “甜汤凉了就不好喝了,你喝了吧。既然夫君累了,就让他睡吧。若他未醒。你就别唤他了。” 忠平点点头。 “好。娘子放心吧。” 忠平拎着食盒,看着他家娘子转身离去,大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娘子未曾发现。 回到书房前,忠平坐在书房门前,打开了食盒。食盒里果然放着一碗甜汤,还冒着热气。 看着弯月,捧着碗,忠平小口小口喝着甜汤。喝着喝着,他的眼神逐渐迷离。 啪—— 一声清脆的碗落地的声音后,一道身影从后墙翻进,贴在书房侧墙上。 这道身影正是刚离去的冯十一,她绕了个圈又进了院。站稳身型后,冯十一先偏头看了看屋外已经没了意识的忠平,再听着屋内平稳的呼吸声,冯十一从怀里掏出一只细香。香燃,纸窗破,香燃尽,冯十一转身翻墙离去。 一路再回到屋子里,冯十一穿上了早已备好的黑衣,背上了早已磨好的刀,避开了守在宅院外的那些视线,隐进了夜色里。 戌时四刻,冯十一随着灯笼的指引,到了一处巷口。巷口的阴影处,几道黑衣身影本隐在其中,冯十一落地时,黑衣身影齐齐迈出一步,黑影黑巾蒙面,领头的人露出了一双凤眼。 “老大,你来了……” 第30章 “就这几人吗?” 夜色中,冯十一看着眼前的稀稀拉拉的几人皱了皱眉。 这笔单子从开始时就麻烦重重,暗中更有不知几方的人盯着。今夜要动手,难免会和暗中那些人撞上面。上回已经吃过一回亏,冯十一没想到这一回就派了这几个人出来。 冯十一没戴黑巾,所以她的那副嫌弃表情被人瞧得清清楚楚。 领头的时寅轻咳一声,跨前一步。 “老大,今夜兵分两路。镇北侯世子就在前面那个巷子的民居里。阁主说他亲自坐镇。我们今夜就负责镇北侯世子身侧的那个护卫,还有那护卫要见的人。” 冯十一:“褚十三亲自坐镇?” 好一个褚十三,嘴上说着自己事忙。她来了苏州,还给了他十日,结果到头来他坐镇?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37节 冯十一冷笑了一声,跟了冯十一几年的时寅听到那冷笑就知道冯十一这是被气笑的。 时寅凑到冯十一耳侧低声道: “阁主说,说好的五成照旧。一分都不会少您。” 这还差不多。 月色下,狭长的巷子一改白日的宁静,各处门檐下艳色灯笼高挂,巷子里通红一片。巷子里,面容各异但身姿同样妖娆的女子站在灯笼下迎来送往。趴在屋脊上的冯十一看着下面热闹的巷子也反应过来。 这巷子是条暗娼巷,多方人马一直苦寻不得的镇北侯世子,居然藏在暗娼巷。怪不得…… 冯十一一行人屋脊上趴了很久,弯月高挂高空之时,一个佝偻身影出现在巷子深处。那身型不止佝偻,一头头发更是已花白。 这巷子来来往往的都是壮年,突然出现了一个头发发白的人,怎么看怎么突兀。 冯十一瞥了一眼偏头看向时寅:“是他?” 时寅点头,眼神专注。 “就是他,这两日他频繁出门,都是春风楼见人。我已经去春风楼踩过点了,楼里也安插了人。还有您在,必定没问题。” 冯十一只是个护单的,说白了,她就是个看娃的奶娘。顺利便罢了,不顺利那她就是个收拾烂摊子的。对她而言,一个人都不带,就她独自一人去这单子也许还能轻快些。但,她已经离开了青云阁了,今夜不是她的主场,所以随他们怎么安排。 几人趴在屋檐上,看着那佝偻身影一路走出巷子。领头的时寅并没有急着追上,而是沉着心,扫视了四周一圈。确保没 有人跟着她今夜的目标,她才下令。 “走,跟上。” 坠在最后面,冯十一看着最前面的时寅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冷静穿梭在黑暗中引着路。不过几条街就跟着目标到了提前踩好点的观察点上。 春风楼对面的高楼屋脊上,冯十一趴下后不由心生欣慰。跟了她几年,不算白跟。 欣慰过后,冯十一把注意力放在了对面的春风楼上。不同于方才的暗娼巷,春风楼做的是大门大敞的明面生意,隔着街,都能听到春风楼里传出的乐舞声还有男女的嬉笑声。 当然,除了这些表面繁华外,冯十一还看到了一些守在暗处的身影。 方才一路走来,没发现人跟着,本以为今夜可以轻松了。没成想原来是都已经在这候着等着了。 这镇北侯世子的护卫,警惕心还真不怎么样。这行踪被人摸得清清楚楚。也不知道怎么一路到的苏州。 冯十一眉眼冷漠,趴在她身侧的时寅则打了两个手势。手势后,时寅身侧的两道黑影滑下屋脊,往春风楼暗处摸去。 趴在屋脊上冯十一看着两道黑影慢慢靠近春风楼,同时悄无声息收割人命时,春风楼上,雅间内,一道清瘦的身影坐在茶案前,把玩着手中的杯子。 “今夜,不留活口。” 那一夜,杀镇北侯府一行人的压根不是突厥人,这几日,翻遍了苏州城都没发现突厥人的踪迹。 他今夜,倒是要看看,到底是何人费这么大的心思追杀镇北侯府的人。 黑夜中,锋利的刀划过咽喉,泅泅鲜血涌出,让人连惨叫都叫不出,就捂住咽喉倒下。 一道道人影倒下,两道黑影快接近春风楼正楼时,他们的腰部被利刃抵住。 “谁派你们来的?” 一曲舞乐止,两道黑影并没有如计划那般出现在春风楼的屋脊上,时寅和冯十一对视一眼后,又做了一个手势。 剩余的人包括冯十一都随着时寅向着春风楼掠去。 即将接近春风楼,冯十一才真正体会到今夜的精彩。一个小小护卫,不知道引来了几方的人马,如今这些人在暗处互相杀的正热。时寅刚派出的两个杀手,进了这厮杀圈,就如同水滴入江河一般,砸起微微的涟漪后,这水面又恢复了原有的平静走向。 贴在冯十一身侧时寅也发觉暗中的多处厮杀,她看着暗中缠斗在一起那些黑影皱了皱眉,皱眉后今夜一直冷静把控局面的时寅头一回求助冯十一。 “老大,怎么办。” 两把短刀从袖口滑出。 “击杀点在哪?” 时寅指了个方向,随后本站在她身后的人迈了一步走到她面前。然后毫无犹豫迈进了厮杀的正热的暗处。 纤细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穿梭在黑夜里。时寅带着人跟在身后,连刀都未出,她只需接着那些倒下的尸体不让他们砸出动静即可。 春风楼共四面,很快其中一面就彻底陷入寂静。 而时寅连刀都未沾血,就到了计划中的击杀点。找好位置隐匿好后,她才看向身侧的人。杀了那么多人,她脸上连滴血都没沾上。只有手中的两柄短刀,滴滴鲜血正顺着刀锋落下。 时寅眨了眨眼,掏了块帕子递了上去。而跟在时寅身侧的几道黑影,蒙面黑巾之间露出的眼眸中震惊难掩。 帕子被接过。同时,不远处,通明灯火下,一道婀娜身影端着托盘向着二楼走去,行走时,婀娜身影视线有意无意落到时寅他们这个方向。 时寅看着婀娜身影走上二楼推开了一道房门,又站在房门做了一个手势,时寅面露惊喜道:“老大,那房间有暗格。” 多年杀手生涯,冯十一不知道在青楼杀了多少人。而这些单子大多数都是一些商贾之家的正妻,生下继承人后,不愿再忍受不了夫君整日眠花宿柳或娶回一个妓子威胁其地位。索性就一不做二不休下了单杀了她们的夫君,以此落个清净。 而冯十一在一次次来青楼给那些妻子解决她们的夫君时,也对青楼了如指掌。 青楼除了供人眠花宿柳,还是个收集情报的好地方。许多青楼上等的雅间里都偷偷藏有暗格,让人得以偷窥收集情报。 “带迷烟了吗?” 时寅点点头;“带了。” 冯十一知道时寅原本的计划是在这击杀点隐到人出来,但如今有了更好的选择。而且,听暗处的动静,只怕今夜的厮杀很快就要有胜者了,等胜出的一方集合到一处,想走是容易,但想要把人杀了再走就只怕没那么容易了。因此,得速战速决了。 “走。” 冯十一简单一字,刚隐匿好的一行人又动了。 一路向下,这一回,时寅走在最前头,待进了雅间后,她凑到冯十一身侧。 “老大,我身手是不是进步了。” 冯十一横了时寅一眼。 只一眼,时寅就理会了冯十一的意思,她讪笑了下,恢复了正经模样,脚步无声,时寅走到了方才给她比划手势的婀娜身影面前。 “在哪?” 婀娜身影指了指挂在墙上的画。顺着手指的方向时寅往画走去,走到画前她轻手卷起挂画。 果然,画后的墙壁上露出了一个小洞,洞很小,但穿透了整个墙壁。 时寅凝了凝眼,贴近墙壁,往洞口看去。 许久没动手,冯十一有些累,刚在软榻上坐下等着时寅把人迷倒,结果时寅没掏迷烟,还扭过头对她无声招了招手。 冯十一疑惑之下,挪了挪刚坐下的屁股,起了身往时寅走去。 无声脚步下,冯十一走到时寅身侧,时寅让了让身子,示意冯十一看洞口。 站在画旁,冯十一虽不知时寅到底是何意,但她还是看向那洞口。 洞口狭小,视线也受限,但冯十一还是将洞口另一侧的人看的清清楚楚, 明亮的雅间内,一人坐一人立。 坐着那道清瘦身影,冯十一再熟悉不过,正是忠平口中她那说累早早睡的夫君。而站着的那人,头发虽还发白,但身型不再佝偻。高大的身影背脊挺拔,头微微下垂,做出一副下位者的恭敬姿态。 “今夜,外头不会留活口。待我从杭州回来,我就安排你们离开。” 清冷无情的声音清晰入耳,冯十一本收回袖口的短刀又滑入手。 不留活口? 从杭州回来? 呵—— 冯十一眉眼锋利,同时攥紧了手里的短刀。 她的好夫君,这就是她的好夫君。 时寅说镇北侯世子的护卫这几日夜夜都会来这春风楼,而她的好夫君,这几日又夜夜迟归。 什么狗屁文会,他整日呆在这春风楼才是真吧。 怪不得中秋夜那夜热情似火,出了趟门回来就佛性的和和尚一样。还有她花重金买的那些药,他这是把她费心心思给他治好的精力都花在这春风楼了啊! 冯十一面无表情直起身子,她刚摩挲了下刀柄,袖口被人扯了扯。 冯十一偏头看去,时寅站在她旁边,嘴唇轻抿,神色比她都肃然。再看时寅的手,她的短刀也已经出袖了。 四目相对,无声交流下冯十一对着时寅微微点了点头。 点头后,时寅走向那道婀娜身影,而冯十一往站在她们身后的几道黑影走去。 刀起,血溅,人消。 一场无声冷酷的抹杀正在进行,而隔壁的人一无所察。 岑成:“先生要去杭州吗?” 郁明:“嗯,处理些事情,很快就回来。” 岑成抬眸:“那莫生呢?先生找到了吗?” 坐在茶案后的男人面无表情摇了摇头: “我到时,他已经被人带走了。” 岑成:“被人带走了?” 郁明:“嗯。” 收到忠平传回来的消息,他就派人查了。忙碌两日,他早出晚归,一无所获。本想今日在家好好陪陪娘子,可刚醒就收到了消息。 待他带着人赶到时,只有满地的鲜血。连具死尸都没有,更别提莫生的身影。 虽不见人,但郁明也确定了,肃王给他舅舅那封信上的内容是真的。那个在大军被围困断粮之时,本拿着求援信带兵出去送信,却死于雪崩的莫副将真的还活着。 既然他活着,那求援信呢,冰天雨地中本该来的援军呢? 这么多年不出现,为何又在西北大荡,镇北侯府覆灭时出现了。还在肃王传信后,出现了在了他舅舅所在的苏州。 这一切,都太巧的。 显然是有人安排,但又是何人? 是肃王吗? 郁明满腹疑问,但找不到莫生,他只 能那封信里寻求答案。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38节 “那封信如今在何处?” 岑成:“我也不知,世子从未让我看过。先生何时安排世子见节帅,世子说,信只能交给节帅。” 这头话音落下,隔壁的杀戮也落下了帷幕。 黑衣黑靴下,泅泅鲜血流动。倒在地上的黑衣身影眼睛都大瞪着,极快的死亡让他们都来不及将脸上的震惊换成惊恐。 踏着鲜血,血脚印一路往圆桌去。 脚下是粘稠温热的血,手上是冷透的茶,一杯冷茶落肚,冯十一脸上嗜血的杀机淡了些。 喝完一杯,她又倒了一杯,这一杯她未喝,而是递给了朝她走来的时寅。 而时寅喝了冷茶后,举起手中的刀,毫不犹豫往自己的肩头刺了一刀。 这一刀,是给自己的。但她没有丝毫留手,就像她刚刚毫不留手就杀了自己人一样。 刀进,刀出,时寅扯下面上的头巾绕了肩头一圈。 “老大,我这样阁主应该会信吧。” 冯十一看了时寅一眼,轻轻嗯了一声。 她的好夫君将她耍的团团转,她的好手下倒是一如既往,从她救下她命的那一刻起,就对她死心塌地。 时寅:“九娘探来的消息,说同镇北侯世子护卫见面的是一个中年男人,说是是节帅府的幕僚。不知道今夜怎么就成了……但九娘应该还不知情,跟着来的也死了,我可以找个中年男子交活,但那个镇北侯世子的护卫。只怕糊弄不过。” 冯十一拿着沾血的短刀,直接在袖口上抹了抹。 “不用糊弄,直接杀了交上去。” 不留活口是吗? 她倒要看看她的好夫君有多大的本事。 见冯十一神色淡淡,专注擦着刀,肩头正疼的时寅心头一咯噔。 完了,她老大这是气疯了,连冷笑都没了。 冯十一擦完刀,将刀收起。 “迷烟给我。” 她身上仅剩的那支迷烟,用在了宅院里书房。她本意是打算让她夫君做个好梦。 如今嘛,她马上要成为他的噩梦。 冯十一冷淡的视线注视下,时寅看都没看就从怀里掏出了一支迷烟递了上去。 迷烟靠近烛火,淡烟飘起,时寅闭住呼吸,看着冯十一举着迷烟走向那洞口。 迷烟刚入洞,外头传来一声烟花绽放的声音。时寅走到窗户边,推开了一道小缝。 烟花再次绽放,绚烂的烟花转瞬即逝。时寅却松了一口气。 再走回墙壁旁,时寅凑近面无表情的冯十一耳侧轻声道。 “老大,是撤退的信号。阁主那只怕遇到麻烦了。” 时寅正低声说着话,隔壁屋门被推开,一道身影走了进来。 “公子,外头都清理干净了。” 来传话的人很快退了出去,屋子里又只剩两人。 “先生,那我就先回去了。” “嗯,好。” 清冷的男声后,是沉重的脚步声。房门再次打开,沉重的脚步声远去。 冯十一看着洞口里燃了一半的香,皱了皱眉。 “跟上,把人留下来。我要问话。” 冯十一发话后,时寅点了点头,弯腰从地上的尸体身上取下了一块黑巾,遮住了面。 “那老大,我走啦。你……别太生气啊。有话好好说。” 时寅说完打开窗户跃了出去,清风吹进,冯十一看了看手中的迷烟。 她自然会好好说,迷晕他之后,把他捆在榻上与他好好说…… 一支香即将燃尽,隔壁非但没有传来倒下的声音,反而传来了脚步声。冯十一透过洞口一看,那道熟悉的清瘦身影正在往外走。 冯十一看了看手中飘着烟的残香,冷笑一声。随后她把残香掷在了地上,沾着鲜血的黑靴踩在残香上碾了碾。 时寅拿的什么破香…… 香灭,冯十一踏着步走到时寅刚跃出去的窗边,她的手刚撑上窗台就收了回来。 一刻后,春香楼老鸨的窗户被人破开,风韵犹存的老鸨正坐在桌上数银子呢,突然的动静后突然出现的黑衣人,让老鸨瑟瑟发抖。老鸨看了眼手中放着银钱的匣子,没有犹豫就推了出去。 “要多少银子,我都给你。别杀我。” 蒙面黑衣人瞥了一眼匣子,暗哑着声音道: “把你房里的助兴药都给我。” 老鸨举着双手瞪大眼睛:“助兴药?” 就在老鸨颤抖着身子翻箱倒柜找助兴药时,时寅也跟着那道又佝偻了背的身影回到了暗巷。 七拐八拐,一道破旧的院门被推开,时寅刚隐身贴在墙壁上,就被突来的一股蛮力拽进了院子。 那道力量很大,拽的又刚好是时寅捅了自己一刀的那只手臂。伤口生疼,但时寅也不是吃素的,她一个巧劲一个跃身就借着那股力量顺着粗壮的臂膀缠上了男人的脖子。 双腿缠上男人的脖子,时寅还未用力,整个人就被甩了出去。 半空炫身,时寅轻飘飘落地。刚落地身型还未稳,她就持刀冲了过去。 野蛮的力量,灵巧的巧劲。 两种截然不同的身法路数交战在一块,棋逢对手。 僵持不下的战局也让时寅眼中闪起来兴奋的光芒,她还未遇到过这样的路数,真不愧是军中出来的。 兴奋之下,也让时寅露出来破绽。不过一个恍神功夫,时寅就被人控在怀里。双手被交叉控住,丝毫没留力的蛮力让时寅的肩膀痛的不行。 这下好了,回去也不用装伤了,这下是真受伤了。 “谁派你来的?” 自然是你的女主子…… 时寅心中暗腹了一声的同时柔了一双凤眼。方才还满眼冷酷的眼眸,眼下风情满满。 “你弄痛我了。” 声音娇软怪嗔,娇嗔的音调让高大的身型不由一绷。 被人牢牢控在怀里的时寅自然能察觉到他的变化,黑色面巾下,时寅露出玩味的笑。 军中大老粗,不知道多久没见过女子,她还不信她治不住他。 念头刚起,时寅就察觉到紧贴着她背脊的身躯,靠近她腰窝处,有个存在越来越明显。 刚还想戏弄戏弄男人的时寅顿时冒了火。 恶心死了…… 时寅火冒三丈,控着她的男人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变化,男人一把推开了她,然后沉声解释。 “对不住……我不是有意……” 被猛然推开,时寅堪堪稳住身型后,转头看着一脸无措的男人露出茫然之色。 这男人,居然和一个试图想杀他的杀手道歉。 他脑子没毛病吧! 同时,时寅也察觉到,男人的眼似乎红了,整个人更显得焦躁。 看着男人那模样,时寅脑子一转,随后她忙不迭摸出怀里的香。拿在手上几支香粗细相当,颜色却不一。 夜色下,时寅看着赫然在其中的迷烟,瞬间垮了脸。 完蛋了…… 她刚给的…… 是迷情香…… 她也想学老大一样拐个教书先生回来当夫君,好不容易看上一个,那人却死活不从。时寅一气之下弄来了最强劲的迷情香,她还没用呢……结果…… 时寅抬眸看了眼院中的男人,额头的青筋都爆起了。 她没记错的话,这男人离开的时候,香才燃了一半。 一半的香都这反应,那一支香会如何? 看着男人,时寅头皮发麻,面如死灰。 完了,她死定了。 早知道,捅什么肩膀。捅死自己算了。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果不其然被锁了,已经在修改重审了。 要写点香香的文太难了[爆哭] 第31章 避开眼目,从喧嚣中踏入寂静,郁明登上了停在春风楼后门的马车。空气中散着这时节独有的桂花香,浓郁的桂花香中还参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放下车帘,掩住外头的气息,郁明叩了叩车厢。 “走吧。架快些。” 这时辰回去,她应该都已经睡下了吧,也不知道有没有去书房寻他。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39节 这几日,他早出晚归,她都未曾有半分不满。她脾 性那么好,可在他把她送到杭州安置好她,她知道自己又要独自折回苏州后,她再好脾气也定然会生气了吧。 可是,除此之外,他暂时也找不到更好的解决方法了。 郁明坐在马车上,沉默着想着该如何安抚她,才能让她不多想能够安心留在杭州。 想着想着,郁明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他身上腾起了一股热意,那热意从他的内腹开始分散,散向四肢,又上了头。 感受着不断攀升的体温,郁明拧着眉摸了摸额头。 他的手心已然很烫了,可他额头的温度更高。 这炙热的体温很熟悉,像极了高热时的模样。但在这炙热体温中不断游走的细密的痒意却让郁明陌生。 早已凉爽甚至带了三分冷意的秋季深夜,坐在马车里的人却浑身冒出了细密的汗。 到底是怎么回事? “公子,到了。” 就在郁明努力压着骨子里的热意和痒意思索着他到底是怎么了的时候,马车停下,外头响起了护卫的声音。 车帘掀开,立在马车旁的护卫看着马车内的青衫身影席卷而下,随后似一阵风一般从他眼前走过,快步进院。 护卫被派来跟随这位不知身份的公子也有几日了,平日里看这位公子行事作风一向镇静,待人也是彬彬有礼。但今夜倒是奇怪,不知怎么突然这么急躁。 护卫不知道,郁明不是急躁,他是燥热。 凉爽的秋风抚面,稍稍降去郁明脸上的热意,但他体内的热意却是分毫未减,还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纵使郁明未曾经历过,但他在这一身的燥意下也明白了几分,他只怕是中了迷情药。 宅院内一片寂静,郁明加快脚步往书房走去。走到书房外院时,郁明只觉身体虚浮,他撑住门框深深吐了一口气,一吐一吸间他的呼吸都是炙热的。 稍缓过一口气,郁明推开大门,压制着浑身的燥热,努力保持着清明走进院中。一进院,透过已经有些迷离的视线他一眼就看到了忠平正坐在书房外的台阶上靠着柱子耷拉着脑袋。 即便郁明的神思在被陌生的欲念侵蚀着,看到眼前的景象他也立马发觉了异样。 快步走去,蹲下,抬起忠平耷拉的脑袋,只见忠平双眼紧阖,没有丝毫反应。 郁明心底一沉,迫不及待探向忠平的鼻息还有脉搏。忠平鼻息平稳,脉搏也稳健。 这是被人迷晕了? 泛着薄红的脸上清冷的眉眼瞬间阴沉了下来。 砰—— 一声巨响。 书房门被人踹开,门开,只见书房里一个和郁明身量相当的男人埋首趴在了书案上似乎也晕过去了。 一脚踹开门的人甚至都没有进门,见到书房里的场景他毫不犹豫就转过身。 青色衣摆荡过,一滴汗垂直落在落在了青石地面上。 书房距离正院有些距离。出门前,郁明觉着这距离正合适,他进进出出不会惊扰到她。可如今,郁明却觉着这距离怎么该死的这么远。 郁明急得发狂,这狂意甚至压过了那股子热意。 平日被人温柔以待的院门还有正房门被人猛然推开。院中……房中,空荡荡,哪有他娘子的身影。 本就急躁的心沉到了谷底,再添上那一股股不断向他涌来的热意和欲念,一向温和清冷的面庞上透出了一丝阴厉。 修长的手握拳,手背上青色筋络鼓起。指尖死死掐入了掌心,而手的主人却已然察觉不到任何痛意。 “娘子……” 平日一贯温润的音调,眼下沉重的很,沉重语调中还带着一丝悔意。 他不该留她在宅子里的,他不该出门的。他不该觉得有护卫和忠平在,就会保平安无事的。 指尖掐破掌心,混沌的神思清醒了三分。随后在屋中呆呆定了几息的郁明挪了挪步,转过了身。刚转身,他本阴沉的眼眸一亮。 “娘子!” 距离郁明几步之外的屋门处,一道纤细身影倚门而立。皎白月色下,白衣倩影,她手拿了一段红绸,那一抹红给她冷艳的面容添了一抹艳色。 定在屋内的郁明看着月色下的身影,呼吸沉重。 她无事,她好好的! 郁明心底猛烈的喜意涌起,喜意裹着那股子热意席卷了他全身的血脉,刺入骨中,扎进脑内。 不行,他不能再在这呆着了,她会察觉到异常的。 站在门边的冯十一眼看着屋里的男人在见到她后眼眸一亮。可这一亮后,男人非但没有像平日里一样迎上来,还往后退了一步。 冯十一面上带笑,内心怒气翻腾。 好……真是好样的…… 一手攥着红绸,一手拿着一个瓷瓶。冯十一跨过门槛,迈入屋中。 她迈一步,屋内的男人退一步。 冯十一一步步迈入,他一步步后退,很快他已退无可退,而冯十一又逼近了两步。暖黄烛光下,冯十一终于看清了他,看清了他脸上的薄红,看清了他满脸细密的汗,也看清了还有他微蹙的眉心已经被他轻咬着的薄唇。 他不对劲…… 冯十一一眼就察觉到了。 勃然的怒气很快被下意识的担忧占据了一半。 “夫君,怎么了?脸这么红,是发热了吗?” 退到床榻边上的人轻轻摇了摇头。 “不是,有些热罢了。我泡个澡就好了。” 冷水,他现在急需冷水。就是不知冷水能不能散去他这一身的热意。今夜,他什么都没沾,是何人何时给他下的药。这药又到底是什么药,这药效似乎过于猛烈了些。 郁明咬着唇,压抑着唇角即将溢出的那声闷哼。 他得赶紧离开她…… 郁明小心翼翼错过身,试图从他娘子身侧路过去浴室。可刚擦过,他的手腕被人擒住。 冰凉的皮肤透出手心贴在他的手腕上,她身上若有若无的沁香也钻入他的鼻尖。 “娘子……” 他的声音暗哑的可怕,抬眸看她时,眉眼间更是多了几分侵略性。 感受着掌下滚烫的皮肤,再看他越来越红的脸,冯十一也反应过来三分。 他中药了,还是该死的迷情药。 他去一趟春风楼,她还没找他算账,他倒把自己搞成这副德行。 耐心早已全无的冯十一沉下眼。 “谁给你下的药?” 郁明眸中惊诧略过,但他下意识还想隐瞒。 “不是……” 两个字刚出口,炽热的身躯被人控着手腕猛然一拽,下一息,郁明被人甩在床榻上。 不是温和被推倒。 身型虽清瘦,但身量却甚高的郁明真是被人直接甩在了床榻上。 倒在床榻上,郁明瞪着迷离的眼眸,还来不及惊讶就眼看着他的娘子提着裙摆上了榻。 上榻后她向着自己靠近,再一坐。这一坐正好坐在了见到她之后就喧嚣不已的存在上,痛意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感觉入混沌的脑中。 “嗯……” 一直在压在咽喉中的声音再也压不住。 修长的脖颈仰起,他脸上细密的汗凝聚,化成一滴汗珠,汗珠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滑下,滑过咽喉滑过喉结,最后隐入了掩在齐整衣襟下的锁骨间。 “娘子,起来好不好……” 他的音调暗哑不堪,鼻息更是沉重,简单几字他更是吐的艰难,像是从牙关间挤出的一般。 眼看着他一贯清冷的眉眼如今混沌不堪,也不知是不是隐忍的太艰难的缘故,他眼角甚至被逼出了泪。水雾眼眸下,面颊殷红,乌黑的发丝被薄汗浸湿沾在鬓边,而一双好看的薄唇更是被他自己咬出了牙印。 俯在他身上的冯十一,自上榻后视线就在他脸上游离着,如今听了他的话,非但没有起来,反而扭了扭身子,贴近了他的耳侧。 “夫君都这样了,还不肯要我吗?” 她一个活生生的人日日摆在眼前,他天天佛性地要命,怎么都不碰她。然后转头去什么春风楼,结果把自己搞成这德行回来了,还不碰她。 她是什么毒药吗?碰她会死吗? 新恨旧怨一起涌上心头,冯十一眉眼冰冷的很。 她贴在自己耳侧,郁明看不到她眼眸里的冰冷,他只能感觉她的软,她的香,还有他自己的欲。 郁明绷着身子,试图再开口时,他的耳垂处传来了痛意和湿意。 她咬他! 微弱的痛意过后,是酥麻,酥麻入骨,直入脊椎。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一直苦苦隐忍的郁明,一把扣住了俯在自己腰腹之上的腰肢。 腰肢入手,一个旋身 ,床榻上两人的位置顿时发生了变化。 冯十一的背脊抵在了床榻上,身上是喘着粗气的他。 冯十一抬眸,他也用充满欲意的眼眸看他。 四目相对,冯十一不知为何也感受到了一股燥意。下一息,本扣住她腰肢的手移开,顺着她的小臂滑到了她手掌心。 十指相扣,他的掌心炙热。 湿炙热的手掌扣着她的手,慢慢上移,在他粗重.喘声中,冯十一的双手被举过了头。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40节 双手被扣在头顶,冯十一看着男人愈发锋利的眼眸挑了挑眉。 这几日,他看来在春风楼中学了不少花样呢。 怒意化作淡淡杀意,冯十一噙起冷笑。 “夫君这是做什么?” 冯十一问话时,觉着一股柔软缠上了自己手腕,冯十一微微仰头,受限的视线里她只见到了一抹红。待那抹红挂到一旁的床柱上时,冯十一才看清。 这是她拿来的红绸,她本打算拿来绑他的红绸,他倒好,绑到她身上来了。 红绸很快在床柱上打了一个死结,打完结后,男人还拉了拉,确保无误后他撑起已经快到崩溃边缘的身体。 “娘子,你别动。我去泡个冷水,很快就无事的……” 郁明艰难下榻,说话时甚至不敢多看她一眼,生怕再看一眼,他就再难保持清明。 踩着都已经发软的步,郁明刚走到屋子中间,身后破帛声还有咔一声疑似木材断裂的声音。 郁明定住脚步回头,只见床榻上,红绸破碎,而他的娘子坐在破碎的红绸间,眉眼冰冷。 “郁明,你敢再迈一步试试!” 冰冷的音调命令意味满满。 长在军中,许久未曾被人命令过的郁明在欲念的裹挟下,因为这声命令,脑中紧绷了许久的那个弦终于断开…… 离开床榻的脚步虚软沉重,回榻的脚步却急迫坚定。 走近床榻,郁明齐整的衣襟被人扯着。 啪—— 郁明再次被人甩在床榻上,结实的背脊砸在床榻上砰一声,随后是更大的两声清脆声。 郁明偏头,是她两手掌落在了他的脸两侧,手掌落下的清脆声中似乎还带了一丝其他的破碎声,但意识早已混沌不堪的郁明并未注意,再转回眸,他的视线都在她殷红的双唇上。 殷红的双唇离他越来越近,下一息,红唇碾在他的唇上,是他渴求已久的冰凉,更是他渴求已久的她。 大掌叩上后脑勺,本想占据主动的人的在四唇相贴的瞬间就陷入了被动。 湿润的舌尖抵开了她的唇关,就似那夜中秋夜在马车上一样,他很快就攫夺了她唇舌间所有的湿润,占据了她的唇关间的每一处空隙。 唇齿交融,若有若无的水声,一声轻吟后是一声闷哼。 被逐渐夺走呼吸,意识也开始飘离的人在轻吟声后反应过来,自己怎么能陷在他的吻里忘了初衷呢。 今夜,做主的是她,不是他。 双唇微离,薄唇的唇角湿漉中带了一抹血色,舌尖卷过,那一抹血被卷入唇角。 血色被卷走,但很快又从唇角渗出。但男人毫不在意,他只是看着她,大掌不断在她腰肢上游离着,然后用迷离的眼神,哀求的语调唤她。 “娘子……” 嘶—— 凌乱的衣襟被人一把撕开,凉意抚过精壮的胸膛,男人迷离的眼神中多了丝困惑和震惊。 可他还来不及细思,他娘子今夜力气怎么这么大。 就见他双唇红肿的娘子举起白皙的手抚上了她自己的衣襟。手指入衣襟,微微用力,衣襟挑开随后滑落。衣裳半解后是圆润的肩头,雪白的胸脯。 男人呼吸一顿。 嘶—— 衣裳被人撕成了条,成条状的白绸缠上手腕,这次被捆在床柱上的手换了一双。 研磨 轻碾 被控在床榻上的人忍受着那一股股袭来的欲念,牙关都快咬碎了,但他身上的人存了心折磨他,给了他,但却不让他痛快。 男人的瞳底,血丝腾起…… 啪—— 床榻上再次传来破帛声和木材断裂声。 本处上位的人瞬间被反制在身下,得以自由的修长手掌把住床头借了力,不过才让床帐剧烈飘荡片刻。 咔咔—— 这一次,木头断裂的声音清晰又明显。 三番两次,床柱再也承受不住。 砰—— 在床柱彻底断裂,床顶塌下的瞬间。男人已经一个滚身抱着娘子下了榻。 光滑的背脊在手,郁明轻吻了怀里的人几口。 “别怕,今夜我们睡软榻……娘子,还受的住吗……” 【作者有话说】 果然被高锁了,我好难啊 这是我为了过审核改的第七版了,求审核放过我吧! 第32章 清晨,天光初亮,鸡鸣。 在书房外吹了一夜冷风的忠平缓缓睁开眼。刚睁眼他就觉得头脑昏涨,歪靠着的脖子更是痛的厉害。 捂着脖子正了正骨头,骨头咔咔两声后忠平端正了身子。刚坐直,他眼睛猛然一瞪,随后他慌忙环视周身。 放在地上的托盘,跌落倒扣在地上的碗,大敞着的书房门。 昨夜的记忆慢慢回转,忠平的脸瞬变。什么头昏脑胀,什么脖子痛,在这一瞬间都被忠平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跌跌撞撞起身,忠平两步就冲到书房门外。书房里的书案上一个男人正趴俯着。忠平冲过去揪起男人的后衣领就开始摇晃。 “醒醒,醒醒。” 在忠平的疯狂摇晃下,意识昏沉的人清醒了三分,将眼睛睁开了一道缝。 “怎么了?” 还问怎么了? 忠平急躁之下顾不得那么多,直接一个巴掌扇了上去。 果然挨了一个巴掌,本昏沉的人瞬间清醒。 “忠平小哥?” 忠平皱眉:“昨夜发生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男人摇了摇头:“我只记得我坐在这书案前看书了。” 本就是幌子,自然得扮出幌子该有的样。 见男人一脸茫然同他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忠平黑了脸。没有在书房里再停留,忠平松开男人的衣领,转身就跑。 忠平所跑的方向正是正院,一路疾跑时忠平还在一路回忆。 昨夜他只喝了娘子送来的甜汤,喝了那碗甜汤他才失去意识的。想来那甜汤里被人下了迷药,那药量连他都能放倒,更别提娇娇弱弱的娘子了。 完了…… 出大事了…… 忠平脑中只剩下这么一个念头。 忠平一路疾跑到正院,站在正房面前,忠平缓了缓气,气缓过来了,但心还猛跳着。 感受着猛跳的心脏,忠平叩了叩门。 “先生,娘子。你们在屋里吗?” 可千万要在啊,千万要在啊…… 忠平内心不断祈祷着,可结果并不如他所愿。他连叩了几次,屋子里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忠平闭了闭眼,顾不得那么多了,直接推开了房门迈了进去。 进房绕过屏风,眼前的景象让忠平不由瞪大眼。屋里一片狼藉,满目都是碎锻,红红白白四处散落着。还有那张榻,韩伯说花重金买的床榻眼下塌的七零八落。 最要命的是,靠窗的软榻上正趴俯着一个身影。除了精瘦腰腹上盖着一件外衫,身上再无一物。而且趴俯的身影对于忠平的入内毫无反应。 忠平一眼就认出软榻上的身影。是他的主子。 没有犹豫,一个箭步,忠平冲到榻前。 “先生,先生。” 忠平试图将软榻趴俯着的主子翻个身,刚把手碰上他主子的背脊,就发现他主子光裸的背脊上除了那处腕大般的旧伤,还添了数道抓痕。 忠平来不及细思,避开那些抓痕将他主子翻了个身。这么大的动作,他主子依旧没醒。而且翻正过来的面容血色全无,眉头更是紧紧拧在一处。 “娘子……” 软榻上的人轻轻呢喃了一句,音调虽低,但忠平听的一清二楚。 忠平头皮一紧。 对啊,他家娘子呢。 忠平环顾了四周,最后把视线落在了那处坍塌的床榻上。 娘子别是被埋在床榻里了吧。 “快来人,都出来,别藏着了……” 忠平疾步走到院子里嚷了一声, 再折回屋子里时,见到他方才还全无意识的主子如今居然半撑起身子俯在软榻边缘。忠平还来不及高兴,就见他主子披散着乌发,捂着胸口,白着脸吐出了一口血。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41节 “主子!!!” 宅院里陷入了一片混乱,宅院的女主子却一无所知。她正瞪着一双眼底满是青紫的眼,揉着腰,穿行在巷子里。 这走就是不如直接上屋檐快。 至于她为何没有似往常一样直接上屋檐。那是因为她腿软。从宅院里翻出来时,她就因为腿软险些跌下墙,险些被人抓个正着。 一夜,整整一夜…… 昨夜在床榻上时冯十一还存了坏心要好好磨磨他。可他不仅反制住了她,还弄塌了榻。到了软榻上后,在狭小的软榻上,她更是失去了所有主动权。她从来不知道她的夫君居然有那么大的力气,居然会打那么多花里胡哨的结。 到了软榻上时,他已经彻底被情欲掌控了。她以前觉得他在榻上的温柔很磨人。可是失去温柔的他便是折磨人。被翻来覆去两回,他才解下束缚住她手的绸缎,冯十一还没来得及发怒,就又被他拖入一场情欲中。双手得以自由的冯十一除了攀附在他的肩头给了他一背的抓痕,什么都做不了。 天边微亮,他终于偃旗息鼓。而冯十一在他阖上眼后,没有犹豫,穿上衣裳托着疲软的身影就出了门。 至于她为什么这么累了还要出门,是因为她得弄清楚一件事。只有弄清楚这件事,她才能决定要怎么对他。 跟着记号,冯十一到了一处普通民巷中。立在一扇普普通通的大门前,冯十一叩了叩门。 吱—— 大门打开,发出陈旧的声音。 冯十一抬眸,和一双同样眼底都是青紫的凤眼对上。冯十一眨眨眼,门内的人开口。 “老大,你来啦?” 小心翼翼的音调中带着一丝心虚。 一夜未眠,冯十一脑子转的都慢了,所以她也没听出那话语里暗藏着的心虚语调。 抬步,进院,环视了院子一圈,冯十一问。 “人呢?” 冯十一问话时,还在偏头打量,偏头时她纤细的脖颈露出。脖颈上斑斑红点,让人一看便知她昨夜经历了怎般激烈的情事。 站在她身侧的时寅看到那些红点,不由吞咽了下口水。 问话后,久久没有得到回复,冯十一扭头,却发现时寅在盯着她发呆。 冯十一皱眉:“问你话呢?怎么了?昨夜的伤还没治吗?” 时寅回神轻咳一声摇了摇头:“治了治了。人就在那间偏房。老大要问话吗?昨夜我都问过了,但他怎么都不说。” 冯十一以为时寅是用了刑,可推开偏房门,进去,发现人安然在床榻躺着还睡着,冯十一侧目。 “你怎么问的。” 在冯十一面上一向没皮没脸的时寅在冯十一发问后,低下了头,脸上泛起了薄红。 “就这么问的……” 时寅支支吾吾,冯十一也没耐心细细问。拖了一条椅子到床榻前,冯十一坐下,然后她对着时寅使了个眼色。 “把人弄醒。” 噗—— 一盆冰冷的水迎头浇下,床榻上的男人抖了一个机灵随后陡然睁开了眼。睁开眼的瞬间,犀利的视线就向床榻旁的两人扫来,男人眼神很犀利,但当他下意识想起身时,才发觉自己动不了。 即使他没被捆绑,但他依旧动不了。 “你们是谁?谁派你们来的。” 男人问话时,视线落在立在一侧的妖娆身影上,本犀利的眼眸闪过一抹不自然。而被他盯着的时寅对上他的视线后则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半空中的眉眼交锋,冯十一并没关注到。她只是睨着眼看着床榻的人,缓缓从袖口滑出一柄短刀,然后拿在手上漫不经心把玩着。 “都这样了,你觉得你还有资格问问题吗?不该先想着怎么保自己的命吗?” 床榻的人冷嗤一声。 “有本事,杀了我。我什么都不会说,你别想从我这知道任何事情。” 噌—— 银光闪过,短刀脱手,直直射向男人,最后钉在了离男人耳朵不过分毫的床板上,短刀入板的瞬间还噌鸣了几声。 寻常人见到这一幕,定然早已吓坏。可男人眼睛都未曾眨一下。 “我说了,有本事,杀了我!” 话音未落,本坐在椅子上的人如闪电般掠起。上榻,掐脖,一连贯的动作快的让人压根反应不过来。 “老大……” 时寅一声惊呼,床榻上的男人脸色已经开始涨红。而手下正在逐渐用力的人面色冷淡,眼神冰冷。 “我问你,昨夜与你相见的那个男人,他这几日都在春风楼吗?他点妓子了吗?” 两步就迈到榻边的时寅听到这问题顿住了身型愣住了,而床榻上鼻息已经开始稀薄的男人则懵了,然后露出茫然之色。 “你说什么?” 冯十一这会有耐心了,她又重复了一边再加了一句:“他有没有点妓子,摸手,喝酒,下棋,睡觉,他与妓子做了哪些?” 面色涨红的人仰着粗壮的脖子,愤愤道: “呸,这些脏污事,他才不会做。你到底是谁?杀人便杀人,乱扣什么帽子?” 面色愤愤的人眼看着掐着他的人露出了一个笑脸。随后,他的脖子被松开,掐他的人下了榻。 “好了,该问的问完了,我走了。” 眼看着冯十一迈步出去,终于回过神的时寅追了出去。 院子里,时寅站在冯十一面前一脸难以置信。 时寅:“老大,你就问这么一个问题啊?” 冯十一:“不然呢?” 时寅:“你不问问你夫君的真实身份吗?” 冯十一:“你不是说了那男人什么都不说吗,我回去自己问他就好了。” 只要他没有碰其他女人,那他还是她的好夫君。他们之间什么都好说。 从昨夜见到他在春风楼时就开始积累的怒气在一个简单问题后烟消云散。 冯十一:“我先走了。” 时寅扯住她:“那屋子那个男人怎么办啊?” 冯十一:“随你啊,要杀还是要放。” 时寅苦了脸:“老大,我好不容易抓回来的,就这么放了?” 冯十一:“单子不是还挂着吗?你可以再关几天。省得到时候你又要把人找出来再杀。放在眼皮子底下,多方便。到时候一刀解决。” 冯十一云淡风轻,时寅了无生气。 “知道了,老大,你走吧。” 冯十一点头,打开大门时她突然又顿住脚步回头。 “对了,昨夜有人给我夫君下了药,问问那个护卫,再查查春风楼,看是谁干的?” 把人送到门边的时寅咽了一口口水。 “老大,找到下药的人后,你预备怎么办啊。” 冯十一勾唇冷冷一笑:“你说呢?” 托着疲软的步伐出门,回去时冯十一脚步却甚是轻快。 踩着轻快的步伐回到宅院附近,冯十一发觉暗中的人似乎少了一些。原路翻墙回去,回到主院时,她就听到屋里传来嘈杂声。 皱着眉,冯十一推开门,推开门的瞬间数双眼睛齐齐射来。冯十一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到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朝她快步走来。 “老赵?你什么时候到的?” “你管我什么时候到的,还好我到了……冯十一,你简直太胡闹了……” 啪—— 就在老赵一脸怒容走来之时,一个瓷瓶意外从老赵手里脱手,落地时清脆一声,随即瓷瓶咕噜咕噜滚落到冯十一脚边,冯十一低头一看。 这不是她从春风楼老鸨那拿的助兴药吗? 第33章 四目落在瓷瓶上,冯十一还没反应过来,老赵就已一个箭步冲了过来捡起了瓷瓶随即揣进了衣袖里。老赵再直起身时,对着冯十一便是一顿念叨。 “你怎么回事?一大早的不见人影。便是出去也该知会一声,你瞧把大伙吓得!” 老赵背对着人声音严厉, 但面对冯十一却一个劲地在挤眉弄眼。冯十一侧过老赵扭曲的脸,把视线落在了老赵身后。 不算小的屋子里眼下站了不少人,除了一个泪盈盈的阿无,其余的都是面孔陌生的男人,一众男人如今正围在坍塌的床榻四周,手上扛着塌下来的床顶部位,看着她一脸茫然。 至于阿无,抹着泪朝着冯十一走来。 “娘子,你没事吧。吓死我了。我们以为你被埋在床榻里了。” 眼前的景象还有阿无的话都让冯十一愣了半瞬。她再环顾四周,不见那道熟悉的身影。 “夫君呢?” 正院偏房里,冯十一见到了自己夫君。 一个时辰前还轻吻着她露出疼惜之色对她说着对不住的男人,如今面无血色,双眼紧闭,已然昏迷不醒。 无视见到她后眼眸一亮的忠平,冯十一站在床榻旁看着床榻上那张苍白面容沉了脸。 “怎么回事?” 冯十一问话,忠平下意识看向老赵,老赵则叹了口气。 “忠平啊,你去取些烈酒和热水来。再让人去药铺把我方才写的药方上的药都买来。”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42节 忠平其实到现在也还没完全弄清楚自己主子怎么了,但亲眼见到他家娘子无事,忠平心头也算是放下了一桩事。眼下老赵发话,忠平没有犹豫立马应下出了屋。 寂静无声的屋子里,老赵原本还淡淡的面容也沉了下来。他一把将立在床榻前的冯十一拉到角落里,然后拿出藏在袖口里的瓷瓶。 “你真的是太胡闹了,再急色,也不能给自己的夫君下这种猛药啊。眼看着服了药开始转好的身子,眼下好了,功亏一篑。还更严重了……你……真的,让我说你什么好。” 老赵一脸严肃,冯十一看着老赵手中的瓷瓶却觉得蒙受了莫大的冤屈。 昨夜她着实生气,一气之下才去春风楼老鸨那拿了这些助兴药。可待她回来,这药都未曾派上用场,她就被折腾了一夜。 不过,这些如今都不重要。 冯十一拧着眉:“不是我给他下的药。是他在旁处中的药。我今晨出门前他还好好的,是不是中的药里有其他毒?” 冯十一问这话时,内心杀意腾起。 可这杀意很快就被老赵的话按下。 “不是中毒……就是纵欲过度,气血两亏!” …… 冯十一眼中闪过一丝不自然,随即她垂眸用脚蹭了蹭地。 “也没有纵欲过度吧。就是次数……多了些,我都好好的……” 冯十一说着话,音调越来越低,头也越垂越低。 冯十一在老赵面前一贯都是仰着头说话的,何曾这么垂头低语过。老赵一看她那样就知道她心虚。 “哼……你以为你夫君同你一样啊,他本就气血不足是个破败身子,还这么折腾。年纪轻轻,真是太胡闹了……多来一回,命都可以不要了。” 冯十一不知她夫君在她走后吐了口血,老赵说纵欲过度,气血两亏她也以为是昨夜胡闹导致的。她都生龙活虎,她夫君问题应该也不大。可再听老赵的话,她察觉到不对,她抬起头,脸上心虚之色顿散,唯有犀利。 “什么意思?什么叫破败身子?什么叫命都可以不要了。你不是我说夫君只是和旁的文人一样,身子弱了些并无其他问题吗?” 冯十一问一句,进一步。很快把老赵堵在了角落里。 老赵被堵在角落里,手脚都无处安放。 完了,说漏嘴了。 老赵皱着脸,恨不得抽自己嘴巴一下。 难得揪到这位姑奶奶心虚,想多念叨几句,这下好了,把自己都捅出去了。 “十一啊……” 老赵讪笑着,刚想解释,床榻方向传来了一声轻咳声。角落里的两人齐齐回头。 “娘子……” 床榻方向传来一声低语,两人齐齐快步朝床榻走去。本以为床榻上的人醒了,可走到床榻旁时才发觉,床榻上的人并未醒,而是皱着眉,渗着冷汗在说着梦语。 看着一贯温和的面庞如今一副痛楚之色,冯十一心头一揪,她扭头横眼扫向老赵。 “你快治啊!” 忠平把药方给了韩伯,自己端着烈酒和热水重新回了屋。 看着老赵拿着针先是过了一遍烈酒,又过了一遍火,最后一根根扎到他主子身上。忠平站在一侧难掩面上的焦急之色。 就在老赵要落下最后一根针时,床榻上的人的身躯猛然一颤。 “父亲……阿兄……” 比起方才唤娘子时的梦语,这两声几乎是喊出来的,音调凄厉又痛楚。 这一声,让屋子里的三个人都僵住了身子。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忠平,他下意识看向了他家娘子。他家娘子正蹲着身子拿着帕子给他主子擦着汗。 “无事了,夫君。我在呢。” 他家娘子对着他昏迷不醒的主子语调轻柔,再扭头看赵大夫时却语调阴沉。 “你倒是想想法子啊!” 老赵拿着针深深叹了一口气,他这不正在想法子吗? 老赵扎下最后一针。 “守着他,不要让他乱动,我去给熬的药里添些安神的药材。” 老赵出了门,就留下了冯十一和忠平守着床榻。床榻上的人眉头紧皱,始终没有舒展,像陷入了什么恐怖的梦魇中一般。 冯十一给他擦着汗,也试图给他抚平皱眉,可他依旧还是那样,时不时就会低声喃语。 “娘子……” “父亲……” “阿兄……” 声声梦语清晰入了冯十一的耳,冯十一不知一侧的忠平听到这些梦语内心正焦急,她只是内心疑惑。 他居然还有阿兄? 他到底是何身份啊…… 本打算回来便问他,谁知道他瞒她的事那么多,连自己身子不好这种事都瞒着她。 若是她知道,昨夜她就是伤了他,把他按在冰池里,都不会让他被情欲裹挟导致如今这副模样。 而一侧的忠平,不知道他家娘子已经发现了诸多端倪,他专注盯着昏昏沉沉的主子,生怕他主子再多说些什么梦语,惹得他家娘子疑心。 就在忠平焦急甚至无措之时,屋外传来繁杂的脚步声。忠平还没反应,就见他家娘子回了头。 “忠平,出去看看。” 忠平习武多年,耳力甚佳,他才听到声音都没反应呢,他家娘子就发了话。 而忠平因为脑子里太乱,所以也来不及细思,立马依命走了出去。 忠平出去了好一会都未曾回来,听着繁杂脚步声越来越近,冯十一沉着脸起身,起身瞬间,短刀入手。 沉着脸,拿着刀,冯十一走到房门处。在脚步声接近屋门时,她率先打开了房门。 房门打开的一瞬间,冯十一看清楚了屋外的人。短刃瞬间回袖,她脸上也带了三分笑意。 “舅舅,舅母,你们怎么来了?” 屋外站着的正是陈渡和陈夫人,屋外的陈渡一脸深沉而他身侧的陈夫人则一脸忧心。他们身后还跟着一行人。 见到门后的冯十一,一脸忧心的陈夫人率先上前,牵住了她的手。 “十一啊,阿怀怎么样了?忠平传话来,说他病了。阿怀如今在哪呢,我和你舅舅带了医师来。赶紧带我们去看看。” 冯十一的视线穿过人群,落在了人群最后头的忠平身上,忠平对上他家娘子的视线,懊恼挠了挠头。 他着急啊,那时候他主子吐血了,娘子不见了,赵大夫也没来。他别无他法只能给节帅送信了。 陈夫人拉着冯十一的手,手心都在冒汗。感受到陈夫人手心的湿漉,再看她一脸担忧,冯十一收回视线,侧身让了让位置。 “夫君就在屋里呢。舅舅,舅母进来吧。” 老赵去厨房给药炉添了药再回来时,发现屋子里站了一群人。老赵还愣神呢,就见冯十一对他招了招手。老赵进屋,走到冯十一身侧,只见冯十一对面站了个面容威严的中年男人还有个衣着雍容的妇人。 “舅舅,舅母,这就是赵大夫。是我药铺里的大夫,夫君身上的针就是他扎的。” 舅舅?舅母? 老赵满心疑惑时,只见面容威严的男人对他颔首示意。 “赵大夫,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老赵有些懵,他身侧的冯十一却对他点了点头。 “去吧……” 老赵就这么跟着男人出了屋,站在院子里,男人神情严肃。 “赵大夫,我带来的医师说,你的针法甚妙,开的方子也极好。阿怀之前便说,他的身子有人在调理,想必便是你了。今日,我想听 句实话,阿怀的身子到底如何?” …… 屋子里,冯十一眼看着老赵跟着她夫君的舅舅出门,而她,则被陈夫人拉到了一侧。 “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陈渡和陈夫人虽然带了医师来,但床榻上的人,两手乃至两臂都被扎了针,医师都无从下手把脉,这才有陈夫人这一问。 面对一脸关切的陈夫人,冯十一也不知该怎么开口。 她虽不通世俗,但也知道,和她夫君的长辈说她夫君如今这样是因为中了药导致纵欲过度,那她夫君往后都不用长辈面前做人了。 冯十一垂下头:“我也不是很清楚。” 冯十一一问三不知,陈夫人只能干着急。直至陈渡再次进门。 “夫人,我们该走了。” 陈夫人扭头看看床榻又看看她夫君。 “怎么刚来就要走,阿怀他……” 陈渡:“赵大夫说,阿怀并无大碍。我还有要事,我们先走,过两日再来看阿怀。” 说完,陈渡看向冯十一,面色稍稍有些不自然,他轻咳一声。 “还得麻烦你好好照顾阿怀。” 生疏客套的语调让冯十一蹙眉:“他是我夫君,我自会照顾好他。” 陈渡一行人来的快,走的也极快。只留下了一个医师还有诸多名贵药材。 看着留下的那个医师,老赵也皱了皱眉。 “郁夫子的舅舅到底是何身份啊,这一身气度真摄人。面前夸着我医术好,问了我一堆问题,转头又留下了一个医师,这是防着我,还是觉着我医术不够格?” 老赵平日待人一向平易近人,唯独在医术上,若有人质疑他,那他就会极为不爽利。 而冯十一则看着骤然空了的院落,目光幽深。 “我也想知道他是谁……”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43节 * 从宅院而出,绕了一个圈,陈渡将夫人送回府后转头去了城外的军营。 重军重重把守下,身着一身常服的陈渡跨步迈入了一顶军帐,昏暗的军帐中挂着血迹斑斑的一个人,听到脚步声,挂着的人微微抬头,他见到陈渡并无什么反应,但待他看到陈渡手中拿着的那柄红樱长枪时,他瞳孔一震。 看到挂着的人脸上的细微变化,陈渡神色未变。他将长枪立在一侧,自己走到木架前。 “莫生,我再问一次。是何人送你来苏州的?” 挂在木架的人咧嘴一笑,满嘴的血。 “节帅,这重要吗?当年之事,如今也该有个定论。我苟活了这么多年,也该替老元帅和少帅还有三万兄弟讨个公道了。你送我进京,送我到御前,我自会将一切说个明白。” 陈渡神色淡淡并不搭话,而是继续问:“是肃王派人送你来的是吗?” 问话的结果就如前几次一样,挂在木架的人依旧选择了缄默。陈渡也不急,扭头就走,只留下了那把红樱长枪。 迈出军帐,陈渡的神色全然没有了在军帐里的淡然,变得阴沉。军帐外,身着白衣的幕僚正在候着他,见到他出来迎了上前。 “节帅,他还是不说吗?” 陈渡颔首。 幕僚打量了下陈渡的阴沉脸色,斟酌半刻后道: “要不让少将军来吧。说不定那莫生会对少将军开口。节帅不是已经同少将军说了莫生的事吗?为何又要背着少将军抓走了莫生,还瞒着少将军。” 陈渡:“我同他说,是不想有朝一日事情大白天下,刺激到他,得让他先有个准备。我瞒着他,也是不愿让他裹挟到这些事情里。所以我支开他,让他去找镇北侯府那孩子。没想到人还真让他找到了,他还中了不知何方的算计,中了药。这般情况,我怎么能再把他牵扯到这些事情里来。” 幕僚:“那……节帅之前有意将兵权交给少将军的事?” 陈渡:“镇北侯府覆灭,不管是不远千里来找我的镇北侯府一行人,还是送到我眼前的莫生亦或是还在京中的阿枕。重重算计,我如今就算不想入局,他们也不会轻易放过我。所以,我只能入局。此番,若我真出了什么事,我要你们全力扶持阿怀,阿枕自幼习文不懂任何治军之道。除了阿怀,没有其他更合适的人了。这镇南军的军权不能落入旁人之手。” 幕僚震惊抬眸:“节帅……” 第34章 普通民居内,床铺之上的人用尽全力试图挣脱捆绑在他身上的绳索,可无力的全身让他的拼命挣扎成了可笑的蠕动。甚至他连自己口中塞着的那坨布都甩不掉。 努力了许久,除了满额汗,岑成什么都没有得到。瞪着眼盯着陈旧的床顶,岑成心中只觉嘲讽。他征战沙场十余年,杀敌无数,原以为他最终归宿会在那战场之上。可谁曾想,会是在这么一个破旧小院,这么一张破床上。甚至他还是败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算计上。 好在世子前两日就被少将军接走了,他此行的任务是完成了,只是他还没给侯爷和死去的那些兄弟报仇呢。 想到此,岑成眸中凶光闪过,他没有再动,而是默默留存体力,试图等待一个好时机。 岑成正闭眼调节气息时,屋外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听到脚步声岑成并未睁眼,而是装作熟睡的模样。 他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慢慢回力了,不能在此时再被那个性格怪异的女人看出端倪。 门咿呀一声被推开,岑成能感觉到有人正在往床榻靠近。岑成调节着呼吸,胸膛微微起伏着。他以为自己佯装的很好,可待人靠近床榻,只听冷冷一声。 “别装了。” 这声音? 岑成睁开眼,偏头看去,站在床榻旁的不是他以为的那个女人,而是今晨险些掐死他只为了问个莫名的问题的女子。 岑成眼眸微眯,然后就见那女子伸手探来。看那手探来的位置,岑成以为她又要掐自己,下意识想避,可那女子手更快,手微微上移,并未掐他,只是取走了塞在他嘴里的布。 “我有话问你!” 岑成:“我说过了,有本事杀了我。你不会从我嘴里得到任何消息的。” 岑成这么说,本以为眼前的女子又要暴怒掐他。可没想到她只是淡定笑笑,转身拖了张椅子坐到了他面前。 “认识郁明吗?” 郁明?是谁? 岑成内心疑惑但面前神色不变,抿紧唇一言不发。坐在他面前的人看他那样也不着急,而是继续问道。 “那阿怀呢?” 笔挺挺被捆本面无表情的岑成听到这短短的一句问话时眼皮不由一颤。岑成什么都未说,可一直死死盯着他的人却什么懂了。 只听一声轻笑。 “原来阿怀才是他真正的名字。” 女子的声音温和,面容更是平淡,和早间下死手掐他时判若两人,如今再从她口中听到了少将军的小名,岑成震惊之余不由疑惑。 “你到底是谁?” “这一路镇北侯府那么多人,偏偏选了你暗中带着镇北侯府世子独行。想来你对镇北侯府的忠诚度和身手都不差。可这样的你,偏偏对一个小镇教书先生毕恭毕敬。我本以为他也是镇北侯府的旧人,可他父母双亡,背上有那么大的伤口,梦中口口声声还唤着阿兄和父亲,还有一个在苏州能调动大批高手的亲舅舅。我思来想去,我只能想到一人。 十年前,萧关一役,雪封千里,靖北大元帅和靖北将军以及三万靖北军皆亡与阵前。偌大的战场只活一下了一支残兵还有重伤的靖北元帅次子,当镇北侯到达北境接管靖北军时,靖北元帅的次子就不知所踪了。靖北元帅府没了,但姻亲江南陈家还在。靖北元帅夫人正出自江南陈家,而她的亲弟弟,也就是如今的江南节度使。在江南,在苏州,只有堂堂节度使才能无声无息调动那么多人吧。 所以,他其实就是当年那个失踪的靖北元帅次子是吗?” 坐在椅子上的人看似喃喃自语,但每一字都敲在了岑成心上。他不再淡定,蠕动着身子就往床沿靠近。 “你到底是谁?你想做什么?镇北侯府一事与他无关。你敢动他,老子跟你拼命。” 看着床榻上的人赤着眼,一副恨不得吃了她的模样,坐在椅子上的冯十一淡淡一笑。 果真…… 还真被她猜中了…… 她的好夫君果真就是当年那个不知所踪的靖北元帅之子。 淡淡的笑意下,冯十一内心五味杂陈,她不知是该怒该气还是该心疼他。 他梦中的那一声声阿兄和父亲喊的太过悲痛了,还有老赵的话,他舅舅那一身的气度怎么看都不像个屈居人下的普通人。 冯十一原本是因为全然信任他,所以他说什么她便信什么,并未多想,但这不代表她真的傻。事情现了端倪,许多事种种再一串联,她冷静下来细细想想便猜出了大概,又折回来,她只是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罢了。 床榻上的人目呲欲裂,冯十一却淡然。 “放心,我不会杀他。反而,我会杀了那些想对他动手的人。我只有一个要求,你和我说说他,说说他以前是什么样的。” …… 时寅拖着肩膀上的伤再回到了民居时,发现屋子里有动静,时寅刚冷着脸掏出刀无声靠近门边时,房门突然打开。站在房门后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看着那张面孔,时寅收起刀。 “老大,你怎么来了?” 冯十一瞥了她一眼:“去哪了?” 时寅看了屋内一眼,把冯十一拉到了院子里的角落里。站定后,时寅压低了音量,凑到了冯十一耳侧。 “我刚去见九娘了,昨夜随阁主去的那一行人伤亡惨重,那个宅子里压根没有那孩子,只有早就等着埋伏的一行人,连阁主都负伤了。所以昨夜我回去交差时,阁里压根没有起疑。只是让我养好伤势再待时机。可是,方才九娘又传话让我过去,她说,这单子,单主撤了。” 冯十一拧眉:“撤单了?” 在青云阁做杀手做了这么多年,冯十一也遇到过撤单的情况。撤单,先交的一半定金是不退的。其他单子也就罢了,可这单子光定金数目就很庞大了! 时寅:“嗯,九娘说的。九娘还说接下来阁里得低调一段时日,让我们都先蛰伏,不要露面。” 冯十一略一思索也就明白了。 昨夜匆匆撤退,只怕遇到硬茬了。单子没做成,只怕还沾惹上麻烦了。 之前便同他说过,不要招惹朝堂中事。即便镇北侯府世子成了逃犯,那追杀他的必定也是朝堂中人。如今,折了人,单子还没做成,又不知招惹上什么人。 不过,如今这些也都不是她该烦心的事。况且,有那半数定金,足够青云阁蛰伏许久的了。 冯十一:“我知道了。正好,我有一件事需要你帮我办。” 时寅:“什么事啊,老大。” 冯十一:“我住在竹溪镇时,隔壁有个小女娃,叫王小花。前几天日丢了,你去帮我找找查查在哪里。” 等给她夫君取了针,正要喂药时,老赵才一拍大脑,说自己怎么忘了件大事。 王小花丢了,在冯十一带着夫君登上了去苏州的大船后的没几日就丢了。整座竹溪镇的人几乎都出动了,连县府里的衙役都来了一趟,可完全没有王小花的踪迹。老赵也帮着找了两日,可都没有进展。老赵看着王婶哭的红肿的眼,无助之下想到了冯十一,可冯十一到了苏州后他也失去了联络,一直到冯十一给他来信让他去找她汇合。 收到信老赵包裹都没收拾,就登上了去苏州的船。本打算一见面就和冯十一说的,可谁知道一进门遇到的是那么混乱的场景。 老赵说的时候,冯十一脑中就浮现了王小花那张嬉皮笑脸的小脸。说实话,她真的挺喜欢王小花的。如果无事,她会回去帮着找,可如今,她夫君这般,她是寸步离不开。 冯十一:“明路都已经找过了,你查查暗路。附近流窜的拐子还有青楼,都查一查。把人安全送回去。” 时寅应下,然后她瞥了一眼屋子的方向。 “老大,那屋子里那个怎么办啊?单子都撤了,那人,我是不是该放了?” 冯十一:“放了吧。” 看他方才恨不得吃了她的模样,对她夫君应该也算忠心的旧人。既然如此,那就放他一命吧。而且,把他放出去,应该还能钓出不少人。 有人想杀他,冯十一不在意,但若有人想顺着他把手伸到她夫君身上,她不能容忍。 时寅乖乖应下,应下后,时寅吞咽了一口口水,然后踌躇道:“老大,我去帮你找那孩子。作为交换,你原谅我一件事好吗?” 冯十一眼神淡淡,睨向时寅。 “什么事?” 时寅悄悄退后两步,随后闭了闭眼,露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后连声道: “昨夜春风楼的药不是旁人下的,就是老大你下的,但其实也不算,是我给错了香,老大您点的,然后你又给你的夫君下的。所以,也不用查春风楼了,就是这么回事。我错了,老大,原谅我吧。那孩子我会找到的,就是这样,老大您慢走,我进屋了。” 时寅噼里啪啦说了一堆话,冯十一还没反应过来,时寅已经快步转身进屋,随即啪一声关上了房门。 听着砰一声,再看房门被猛然关起,立在院子角落里冯十一僵硬着脖子抬头。 时寅说什么? 她该死的说些什么? 老赵拿出那瓶助兴药时她还觉着受了莫大的冤屈,如今告诉她,这药确实是她无意间亲手给她夫君下的。 这一夜的折腾,她夫君如今这样,都是因为她,因为一支给错的香? 看着那扇屋门,冯十一目露寒光,内心怒意翻腾。 屋子里时寅背抵着屋门,心猛跳,直喘着粗气。屋外迟迟没有动静,时寅内心正忐忑呢,转眸对上了一双眼眸。 看着那双眼,不敢在自己老大面前耍狠的时寅眯了眯眼。 “看个屁啊,再看,老娘把你眼睛挖出来。”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44节 狠话刚撂下,时寅觉得背后突然有一波重大的冲击力。 吧唧—— 时寅再回过神来,她已经趴在地上,四周都是大门碎片,而狼藉中一双黑靴踏着碎片而来。黑靴最后立在时寅身侧,一声冷冷的音调由上至下传来。 “找到王小花,这事就算了了。不然……” 阴恻恻的语调让时寅头皮一紧,她捂着隔着一道门还被精准踢中的屁股,拼命点头。 “知道了,老大……” 脚步声离去,时寅趴了一会确定没动静了,瞬间收起扭曲的脸,腾一下站起,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的同时她扫向床榻,露出一副凶狠模样。 “好看吗?眼睛瞪那么大。” 第35章 冯十一再回到宅院时,宅院里恢复了平静。宅院外四周依旧布满了人,而宅院内还是原来的寥寥几人另多了一个初来苏州便忙的脚不沾地的老赵。 老赵端着托盘从屋子里出来时,没仔细观察,险些撞到了站在屋子大门边一动不动的身影。在即将撞上前老赵一个急停刹住了脚步。他是稳住了,可他托盘上的碗就没那么幸运了,他顿住的瞬间碗就从托盘上甩了出去。就在碗飞到空中即将落地时,一只素白的手伸出,轻而易举托住了碗底。 碗稳稳当当,老赵悬着的心也落回原处,松一口气的同时,他压低音量问:“你站在门口干嘛?怎么不进去。” 冯十一木着脸把碗放回了老赵托着的托盘上,再看碗底留着一点药汁,她问:“他醒了吗?” 老赵摇头:“还没有,不过药倒是喂进去了。方才忠平问我你去哪了,我就说你心情不好,去花园里散心去了。你可别说漏嘴了。” 冯十一点头:“知道了。” 老赵端着托盘走了,站在屋外本还有些踌躇的冯十一进了屋。进屋时,忠平正守在床榻前,见到她进来紧忙起身。 “娘子!” 冯十一微微颔首,走到床榻旁。低头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药里加了安神药方的缘故,床榻上的人不再梦语了,脸色虽还白着,但眉头也已经舒展开了。 坐到床沿上,冯十一头都未回。 “你出去吧,这我看着就 行了。” 冯十一的话让忠平如释重负。方才娘子突然出去了,老赵说他家娘子心情欠佳,忠平就在担忧,他主子中药的事他家娘子已经知道了。就是不知道这心情不好是因为担忧主子还是气他主子。 主屋里那一片狼藉,塌了的床榻,还有他主子背上的抓痕,忠平虽未娶妻但也懂得一些,想来只怕他家娘子昨夜也遭了罪。也不知道他主子在哪中的药,怎这般猛烈。 所以,虽守着主子,但忠平始终惴惴不安。直到他家娘子回来。如今再看他家娘子面容平静,语气更是温和,应当是没生气吧。 忠平暗自猜测的同时也很识趣依命退下了。 娘子回来守着主子了,而他,要去弄清楚到底是何人在重重防守下混进宅子给他下的迷药。又是谁给他主子下的药。 关门声后,屋子里除了一股子浓郁的药味,只有寂静。一片寂静中,冯十一缓缓躺下身子,把脸贴在了放在被褥外的那只宽大手掌上。 贴着面颊的手掌宽大,手心却冰冷,全然没有了昨夜在她身上流连时的那般炙热,就连平日里的温热都没了。 再仰头看那张平静的清俊面庞,冯十一心中满满的心虚和愧疚。 那时候她虽气,但她并不想伤害他。给他下迷药,本是最温和的方式,谁知道会弄成那样。 都怪该死的时寅。 怀着心虚和愧疚,昨夜杀了半夜人,又被折腾了天亮都未眠的人此时困劲也上了头。 怕伤到他不敢抱他,只能挪了挪身子窝在他的臂弯侧拽着他衣角的冯十一缓缓阖上了眼。 …… “阿怀,打完这仗回去,你可就要多个嫂嫂了。” “阿怀,你阿兄都要成亲了。回去,父亲也给你挑门亲事如何啊?你喜欢什么样的女郎啊!” “阿怀,情况不对,前方有埋伏,你马上折回去让你阿兄改道。” “阿怀,父亲被围困,我要去救父亲。你随莫副将出去送信。莫要回头。” “胡闹,谁让你们两个来的。” “阿怀,活下去,答应阿兄,要好好活下去。替阿兄和你嫂嫂说一句,对不住……” 满目的血,满地的残尸,当他从阿兄还有众多亲兵营士兵用血肉身躯给他铸就的屏障下爬出时,什么都没了。他的父亲,他的阿兄,众叔伯,似兄长一般的亲卫营士兵,还有三万将士,都没了。 天是阴沉的,雪是冰的,地是红的,人是麻木的。 不顾肩头被贯穿的血洞,身着甲胄的少年郎赤着眼撑起身,颤着被冻的发紫的手抚上了面对他而跪,替他挡下重重箭矢的阿兄的面庞。 “阿兄,我带你回家,我带你和父亲回家。阿兄,嫂嫂还在家等着你回家成婚呢,阿兄……啊…………” 凄厉的悲吼声在山谷回荡,泪水滑落,却化不开已在脸上干涸结块的斑斑血迹。 “阿兄……” “夫君,夫君……醒醒。” 心钝痛之时,陷入癫狂之中的少年郎隐约感觉有人抚去了他眼角的泪,同时还有一道温柔的声音在唤他。 温柔呼唤下,眼前的场景突然变了。血没了,阿兄没了,什么都没了,只有一片黑。少年郎在黑暗中打着转,四下摸索。 “夫君,夫君。” 冲破黑暗,迎来光亮。 那光亮并不刺眼,反而很柔和,就似眼前的这双眼眸一般,满是柔光。 “夫君,你醒啦?梦魇了吗?” 眨眨眼,缓了缓浑身的刺痛,眼角还噙着泪光的人缓缓回神。 “娘子……” 一张口,他就发觉自己的声音喑哑的可怕。与此同时,昨夜的记忆慢慢回转。 极致的疯狂,极致的快感,极媚的她,还有不留余力的他。 本就白的脸色又白了三分,郁明下意识想起身,刚撑起手,才发觉身子软的可怕。一次不成,想再尝试。此时一只手伸出扶着他的肩膀,将他摁了回去。 “好好躺着,乱动什么。” 略显不满的语调让忆起昨夜之事的郁明不安地抿了抿唇。 “娘子,对不住,昨夜……” 昏睡前同她说对不住,一睁眼又是对不住,这让本就心虚愧疚的人越发愧疚了。 “什么都别说,我好好的,也没生气。你哪里难受?要不要喝水?算了,我找老赵来吧。” “娘子……” 就在郁明试图再说什么时,纤细的身影已经急忙下了榻,她甚至连鞋都来不及穿好,趿拉着鞋子就开门出屋。 “老赵……老赵……夫君醒啦!” 她的声音急切又嘹亮,听着她嘹亮的嗓音,郁明这才定了定心,她真的无事。 昨夜他真的是失了理智,若真的因此伤到她…… 床榻的人悄然握紧了拳,与此同时屋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狭小的偏房里瞬间挤进了好几个人。 忠平和韩伯是站在榻旁担忧看着,老赵则是在榻前安然坐着,坐着把脉的同时还摆出了一副高深晦涩的严肃表情。 众双眼睛齐齐盯着老赵,老赵始终保持着严肃模样把着脉一言不发。许久,有人终于忍不住了,直接踹了老赵坐着的椅子一脚。 噔一声,声音清脆,连带着椅子还有椅子上的老赵都晃了晃。 突来的动静,让本放在老赵身上的诸双眼睛都移到了抬了脚的冯十一身上。 视线注视下,冯十一淡然收回脚。 “你倒是说话,摆着那张脸做什么?” 冯十一的话正是忠平也想说的,赵大夫这样着实吓人,但他又不好说。可他也没想到他家娘子直接上脚,想必定然还气着呢。 忠平叹口气垂了头,安安静静。一侧的韩伯倒没想那么多。 “赵大夫,先生怎么样啊!” 韩伯不知道真相,老赵也没主动告诉他。说白了,老赵并不认识韩伯,与他也不熟,和冯十一在一处这些年,老赵学会了守口如瓶。哪怕是瞒着冯十一守着关于她夫君身体的情况。 如今遭了这一脚,老赵也知道冯十一这是在撒气。 自己的夫君舍不得撒火,就知道冲他来。老赵默默翻了个白眼:“亏了气血,得好好养着。这半个月,就躺着别动了,照我开的方子先服再配上针灸。半个月后,我再调方子。” 老赵说的含糊,但看着郁明的眼神却带着警告。 郁明了然,他让韩伯和忠平先下去,又以饿了想喝粥的借口支走了他娘子。最后屋子里只剩二人时,郁明问:“我身子如今到底何情况?” 老赵这回是光明正大翻了个白眼:“若不是我在竹溪镇时给你开了方子让你喝了一阵子药,今日只怕这宅院里都要挂白了。你也不要嫌我说话难听,你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中这种药。你是不是背着十一去什么烟花柳巷了?” 烟花柳巷他确实去了,但并非老赵想的那样。 郁明:“娘子知道我是中药了是吗?” 老赵:“你这不废话吗?” 昨夜见到她之后的事,说实话,郁明记得并不是很多了。只记得她挣脱了他绑的结,坐在床榻上对他说;“郁明,你敢再迈一步试试。” 他的娘子,从来只会柔柔唤他夫君,何曾对他直呼其名,还用那么冷的命令音调说话。 郁明揉了揉眉心:“那接下来,要劳烦你了。” 老赵出门,郁明忍耐着骨子里的刺痛,皱着眉。 她知道多少?知道他背着她偷偷出门了吗? “忠平!” 郁明轻唤一声,忠平踏进屋。 “主子……” “娘子知道多少?” 忠平垂头:“昨夜娘子送来甜汤说给您,我说您睡了。娘子留下甜汤就走了并未进屋。后来我就被药迷倒了,睡了一夜。醒来天就亮了,书房门也敞着,里头的人也被迷晕了。再后来,我便到主屋,就发觉主子您昏迷了。娘子不在您身侧。混乱了半日,赵大夫来了,把脉把出了您中了药,娘子也知道了。其余的,就不知道娘子知道多少了。娘子什么都没问我。”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45节 忠平将昨夜起的事一一赘述了一遍,床榻上的郁明细细听着随后问:“娘子早间不在我身侧,去哪了?” 忠平摇头:“主屋里床榻塌了。我以为娘子被埋在里头了,就急着唤人来帮忙搬。随后我就去安置您了。刚安置好您,床榻搬到一半,娘子 就出现了。我问过府外值守的人,没见到娘子出入。想来娘子应该是去园子里转转。” 忠平想的简单,可这简单的话却让本就头疼的郁明彻底黑了脸。 “无人进出?那是何人给你下的药。我说过,什么都不如娘子的安危重要。结果呢?下去,查清楚,到底是何人混进府下的药,再查外头,是哪处防守出了漏洞。” 宅院值守一事本就由忠平负责,眼下出了大纰漏他也知道自己有责任。忠平不敢吭声,犹豫许久他道:“主子,要不还是让人进府吧。主院小,怎么都能盯住。” 忠平说完再抬眸就对上了一双犀利的视线。犀利眼神下忠平垂了头。 “知道了,我这就去办。” 迈出门,忠平叹口气。 他主子总是担忧他家娘子不习惯有这么多人盯着,但不是安危最重要吗?不让盯主院,那只能外侧加派人手了。这一次,他势必要让外侧层层包围,连只鸟都飞不过。 忠平忙着加强防守还有查他和他主子都中药的事。屋子里,昏睡了一日的郁明也吃到了他娘子给他端来的粥。 看着昏黄烛光下,他娘子柔和的眉眼,靠在床榻上的郁明端过了他娘子手中的碗,将碗搁在一侧后他牵住了娘子的手。 “娘子,对不住!” 又是对不住,除了这三个字,他没其他的说的吗? 冯十一心头本是心虚和愧疚,可如今听他又一声声对不住忍不住有些郁燥。 冯十一垂着头,掩住脸上的表情,牵住她手的人柔声继续道:“昨夜,是我骗了娘子。我昨夜并未在书房,我出府了。我去了春风楼,见了一位故人。我在那不小心中了药。是我之错,骗了娘子还累了娘子。娘子想打我骂我都是应当的。只要娘子别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本还有些郁燥的冯十一听到他的一番话猛然抬起头,脸上震惊之色难以隐藏。 他居然就这么同她说了,她还以为他会想方设法继续瞒她呢。 而郁明,并不知她心中所想。见她一脸震惊愣愣看着他只以为她是震惊他骗了她。 “娘子,我去春风楼,只是见人。我什么都未曾做。我也不该骗你,对不住……我……” 郁明道歉道到一半嘴突然被人捂住,郁明正疑惑,只听他娘子温声道:“没事,不用道歉了。我没生气。” 怎么生气啊! 他瞒了她身份,她也瞒了他身份。 他瞒着她去了春风楼,她也瞒着他去了春风楼。结果就是她什么都知道了,还不小心把他折腾这德行,而他什么都不知道还一心和她道歉。 如果没有这一遭意外,她许还能理直气壮质问他。如今,这道歉,她是一点都听不下去了,越听她越心虚。 “先喝粥吧,一会粥凉了。有什么喝完再说吧。” 嘴被松开,随即猝不及防又被他娘子塞进了一口粥。咽下那口温热还带着一丝甜意的粥,郁明心情很是复杂。 他何德何能,才能娶到一个脾性如此好的娘子! 【作者有话说】 凌晨先更一更,今晚还有没有看情况。尽量加更! 第36章 一碗粥在一勺紧接着一勺中被喂得干干净净,郁明根本没有开口的机会。眼看碗底已经空了,郁明张张口想说话,只见他娘子腾一下站起。 “喝完粥该喝药了,我去厨房看看药熬好了没有!” 说罢,他娘子就端着药起身出门,甚至都没看他一眼就往外走。门关上,郁明独自被晾了床榻上,他看着他娘子出门的背影出了神。就这么静静靠了一会,他突然俯了身趴在床沿上,将放在榻旁的盆刚拉近,他就将才喝下的粥又全吐了出来。 腹中翻涌不停,连连呕吐声惊到了一直候在屋外的韩伯,韩伯匆匆进门,看着郁明趴在床沿呕吐不止急忙上前拍抚着他的背。 “怎么了这是?我这就去找赵大夫。” 韩伯说着就要出屋,可刚跨一步被人扯住了袖摆。 韩伯定住脚步回头,只见他的小主子白着脸对他摇了摇头:“莫声张,我无事。” 方才那碗粥,其实喝到一般他就已然没了胃口,但为了不让他家娘子担忧。他还是硬生生都喝下了。既然都喝了又怎能让他家娘子知道他吐了。 看着自家小主子一副虚弱无力的模样,韩伯红了眼。 “这些年,您都是怎么过的啊,怎么把自己的身子弄成这样啊。” 韩伯印象中的小主子,明明是一个可以提枪上马纵驰在三军中取敌军将领首级且轻狂又肆意的少年将军。可如今,不只是性子变了,这身子怎么也变得病弱不堪了。 韩伯边抹着泪,边拍抚着小主子的背。 与此同时宅院另一侧,冯十一端着空的碗迈进了厨房。厨房里,阿云正在做膳,角落里老赵正坐在药炉前熬药。 厨房里的饭香盖过了药味,闻着饭菜香,冯十一肚子突然咕了一声。摸了摸肚子,冯十一这才想起,她今日滴水滴米未进,可她全然忘了这事。 药还要熬上一会,膳却备好了。 冯十一懒得走就让阿云在药炉旁支了个小桌,她和老赵面对面就坐在小桌旁吃了。 明明一日未进食肚子也叫了,可真坐下面对一桌子的菜色时她却没了胃口。坐在冯十一面对的老赵,看着她拿着一双筷子在菜里戳了又戳,忍不住皱眉。 “做什么呢?好好的菜都快被你戳烂了。别挂个脸了,有我在,你夫君死不了。” 冯十一闷闷应了一声:“我知道。” 老赵甚少看到冯十一这副萎靡不振的样子,他好奇之下也不急着吃了,他放下筷子。 “到底怎么回事?” 冯十一看着面前的老赵,张了张嘴,犹豫片刻后她也放下了筷子。 如今除了老赵,她似乎也没旁人可以问了。 “老赵,你还记得靖北元帅府吗?” 老赵没想到冯十一会问他这个问题,愣了一瞬后他露出沉痛之色。 “我怎么能不记得,你年纪轻,也许不清楚。但靖北元帅府对我们这一辈生活在西北的人而言,那就是守护神啊。只可惜啊,天道不公,十年前,萧关一役,再无靖北元帅府和靖北军了。” 冯十一:“那靖北元帅府有没有什么仇人。” 老赵:“仇人?靖北元帅府镇守西北那么多年,深受百姓爱戴。若真说仇人,也就是突厥人了吧……” 老赵沉思一会又道:“其实也不一定。靖北元帅府镇守西北,外对突厥,内又牵制西北各道节度使。所以不只是外敌忌惮靖北元帅府。西北各道节度使也很忌惮。而且,靖北元帅府还有靖北军呢。这军权太盛,也会惹人红眼。” 老赵不太懂政事,他也是随便说说。而在他说完这两句后,冯十一就陷入了沉思。 而老赵,看着冯十一缄默不语,好奇心更盛。 “到底怎么了,你今日怎么突然问这个。” 冯十一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肉放到老赵碗里。 “没什么,快吃吧。再不吃菜就凉了。” 老赵把自己的一碗饭扒拉完了,再看冯十一才吃了两口。老赵放下碗,去看一旁的药炉。药煎的差不多了,老赵将药倒了出来。 “我去送药了,还要给郁夫子针灸。你要一起去吗?” 冯十一摆摆手:“你先去吧。” 老赵带着怪异的眼神走了,只留下冯十一坐在厨房里戳着碗发着呆。 十年前,她刚开始接单,好不容易能出阁,她本兴致勃勃。但真等她出去,却发现四处挂着白幡,街上的人也死气沉沉。再细打听才知道萧关一役死伤惨烈,靖北元帅和靖北将军在那一役中都阵亡了,而靖北元帅次子也不知所踪了。而她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失踪靖北元帅次子有朝一日会成为她的夫君。 上阵杀敌的少将军,温润如玉的教书先生,任谁都无法联系到一起。连她这么久都没有察觉。不得不说,在竹溪镇呆了十年,他真的抛去了曾经的一切,毫无痕迹。 如今想来,算算时日,应该在萧关一役后他就来到竹溪镇,从此再未离开。老赵又说他是个破败身子,还有他肩头的伤,想来就是当年受的重伤。 说实话,验证了他的真实身份后冯十一心中没有其他太多情绪,她只是心疼他。她夫君那么好,命怎么这么苦。原本身子应当不差,能上战场身子定然也强健。可如今不过就是在床榻上放纵了一夜,就病怏怏倒在床上起都不起来。 也怪 不得婚后他都不碰她,他不是文人身子文弱,他是真虚啊。若一直虚也就罢了,偏偏还强健过,他心底得多难受啊。 而他都这样了,镇北侯府那些人还这么不识趣把危险引向他。 若褚十三没找她护单,她夫君只怕昨夜就丢了命了。而她就要成寡妇了…… 也不对,若非褚十三找她护单,她怎会来苏州,她夫君怎么会惹上这些麻烦。 不行,她得去找一趟褚十三了,弄清楚到底是何人在青云阁下的单。 冯十一执行力一向强,念头刚起,手上的筷子就已放下,人也起了身。 一路从厨房而出,冯十一熟门熟路绕到了小花园后面的那堵墙。还没攀上墙,她就察觉到暗中有人盯着她,冯十一看似悠闲转了一圈,实则视线一直在扫视。很快,她就发觉临近花园角落的那颗松树的高杈上隐着一人。 宅院的防守怎么又加强了。 冯十一皱了皱眉,转了身,往宅院最高的楼阁走去。 冯十一登高寻找宅院防守薄弱点时,屋子里老赵正在施针。 施针虽得全神贯注,但老赵时不时也要观察下患者的神色。所以老赵很快就发觉床榻上的人在盯着房门方向失神。 落下一针,老赵悠然道:“东家今日一日未进食,正在厨房里用膳呢。用完膳自然就会来了。” 床榻的郁明闻言收回视线,露出担忧之色。 “娘子今日一日未用膳吗?忠平,怎么回事?” 布控回来的忠平闻言也露出诧异。 “我未曾注意……” 忠平说完,果不其然就见他主子沉了脸,忠平悻悻然又垂了头,屋子里一时陷入了沉默。 良久,老赵施完了全部的针,他拿着帕子边擦着手边调侃:“郁夫子,我还不知道你这药到底怎么中的呢?你是不是出门时被哪家女郎瞧上了,你不从,所以那女郎打算霸王硬上弓,这才对你下的药?” 老赵的话听似云淡风轻,却着实惊到了一旁的忠平。忠平难以置信瞪大眼看向老赵,而床榻上被调侃的郁明却很淡然。 “不是,就是去见一个故人时不留心中了药。” 老赵兴致缺缺哦了一声。 他还以为有什么精彩故事呢,亏他今天费了一日脑筋,就想着这一贯斯斯文文的郁夫子是怎么中的药。 今晨一来一把脉,再一看那瓷瓶,老赵下意识就觉着是冯十一干的好事。谁让冯十一忧愁她夫君不行且贪恋她夫君美色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46节 而他能说出方才这等话。也是因为冯十一当初看上郁夫子时,就想过各种把人哄骗到手的法子,其中就包含他方才说的,如果郁夫子抵死不从,那她也是要直接下药的霸王硬上弓的。只是谁知道,郁夫子也眼盲,还真和冯十一看对了眼。这招才没用上。 以上种种,他怀疑冯十一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既然不是冯十一,老赵难免又想到其他女郎身上。郁夫子皮像不俗,这世间如冯十一这般的女子也不少,就好比冯十一那个手下,叫什么时寅的,离开竹溪镇时,还逼着他给她做了迷情香,说要去拐夫君。 还真是世风日下。 以往都是女子出门要护好自己,如今,男子也得小心了。 老赵思到此处,幽幽叹了一口气。叹气后,他便听到床榻上的人开口。 “娘子是不是知道我身子的真实境况了?” 老赵抬眸,面容讪讪。 “东家逼问,我不好不答的。而且你们是夫妻,也不好一直瞒着对方。东家知道其实也没什么。” 可是,他瞒她的又何止这么一件事…… 腹内空空,骨子里又透着刺骨的痛,被一身病痛缠住的人非但没露出难忍的面色,甚至在他娘子进门时还露出了笑脸。 “娘子用完膳了?” 冯十一端着一个盆进来的,盆里的水还泛着热气。将盆放在床榻后,冯十一先是嗯了一声,随后将搭在手臂上的帕子浸入热水中过了一遍又拧干。 “我给你擦擦身吧。” 水大概还热着,郁明眼看着他娘子拧完帕子手就泛了红。 郁明撑着身子试图起身,结果又被他娘子一指摁了回去。郁明无奈笑了笑:“我自己擦便好,娘子坐着吧。” 冯十一:“你哪来的力气。病着老实些就别动了。” 单薄的寝衣轻而易举被解开,精瘦的身躯就这么袒露在冯十一眼前。如果是以前,冯十一定然会有其他念头,但如今,冯十一心无旁骛。 擦过胸膛,还得擦背。当冯十一扶他侧过身再看到他背上的那一道道抓痕时,冯十一擦拭的动作不由放轻了。 “疼不疼啊?” 本侧过身的人转回来,扣住了冯十一拿着帕子的手腕,轻轻一拉,冯十一坐在了床榻之上,再低头,便是他的双眸。 “我不疼。娘子呢?疼不疼?我昨夜是不是伤到娘子了?” 昨夜那双炽热双眸过了一夜如今又化成了水,温和平静似水的眼眸就这么柔柔盯着她,冯十一摇摇头。 “我不疼。” 冯十一所言非虚,昨夜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极致感觉,一股股不断袭来的情欲将她久久架在云端,她也终于理解这世间男女为何会沉迷情事了。 只可惜,也限于昨夜。往后余生只怕她是感受不到了。谁让她夫君是真的病弱呢。 冯十一垂着头难掩失望,郁明却以为他娘子是在害羞。 “娘子,我看看好吗?” 榻上的人语调温和,冯十一却抬起头一脸震惊。 “怎,怎么看?” 冯十一都结巴了,男人笑了笑以示安抚。 “娘子莫怕。解了衣裳我看看好吗,看了我才能安心。” 他的手还扣在她的手腕上呢,冯十一却整个人弹起了,甩开他手的同时她抬手护住了衣襟。 “不用了,我好着呢。我也该去沐浴了,沐浴完我就留在隔壁睡了。夫君早些睡吧。” 郁明脸上的笑意淡了些。 “娘子不同我一起睡吗?” 冯十一想都没想就开口:“夫君如今还病着,我怎么好同你睡呢。” 说罢,冯十一就要往外走。 “夫君早些睡啊。” 冯十一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门后,看着阖上的屋门,床榻上还敞着衣襟的人面上笑意全无,甚至还阴沉了三分。 他可真无用啊! 不止骗她,伤了她,还让她看到了他这副病弱模样。 她应该怕他,也嫌弃他了吧。 三分阴沉变成了五分脆弱,本温润俊秀的面庞在烛火下显得孤寂又破碎。 一墙之隔,冯十一站在浴桶前褪去了身上的青衫,青衫褪去,白莹的细腰上只见几个已发紫的掐痕,往上看,更是斑斑吻痕。 这一身痕迹都可见昨夜情事的激烈,也正是这一身痕迹让冯十一选择落荒而逃不让他看。他显然不记得昨夜他有多荒唐,让他看到这一身痕迹,他又不知道该想着什么了。 将青衫挂在屏风上,冯十一并没有沐浴而是换上黑衣。 浓浓夜色中,园子里的小湖里突然泛起了层层波澜。 …… 月牙弯弯,有人正坐在窗边品茶赏月,微微风声中,突然一个湿漉漉如鬼魅一般的头从窗沿下钻出。 玉扇展开,冷锋闪过,就在扇子即将割上来人的脖颈时,只听一道幽幽女声。 “让开,大半夜你堵窗口做什么?” 玉扇收起,幽幽男声响起。 “那你大半夜爬窗又做什么……难不成,你终于开眼,懂得欣赏我的美色,想来偷香了?” “快滚开……” 第37章 滴答……滴答…… 间断的滴水声在房内响起! 方才还倚在窗边挑着眉似笑非笑的人现下看着站在几步之外一身湿漉不堪的人不禁皱紧了眉。 “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德行。” 捋开粘在额侧的发丝,冯十一很是淡然。 “没什么,不小心跌水里了。” 平淡说着话的同时冯十一迈腿踏了一步,她踏一步,自她进屋就离她三步远的人就退一步。 一步步走近,冯十一不用抬眼细看,就知道褚十三必然又犯了洁症。冯十一懒得同他一般计较,擦过他身侧走到巾架前随手扯了块巾帕下来擦拭着湿发。湿 发擦到一半,一件柔白的披风披头盖来。待冯十一把披风取下时,只见男人已经安然坐在了茶案后。 披着披风,再落座时,一杯热茶放在了她面前,同时间一个匣子也推到她面前。 看着面前的匣子,冯十一疑惑。 “这是什么?” 坐在她对面的褚清神色未变轻抿了一口茶。 “你今夜不就是为这来的吗?” 冯十一抬手,打开了匣子。 匣子不算大,但里头却塞满了银票。再看银票面额,冯十一不由眉眼一挑。 褚清:“说好的五成。如今单主撤单了,所以我只能给你定金的五成。黄金不便拿,我就给你都换成银票了。” 还怪贴心的…… 冯十一没有任何推诿和拉扯,毫不客气阖上匣子收到了自己身侧。 她的清净日子被打破,跑了一趟苏州,还沾惹上这些糟心事,这些都是她该得的。 收了这么多银票,自然也得客套一二,更何况她今夜来还想从他嘴里套点话。 冯十一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 “昨夜匆匆放信号撤退,时寅说是你那边遇到大麻烦,你还受伤了?伤势如何?” 冯十一说完,褚清掀起眼帘,挑着自己那双妖冶勾人的眼眸睨向冯十一。 “你这是关心我?” 男人眼神勾人,语气更是轻佻。而冯十一似乎早习惯他这副模样,面色不改云淡风轻端起面前的茶喝了一口。 “少在我面前这般作态,我如今是有夫君的人了。” 男人的视线在冯十一脸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冯十一颈侧。黑色夜行衣裹着白皙的脖颈,黑白相交处,一抹淡淡的红色若隐若现。 看着那抹红,男人本饱含风情的眼眸渐渐冷了下来。他举起茶盏,掩住了自己唇边的那抹冷笑。 “是啊,我们十一如今是有夫君的人了。” 男人淡淡语调中意味深长,只是坐在他对面的冯十一并未听出来。 冯十一自顾自继续道:“此单虽废,但我也算折腾了一趟,我当初允你的那个承诺算还了吧。” 褚清:“嗯!昨夜,你没受伤吧。时寅说你们在春风楼也遇到了伏击。” 冯十一面不红心不跳:“嗯,我没什么事,就是没能保下阁中其余人。” 褚清:“你无事就好。这单子暗中势力太多了。昨夜我那边损失了不少好手,算上上回折的,人数真不少了。好在单主已经撤单了。阁中接下来也得休养生息蛰伏一段时日才能缓回来,我也得回去了。你呢,要回竹溪镇继续当你的药材铺东家吗?” 冯十一摩挲着杯沿:“还不知道呢。也许会和我夫君到处走走,游玩一番。” 褚清皮笑肉不笑:“如此也甚好……江南风景秀美,我此番来一趟,也有些流连忘返舍不得走了。” 冯十一眯了眯眼:“那不行,你留下,阁中事务就无人管了。你该早些动身回西北。” 褚清轻笑一声:“就这么想我走?放心,待我明日去见过单主便立马动身回去。” 冯十一抬眸,压住眸中惊喜:“单主如今就在苏州?” 褚清:“是啊。我……”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47节 叩叩—— 褚清话至一半,门突然被人叩响。 “进!” 冷冷音调后,房门被人推开,一道白色纤细身影迈入。 “阁主……十一你也在?” 叩门而入的正是郑九娘,她看着房里的冯十一露出惊讶之色,惊讶之后她温和一笑。 面对郑九娘温和的笑颜,冯十一颔首示意。褚清却很冷淡:“何事?” 郑九娘迈着小步上前,走到了茶案旁后她微微躬了躬身,递上了一张纸条。 “阁主,这是方才那头派人送来的,是明日约您相见的地点。” 纸条虽是递给褚清的,但也明晃晃露在了冯十一的眼前,冯十一看似垂眸喝茶,但视线余光一直放在了那张纸条上。 修长的手接过了纸条,随手放在了茶案上。 “知道了,你下去吧。” 收回空了的手,郑九娘并没有离去,反而面露犹豫。 “阁主,我还要要事……” 郑九娘不止面露犹豫,语调也徘徊不定。冯十一一听就知道这是在避讳她,冯十一放下茶盏, “需要我避避吗?” 有心避让自然早已起身,可冯十一现下说话时稳稳坐在茶案前一动不动,坐在对面的褚清看着她那副稳坐钓鱼台的模样无奈摇了摇头,选择自己起了身。 “出去说吧。” 脚步声后,是一声关门声。本稳稳坐在位置上一副淡定之色的冯十一在关门声后立马探出了手,眼疾手快一下就将茶案上的那张纸条拿起。纸条展开,瞥一眼,合上,再恢复原样放回了原位。 冯十一手速之快,一番动作不过几息时间,关上门走出的二人此时也才刚在走廊立定而已。 郑九娘:“阁主,人都准备就绪了。” 褚清:“无需留手。” 郑九娘垂头:“是!” 二人再推门进屋,发现本坐在茶案前的人已经站起了身。 “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祝你们回程一路顺风啊!” 说完,冯十一就夹着那个匣子走到了窗台旁,即将跃出窗台前冯十一还顿住对他们笑了笑。 待冯十一的身影和笑颜消失在窗外,立在屋内的人终于收回了视线。 走回茶案后坐下,修长的手拿起还剩一半茶水的茶盏准确无误倒扣在了那张纸条上,茶水很快濡湿了纸。 “你出去吧……” 安安静静候在屋中的郑九娘正打算转身走,又听:“把披风带出去,烧了。” 郑六娘再出屋时,手臂上多了条被沾湿的柔白披风。一直远远候在走廊尽头的女子看着郑九娘出屋便向郑九娘迎了两步,待她看到郑六娘臂弯间的披风时,面露惊讶。 “楼主,这不是您给阁主做的披风吗?” 郑九娘没答只是将臂弯中的披风取下:“拿去烧了吧。” …… 冯十一隐在夜色中一边往宅院方向去时一边还思忆着方才在纸条上看到的内容。 纸条上只有三个字:枫林居。 苏州城那么大,就这简单三字,她自然是一头雾水不知道在何处。思来想去只能回去同韩伯打听打听,若韩伯不知道,她只能明日再出门暗中尾随褚十三了。 今夜她本以为要费些心思探探消息,可没成想褚十三正好要去见人,也算是得来不费工夫了。 自昨夜起就不甚美妙的心情终于稍稍平静了一些,心静了,自然也就耳更聪目更明了。 黑夜中,脚步踩过屋檐砖瓦的微小清脆声传了冯十一的利耳中,捕捉到声音正避在墙根的冯十一抬头。一抬头只见数道黑色身影在不远处的屋脊上闪过。 一众黑色身影的身姿轻巧,速度也极快。冯十一没有多思,点步越上墙就跟了上去。 若是以往,冯十一绝不凑这些热闹,但如今,苏州城暗中势力太多,说不准哪一方就想要镇北侯府世子的命从而牵扯到她夫君呢。 顾虑着这一点,冯十一才选择不远不近跟着,本只是想探探情况。可很快,她就发觉那些黑色身影定住了身型不再前进,定住后一众黑色身影很快就各自分散隐匿了起来。而一直默默看着的冯十一,看着一众黑色身影动作默契,再看他们占据的地势和摆出的架势。冯十一确信了,这些人也是杀手,他们这是在准备伏击。 冯十一趴着,看了看前头的黑影再看头顶的月。月挂中天,差不多已经子时了。这时辰,他们是在伏击何人? 夜风徐徐,风吹过湿透的身躯让人着实有些难挨,但冯十一却一动不动,甚至呼吸都平缓无声。黑夜中,她的眼神化作刀,犀利盯着黑夜中的黑色身影。 哒哒哒—— 寂静了许久后黑夜中传来了杂乱的马蹄声,听着马蹄声越来越近,冯十一眉眼一动。 来人了。 这应该就是那些黑色身影要等到人了吧。 听这马蹄声,来人可还不少呢。 冯十一暗腹之时,马蹄声更清晰了,与此同时隐在夜色中的一众黑色身影终于动了。夜色中,黑色身影齐齐俯冲而下。 “有刺客……” 黑影刚冲下,就听到一声冷喝,很快便是兵器相 交的厮杀声。 听着起此彼伏的厮杀声,冯十一动了动身子,本想要不要再靠近些看看,只听一声:“节帅,小心!” 节帅? 这两个字在黑夜中砸进了冯十一脑中。 节帅? 节度使? 她夫君的舅舅…… 主街上,陈渡身手利落,一剑抹了朝他刺来的刺客的脖子。血溅了一脸,陈渡却面色不改。 “留一个活口就行!” 身为节度使,一军主帅,陈渡身手不俗,近身亲兵也都是军中精锐,寻常刺客他并不放在眼里。可此番撂下话后,陈渡就发觉,今夜的刺客与寻常刺客不同,身手太凌厉了些。 眼看着护在他身前几个亲兵被一剑刺穿,几个黑衣刺客齐齐向他围来,陈渡沉了脸。 “放信号。” 陈渡冷声下令时,几个黑衣刺客也到了他的近前。其余亲兵此时都被死死缠住了,只能眼看着刺客到了他们主子面前,他们却近不了身相护。 “节帅……” 啪—— 亲兵呼喊时,其中一个放了信号。 赤红色的烟火旋飞上天,霎那间映红了冷剑。 冷剑众多,重重攻势下,陈渡才挡下一剑,另一剑已向他刺来,眼看着剑刺近,陈渡瞳孔一缩还来不及反应,就感觉一股冷风从他耳侧擦过,随后噗呲一声,兵刃入体声后离他最近的刺客倒下了。 陈渡还未细看,便被人揪着后背衣裳猛然一拉。陈渡被迫后撤几步之时,一道如黑衣刺客衣着相似的黑影站在了他原本站着的位置上。 陈渡堪堪稳住身型后就亲眼看着那道突然出现的黑影如鬼魅一般穿梭在黑衣刺客中。身手凌厉的刺客在黑影手下就如易碎的豆腐一般,黑影手上动作一过,黑衣刺客便纷纷倒下。 对于陈渡一方而言,原本僵持甚至有些劣势的局势,在黑影出现后出现了大反转。几个亲兵趁此机会,突破了包围,杀到了陈渡身侧。 “节帅,你没事吧。” 陈渡眸深如墨:“我无事,速战速决。不要伤了那人。” 亲兵顺着视线看去,也看到了那收割人命如割草一般的黑影。 “是。” 就在亲兵打算上前时,远处传来整齐划一的急促脚步声。听到沉重的脚步声,一行黑衣刺客顿了顿动作。 “撤——” 清晰的一声令下,所有黑衣刺客都停住了动作,随即所有人毫不犹豫开始后退。而杀红了眼的亲兵哪容他们走,当即就缠了上去。 可刺客终究是刺客,身法诡异。被亲兵缠着杀了几个后其余的都隐进了夜色中。 立在陈渡身侧的亲兵眼看着刺客消失,黑了脸。 “节帅,要不要追。” 消失的哪只是刺客,还有那道突然出现的黑影也消失了。看着浓浓夜色,再看一地尸体,陈渡沉眸摇了摇头。 “别追了,看看周围还有没有活口!” 活口? 就算没被刺死,那些刺客也会咬破口中早就暗藏好的毒毒死自己。 这也是冯十一在追了一路好不容易抓了一个活口,还没问话就眼睁睁看着刺客在自己面前毒发后才得到的结论。 口中藏着毒,这些人不是杀手,是死士…… 看着地上的尸体,冯十一取下了面前的黑巾,黑巾之下,她面色阴沉。 怎么又有人要她夫君舅舅的命,还派出这么多死士?难不成也是因为镇北侯府吗? 冯十一刚平静下来的心又开始翻涌。 麻烦,真是一家子的麻烦…… * 另一侧,郑九娘再次进了屋,她进屋便走到了立在窗边的身影身侧。 “阁主,十一出手了!” “知道了,给京中传信吧。” 郑九娘走后,白色身影仰头看着弯月,冷嗤一声喃喃自语道:“冯十一,你还真是……偏心呢。”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48节 第38章 临近宅院,冯十一本想照出来时那般走水路,可她看了一眼怀里的匣子改了主意。 甩出两柄小刀,引走了蹲守在花园后墙的人,冯十一一个跃身上了墙。 宅院里安安静静,显然所有人都已入睡。冯十一小心翼翼摸回屋,烛都没点,也未惊动人要热水,脱下湿衣后她径直泡进了冷水里。 冷水洗去了浑身的血腥气,重得一身清爽的冯十一擦了擦发套上衣裳又出了屋。出屋后她脚步一转走到隔壁,随后轻手轻脚推开了门。 门后,散着浓郁药味的屋子里烛光微弱,屋内的一切都影影绰绰。冯十一走近床榻一侧,又燃了一支烛,烛火跳动,带来了光亮,借着光亮冯十一转身,这一转身她冷不丁对上了一双映着光的眼眸。 冯十一没想到他居然醒着:“夫君怎么还未睡?” 床榻上的人看着她,眼眸在烛火跳动间也跟着闪了闪:“白日睡了一日,没了睡意。娘子怎么还不睡?” 事实是,他并不是没了睡意,而是骨子里的刺痛在折磨着他,让他难以入眠,尤其她还不在他身侧。他忍着那细细密密的刺痛的同时还在想着她。想着她是不是真的惧他气他嫌弃他不想呆在他身侧时,她进屋了。夜半深更,她又默默进了屋,应该是为看他吧。 就在郁明脸上有了笑意时,冯十一往床榻走近,一脸关切。 “是不是哪难受着?要不要我去叫老赵?” 郁明刚想摇头,就瞥到了走近的她湿着一头乌发,发尾处更是还滴着水珠,郁明蹙眉:“娘子发怎湿着?” 冯十一摸了摸发,讪笑了两声:“睡不着,便起来沐了个浴。” 郁明:“我怎没听到娘子要热水?娘子洗的冷水吗?” 冯十一被问的一愣:“啊……” 郁明看她那样子,还有什么不懂的,当即撑起身子:“忠平。” 还凉爽着的九月初,忠平遵照主命端了一盆碳进屋。 碳盆滚烫火热,放在了床榻旁,烘得榻旁热热的。被热气包裹着,冯十一枕在男人的腿上,一头乌发披散着沿着床榻边垂下,碳盆烘烤着湿发的同时男人还拿了巾帕给她轻柔擦拭着。 “夫君,你躺着吧。我自己擦发就好了。” 冯十一一直想起身,可他却制着她,制着她的同时还不忘拉过被褥盖着她防止她冻着。冯十一怕伤到他,只能放弃了。 “下回莫再洗冷水了,洗冷水对身子不好,万一病了如何是好。” 长到这年纪就没洗过几回正经热水澡的冯十一毫不在意撇了撇嘴。撇嘴后她倒也没什么反驳,就这么枕在他的大腿上,任由他给她擦着发。 被褥是他方才盖着的,还带着他的体温和药味。药味苦香,冯十一闻着药味仰头去看他。烛光下,他目光专注,视线始终放在她的发上。他面色倒是比初醒时好了些,虽还无血色,但双唇红润了不少。 看着他的脸,冯十一蹭了蹭枕着的大腿。 “夫君,待你身子好些,我们便离开苏州吧。” 回来的一路,冯十一想了许多。 他呆在竹溪镇十年都无事,来了苏州才惹上这些麻烦。他们离开了苏州,甩开这些麻烦,再找一个似竹溪镇一般的僻静小镇,他们依旧能继续过他们的宁静日子。她欠褚十三的承诺也清了,往后不会再有人来扰她清净了。至于他,他最起码得养半月,这半月她尽量给他舅舅还有镇北侯的人清理掉一些暗中的麻烦,余下的只能靠他们自己了。本就不关他的事,也不该牵扯到他。 她一向不想沾惹麻烦,但为了他,她也只能认下这些麻烦了。 冯十一想的简单,所以说的也轻松。听到她的话,给她擦着发的男人动作一顿,随后他沉默了。 冯十一见他沉默,敛了敛眼帘。 “怎么?夫君不愿离开苏州?” 男人拿着巾帕的手一紧,巾帕被他紧紧攥在了手心。良久,他放松手,理了理他娘子额间的碎发,眸光柔和。 “娘子,我同你说的那座庄园,我其实已经让忠平置办下来了。我想让你先去杭州安置下来,我在苏州再多留些时日。” 冯十一脸上的懒散姿态散去:“留下做何?” 郁明敛眉:“就是昨夜我去春风楼见的那位故人,他遇到了些麻烦,想让舅舅替他解决,我得在中间牵个线。” 冯十一:“牵线搭桥引荐下能需要多少时日,夫君不是还得养病半月吗?这半月派人给舅舅传个话,时间已然够了吧。半月后,我们便离开苏州。” 冯十一说完话,就起了身。乌发从男人手心滑走,拢了拢半干的发,冯十一下了榻。 下榻 时她已然没了笑脸,再待她走到门边打开门撂下一句:“夫君早些睡吧”时,她面上更是已经阴沉了下来了。 他是她的夫君,她自然是喜欢他的。不管是他的那副皮囊还是成婚后他待她的种种好。这些,都能让冯十一非但不计较他瞒她的事的同时还愿意为他处理掉一些麻烦。但这些种种,还远不到能让冯十一愿意一头扎进去,从而抛弃自己想要的清净日子的地步。 门再次阖上,半靠在床榻上的男人手中还拿着那块半湿的巾帕。拿着巾帕,男人一脸怅然,上一回她离开,他还不确定。但这回,她显而易见就是生气了。语调更是难得的冰冷,而这都是因为他的话。 为何,她突然坚持要离开苏州,明明之前她没那么急的…… “忠平。” 端来碳盆后就守在外头未走的忠平推门而入。 “主子……” “把碳盆给娘子送去。” 亲眼看着他家娘子冷着脸出屋,忠平也不知道这是发生了何事。他本想问问,可他发觉他主子脸色也不是很好,忠平垂眸老老实实应下。 “是。” 这碳盆,忠平最后也没能送去,因为他吃了闭门羹。他家娘子进屋后就栓了门,他叩了两回都没开,碳盆灼面,忠平内心也烧的慌。 两位主子,这是吵了架置上气了? 忠平不解,第二日一早见到老赵便问他,老赵熬着药,面色平静。 “放心吧,郁夫子如今的病就是最大的护身符,瞧着吧,气不了多久的。” 老赵跟着冯十一的时日虽不算长,但却早早把冯十一的脾性摸了个清楚。 确实如老赵所料,冯十一气归气,但还是挂心她夫君的身子,尤其她夫君如今这样都是因为她。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好一会,冯十一还是起了床。起床后她便先去了隔壁,隔壁屋子里她夫君还睡着,看着她夫君平静的睡颜,冯十一给她夫君掖了掖被子后又出了屋去找了韩伯。 韩伯正在扫院子,见到冯十一来找他也有些惊讶。 “娘子有何事?” 冯十一:“你知道枫林居吗?” 韩伯拧眉细思:“枫林居?我未曾听过,我只知道天平山的有一座宅院,就在山上的枫树林间。但那座宅院没有任何牌匾,不知是何人的。也不知娘子说的是不是那处。” 天平山? 冯十一皱眉:“城内就没有什么地方叫枫林居吗?” 韩伯摇头:“未曾听过。” 冯十一抿唇:“好,我知道了。韩伯,你套个马车,我要出门一趟。” 韩伯:“娘子要去何处?” 冯十一:“小云他们马上就要启程离开苏州了,我将之前给她买的衣裳给她送去。” 韩伯:“好,我这就去套马车。” 这大白日,冯十一懒得再走一遍水路弄的一身湿漉。索性就光明正大出去。 马车出府时,除了驾车的护卫,暗中又跟了人。马车停在了褚清安置小云的客栈外,小云见到冯十一眼睛一亮。可她还来不及高兴,怀里就被塞了一个大包裹。 “我要出去一趟,你乖乖的,不要让任何人进屋,也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不在屋里。” 抱着包裹,小云乖乖点了点头。 冯十一推开窗,就这么在暗中跟随的护卫眼皮子底下溜出了客栈。 两条街外,就是褚清落脚的小楼。冯十一坐在不远处的茶摊上,喝着茶盯着小楼的出口。 一盏茶未喝完,修长的白衣身影就出现在小楼外随即又登上了一辆马车。 坐在车架上的车夫马鞭轻轻一挥,马车滚动。马车由小楼一路往城门方向而行,冯十一在暗中也一路随行。 马车出了城,直直驶上了一条宽大官道,暗中跟随的冯十一这才停下看着马车远去。 这条官道,去的方向只有一个,就是天平山。那个单主,果真就在天平山上。 天平山一来一回,太花费时日了,今日不是好时机,褚十三也在,她得另寻时机再探天平山了。 冯十一没有犹豫,果断转身回城。 城内,宅院里,施了针又喝下了苦药的男人,久久未见到自己娘子出现,眸中难掩失落。 “娘子,还未醒吗?” 忠平:“娘子让韩伯套了马车出府了,娘子说小云姑娘马上就要离开苏州了,所以送些东西过去。娘子出门前,来看过您的,想来应该是想同您说一句,只不过那时您还睡着。” 本还一脸失落的人眼睛不由一亮。 “娘子来看过我?” 忠平点头,正在理针的老赵则叹口气摇了摇头。 成婚前,他还担忧冯十一被男色迷了心智,如今看来,他该担忧的另有他人才是。 知道娘子来看过他,无需蜜饯,药留在口中的苦涩都淡了些。郁明正噙着笑呢,突然听到韩伯激动的声音。 “小主子,小主子,您快看谁来看您了……” 再见到郁明后,韩伯就顺从忠平的建议改了口,如今一口一个小主子,可见韩伯已经激动到了忘了一切。 听到韩伯的声音,屋内的三人齐齐抬眸看向房门方向。凌乱脚步声后,韩伯率先出现在房门处,待他进屋,两个高大的男人也跟在他身后也进了屋。两个男人进屋的同时,同样高大的身型直接把门外的光挡的严严实实,屋里瞬间陷入了昏暗。 “先生……” 挡住光之时,两人男人齐齐出声,与此同时屋内的人也在打量他们。 两人同样高大的身型穿着同样的玄衣,脸上都还蓄着同样茂盛的络腮胡,相似的阳刚之气扑面而来。 骤然见到两个这么高大的男人,老赵心生疑惑。 这两人是谁?郁夫子怎会认识这样的人,这一看就不是文人啊。 老赵正疑惑呢,袖子被人扯了扯。 “赵大夫,您不是说要去药铺吗?我带您去吧。” 忠平笑的灿烂,老赵看着他的笑脸,怎能不知道,这是要支开他。老赵压下心中疑惑,什么都没说拎起药匣就往外走。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49节 老赵和忠平走了,床榻上的郁明也看向一脸激动的韩伯。 “韩伯,你也出去吧。” 房门打开再阖上,两个高大男人走到了榻前。两人齐齐躬身拱手。 “少将军。” “少主。” 郁明的视线在二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左侧。 “你不是在西北吗?怎么来苏州了?” 唤郁明少主的正是他曾经的家将:李正。 李正:“这些年,我一直带着弟兄们在西北搜寻少主下落。收到节帅的信后,我便带着弟兄马不蹄停赶来了。少主这是怎么了,病了吗?” 十年未见,李正激动不已,郁明却淡淡的甚至有些恼怒。 “不是都给了你们银两,让你们过自己的日子吗?还寻我做什么?” 李正啪一声跪下:“我们的命都是元帅救下的,元帅在世时我们便发誓此生誓死追随您,从那时起我们这一生便只为您而活。” 跪在地上的李正声音恳切,说着话眼眶更是红了,看着李正红了眼,立在他身侧的岑成心底也不由酸涩。 “少将军,这些年,李正他们一心寻您,寻不到您,他们都无法入眠,更别提过自己的日子了。” 岑成发声,郁明这才转眸看他。 “你怎么来了?” 岑成垂眸:“前夜,我中了药。节帅说您也中了药,我实在放心不下,只能乔装来看看您。” 郁明眼眸一冷:“你见过舅舅了?何时?” 岑成懵了:“不是您让节帅来的吗?我昨夜去找世子时见到节帅的。世子已经将信交给节帅了,节帅还说过两日就送我和世子离开苏州,所以我这才冒险来见您……” 本还躺在床上的郁明听到岑成的话直接撑起身子,面若寒冰:“你说什么?” 岑成一脸懵,完全不知道是何处出了问题,他正想复述一遍,屋门被人推开。 “夫君~~~” 清冷的女声响起,本柔和的语调在看到屋里的人后尾音突然变了调。 屋内的一坐一立一跪的三人此时也齐齐看向门边,八目相对,不管是屋内的三人还是站在门边的人都变了脸色。 第39章 四人中最先回过神的是郁明,他先是扫向跪在地上的李正淡淡 说了句“起来吧”,随后他放柔目光看向房门方向,语调温和。 “娘子回来啦?” 遵照主命撑着腿起身的李正以及一直立在一侧的岑成听到郁明的一声娘子后都呆愣住了,尤其是岑成,死死盯着门边的那张脸,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夫君?娘子? 这就是少将军的夫人,可她为什么会同那个下起手来毫不留情还险些掐死他的女子长的一模一样。 岑成虽为武将,但自认为心智谋策都不差。可如今面对眼前的场景,他脑子转了一大圈,都未能转明白。 岑成绞尽脑汁时,立在门边的冯十一头也懵了。她脑子里此时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 脑子再一转,冯十一不由懊恼。 这个镇北侯府的护卫为何会堂而皇之出现在这?早知道就不该让时寅放了他的。 冯十一脑子千转万回之际,坐在床榻的郁明也察觉到自己娘子的不对劲。但他没往他处想,只以为他娘子是看到突然出现岑成和李正被吓到了。 岑成和李正本就长得比寻常男子健硕,又在沙场杀敌多年,身上自带的一股子煞气,再配上那一脸络腮胡,乍一看确实有些凶神恶煞的意味。 思及此,郁明皱了皱眉。随后他掀开被褥他撑着榻沿起了身。起身后他迈着步往门边走去,虚浮无力的步伐也让本各自在愣神的人把视线都落在了他身上。 看着多年未见的少主如今如此单薄消瘦,李正不禁皱紧了眉头,而他身侧的岑成却是眼睛都不眨,就这么眼看着他的少将军走到了门边,又微弯了弯腰伸手牵起了站在门边的那个女子的手温声道:“娘子,莫怕,他们是我家中曾经的护卫。恰好也在苏州,听闻我病了,便看看我。” 和自己娘子说话温声细语的人在安抚完娘子后转过头看向立在床榻旁的两人,眸带警告。 若是往常,岑成必然早早收回视线垂头了,可眼下他非但没避开反而还把视线往一侧移了移。 移了视线岑成也并没看到什么,女子纤细的身影被男人挡了大半,那张让岑成疑惑不定的脸也被挡住了。见不到人岑成只能听到清冷的女声。 “我无事,我只是没想到屋子里有人,有些吃惊罢了。我扶夫君回榻上吧。” 有旁人在,郁明自是没有回床榻上,而是牵着娘子的手双双在软榻上落座。 “你们也坐吧。” 悉悉索索的搬椅子声后屋子里陷入了寂静,冯十一落座后只垂眸把玩着夫君的手,而其余三人则一时间都沉默了。 “咳——” 寂静中,郁明没耐住喉咙里的痒意轻咳了一声,轻咳声后他反手扣住了他娘子正摩挲着他手背筋络的手。 “娘子,我给你介绍下。这是李正,这是岑成。他们都曾是家中的护卫,” 郁明发话介绍,一直垂眸的冯十一这才掀起眼帘,眼帘下她眼波平静,视线从二人身上平平扫过,微微颔首后,没有任何停留她移开了视线。 看着女子毫无波澜的眼神从他身上扫过,岑成沉了沉眸,陷入了沉思,而他身侧的李正却与他不同,颇为激动。在冯十一颔首过后,李正便起身,拱手行了个全礼。 “李正见过少夫人!” 少夫人…… 冯十一倒是头一回听人这么称呼她,她不由把视线又落在李正身上。细细端详过后,冯十一只觉着:这个人长的真粗犷。 李正虽垂着头,但也能感觉到一道打量的视线正落在他身上。李正绷着脸的同时心中不由紧张。 得知少主的下落后,他日夜兼程片刻不停从西北快马赶来,连日来他都未曾好好睡一觉更别提沐浴收拾了。 他真不知道少主成婚了,节帅的信中也未提。若不然,他必然会好生收拾一番再来。毕竟,他也不想在少夫人面前丢了少主的脸。 李正内心暗思之时,视线余光也注意到了坐在他身侧的岑成一动未动。 见岑成未动,李正皱着眉悄摸摸挪了挪脚轻轻踢了踢他。踢脚后,岑成的思绪被打断,他终于慢悠悠起身,起身后他也拱了拱手,但他没有似李正那般躬身垂眸,因为是他想仔细看清那张脸。 波澜不惊的冷眸,微微勾起唇角似笑非笑的模样,不过几步距离,岑成真真切切看清楚了那张脸。 她,就是那个女人,不会有假。 这样的女子怎会是少将军的夫人,她到底是何方派来的,她呆在少将军身侧又意欲何为? 岑成的视线牢牢锁住那张脸,咬牙绷紧下颚的同时他从牙关里挤出一句话。 “少夫人看着有些面善呢,不知是不是何时在哪见过?” 岑成虽拼命压制着自己,但他的语气中还是透出了几分不善。为此郁明拧眉抬眸看他,他身侧的李正也不再保持行礼的姿势扭头看他,而岑成在话落后就抿紧了唇,一时间三男人神色各异,反倒是冯十一轻笑了一声。 “这位……姓岑,岑护卫是吧,说来也怪,我瞧你也有几分面善呢。” 四目相对,眼神交锋,女子眼神虽平静但却丝毫不退让,岑成冷下眼眸,刚想说话就被人拽了拽。岑成冷眼瞥去,只见他身侧的李正直起了身子,一脸讪笑。 “少夫人别见怪,他天生黑脸,也不会说话。” 冯十一自是不会见怪,只要他把嘴闭紧了她非但不怪他说不定还要谢他。冯十一淡淡笑笑慢悠悠转眸看向了身侧的夫君。 “夫君今日感觉好些了吗?” 郁明整个人还是虚乏无力,但他不想让他娘子担忧,面对娘子的询问他只是笑笑。 “好多了,娘子去见小云可有用过午膳了?” 眼下已经过了用午膳的时辰,她若说未用,他必定会让她去用膳。所以未曾用膳的冯十一只能选择点了头。 “用过了。” “那便好。” 简短对话后,屋子里又陷入了沉默。冯十一安然坐在榻上未动,依旧站着的岑成却内心焦急。 这女子,就这么坐着不动定然是不想让他同少将军说话,而他确实时间也不多,这一面后他只怕再难见到少将军了。因此,岑成只能不管不顾开了口。 “先生,我有要事与您说。单独说!” 岑成神色严肃还特地强调了单独二字,这让完全不知何情况的李正也不由紧张了三分。 李正看看岑成又看了眼软榻上的少主,主动退后了一步,拱手。 “那属下先退下!” 李正没有犹豫转身便出了屋,至于冯十一则垂眸慢条斯理捋了捋衣袖,然后道:“我也要出去吗?” 郁明并不想赶自己的娘子出屋,可他确实有话要问岑成,她在身侧他许多话不好问,因此郁明只能歉意笑笑。 “娘子昨夜睡得迟,一早便又出了门,想来也累了。要不先去歇歇?” 他说的委婉,但任谁都能听出其中意思,冯十一也很痛快,非但没挂脸还从善如流起了身。 “那我便先去歇歇吧……” 踏着小步,冯十一从身型高大的岑成身侧擦身而过,擦身而过时她面容平静,甚至都没有看岑成一眼。 门还大敞着,是李正出门时,为了方便少夫人出门特地留的。李正候在门外,眼看着少夫人踏出门后,他又主动上前去关门。 门阖上,李正正扯着笑试图想让自己的面容和善些好再与少夫人闲话两句时,只听砰一声,屋内传来了巨物砸地的声音,李正刚扯出的笑容顿散,他跨步上前,啪一声推开屋子,冲了进去。 “少主……您没事……岑成?岑成,醒醒?” 李正冲进屋后慌乱的声音传来,刚出屋的的 冯十一扯了扯嘴角。 想抖搂她的底,他还嫩了点…… 正了正脸色,冯十一也转身进屋,进屋时她脚步急促,待她看到躺在地上双眸紧闭的岑成时她也露出了一副惊慌之色。 “这……这是怎么了?” 本坐在榻上的郁明此时已也下了榻,他正蹲身在探岑成的脉搏的呼吸。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50节 “韩伯,韩伯……娘子,替我唤韩伯来。” …… 老赵前一脚刚跟忠平上了马车打算去药材铺,后一脚韩伯就火急火燎追了上来,见韩伯那着急模样,老赵还以为是郁夫子出了事,他脸色也顿时变了。 前头还和冯十一拍着胸脯说有他在,她夫君死不了,这转头要真出了事,冯十一可不会轻饶了他。 吊着心,老赵匆匆下了马车,脚步不停往正院走,刚走到正院外他就看到了面容严肃的冯十一。心中只觉不妙时,冯十一突然将他拉到了一侧。 “屋子里躺着的那个,我昨日出府对他动过手,动手时我没蒙脸,他认出来我了。所以我刚给他下了毒针,针在腰侧。你一会进去把针取了,毒可以解,但人不能醒。” 几句话让老赵彻底傻眼了,老赵是又懵又气又无奈。 “你……这……唉,行,我知道了。” 老赵还没去细想这到底是何情况,就被人高马大的李正一把拽进了屋。 进到屋子里,老赵一眼就看到床榻上笔直直躺着一人,走到床榻旁,再看在床榻上的人。双眸紧闭,一双唇也有了隐隐发紫的迹象。 在唇彻底发紫前,老赵借着检查把脉的由头,找到冯十一所说的那枚针拔下了。针拔下后,老赵又细细把了脉。 还好,冯十一留了余地,没用淬了剧毒的毒针。把了脉,老赵去探瞳孔,本是看瞳孔的,老赵却不自主盯上了那胡子。胡子就在眼前,老赵很快就注意到那胡子怎么有一边好像有些翘起了。 老赵正疑惑呢,一只满是老茧的粗手探了过来。略一用力,络腮胡就被整片扯下。 就这么眼看着络腮胡被扯下,老赵不由瞪大了眼睛,而李正此时也开了口。 “胡子遮脸,不方便您瞧病。您好好给看看,方才还好好的呢。” 络腮胡被扯下,胡子下的真容也露了出来,看着露出的真容,老赵瞳孔一颤。 此人,他认得…… 当年他在西北开医馆时,常为一些老兵义诊,在民间还有伤残老兵中也算颇有盛誉。而不知何时他的名声就传到了靖北军中,很快靖北军中便派人来给他许多药材,而当年领头送药的正是眼下躺在床上的人。 虽不过一面之缘,他也许不得他了,但老赵却记得清楚。 这人正是当年靖北军的一位副将。 当年靖北军的副将为何出现在这? 而他为何会对郁夫子如此尊敬? 冯十一为何要对他动手? 郁夫子又到底是何身份? 在认出人的短短一瞬,老赵脑中便生了诸多疑问。手上还拿着胡子的李正,看着老赵面色变了又变,脸色也不好。 李正:“大夫,他这到底是怎么了?” 老赵眨眨眼,收回思绪:“他应当是用了什么保存不当的膳食,中了毒。” 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个说法说的通。 李正很快就接受了这个说法,而郁明则是沉了沉眸什么都没说扭头去宽慰起自家娘子。 “娘子吓坏了吧。” 冯十一:“是啊,真是吓到我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还有两更 第40章 既然他问了,冯十一也就顺理成章借着想透透气的名头出了屋,而老赵也很快借着要配药熬药的名义也出了屋。 出屋后,老赵很快在院外找到了正托着腮发呆的冯十一,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碎碎不停念叨冯十一,而是直接了当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何也会对他出手,你可知他是谁?” 冯十一侧目:“你知道他是谁?” 冯十一反问老赵之时,另一头屋子里的气氛也颇为凝重。 床榻被昏睡着的岑成占了,郁明只能靠在软榻上。忠平看着自己主子软软靠在软榻上面色不佳,甚为担忧。 “先生,要不送您回正屋躺着吧。” 郁明摇了摇头,看向立在他面前的李正。 “你此行带了多少人来。” 李正垂头:“只带了二十人。” 二十人? 若是早两日,郁明见到李正必定会义正言辞让他立马带着人回西北,可如今,郁明改了主意。 他此行本就是不愿让他舅舅牵扯进镇北侯府的事而来,为此他只和他舅舅要了人,其中许多事都是瞒着他舅舅的。包括找到了岑成和安置那孩子的事。可转头,他不过昏睡一夜,他舅舅不仅去了那孩子的安置地,还见了岑成拿到了信。 终究是借用的人,真正的主子还是他舅舅。 这些人,他不能再用了,李正来的正是时候。 “忠平,把外头的事交给李正。舅舅的人,除了护卫宅院的,其他的都别用了。” 李正闻言不由大喜,本以为要花费些功夫才能让少主答应他留下来,没想到这么简单。 忠平应下后,又听他主子道。 “将岑成抬去客房吧,再给舅舅送信,今夜我要见他。” 无需忠平唤人,李正主动担起了送岑成去客房的事。韩伯带路,李正抱人,正当忠平打算跟上帮衬一二时,被他主子叫住。 郁明:“舅舅送来的医师还在宅院里吗?” 忠平点头:“还在的。” 郁明:“让他去客房给岑成把把脉。然后来报我。” 忠平一愣:“赵大夫不是已经把过脉了吗?” 郁明:“去就是了。” 忠平很快就走了,前不久还挤满人的屋子又空空荡荡。倚靠在软榻上,郁明盯着地上的青砖沉了眼。 方才,岑成就是在那块青砖上倒下的。就在他想开口时就这么猝不及防毫不征兆倒下了。 用错了吃食? 郁明捻了捻手。 他不信这说法。早不昏迷迟不昏迷,偏偏在他二人独处之时昏倒了。这时机太巧了,而且李正扯下岑成脸上的胡子时,老赵面上的片刻失神可都被他看在眼中。 老赵诊脉时,冯十一并没有立在床侧,所以她并没有看到老赵当时的片刻失神。但她眼下却听清了老赵的惆怅。 “我见过他,他当年是靖北军中的一名副将。你昨日又突然莫名和我打听靖北军,就是因为他吗?” 不是,冯十一真没想到他居然是一名将军。她只以为他是忠心耿耿的护卫罢了。 可不管是将军还是护卫,他都见过她并不想让她夫君知道的另一面。 “你别问那么多了,我需要让他昏睡半个月。能做到吗?” 老赵曾是个救死扶伤的好大夫,当年答应为冯十一做事后,老赵就知道他要做一些他原本不愿做的事。若是旁人也就算了,可这是当年镇守西北的靖北军中的一名将军啊。 老赵:“非要如此吗?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 自然是为了她的清净日子。 她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后,可以丝毫不在意,甚至粉饰太平。可待他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就不一定了。 他是个教书先生时,竹溪镇的那些妇人就议论她是个浑身铜臭的商女配不上他。 现如今,在教书先生皮子下,他真实身份是曾受百姓敬仰的靖北元帅府的次子。而她呢,过往身份是一个视人命如草芥,杀人如麻的杀手。 他想娶的娘子,是在竹溪镇开着小药铺家世简单的冯十一,而不是纵驰江湖接着杀人单子的冯十一。 冯十一:“别再问了,我只需要半个月。” 老赵眼看着从冯十一这什么都问不到,他只能皱着眉叹气。 “好,半月。” 老赵去厨房亲自熬了药,药里除了解毒的药材外他还加了适量的迷药,能让人昏睡却又不至于伤了身子的恰好剂量。将药端到偏院,老赵本打算亲自喂,还没喂就见韩伯急匆匆跑来。 “赵大夫,先生不太好,你快去瞧瞧。” 老赵只能将还冒着热气的药碗塞给了李正。 “喂他全部喝下。” 李正正打算喂呢,忠平推门进了屋。见到忠平进屋,李正愣了一下。 “韩伯不是说少主身体不适吗?你怎么在这。” 忠平面容平静伸出了手。 “将药给我吧。” 两碗汤药放在眼前,一碗还泛着热气,另一碗却早已冰冷。 忠平伸手指了指已经冰冷 的汤药。 “已经让医师看过了,这药里有让人昏睡的迷药。” 说话时,忠平眉头紧锁,似是遇到了什么难解的难题。皱着眉,忠平又看向那碗还腾着热气的汤药。 “先生,这药要不您还是别喝了。我让医师查查。” 修长的手指搭上碗沿,顺着碗沿边转着圈。 “那日,你是喝了甜汤昏倒的是吗?” 忠平颔首:“是!” “查查阿无吧。”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51节 忠平也正有此意,如今宅院被守得铁桶一般。尤其是熬药的厨房,能进的人只有那么几个,而能接近药炉的,除了赵大夫那就是阿无了。 韩伯正操持晚膳呢,忠平突然来问他关于阿无的事,韩伯吃惊之余开始打量忠平。 “阿无是我来苏州后捡的,那时才四五岁呢。养了十年才养成如今这模样。忠平,你问阿无做什么?你别是看上阿无了吧,忠平,不是韩伯嫌弃你。阿无还小呢,而你,这年纪对阿无来说也确实有些大了。” 本只是问个话,没成想居然被嫌弃。忠平不由憋闷。 憋着心中郁闷,忠平拿着从外头传回来的信回到了正院偏房。 “先生,节帅府传回的信。” 忠平将信递给了郁明,郁明接过展开,信里内容很短。 他舅舅今夜有事不便见他,让他好好养病。 将信攥在手中,郁明抬眸看向忠平。 “问的怎么样?” 忠平:“韩伯说阿无是他初来苏州时捡的,这十年来都在他身侧长大,门都甚少出。我也问过外头的护卫,阿无这几日,门都未出,也未见过外头的人。先生,要不我去搜搜阿无的屋子。” 郁明拧眉:“先盯着厨房。” 忠平走后,郁明再次展开了手中的信。 今夜有事? 是真有事还是在推诿,他舅舅到底想做什么? 本该静养的郁明陷入了沉思,正当他沉思之际,他娘子进了门,进门后坐在榻沿,亮着眼眸看着他。 “夫君,待在宅院中养病闷得慌,要不我们去天平山吧。” 郁明蜷了蜷手:“娘子怎么想着去天平山了?” 去天平山,除了要去办正事外她也想让他离开这宅院,远离岑成。虽然老赵在汤药里下了迷药,但保不准有个万一,人万一醒了呢。索性还是离得远远的,最为保险。 冯十一笑了笑:“很快就入秋了,这枫叶只怕也红不了几日了。我想再去看看,夫君你就陪我去吧。我问过老赵了,你可以坐马车的。” 难得听到娘子撒娇,郁明脸色刚有了笑意,下一息他就听到老赵二字,他脸上的笑意随之淡了淡,但他也没有拒绝。 “好,娘子想去,那我们便去吧。明日我们便去。” 入了夜,那碗本该送入岑成口中的药又端到了郁明面前。 “先生,我一直盯着厨房。这药,熬制时除了赵大夫在,无人接近药炉。我也问过医师了,这药里和前一碗一样,都有迷药。” 忠平说话时神色极其严肃,清秀的一张脸绷的紧紧的。 “先生,要不我将赵大夫捆来,好好审问下。” 微微烛光下,郁明的神色晦涩难明。 “让医师想办法,今夜务必让岑成醒来。” 忠平走后,独自呆在屋中的郁明神思异常清明。 忠平中迷药那夜,老赵还没到苏州,或者说,已经到了他却不知。但不管如何他能确定老赵没进宅院,既然没进宅院,那甜汤里迷药也自然不可能是老赵下的,也不是阿无,那这甜汤也就只经过一人之手。 清明神思下郁明也忆起了一些事。 那夜,他用红绸将她捆得结结实实,而她,不过在他下个榻的时间,不仅脱了手,还将那红绸弄得七零八碎。 第二日醒来,他满心愧疚,所以自觉忽略了许多事,如今这些事一股脑重新袭来。 繁杂思绪下,郁明非但心没乱,他还异常冷静,冷静地知道,她眼下并不在隔壁,而是去水池旁喂鱼了。 撑起身子,郁明迈着步往外走。打开门,院子里一片寂静,踏着这份寂静郁明两步走到正房外,推门而入。 再走进屋子里,那夜混乱的记忆纷纷涌回脑子中。屋子里,坍塌的床换了,又换上了一张雕花大床,屋子里也整洁如新,丝毫没有那夜后的混乱痕迹。 站在屋子中间,郁明环视了一圈,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放在衣柜旁的那个箱笼上。 那个箱笼是从竹溪镇带来的,给他娘子装行装用的。 视线牢牢定在那个箱笼上,郁明缓缓抬步走近又蹲下。 蹲在箱笼前,郁明抚了抚箱子。 应该只是他想多了,老赵虽是他娘子的人,但说不定是受他人指使。而那夜,说不准只是她力气大了些,她是他娘子,只是他娘子,不可能是其他人。 脑子中念头不断闪过,郁明的手搭上了箱笼的锁扣处。 锁扣处只上了扣,连锁都未上,显然不怕人看。思及此。郁明心又定了三分。 他娘子既然如此,那定然是无问题的。而他此番看看也只为安个心,看过之后他再同她赔罪便是。 咔哒—— 箱笼被打开,打开后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素雅的衣物。这些衣物大多都是他陪他娘子去成衣铺买的。 看着素雅的衣物,郁明忆起了那日买衣裳时他娘子的愉悦模样,面色缓了缓,郁明轻轻取出了衣物。 衣物下,东西便繁杂了,大多都是在苏州时买的小玩意。繁杂的小玩意在箱笼里归置的齐齐整整,郁明很有耐心,一件件取出后轻轻放在了地上避免磕碰。 繁杂小玩意下,铺着一层布,布上还有一个小小的包裹。 取出包裹,打开,待郁明看清包裹里的东西时,他本苍白的脸瞬间红润。 他娘子,何时买的这些小衣? 怎都未穿过…… 看着样式艳丽的小衣,郁明本屏着的呼吸都通畅了。 这些小衣定然是他娘子为了他买的,她一心念着他,他却疑心她。 不知是羞涩多还是羞愧多,总之郁明烫红了脸,红着脸郁明将那些小衣归拢回包裹里收好,收好后他正打算将包裹放回箱笼里。放回前他随手将箱笼里铺着的那块布掀开,掀开时他本只是打算随意看一眼,可这随意的一眼后却让他僵直了身子,再也移不开眼神,甚至他自进屋后就一直平静的脸也因这一眼而瞬间阴沉。 布下,并不是他所想的箱底,而是铺的满满的黄金。黄金之上,是两柄色沉如墨的长刀。 黄金耀眼,墨刀深沉…… 而看着这一切的郁明,一颗本平静的心狠狠坠下。 夜色寂寥,秋风瑟瑟,忠平推开了偏房门,一进门便看到他本该躺在榻上静养的主子正站在窗边吹着风。忠平急忙上前。 “先生,你怎么站这吹风呢?” 立在窗边的人微微侧头。 “人醒了吗?” 忠平阖上窗然后道: “有苏醒的迹象了,医师说过一会应该就会醒了。” “好,那便走吧。去见见他。” 第41章 主仆二人进门,只闻到不算小的客房里弥漫着一股子刺鼻的味道,再看靠近床榻旁的青砖上还有着一摊子的黑血。 而本立在床榻旁的医师见到他们进门躬身相迎随后道:“公子,这位公子是中了毒不假,但不是因吃食中的毒,而是另外的毒。我已经施针逼出了毒素,再过两刻,人便会醒了。” 郁明:“好,辛苦了,你先下去吧。” 医师出门后,郁明看着床榻上尚未苏醒的岑成眸光深沉,而忠平弯腰擦去地上的那摊血后又立到他主子身侧。 “先生,要不让医师也给你把把脉吧。” 发觉真是老赵在岑成的药中动了手脚后,忠平的心就一直慌乱着,若老赵真敢对他主子的药做手脚,那他定然不会放过他。 忠平面色愤愤,郁明却很平静。 “你去外头候着吧。” 昏黄灯烛下,郁明端坐着。他面上平静,实则他骨子里的刺痛在不停翻涌着,断了两餐药,骨子里的刺痛愈加强烈。 忍着刺痛,郁明的视线落在床榻上。 灯烛晃了又晃,床榻上的人终于睁了眼,睁眼之初他还有片刻晃神 ,但很快他就腾一下坐起。坐起后他匆忙环视,待他看到坐在不远处的郁明,他先是松了一口气,后又皱了眉。 “少将军,你没事吧。” 郁明:“我为何会有事?” 岑成:“少将军,您的夫人,她绝不是什么药铺东家,她身手不仅利落,她还知道您的真实身份……” …… 深秋时节,早晚间都凉的很,冯十一踏出房门迎上裹挟着凉意的秋风时,忍不住缩瑟了下。 缩了缩脖子,冯十一走到隔壁门外推开了门。屋子里,她夫君已经起身了,正坐在书案前不知埋头写着什么,见她进门他收起笔站起了身。 “娘子醒了?” 冯十一点头:“夫君我们何时出发去天平山啊?” 郁明:“娘子衣物都备好了吗?若备好了,我们随时可以出发。” 备衣物很快,不过随手塞几件衣物的事。冯十一转身回屋随手理了几件衣裳,整理时她瞥了一眼衣柜。 这一趟来苏州谁都未曾想到会滞留这么久,他们都没带稍厚些的衣物。 拎着小小的包裹出门,包裹很快便被忠平接走装上了车。 简单用过早膳,韩伯来报,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冯十一刚要点头说那走吧,她的手便被人牵住,她顺着看去,只见她夫君对着她笑的温和。 “娘子,岑成还病着,留他一人我也不放心。我身侧还有舅舅带来的医师,要不就此行我们就带上医师,把老赵留下看顾岑成吧。” 冯十一早就把那个医师忘在脑后了,如今她夫君这么一说,她猛然记起,随即一惊。 好险,她本只想着让老赵把药包留下,让人按时熬了给岑成喝,可她却忘了那医师的存在。他们一走,若那医师去看了岑成,那不就露馅了吗? 把老赵留下是最好的选择,可是…… “老赵不是还得给夫君针灸吗?”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52节 郁明:“昨夜我已经让医师去和老赵请教了。不耽误的。” 听到他的话,冯十一不由又内疚了。 “要不,我们就留在家里吧。万一耽误了夫君的身子怎么办。” 冯十一面上的担忧和顾虑不作伪,她的手被人捏了捏。 “无事的。舅舅能送来的,本也是名医。” 冯十一看向角落里的老赵,老赵对她悄悄点了点头。冯十一犹豫半刻后点了头:“好,那便这么办吧。” 马车出府,车轮滚动,碾过了青石板路。马车外逐渐传来熙熙攘攘声时,冯十一掀开了车帘对外头的忠平道。 “忠平,先去一趟成衣铺。” “好的,娘子。” 成衣铺很快就到了,冯十一独自下了马车,将郁明留在了马车里。看着她纤细的背影走进成衣铺,自清晨起就一派温和之色的人沉了眼眸。 “忠平,跟着,莫让人冲撞了娘子。” 忠平跟上去后,郁明放下了车帘靠回了车厢内闭眼假寐。 车厢内的郁明呼吸平缓,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再次传来忠平的声音。 “娘子,慢些,小心绊着。” “放心吧,绊不着我。” 听到声音的郁明缓缓睁眼,一睁眼便对上了一张明艳的笑脸。 “夫君,看我买什么来了。” 厚实柔软的玄色大氅盖在了郁明的腿上,秀丽的手还不断给他整理着。 “天气冷了,夫君从竹溪镇带来的衣裳都不够厚。本就病着,可不能再受了凉。这件大氅夫君先凑合用着,我刚又选了几款料子和皮草让成衣铺做。待我们从天平山下来,应该也差不多做好了。” 她絮絮叨叨个不停,说话时还摸了摸他的手心,确保他没有受凉。 她说让他先凑合用用,可这大氅不管是用料还是样式都已然是极好的了。最起码是他在母亲逝世后收到过最好的一件大氅。 他父亲是一军元帅,磨练他时常让他在冰天雪地间赤着上身训练,哪还能管他冷不冷。 感受着大氅带来的温暖,抚摸着她指尖的柔软,再看着她关切的面容,郁明眼眸闪动着。 “娘子……都没给自己买吗?” 冯十一:“我身子好,还用不着呢。” 郁明将她拉近,搂进怀里的同时,将腿上的大氅也盖在了她的腿上。 “娘子如此自信,身子自小就很好吗?” 冯十一点头:“强壮如牛……” 哪有人说自己强壮如牛的,若是往常郁明必然被她逗笑,而眼下,他目光却深沉。 所以,她之前吐的那两回血是怎么回事? 他自认为的好娘子,到底是谁? 她到底想做什么?她是被人特地派来潜在他身侧的吗? 三十六计,唯有美人计最为攻心。 而他,也是真真实实将心交给了她,若她真是存了心思有意接近他,背后也真有人指使。指使之人也许是想借着她攻心,可又知道她能随时能将他的心踩在地上狠狠碾碎吗? 夫妇俩依偎在一处,同盖一件大氅,彼此的心明明靠的那么近,可两人的心思却相去甚远, 马车出城后一路往天平山而去,很快便进了天平山地界。一路上山,马车没有如上次一般停在寺外,而是停在了一座小小的宅院外。 牵手下马车,立在宅院外,郁明语气淡淡。 “这座小院,是舅母的陪嫁。舅母听闻我要来天平山上养病,坚持让我们住这。” 宅院虽小,但风景绝佳,宅院里还有一处高高的楼阁,登高望远可将天平山美景尽收眼底。 随意转了转,夫妇俩都看中了这楼阁之上的景致。冯十一将楼阁最高层留给了她夫君,自己将带来的包裹放在了下一层。 “娘子还不与我同住吗?” 冯十一:“夫君还病着呢,夫君病好后我再与夫君住。” 她言语轻巧,听着就好似真是为他考虑一般。郁明敛了敛眼帘,什么都未再说。而冯十一放好包裹又陪夫君静静赏了一会景后便坐不住了。 “夫君,外面景色颇好,我出去转转,一会便回来。” 郁明神色不变:“好,娘子带上忠平。” 纤细的身影灵动,不一会便下了楼阁,立在楼阁高处,郁明眼看着她带着忠平消失在枫树林间。看着茂密的枫树林,郁明眼神幽深。 “把医师叫来。” 被特地留下的医师终于把上了正主的脉,这脉一把,医师的脸色一变。 “公子的身子可受过大寒。” 重伤之时被埋在冰天雪地间,险些冻死,寒意入骨入髓,自是受过大寒。 细细把脉,又问了许多问题,医师再看了看老赵开的那张药方叹息道。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赵大夫开的药方甚是巧妙,每一味都是针对公子的身子的好药。合在一处,非但药效不对冲,反倒效果极佳。再辅以赵大夫的那套针法,甚妙。这样的方子,老夫一时间只怕也难想出来。” 郁明:“您的意思是,这方子并没有问题。” 医师摇头:“没有一丝问题。” 天色昏黄时,忠平回来了。回来时他见到他主子在喝药便问了一嘴。 “医师这是给先生又开药了?医师怎么说?” 郁明没有答而是问:“娘子都去哪逛了?” 昨夜未听到岑成一番话的忠平老老实实回答。 “娘子没去哪,就四下逛了逛,路上还和一个樵夫搭了话。” 郁明:“樵夫?说什么了?” 忠平:“娘子没说什么,就是问樵夫对这天平山熟不熟。知不知道这山上有什么好宅院,有没有什么有意出售的。先生,娘子若正想在这天平山上置业,您与节帅说一声便是。寻个好地皮,咱自己建便是。” 郁明神色淡淡:“知道了,外围布控都布好了吗?” 忠平:“都布好了,严防死守,没有一丝破绽。” 郁明:“留一处破绽吧,不要太明显。” 忠平:“啊……” 自昨夜他主子见了岑成后,忠平就觉着他主子怪怪的,但到底何处不对,忠平一时也说不出来。 郁明:“去办吧。” 忠平走后,郁明走到窗边远眺着窗外风光。他的脚下一层,冯十一正闭门伏案作画。 冯十一画的并不是什么山间美景,而是一副山地图。 她上回同她夫君来,就将这天平山转了大半,如今她身处未转过的另一 小半中。再结合方才出去时从樵夫嘴里套的话,她已经大致知道韩伯所说的那座无名宅院在哪了。 如今,就待夜深,她要好去探探这无名宅院。看看这宅院是不是就是那什么枫林居,里头住的又是不是就是那个在青衣阁下了单要对镇北侯府世子赶尽杀绝的单主。 更深露重,鸟声廖廖,冯十一换上了夜行衣推开了窗户悄悄隐进了夜色中。夜色掩盖下,她顺着晚膳后闲逛时发现的那处防守薄弱点攀了出去。 飞纵在茂密的树杈间,冯十一顺着估算好的大致位置而去。大半个时辰后,冯十一挂在高高的树杈上,看到了一座灯火通明的大宅院。 借着宅院灯火,攀在高处的冯十一也清晰看到了宅院内外的层层护卫。明处这么多人,这暗处只怕也不少。 重重防守,如此森严,这宅院里住的人身份不简单。她也许真找对地方了。 找对了地方,冯十一非但没振奋还觉着棘手。 本只是想探探,所以许多暗器都未带,明夜吧,她得带上暗器,再来一趟。 这镇北侯府惹来的麻烦,比她想的大的多。 若不是牵扯到她夫君,面对这样的阵势,她必然躲得远远的。 深夜一声叹息,冯十一原路返回。 点步越上高墙,冯十一刚稳稳落地,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幽幽男声。 “如此深夜,娘子这副打扮是去哪了?” 第42章 听到那幽幽男声,才站稳脚跟的冯十一呼吸一滞,呆愣几息后,她僵硬着身子缓缓转身。 深深夜色中,男人颀长的身影笔直而立,月光洒下,给他一贯温润面庞上多添了几分清冷。清冷面庞上,一双长眸微眯,眼神晦涩不明。 对上那双晦涩眼神,冯十一的心不由猛然狂跳了两下。 要死了,他怎会在这…… 冯十一用了劲扯了扯嘴角挤出了一抹苦笑。 “夫君……你怎么在这。” 青色衣摆摆动,男人一步步踏来,眼看着他走近,冯十一好不容易挤出的苦笑僵在了脸上。 待他走到近前,抬起修长的手从她头上取下一片红枫叶后,冯十一脸上仅存的苦笑都没了。 “娘子这是去哪了?” 修长的手指间,红色枫叶很是灼眼,看着红色枫叶,男人面容平静,语调更是平和,乍一听和平日里似乎并没区别,但冯十一却莫名觉着头皮发了麻。 僻静墙根下,万物俱籁,男人指尖一转,枫叶转到手心,细细摩挲着枫叶,男人静静看着自己的娘子。 她不答,他也不急,也未再开口。 而冯十一,看着他平静的面容,也渐渐定下了慌神和心虚的心。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53节 不对啊,她为何要紧张为何要心虚,她又没做错任何事,他与她之间半斤对八两,为何她要被他堵在这被他问话。而且,他又是怎么如此准确无误将她恰恰好堵在这的,他怎么知道她会从这处进院的。 巧合?她可不信。 在苏州城内时,宅院都能被守得铁桶一般,何故到了这天平山上,宅院小了,防守反而出疏漏了呢。 除非…… 他早有预谋,他算计她…… 原本还飘忽不定不敢与之对视的眼眸慢慢凝聚,慢慢变冷…… “岑成醒了是吗?” 略一思索,冯十一便知道问题出在哪。 她事事避他,唯一能让她露出马脚的便是岑成。 亲眼看着她身姿轻灵身着夜行衣翻墙而入,郁明的心本就已经沉到底,眼下又见她骤然冷了脸,开口便问岑成,郁明知道,她这是不打算再藏了。 垂落的手心中,枫叶被碾碎,清冷晦涩眸光下,男人压着心中酸涩艰难开口。 “你到底是何身份,又是何人派你来的。” 什么? 他说什么? 怒火瞬间被点燃,本只是冷了眉眼的人,面色也瞬间阴沉下来。沉着脸,冯十一看着他,只觉着可笑。 “郁明,你有本事再把方才的话给我问一遍?” 冯十一忍了又忍,才没吐出老娘二字。 再一次被直呼其名,还是在如此饱含怒火的语调下,又见她恶狠狠盯着自己,心底正酸涩的人愣了下…… “你……” 一个你字刚出口,身着夜行衣的冯十一扭了扭了脖子又抬起了脚。还没等他说出下一个字,冯十一已经抬着脚朝着他青衫下的黑靴狠狠跺去。 十指连心,脚也不例外。男人吃痛,还未出口的话被硬生生堵在咽喉中,吃痛之下,他又躬了躬身,刚躬身,他的衣襟被人揪住随后提起。 “我让你说,你还真敢说是吗?我憋了那么多日,忍着没问你,你反倒审问起我来了。你不是教书先生吗?怎么就成了什么劳什子的靖北元帅的次子了。还有什么文会,你哄骗我时倒是面不红心不跳,结果转眼去了什么春风楼。我是瞧你去春风楼没做什么他事,又不小心害你中了药,这才愿意忍你一二,你倒好,把心眼都用在我身上,今夜特地等在这堵我抓我个现行是吗?” “你想知道什么,问就是了,早些问,老娘今夜还不用辛苦跑一趟就为了给你解决那些破事。” “老娘就想找个教书先生成婚而已,怎么就偏偏挑上你了,床事不行还破事一堆,真晦气。” 怒气之下,冯十一哪还管得了那么多,成婚后她本就压抑着本性压的辛苦,如今还要受这闷气,她何时受过旁人的闷气,快言快语下,冯十一不仅将心中憋闷都泄个干净,更是一口一个老娘,气得什么顾不上了。 而被冯十一揪在手心,衣襟凌乱也再无淡然之色的男人,在冯十一的一言一语间面色也多番变幻。待他听到那句床事不行,破事还多时,他更是难以置信瞪大眼,就这么怔怔看着眼前的人。 “娘子……” “娘子……娘子……谁是你娘子!” 还谁派她来的? 也不打听打听她在青衣阁接个单子什么价码。 两年,她在他身上可是足足花费了两年的心神…… 原本那张让她甚是动心的皮囊,如今,冯十一看着就觉着心烦。 松了他的衣襟,将他一把推开,冯十一仰着头就打算走,可刚迈出两步,就听到一声闷哼。冯十一定住脚步回头,发现他不仅跌坐在地上还捂着心口,拧着眉一副痛楚模样。 僵立在原地,冯十一下意识看了看手。 她也没用上那么大力吧。 冯十一疑惑不定时,跌坐在地上的男人突然软了身子直直朝着地上倒去。 眼看着他倒下,冯十一心底咯噔一下,下意识拔腿就朝他冲去。 冰冷地面上,男人双眸紧闭,冯十一也顾不得气了,手穿过他的颈后将他扶起,让他半靠在自己怀里的同时抬头去探他的鼻息, “夫君,夫君……” 她只是那么一推而已,他怎么就晕了,她不会一把将他给推死了吧。她一气之下都忘了,他还生着重病呢…… 堪堪探到了微弱鼻息,冯十一正打算将他拦腰抱起,脚步声传来。 “少夫人,少主……” 李正惊诧的声音响起,冯十一木着脸抬眸。 “别愣着了,快来啊……” …… 高高的楼阁之上,屋子里又乱作一团,忠平喘着粗气将医师拽到了床榻前,而李正则焦躁不安来回踱着步,时不时还要问冯十一一句。 “少夫人,少主这是怎么了啊!” 冯十一木着脸一言不发,她只看着床榻上方向,无措绞着衣角。 这让她如何说,难不成和李正说,他如今这样都是因为被她推了一把吗? 李正得不到回答只能干着急,而匆忙拽来了医师的忠平,缓着气的同时他也注意到女主子那与众不同的穿着。 他主子今日特地命他漏了一处防守点。随后入了深夜,他主子更是挥退他们,坚持在那防守点的墙根下直直立了一个时辰,更是吹够了一个时辰的冷风。 忠平种种想不明白的点,在他看到女主子身上那件夜行衣时,都隐隐有了答案。 忠平眯了眯眼,将视线从女主子身上收回又转回了床榻上,这一转回,只见床榻上他本双眸紧闭的主子眼下半睁开了眼,睁眼同时还朝他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忠平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他主子这是装晕? 看看主子,再看看坐的远远的女主子,忠平懵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 男人的睁眼,不只是忠平看到了,正在把脉的医师也注意到了。医师起始还一愣,但历经诸事的医师很快就心领神会。 脉把了许久,李正终于耐不住性子上前发问,而坐在圆桌旁的冯十一也默默竖起了耳朵。 只听一声深深叹息。 “不大好,本就气血两亏,病重着。又车马颠簸一路,今夜还出去吹了风受了凉,这病啊更重了。” “什么?” 刚到苏州什么都不知道的李正不由拔高了音量。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啊。” 李正慌乱,忠平却平静。 忠平:“那按医师之见,该如何医治?” 医师:“我会给公子重开药方,再辅上针灸。服药针灸之余,最重要的是,是静养,心境也得平和,切不可心绪大起伏,再生波动了。” 忠平点头:“好,药材都在厨房。医师要不随我走一趟,若有什么缺的,我好让人快马去城里采买来。” 医师点头:“好。” 带着医师出门时,忠平拽上了李正,出门前忠平对冯十一道:“辛苦娘子先看顾下先生。” 人都走了,屋里也都空了,一直坐在圆桌旁的冯十一也终于挪到了床榻旁。 顺着床沿坐下,看着他面无血色的脸,冯十一忍不住嗫喏道:“我不是故意推你的,谁让你气我的。我只是想找个教书先生成婚过清净日子而已,谁成想你是这身份。我若知道,我才不会与你成婚呢。” 以为他还昏迷着,冯十一也没有顾忌说出了心里的话,殊不知她的话都被闭着眼装昏的男人听进了耳中,她的话让男人狂喜之余也满心愧疚。 她另有身份不假但她却不是有心接近他的,是他疑心重重,质疑了她对他的心…… 她还说她今夜出去是为了他的破事? 到底是何事? 疑思之余,郁明很想睁开眼,同她道歉,同她说对不住。可方才她那盛怒模样还在脑中。 他疑了她,她怒了,她推开他就要走…… 她不能走。 今夜在冷风中足足立了一个时辰等她时,他脑中闪过许多念头,但唯独有一点他始终未动摇。 那就是不管她是谁,她又意欲何为,他都不会放她离去。她既然与他成了婚,那就是她的妻,就算她想一刀捅死他,她也是他的妻。 是让他动了心,又三书六礼娶过门的妻。 他布今夜的局,根本不是为了算计她,他只是想证实岑成的话再同她将话说个明白。 可他着实没预料到她会生这么大的气,转身就走连话都不同他说了,更何论要说明白呢。 所以被她推倒跌坐在地上之时,他起了一个卑劣的念头,那便是装晕,绊住她离开的脚步。 果然,她折回来了…… 她折回来,更让他愧疚,让他愧疚到不敢睁眼,就怕对上她的眼,怕她和他说,她不要了他了! 脑中思绪不停,紧闭着的眼帘下的眼珠子也跟着打转,坐在床沿边上看着他的冯十一此时也注意到了男人乱转不止的眼珠子。 本还木着脸的冯十一冷冷一笑随后抿紧了唇,咬紧了牙。 好…… 真是好…… 还跟她装上晕了…… 病重虚弱一推就倒是吗?无妨,那这回她就不用蛮力了。 一枚银针出现在指尖,指尖在烛光的照耀下微微闪动着,下一息,银针入痛穴。 本还笔挺挺躺着的人瞬间坐起,坐起瞬间他将自己的脸准确无误送到一只手中。 下颚被狠狠掐住,近在眼前的一双冷眸凶光尽显。 “夫君,装晕好玩吗?” 【作者有话说】 这篇文,只有女主拿捏男主的份,小可怜也只会是男主。毕竟我的女主,一向受不了苦,也受不了气。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54节 第43章 下颚被人掐在手中,装晕的事被戳破,可男人的脸上不见丝毫慌乱。清俊的面庞此时只因为吃痛而微微蹙眉,眼眸微微下垂,清透的眸光中还泛着水意,乍一看还有些楚楚可怜的意味。 “娘子,疼……” 顶着那样的神情,短短三字他更是说的小心翼翼,语调中还透着一股子几乎微不可闻的委屈感。 冯十一本险些都要被他气笑了,可他眼下摆出这番姿态却让她不由一愣,掐着他下颚的手也松了松。 但冯十一也是一愣,她气可未消。 “谁是你娘子?我可是旁人派来的,你不怕我现在就拧了你脖子吗?” 要不是他,冯十一还不知道自己居然还会冷嘲热讽的把式。毕竟以往,她何曾和人这么废话过。她一旦生气了,便是褚十三,都得避她锋芒。 “娘子……” 这一回,他不只是语气,面上也摆出了明明白白的哀求之色。冯十一不想再听他一句一声娘子,她冷哼一声甩开手,将他脸撇向一侧的同时她也起了身。 可刚起身,她的袖口被人拽住,再一扯她跌坐回床沿上,坐回的那一瞬间,一只大掌扣上了她的腰,大掌再轻轻一带,她被带进了他的怀抱里。 贴上他胸膛的一瞬间,冯十一清楚感受到他的身躯一颤,扣着她腰的手也抖了抖。冯十一刚瞪大眼睛,他的气息已贴近她的耳侧。 “娘子,对不住。你想怎么同我算账都可以,但……能不能别走。” 短短几句话,他说的又慢又轻,语调中还带着微微颤音。若是旁人听了,还以为他这是要哭了,可冯十一知道,他不是要哭,他是疼的。 她扎进他腰腹疼穴位置的针还未取呢,他居然还将她紧紧拥入怀里,她贴近这针自然也…… 她虽下了针,但她也控制了力道,她只是想戳穿他罢了,可他……对自己倒是毫不留情。 “郁明,你放开我。” 冯十一不是不能径直推开他,可他扣在她腰间的手却用了暗劲,她再挣扎,只怕那针会更入三分。 抱着冯十一的郁明,此时额间已满是冷汗,身子也疼的隐隐发颤。 他也是惹过多年病痛的,能让他如此,可见他眼下有多疼。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愿松开她拔出那针。 “我今夜未曾想算计你,我只是不信……我不想贸然开口问你,我只是想亲眼看看而已,那话是我问错了,娘子打我骂我都好,就是别走,好不好。” 冯十一气归气,但她从始至终都没想伤他。生怕他痛出好歹,冯十一只能没好气答应。 “我不走,你快松开我。” 腰间的手微微松了劲,冯十一急忙推开他,撤出他的怀抱后,冯十一急忙低头去看。 青色的衣衫间,哪里还有银针的影子。冯十一紧紧皱眉,什么都顾不上就去扒他衣襟,边扒冯十一还要边斥他。 “你疯了是不是?” 满额冷汗的男人,非但没因为疼痛皱眉,还因为她这一举动轻轻笑了一声。这一笑,又换来了冯十一的狠狠一瞪。 青衫半敞,精瘦的胸膛露出,劲窄的薄腰上肌理线条流畅,冯十一俯首靠近,在腰腹肌理间看到了银针的细微一小截。 好在她方才没挣扎,她再一挣扎,这银针只怕得全部入体了。 探下手,用指尖掐住银针一拔。针拔出的一瞬间,剧烈的痛意让男人仰着脖颈闷哼了一声。 闷哼时,细密的冷汗成珠,滑过脖颈,又从锁骨间滑落胸膛。 烛光昏黄,男色惑人。 冯十一虽气他,方才也是真不想看到他。可眼下看着他顶着那张本就勾她的清俊面庞,还衣衫半解,又摆出了如此脆弱病弱的姿态时,冯十一还是很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 银针出穴,男人也从痛意中缓过劲来,冯十一还沉浸在男色魅惑中时,他修长的手扣住了她的纤细手腕。 “娘子,我们好好聊聊可好?” 弹开银针,银针落地,冯十一也收回视线。 “好啊,聊什么?” 郁明:“娘子方才说,是你害我中了药?那夜娘子也在春风楼吗?那夜忠平服下的甜汤的迷药也是娘子下的吗?” 冯十一本还仰着脸一脸不耐,可他一开口就让 冯十一僵直了身子愣在原地。 他可真会聊,本以为他会问她真实身份是什么,可未曾想到一开口便是杀招。 她对他唯一的心虚之处,就是害他中了药,成了如今这模样。她方才太气,也不管不顾,谁知道那么多话,他居然一下子抓住了这点。 不耐姿态瞬间消散,冯十一垂下眼眸,多少有些心虚。而人一心虚,这音量自然也大了三分。 “是又如何?我又不是故意的。我本只是想给你下迷药,下错药了罢了。而且我不是也给你解了药,被你折腾了一夜了吗?再者说,若不是我,那夜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怎么解的药,又怎么折腾一夜,这都无需多言,郁明心中自然明白。他原本还满心愧疚,但却可从未曾想过这药会是他娘子下的,包括那夜忠平中的药。这两日他虽缠绵病榻,但为此却免不了多思多虑。 “我并非有意瞒你。我父亲是靖北元帅,我原是靖北军少将军不假。可父兄去后,靖北军改制,我便远离西北隐居竹溪镇十年,我本意是从此做个寻常普通人,过普通寻常日子。这苏州,我本也不愿来的,可是我放心不下你。待真来了苏州,我才发现了一些旧事和旧人。这些旧事和旧人牵扯到十年前萧关一役。事关我的父兄,还有死在那一役上的三万靖北军,我不得不在意。但我也不想将你牵扯入内,所以我才瞒你,想将你送往杭州。今夜,也并非我疑你,只是一切来的太急太巧,我又骤然得知当年萧关一役有隐情,我这才多思多疑,但从始至终,我都未曾想伤你,更不愿伤你我夫妻感情。” 扣着她手腕的手心冰冷,但他的眼神却炽热,他灼灼盯着她,言语也甚是诚挚。 对着他的眼,听着他的话,冯十一的心也渐渐平和下来。 “我知道,不然那夜在春风楼,我就掐死你了。” 冯十一语调平和,这说出的话确实瘆人。 前一日,郁明心中的娘子还是寻常柔弱女子。转眼间,他娘子不仅身手绝佳,这一言一行还有对他的态度更是大变模样,郁明一时也未能适应。所以面对他娘子说要掐死他,郁明只能无奈笑笑。 “那我得多谢娘子手下留情了……” 笑笑笑,有何好笑的…… 看着他本严肃的面容突然绽出一个笑,冯十一内心嘀咕之时面上冷哼了一声。 “你都不问问我真实身份是什么吗?” 郁明摇摇头:“娘子不愿说,我便不会问。我只知娘子不会伤我,这已然够了。” 他又恢复成了冯十一熟悉的温润模样,看着她的眼神更是饱含柔情,看着他那模样,冯十一咬了咬牙,露出一副阴森模样。 “那我要是告诉你,我可是杀手,杀人如麻杀人不眨眼的杀手。你不怕吗?” 修长的手抚上冯十一的脸颊,冰冷温润触感下,冯十一脸上的阴森模样顿住。 “娘子杀人,我正好也见惯了尸体。往后娘子若再杀人我替娘子收尸善后便是。” 见他温着脸,噙着笑说出这番话,冯十一微愣之时,突然很想把住他的肩膀摇晃他。想让他把那个温润持礼的夫君还给她。 她想要的夫君,是噙着笑给她执笔画眉的夫君,而不是噙着笑给她收尸善后的夫君啊! 冯十一把自己的真实面目扯开的瞬间,她心中的温润夫君也碎了…… 见她愣愣看着自己,男人还问。 “娘子?怎么了?是我说错了什么了吗?” 不是说错什么了,而是一切都错了…… 他不是她想要的夫君,这也不是她想要的日子。 冯十一端正了身子,将自己的脸从他手心撤回的一瞬也甩开了他的手。 “我隐瞒了身份,你也隐瞒了身份。我们之间,都不是彼此想的那般。我想要的,不过就是一个寻常夫君,过寻常日子。可如今,不管是你的身份,还是你牵扯进的事,都太过麻烦。这一切都不是我本所想的那般。既然今日事都挑明了,那我也无需再犹豫了。是我给你下的药,让你成了如今这模样,所以我会把老赵留下,他能治好你的病。我们之间,从此再无拖欠,我们也到此为止吧。” 冯十一语调平和,内心也很平静。 她本来诸多纠结,如今他扯下这最后一层布,她也无需再纠结了。 他刚说的萧关一役,还有他父兄的死以及三万靖北军,这只是一听就知牵扯甚广。这已不是她所认为的把镇南侯府背后的麻烦解决掉一点,便能带他离开那样的小事了。 他愿意替她收尸善后,可她不愿再杀人。她已经杀够了也杀累啊,她真的不想再动刀了。 冯十一很快就想清楚了她的处境,也很快下了决定。可一直噙笑试图化解她怒气的男人不是。 他笑意不再,眸光也瞬间沉下。 “娘子,莫说气话好不好?” 冯十一摇头:“我没气,我很冷静。你想我不走也行,你明日就随我离开苏州,我们去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继续过之前那样的日子,你继续当你的教书先生,我继续开我的药材铺。” 这一切,都是郁明曾经期盼的一切。 有她在身侧,身处何方过什么样的日子都不要紧。 可是,如今…… 郁明目露痛楚:“娘子,我……再给我一些时日好不好。待我查清楚当年发生了什么,我们便走。” 冯十一轻笑一声:“我虽不知当年发生了什么?但你也说了,事关你父兄的生死,事关三万靖北军。如果真有隐情,你不想报仇吗?报仇,又岂是一朝一夕的事。你就当我自私吧,我不愿意耗下去。” 冯十一当杀手这么多年,见过太多事太多人。在青衣阁下单的,许多人都是被仇恨裹挟,恨不得将仇人碎尸万段。而冯十一,向来都是一刀送人个痛快,至于那些人的尸身,会怎么被那些单主处理,她也不在意。但她想来,也定然不会好。 而他,背负的血仇比寻常人多得多,而是仇人只怕也不是寻常人。 在男人还在沉思该怎么留下她时,冯十一凑近他,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这些时日,是我这些年过的最松快的日子,谢谢你,夫君……” 温热的唇瓣离开,郁明想去抚她的脸,可她已经撤开身子,就在郁明想开口时,她已经起身,随即她一个点步跃到窗边破开了窗,窗外是浓浓黑夜,她身着黑衣很快就隐入其中。 “娘子……” 她离开的又急又快,全然不给人反应的时间。看着空荡荡的窗床郁明大喝一声,声音飘荡在黑夜中,他起身想去追她,可刚下榻,他脚一软,狠狠跌在地上。 “娘子……忠平,忠平!” 啪—— 屋门被重重推开,忠平一脸焦急进门,刚进门,他便看到他主子跌坐在地。忠平刚想上去扶,就对上了他主子赤红的双眼。 “追,把娘子追回来,不能让她走。” 忠平顺着环视了一圈,这才发现他家娘子不见了,只有一扇大敞着的窗。忠平愣神时,又听一声怒吼。 “快去啊。” 忠平回神:“是,我这就去。” 窗门屋门大敞,冷风灌入,风吹起了满床的幔帐,也吹乱了男人的发,凌乱发丝间,一滴清泪滑下……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55节 “别走……” 第44章 忠平冲下楼阁时,还有些茫然,但他很快就回过神,想起那处特地漏的防守薄弱点。虽多年未动武,但从未落下训练的忠平用尽平生最快的速度向花园冲去。 火把照耀了黑夜,忠平目标明确压根没在宅院里做无用功,他径直顺着方向带着人一路从花园追出宅院。夜色下,密林间,忠平隐隐看到一道身影在树杈间跳跃。 忠平顾不上许多,大喊道:“娘子……” 忠平的声音在山间回荡着,除了他的余音和风声再无其他声音。忠平大喊之后也未曾驻足停 留,朝着身影跳跃的方向继续追去。 追到一半,跳跃在树杈间的身影不见了,忠平正焦急时,只见高耸的树冠下,黑色身影笔直而立。 忠平一喜,急急冲上前:“娘子……” 忠平刚冲到一半,只听冷冷音调。 “站住。” 忠平顿住,他身后跟着的人也顿住身子。看着几步之外的人,明明还是他熟悉的那张面容,但不管是姿态还是表情都让忠平觉着陌生。 “别追了,你追不上我,也打不过我的。忠平,回去,立即带你家主子下山,莫要再上山了。” 忠平:“娘子,这是怎么了,您要去哪啊?” 忠平不解问话,他刚问,只见黑色身影轻轻一跃,跃上了树杈又几个跃身后,黑色身影就又融入了黑夜,消失在他眼前。 看着浓浓黑夜,忠平没有再动,而是皱眉沉思,良久,忠平转身。 “随我全速回院。” 隐在树杈间,看着拿着火把的众人折身返回,冯十一长长叹了一口气,倚靠在树上,她久久未动。 他为何就不是个普通教书先生呢? 早知道,这苏州便不来了,若没来这苏州,他们应当还能在竹溪镇过着平静日子吧。 可是,哪有这么多早知道。 局面已定,他们夫妻一场,他待她也甚好,她能为他最后做的,也就是给他解决掉那个单主了。 本打算再准备准备,可如今,罢了……直接杀进去吧。她正好也需要地方撒撒这心中憋闷。 踩着树杈,冯十一向着之前找的大宅院的方向而行。 临近宅院,除了不久前才看到的那些明面上的守卫,冯十一也找到了隐在外围的暗哨。 左手捂住其口鼻,右腕翻转间,刀过脖颈。温热的血溅出,腥气渗入呼吸间。扶住软下的身躯,冯十一悄无声息清理掉一个个暗哨随之她也一步步接近大宅。 跃上屋檐,趴在屋脊上,冯十一目光如炬,扫视宅院一圈,她很快便发觉,这大宅内守卫最森严的地方,不是最中间的主院,而是临近枫树林的一处偏院。 护卫巡逻的脚步声密集,冯十一跃下屋脊,贴在高墙的阴影处,如同黑夜幽灵。躲过层层护卫,她无声无息向着偏院靠近。 偏院外,重重黑衣护卫把守,冯十一隐在暗处,指尖捻着一块碎石。 咔哒—— 黑夜中,瓦片碎裂的声响异常清晰,一众黑衣护卫齐齐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你们几个去看看。” 领头的黑衣护卫点了几个护卫,随后他转身往院内走去。 不算小的偏院内一片寂静,黑衣护卫脚步未顿,走到一间屋外叩响了门。 门内灯火明亮,叩门声后屋内传来一道深沉男声。 “何事?” “主子,已经子时了。” “知道了,退下吧。” 黑衣护卫转身出院,全然未注意到院内连廊的檐上阴影处蹲着一道黑衣身影。 扯了扯黑巾,确保黑巾遮住了面后,冯十一一边用衣袖擦着短刀上的血,一边紧紧盯着护卫叩响的那道屋门。 屋内烛光久久未灭,就在冯十一打算跃下廊檐时,门开了,随后一道身影跨门而出迈入廊间。廊下的烛光虽暗,但也足够冯十一看清了那道身影的脸。 重重护卫下,这座大宅的主人居然是个年轻又俊朗男子。 看着那张俊朗的脸,冯十一微微挑眉。 男子走过廊下,穿过小小的庭院,最后推门进了一间屋子。男子进屋,屋门由内阖上之时,隐在檐上的冯十一也轻轻点步落地, 微风拂过,冯十一贴近窗边,听到里面传出的微弱水声冯十一也反应过来。这屋子里只怕是间浴室。 美男入浴,若是往日里冯十一必然得好好欣赏欣赏,可今夜,她没有这个心思。 悄悄推窗,跃身而入,绕过屏风,再从背后将刀抵上男人的脖颈,这一连串动作,冯十一不过瞬息就完成了。 身在浴桶内,只着中裤,脖颈上却突然被抵了把刀。寻常人遇此情景,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可浴桶内的男子却不见丝毫慌乱,他甚至还有闲心扯了扯巾帕,用巾帕遮住了赤着的身子。 冯十一接单至今,深夜不知闯过多少户,也不知拿刀抵过多少人,可从未有人这般淡然。 不过很快,冯十一就知道他为何这么淡然了。 嗖—— 一枚冷箭破窗而入,直直朝着冯十一而来。 冯十一侧步闪避冷箭之时,男人的手趁机扣住了她持刀的手,同时一条裹满了水的巾帕也朝她甩来。 水珠四溅,冯十一顺势抓住了那条巾帕,用力再一扯,浴桶里的人被拽出。两道身型交错,几番交手,屋外突然传来了哨声,哨声后是急促的脚步声。挡下男子一招,冯十一没有丝毫犹豫,径直破窗而出。 破窗而出瞬间,几道冷箭破空而来,冯十一跃空而起,躲过冷箭同时几枚小刀从她手中射出。 砰砰—— 急促脚步声之间,夹杂着几道巨物落地的声音。 “主子!” “主子,你没事吧……” 一众黑衣护卫还有弓箭手很快就挤满了大半间屋子,浴桶旁,只着湿漉中裤还赤着上身的男子眼神凛然。 “留活口。” “是。” 嘈杂脚步声离去,屋子里还留下一半的护卫。扯过屏风上的衣衫,衣衫裹体,就在男子垂眸系腰带时,屋外传来了轻巧的脚步声还有问安声。 “夫人。” “你们主子呢?” “回夫人,主子在屋里。” 理了理衣衫,再抬眸,只见一个身型纤细的女子踏入屋,女子刚进屋,男子便迎了上去。 “阿姐怎么来了?” “发生了何事?” 搂住女子的纤细腰肢,男子把头埋进了女子的颈窝间,委屈道。 “阿姐,有人想杀我。” 男子委屈巴巴告状,黑夜中躲避着重重冷箭的冯十一却只想骂人。 今夜她多番留手,就是想先把话问清楚再下手。可谁曾想,她的留手让她话都没问出口反倒还被人被紧追不舍。 而黑夜中,不管是精准朝她射来的冷箭,还是能跟上她步伐紧追着她不放的一众黑衣护卫,都让冯十一清楚意识到:这座大宅的主人,也就是那个俊朗男子,身份不简单。 “我看看,可有哪里伤到了?” “腰磕到了。” 烛光下,男子虽从女子的颈窝间抬起头了,但他依旧紧紧搂着女子的腰肢不放,说着话的时候,男子还顺势牵着女子的手往他腰间带。 “阿姐,你给我揉揉吧。腰疼的厉害。” 柔软的手刚搭上腰肢,一个黑衣侍卫冲进了院子。走到大敞着屋门外,看到屋内情形,侍卫急忙垂眸看地。 “主子,夫人。” 柔软的手匆忙撤回,男子身型一顿,扫眼看向屋外的侍卫时,他眼眸冰冷。 “人抓到了?” 护卫摇头:“魏统领派属下来传话,说府外来了一众人。来的人,主子应当想见一见。” 男子沉眸:“什么人?” 黑衣侍卫:“属下不知,那一众人来势汹汹。一路突破防守打到门外的。但那些人只伤人,并未杀人。在魏统领出面后,他们便停手了。” 听到黑衣侍卫的话,男子微微蹙眉,待他转眸看向女子时,眉眼又柔和下来。 “阿姐,我出去看看。你先去安置,一会我便回屋陪你。” 女子轻轻嗯声后,男子松开她的腰肢。随后男子转身迈开了步伐,迈步出院时,他眸中已满是冷意。 可待男子迈步走到大门边看到门外的人时,他眼中的冷意化作讶然。 “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在这?” 层层黑衣侍卫前,数十道身影与之对峙而立。双方刀剑出鞘。两方人马当中,除了一道身着黑衣的高大身影外还有一道青衫身影挺拔而立。 这道青衫身影正是郁明。 男子说话,郁明抬眸看来,见到男子他血色全无的脸上除了凛然,再无其余表情。 “赵靖川,我要寻人,让你的人让开。” 男子迈下台阶,黑衣侍卫自觉让开了一条道。男子走近,对上郁明冰冷的眼眸他轻轻一笑。 “仲怀兄,多年不见,你似乎过的不太好呢?血色全无,怎么了,这是病了吗?” 男子音调松散,姿态更是慵懒。男子满眼兴味,可站在他面前的郁明脸色却越来越难看。攥紧剑柄,郁明以极快的速度将剑搭上了男子的脖颈。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56节 “主子……” “主子……” “少主……” 在冷剑搭上男子脖颈的一瞬间,一柄剑也直指郁明。 同时间,两方的箭矢都上了弓,其余人也都举起了刀剑。 对峙而立,两方人马剑拔弩张,气氛凝重之时,一道惊讶中还带着颤音的声音传来。 “阿怀……” 听到声音,郁明持着剑的手一抖,他抬眸看去,只见一道清丽身影跨门而出向他奔来。 看着疾跑而来的清丽身影,郁明持着剑的手垂下,拿着剑他下意识想上前迎两步,可刚迈出一步他便被人拦住。 偏头看去,郁明对上了一张笑意阴森的脸。 “让你的人把刀剑都收起来。你别忘了,她看不得这些。” 闻言郁明身型一僵,愣神过后他抬手做了个手势,与此同时,男子也给一侧的高大黑衣侍卫使了个眼神。 两方人马的刀剑齐齐入鞘之时,女子也正好跑近。 两步距离,女子瞪着一双微红的眼紧紧盯着郁明,女子还未说话,便被人半搂进了怀中。 “不是让阿姐先安置吗?怎么出来了。” 男子语调柔和,可女子却恍若未闻。她一心只有眼前的人,凝视了眼前的人许久,女子突然举手。 啪—— 清脆的巴掌声落下,女子含在眼眶中的泪也落下。 “这些年,你到底都去哪了啊?” 被打偏过头的脸回正,顶着鲜明的巴掌印,郁明扯扯嘴角微微一笑。 “嫂……阿姐。” 第45章 被追了大半个时辰,好不容易甩开了一众紧追不舍的黑衣护卫。坐在高高的树杈上,冯十一平息着气息。 气息是慢慢缓过来了,可冯十一越想越憋闷,她已经许多年没有被人追成这样了。她也不是不能杀了那些穷追不舍的黑衣护卫,但没弄清楚大宅主人的身份前,她不想多添杀孽。 今夜虽有些狼狈,但她也算探了个实底。有了这一回,她心底也有数了,下回得准备些迷香迷针再来。 只是,这迷香和迷针她都没了,得找老赵现做,老赵如今还在苏州城的宅院中,而她也已经放话说要把老赵留给他了。 实在不行,只能去找褚十三了。 他应该还没离开苏州吧! 想到褚十三,挂在树杈上的冯十一眼睛突然一瞪。 不对啊,褚十三给她的银票,还有她偷偷挖的褚十三的金子,还有她的两把长刀,可都在苏州城内宅院里。 走的时候倒是爽快了,可如今,身上除了两柄短刀,她一无所有。贴身放着的最后一张银票也在白日时当订金给成衣铺为他做大氅了。 也不知道忠平有没有听她的话带他下山,如果他们还没有下山的话,她现在赶回去苏州城应该也不会撞上他,而她还可以趁机叮嘱老赵一二。 老赵跟了她也有几年了,现如今就这么把老赵丢下其实她也有点不舍。但谁让她把他弄成如今这副病怏怏的模样呢。老赵知道她留下他,定然又要念叨她了…… 一声叹息,冯十一向下看去,正在找合适的落脚点时只见不远处映来点点光亮,与此同时,齐整的马蹄声由远至近传来。 听着齐整马蹄声,冯十一本已立起的身子又一蹲。 那些黑衣护卫还真是没完没了了,怎么来的这么快。这回不用腿追她了,改用快马了。 四条腿果然比两条腿快。 沉眸再细听,冯十一就发觉没那么简单, 不只是快马,这马蹄声中怎么还有隐约的犬吠声。 黑巾之下,冯十一的脸也彻底黑了。 她有心放他们一马,不伤他们,他们倒好,还用上狗了。 被人追便罢了,还要被狗追,这对冯十一而言,简直就是莫大的侮辱。 短刀入手,隐在树杈上的冯十一眸光森冷。 踏踏踏—— 马蹄声越来越近,很快就到了冯十一隐身的树杈之下,冯十一凝眸扫向下方,只一眼,她身型一顿。 骏马高大,骑在马上的人也都身型高大,唯有领头的人,比起其他人,他身型单薄了许多。 而这身型单薄之人正是不久前才被冯十一毫不留情抛下的夫君。 他怎么追来了? 冯十一僵着未动,下头一众骑着高头大马的人也勒停了马。 火把照耀,马来回踱着步,众马前方,一只黑犬正在转着圈嗅地。 “先生,狗不走了。娘子应该就在这附近了。” 坐在马上的郁明微微仰头,巡视四周,浓浓夜色间,他只看到了层层叠叠的树冠还有交错的树杈,他并没有看到他想见到的身影。 他没找到隐在暗处的冯十一,可站在高处的冯十一却将火把照耀下的他看的清清楚楚。 苍白如雪的脸颊上,映着一道清晰可见的巴掌印。看到那张一贯俊秀的脸上突然多了一道突兀的巴掌印,冯十一怒从心头起。 她才抛下他两个时辰,他居然就被人扇了巴掌。她就爱他这张脸,居然有人敢在这脸上扇巴掌。 忠平是废物吗?还有那个什么刚来的李正,他们都是废物吗? 还有他,怎么就被人扇了巴掌。 到底谁扇的?她要弄死他! 冯十一气的气息都粗重了几分,就在底下的狗即将嗅到她所立的这颗树下时,又是一阵马蹄声传来。 冯十一拧眉扫去。 夜色中,又是一众高头大马出现。而这一回马上坐的正是冯十一原本以为的那一众黑衣护卫,护卫中间,正是那个俊朗男子。 看着一众骑马而来的黑衣护卫,再看看底下的他。冯十一抿紧唇,绷紧身子。 都让忠平带他下山了,这下好了,被人撞见了吧。 站在树杈上,冯十一打量着对方的人马的同时两柄短刀入了手。 “仲怀兄,人寻到了吗?” 就在冯十一打算俯身冲下树时,俊朗男子带着一众黑衣护卫策马靠近。靠近同时男子开了腔,男子音调揶揄,言语中还带着熟稔,这让冯十一的身子也一顿。 保持着身型,冯十一眼看着两方人马越走越近。 “仲怀兄,天色这么迟了,这山又这么大。今时不同往日,你身子如今这么孱弱,脸上还顶着巴掌印,这多少有些不雅。要不,你回去吧,我帮你寻。” 男子语调虽慵懒,但话语中不善,冯十一蹲在树杈上都能听的出来。 “不劳你费心了!” “啧,怎么能是费心呢?阿姐打了你一巴掌,我也该替阿姐表达下歉意。魏晋,帮二公子一起找人。” 阿姐? 他脸上的巴掌是那人的阿姐扇的? 他的黑衣护卫追了她一路就算了,他的阿姐居然还敢往她最爱的那张脸上扇巴掌? 新仇旧怨一同涌上心头,冯十一冷笑一声俯身而下。 两方人马本还听着各自主子在言语交锋,突然间,凌空而出一道黑衣身影,黑衣身影朝着最中间的两个主子而去。两方人马脸上齐齐一变的同时齐齐一动。 “有刺客,保护主子。” “保护少主……” “忠平,李正,拦住他们。” 忠平和李正动作神速刚把自己的主子挡在身后,就听他主子突然沉声下令。 李正还懵着,忠平却已把视线落在那道黑衣身影上,黑衣身影俯冲而下的瞬间不过轻轻两脚就将两个黑衣侍卫踢落下马,忠平微愣之时也反应过来。 那是……娘子? 忠平惊诧之余一喜。 “是!” 李正还呆愣着呢,就看到忠平提着刀上前,但忠平不是冲黑衣身影去,而是替黑衣身影挡开那些黑衣侍卫,李正也回过神来。 这黑衣身影,是他们的人啊!应该也是他家少主今夜苦苦找寻的人吧。 看着前方混战一片,好多年没正经动过手李正颇为兴奋,他扭了扭脖子,随即嗷一声也控马冲了过去。 双方人马很快在缠斗在一处,虽说两方人马都有些懵,但还是死死缠住对方,与此同时双方也都没有下死手。而骑在马上的黑衣侍卫统领魏晋,始终护在自己主子身侧,黑衣身影破开重重防守冲到他面前时,他除了要挡下黑衣身影的攻势,还要借机扭头看向自己的主子。 “主子,要不您先走。” 赵靖川慵懒一笑:“这等热闹,我怎么能走。抓住黑衣人,我倒想看看,郁二要的人是什么人。” 魏晋点头:“是!” 点头后魏晋转过头,可他头刚摆正,一个拳头就迎面而来,巨大的冲击力直接将魏晋掀翻下马。 眼看着贴身护在自己身侧的侍卫统领被人一拳掀下马,赵靖川的笑僵在脸上,他还未反应过来,黑衣身影已经掠上魏晋所坐的那匹马。咫尺间,黑衣黑巾下,一双极好看的眼眸对他的视线。 看着那双眼眸,赵靖川微微一愣,随即……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主子!”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57节 魏晋惊恐的怒吼声响起,这怒吼声也让本纠缠不休的两方人马齐齐顿住了动作。然后在两方人马的齐齐注视下,黑衣身影将端坐在马上的男人一脚踹下马。 男人跌落马瞬间,黑衣身影紧随而上,待男人真正落地时,黑色身影也已轻飘飘落地俯在他上方。 啪—— 又是一道清脆巴掌。 这一回,不只是魏晋,所有黑衣侍卫都面露惊恐。 “主子……” 见主子落入黑衣身影之手,黑衣侍卫不再留手。纷纷拔剑杀招尽显,而知道男人真实身份的忠平惊恐都顾不上了,急忙挡开身前的黑衣侍卫掠身而去。 要死了,这下子这些侍卫不剐了他家娘子才怪。 忠平掠身到一半时,他主子已经举剑迈入人群中。两方人马,包括黑衣侍卫无人敢伤他,他就这么如入无人之境,一步步走到黑衣身影身侧,就在她摁住男人又要落下一巴掌时,郁明眼疾手快擒住了她的手腕。 才扇了两巴掌,冯十一还没出够气呢手就被人扣住。她恶狠狠扭头,对上了一道温和的眼眸。 “还想打吗?” “废话,放开我!” “好,那便再打一巴掌吧……” 郁明语气无奈,随即松开手的举动更是充满纵容。 啪—— 第三道巴掌声响起,这也让已经突破包围而来的魏晋直接面如死灰。看着压制着他主子的那道黑衣身影,魏晋眸中杀意尽显,就在他举刀接近时,黑衣身影被人拉起,藏在了身后。 “魏晋,你想要做什么?” “魏晋,杀了她!”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魏晋看看撑起身子红着脸满身狼狈的主子,又看看一脸淡然的青衫身影。最后魏晋咬咬牙,举刀向青衫身影靠近。 “二公子,对不住了。还请你让开。” 郁明一动不动之际,他被身后的人一把扒拉开。 “想杀我?好啊,那我便在杀了你之后,再抓到你主子。这一回,我不会扇他了,我会用脚踩着他的脸把他碾进地里。” 极度嚣张的话语,让本还因为郁明的存在而避让三分的魏晋直接发了怒。眼看着魏晋拖着刀疾步走来,同时间他身侧的人也蠢蠢欲动,郁明轻咳一声淡淡道:“魏晋,她是我的夫人,也是靖北元帅府的主母,你确定你要对她动手吗?” 此话一出,不只是魏晋,撑起身站起的赵靖川也一愣,他看看郁明,又看看挡在郁明身前的那道黑衣身影,露出惊诧和不解。 郁明的话语让魏晋成功顿住身子,郁明这才有心思看向身侧人。黑色面巾下,她满眸怒火,郁明揉了揉眉心无奈道:“娘子,你是想杀他,还是想出气?” 冯十一一愣,若他真是那个在青衣阁下单的单主,她是真想杀了他的。可如今……他们两方如此熟稔,这一切就不是同她想的那般了。 冯十一愣住未答,郁明趁她愣神之际牵住了她的手。 “他是当朝皇子,当今王爷。娘子若只是想出出气,三个巴掌也够了。若不够,往后再寻机会,我帮着娘子一道出气。今夜,娘子给我个面子,就此算了,可好?” 皇子?王爷? 四个字如同晴天霹雳砸在冯十一头上,冯十一僵着身子抬眸看去,只见男子原本俊朗的面容眼下分外狼狈,挨了两巴掌的那一侧脸颊明显比另一侧只挨了一巴掌的脸颊要肿上一些。见冯十一向他看来,男子勾唇冷笑一声。 “郁二,你当我听不到你说什么是吗?如今身子不行,就找娘子替你出手是吗?真看不出来,你还有当小白脸的天资。” 原本冯十一还因为男子的身份而心跳如鼓,可听男子冷嘲热讽,再一次对她身侧的人出言讥讽,冯十一扯下黑巾。 “老娘才不管你是什么王爷,皇子,今夜,老娘废了你。” 冯十一将黑巾摔在地上就要往前冲,刚迈一步,她的袖子被人扯住。 “娘子,算了算了。” “你松开我。” “郁二,你松开她,我今夜倒要看看她要怎么废了我。当年多少女郎为之倾倒的郁家二郎,没想到居然娶了此等悍妇。” “主子……别说了,王妃知道会生气的。” “郁明,你松开我听到没有?” “娘子……算了……” “郁二,你松开她!” “主子,求您了,您别再说了。” 黑夜中,一队身着玄甲的亲兵到达枫树林间时,看到的场景就是两方人马互相缠斗在一处,两方人马最中间,四道身影两两成行,彼此拉扯在一处同时又对着对面叫嚣不断。 领头的亲兵队长何时见过这般混乱场景,他不禁有些傻眼,他无法穿过混战人群,只能坐在马上喊:“二公子,王爷,王妃命我来传话,人若寻到了,她让二位尽快回去。夜深了,就别在外逗留了。” 三个男人听到传话声齐齐一顿,而冯十一也趁机挣开了手。 几步快步走近,抬脚,冯十一用一脚就将人踹倒在地。就在冯十一打算弯腰时,她被人从背后一把环住了腰。 “魏晋,赶紧带你家主子走。” 魏晋瞪着眼睛刚想去扶自己的主子,只见他主子已经爬起身,眼看着他主子又滚了一身尘土,魏晋一脸惶恐。 “主子……” “走!” 第46章 “二公子,王妃命属下与您说一声,今夜务必随属下一道回去。王妃有话同您说,” 两方人马停手,亲兵队队长下马穿过人群,走到了牢牢把娘子扣在怀中的郁明面前。 怀里的人正停止挣扎正冷眼让他放开她,郁明先是瞥了一眼亲兵队队长淡淡说了句“知道了”,然后转头看她。 “娘子,眼下你如果抛下我,他会笑话我的。” 郁明说话时低眉顺眼,轻声细语,可怜中又带着委屈,看到他那模样,冯十一本还有些郁燥的心一软。她再扭头,只见不远处的马上,红肿着脸的男人端坐着,高高在上向他们这个方向睨眼看来,眼眸中满是兴味。 对上那道兴味视线,冯十一冷嗤一声。 笑话? 她瞧他才是个笑话。 而且,她还没弄清楚他到底是不是那个单主呢,如果是,那郁明随着走,岂不是羊入虎口。 她虽然三巴掌结结实实扇在他脸上,但她不久前夜探大宅他可不是这样的,身手颇为凌厉,转眼间他就如此窝囊,显然有问题。 冯十一拍了拍揽在她腰上的那只手。 “放开,我随你一道去。” 与此同时,忠平也很有眼力见牵了马过来。 “先生,娘子,马来了。” 冯十一率先翻身上马,上马后她垂眸看着站在马下面色越来越苍白的人,皱皱眉伸出了手。 “手给我。” 他并没有如她所料那般把手给她,而是把着马鞍,轻轻一跃便翻身上了马。 他的胸膛紧贴着她的脊背,双手穿过她的腰侧拉住了缰绳。 “走。” “是!” 他身躯冰冷,喷在她耳侧的鼻息也凉凉的,他们身下的马刚动,前方的一众黑衣侍卫已经全部上马随着主子一同挥鞭纵马离去,只留下郁明一行人和一队亲兵慢行。 遥遥看着一众远去的快马,郁明扯了扯嘴角淡漠一笑,可待他再垂眸看着坐在身前的人时,眼神又瞬间柔了下来。 “娘子,一会我带你见一人。见到她,你随我一样,唤声阿姐便好。” 阿姐? 冯十一皱眉。 “就是那什么王爷的阿姐吗?你脸上的巴掌就是她打的。” 郁明:“她与我和兄长一同长大,后来又和兄长定下婚约,这婚约最后虽然没成,但她于我而言,不是亲人胜似亲人。我当年不告而别,这些年都 未曾给她去信,多年挂心担忧之下她乍一见到我一时气急了罢了。她并非有意打我,她人……真的很好…… 她也并非赵靖川的阿姐,她如今已是赵靖川的王妃。他们二人乃是远房表姐弟,赵靖川小她几岁,自幼便是跟在她身后唤她阿姐。” 什么阿姐阿弟的,冯十一其实也并不是很在意。她随他走一趟,一是不想让他被人笑话,二是怕他羊入虎口,待他见完人,她还是要走的。 坐在她身后的男人见她不说话了,没忍住埋首贴近她的后颈深深吸了一口气。 熟悉的气息裹挟着秋夜的清冷一同灌入他的鼻息。男人眸光幽深。 本以为自此会失去她,没想到能将她再次拥入怀中。之前是他未曾预料到,如今,她别想再离开他身侧。 前方的马上二人同骑,紧随其后的马上,李正紧紧皱着眉,一脸不解。 “忠平,你不是说少夫人柔弱温柔吗?我想知道,你从何处瞧出来的?” 方才的情形忠平还历历在目,面对李正的问话,忠平也哑口无言。 他也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 “阿姐,郁二纵他夫人打我。” 快马赶回大宅的赵靖川,回到大宅第一件事便是寻自己的夫人告状。看着本俊朗的脸如今两颊红肿,温姮诧异之余满心无奈,比起自己的夫君被打,她更关注他话里透出的其余意思。 “阿怀娶妻了?也是,他如今年岁也不小了。我该想到的,娶妻也是自然事。你与阿怀自幼时便谁都不让谁,十余年未见,如今都这年纪了,怎么又闹开了,还是在阿怀的夫人面前闹开的?” 见她一口一个阿怀,丝毫不心疼自己,赵靖川心底不满但又不敢说什么,他只能冷哼一声,抬起头捧着她的脸,随后俯身过去轻咬了一口。 “这么多年了,阿姐还是这么偏心。” 温姮眸光柔和,笑得温婉:“阿怀深夜寻人,寻的便是他的夫人吗?这是发生了何事?” 深夜潜入浴室的黑衣身影与扇了他三巴掌的身影重合,赵靖川敛了敛眸,敛住眸中凌厉,然后淡淡道:“郁二自小性子不讨喜,想来就是他夫人嫌弃他不要他了。” 温姮推开他的脸:“莫要胡说八道。”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58节 就在赵靖川黏在自己夫人身侧缠着她给他抹药时,魏晋进来了。 “主子,夫人,郁二公子到了。” 冰冷的触感撤去,药膏也被人毫不犹豫搁置在一侧。 “快,请他们进来。” 前不久还想着要准备一番再来一趟,没想到转身功夫冯十一就正大光明迈进了这座大宅。 宅院内处处精巧,一步一景。可再多景致都不如站在廊下的那个女子。 眉如远黛,浓淡相宜的双眉下是一双秋水盈盈的双眸,眸光明亮,顾盼之间满是柔情。再配上她的微微笑意,她整个人如春风,满是温暖柔意。 而这样温柔的女子身侧,站着一个眼神不善嘴巴还恶毒的红脸猪,冯十一只觉着,这人到底何德何能…… 回以挑衅的眼神,冯十一被人牵着走近廊下。 “阿姐” “回来啦,这想来就是弟妹吧!” 温柔的眸光落在冯十一身上,想起方才她还一心想把动手扇他巴掌的人弄死,可未曾想是这么温柔的女子。冯十一一时有些不自在,刚扯扯嘴角,她身侧的人回道:“嗯,阿姐唤她十一便好。” 淡淡的香意袭来,冯十一的手被温暖包裹。 “如此深夜,穿这么薄,冻坏了吧。我让人备了姜汤,先进屋,喝一碗姜汤。” 冯十一就这么被人牵着往屋子里走,两个女人牵着手相携而行,她们身后,两个男人对视一眼后也各自撇过头跟着她们一前一后进了屋。 落座后,侍女便端着一碗姜汤呈到冯十一面前,扑鼻而来的浓郁姜味让冯十一皱了皱眉,她刚想拒绝,身侧传来温柔的声音。 “十一闻不惯姜味吗?那我再让厨房做点易克化的甜汤送来可好?” 温柔话音刚落,一道讥讽声音响起。 “喝不惯姜汤啊,无事,阿姐,我能喝……” 讥讽话音未落,冯十一已经接过那碗姜汤一饮而尽。 不就是一碗姜汤吗? 她还能让他看了她笑话不成。 拿着空空的碗,冯十一忍着口中辛辣抬眸挑衅回视,只见对面,男人正冷眸瞪着她呢,一碗满满的姜汤就递到男人面前。 “既然爱喝,我这碗给你吧。” 姜汤热气扑面,赵靖川侧目,对上了郁明那张神色淡然的脸,看着那张脸,赵靖川皮笑肉不笑冷冷开腔。 “这是阿姐特意为你准备的,你不喝吗?” 冷冷的音调下有着另一层意思。 那便是,你敢不喝试试。 不过一碗姜汤,两个男人眉眼之间便诸多交锋。 冯十一看着,刚想挽袖起身,侍女端着一碗药进门。 “夫人,该喝药了。” 两个男人移回视线,一人神色淡淡,一人皱紧了眉。 郁明:“怎么了?阿姐是病了吗?” 温姮笑笑刚想说话,赵靖川靠在椅背上仰着头神情得意道:“不是病了,只是安胎药罢了。” 赵靖川话音落下,端着姜汤的郁明身型一顿,他的视线落在了温姮还未曾显怀的小腹上,面容晦涩。 “我竟不知阿姐有了身孕,这是喜事。” 温姮垂眸摸了摸小腹,目光柔和。 “不过才三月,消息都未曾外传。” 郁明仰头将手上的姜汤一饮而尽,随后将碗搁在一侧,起了身。 “既然阿姐有了身孕,那该早些休息。今夜惊扰阿姐累到这时辰,是我不对。阿姐早些回屋,今夜我与娘子借宿一晚,阿姐有何话,天明再聊吧。” 听到郁明愿意留下住一晚,温姮惊喜起身。 “好,院子我都已让人收拾好了,韩盛……” 方才去传话的亲兵队队长出现在门外。 “带二公子和少夫人去客院。” 肚子里塞着满满的姜汤,冯十一又被人牵着出门。秋风瑟瑟,她身侧的人自出门后就异常沉默,整个人周身的气压也甚低。 冯十一不知他这是怎么了,良久,才听到他开口。 “韩盛,阿姐这些年,过的好吗?” 引着路的韩盛放缓脚步。 “当年王爷为娶王妃,与圣上大闹了一场。这些年,王爷可以说是被放逐在外,圣上不许王爷沾染朝事,王爷也无心政事,一心陪着王妃四处游玩。王妃甚少在京,也自无人能刁难王妃,只不过……” 郁明:“只不过什么?” 韩盛垂眸:“王妃为少帅守了三年,虽与王爷成了婚,但婚后也一直未能开怀,王妃心中只怕还忘不了少帅。” 韩盛说完,迎来了久久的沉默,一直到了客院外,郁明才开口。 “派人去将陶嬷嬷接来,再给舅母传话,托舅母寻一些稳妥些的产婆备着。” 韩盛颔首:“是,二公子。” 进院前,郁明深深看了韩盛一眼。 “这些年,辛苦你了。” 韩盛摇头:“少帅派属下们到王妃身侧时,就命属下们要护王妃周全,少帅虽已不在,但属下们不敢忘记少帅之令。” 冯十一一直在一侧默默听着,听到这她也明白了一些。韩盛退下后,她才问。 “他是你阿兄的人?” 郁明点头:“韩盛是我阿兄的贴身亲兵。当年,成婚在即阿兄却领命出征,阿兄放心不下嫂……阿姐,便留下韩盛还有一百精锐护卫阿姐周全。阿兄当年恨不得把最好的都给阿姐,可是……” 郁明垂首,双手紧紧握拳,他眸中满是不甘和愧意。 当年,他已然重伤,阿兄不该再以身为他挡箭的。那样,阿兄也不会死,他能活着归来,与嫂嫂成婚。那样,如今陪在嫂嫂身侧的会是阿兄,嫂嫂腹中的孩子的父亲也会是他阿兄,而不是那个自幼就觊觎嫂嫂的赵靖川。 郁明满心不甘,将夫人送回屋睡下的赵靖川也满眸冷意。 这么多年了,郁二居然又出现了。还偏偏在这时候出现。 借着孩子,他本可让她渐渐忘却心中那人,可如今,看着郁二那张与他兄长神似的脸。只怕,她非但忘不了,又要伤情三分了。 他趁人之危没错,可她既然已经 嫁了他,那她就是他的妻。就算她心中还有那人又如何,她此生只会为他生子,死后也只会与他同穴。 第47章 客院里,冯十一被他推着先去了浴室。泡在满是花瓣散着幽香的热水中,冯十一不知为何心头闷闷的。 就在冯十一在思索时,侍女捧着衣裙进了浴室。侍女送进来的衣裙颜色虽素雅,但样式繁杂,冯十一瞥了一眼皱了皱眉。 侍女机灵,只一眼就看出冯十一不是很喜欢这衣裙。 “夫人送来了好几身衣裙,要不奴婢都拿进来,少夫人选选?” “算了,就这身吧。你下去吧。” 冯十一没在浴室呆多久,简略净了个身她便出了水,套上繁杂的衣裙,她出了门。 客院不算小,但两间偏房分别给了忠平和李正,她只能去正屋。 推开房门,冯十一进门,环视屋子,冯十一发现他正倚靠在软榻上。 “我好了,你要不要去沐浴?” 冯十边走近边问话,可她的问话,他不仅并未回答,都头都没有抬一下。冯十一即刻察觉到了不对。一个箭步上前,冯十一托起他的脸。 满手滚烫,他的面颊更是泛着红,他双眸半阖着,在她靠近的瞬间,他软软朝她靠来,双手环住她的腰。 “娘子,我好难受啊……” 冯十一皱眉:“哪难受?” “娘子,我疼……” 他瓮声瓮语,整个人透着满满的脆弱感,冯十一抚了抚他的脸。 “忍忍,我这让忠平带医师来。忠平……” 先是轻声安抚了他,冯十一再扭头对着屋外喊。 喊了一声没有回应,冯十一想放开他出门去喊,可他将她搂的紧紧的,死不撒手。 “不许走。” 他越来越烫,说话声也越来越轻,冯十一管不得那么多,咬咬牙掰开了他环在自己腰侧的手。随即将他打横抱起,送到了床榻上。 刚将他安置在床榻上躺下,她的衣角便被他拽住。冯十一想再一次掰开他的手,可这一回任凭她怎么掰他都死死不放。冯十一无法,只能扭头大喊:“忠平,李正……” 忠平听到声音急匆匆进门时,就见他主子面色通红意识不清躺在床上,而他的女主子站在床榻旁正嚷的面色通红。忠平还来不及问,就听他女主子吩咐。 “你去将医师带来,然后让人去城里将老赵接来。” 忠平:“我这就去。” 忠平说完转身就要走,刚走两步他又折身回来,随后砰一声跪在冯十一面前。 “娘子,我虽不知这是怎么一回事,但先生今夜急坏了,先生他已经再受不起折腾了。我走后,只求娘子莫要离开先生身侧,先生醒来若发觉娘子不在,他受不住的。” 忠平字字恳切,冯十一愣神后回道:“我今夜不会走,你快去吧。” 得到保证,忠平才起身出屋。 他出屋后,李正恰好听到动静出来。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59节 “怎么了?” 忠平:“先生病重了,我去宅院带医师。你就在此处,护先生和娘子周全。” 李正:“好,你快去。这有我守着。” 明知道主子情况不好,但二人都默契没有向这座大宅里的人寻求帮助。 他们虽未开口,但这动静却瞒不过这大宅的主人。看着身侧已经熟睡的人,赵靖川给她掖了掖被子后套衣裳出了院。 刚出院,魏晋迎了上来。 “怎么回事?” 魏晋:“郁二公子似乎病了,郁二公子身侧的小厮出去了,院里还要了些烈酒和冰。” “把府医叫来。” 带着人,赵靖川去了客院,刚到院外,他便被李正拦下。赵靖川刚挑眉,冯十一便带着一身冷冽出来了。 见冯十一出来,赵靖川刚想问话,他便被冯十一一把扼住了咽喉,抵在了门框上。 “主子……” 魏晋瞳孔一震,下意识拔剑,他们拔剑瞬间李正也带着人拔了刀。 两方僵持,被人扼在手心的赵靖川沉了脸。 “你真以为我不敢拿你如何是吗?我真想对你下手,便是郁二也保不住你。” 冯十一:“我何需他保,你以为就凭你的这些人就能拦下我。若我真想,你泡在浴桶里的时候,我就能抹了你的脖子。” 赵靖川:“果然是你……是郁二让你来杀我的?自己成了废人,就让自己的夫人出手。” 听他又出言不逊,冯十一眼眸一眯,手下用了狠劲。 “主子……” 魏晋见情形不对就要提剑冲来,却被赵靖川一个眼神挡下。 涨红着脸,赵靖川看着眼前面容冷艳的女子,喑哑着声音道:“你想如何?” 冯十一:“我只想问你几个问题。” 赵靖川:“你问。” 冯十一:“这座大宅是枫林居吧。” 赵靖川:“是。” 冯十一:“你可曾花重金派杀手去截杀镇北侯府的人。” 赵靖川:“没有” 冯十一冷眸:“你说谎。” 一直立在一侧的魏晋急忙道:“主子没有说谎,我能证明。” 冯十一冷眼看去,魏晋收起出鞘的剑。 “少夫人可否先放手。” 冷眸盯了魏晋许久,冯十一松了手,重得呼吸的赵靖川在她松手后,粗喘了几口气后又猛烈咳嗽起来。 客院院子里,挥退了众人,魏晋一边帮主子顺着气,一边对冯十一道。 “少夫人,我家主子真的没有对镇北侯府下手。相反,我家主子还派了我带着人一路护送镇北侯府的人。将镇北侯府的一行人送进了苏州城,我才带着人回到此处的。” 冯十一记得时寅说过,从庆州而出,暗中跟随镇北侯府的,除了他们,暗中还有两行人。看着捂着脖子一脸阴郁的赵靖川,冯十一眉头紧锁。 如果不是他,那递给褚十三的那张字条又是怎么回事。褚十三要见的单主就在枫林居,她也眼看着褚十三上了山。 想来,还得再找一趟褚十三了。 屋子里的人还昏昏沉沉,冯十一也没有空留在这深思。她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小的药瓶,递上前。 “如果这是真话,那这是赔礼。如果不是,下一回,我不会再留手了。” 说罢,冯十一把药瓶扔给了魏晋,随后头都不回往正屋走去。 魏晋接过小小的药瓶,一脸茫然。恰好此时府医进了院,魏晋把药瓶递给府医。 “看看,这是何物。” 府医接过药瓶,刚打开,一股子浓郁的药香气扑鼻而来。细细闻着那药味,府医只觉神清气爽,又将药丸倒出,细细端详了下,府医眼眸一亮。 “王爷,这好像是回天丸。” 魏晋眼睛一瞪:“回天丸?”,随即魏晋扭头看向自己的主子:“主子,回天丸乃是药谷秘药,宫中都只存有几颗。” 小小的药瓶呈到赵靖川面前,看着药瓶,赵靖川挑了挑眉。 郁二娶的这夫人,倒真是有些意思。 没有丝毫尊卑意识,不过短短一夜,便对他出手三回,身手绝佳,魏晋都不是她对手。行事鲁莽,但又果决爽快,江湖气满满! 这样的女子,若是以往郁二许还能吃得住,但如今嘛…… 赵靖川揉揉脖子,露出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走吧!” 魏晋:“不让府医进去瞧瞧吗?” 赵靖川:“她都有回天丸,郁二还需要我操心吗?” 魏晋沉默了下,觉着他主子说的也有道理。刚随着主子走出院子,他主子顿住脚步。 “魏晋,我今日落在她手里三回,你说,我该赏你多少军棍合适?” 魏晋脸色一变,跪下:“是属下无能,任凭主子处置。” …… 屋子里,冯十一看着床上昏睡的人皱着眉。她身上是还有回天丸不假,但老赵不让用。说给他用了,不是让他回天,只怕要送他上西天。 回天丸用不了,冯十一只能不断用冰帕给他擦着身。擦身时他还一直不断梦语,翻来覆去说的都是父亲,阿兄,娘子…… 听着他一声声唤她,冯十一神情复杂。 他如果愿意舍弃这一切随她离开,多好啊。 靠着冰帕给他稍稍降了温,忠平也带着医师来了。把脉,行针,喂药,慌乱半夜。 天微亮 时,老赵也被人带来了,老赵刚把上脉就沉了脸,他看向冯十一的脸色也头一回那么难看。 “胡闹,简直都在胡闹。冯十一,这日子能过便好好过。不能过,你就放过他,不要把他一条命都折腾没了。” 面对老赵的冷斥,冯十一忍不住嘀咕一声。 “我都走了,是他要追的。” 老赵没听清,若是以往也就算了,但他眼下一肚子火。 “你说什么?有本事折腾夫君,没本事大声说话?” 眼看着老赵倒戈,冯十一很郁闷。而一直旁观着的忠平,生怕女主子一气之下又走了,急忙扯开老赵。 “赵大夫,主子怎么样啊?” 老赵沉着脸。 “死不了,厨房在哪?我去配药。” 忠平带着老赵走了,冯十一挪到床榻旁,她坐在床沿上,看着他没忍住伸手戳了戳他的脸。 “下一回,可别再追了。” 冯十一说完,本阖着眼的人睁了眼,她的手也被人握住。 “不行,要追的。” 冯十一先是一愣,随后回过神来。 “你醒啦?我去叫老赵。” 床榻上的人摇了摇头,眉眼无力耷拉着。 “我还是有些累,娘子陪我再睡会?” 说着,他便把她往床上拉。被他拉在身侧躺下,他的手环上她的腰,他的下巴抵上她的头顶后,冯十一才说话。 “你还病着,我不能同你睡。” 头顶传来一声闷笑:“娘子是怕扰了我养病,还是怕我把病气过给你?” 两种心思都被他戳中,冯十一一时间有些支支吾吾。就在冯十一想着该怎么答时,滚烫的手贴上她的下巴,轻轻一挑,冯十一的头微微仰起,随后他俯首靠近。 滚烫的唇贴上微凉的唇,他轻吻着她,一下又一下,随后他唇关微张,含住了她的双唇,温热的舌尖微探,一丝丝一缕缕描绘着她的唇形。 他搂着她腰的手滚烫,鼻息炽热,他扣着她下巴上的手更是强势。窝在他怀里,被他吻着,冯十一的身子发了软。 而他,也不再满足与她的双唇,他抵开了她的牙关,唇舌探入,剥夺了她呼吸之时,他的舌尖从她的上颚扫过,一瞬间酥麻如电过遍了冯十一全身,冯十一绷紧身子,双手紧紧攥住了他的中衣。 就在冯十一彻底软了身子快接不上气时,他终于离开她的唇。 两人的双唇都已红肿,而他将还带着水光的唇贴近她的耳侧。 “娘子,我少年时在军中,底下的将士给过我不少书册。军中无趣,又都是大老粗,娘子觉着都会是些什么书册?娘子想走也行,那也得待我替自己正名后再走。我会让娘子知道,我即便病着,也能让娘子愉悦的……我之前怜惜娘子一二,未曾想,娘子心中,原是如此想我的……” 他说着话的同时本掐着她下巴的手往下探。 冯十一瞪大眼睛:“你……唔……拿出来” 男子发着热,眉眼间还带着病气,眼神却勾人。 他微微一笑,轻轻咬上她的耳垂。 “娘子总得让我出出汗,这样病才好得快些。” 【作者有话说】 郁明:今日就是死在榻上,都不能背着床事不行的污名!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60节 第48章 入睡不过两个时辰,冯十一就因为身下的床榻一片湿漉而难受醒了。她睁眼再一摸,不止是床榻上,与她分被而眠的人全身都已经被汗浸透了。 这汗从他那侧渗到她这侧,可见他流了多少。而他睡得深沉,似乎全无察觉。 这床榻显然已经无法睡了,冯十一探了探他的额头,发觉他体温已经恢复寻常了,便推了推他。 他迷迷糊糊睁眼,刚睁眼便软软喊她。 “娘子……” 冯十一再硬的心都被他这模样弄的心软了。冯十一放低音调。 “起来,我让忠平给你擦擦身,换个被褥再睡好不好?” “嗯,好。” 他懵懵懂懂乖顺的模样,让冯十一没忍住揉了揉他的头。揉完他的头,冯十一看向眼眸半睁的人严肃道。 “要不,还是让忠平给你倒热水沐浴吧。” 其实睁眼便已清醒只是一直故作茫然的男人听到这话陡然睁开了眼。 睡前她弄他一手湿漉后便安然睡去,如今她却嫌弃他。 忠平在备热水时还甚是犹豫。 “先生,要不先问问赵大夫吧。” 遭娘子嫌弃的郁明很坚决。 “备水!” 冯十一洗的清清爽爽出来时,他已经披散着发坐在软榻上让医师把脉了,医师把着脉皱着眉头。冯十一看医师那模样,还以为是他脉象不好。刚走近,便听医师道:“怪了,发个热怎么脉象还好了不少?” 医师说话的功夫,老赵正好端着熬好的药进门。 “也不算奇怪,高热散了一身湿气。他这一身的病痛都是重伤之时受了严寒,寒意入骨,经年不散。又住在江南这种潮湿之地,雨季绵绵,湿气入体,这身子骨更差了。本就不该住在江南,若住在边塞大漠附近,只怕这身子底子都不会如此差。” 老赵说着把托盘上的药碗放到小几上,语气冰冷。 “将这药都喝了,一滴都不许剩。” 冯十一本以为老赵是倒戈了,如今看来,老赵是将他们两人都气上了。 见他喝了药,也已退了热,四下无人之时冯十一对他道:“你在这养着,我回城一趟。” 郁明抬眸看她,眸光平静。 “我随你一道回去。” 冯十一皱眉:“我不走,我只是回城办点事!” 郁明坚持:“我随你一道回城。” 他语气坚决,冯十一瞪他,他也不变神色。两人就这么僵持着时,门被叩响。 “先生,娘子,王妃和王爷来了。” 温姮携着赵靖川迈进屋子里,就看到小夫妻两个挽着手坐在一处,很是亲热,见他们进来,二人齐齐一笑。 “阿姐。” 温姮:“一早便听闻你病了,那时便想来看看你,但怕扰了你休息。如今感觉如何?好些了吗?” 郁明颔首:“好些了,阿姐无需担忧,就是小风寒罢了。阿姐莫靠近我,免得过了病气。” 听到他的话,为了不让赵靖川看笑话正假惺惺搂着他的冯十一侧目看他。 他早间将她按在怀里吻着喘不过气时,倒是不怕把病气过给她。 而温姮只是淡淡一笑:“我身子没那么弱,既然病着就该好好养着。正好我也想留你和十一在这多住些时日。” 郁明:“阿姐不来,我本也打算去找阿姐。我们不在这留了,我们得回城了。” 温姮:“何故这么急?” 郁明:“有些事得回城一趟。” 听到郁明要回城,温姮先是拧拧眉,随后看向冯十一。 “十一,我借用阿怀一会。我有些话,想同他说。” 冯十一从善如流松开了手。 “去吧。” 郁明跟着温姮出了屋,屋子里就剩下冯十一与赵靖川大眼瞪小眼。而两人之间可以说是两看相厌,对视一眼后就各自冷哼一声撇开了眼。 许久后,温姮和郁明一道回来了。温姮眼睛通红,而郁明也神色郁郁。见温姮红着眼回来,赵靖川眼眸深沉,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垂眸擦了擦她脸上犹存的泪痕。 “也到了喝安胎药的时辰了,阿姐先回去吧。” 温姮红着眼抬眸:“可……” 温姮一开口赵靖川便知道她要说什么:“阿姐放心,我会送他们出府的。” 温姮点头,随后扭头看向冯十一。 “十一,此次你和阿怀都太匆忙了。过两日让阿怀带着你一道来。多住些时日。” 看着温姮温柔的面庞,冯十一并没有告诉她,她只怕是不会再踏进这个大宅了。冯十一只是点点头,淡淡回了句好。 赵靖川目光柔和目送着温姮出了门,再转过身,他眼神冷淡,看向郁明他淡淡道: “我真的很不喜欢你。不过。虽然我不喜你,但她很在意你。所以,你既然要回苏州城了,那我也有个消息要送给你。稽查司的人昨日便已入了江南境,算算时日,今日应该就会到苏州。稽查司此行,是接到密旨,奉命调查江南节度使窝藏镇北侯逆党一事。如果,镇北侯府那个孩子真在你舅舅手上,我奉劝你还是快些回城把那个孩子藏好。否则,稽查司的人一到,只怕就没那么简单了。” 赵靖川的话让郁明本平静的眼眸瞬间一凛,郁明沉下脸,深深看了赵靖川一眼。随后道:“此事,算我欠你一个人情。”说完,郁明唤来了忠平:“备车马,即刻启程回城 。” 冯十一虽不懂朝堂之事,但她也听说过稽查司的名号。稽查司设立在三省六部之外,有监察百官之权且不受任何一处辖制。所有奏折都是直达天听,更有先斩后奏的职权。这稽查司,可谓是朝中所有官员都避之不及的一处存在。 郁明神色严肃,忠平便什么都没问,备好马车后,老赵和医师都被塞上了马车,而郁明和冯十一则径直上了马。老赵刚被折腾上山,如今又要下山,再看郁明还要骑马,他眼睛刚一瞪,就被人高马大的李正一把推进了车厢内。 “李正,你带人护送马车回城。忠平跟我走。” 郁明下令后,扭头看向了骑在另一匹马上的冯十一。 “娘子,我得快马回城。你是与我一道还是与马车随行。” 冯十一瞥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夹了夹马肚,挥了挥马鞭。 “架……” 高头大马奔驰而去,郁明沉了沉眸。 “走!” 从太平山下山时临近黄昏,到达城门外已然天黑,城门已闭。看着那紧闭的城门,冯十一云淡风轻道:“要不我带你飞进去?” 郁明正在袖子里掏东西的动作一顿,对上她诚挚的眼,郁明张张嘴刚想说话,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回眸,只见夜色下一行身穿玄衣腰挎黑刀的人正纵马而来。尘土扬起,他们视若无睹擦过郁明一行人,直直朝城门而去。 远远的,只见城门的士兵将一行人拦下,随后不知那一行人给城门士兵看了何物,城门士兵立马毕恭毕敬,大开城门。 看着打开的城门还有进城的一行人,郁明神色不善。 “他们来的居然这么快。即刻进城……” 郁明从袖口处掏出了一个令牌,才打开的城门刚关到一半时因为郁明掏出的这个令牌又打开了。 进了城,冯十一勒停了马。 “我还有他事,就不随你一道了。” 郁明看着她,平静问道:“娘子今夜会归家的吧。” 冯十一先是一愣,随后点头。 “嗯。”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郁明微微一笑。 “那娘子小心些。” 二人在城门处分道扬镳,冯十一往繁华热闹的街市去,郁明则带着人往节帅府去。 策马穿过通火通明的主街,冯十一下马将马拴在了一间茶楼外,随后她踏步而行。熟门熟路走到小楼外,她仰头,小楼内漆黑一片,窗外也没有了那顶眼熟的灯笼。 冯十一沉了沉眼,转身往不远处的客栈走去。 客栈里,掌柜的正拨着算盘算账,突然听到一道冷冷的音调。 “包了你客栈三楼的那一行人,何时走的?” 客栈被冷不丁的声音吓了一跳,随后他抚着胸口,惊魂未定间上下打量着突然出现的人。 “你是何人?” 冯十一:“我是他们的远方亲戚,那个长的高高的小姑娘是我远方表妹。我前几日还来过,掌柜忘了?” 客栈每日人来人往,掌柜自然记不得。但他也没说,而且他看眼前之人也不像坏人,所以掌柜没有深思便如实告知。 “他们啊,今晨一早就走了。匆匆忙忙的。” 褚十三居然已经走了,还走的那么急那么快,她急着回城就是想问清楚,可未曾想到他居然已经走了。 冯十一皱着眉从客栈走出,刚出门便捕捉到了一个探头探脑的脑袋,她眯了眯眼,缓缓走近。藏在客栈外头的人见冯十一走来,下意识想躲,结果转身后是堵墙,无路可退他只能尴尬回头讪笑。 “娘子,先生怕您有危险,这才派我跟着您。” 怕她有危险是真,怕她不告而别也是真吧。 而同时,怕娘子偷偷溜走的郁明也已入了节帅府的门。陈渡见到他来先是惊讶,又是恼怒。 “不是让你好好养病吗?怎么来了?” 郁明:“我见到赵靖川了,他说稽查司奉旨彻查江南节度使窝藏镇北侯逆党一事。方才我进城,正好撞见稽查司的人进城。那孩子在哪?我将他带走。” 陈渡:“你见到淮王了?那你……” 郁明颔首:“是,我也见到温家阿姐了。这事不重要,舅舅,那孩子在哪?”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61节 陈渡:“此事你莫要再管了。岑成在你那是吗?我一会便派人去接他。你带着你舅母出城住一段时日,我会解决好一切的。” 郁明皱眉:“舅舅,那封信里到底是什么?” 陈渡:“没什么,就是柔儿托我要照顾好那孩子。仅此而已……” 陈渡的话,郁明一丝都不信,郁明沉了沉眸。 “舅舅,莫生是不是也在你手中?” 陈渡拧眉:“我说了,此事你别管了。” 看到陈渡的反应,郁明心底如明镜:“舅舅,您最清楚我的性子,今日,您若不将那孩子交给我,我是不会走的。” 舅甥两僵持之时,管家来报。 “主公,二公子。外头来了位小娘子,说是二公子的夫人。” 舅甥两齐齐转头,都皱着眉头。 “请进来。” 来苏州这么久,终于登了他舅舅的府门,冯十一自然也不是空手来的。 冯十一在前头走,忠平在后头走,进入正厅之时忠平将抗在肩头的人砰一声砸在地上。立在正厅内的舅甥两齐齐将视线落去。 被忠平砸在地上的人一身黑衣,阖着眼昏迷不醒。 看着那黑衣人,郁明不知为何眼皮一跳,而执掌江南的堂堂节度使却难得一愣。 “这是?” 忠平:“方才我和娘子一路而来,发现此人隐匿行踪一路潜到了节帅府外,形迹十分可疑,我便将他敲晕了。” 事实是,忠平什么都没发现。是他女主子骑马骑的好好的,突然让他呆着别动。待他女主子再出现时,手上就拖了一个这么生死不明的黑衣人。 忠平的话看似流畅,实则满满心虚,郁明一听便知此事恐有隐情。看向立在一侧一脸淡然的冯十一,郁明面容晦涩不明。而陈渡,只是皱了皱眉便让管家将人带下去。 管家转身就要去唤人,忠平自告奋勇。 “我来吧。” 刚将人丢在地上,又要扛起,忠平拎着黑衣人的后领正想用劲,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忠平定眼看去,一个令牌从黑衣人的袖口滚出,滚到了管家脚下,管家弯腰捡起,再定睛一看,脸色大变。 “这是稽查司的腰牌……” 第49章 “稽查司?” 看着地上的那个黑衣人,陈渡沉下了脸。而管家上前一步,将手中的腰牌递了上去。陈渡接过一看:“是稽查司的腰牌。” 郁明:“他们刚进城便来夜探,显然不善。” 陈渡拧眉看着地上的黑衣人陷入沉思。而忠平趁机偷偷瞄了一眼女主子。 这怎么一出手就抓了个稽查司的,这还真有些棘手了。 而冯十一,也意识到自己似乎好心干了坏事。她偷偷挪到郁明身侧,伸手戳了戳他的腰,然后悄悄道:“要不,趁人没醒,我将他放回原处。” 郁明听到了,但他看向了忠平:“他可有看清你的脸?” 忠平被问的一愣:“啊……这……”忠平看向挪到自己主子身后的女主子,只见她悄悄摇了摇头。忠平这才直起腰板,确定道:“没有,没看到。” 忠平和她之间的眉眼官司怎么可能瞒得过郁明,他也是故意问忠平的。眼下境遇虽不妙,但郁明心情却莫名轻快了些,他转眸看向自己的舅舅。 “舅舅,将腰牌放回去,趁人未醒前将人送出府吧。稽查司的人刚到,不宜与他们交恶。” 陈渡点头:“只能如此了。” 忠平帮着管家将人带了出去,正厅内就剩下三人。有冯十一在,陈渡有些话也并不好说,他只能轻咳一声道:“你舅母一直挂心着你们,既然进府了,今夜就别走了。我着人给你们收拾院子。” 陈夫人知道郁明夫妇二人进府,颇为欣喜。见到郁明后拉着他看了又看。 “都病着怎么还来了,身子可好些了?” 郁明点头:“好多了。惹舅母担忧了。” 陈夫人:“你惹我担忧的还少吗?”见冯十一在赏花没看他们这侧,陈夫人又偷偷道:“怎么来这了,十一她……” 郁明接话:“她都知道了。” 陈夫人大松一口气:“本该如此,同为夫妻,本应互相坦诚。” 看着几步之外的人,郁明垂眸笑笑:“舅母,娘子她晚膳还未用,还得劳烦舅母让厨房送些膳食来。” 陈夫人惊诧:“都这时辰了,怎么还未用膳。你也还未用吧。我亲自下厨,给你做你最爱的鱼羹。” 郁明:“不用这么麻烦的。” 陈夫人哪容他拒绝,当即就带着侍女嬷嬷往厨房去。 陈夫人走后,郁明走到了站在花前的冯十一身侧。 “娘子,我们聊聊。” 冯十一回眸:“好啊。” 牵着她的手到亭子下坐下,又给她倒了一杯茶,郁明才开口。 “娘子说,昨夜出院是为了我的事,后来忠平追上娘子时,娘子所去方向正是枫林居。所以,娘子此前出院,也是去了枫林居吗?娘子为何会觉着枫林居与我有关。” 都到了这时候,冯十一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那夜我会出现在春风楼,是因为以前的旧人接了对镇北侯府一行人的截杀单子,他们又托我去护个单。而下单的单主要求是镇北侯府一行人到了江南江南见到一个故人再下手。所以那夜我在春风楼才会看到了你。那夜见到你后我自然没有下手,只是让人把岑成关起来问了几句话。而当夜对镇北侯府世子下手的那行人也失了手。很快,就来消息说单主撤了单。我打听了下,说下单的单主就在苏州城,而且就住在枫林居里。所以,我才上山。可我昨夜问过赵靖川,他说自己没有下截杀单,不仅如此他还派人护送着镇北侯府一行人到苏州。” 她说了许多,比起有人暗中买凶对镇北侯府一行人下手,郁明更关心她是怎么想的。 郁明:“娘子既然从岑成口中问出我的身份,就不恼怒我瞒你吗?非但如此娘子还费了这么多心思。” 冯十一:“你都在竹溪镇住了十年,显然早已抛下这层身份,既然抛下那便是过往。我也没有将我的过往告诉你,我为何要恼怒你瞒我。我费劲心思……其实也没费多少心思,我只是想尽早解决掉这些麻烦,我本以为这样便能带你离开,好继续过之前的清净日子。可如今看来,这显然是不成了。 你说的没错,事关你父兄,你不能不在意。如今又牵扯到你舅舅。你更是无法离开。我尊重你,不会强求你跟我走。所以你也得尊重我。我费劲心思金盆洗手,不是为了过这样复杂的日子。所以你也不能强留我。你更不能因为我会对你心软,就用你的命和你的身子当砝码。你继续这样折腾你的身子,也许可以留我一段时日,但是,这只会耗尽我对你的耐心和最后情意。” 她说了许多,没有那夜的怒火加持,她很冷静,冷静到让郁明清楚她说的都是她心底真正的念头。 他不和她走,那她也不会留。 这也让郁明明白,她想走并非是因为他揭破了她的身份。而是,他接下来要面临的一切与她想要的生活已全然背离。即便他没有揭破她,这一日也会到来。 看着她的明艳面容,郁明心底酸涩不已,他牵住她的手,不断摩挲着。 “如果我保证这一切不会牵扯到你呢。我会给你想要的平静生活,我也会像在竹溪镇一样每日陪着你。你只当我还是那个教书先生,若我出门,你也只当我去学馆了。这样,可行?” 冯十一抬眸看他:“你这是在自欺欺人。” 郁明苦涩一笑:“我知道,我只是……不愿你离开。” 毕竟是自己花心力好不容易得到的男人,就此放手,其实冯十一心中也并不好受。 “你不是本就想送我去杭州城吗?我离开,也是你所愿。” 郁明:“这不一样。” 冯十一自然知道这不一样。 “那你想如何?” 郁明自然想她不要离开。可就如她所言,这一切是他的事,她尊重他,他也应该回以尊重。 垂眸看着被他牵在手心里的手,郁明沉思了许久。再次抬头时,郁明神情终于坚定。 “给我一年,一年之内我料理好这一切。娘子若不愿去我安排好的庄园,去他处也行,只是不要断了行踪和联络。让我知道你在何处,一切是否安稳。一年后,我便去寻娘子,然后我们再过回我们原有的日子。这样可好?” 这…… 冯十一思索片刻。 这似乎已是最好的法子了,她其实可以完全抛下他,但他宁愿自虐身子也要对她穷追不舍,她对他,也终究狠不下这样的心。而她,确实也是喜欢他,要再寻一个似他这般处处合她心意的夫君也确实难。 不过一年,过的也快。 冯十一:“好。” 见她答应,郁明大松一口气之余还是觉着酸涩。 郁明:“娘子把忠平带上吧。” 冯十一挑眉:“你这是得寸进尺?” 郁明:“我只是担忧娘子照顾不好自己。” 冯十一:“不要,老赵也留给你。我能照顾好自己。” 郁明:“那娘子想好去何处了吗?” 冯十一皱眉沉思,良久她抬眸:“先回竹溪镇一趟吧。小花丢了,我去把她先找回来。” 郁明讶然:“何时的事?” 冯十一摇头:“不知。” 郁明:“那娘子打算何时走。” 冯十一:“明日就走。” 转道来节帅府,冯十一本就想把话与他说明白。但她也未曾想到他会定下这一年之期。可不管如何,他们也算是各自得到自己想要的了。 听说她明日便要走,郁明几度张口想说话,可最后他都咽回了肚子里。 用过陈夫人亲自送来的晚膳,郁明也打消了本要寻他舅舅继续问话的念头。他拉着她上榻,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不许断了行踪和联络,不许多管闲事,不许以身犯险,更不许看其他男子。” 他诸多不许,也成功让冯十一斜眼瞪他。 “管的倒多!” 郁明拿下巴蹭了蹭她的头顶:“娘子就没话想对我说吗?” 冯十一:“说什么?反正你若不养好身子,到时候还病怏怏的,我另寻夫君就好。你若是敢碰其他女子,我把你手剁了就是。何需多费话。” 郁明心中本难受得紧,听她这么说,只觉哭笑不得。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62节 面对她丝毫不留情的嘴,郁明只能选择用自己的唇将她的嘴堵上,然后又用自己修长的手指挑着她让她没有心神思索其余的话,送她攀上巅峰时郁明咬着她的耳垂再次道:“不许看其他男子。” 说一回便也罢了,说两回,好似她是什么贪色的女子一般。 沉浸在余韵中,冯十一翻了个白眼懒得回应他。 懒懒躺着,冯十一眼睁睁看着他拿着她的小衣擦拭着湿漉的手,抬起有些酸软的腿,冯十一踢了踢他。 “前两夜,你舅舅被一群死士伏击了。那群死士身手利落,牙后藏了毒,背后之人只怕来头不小。” 郁明擦手的手一顿。 “娘子怎么知道?” 冯十一淡然回:“我正巧撞见的,顺手帮你舅舅解决了几个。本想抓一个问问的,可惜他服了毒。” 她很是淡然,郁明却不免皱眉。 “娘子救下舅舅,我很是感念,但如此危险之事,娘子下回切莫再做。” 若不是才见过她身子,知道她毫发无损,郁明必然早已大惊失色。 冯十一瞪他:“你这是瞧不起谁呢?” 郁明:“我哪敢瞧不起娘子,我只是担忧罢了……” 她如此行事,让他怎么放心她独自离开。而郁明并不知道,若不是因为牵扯到他,冯十一是个诸事不沾的性子。 一夜,可以很漫长,也可以很快。对郁明而言,置身黑夜时,他只希望这一夜永远不要过去。可待天明,他又坚定了心志。他会尽早料理好这一切,然后去寻她。 郁明提出要回宅院时,本以为郁明会寻他而空等了一夜的陈渡还有些惊讶。 郁明:“我此行是为送她出城。她出城后,我身侧再无牵挂。我希望舅舅也莫要再瞒我。我已经向温家阿姐调回了韩盛一行人,舅舅若不愿意说,我便自己查。待我回来,只盼舅舅能给我个答案。” 郁明态度坚定,甚至可以说是坚决。而他的态度 也让陈渡一愣。 陪着她回宅院,郁明很是平静。平静看着她收拾了包裹。 她将此行来苏州他给她买的衣饰装了大半,随后她又从箱笼底拿出了那两柄长刀。 拿出长刀后,他脸色依旧未变,冯十一自然也察觉到了不对。 “你翻过我箱子是不是?” 郁明平静的脸裂开:“娘子,我……” 冯十一抬手:“别说了,我都要走了,不要让我忍不住揍你。” 郁明脸上瞬间写满愧疚,而冯十一大度选择揭开不计较,不但如此,她还瞥了一眼箱底的黄金。 “箱子里的黄金留给你吧,钱多好办事。” 郁明哪能要她的银子,非但没要,郁明还给她塞了一个匣子。 “娘子将这个匣子带上,里头有之前舅舅舅母给的,还有我新添的。至于这些黄金,太过重,娘子不好带。我替娘子保管着,到时候还是娘子的。” “我不要,我有。” 冯十一真有,之前从褚十三那拿的,足够她逍遥胡吃海喝十年了。实在不够,她再去挖褚十三藏的黄金便是。 郁明:“不行,得带上。” 明明是要离别,夫妇俩却只想把银钱留给对方。而夫妇俩的拉扯最终也因为老赵的到来而中止。 “这是在做什么?” 见到老赵来,冯十一才想起他的存在。 “我出门一段时日,你就留在这吧。” 老赵什么都没说,直到冯十一拿着包裹上马,在郁明恋恋不舍的目光中疾驰而去后,老赵才道。 “放心吧,她不会不要你的。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回来的。” 郁明侧目:“娘子她……” 老赵拍拍他的肩,笑得意味深长:“郁少将军放心吧,用不了一月她就会回来的。” 郁明:“你怎么知道我是……她与你说的?” 老赵摇头:“她什么都没说,我自己猜出来的。好了,回去针灸吧。眼下最重要的是养好身子。你身子再不养好,她便是回来也要嫌弃你的。” 郁明虽对老赵的话半信半疑,但老赵说对了一点,那就是他确实得养好身子了。再不养好身子,他床事不行这事在她那只怕是翻不了篇了。 昨夜那般万分不舍她,他都不敢对她动真格,生怕因为病着而露了怯,让她又嫌弃他… 第50章 一人一马,独自策驰在风清云清的山林间。冯十一体会到天下之大,我身自由,四方任我逍遥的洒脱感。 待找回王小花,她便可以随性而行。 尝天下美食喝天下美酒,然后戏天下美男? 想到美男,冯十一脑中突然浮现了一张委屈巴巴还满眼怨念的脸。 冯十一啧了一下,甩甩头。 走都走了,他又瞧不见…… 来苏州时,顾虑着他病了所以选择一路乘船而下。再回竹溪镇,冯十一选择一人一马这速度自然也快了不少。 只不过,冯十一也没那么急着赶路,她已经让时寅去了,说不准待她到竹溪镇时,时寅已经将王小花找回来了。因此,花了两日快马赶回竹溪镇所在的州府时,冯十一便寻了处酒楼住下歇脚了。 这竹溪镇所在的州府,宣州,繁华并不逊色于苏州,坐在酒楼里,有大把银票傍身的冯十一尝到了美食也喝到了美酒,唯独没有见到美男…… 半倚在栏杆上,冯十一端着酒杯睨眼看着一楼人来人往间那些衣着素雅的文人书生,不由心生比较。 这人不如他高。 这人不如他俊。 这人一看也不如他有学问。 半壶酒落肚,冯十一兴致缺缺。 就在冯十一打算移回视线时,一楼大堂传来动静,冯十一探头看。原是传菜的小二没看路,不小心撞了一个女子满怀,端着的菜撒了一地也沾了女子一身。 小二慌忙道歉,女子身侧的男子不怪罪小二反而转头拧眉训诫女子走路怎不看着些。男子高高在上,嘴脸难看。明明女子没做错什么,可见夫君斥责,女子顾不得自己一身脏污便急忙柔声认错。看着此番场景,冯十一不由冷了眼。 大堂的动静很快惹来了酒楼的东家,酒楼东家陪着笑脸许了夫妇俩一桌酒菜还有一身新衣裳,男子的脸色这才好些。 小二引路,女子步步紧跟在夫君身侧,低垂着头试图掩盖住眼中含着的泪时,一块小碎银擦过了她的裙边。女子丝毫未察觉,只是眼看着走在她前头的夫君突然不知怎么失了平衡,整个人面朝地往地上栽去。 砰一声,这不算小的动静惹了所有人的注目。众目睽睽之下,栽倒在地上的男子仰起头,满鼻的血冒出,糊满了嘴,男子因吃痛而咧开嘴,这一咧开,也让在场都人都看清他嘴里的门牙上似乎少了一颗牙。 “谁?谁打我……” 男子含糊不清开了口,在场的人面面相觑,随即互相交头接耳低声议论了起来。 而二楼雅间内,冯十一收回视线气定神闲端起酒壶给自己又斟了一杯酒。 一个男人,一个劲只会对自己的妻子甩横摆脸,且不说算不算男人,这显然就是个窝里横的孬货。 如果是他在,只怕早已一脸紧张询问她有没有烫到,然后蹲着身子给她清理衣裳了。 洒脱没有两日,坐在这酒楼里自斟自饮的冯十一突然有些想他了。 独身多年,终于有人相伴。他给了她一直想要的家,日日黏在一处过了不短的时日,如今骤然抽身离开他,冯十一一时间还真是有些不习惯。 这不习惯在冯十一回到竹溪镇时达到了巅峰。 离开这竹溪镇才不过月余,这小小的二进宅院的院子里居然已经长出了草。宅院不大,但能让冯十一忆起他们在这宅院里相处的点点滴滴。 他事事细心,更不让她沾手任何家务事,除了床上那事,他其余方面比她幼时期盼的夫君都强上许多。 一年…… 当时不觉着久,可如今瞧,似乎也有些磨人。 冯十一心底升起淡淡惆怅之时,她听到了隐隐约约的低声啜泣声。沉眸静心,冯十一很快就捕捉到了声音的来处。 推开隔壁大门,一向热闹的院子里此时一片寂静,只有隐隐的哭声从东屋传来。 走到东屋外,冯十一抬手叩了叩门,门内的哭声戛然而止,随后是一道瓮声:“谁啊?” 冯十一:“王婶,是我,十一。” 急促脚步声后,东屋的门打开,露出了一张泪漪涟涟的脸。脸上挂着泪,看着门外的人,王婶抹了抹泪试图想挤出一抹笑,可她怎么也挤不出来。 “十一,你和郁明回来啦?” 冯十一摇摇头:“只我回来了,夫君他有事留在苏州了。” 王婶双眸本就暗淡,听到冯十一的话眉眼更是耷拉了下来。 “那你回来是打算收拾物件搬去苏州吗?” 冯十一刚想回答说不是,院门突然被人撞开。冯十一眼神一凛,回眸,只见一群妇人冲了进来。 这群妇人正是平日里喜欢扎堆聚在巷口闲谈的那群妇人。冲进院子中,她们就如同平日闲谈时那般聒噪。只不过,这一回的聒噪是冲着王婶去的。 “王婶啊,我家汉子今日去买了顶好的肉,这肉啊我做的香喷喷的,你快来尝尝。” “你这肉哪有我做的鱼香,王婶,尝尝我做的鱼。” “我家不如你们两家,没鱼没肉,只有新鲜的野菜。这野菜滋味也不比鱼肉差……” …… 一群妇人你一言我一语,各自提着篮子就朝东屋走来。走到屋外她们视若无睹挤开冯十一后就拥着王婶进了东屋。 一群人按着王婶坐下,将各自带来的东西摆出来后,终于有人注意到了冯十一。 “哟,这不是冯娘子吗?你何时回来的?” 冯十一看着挤满屋子的一群人,扯了扯嘴角。 “刚到。” 冯十一话刚落下就有一个妇人来扯着她进屋。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63节 “那你应该也还没吃吧,来,坐下一起尝尝。” 都说江南女子温柔如水,可待冯十一被她们拉扯着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这些妇人,力气真大。 冯十一就这么就扯进屋,按在王婶身侧坐下,然后手中又被强塞了一双竹筷。 捏着筷子, 多双眼眸注视之下,冯十一就是再饿也下不了筷。坐在她身侧的王婶也是如此。 见王婶愁眉苦脸,一口菜都不夹,妇人们便又七嘴八舌开始宽慰。 “王婶,放心吧,小花会找回来的。” “对啊,王婶,我娘家堂兄就是在县衙里当捕快的,我盯着他呢,他也将小花的画像都分发出去了。这十里八乡的人都会帮忙寻的。” “是啊,没找到其实也是好消息……” 这不宽慰不要紧,一宽慰,一向要强的王婶再也绷不住了,双眼哗哗淌泪。 “我这辈子活到这岁数,也就剩小花了。她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到了下头怎么和她爹娘交代啊……” 王婶边哭边道,哭腔中充斥着满满的悲伤,她的哭声也让宽慰了她多日,话都用尽的一群妇人沉默了的同时也红了眼眶 屋子里气氛沉闷,哭声不断,冯十一应付不来这些,只能撂下筷子出门去透气。 站在院子里,冯十一看向大门,想起了离开竹溪镇那日,王小花就是站在这院子的门槛上,红着眼对他们依依不舍,哭着要他们早些回来。在苏州时,她还给王小花买了不少新奇的物件,打算拿回来逗逗她的。谁曾想…… 冯十一周身的气场逐渐冷冽之时,一个妇人出了屋走到她身侧。 立在她身侧,妇人先是长叹一口气,随后道:“冯娘子,既然你回来了,领里邻居的,你得多盯着王婶。我们啊,也真担忧她会想不开做出傻事。” 冯十一侧目:“小花怎么不见的?” 妇人:“小花不见的那日,王婶病着,便让小花去你的药材铺买副药。可王婶左等右等,一直不见小花回来。出去一找,这才发觉小花压根没到药材铺。再找一圈,也没寻到人。后来整个镇子上的人都去寻了,这一寻又发觉,不止是小花,东街的那几个小乞儿也不见了。我们就猜,是不是有人想拐走那几个小乞儿,小花路过,他们便把小花一起拐走了。” 小乞儿? 冯十一沉了沉眼。 寻常拐子便是拐孩子,也会寻些寻常百姓家的孩子下手。因为寻常百姓家的孩子大多养的好,没大毛病,性情也乖顺。不比那些自小流浪的小乞儿,一身毛病不说,性子更是难驾驭。 寻常想要孩子的人家一般不要小乞儿,能收小乞儿的大多都是些手段颇多的地方,比如一些青楼暗场,还有便是青衣阁这般的地方…… 如果王小花真是和那些小乞儿一起被带走的,那这情形比她预料的要糟糕许多。 冯十一没有再进屋,而是直接出院子去了药材铺。 药材铺的门还开着,老赵走时,并没有将药材铺关了,而是又招了个识药材的伙计。 伙计年纪不大,又是新来的,一直被老赵使唤的大发在他面前也难得挺直了腰板。 就在大发直着腰使唤新来的伙计擦柜台时,他见一道熟悉的青色身影踏步而来。大发绷直的腰瞬间弯了下来,面上也换上了一副讨好的笑脸迎了出来。 “东家,您回来啦?” 冯十一微微颔首,没看那新伙计一眼只对大发道:“你上来,我有事要你去做。” 二楼上,熟悉的开间熟悉的竹榻,冯十一并没有如之前那般上楼就往竹榻去,而是走到圆桌旁坐下。然后她看着站在她面前的大发,掏出了几锭银子。 银锭明晃晃的,大发一眼就看到了。看着那银锭大发一时摸不清他东家是何意,只能忐忑问:“东家,这是做什么?” 冯十一:“拿上银子,去县府府衙,不管你是拿银子贿赂也好,还是拿银子请人吃喝也好,你打听清楚,除了我们镇子上,十里八乡,邻近县府还有没有孩子丢了!” 大发一听便明白是怎么回事。 “东家这是为了王家那孩子吧。” 冯十一点头:“去吧,银子不够再找我拿。” 冯十一不是不能自己问,但她不想和官府的人打交道,而且,她若去问,只怕也没有那个耐心拿银子砸他们开口。为了那些人着想,还是让大发去比较好。 交代完事情,冯十一便回去了。 远远的,她就发觉自己院子的门大敞着。快步走近进院,只见王婶捧着被褥从正屋里出来。 “十一,你回来啦。这屋子里许久没住人了,我给你换床新被褥,夜里你睡得也能好些。” 方才未曾细看,可眼下细瞧,冯十一才发觉抱着被褥的王婶身型消瘦,全然没有了原来的圆润模样。由此可见,这些时日王婶经受了多大的折磨。 冯十一皱眉,走上前,接过了王婶手里的被褥。 “王婶,放宽心,我会将小花给你找回来的。” 这些时日,宽慰王婶的人多了,都告诉她她孙女会回来的。可没有一个人对她说,会给她把孙女找回来,即便是县衙里的捕快都未曾说过这样的话。 看着冯十一严肃面孔下冷静的双眸,王婶的心莫名定了三分。 “十一,若你真能替王婶将小花找回来,王婶这辈子给你做牛做马报答你。” 冯十一没接王婶的话,而是道:“王婶,我饿了。方才的饭菜还有吗?” 王婶:“那些冷了,我再给你做。” 浑浑噩噩多日,自己都靠旁人送饭菜,王婶的厨房里哪还有菜。 王婶要出门买,冯十一拦下她。 “我去买吧。” 冯十一自然没买新鲜的菜,而是去酒楼直接买了现成的,顺道她还拎了两壶酒。 王婶刚见到酒还有些诧异,很快她就掏出了两个大碗。 坐在院子里,顶着月光,王婶一碗接一碗,很快王婶便开始说胡话。她说的,翻来覆去也就是王小花的事,说她怎么皮怎么不让她省心,说着说着,王婶又哭了起来。冯十一坐在一侧,喝着酒,虽什么都没说,但她一直看着王婶。在王婶哭着哭着睡过去时她伸手稳稳接住了王婶。 将睡得昏沉的王婶送进屋,冯十一坐回院中对月独饮。 她虽不愿沾惹闲事,但王婶就和当年的老赵一般,都是心善的苦命人,又以心待她,她也无法坐视不理。 她当年既然能替老赵杀了一众残害他女儿的官家子弟,那她如今也能替王婶寻回王小花。 饮尽杯中最后一口酒,冯十一回到了自己的宅院。盖着松软的被褥,闻着枕头上残留着属于他的淡淡气息,冯十一睡下了。 醒来时,王婶已经给她备好了早食,是醒酒的解酒汤。 昨夜那些酒对冯十一而言不算什么,但面对王婶难得聚光的眼神,冯十一一言不发都喝了。 见冯十一将汤都喝下了,王婶才踌躇着开口。 “十一,我知道你和郁明有见识,比这镇子上的人都有见识。小花的事,王婶拜托你了。” 冯十一:“放心吧王婶。我会把小花寻回来的。” 冯十一再次许了承诺,可此事也并没有这么简单。 大发没有从县衙打听到任何消息。 听大发说完,冯十一不由皱了皱眉头。 往常在青衣阁时,自有人提供情报。可如今,先不提她已离开青衣阁,在这江南,青衣阁也没有任何人手和布局。 冯十一又掏出了一张银票。 “换成散银,散给各处的乞丐,告诉他们,若有有用的消息,另外再给一笔。” 拍在桌上的那张银票,是大发拼了命这辈子都赚不到的,看着那张银票,大发不但没有邪念,心中反而动容。 没想到他东家为了个旁邻家的 孩子,居然如此舍得下手笔。 大发拿起银票,小心翼翼折好。 “东家放心吧。” 事情暂时没有进展,冯十一也不愿回去看到王婶期待的眼眸落空,索性她就住在了药材铺里。 两日后,寂静深夜,外头突然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冯十一持刀出门,黑夜中,在库房墙角她发现了一个倒趴在地上的黑衣人。 蹲下身子,将人翻面,再扯下黑巾。看着黑巾下的那张血色全无的脸,冯十一眉头一紧。 “时寅……” 仰面躺在地上的人听到声音缓缓睁眼, “老大……我找到王小花了……抓走她的人,就是那夜……杀了镇北侯府一行人的人。” 话落,时寅头一歪,昏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固定更新时间吧,更新时间定在晚上10点。加更时间不固定。 第51章 不管是晕过去的时寅,还是她晕过去前的那一番话,都使得冯十一眉头紧锁。只是眼下,比起时寅的话,冯十一更在意已经晕过去的她。 放缓动作,冯十一将人轻轻抱起,抱着人穿过小院后她抬脚踢开本属于老赵的那间屋子的门。 进门,将时寅放在床榻上再抽回手时,冯十一的双手已经被血沾满。 持刀破开黑衣,黑衣之下,是数道创口极小却极深的伤口。看那伤口,多数已经止了血,时寅应该自己处理过,唯有小腹那处刺穿伤很严重还在不断渗血。 看着道道伤口,冯十一眉头不禁紧锁。 帕子,烛火,烈酒,银针,细线…… 一应事物备齐,借着烛光,冯十一咬开药瓶,将药瓶里的药粉均匀倒在刚擦拭过的伤口上后。银针穿线,热火炙针,再垂首,冯十一动作娴熟持着银针将时寅身上的伤口寸寸缝合,缝好针后又给伤口裹上白布。 做完这一切,冯十一的视线停留在了时寅身上唯一露出的一道伤口上。那伤口在肩头,正是那夜为了替她掩盖,时寅自己捅自己时留下的。 看着那处伤,冯十一的眼眸暗了暗。 接下来的一夜,冯十一始终未曾阖眼,她搬了张椅子坐在床榻旁守着。一直到了天明时分,躺在床榻上昏睡着的人都没有发热的迹象,一直沉着脸的冯十一面色这才好些。 还好,死不了。 虽死不了,但受这些伤,又留了不知多少血,只怕她一时也醒不了。 时寅不醒,那她昏迷前那番话对冯十一而言也就同谜语一般无解。可已然如此,冯十一别无他法只能耐住了性子,给时寅用上最好的药了。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64节 这些药,本是老赵给她预备着以防不时之需的,没成想,如今都用上了。而且老赵给预备的这些药确实不错。本以为还要昏睡几日的时寅在第三日黄昏时短暂醒来,醒后她只吐了五个字很快又陷入了昏睡。 她说:“东平县……善堂。” 冯十一对江南不算熟悉,更不知道什么东平县,她只能叫来大发。大发这几日什么消息都没探到,内心也有些惭愧,因此站到冯十一面前时,他埋着头,一副恨不得把自己的头都埋进胸膛里的模样。 冯十一也没有墨迹,直接切入正题。 “这东平县是何地方?” 大发想了许多,怎么都没想到他东家今日找他是问东平县。大发抬起了眸,清了清嗓子,正了正脸色。 “这东平县,我知道的也不算多。我只知道距离我们这大概两日路程,就在宣州和舒州的交界处。瞧着虽近,但东平县却不归于江南道,而是隶属于淮南道。” 淮南道……东平县……善堂…… 冯十一沉了沉眼眸。 “我让你探听的消息不用探听了。你去备辆马车给我。” 不用探听消息了? 大发如释重负之时不由疑惑:“备马车?东家这是要去哪吗?” 冯十一:“回家。” 大发:“啊?” 很快,大发的疑惑就有了解答。他眼睁睁看着他身型的纤细东家从屋子里稳稳抱出了一个女子。而被他东家抱在怀里的女子双眸紧闭,面上更是全无血色。若不是胸膛微微起伏还有薄弱气息,大发险些都要以为她死了。 大发瞥了一眼后就匆匆收回视线,想上前帮忙却被他东家拒绝。 “将车帘掀开就好。” 大发老老实实去掀开车帘,待他东家抱着人上了马车,大发又老老实实上马车架马。 马车驶进巷子,大发一身精壮的肉又没发挥用处,因为他东家又亲自将人抱下来了。 迹步亦趋跟着,什么忙都没帮上的大发听他东家吩咐。 “去隔壁将王婶叫来。” 王婶来的很快,这几日她见不到冯十一,心底很是着急。可再着急,她在见到冯十一时,也什么都没问,只是眨着眼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她。 冯十一:“王婶,我要出门几日,这是我的远方亲戚,我出门后麻烦你好好照料她。” 王婶这才发觉屋子里的床上还躺着一个女子,看躺在床上的女子面色极差,王婶惊诧之余低声问:“这是怎么了?” 冯十一没有回答,而是看向大发。 “我走后,把药铺关了,你到这来,守着宅子帮衬帮衬王婶。至于老赵新招的那个伙计给他三个月月钱让他走吧。” 虽摸不清眼前是何状况,但大发还是老实点头应下了。 冯十一:“好了,你先出去吧。” 大发出去后,冯十一转身走到床榻旁,解开了时寅的衣裳,给王婶看了时寅身上的伤又拿出了药,按照顺序教王婶该怎么上药。 这伤,一看就是利器所伤。床榻的人虽闭着眼,但也能看出她面容艳丽。这般艳丽的女子,怎会受如此重的伤,显然这不是寻常人啊。 王婶踌躇了又踌躇,最后还是把心底的疑问问出了口。 “十一,是不是小花有消息了,你出去是为了找小花吗?她是因为小花受的伤吗?” 王婶的眼神从期待到忐忑不安。面对王婶忐忑的眼神,冯十一没有答而是点了点头。 冯十一点头的瞬间,王婶就红了眼眶。她静静立了许久,最后道:“十一,护好自己最要紧。小花她……” 冯十一果断止住了王婶继续要说的话。 “放心吧,王婶,我会把小花带回来的。” 将药留给了王婶后,冯十一回到正屋打开了一个箱笼。 将箱笼里的放着的东西都搬了出来,再拆下箱笼底板,底板下整齐码放的暗器露出。 夜色迟暮,冯十一坐在椅子上目光专注给暗器都淬着毒。淬好毒,归置好暗器,又擦拭了贯用的两柄小刀后,冯十一的视线落在了两柄长刀上。 东屋里,王婶难掩心中焦躁和担忧,不断踱着步的同时还时不时探头看向正屋。 就在王婶几次出门探头后,正屋门终于打开,随后冯十一身着黑色劲装,背背双刀从屋里走出。 夜色下,王婶看着突然间改头换面整个人都变得凌厉的冯十一一时愣住了,尤其是她背后的双刀,更是让王婶瞪大眼睛。 “十一?” 冯十一缓步走到王婶面前,微微一笑以示安抚的同时散去了一身凌厉。 “王婶,我走了。你照顾好自己也帮我照顾好时寅。” 看着笑容温和的冯十一,王婶有一瞬间有冲动想对她说:要不就别去了吧。可最终,对孙女的思念还是化掉了这股子冲动。 舔舔干燥的唇,王婶轻声道:“十一,万事小心。” 随后,王婶就目送着冯十一出了门。冯十一出门后,王婶忍了许久的泪终于落下。泪直直坠地,还未渗进青石板间,就被直直跪下的膝盖盖住。 双膝跪地,面朝东方,王婶双手合拢摆出祈祷手势,面上边流泪边道:“菩萨保佑,保佑十一此番顺顺利利,无难无劫。保佑小花,平平安安……” 王婶低声祈祷之时,天边突然响起一声惊雷,雷电闪过,照亮了王婶略显惊恐的脸。 惊雷过后,大雨很快倾盆而下,雨浇透了一切,包括快马纵驰在山间的冯十一。雨幕遮眼,冯十一俯下身子,稳稳坐在马鞍上的同时探到挂在马鞍一侧的蓑帽。 两日后,东平县外。 大雨磅礴,设在东平县外供来往商旅歇脚的茶肆内人满为患。 “小二,还有座吗?” 清冷女声传来,一直忙到脚不停的小二匆匆回头。这一回头,他便撞进了一双掩在蓑帽下的沉静眼眸里。 小二微微一愣,但很快四周的喧嚣又让他回了神。 轻咳一声,小二环视四周。恰好角落里的那桌客人正在起身,小二指 了指角落。 “客官,您就坐那吧。您先稍坐下,一会我便去收拾。” 转了一圈后,小二终于得了空。走到角落的桌子旁他一边收拾着桌上的碗碟一边问。 “客官想用着什么?” “给我一壶茶,再上几道你们这的招牌菜。” “好咧。” 客人源源不断,小二忙得脚不沾地。可再忙,他都会抽空隙偷偷往角落里瞥上两眼。 茶肆虽小,但每日客来客往,他见的人多了。可似角落里那位那样的客人,着实少见。 虽是女子,但方才匆匆一眼窥得蓑帽下的真容,就已让人心底无端生了畏。再看她坐在那,喧闹之下她始终淡定自若,用周身气场圈出了专属自己的地界,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大雨下,这天色暗的也比平日早些。来往商旅都赶着去投宿,在天暗之前也都匆忙散去。这许多人中唯有角落中的人还端坐着,很是淡然。 小二收拾着旁桌碗碟时,终于鼓起了勇气好心提醒。 “客官,再不进城,迟些只怕城门都要关了。” “多谢提醒。” 天色逐暗,眼看就要天黑之时,坐在角落里的人终于起了身。两块碎银推到小二面前。 “一块结账,一块是给你的。我想问个路,还想请你为我指下路。” 小二摆摆手,笑容质朴:“客官问便是了,无需给我银子。” “麻烦告诉我县里的善堂在何处?” “客官打听善堂做什么?” “我有个妹妹走丢了,打听了一路说是被东平县里的善堂收容了。” 小二恍然点头:“原是如此,没有纸笔,那我只能在地上画给客官看了。客官记个大概,进城后再找人打听打听便是。” 树枝划过湿漉的泥沙地,小二继续道。 “客官也不用担心,你妹妹运道好,能被咱东平县的善堂收容了。咱东平县的善堂里的孩子啊,这日子过得比寻常人家的孩子都要好呢。” “哦?这是为何?” “寻常善堂啊,都是官府拨款,可咱这东平县里啊,有个大善人家。数不清几代了,广做善事,给善堂拨了许多银两。他们不仅捐助银两养着善堂里那些孤儿,还请了夫子教他们读书写字,待那些孤儿长大后,更是给他们安排活计寻了去处。这寻常人家的孩子啊,还艳羡善堂里的那些孤儿呢。” 说着话,小二也在泥地上画出了大致的图。 看了那图一眼,戴着蓑帽的人起了身。 “多谢了。” “客官客气了,这算不……” 小二说着话抬头,待他抬起头才发觉本站着他身侧的人已经跨步迈进了雨幕中。小二说到一半的话顿住,待他想起那块多给的碎银追出去时,人已经消失在了雨幕中了。 从茶肆出来,冯十一策马到了临近城墙的一处林子里后随即翻身下马。找了处植被茂密的地方,冯十一摸了摸马头后将马拴在了树上。 拴好马,冯十一缓步走到了林间的一处空地上。立在雨中,大雨淋透她的黑衣,雨水顺着她的指尖滑过刀锋随后低落在地。 大雨下,蓑帽遮住了冯十一的脸也遮住她的神情,淅沥雨声中只听她冷冷道:“出来吧。” 话音落,两道黑衣身影悄无声息从树上落下。落下瞬间他们冲着冯十一俯冲而来。 黑影交错,不过瞬息,冯十一立在原地脚都未挪动,向她俯冲而去的两道人影就已轰然倒地。人影倒地瞬间,惊雷闪过,照亮天地之时也照亮了残留在刀锋上的血。 倒在地上的两人瞪大瞳孔,身躯不断抽搐的同时泅泅不断的血从他们脖间涌出。 血水夹着雨水很快蔓延开,冯十一都未低头看一眼就踏着血水漫步离去。 深夜时分,已经入城的冯十一凭着茶肆小二画的草图,摸索到了善堂附近。 大雨下,四周一片黑暗,只见零星几盏灯笼,冯十一俯身趴在屋脊上,气息轻缓,目光专注。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下方的善堂多久没有动静,冯十一就僵着身子在屋脊上趴了多久。 五更响,黑夜中终于传来了动静,那是马车滚动的声音。与此同时善堂靠近后门的一间屋子也悄然打开。 声音渐行渐近,没一会一辆马车便停靠在善堂后门,善堂后门打开,几道身着蓑衣蓑帽的人踏步而入。他们目标明确,进门后直直朝着那已经打开门的屋子走去。再出来时,他们手中各自抱了一个身量小小的孩子。同时,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衣衫朴素的中年男子。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65节 将人送到后门,中年男子立在马车旁不知说了什么,架着马车的人微微颔首,然后示意其余人将孩子抱上了马车。 马车来的快,走的也快。 马车一路驶到了城门。本该紧闭不开的城门眼下居然大开。 马车从城门驶出后,又在距离城外几十里的官道上突然转了道驶向了林间。 密林深山间,马车一路未停。驶到一处山脚下,马车停下。马车刚停下,几个黑衣人凭空出现,他们围在马车四周,其中一人掀开了车帘,剩余的人将马车顶部,车厢底下都查看了一番。 查看无误,黑衣人拍了拍车厢。马车驶去,几个黑衣人却未动。他们环顾四周,眼神锋利。 瓢泼大雨中,若有若无的说话声散开。 “都警惕些,前几日让人溜进去了。那夜值守的人下场如何,不用我多说吧。” 话音刚落,说话的黑衣人突然抬手捂住了脖子。瞪着疑惑的眼神他从颈间拔出了一根针,其余人还未反应过来,脖子也都一痛。 拔出针,几道黑色身影试图说话,可很快他们便没了力气瘫倒在地。 软软倒在地上,失了力气的几人只能瞪着眼睛。大雨之下,一道身影出现在他们上方。她俯首垂眸看着他们,目光冰冷。 “我有几个问题,问你们,你们会答吗?” 动弹不得的几人眸光阴沉瞪着来人,而这眸光也表明了他们的态度。 “我猜也是……” 冷锋划过脖颈,那阴沉模样僵在他们脸上,成了他们的最后模样。 将尸身随意藏好再回头,马车已驶远不见踪影。不过好在,大雨虽磅礴,但只将过往痕迹全部重刷干净,还留下了马车刚驶过的那道淡淡痕迹给冯十一指着明路。跟着痕迹一路到了半山腰,马车痕迹消失不见,而此时,天边也泛起了微微亮光。 失去马车踪迹后,冯十一也不急,一路赶路,已经两日没阖眼。寻了处枝叶茂密的树杈,冯十一跃身而上,坐在树杈上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后她背靠着粗壮的树干就阖上了眼。 “搜,把人搜出来……” 不知睡了多久,下头传来了嘈杂声音。嘈杂声音中,冯十一缓缓睁开了眼。 来的正好,她刚好也睡够了。 没了黑夜的遮掩,有人突然出现便会显得十分惹眼。手持刀剑的一众黑衣人正在四下搜查,不过转瞬,戴着蓑帽的纤细身影就立在了他们几步之外。 看着突然无声无息出现的人,黑衣人们面面相觑,一个眼波交换后他们就齐齐冲了上去。 而冯十一看着俯冲而来的一众黑衣人默默拔出了背后的两柄长刀。 双刀在手,冯十一也动了。她身轻如燕,如利箭般迎向了向她冲来的一众黑衣人。临近时,冯十一左手抬刀挡下向她刺来的冷剑的同时抬起右手的刀狠狠劈下。 一刀又一刀。双刀挥斩之间,气势凌厉。刀锋下,道道身影倒下。 一众黑衣人很快就只剩最后一个立着,不过他也不妙,他拿剑的手臂已被斩断,捂着断臂处,黑衣人看着立在尸身中的身影,哑声问:“你是何人?” 血水混在雨水中从刀锋上滴落,一滴又一滴,提着刀的纤细身影向他步步逼近。 “被你们抓来的孩子在哪?” 听到孩子二字,捂着断臂的黑衣人瞳孔一震。 “你和那夜的女子是一伙的。” 震惊同时,黑衣人松开捂着断臂的手。单手从腰间取出一物放到嘴边一咬。咬开后又高高举起,不过瞬间耀眼的红烟腾起。 看着那红烟,冯十一非但不阻止,还勾唇笑笑。 “我正愁引不来你们的人呢,如此,多谢了。” 拿着红烟的黑衣人听到这话不由瞪大了双眼。 “你到底是何人?” “我是来索你们命的阎王。” 纤细身影掠来,不过眨眼间长刀便抹过他脖子,在生死的最后瞬间黑衣人听到这么一句低语。 半空红烟之下,是半地血水,血水顺着草坡一路向下蔓延,而持着双刀的人转身逆着血水一路向上。 刀锋上沾染的血很快便被雨水冲刷干净,提着刀的人 也并没有把刀收回刀鞘。 将双刀带上的那一刻起,这一行就不再是简单的救人,而是注定的杀戮。 抓了她的人又伤了她的人,那自然就得拿命来偿。时寅身上的每道伤,她都会替她讨回来。 至于这些人是谁,抓那些孩子做什么,又如何和刺杀镇北侯府一行人的人牵扯上关系,冯十一都不是很在乎。 不管是从茶肆起就暗中尾随她的人,还是守在山脚的那区区几人,绕过他们对冯十一而言再简单不过。但是冯十一还是选择杀了他们,只有杀了他们才能引出这一波又一波的人。 分批引出分批杀了也有好处,总比到时候一蜂窝涌出来好对付。 红烟先后又引出了两批人,但无一例外都被冯十一抹杀。临近山顶,冯十一没有再进,而是收起了双刀寻了个隐蔽点静待黑夜到来。 雨势越来越大。黑夜也终于来临。丢开蓑帽,冯十一从怀里取出了黑巾。 步伐灵动,戴上黑巾的冯十一隐在暗处慢慢往山顶逼近。没一会,她眼前便出现了一处建筑物。建筑物不似普通宅院,也不似普通庄园,四面高墙矗立,高墙间只有其中一面有一道小小的铁门,而铁门外数个黑衣人把守。 手起刀落解决了两个暗哨,冯十一摸到了高墙边,贴在高墙上,依稀能听到里面嘈杂的脚步声。点步跃上高墙,冯十一俯首看去。 高墙之内,是数间平屋。平屋之间,是一片空旷平地。平地上眼下停了几辆马车,还有一辆板车。板车上叠着几副小小的身躯,大雨浇淋,那些小小的身躯没有丝毫反应。而板车不远处,几个脚步匆忙的黑衣人抱着身量小小的孩子陆续从平屋内出来。 黑夜下,有些孩子被送上了马车,有些则被毫不留情丢在了板车上。 看着那个板车,还有板车上那些一动不动的小小身躯,久远的记忆灌回冯十一脑中。 幼时在街头流浪的她被笑容温柔的女子投喂肉包后,吃着美味的肉包,又听女子温声细语问她要不要随她走时,她没有多思索点头就应了。 可这一应,成了她噩梦的开端。 鲜少的食物,一群饥饿难耐的幼童。本该天真灿烂的年纪,为了抢夺那鲜少的食物,一群幼童互相厮打攀咬在一处。 哭声,殴打声混着血腥味在小小的暗室里蔓延。 流浪街头的冯十一,与人厮打夺食早已成了本能。她下了几次狠手后,没人敢靠近她。那鲜少的食物也自然有她的一份。有人有的吃,那自然就有人挨饿。很快,有人饿死。而死了的人也没人管,就这么堆在一处。最后,待整个暗室里开始发臭时,暗室门才打开。 终见天日,冯十一还没来得及感受着难得的天光。就眼睁睁看着那些死在暗室里的孩子被一个个丢上了板车。 板车,毫无反应的稚童…… 这些人,只怕也同原来的青衣阁一样,表面行善事,实则背地里做的是畜牲不如的勾当。而他们下手的对象正是这些被善堂收容的孤儿,还有流浪街头的乞儿。毕竟这些人都是无父无母无人在意的,就如当年的她。 隐在高墙之上,冯十一杀意开始翻腾。 虽迫不及待想杀了这些人,但冯十一也没有立即动手,而是眼看着辆辆马车和板车通过那道小小的铁门出了高墙。 出高墙后,马车和板车分两个方向而行,冯十一左右环顾下,选择跟上了马车。 马车被一众黑衣人围在中间,为首的黑衣人目光凌厉。 “眼睛都放亮些,快马行进。不得耽误。” 黑衣人很是凌厉,却不知,这一行,他踏上的是一趟有出无回的阎罗道, 挂在高高的树杈上,冯十一从腰间取出了数柄小刀。不过手掌大小的小刀,被她夹在指尖再全力甩出后,速度极快。一刀一个血洞,很快守在队列最后方的黑衣人都被冯十一解决,纷纷从马上跌落倒在泥地里。 这毫不加掩饰的动静也引起了剩余黑衣人的注意。再次射出的小刀被已经反应过来的刀剑挡开,隐在树杈上的冯十一见状并不遗憾,眼中反而闪过光芒。 翩然落地,落地瞬间,背在背上的双刀又一次出了鞘。 骤如闪电的鬼魅身影带着刀刀残影,穿梭在黑夜中。轻盈身法下,刀法凌厉,刀随主动,先是砍手,卸去对方攻势,再是抹脖或穿心,收割起人命时手持双刀的冯十一眼睛都不眨。 整列马队,不过片刻就只剩下一个领头人还存活着。跟着的下属都死了,他很清楚自己今夜注定也是死。没有犹豫,就在他打算咬牙时,纤细身影凌空飞来,还未用力咬牙他便被人一脚踢下了马。落马在地上翻滚一圈后黑衣人被人压在地上扼着下巴被迫张开了嘴。 张嘴后,两阵钝痛,随后两颗明晃晃的牙出现在他眼前。 “牙后果然藏了毒。所以,你是哪家的死士?你的主子又是谁?” 被硬生生拔了牙,口中还淌着血,下颚也被人掐的生疼。生死明明被他人所掌,黑衣人却一脸无惧。 “杀了我吧,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放心,我会让你开口的。只不过,还要待我办完正事。” 黑衣人被倒吊在了树上,天地颠倒间他看着身型纤细的身影登上了马车。 马车里被塞满了孩子,这些孩子无一例外都被下了迷药。连着翻看了两车的孩子,都没有看到熟悉的小脸蛋,就在冯十一压着心底郁燥登上最后一辆马车时,只一眼,冯十一就看到了那张熟悉的小嫰脸。 小小的脸蛋上脏污不堪,一身衣裳更是狼狈发着恶臭,但冯十一丝毫不在意,扯下马车车帘,将小小的身躯裹紧后她就护在怀里抱下了马车。 温热的小小身躯在怀,冯十一的心情顿时好了不少。将倒吊下着的黑衣人放下时,黑巾下的面庞上噙了笑。 “既然办了正事,得到我想要的,那我也给你一个痛快。” 从怀里取出一个药瓶,用嘴咬开药瓶后一颗红丸出现在冯十一手心。捏着红丸,冯十一毫不犹豫塞进了黑衣人嘴里又逼迫着他咽下。 看着黑衣人服下红丸,冯十一将药瓶收回怀里,然后坐等着药效发作。 药效发作的比冯十一想的要快,不一会黑衣人面上就露出痛楚之色,同时他绷着身子青筋爆起。 “你给我吃了什么?” 冯十一淡淡一笑:“听过噬心丹吗?其实我也是第一次用,感觉如何?” 感觉自然是糟糕极了,毒牙被拔,想死又死不了。黑衣人绷紧的身躯很快就蜷缩在一起。 一手抱着王小花,一手转着刀。眼看着黑衣人被折磨得以头捶地,冯十一淡淡开口。 “告诉我,你们是谁,你们主子又是谁,我就给你个痛快。” 将额头磕出血的黑衣人闻言微微侧头,眼底满是血丝。 “我们没有主子,我们是……” 嗖——嗖—— 黑夜中,突然传来破空声。伴随着破空声而来的是来势凶猛的冷箭。眼看着冷箭就要到眼前,冯十一抱着王小花小小的身躯一个侧翻。 嘶—— 抱着王小花,速度减慢了三分,堪堪避过的冷箭的冯十一嘶一声后看向左臂。左臂上被冷箭擦出了一道血口。 微微痛意传来,冯十一还来不及反应,便迎来了更密集的箭雨。这密集攻势,比那夜她夜闯赵靖川的大宅时都要猛。 单手拔出一柄长刀,格挡开箭雨,冯 十一往那个被她捆绑着险些就要开口的黑衣人那看了一眼。可惜啊,那黑衣人已被利箭穿成了筛子。 移开视线,冯十一又下意识往马车方向看。毕竟马车里还有不少孩子呢。可这一看,冯十一才发觉,这些箭居然避开了那几辆马车。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66节 避开马车,自然也是为了不伤马车里的人。冯十一反应过来,来者不善,这是一伙人啊。只是瞧这攻势,这配置,比她今日杀的那些黑衣人不知强了多少。 动了一日手,杀了那么多人,冯十一没遇到任何阻碍,她本也开始疑惑,就凭这些人,是怎么伤了时寅又杀了镇北侯府一行人的。 不过,如今看来,她这是杀了一日都没杀到正主。 若是往常,冯十一高低得杀个爽快,可如今,王小花在怀,她不能拿她冒险。抱着她,她连暗箭都不好躲 没有犹豫,冯十一抱着小花就开始往山下撤。而她身后,那些隐在暗中的人也舍弃了弓箭,选择直接追了上来。 身法灵动,冯十一很快便下了山,一路上她只顾着埋头躲避。结果到了山脚时,她本稳稳当当的身型突然一晃,眩晕感之下,堪堪站稳身子后冯十一甩了甩头。 箭上有毒…… 也是,她能想到给暗器淬毒,那些人自然也能。 一手持刀,一手抱着王小花,冯十一环顾四周,寻了处大树的背面。放下刀后她从怀里取出了一颗药丸塞进嘴里。 也不知是何毒,眼下只希望老赵给她配的解毒丸能有用处。 服了药,药效未起,而追杀的人也不会停。忍着强烈的眩晕感,冯十一捡起刀抱着完全没有意识的王小花继续逃离。 后有追兵,前面也有挡路的坏狗。 看着前方单枪匹马骑在马上拦住她去路的人,冯十一目光深沉,捏紧手中的刀刚想冲上去,只听到骑在马上的人发出了一道疑惑的声音。 “少夫人,是你吗?” 第52章 少夫人? 冯十一翻腾的杀机顿住,她扯下面巾看向坐在马上的人。 “你是谁?” 冯十一露出真容,骑在马上的人舒展一笑。 “少夫人,我是忠福,是主子派我来的。主子让我跟着您,怕您万一需要人伺候。” 他派来的? 冯十一来不及细思他派人跟着她是何用意,这个忠福又是何时开始跟着她,又是怎么跟着她来了这还让她丝毫没有察觉的。 看着坐在马上笑容憨厚的人,冯十一冷声问:“你会杀人吗?” 坐在马上的忠福一愣。 “少夫人,我武功不是很好也未曾杀过人。但我轻功不错。” 轻功不错? 冯十一没有犹豫,快步走上前,将怀里的王小花一递。 “带着她,离开这……” 忠福面露犹豫:“少夫人,你呢?” 冯十一:“断后……” …… 大雨不断,连绵雨声中昏睡了多日的时寅终于醒来。一醒来,她就对上了一张面容憔悴的脸。 “姑娘,你终于醒啦?” 环顾四周,昏迷前的记忆慢慢回转。她记得她撑着伤回到了竹溪镇,本是想找老大身侧的老赵医治,可昏睡前她仿佛看到了老大。 时寅:“我在哪?你是谁。” 王婶:“我是王婶,是十一的邻居。这是十一的家,十一有事出门几日,托我照看你。” 时寅打量了眼前的妇人一眼。 这就是她老大让她找的王小花的家里人吧。 收回视线,时寅又问:“老大走了几日了。” 王婶面露疑惑:“老大?你说的是十一吗?” 时寅轻咳一声:“嗯。” 王婶思索后掐了掐指道:“走了有六日了。” 六日? 竹溪镇距离东平县两日路程,来回四日,那还余下两日。照她老大的能力,费了两日还未回来,应该是出事了。 时寅眼神一变,撑着身子就要起身。王婶见她要起身急忙去拦她。 “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啊。你一身伤,又刚醒,切不能乱动啊。你要什么,同我说,我去取来给你。” 时寅摇摇头:“我要出去。” 王婶拼命摇头:“不行的,不能出去。你不能乱动。” 就在两人互相拉扯僵持不下时,外头传来一道惊喜的男声。 “东家,你回来啦。这是……小花?东家,你真把小花寻回来啦。” 屋内互相拉扯着的两人听到声音身型齐齐一顿。时寅还未反应过来,王婶已经松开她疾步往房门方向跑去。 骤然失去支撑,时寅半坐起的身型不由晃了晃。 而跑到房门处的王婶,早已迫不及待拉出房门。一出房门,她便见到了立在院中的几道身影。其中一道身影手上还抱着她朝思暮想的孙女。 看着被人抱在怀里的孙女,王婶不由喜极而泣,淌着泪,她不管不顾径直冲进雨中。 “小花,我的心肝儿……你可算回来了。” “阿婆……” 带着哭腔的稚嫩声音应声响起,下一息祖孙俩便抱在一起。 “是阿婆错了,阿婆不该让你去买药的,都是阿婆的错。” “阿婆……哇……啊啊啊……” 终于得以重逢的祖孙俩抱头痛哭,痛哭声感染了站在一侧的大发,就在大发眼眶微微泛红之时,他身侧的人身型晃了晃。 大发侧目看去:“东家,你没事吧。” 大发关心之际发觉,他东家所站之处血水不断蔓延。大发瞪大眼睛,目露惊恐。就在他又要开口之际,冯十一先开了口。 “我无事,别再说话了。” 大发刚张开的嘴老老实实又闭上了。 冷声呵斥了大发的冯十一转眸看向了哭声不止的祖孙俩。 “王婶……王婶……” 冯十一连叫了两声,一心沉浸在自己情绪中的王婶这才缓慢回神。 “十一阿,谢谢你,多亏了……” 刚回神,王婶就连番道谢,而她感谢的话语到一半也被冯十一止住。 冯十一虽没喝止王婶,但面色和语气也不算好。 “王婶,我给你一刻钟的时间,回去把要紧的物件都收拾好。东西不能多,一个小包裹就行了。” 王婶一愣:“收拾包裹做什么?” 冯十一拧拧眉:“想活命,就照我说的做。立即去,不要再问。” 王婶刚转喜的心又被冯十一这严肃的模样搞得七上八下,看看怀里好不容易回来的孙女,王婶没有再问也没有犹豫。 “好,我立马就去。” 王婶迈步出院,冯十一看向身侧的人:“忠福,你陪王婶一起去。” 一直立在一侧沉默不语的忠福点点头。 “是,少夫人。” 王婶抱着王小花带着忠福走了,只留下了一脸懵的大发。冯十一没多分一道眼神给他,只是冷冷道:“跟我进来。” 在药材铺做了两年多,大发还是头一次进他东家的屋子。毕竟是寝屋,大发也不敢多看。就在他垂着头暗自猜测他东家让他进屋是做何时,一张面额千两的银票拍在他面前。 看着那张千量银票,大发心头猛然一跳。 “东家,您这是做什么?” 冯十一:“拿着这银票,带着你家里人出去呆几年,短时间内不要再回竹溪镇了。” 大发愣住:“东家,这是发生了什么?” 王婶她是要带走的,路上自有解释的机会。而大发,她不带他走,自然要给他解释。 “抓走王小花的人很危险,虽然追来的都被我杀干净了,但是我不保证暗中是不是还有更多人,那些人又会不会追查到竹溪镇。为了你的安全还有你家里人的安危,出去避一避吧。有这一千两,便是不回竹溪镇,你也能过上不错的日子。” 长这么大最远只去过县府的大发呆住了,他久久未动。见他不动也不说话,冯十一拧拧眉。 “一千两不够吗?” 大发回神:“够够够,自然是够的。只是我不知道去哪?东家,我能跟着你走吗?我家里也只剩一个老爹了,就我们两人。人口也简单,去哪都是一样的。东家,您就带上我吧。” 盯着大发看了片刻,冯十一点了头。 “好,给你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镇口碰面。” 大发眼睛一亮:“好。” 急匆匆出门,大雨浇头,大发才真正反应过来。 方才他东家说什么? 她杀了人? 宅院里,目送大发出门后,一直端坐着的冯十一再也撑不住软了身子。虚靠在椅背上,她颤着淌着血的手解开衣襟,衣衫半解,偏头看去,袒露的左臂上,一道极深的伤口正在不断淌着鲜血,伤口四周还泛着黑。 看着左臂上的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67节 伤,冯十一面色不由阴沉下来。 这道伤,她迟早要讨回来。 虚靠在椅子上,冯十一咬着牙往伤口上倒药粉。倒到一半,有人推门而入。 抬起头,看向来人,冯十一扯了扯嘴角。 “醒啦。过来,帮我上药。” 拿着药瓶看着那道极深的伤口,才苏醒的时寅面容晦涩。 “老大,他们居然连你都能伤到。” 仰着头,冯十一忍着药粉带来的刺痛。 “只是被箭不小心擦了一道,但他们在箭上淬了毒,所以我就划口子放了点毒血。” 听到有毒,时寅面色一变。 “老大,什么毒?” 冯十一还真不知道什么毒,但强烈的眩晕感一直围绕着她,她知道自己撑不了太久了。 “死不了,但我估计也清醒不了太久了。我们马上得离开,路上你盯着点,真有紧急情况,你就拿刀把我捅醒。” 如今虚弱如同半个废人的时寅闻言抿紧了唇。 “放心吧,老大。” 冯十一一直支撑到了离开宅院,离开竹溪镇,上了忠福一直偷偷备着的大船。进了船舱后,冯十一再也撑不住一头栽在床上,昏睡不醒。 王婶本想问问冯十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一来就发觉冯十一昏迷了。她这才知道,冯十一为了给她带孙女回来,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抹着泪,王婶焦心不已。而此时,时寅正撑着身子站在船板上看着一众人高马大的男人在布控。 只一眼,时寅就知道,这些男人身手只怕都不差。有他们在,她也能稍稍松了口气。 时寅松口气,站在船头的忠福却苦了一张脸。 这些年他被留在西北守着老宅,好不容易被传唤来苏州。本是被主子指派跟随女主子去杭州城的,没想到转眼就变成了暗中尾随女主子一年。 听到是暗中尾随,忠福就知道这活计不容易。可他没想到这么不容易,而且这么快被他搞砸。 怕女主子发觉,他把随行的人都留在竹溪镇,独自跟着,结果就是他在东平县外的山脚下跟丢了女主子,待女主子再出现,浑身血不说还抱着个孩子。后面女主子将孩子交给他之后,更是眼睛不眨杀光了一路追杀而来的人。 那般血雨腥风的场景,忠福只许久前在战场上见过。在终于摆脱追杀后,女主子更是眼睛都不眨狠狠划了自己左臂一道。 眼下看女主子下刀,忠福眼皮不由一跳的同时也让他心底不禁产生一个疑问:女主子到底是何身份啊。怎么比当年的主子还要生猛啊! 站在船头,忠福连连叹气,叹气声后,他巡视了一周,确保防守到位后,他本打算去找女主子汇报。可待他走到船舱外,却得到了一个坏消息。 女主子晕倒了。 听到消息的忠福面如死灰,下意识要将船停靠下去找大夫,只不过他很快就被人拦下了。 时寅:“眼下能治你家少夫人的大夫,就在苏州城。与其浪费时间,不如让船快些行进。” 时寅当然也想给她老大找大夫,可老大说一路不要停,直接往苏州去。时寅只能按照她老大说的做。 忠福听了时寅的话沉着脸点了点头。 不一会,一只信鸽便迎着雨展翅飞向空中。 一日后,远在苏州城的忠平步伐忐忑推开了书房的门。刚迈入书房,就听到一道冷冷的音调。 “我不是说了,今夜无事别来扰我吗?” 自从女主子走后,就未曾见过自己主子好脸的忠平讪笑两声上前。 “主子,是忠福那有消息传来。” 端坐在书案后的男人抬起眸,面容温和了下来。 “拿来吧。” 拿着卷成小小的信上前,呈上信后忠平立在一侧。本想着他主子看到关于女主子的消息心情能好些,没想到待他主子展开信后,面色变得从所未有的差。忠平还没问怎么回事,就听他主子道。 “备马。” 忠平一愣:“主子是要去哪?” “出城。” 【作者有话说】 昨晚没更,今天补三更! 第53章 晨曦微露,初升的旭日破开厚重的云层洒下,阳光透过弥漫在两山之间的薄雾照在了宽阔的江面上,又穿过轻薄的窗纸映进船舱里。 船舱内迎来光亮,躺在床上的时寅迷迷糊糊睁眼,又含含糊糊念叨了句。 “终于见到日光了。这江南的雨下起来还真是没完没了。” 伸了个懒腰,时寅坐起了身子,套上衣裳她走出船舱,准备到船板上晒晒日光时,发觉已有人早她一步。 闲庭散步慢悠悠走近,时寅抬手拍了拍站在船板中间的人。 “老赵!” 突然的声音突然的动作吓了老赵一跳,一个哆嗦后,老赵扭头,面上惊恐未定。 “你走路怎么不出声啊。” 时寅歪歪头,什么都没说只是用一种看傻子的目光看着老赵。 对上时寅的目光,缓过劲来的老赵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赶了一夜一日的路,又一夜没睡,脑子真是转不过来。杀手走路哪有会有声音。 见老赵反应过来了,时寅收回目光。 “老大醒了吗?” 老赵揉了揉酸胀的眉心。 “醒了。” 时寅眼睛一亮:“真的吗?那老大是不是没事了,我去看看她。” 时寅说着话就打算折回船舱,可刚走两步就被老赵一把薅住。 老赵:“我劝你,眼下最好别去。” 时寅:“为何?” 这一回换成老赵用看傻子的目光看时寅,而时寅不似老赵那般,她迟迟也没想明白到底为什么。老赵只能亲自给她解惑。 “人刚醒,夫君还在,说不定两人正在说亲热话呢,你去凑什么热闹,没见我都出来了吗?” 几步之外的船舱里,阔别半月的小夫妻两,非但没似老赵所说的那般粘在一处说着亲热话,反而一躺一坐相隔甚远彼此沉默着。 躺在床上的冯十一全身上下扎满了针动弹不得。她只能微微侧头,用余光扫向端坐在桌旁的那道清俊身影。 自她醒来,他便一直坐在那,除了和老赵说了几句话,他就一直很沉默,老赵出去后,他也没动,没和她说一句话,也没多看她一眼。冯十一也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这又是什么意思。 “咳咳……” “咳咳……” 冯十一轻咳了两声。轻咳声后坐在桌旁的人终于动了。他提壶往小碗里倒了水后便端着碗向床榻走来。 他一步步踏来,临近床榻时冯十一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紧抿的唇,深沉的眉眼之下是一双毫无波澜的眼眸,面容还是那张熟悉的面容,可他的神情却让冯十一觉着陌生。 而他就保持着这副让冯十一陌生的神情,坐到了床沿上。坐下后,他也没多看她,只是自顾自捧着碗,在吹凉碗中的水后,又用玉勺一勺勺送到她唇边。 盯着他的脸冯十一一勺又一勺喝完他喂来的温度适宜的水。眼看着水喂完了,他捧着空碗就要起身,冯十一只能又轻咳了一声。 轻咳声后,他顿住起身的动作,掀眸看她。 他终于正眼看她了,只是他依旧不说话,冯十一便舔舔湿润的唇角开了口。 “你怎么会在这?是何时来的?” “忠福给我传了信,昨夜到的。” 她问了两个问题,他便答两个问题,而且他答的简短,一个多余的字眼都没有。 冯十一被他这反应弄得愣愣的,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反应。 半月不见而已,他这是怎么了? 冯十一疑惑不解时,他径直起了身,将碗搁在了桌上后他拉门走了出去。 小小的船舱里只留下了冯十一一人,冯十一看着消失的身影关起的门皱起了眉。 与此同时,正在船板上并肩而立的老赵和时寅也看到迈出船舱的青衫身影。 看着出船舱后就直直朝他们走来的身影,时寅戳了戳身侧的老赵。 “你不是说他们在说亲热话吗?但瞧这神情也不像说完亲热话该有的模样啊。你说,这是怎么了啊?” 时寅一副看热闹的语调成功让老赵翻了个白眼。 老赵翻着白眼,眼眸再归回原位时,青衫身影正好走到他们近前。 “时辰差不多了,该拔针了。” 老赵:“嗯,我这就去。” 老赵拔腿要走,时寅也拔腿跟上。 “我也去,我去看看老大。” 老赵刚想点头,清冷男声响起。 “你留下,我有话问你。” 问她? 时寅还不知道自己老大的底已经被她夫君揭得差不多了,她果断摇头。 “男女有别,你是老大的夫君,我们该避嫌 ,我不能与你独处。”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68节 时寅一脸颇为正经的模样让才迈开腿的老赵顿住了脚步,而本一脸严肃的人在听到她的话后,僵了许久的脸上也隐隐有了龟裂之势。 只有时寅,语出惊人后她是很坦然,仰着头拽着老赵就往船舱走。 拽着老赵一路走到船舱外后时寅才顿住脚步,顿住脚步后她拍了拍胸膛,长出一口气。 “还好走的快,不然他要是问我老大怎么受伤的,我还真不好答。我还没和老大串供呢,万一不小心透了老大的底怎么办。” 时寅松口气,她身侧的老赵却瞥眼看她。这一回,老赵没有用看傻子的目光看她,而是目带怜悯。 “放心吧,你透不了你老大的底。因为,已经没多少底可以透了。” …… “老大,老赵说你夫君知道你的事啦?那夜春风楼的事他也知道了?那他知道那香是我给错的吗?” “香?什么香?” 老赵正在专心拔针,然后就听到自进门后就喋喋不休的时寅突然冒出这么一段话,老赵下意识追问,可时寅压根没搭理他,只是瞪着眼睛看着床榻上的人。 结果就是,不管是时寅的问题还是老赵的问题,冯十一都没有解答。她甩了甩刚取下针的右臂摸了摸左臂开口问:“毒解了吗?” 老赵摇头:“来得急,许多药材没有带。我只能用针逼出了一部分。余下得等船靠岸待我把药配齐,再喝上几副便好了。” 听到老赵这么说,冯十一松口气,然后很是难得夸了他一句:“多亏了你给我配的解毒丸。” 平日里,这话老赵也就笑着应了,可如今是什么情形。 “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人有失足马有失蹄,万事要小心。你身法好武功高没错,可终归,只有一条命。这回是你运道好,我给你的解毒丸恰好能压住这毒素。但万一是什么奇毒呢,别说救人了,只怕你如今都已经躺板板了。” 老赵本也不打算说这番话,可见她丝毫没有后怕的模样还嬉笑着夸他,老赵忍不住了。 而冯十一见老赵微微皱眉眼看着又摆出要开始絮叨的架势,只能选择捂住了左臂皱起眉露出痛楚模样。 “哎呦,手疼……” 老赵刚想开口让她别装了,可一直立在一侧的时寅听到她的惊呼后,径直朝她扑了过去。 “老大,你怎么了。手疼是吗?伤口那么深,流了那么多血肯定疼。受伤就该好好休息,老赵,快把针拔了,然后我们都出去,让老大好好再睡一觉。” 典型的插科打诨,老赵哪能看不出她们两的把戏,可他除了生气外拿这两个无赖一般的女子是没有半丝办法。 取下所有针,老赵直起身子,收拾好药箱准备出门时,他扫向了时寅。 “你,一会来寻我,让我看看你的伤。” 交代完这句,老赵才拎着药箱出了门。看着门被关上,屋内的两人终于齐齐松了一口气。 时寅:“老大,老赵给我治伤,不会又要对我下死手了吧。” 冯十一:“忍忍便过去了。” 时寅:“……” 片刻沉默后,身子恢复了些力气的冯十一撑起了身子半坐在床榻上。 “有两个问题,一直没空细问你。你是如何知道王小花在何处的,又是如何得知绑她的人就是那夜杀了镇北侯府一行人的人?” 时寅没有细思直接答:“王小花的去处我是托了青白替我查的。查了两日,青白倒也没给我准确的信,只是给我传信说东平县的善堂有些可疑。待我到东平县时,正好撞见一群黑衣人把王小花还有几个小乞儿装上马车往山上送。我本想半途直接将王小花抢回来,可与他们交上手,我才发觉,他们就是那夜伤了我们,又杀了镇北侯府一行人的人。” 时寅的一番话中,冯十一一捕捉到了一个信息:“你说的这个青白?是郑九娘下头的人吗?” 时寅点头:“嗯。” 冯十一蹙眉:“郑九娘的人又是如何得知这东平县的善堂有问题的。” 时寅摇头:“这就不知了。但我听阁中人说,郑九娘这两年甚少在阁中出现,就是在外头忙着扩大情报网。我们到处寻不到的镇北侯府世子,她才来几日便寻到了,那时我便估摸着,郑九娘在江南应该已经有了情报网了。” 虽同在青衣阁,但冯十一是负责杀人的,郑九娘是负责收集情报的。两者虽然息息相关,但彼此间接触却也着实不多。而她自有了金盆洗手的念头后,更是甚少关注青衣阁内的事。所以郑九娘到底有没有在江南搭建情报网,又意欲何为。冯十一丝毫不在意。 冯十一:“我知道了。褚十三已经离开苏州,应该是回西北了。他之前虽说让你们蛰伏,但你也不好离开西北太久。你到苏州养好伤后也该回去了。至于那些人,我自会把他们找出来都解决掉的。” 时寅:“我知道的,老大。到苏州再呆两日,我就启程回去了。” 时寅语气平淡,对于离开苏州她没有丝毫犹豫没有丝毫眷恋。为此冯十一深深看了她两眼,又想起了她肩头的那处伤。 冯十一:“你想离开青衣阁吗?若你想,我去和褚十三说。” 时寅艳丽面容上绽出一个灿烂笑容。 “老大。真不用,我回西北。这么多年的苦都受了,此时离开阁中,太亏了。离开阁中,我还不知上哪挣那么多银子。而且,自阁主上位执掌阁中事务后,我们的日子也都松快了不少。我还在山脚下的镇子上买了一座宅院呢,闲来无事时,我就在那住着,也挺惬意的。” 人各有缘法,也各有自己的意愿。冯十一能做的就是多给了一条路,该怎么选择还是她自己的事。既然她不愿,她也不强求。 又说了几句闲话后冯十一便让时寅去找老赵治伤了,舱里又只剩下她一人,毒还未全部解去,所以她的脑子依旧昏昏沉沉的。不一会她又沉沉睡去。 待她再醒来时,外头的天色都已经黑了。 初醒,神思还尚未彻底清明的冯十一看着专心给她施针的老赵出了神。好不容易回神后,她第一句便问:“他人呢?” 正在下针的老赵眼皮都没抬:“谁啊?” 冯十一皱眉:“你说是谁?” 老赵啧一声:“原先也不知是谁,口口声声夫君夫君喊着。这才成婚多久啊,就一口一个他了。” 老赵轻描淡写的语气中还带了抹讽刺的意味,冯十一听出来了,懒得与他一般见识,也懒得再废话。 “我再问一遍,他人呢?” 微冷的语调下,老赵终于掀起眼帘看她,随后他云淡风轻慢慢回道:“得到你昏迷的消息,他便冒着大雨不眠不休纵马赶了一日一夜,到了后又衣不解带照看了你一夜。你既然醒了,那他自然也是要歇息的。” 冯十一皱眉:“他冒雨赶路了?他那副身子,还冒雨赶什么路。你同我说实话,他是不是又病了。” 被追问的老赵冷哼一声,睨眼看向冯十一。 “现如今知道紧张了,走的时候不是很洒脱吗?你们夫妇俩啊,真是孽缘。明明心底都在意对方在意的要命,可就是要这么折腾。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一回啊,你要是还这副死性不好好哄哄,你就干脆换夫君吧,我也正好瞧瞧,瞧你去哪再寻一个这么好的夫君。” 冯十一:“哄哄?” 老赵:“你不会没瞧出来,你夫君生气了吧。” 冯十一忆起早些时候他那副沉默严肃的模样。 原来,他那是生气了啊。他从未与她生过气,原来他生气是这副模样。 见冯十一呆愣着,老赵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伸出手指,戳了戳冯十一的额头。 “你这不开窍的脑袋,到底是怎么把人哄骗到手的。” 第54章 “所以,他为何生气?我可什么都没做。” 冯十一不明白他为何要生气,而老赵见她如此不开窍都懒得与她再多言。 “你自己好好思索思索吧。” 撂下这么一句话后老赵就走了。老赵走后,冯十一躺在床上很是认真思索了半夜。可她还是没思索明白。 她离开苏州时他还好好的,离开苏州后她都没见到他,自然也不可能招惹他 ,他到底有何好生气的。 思索不明白,冯十一也不纠结。扯过被褥盖上后她便坦然入睡了。 再醒时,她是被外头的嘈杂声吵醒的,熙熙攘攘的人声吵得她头疼。 这么多人声,只怕要靠岸了。也不知是到了哪个城镇。 冯十一正估算着路程呢,门被推开。她以为是老赵,便没扭头,直接开口:“老赵,这是到哪了。” “到苏州了。” 清冷男声伴着脚步声传来,冯十一扭头,只见他迈着大步走到榻旁站定。 站在榻旁,他居高临下俯视着她,熟悉的面庞上的依旧是那副不苟言笑的严肃模样,与昨日一般。 “是你啊,我还以为是老赵呢。怎么这么快就到苏州了?” 上一回来苏州走水路花了近五日,这一回算起来拢共也就三日吧。 隔了一夜,再次相见。冯十一又一次发问,这一回男人并没有回答她,只是自顾自俯下身掀开了她的被褥。 他这突来的动作让冯十一一懵,还没待她说什么,银白的披风便迎面兜来。披风盖住了她的身子,也盖住了她的脸。随后他精壮的手臂穿过了她的腰间还有她的膝窝,手臂微微绷紧后,她便腾空而起被他横抱在怀里。 骤然的腾空让冯十一愣了下,怔愣过后她下意识想挣扎,可她刚动,男人清冷的声音再度响起。 “别动,要下船了,外头风大。” 原来是要下船啊…… “那你放我下来,我自己可以走。” 她只是伤了手臂又不是断了腿,虽然还有些晕晕沉沉但也不至于下不了船。 冯十一说话后,他非但没放她下来,反而将她往自己怀里又带了带。精壮的手臂还有宽大的手掌牢牢托着她,将她稳稳抱在怀里他一步步往船舱外走去。 喧嚣热闹的码头,大船稳稳停靠在岸边。郁明抱着人出船舱时,船板上已经站满了人。众人见到郁明出来,纷纷打招呼。 “郁夫子!” “郁明!” “姨夫……” 郁明微微颔首回以示意。 “已经到苏州了,先下船吧,住处我都安排好了,先安置下来。其余的事也不必担忧,万事有我。” 岸边早早就有四辆马车在候着了,下船后郁明抱着怀里的人登上了为首的第一辆马车。上马车后,他没有将怀里的人放下,而是将她放在腿上,确保她坐稳当后,他将她搂在怀里掀开了挡住她脸的披风。 披风掀开瞬间,她茫然的双眼对上了他微凉的眼眸。看着他那毫无情绪的眼眸,坐在他腿上的人扭了扭身子,可她刚动,腰便被他紧紧扣住。 动弹不得,冯十一只能开口。 “你,弯腰,凑近些!” 冯十一发话,他非但未动反而紧紧盯着她,他似乎想用目光探查出她的意图。而冯十一,见他不动,果断伸出还能活动的右臂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迫使他俯身。 男人被迫俯身之时冯十一也微微仰头,随后…… 吧唧——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69节 冯十一在男人的侧脸上重重落下一吻,亲吻时,冯十一本揪住男人衣襟的右手也顺势往上,轻轻环住了他的脖子。 亲吻脸颊后,冯十一又将唇贴近他的耳侧,随后轻轻道:“夫君,我好想你啊!” 她温热的鼻息喷在男人的耳侧,她身上那股令男人魂牵梦绕的熟悉气息也在狭小的马车内渐渐蔓延。闻着她的气息,感受着她的鼻息,再听着她话,男人本不苟言笑的严肃神情瞬间柔和,本毫无情绪的眼眸也瞬间被柔情代替。 一声悠长叹气声后,他本扣在她腰间的宽大手掌也微微上移。手臂贴上了她的背,轻轻拍抚着。 “是真想我,还是哄我的。” 贴在他耳侧,冯十一看不清他的脸,但听着他的温和语调,冯十一便知道,他又恢复成她熟悉的模样了。 虽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生气了,又为何生气,但老赵说他生气了,让她哄哄,那她便哄哄,总不会错。而且,哄他这件事,她本来就颇有心得。但是他若问,她是决计不可能承认的。 “我怎会哄你。我是真想你了。倒是你,应该不想我吧。” 否认的同时冯十一还用上了倒打一耙的招数。 “我……怎会不想你。” 自她走后,他时刻不想她念她。 “既然想我,那你为何要对我板着脸,还对我冷言冷语。” 他若还是那副严肃模样也就罢了,可他已经柔和下来了,那冯十一便毫不客气顺势硬气了起来。 “我不是冷言冷语,我只是有些生气。” “气什么?” “气你伤了自己,也气自己没有护好你。” 无人知道在得到消息的那一刻他有多怒多急,无人知道在赶去见她的这一夜一日之间他有多焦躁,也无人知道在看到她躺在床上双眼紧闭时他有多慌乱。 她想离开他,过她想要的潇洒日子,他即便万般不舍也只能成全她。可她呢,在离开不过短短半月就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这让他怎能不生气。气到他有一瞬间真想弄条铁链把她栓住,这样她醒来后便再也不能离开他身侧了。 她苏醒后,他不看她,不与她多说话,是因为他怕自己压抑不住内心的诸多阴暗念头,可诸多念头,到头来都抵不过她一句:“夫君,我想你了。” 她说不是哄他,可她却忘了,自那夜后,她再也没唤过他夫君了。 而他,明知道她是哄他,也甘之如饴。 男人眉眼间被无奈填满,而此时冯十一也端正了身子,直直看着他。 “我这不是无事吗?” 手臂上那么深的伤,又中了毒,她居然说无事?怎么可能无事! 男人眉眼间的无奈散开化为阴郁。 “到底是何人伤的你。” 郁明能坦然放她离开是因为见识过她的身手,而且在她离开苏州时他还派了一队人暗中跟着她。可谁知…… 郁明恨不得将伤了她的人一个个找出来碎尸万段,殊不知他娘子心底其实也很郁闷。 若不是抱着王小花,她怎么可能受伤。 事情已然如此,伤也伤了。面对他的询问,冯十一也没有隐瞒,将时寅察觉的事和她看到的事都叙述了一遍。 然后,冯十一就眼看着他面色越来越阴沉。 “东平县,善堂……好,我知道了,此事交给我。” 冯十一一愣:“交给你?” 郁明微微侧目,语气冰冷:“不然呢,娘子打算如何?拖着伤亲自去复仇?” 冯十一被他这冰冷的语调问的不由一梗。 “我这伤没几日就可以好了。” 言下之意,没几日她就可以亲自去复仇了。 男人刚柔和没多久的脸又挂了下来,他冷冷一笑,然后道:“想都别想。” 冯十一瞪眼:“你什么意思?” 郁明:“娘子想走可以,打断我的腿。” 冯十一:“……” 旁人不想放人走,都是打断那人的腿。他倒好,不想放她走,断自己的腿。 冯十一:“你病是不是还没好啊。” 郁明:“娘子这是何意?” 冯十一:“我瞧你脑子好似不大好。我想走,断你腿做什么。难不成你长着腿就能拦住我不成。” 郁明:“娘子尽可一试。” 骨碌碌的滚轮声中,宅院终于到了。马车停稳,车帘掀开,忠平还没摆好马凳呢,就看到他女主子披着披风径直跃下马车,随后他主子也皱着眉紧跟着跳下了马车。 夫妇俩一前一后如旋风一般没有片刻停留直接进了大门。 “娘子……走慢些。” “我不……郁明,你放我下来!” “到屋子里我自然会放娘子下来。” “郁明……” “唤夫君……” “你压到我伤口了。” “娘子,你伤的是左臂,不是右臂。” “郁明……” 夫妇俩争吵的声音渐行渐远,而忠平端着马凳大大松了一口气。 吵便吵吧,最起码,这宅子里终于又有人气了。 忠平思索之际,余下的三辆马车也到了。马车稳稳停在大门前,马车里的人陆续下来。 “嚯,这大门可真气派。里面定然更气派吧。真不愧是苏州城,与我们那乡下小镇就是不一样。” 说话的人正是大发的 老爹:陈大。刚下马车他就开始大声感慨,紧随其后的大发见自己老爹一刚下马车便露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急忙拦住他。 “爹……” 陈大回头:“怎么了,我就是没见过嘛。” 乡下人,确实没见过。不止陈大没见过,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的王婶也没见过。王婶下马车时手里还紧紧抱着王小花,王小花看着四周陌生的环境,格外不安。 “阿婆,这是哪啊。” 王小花自从回来后,再也没有了之前古灵精怪调皮的模样。夜夜睡不安稳不说,还很没有安全感。王婶内心心疼不已,但在孙女面前还得装作无事人一般。 “瞧瞧,这是你冯姨和姨夫的新家,我们接下来就在你冯姨和姨夫的新家做客。” 听到冯姨和姨夫,王小花的不安这才淡了些。 “那冯姨和姨夫呢?” 王婶环顾四周,也没看到夫妇俩。正想着该怎么回答时,忠平走近,朝王小花伸出了手。 “小花,你阿婆抱了你一路也累了,忠平哥哥抱抱你好不好。这里接下来也是你的新家了,你不是客人,是小主人了。忠平哥哥带你逛逛,然后再带你认识认识家里其他的哥哥好不好。家里的哥哥们都可厉害了,不仅会抓坏人还会打坏人呢。” 打坏人? 小小的脸庞上大大的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随后她俯身向忠平探去。 “忠平哥哥,那你也会打坏人吗?” 将王小花抱在怀里,忠平咧嘴笑笑。 “当然啦,可惜这里没有坏人,不然忠平哥哥就打一个给你看看。” “这没有坏人吗?” “当然没有啦。有哥哥们在,怎么会有坏人呢。” “哟,这是谁家的小可爱啊。” “小花,这是李正哥哥,叫哥哥。” “李正哥哥。” “诶,哥哥抱抱好不好。” “不,我要忠平哥哥抱。” 第55章 不算小的宅院里,这十年以来都只有韩伯带着阿无住着,两人相依为命,甚是孤寂。 可如今,突然间住进了许多人。人来人往间,人声喧嚣。许多人,许多事,可把韩伯忙坏了。不过韩伯忙得甘之如饴。而且韩伯还不止自己忙,更是将忠平、李正一群人使唤得团团转。 “忠平啊,院子都收拾好了,你赶紧将客人都带去安置。” “李正啊,你带人抓紧去将我采买好的食材都取回来。” “忠福啊,你赶紧帮着阿无将热茶和热水给先生和娘子送去。” 众人被韩伯指挥着有条不紊各司其职时,正屋里,被安置在床榻上的冯十一冷眼看着正在更衣的男人冷声道:“方才在马车上,我哄你的,我一点都不想你。” 男人动作未停,穿好衣衫后他淡然回头,随即走到床榻旁俯身抚了抚她额前的碎发低声道:“总是说些气话。既回来了那便先好好养伤。那些人的身份我自会派人去查清的。查清后娘子真想去报仇届时我陪着娘子一道去。” 冯十一:“你也去?” 说这三字的时候冯十一点语调微微上扬,打量着他的眼眸中更满是疑虑。 见她摆出这副神情,男人不用问便也知道她心底在想什么。 “娘子忘了?我是何出身。” 冯十一恍然回神。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70节 是啊,见惯了他病怏怏的文弱书生模样,都忘了他是何身份。 冯十一收回视线,男人抚了抚她的脸。 “好好躺着,别乱动。我出去看看王婶他们安置得如何了。再看看老赵将解毒的药配齐了没有。” 手臂上的伤对冯十一而言不算什么,真正让她虚弱的是她体内的毒。早些解毒她也好早离开床榻。 “那你去吧。” 郁明找到老赵时,老赵已经蹲在厨房里熬药了。 “药都配齐了吗?” 老赵点头:“方才在回来的路上将缺的几味药都买齐了。我如今熬的药虽能解她体内的毒,但这毒到底在她体内拖了一些时日,还是伤了她一些底子的。所以接下来的日子里她得好好养着。在身子未养好前,你得管住她,切莫让她再上蹿下跳了。” 郁明垂眸苦笑一声,这他自然知道,只是…… “我若是能管住她,便好了。” 老赵见状也叹口气:“她啊,一向吃软不吃硬。你顺着她些,哄着她些便是了。” 话刚出口,老赵便觉得自己说了句废话。这天底下,最顺着冯十一,惯着冯十一的,只怕就是眼前之人了。 老赵熬的药缓缓飘出药味之时,李正带着人把韩伯订的食材都运回来了。家里人多了,这食材用的自然也多。看着堆了一地的食材,郁明叫来了韩伯。 郁明:“娘子病了,她的吃食得单独准备。如今宅子里人多,厨房里只有阿无想来已经忙不过来了。去外头再寻个厨娘回来吧,会做药膳的最好。厨娘进门前,让忠平去查查底细再用。” 韩伯点头:“我本也有这个打算,可是方才那个王婶来寻我,说她闲不住,想来厨房帮衬帮衬,我想着她是客人,便没应。她就说自己会找您和娘子说的。” 郁明:“好。我知道了。” 在郁明去后院看王婶是否安置妥当时,王婶果然开口跟他提了此事。 “郁……先生,我在竹溪镇给你们做饭做惯了。在这我也没有其他事。闲着也是闲着,就不要再花银钱另找厨娘了。厨房的活计我来做就行了。” 王婶一开口郁明便注意到她对自己改了称谓,至于王婶为何改口,郁明心中也有数。在船上时,随行的几乎都是他的人。一行人对他毕恭毕敬,同在船上的王婶自然也注意到了,应该也已意识到他的身份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教书先生了。 郁明噙着温和的笑,笑着回道:“家里如今人多,厨房的活计并不轻松。我和娘子是拿您和小花当家人看待的,您在这住着,就当自家一样,哪还能让您做这些辛苦活计。这厨娘还是要请的,不过这新来的厨娘自然不如您了解我和娘子的喜好。闲来无事您可以去厨房指点指点。还有,都是一家人,小花唤我一声姨夫,您怎能叫我先生。您还是和以前一样,叫我郁明就是了。” 王婶还有些踌躇犹豫,郁明已经转开话题。 “怎么不见小花。她去哪了?” 王婶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忠平抱着她去逛宅子了。” 在宅子里走了一圈,在他娘子惯爱喂鱼的鱼池边,郁明见到了被忠平抱在怀里正在看鱼的王小花。王小花的注意力本一心在鱼上,见到他来,注意力立马移开。 “姨夫……” 远远见到他,王小花就朝他招手,也不要忠平抱了,扭着身子就要下地。忠平刚把她放下地,她便迈着小短腿朝他跑来。跑到近前,她便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随即仰着头眨巴着大眼睛看他。 “姨夫,你能带我去看冯姨吗?” 小小的脸庞满是渴望,郁明微微一笑俯下身将她轻轻提起抱在怀里。 “你冯姨病了,过两日再去看她好不好。这两日,让你忠平哥哥带你出门四处转转。这苏州城里有好多好玩的。” 王小花毫不犹豫摇摇头:“姨夫,我知道冯姨手伤了。她是为了救我受伤的。我保证我会乖乖的,不会乱跳乱蹦碰到冯姨的。” 王小花年纪虽小,但却一下子就明白了郁明的顾虑。看着大大的眼睛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郁明很难再说出拒绝的话。 郁明:“好,姨夫带你去看你冯姨。” …… “冯姨,冯姨……” 冯十一躺在床榻上百般无赖盯着床顶发呆时,外头传来了清脆的稚嫩声音。冯十一眉眼一动,微微侧头,然后就看到他抱着王小花迈进屋子。 刚进屋,王小花就迫不 及待要下地。落地后,她蹦着就朝冯十一跑去,一路小跑到床榻旁后,她刹住脚步,然后把一双小手背在身后眨着大眼睛盯着冯十一看。 “冯姨,你还疼吗?” 疼自然是疼的,只是这些疼对冯十一而言并不算什么。而且带王小花回竹溪镇路上,冯十一已经被王小花的哭声荼毒过了,所以眼下也着实怕她又哭,因此面对她的询问冯十一只能笑笑道:“不疼了。” 说话的时候冯十一也注意到了王小花怪异的姿势。 “你把手背在身后做什么?” 王小花歪歪脑袋:“这样我就不会碰到冯姨了啊!” 王小花的话让冯十一一愣,也惹得刚走近床榻的郁明心头一软。 郁明知道王小花如今正是心思敏感,没有安全感的时候。见她这么小心翼翼,也不忍心再拘束她,但他又不能让她碰到他娘子。两全之下,他只好弯下腰将她抱起,自己坐到床沿边,让她坐到了他腿上。 “你冯姨受伤了,不好乱动,在屋里也无聊。所以姨夫要交代给你一个任务,你每日带着忠平哥哥出门,去街上寻些好玩的,然后你带回来玩给你冯姨看好不好?” 经此一劫,王小花不管是对外头还是生人都充满恐惧。听到要她出门,小小的人儿咬着唇纠结了许久,可最终对她冯姨的情感压过她心头间的恐惧,她坚定点了点头。 “好。” 抱着王小花让她呆了一会,老赵端着熬好的药进屋准备给冯十一施针换药时,郁明才让忠平将她带下去。 王小花走后,老赵给她扎针,他拿着勺子专心给她喂着药,冯十一一边喝着药一边盯着他瞧。 冯十一:“你倒是会哄孩子。” 郁明淡淡回道:“提早做准备罢了。” 什么? 冯十一一时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倒是一旁的老赵埋头笑了。冯十一回味了许久,才品出他话里的意思,一瞬间,她竟不知该说他什么好。 成婚前她是信誓旦旦说过要三年抱两。但她也只是私下与老赵说说。他倒好,就这么坦然说出来,还当着老赵的面,真是……不知羞! 眼下他只是一句话便让冯十一失了语,到了夜间时,他的一番行径冯十一才知道什么是无言以对。 到了夜间,忠平送来了热水,身后跟着阿无。热水和阿无都是冯十一要的,因为她想擦擦身。可最后只有热水留下了,至于阿无,被他毫不留情挥退了。 眼看着阿无走了,冯十一便斜眼瞪着他。 “阿无走了,谁给我擦身。” 郁明:“自然是我给你擦。” 冯十一揪住衣襟:“不行!” 郁明挑眉:“怎么?娘子是怕我对你做什么吗?娘子不是说我房事不行吗?怎么这时候反倒担忧起来了。” 冯十一瞪着眼睛,不敢置信看着他。 这还是她那个温润如玉的夫君吗?半个月不见,怎么还学会阴阳怪气用她的话来堵她了。 而且他不只是嘴巴变坏了,这力气怎么也大了。 冯十一眼看着自己揪着衣襟的手被他轻易掰开。烛光下,他眼眸专注解着了她的衣衫。在解开她衣衫的一瞬间,本还平淡的眼眸中瞬间蓄起风暴。 半解开的衣衫下,本白皙的肌肤上如今四处可见青紫。他冰凉的手指抚过那些青紫,指尖所过之处,带来微微的颤意。 “怪不得不让我擦身,你是……想气死我……然后好换一个夫君是吗?冯十一!” 这还是他头一回对她直呼名讳,还是连名带姓的用着咬牙切齿的语调,再对上他阴沉的眼眸,这回不用老赵提醒,冯十一也知道。 他生气了,而且只怕是气极了。 但他这反应,是不是未免太大了些。 这动起手来,磕磕碰碰总是难免的。更何况回程时,她是扛着强烈的眩晕感强撑着才杀了那些追杀而来的人。这般情况下,没有添新伤,只是些磕碰已是很好了。 冯十一不想让他知道,本就是不想让他担忧。可如今看来,她更该担忧他的反应。 在他阴沉眸光的注视下,冯十一难得有些心虚和紧张。她咽了口口水,然后梗着脖子底气不足回道:“我……我这不都是为了救小花吗?” 听到她气势不足的回答,本就怒火中烧的男人更气了。他腾一下站起身,胸膛剧烈起伏着。 “好,救王小花……那你救她的时候,受伤的时候有没有片刻想到过我,哪怕只有一瞬。我问过忠福,他说同你说过,我派去的一队人就在竹溪镇外头守着。只要将人引去,他们自会解决。可你不愿,撑着身子就要自己出手。所以,你是为何如此?是信不过我还是信不过我派去的人。” 被他连声质问,冯十一不免有些郁燥。 “我不是不信你。我那时已经中了毒,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到竹溪镇。只有早些将人解决了才没有后顾之忧。” “所以,你中着毒还动手时?也不保证自己会不会中途倒下是吗?” 冯十一本想点头,可对上他阴郁的眼神后,顿住了。 而郁明,见到她的反应后,彻底撕下了温润的表皮。 “冯十一,你且瞧我会不会再让你离开这宅院。” 说罢,他迈着大步转身离去。 砰—— 在他迈出大门后门也被他重重甩上。而亲眼看着门被甩上的冯十一难以置信瞪着眼。 “他,居然敢当着我的面摔门。” 这下子,冯十一也彻底怒了。她腾一下坐起身,结果这一起起的太快,强烈的眩晕感又猛然袭来。 捂住头,冯十一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看着大门方向咬着牙道:“有本事就不要回来。回来看我揍不揍你。” 话音刚落,门砰一声又被推开。冯十一恶狠狠瞪去,只见才摔门而出的人又迈步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个药瓶。 眼看着他冷着脸一步步走来,冯十一也冷了脸。 “你又进来做什么?” 郁明:“给你擦药。” 冯十一冷笑一声,抓起他方才放在床榻旁准备给她擦身的帕子丢了过去。 “滚。” 帕子直直朝他丢过去,然后被他准准接住。他一手拿着药瓶一手拿着帕子,走到床榻旁,交换了几个深呼吸后,缓了脸色。 “对不住……” 他说话时冯十一的手已经放到头枕上了,刚打算拿头枕砸他就冷不丁听到他冒出了三个字。 “我不该同你发火的。我错了。” 冯十一正瞪着他,试图看看他是不是被鬼上身了的时候,他一屁股坐到她身侧,随即伸手环上了她的腰将她轻轻拥进了怀里,然后轻声道:“我只是想你在做决定的时候能想想我,能顾虑顾虑我,仅此而已。你从未想过万一你出了什么事,我又该怎么活吗?” 冯十一正想往他后脖颈掐的手因为他的话顿住。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71节 深深叹口气后,冯十一顿在空中的手搭上了他的背:“我知道了。” 此次若不是为了王小花,她都不会出手,自然也不会受伤。她也不是不曾顾虑他,当时的情况她没有其他选择。至于他派来的人,她不是不相信,她只是习惯自己掌握自己的生死,而不是依托他人。 冯十一回抱着他时,颈侧突然一片冰凉,感受到冰凉后冯十一身子不由一僵,随即无措道:“你……哭了?” “没有。” 他矢口否认,可这瓮声瓮语,她怎能听不出来。 “我……我下次小心就是了。你别哭啊……” “我没哭。” “好好好,你没哭。那你放开我,我瞧瞧好不好。” “那你答应我,病养好了也不走了。” 冯十一一愣,随即便想挣脱他的怀抱同他好好说话。可他将她抱得紧紧的让她压根挣脱不开,而且与此同时她颈侧的湿润感也越来越重。百般无奈之下,她只能点了头。 “好,不走了。” 其实这次离开后,她也发觉她也有那么一点想他。外头的美食美酒少了他这个美男陪伴,总缺了那么点意思。 再说了,不想她走,好好说嘛。 一个大男人,哭什么! 真是娇气! 身子弱,爱无理取闹,如今还爱哭。 她和他之间到底谁是女子啊! 罢了,谁让他是她自己选的夫君呢。 除了宠着让着还能怎么着。 当夜,在给她擦了身涂了药又将她哄睡后,男人半环着她,撑着头看着她的睡颜,眼神幽深又晦涩。 其实不用老赵说,他也知道她吃软不吃硬。 他原先只是舍不得用这些不入流的手段拿捏她罢了。但如今……不入流便不入流吧。 第56章 一夜好眠,冯十一醒来时他还睡着。手环着她的腰脸贴着她颈侧睡得正沉。感受着他的鼻息冯十一瞪着眼睛盯着床帐微微叹气。 这习惯真的是件潜移默化的事。刚成婚时,有他在身侧她是整夜难眠。如今,纵使他诸多动作她都没有察觉睡得深沉。成婚前,她也习惯了独来独往,可这回离开后,没有他在身侧她竟然觉得孤独。冯十一也真正意识到,自己只怕真是要栽在他身上了。 冯十一喟然长叹之时,躺在她身侧的人动了动。他先是用鼻尖蹭了蹭她的脖颈,然后微微仰头轻轻亲吻了下她的侧脸。 “娘子感觉好些了吗?” 他初醒,语调中还带着初醒时独有的怔松,声线低沉,一字一语间,竟惹得冯十一颈侧酥酥麻麻的。 冯十一缩了缩脖子,挪了挪身子,想躲一躲他的气息。可她一动,他也跟着动,紧紧贴着她,活像个甩不开的狗皮膏药。 “你做什么?” “我只是想抱抱娘子而已,娘子算算时日,我们有多久未曾同榻而眠了。” “那你也贴的太紧了些,我快喘不过气了。” “无妨,那我松开些便是。” 他所谓的松开些只是松了松环着她腰的手,至于他的脸还是紧紧贴在她的颈侧,整个头更是靠在她的肩颈处依偎着她。 他摆出这副姿态,冯十一一时不知自己这是抱着个夫君,还是抱着个寻求安慰的孩子。 冯十一长吁一口气,颇为无奈道:“外头日头都亮了,也该起了。你今日都没事吗?” 事情自然是有许多的。 郁明窝在她怀里缓声道:“今日我得去寻舅舅一趟,给王婶还有大发他们落一个户籍。这样他们接下来才好在苏州生活。那些人也不会再找到他们。” 冯十一会带着王婶他们往苏州来其实也是这个用意。他舅舅乃是江南节度使,解决几个户籍不过就是一句话的功夫。当然冯十一不是占他人便宜的人,即便这是她夫君的亲舅舅。 当夜她也算救他舅舅一命,如今换几个户籍回来也应当。只是没想到,她未曾开口,他就已想到了这一层。 冯十一:“落户籍也要有户头吧。要不再等几日吧。我去给他们各自买一座小宅院,然后再去落户。” 郁明没有应下,而是道:“他们初到苏州城人生地不熟的,娘子此时给他们买宅子,倒是像急着赶他们出门一般。买宅子不急于一时,户头的事我也会解决。其余的事,娘子也不用担忧,我都会安排妥当的。” 冯十一当时只是想将人先带出来,至于人带出来后的事她还未细想。眼下他大包大揽,她也乐得轻松。当然她也不只会当甩手掌柜,她还是会掏银两的。 夫妇俩窝在床上说了一会小话,一直到老赵端着药来叩门了,夫妇俩才分开。 喝了药,扎了针,他又陪她用了早膳,然后他道:“见过舅舅后,我还要去趟天平山。所以今日我会迟些回来。娘子不必等我,在家中好好休养,好好服药。” 冯十一:“你去天平山做什么?” 郁明敛了敛眼眸:“见赵靖川。” 他和赵靖川之间的关系,可谓是恶劣。而如今他居然说要去寻赵靖川,能让他去寻赵靖川的必然是极重要的事。冯十一便也不再追问,淡然道:“那你去吧。” 郁明走前,还特地找了王婶一趟。 “王婶,我今日不在家。娘子那边还得劳您看顾下。阿云年纪还小,不太会照料人。” 自郁明上船后,王婶就没再见过冯十一。王婶一直想见冯十一一面,但又怕耽误她养伤,这心便一直悬着。如今郁明开口,王婶自是满口答应。 “十一是为了救小花受的伤。我照料她是应该的。你有事自去忙,十一就交给我,放心吧。” 只交代王婶自然是不够的,郁明还留下了李正和忠福一行人层层守着宅院。 郁明走后,冯十一独自躺着正无趣时。时寅来了。昨日下船后,时寅并没有随行到宅院,而是另寻了他处住下。如今才隔了一日她便突然登门,冯十一也大致猜出她此来是为何。 冯十一:“你要回西北了?” 时寅摇头:“阁主来信召我去京城。” 冯十一:“京城?他召你去京城做何?” 时寅:“不知,信中未说。” 这些年,青衣阁的人除了不踏足江南外,这京城也是甚少踏足。如今,不仅来了江南还要召人去京城。冯十一一时也琢磨不清这褚十三究竟要做什么? 冯十一:“京城不比他处,行事切莫大意。那日我所说的话你也记在心里。哪时你想离开青衣阁了,就给我传信。我会给褚十三递话的。” 时寅笑笑:“我知道的。老大你也要保重。” 时寅此番为了她受了不少伤,冯十一自然不会就这样让她离开。冯十一叫来了老赵,让他给时寅多备些伤药。 老赵备伤药的时候,时寅和冯十一聊起了闲话。 时寅:“老大,昨日我去寻了青白。本是想着再打听打听东平县那伙人的事。结果那伙人的事没打听出来,倒是打听出另一件事。” 冯十一不急于知道时寅打听出来的事,而是问:“青白?郑九娘都走了。她的人为何还没走。” 时寅压低音量凑到冯十一耳侧:“我没猜错,郑九娘果真已经在江南搭起情报网了。这青白就是她放在江南统管情报网的。” 冯十一闻言蹙了蹙眉:“所以你打听出来了何事?” 时寅:“镇北侯府的世子死了。那日我们抓的那个护卫也死了,那个护卫其实压根不是什么护卫。而是镇北侯身侧的一个副将,叫岑成。” 冯十一讶然挑眉:“岑成?死了?” 她离开苏州前,岑成还活的好好的。她离开才半个月,怎么就突然死了。 不对,不可能死了。如果岑成和那个镇北侯府世子死了,他不可能这么淡然。 冯十一蹙眉:“怎么死了?” 时寅:“怎么死的不知道。但尸体是江南节度使交出去的。尸体如今已经被稽查司暗中带回京了。” 他舅舅交出去的尸体? 那这尸体只怕十有八成是假的。 冯十一敛敛眉:“我知道了。” 闲话片刻后,老赵拎着一包裹的伤药过来。时寅接过后,冯十一又塞给了她一个小药瓶。 “里面有一颗回天丸,贴身放好。” 看着那小小的药瓶,时寅眼皮不由一颤。 “老大,这是当年阁主为你特地去药谷求来的,拢共就几颗。我不能要。” 冯十一皱眉:“别废话,拿着,我还有。好好放着,别让褚十三发现。否则他又要唧唧歪歪了。” 时寅犹豫片刻,在冯十一的眼神威慑下,她还是接过了。 “老大,那就当我替你先保管着。你,好好养身体。” 冯十一挥挥手,时寅没有再逗留,拎着大包裹转身便走了。时寅出门后,一直立在一侧的老赵上下打量着冯十一。冯十一注意到,便问:“又怎么了?” 老赵:“你给她的,是我制的回天丸,还是药谷的回天丸。” 冯十一慵懒打了个哈欠:“给时寅的,那自然是真货,哪能给假货。” 老赵瞪眼:“我制的怎么就是假货了。就是药效差了一些罢了。” 冯十一斜眼:“药效差些,不就是假货吗?” 这假货拿来敷衍敷衍旁人,比如赵靖川那样的正好。给自己人用,药效差一点那定然是不行的。 冯十一语调慵懒,一口一句假货,给老赵气得好一顿跳脚。 老赵生气的后果,就是接下来给冯十一熬的药格外苦,睡前的那碗药更是苦得让冯十一干呕了好几次才算喝完。 好不容易喝完,腹中依旧翻江倒海,冯十一连躺都不好躺。一躺下,她就觉着刚喝下去的药会直接涌出来。 这老赵……真是…… 冯十一坐在床榻上咬牙切齿之时,门被推开了。推门而入的见到她还未睡,有些惊讶。 “娘子怎么还未睡?” 冯十一刚想开口,同他诉说老赵的恶行,可刚一开口,便呕了一声。 这一声惹得刚进门的郁明神色瞬间变得紧张。三步并两步,他疾步走到床榻旁。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72节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我这就让忠平去叫老赵。” 他作势就要转身,可 刚侧过身袖摆便被扯住,他扭头,见她张了张嘴,似是要说话,可话未出口,又是呕一声。 郁明彻底不淡然了,轻轻抚开她扯住自己袖摆的手,便疾步往外走。走到一半,身后传来喝止。 “站住……” 郁明顿住脚步转身,只见她捂着胸口皱着眉对他说。 “别叫老赵。” 叫过来她怕自己忍不住弄死他。 “让忠平给我拿些酸梅过来。” 她快恶心死了,需要吃些酸的压一压。 郁明顺从她所言,出门让忠平去拿些酸梅来。待忠平转身离去后,郁明脑中突然灵光一闪随后他呆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屋子里冯十一久久不见他回来,又忍不住干呕一声,正当她俯着腰趴在床沿难受时,宽大的手掌搭上她的背,小心翼翼给她顺着气。 在冯十一缓过劲直起身时,他又急忙递来了帕子和温水。 冯十一漱着口时,便感觉到他的一双视线一直死死钉在她身上。吐出口中的水后冯十一偏头看去,然后发觉他表情甚是怪异。眉头紧紧皱着,但嘴角却莫名上扬。似是担忧又似是喜悦! 冯十一皱眉:“你这是何神情?” 保持着怪异的神情,郁明先是将她扶正,又拉过在两个软头枕后靠在床头扶着她靠去,最后再拉过被褥给盖住她小腹才轻柔回道:“老赵怎么说,这毒会不会影响孩子。” 孩子? 冯十一懵了,她呆呆地怔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指了指自己。 “你以为我有身孕了?” 听到她的回答,郁明心底顿时了然,但他还是怀抱着一丝期翼,试探着道:“那夜我们……娘子又是恶心又是想吃酸梅的,我便以为……是我想差了吗?” 冯十一闻言哈哈笑了两声:“我怎会有身孕,我只是喝不惯苦药,有些难受罢了。” 郁明垂眸,掩住眸中情绪:“原是如此……” 不一会,忠平送来了酸梅。冯十一将酸梅含在嘴中,总算压住了那股子恶心。人舒服了,也有闲心了,然后她便发觉她夫君似乎有些闷闷不乐。一直耷拉着眉眼,一副没有精神的样子。 冯十一盯着他思索片刻,随即横起了眉。 “是不是那个赵靖川又为难你了。他是皮痒又欠揍了是吗?” 说着话,冯十一作势就要起身。可刚掀开被褥,便被他摁住。 “娘子还病着,这是做什么?” “去揍他。” 她正好喝了一肚子苦药,闷着一肚子憋屈无处发泄呢。 若是平日里,他娘子想要揍赵靖川,他不但不会阻拦,说不定还会递上称手的工具,但今日…… 郁明弯腰将她轻轻搂入怀中。 “与他无关。我只是有些失落罢了。方才那片刻我真以为娘子怀了身孕,我们要有自己的孩子了。没成想,是我多想了……” 他靠在她的肩头上,冯十一看不到他的脸。但从他沉闷的语调中足可听出他的失落和失望。冯十一的情绪不知怎的,也随之沉闷下来。 用未受伤的右臂回抱着他,冯十一轻声道:“孩子总会有的,不过不是这时候。你不是还要替你父兄查出当年的真相吗?” 冯十一的一句话让男人的心也渐渐恢复平静,他直起身子,半环着她,目光镇静。 “当年之事,我已知大概。过段时日,赵靖川会回京。我也要进京一趟。” 冯十一:“所以当年之事背后真有黑手,那人在京中。?” 男人轻轻摇头:“不,是那一派人在京中。” 一人和一派区可别甚大,冯十一不由皱眉:“都是何人?我可以去杀了他们。” “此事我已有谋算,娘子无需挂心。娘子眼下需要做的,就是养好身子。” 他不愿说,冯十一也不好逼问。 终归是他的父兄,他的血仇,他想要亲自料理也是人之常情。反正有她跟着,再怎么也不会让他出事。 冯十一:“我到时同你一道去。” 男人挑眉:“娘子不与我同去,还想去哪?” 冯十一:“留在苏州啊。” 男人眼眸一沉:“娘子惯爱说笑。” 冯十一:“……” 留在苏州怎就是说笑了。 第57章 睡前,冯十一突然想起了时寅来时说的话。昏黄的烛光下,冯十一伸手戳了戳他的脸。 “今日时寅同我说,说你舅舅把镇北侯府世子还有岑成的尸体交给稽查司的人了?” 郁明垂眸,只见她姿态懒散,不似好奇,只是与他闲话一般。 郁明一直未曾问过她之前到底是何身份,又是为何人所用,那个突然出现的时寅又是何人? 但眼下,郁明不免好奇,这事颇为隐晦,那时寅是如何得知的。 思来想去后,郁明还是没问,只是回她道:“稽查司来者不善,显然是冲着舅舅来的。不给他们一个交代,他们不会走的。那尸体,虽是假的,但足以假乱真。交出尸体,稽查司不再纠缠,舅舅得以抽身。而我,也能借此将一封信送进京中。” 冯十一:“信?” 郁明:“我夹杂了一封信在尸体里。” 冯十一挑眉:“是镇北侯府世子给你的信?” 郁明摇头:“信是假的。但内容却是真的。” 冯十一:“什么内容?” 郁明敛起眼帘:“当年萧关一役,靖北军被围困,抚远军主将解广得报却佯装不知,拒不增援。” 冯十一眉眼一动:“所以,他就是当年害你父兄之人?” 郁明摇头:“他只是其中一枚棋子罢了。” 他说的含糊,冯十一也听的云里雾里。冯十一正欲再问,他却拢了拢被子将她盖好。 “时辰不早了,睡吧。” 给她盖好被子后,他便环着她阖上了眼。冯十一见他如此,只能将话憋回去。盯着他看了一会,困意渐渐上头,冯十一也阖上了眼。 再睁眼时,天光大亮,冯十一刚睁眼便觉着神思清明,再没有萦绕不散的眩晕感。 郁明今日比她早些醒来,见她面色红润,睁眼后眼眸清亮,便也知道她这是好多了。 噙着笑,郁明缓缓道:“老赵的医术真是不俗。” 老赵…… 冯十一想起昨日让她作呕不止还害他误会的苦药,随之垮了脸。 郁明本还不知道她怎就突然垮脸了,可待老赵一来,再一瞧老赵那心虚不已小心翼翼的模样,他便了然了三分。 他不欲插手她和老赵之间的事,本打算作壁上观。可见她要出手揍老赵,他只能匆忙上前去拦。 “这外头日头正暖,要不我抱娘子去池子边喂鱼?这在屋子里闷太久也不好……” 安抚下娘子后郁明又送老赵出门,出门时他偷偷往老赵手里塞了一个帖子。 “过几日城内有一个药材大会。大会上有许多珍稀药材。我问舅舅要了一个帖子,到时候我让李正护送你去瞧瞧。” 药材大会? 老赵心头一动,在郁明折身回屋后,他打开帖子。这一打开,他一惊,这哪只是帖子啊。里头还夹了几张银票,这是将他买药材的银两都备好了。 拿着帖子,老赵在原地站了许久,然后就眼看着折身回屋的郁明又抱着他娘子往外走。出门时,郁明见他还在对他笑了笑,至于郁明怀里的人却是狠狠瞪了他一眼。 看着渐渐远去的夫妇俩,老赵摇摇头。 当初若知道郁夫子就是靖北元帅府的郁少将军,他就是被冯十一当场揍死,也要拦下这门婚事。 可如今…… 他对不起郁元帅啊,让他仅剩的独苗寻了这么一个凶悍的女人做妻子。 被男人稳稳当当抱在怀里往鱼池走的冯十一并不知老赵此时心中所想,她此时的心思都在抱着她的人身上。 “从前未发觉,你力气竟挺大的。” 郁明脸色不变,淡淡回道:“娘子不知的又何止这些……” 冯十一:“我还有何不知道的。” 稳稳踏着脚步,郁明垂眸看她,微微一笑。 “待娘子身子好些了自会知晓。” 冯十一努努嘴…… 什么事还非得等她身子好些她才会知晓。 许久未喂鱼了,坐在鱼池边,冯十一俯首看着池子里的鱼,总感觉池子里的鱼比她离去时瘦了不少。 这是这些时日都没吃好啊…… 冯十一心底感慨之后,撒起鱼食来便毫不手软。忠平进亭榭时,看到他女主子整盆整盆往池子里撒鱼食的架势,眼皮都不由一跳。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恭恭敬敬将手中抱着的一叠纸呈了上去。 接过忠平呈来的纸,又挥退忠平后,郁明终于出手拦下他家娘子,使得鱼池里的鱼免于被撑死的命运。 而冯十一,被他止住动作后,疑惑看他。 郁明拿起帕子一边给她擦着手一边道:“京中的牙人送来了一些宅邸的舆图。娘子看看喜欢哪座?我派人去买下来。届时等我们去京中,也有处落脚。”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73节 冯十一这才发现他身侧放了厚厚一叠纸。待他给她擦完手将那些纸一一展开后,冯十一一一看去,每一座宅邸里都有湖,有亭榭,有鱼池。 她说过的话,她想要的,他一直都记在了心中。 冯十一心头一动,抬眸看他:“都挺好的。” 郁明并未发觉她看他,自顾自指着一张纸继续道:“这一座宅邸临近东市,京城里的东市颇为热闹,娘子届时到了京城,不管是想四处逛逛走走,还是想去听听曲喝喝茶,这一座宅邸都最为方便。娘子觉着如何?” 郁明问话,久久未得到回答,于是他抬眸去看她,这一看便对上了她有些莫名的眼神。郁明不解:“娘子,怎……” 话至一半,郁明的唇突然被柔软堵住,他眼眸一震,还未等他反应过来,柔软的双手便捧住了他的脸,随即柔软的身躯俯身靠近,跨坐在他腿上,将他压在了栏杆上。 四唇相贴,柔软在怀。 眼前是她微阖的眼睫,她挺直的鼻梁,耳侧是彼此间交织在一起的呼吸声,鼻尖萦绕着的是她的气息,唇齿间是彼此厮磨间带来的战栗,而这战栗直抵心底,漾开一片滚烫的酥麻。 感受着心底的酥麻,郁明的呼吸逐渐变得沉重。他一手环上了她的腰,一手扣住了她的后脑勺,轻启唇关后,由浅入深,他慢慢加深了这个吻。 暖阳温煦,日光洒下,青白相交的身影隐着晃眼的金光倒映进池水中,随着鱼儿游动,搅起圈圈涟漪。与此同时微风拂过,温软的风拂起片片轻纱,裹挟着丝丝缕缕的旖旎气息散在亭榭四周。 四散的旖旎气息下,而最先抽离的是呼吸沉重的男人,他将头微微后仰,扯断唇齿间相连的水光后,他轻声道:“娘子,你还病着……” 本就诱人的殷红双唇在深吻后微微泛肿,微肿的唇上还泛着水光。而他就张着这样的双唇顶着他那面色酡红满是情欲的脸,还用他低沉的声线试图阻止她。 冯十一本也没有其他念头,只是想亲他罢了,可如今…… 扭了扭腰肢,冯十一凑近他耳侧,轻吹一口气后柔声道:“夫君不想吗?” 郁明虽在满是大老粗的军营中长大,但他终究是世家出身,自幼受名师教导,礼教束缚。 这青天白日,还是在四周只有轻纱遮掩的亭榭中。这未免太过荒唐……而且她还受着伤…… 双手扣住她的腰肢,郁明本是想将她推开,可她突然轻描淡写一句:“夫君果然还是不行啊!”,郁明手下动作一顿,双手用力的方向一改。 那夜的记忆太过模糊,如今骤亮的日光下,一切都是那么清晰。她仰起的脖颈,轻咬的嘴唇,泛红的脸颊,迷离的眼神都在拉着他坠向那情欲的深渊里。而他,下坠之时还得顾忌着还受伤的她,留意着随时会来人的四周。 鱼儿渐渐散去,水中圈圈涟漪不再,日头升至正空之时,倒映在水中的交织身影才停止晃动。 即将入冬的深秋时节,拥抱在一处的两人淌了一身的汗。汗水交融,已分不清到底是谁的多些。拍抚着她微微起伏的背,男人用帕子擦着她泛着薄汗的额头柔声道:“抱你回去沐浴好不好。不然一会该着凉了。” 被抱着回正屋的路上,冯十一抬头便可见他修长的脖颈。平日里一向光洁的脖颈上,如今多了一处红点。 看着那处红点,冯十一有种大仇得报的畅快感。他那夜在她身上留下那么痕迹,她才给他留了一处,真是便宜他了。 冯十一伸出手去触摸自己留下的杰作,眼看着他的喉结因为她的触摸滚了滚后,冯十一心头突然腾起一个恶劣的念头。 扬着唇,她的手划过他的脖颈,顿在他的胸膛上,随后她柔声道:“夫君,你说,我中的毒会不会也传给你了。要不,找老赵来把把脉吧。” 一步步走着的男人本没反应过来她说的话,待他反应过来后,他顿住脚步,低头看向她的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随即他又用气急败坏的语调唤她:“娘子……” 他怀里的人仰头:“怎么了?我说错了话了吗?” 男人本轻缓的脚步骤然加快,一回到正屋冯十一便被他独自丢在了浴室里。 “我唤阿无来给你沐浴。” 冯十一慵懒一笑:“夫君,我这腰都被你掐紫了,阿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见了不好吧。” 男人出门的脚步一顿:“那我唤王婶来。” 冯十一:“王婶见了,定然知道我们做什么了。这青天白日的,多羞人啊。” 男人回眸:“那娘子意欲如何?” 冯十一轻解衣衫,露出半肩:“我想夫君给我沐浴。” 方才本就是在克制自己的男人见此情景身体一僵,随即他眼眸一沉,跨步上前。几个动作便将她身上的衣裳都解下。就在冯十一变了神色时,他抱起她将她放进了浴桶里,随后他脚步一转。 “娘子自己沐浴吧。我就在屋外守着,若有事娘子唤我便是。” 说罢,他脚步不停朝屋外走去,在他拉开门的一瞬间,身后又传来柔柔一声:“夫君。” 男人头皮一紧,僵住身子:“怎么了?” “无事,就是瞧瞧你在不在。” 他当然在,他都还没踏出门呢。 待他真正踏出门,阖上门靠在墙上缓着气听着里头传出的闷笑声时,他也终于缓过神来。 她在逗弄他,就像当初逗弄王小花一般。 他当初会留意她,就是因为她逗弄王小花时的那副狡黠模样。可当她逗弄的对象换成他时,他却只觉着,她怎么这么磨人。 自那夜揭破彼此之间那层纱后,他心心念念想再听她唤一声夫君。可如今,她终于唤他夫君了,他却有些不敢应了。 她……真是他的克星! 噙着无奈的笑,男人沉心听着浴室里的动静。哗啦出水声后,他推门而入抱着她回了屋。将她安置床榻上,又用她沐浴过的水简单冲了个澡后,他转身去找了老赵。 面对突然来寻他的郁明,老赵一脸疑惑:“怎么了,又闹什么幺蛾子了。” 郁明伸出手:“给我把把脉。“” 老赵:“晨间不是刚把过吗?” 郁明:“再把一次。” 沉心把脉后,老赵更疑惑了:“脉象和晨间一样啊。怎么了?” 郁明:“没中毒?” 老赵:“你为什么会中毒?” 郁明:“……没什么。” 他也真是糊涂了,居然还真被她绕进去来寻老赵把脉。若让她知道了,定然又要笑话他,然后得意自己的坏心眼得逞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早点更,晚上十点就不更啦。 第58章 郁明再转回正院时,她又睡下了,窝在床榻上乌发四散睡颜恬静。自郁明推门而入,再一路走到床沿坐下,她都没有察觉睡得香甜。看着她的睡颜,郁明情不自禁俯身捋了捋她额间的碎发。 明明还病着,身体也还未恢复,可偏偏就是那么霸道,方才在亭榭中那场情事中姿态强势就要占据上 位。 成婚后,情事本就寥寥,她又怎懂…… 浮浮沉沉间,他自然是爱惨她那强势又笨拙的模样。可情事后,见她累得连午膳都不用就睡着了,他又是百般心疼和无可奈何。 自那夜后,她真是丝毫不再掩饰自己骨子的霸道和不羁。如今再想来,她之前真是佯装的辛苦。如今卸下重重面具了,她总算自得了,可也把自己折腾得伤痕累累。 只是为了救王小花,她就已然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他哪还能将她牵扯进自己的事情中去。 她为了他,在明知赵靖川身份的情况下都能毫不犹豫动手。而昨夜,她更是张口闭口就要去京城替他杀人。她心底有他,也很护着他,他都知道,他也很动容,但是他不能。 他不知道她到底如何长大的,但她似乎对于上下尊卑,王权显贵显然没有常人该有的认知。所以她又怎会知道京城中那些人有多阴狠,心计谋算有多深,又会做出怎样的事来。 他会纵容她打赵靖川,是因为他知道赵靖川不会对她如何。但那些人不是…… 若非那封信,他还一直天真地以为当年一役乃天命。可现实就是,那明明是人算。为兵权,为权利,为皇权,京城中那些人不惜勾结敌军,不惜葬送了他父兄还有三万靖北军。 这是他的仇! 她……他什么都不需她做,只要她在他身侧陪着,让他知道他不是孤独一人便好 在他心中,她只是他的妻子,并不是什么杀手。 他暂时给不了她安稳的日子已然是他的错,他又怎会推她入险境。她说过,她不想再沾血,那他便不会让她再沾一滴血。 坐在床沿边,郁明静静地看了她许久,最后他俯下身在她额头落下了一个轻吻。 轻吻她之时,她似有察觉,皱了皱眉心,轻吟了一身。 察觉到似乎扰到她了,郁明支起身子,抚了抚她的内心,轻声道:“无事,睡吧!” 安抚好她后,郁明又给她掖了掖被子,随后他立起了身子转身想出屋。刚转身,门边那个一探一探的小脑袋便引起了他的注意。 噙着淡笑,郁明缓步往门边走去。跨出门的瞬间,他一把将躲在门后的小小身影捞起抱在怀里。 将小小的人儿抱在怀里后,郁明察觉到她小小的脸庞上还挂着一道淡淡的泪痕。郁明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但他音调依然温和。 “怎么了?怎么哭了?” 短小的白嫩手臂环住了他的脖子,稚嫩的声音中带着隐隐的哭腔轻轻道:“姨夫,我做噩梦了。我怕……” …… 冯十一这一觉并没有睡很久,她午膳未用就睡了,所以她睡着睡着就被饿醒了。揉揉肚子,她伸了个懒腰随后坐起了身子。起身后本想下榻去寻些吃食,可当她的脚刚搭到床沿边时,她发现了不远处的软榻上躺着一个小小的身影睡得正沉。 静静坐着看了那小小的身影一会,冯十一才轻手轻脚穿上鞋,又轻手轻脚出了门。 门外,忠福正守着。见到冯十一出门,他急忙迎上前:“少夫人……” 少夫人三字刚出口,冯十一便摆出一个噤声的手势。忠福见状急忙闭上了嘴,忠福闭嘴后,冯十一轻启唇关轻声道:“你主子呢?” 忠福也学着冯十一轻声回道:“主子去书房了。说一会便回来。” 冯十一点头:“去厨房拿些吃的来。” 忠福:“厨房里一直备着膳食呢,我这就去拿,少夫人要在哪用?” 冯十一指了指院子里的凉亭,忠福心领神会点点头。 忠福轻功好,去厨房再拎着膳食回来,都没用上多少时间。虽过了午膳时辰,但从食盒里端出来的膳食却都还温热的,这显然是一直在灶上热着呢。 冯十一慢条斯理用着膳时,王婶脚步匆匆进了院。还没等冯十一起身,王婶便疾步向冯十一走来。 “十一啊,有没有见到小花?” 冯十一指了指正屋:“睡着呢。” 听到孙女在屋子里,王婶先是松口气,随后又叹了口气。 “这孩子,我就去趟厨房的功夫。又溜过来了。我都让她别来扰了你休息,又偷偷摸摸来了。” 冯十一睡着的时候,压根没听到王小花的声音。想来是他将王小花哄住了,不仅哄住了,还哄睡了。 见王婶喘着粗气,冯十一指了指对面的座位。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74节 “王婶,你先坐吧。小花没吵到我,夫君哄她睡下了。” 听到郁明哄着她孙女睡着了,王婶先是一愣,随即又叹气:“小花回来后,经常做噩梦。我怎么哄她就是睡不好,没想到……还是郁明有办法。” 他在竹溪镇当了教书先生这么些年,对孩子本就有耐心。虽不知道他怎么把王小花哄睡的,但冯十一知道对他而言应该不是难事。 她初入青衣阁,被噩梦夜夜缠绕时,身侧若有一个像他这般的人在就好了。 那时的她窝在那小小的暗室里蜷缩着身子时,就一直幻想着有人能突然出现,将她救出那个炼狱。可结果就是没人能救她离开那个炼狱,更别提有人可以安慰她哄哄她了。被噩梦缠绕的一夜又一夜,她都是靠自己熬过来的。再后来……她也就习惯了。 熬过那些日子后,她就成为了别人的噩梦。 敛敛眼帘,冯十一轻声道:“要不让小花在我们院子里住几日吧。” 王婶摇头:“这怎么行,你还伤着呢。我听赵大夫说,郁明也在服药。小花在这会扰了你们夫妻两休息的。” 冯十一:“我养伤每日闷着本也无趣,小花在这院子里住着还能给我解解闷。” 冯十一这么说了,王婶也不好再拒绝。 郁明醒来时,听说她将王小花留在院子里住下时什么都没说,而王小花知道时却开心坏了。 王小花被救回来后,难得这么雀跃。雀跃之下,她冲着她的冯姨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 只是,这笑容只保持了一夜,第二日王小花脸上的笑容就不在了。 小小的身型蹲在暖阳下,双腿不停颤抖着。抖着腿的同时稚嫩的小脸蛋上满是委屈。 “冯姨,我蹲不住了。” 阴凉的凉亭下,冯十一正吃着夫君喂来的果子,听到稚嫩的音调她眼皮都未抬,只是姿态悠闲淡然道:“好好的女娃娃,天天做噩梦哪行。好好蹲着,冯姨教你怎么成为坏人的噩梦。” 听到坏人两个字,王小花本委屈的小脸蛋上腾起一股子倔强。 “我蹲完了,也会像冯姨一样厉害吗?” 冯十一:“……” 小屁孩,年纪不大,愿景倒是不小。 冯十一还没戳破王小花的幻想呢,她身侧的人便“嗯”了一声随后道:“当然!” 冯十一侧头看他,他神色淡淡道:“小孩子,给她点念头。她才有劲!” 冯十一:“……” 他就是这么教孩子的? 罢了,谁让他是教书先生呢。 冯十一扭过头,对王小花点了点头。 年纪小小的王小花全然不知道自己最信任的两个长辈在联手忽悠她。她只知道她乖乖蹲着,以后会变得和冯姨一样厉害,不仅可以打跑恶狗,还可以打跑坏人。所以她要努力,她也要像冯姨一样厉害…… 没两日,王小花开始习武的事就传遍整座宅院,而教王小花启蒙习武的事很快被一众人高马大的男人接手。 别看一众男人平时各个对王小花轻声细语的,但在习武这件事上,军营出身的一众男人格外严厉。 王小花不知道这些哥哥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凶了,但她想变得和冯姨一样厉害,所以她要听话。 至于王婶,虽心疼孙女。但经此一劫后,也巴不得孙女能有自保的能力。毕竟倚靠谁,都不如依靠自己。 王小花认真启蒙习武之 时,他们的户籍也办下来了。拿到户籍的当日,冯十一就叫来了大发,将他们父子俩的新户籍交给了他,随着户籍一起递过去的还有冯十一那日曾拿出来过的千两银票。 “现如今我这没什么活计给你做,你呢,年岁也不小了,也该成家立业了。这银票你自己拿着,在这苏州城买间宅子,再置间小铺子做做小营生。余下的,应该也够你再娶个媳妇的了。” 对于跟过她的人,冯十一从不亏待。而且他们父子,也算被她连累,匆忙间背井离乡。 将他们带来苏州。冯十一本是计划着在苏州城再开间药材铺安置他们。可如今,他要去京城,这苏州她也留不了太久。而她,自然不会千里迢迢又把他们父子带去京城。她能做的,就只有掏银票了。 千两银票再次递到面前,这一次大发没有再推却。如果离开竹溪镇时,大发还抱着要继续跟着东家的念头,那在他见到忠福还有李正一行人后,他就知道,自己这点本事帮不上他东家什么了。 接过银票后大发咧嘴笑笑:“谢过东家,有了这银票,我也能给我爹开一个他心心念念的木匠铺了。” 拿了银票没多久大发就托韩伯帮他一起看宅子,他对苏州城人生地不熟,自然得寻求韩伯的意见。 郁明很快也知道了此事,对于她对大发父子的安置他倒没说什么,他只是跟她提起了王婶和王小花。 “待我们去京城后,就让王婶和小花继续住在宅子里吧。她们孤儿寡母的,去外头独住总是不安全。宅子里有韩伯和阿无与她们做伴,到时我留下两个人守着宅子,再托舅舅派人照应一二。” 冯十一:“就这般安排吧。我们何时启程去京城。” 郁明:“娘子身子还没好全,不急。过几日赵靖川会带着阿姐先行回京。我带娘子先去宣州。“ 冯十一:宣州?” 郁明:“东平县的那伙人有眉目了。” 提到东平县,冯十一立马就有了精神,她直起身子,眼神锋利。 “什么眉目。” 郁明:“如娘子所料,这几日,有人拿着小花的画像在竹溪镇四周四处探查。” 当日,冯十一只救走了王小花一个,那些人只要清点下人便知道她是为王小花来的。王小花失踪后,画像四散,那些人必定很快就能顺着散出去的画像查到竹溪镇。这也是冯十一为什么趁夜就带着王婶和王小花他们离开的原因。 只是,那伙人的速度比她想的慢了不少,她都已经到了苏州,还养了这么多日伤了,他们居然才查到竹溪镇…… 冯十一:“他们怎么才查到竹溪镇,不应该啊!” 郁明:“因为他们在忙着灭口。” 冯十一侧目:“灭口?” 郁明:“娘子离开竹溪镇那夜,东平县内一家富户便被灭了门,东平县的县衙也被屠了。” 冯十一睁大双眼:“县衙?那可是官府……” 只是诱拐孤儿做杀手罢了,青衣阁也做过这事,都是些孤儿,无人会深究。而她,只是为了救王小花,杀了他们一些人罢了,他们至于如惊弓之鸟一般,做到这地步吧? 被灭门的富户大概就是那茶肆小二说的给善堂捐了很多银两的大善人家,看似行善但实则应该只是一个明面上的幌子。 这幌子被满门灭口她还能理解,但县衙…… 冯十一想起来那夜半夜时分,那装满孩子的马车,还有为那马车大敞便利之门的城门。 东平县县衙被屠,只怕是这县衙里的人也都参与到了那见不得光的肮脏事里去了。 郁明:“前日,舒州州府紧急颁布通缉令,全力追捕一伙残暴流寇。通缉令上声明,此伙流寇先是觊觎东平县富户家财,灭其满门;后又因积怨难消,屠戮东平县县衙上下,致衙门内外无一人幸免。两起骇人血案,皆出自这伙穷凶极恶之徒。” 冯十一冷笑一声:“信口胡诌。” 郁明:“不管这舒州州府是如何断案的,但东平县两桩惨案确实骇人听闻,与东平县接壤的宣州百姓听到消息不免惶恐不安,唯恐流寇流窜到宣州。舅舅身为江南节度使,自然不能置之不理,所以舅舅昨日已经派兵去往宣州搜查流寇踪迹。只是这么大动作,又是通缉又是搜山,那伙人只怕更得隐匿行踪了,” 冯十一蹙眉:“那去竹溪镇探查消息的那些人呢?” 郁明:“抓到了一个活口,下头的人正在审。” 冯十一:“我亲自去审。” 郁明颔首:“人已经扣在宣州了,娘子若想亲自审,那我们便启程去宣州。宣州和东平县之间群山连绵,山林茂密,虽便于藏匿,但如今两地都派出了大量的士兵搜山,也许真能有所收获。即便是搜山没有结果,娘子也不必忧心,我还做了些其他安排,不管那伙人藏在哪,又藏得多深,我都会将他们寻出来的。” 伤了她,他怎会轻易放过他们。 听着他坚决的语调,冯十一内心繁杂:“其实,你不用做这么多的。” 她本打算伤好后,自己去查。可他,却做好了所有安排。 郁明:“只要娘子想要的,我都会给娘子。我只求,娘子好好的……” 第59章 此行虽说是要动身前往宣州,但待那边的事情料理完,不管结果如何,他们也要直接赶赴京城了。如此一来,这苏州短时间内怕是不会再回来了。 冯十一无牵无挂,只要带上老赵再拿上她的刀她便随时可以出发。她清清爽爽,但她夫君不是。先不说有多少事要料理,光是和长辈道别就很磨人。 “十一啊,此番回西北,山高路远,马上又要入冬了。你们路上行慢些,切不要急着赶路。这拜宗祠,入族谱的事虽是正事,但赶在年节前就行了,不急于一时。年节后,待路上化了雪,你和阿怀便回苏州来啊。若没回来,我可是要派人去接的。” 冯十一的手被陈夫人的温暖双手包裹着,耳侧是她的句句叮咛。听着句句叮咛,冯十一挂着假笑应承的同时横眼扫向立在远处廊下的那道清瘦身影。 他到底何时能与他舅舅说完话啊,她的脸都快要挂不住了。 冯十一处于崩溃边缘,殊不知她夫君此时的心绪也不是很静。 郁明:“舅舅,我说过,此事我不会将阿枕牵扯其中。所以此番我进京我也不会见他。舅舅最好也别将我进京的事告知阿枕,就让他和舅母一样,只以为我又回西北了吧。” 陈渡皱眉:“我也说过,信和人我都可以给你。但条件就是此事你不能绕开我贸然行事。我知道,你不想牵连上阿枕,但京中那些人都已经将我算计在内,又怎会放过阿枕。你从未进过京,淮王又被放逐多年。就凭你们二人如何能成事?我不能擅离江南,只有你和阿枕在京中兄弟同心,我才能放心。” 郁明蹙眉沉思时,陈渡继续沉声道:“此事就这般定了,我已经派人去往京城给阿枕送信了。待你到京中时,他自会去接你。你要的人,我也交给阿枕了。你若不见他,那人你也别想要了。阿怀,我能纵容你沉寂,但我不会纵你拿自己的命去搏。你明白吗?” 郁明垂眸:“明白了,舅舅。” 多年不见的舅甥两难得相聚,不过短短时日,就要再次分别,而此一别,血仇加身,危机四伏,重重谋算下再见不知何日,舅甥两严肃面孔下内心都颇为沉重。 直到…… “你们舅甥两聊什么呢,这时辰也不早了,该用膳了。自己聊的兴起,倒不管我们饿不饿了。” 舅甥两齐齐扭头,便见陈夫人携着冯十一向他们走来。陈夫人说话时还略皱着眉似有不满,而她身侧的冯十一却始终噙着淡笑。 看着自家娘子面上虽噙着淡笑,但眼神却如锋刀扫向他,郁明便知道,他娘子这是已然快没了耐心。 郁明:“是我拉着舅舅说话忘了时辰,还望舅母和娘子勿怪。” 勿怪?他留她独自一人应付他舅母,他还让她勿怪? 跟在陈渡和陈夫人身后朝着饭厅走去时,冯十一悄悄拧了他的腰间一把。男人吃痛,俯首看她,随即便对上了她恶狠狠的眼神。 自知理亏,郁明进了饭厅后便尽显贴心,坐在饭桌前,冯十一都无需伸手夹菜,她面前的菜碟里也一直未空过。 小夫妻两亲亲热热,坐在对面陈夫人笑弯了眼,她身侧的陈渡见状却是皱了皱眉。 用完膳,夫妇俩也要告别了。上马车前,陈夫人还拉着冯十一的手依依不舍,陈渡则是将郁明拉到一侧低声道;“将她留下,她随你进京只会成为你的软肋。她留在苏州,有我和你舅母看顾着,定然不会出事,你在京城也能安心。” 郁明侧目,看着几步之外脸都快笑僵的纤细身影,他先是轻笑一声,随后又扭头看向站在身前的人。 “舅舅,她是我的软肋不假。但我与她之间,我才是那个负累。舅舅的意思我明白,可我不会将她留下的。” 自己的外甥自己了解,骨子里多倔强他也知道。他若不愿,他强留也只怕留不下人。 陈渡:“你既然这般在意她,那也得顾虑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75节 顾虑她。进京后万事小心,不可冒进。一切行事皆以保命为前提。命若没了,这仇最终就算得报也没了意义。” 郁明:“放心吧,舅舅。事成之后,我会带着娘子回苏州来看您和舅母的。您和舅母好生照顾自己。明日,您和舅母就别来送了,到时舅母哭了,只怕您又得哄半日。” 本满心沉重的陈渡听到自己外甥的后半言直接横起了眉。 “臭小子,调侃起你舅舅来了。” 郁明笑笑:“哪敢。” 沉重的气氛扫去,小夫妻两终于登上了归家的马车。上了马车,郁明刚坐下,腰间便又被掐了一把。 “我都说了不来,你非要拉着我来。我听你舅母说了半日祭拜宗祠的规矩。头都听疼了。” 顾不上腰间的痛,郁明抬手将人环在怀里,然后低声开始道歉;“是我错了,不该独留娘子一人的。舅母也是好意,她以为我们此行是要回西北,又知道我们身侧无长辈在侧,生怕我们不懂祭拜规矩惹了笑话,这才费劲心思说上这许多。舅母好意,我也不好拂了。委屈娘子半日了,娘子想如何解气?我任由娘子处置。” 冯十一倒也不是气,只是有些憋闷。像他说的,他舅母是好意,只是她实在是没耐心听什么规矩。硬生生忍了半日,她也到极限了。 本想拿他撒撒心中憋闷,可他态度又如此好,这让她更憋闷了。 双重憋闷之下,冯十一扭头,张嘴,狠狠咬了他一口。 马车回到宅院,忠平端着马凳还没放下呢,就眼睁睁看着他女主子身姿灵动跃下马车随即似一道风一般从他眼前掠过。而忠平的视线还没从女主子远去的身影上收回,他主子清瘦的身影就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他主子站在马车旁,先是看着远处低声一笑,然后沉声对他道:“随我去书房。” 站在书房里,忠平一边听着他主子说着此行的安排,一边盯着他主子脖子上的牙印出神。 这牙印,他主子上马车前还没有的。从节帅府到宅院不过短短路程,马车里发生了什么? “忠平,忠平……” 两声沉声呼唤,忠平恍然回神。 “主子,您说,我听着呢……” 书房里,主仆俩说着事。正屋里,冯十一端着茶杯在闷头漱口。 呸呸呸…… 她咬他一口本只是想解解心中憋闷,可他倒好,好似被咬爽了一般,一口不够还偏过另一侧的脖颈笑盈盈问她,要不要再咬一口。 心中的憋闷顿时化成气,气闷之下,冯十一举起他的手就往他自己嘴里塞。不是要咬吗?自己咬自己想怎么咬就怎么咬,让他咬个痛快。 冯十一做着这样的打算,可最后,怎么就成了她被抵在车厢上,被他咬了嘴呢? …… 入夜,自知今日惹了娘子气恼的男人捧了一个匣子回房。本打算用匣子里的物件哄哄娘子,可一进屋他便僵住了脚步。 寂静深秋夜,屋子里窗户半敞着,秋风透过半敞的窗,吹进屋中。风拂起了缦缦轻纱,也吹动了明明烛火。轻纱飘飘扬扬,烛火摇摇曳曳,朦朦胧胧间映出了一道姣好的身影。姣好身影正半倚在雕花檀木榻上,一袭月白色抹胸小衣松松裹着玲珑曲线,藕荷色丝绦随意系着,在腰侧垂下两缕流苏,两缕流苏随着她指尖拨弄的动作轻轻晃动,再配上她明艳的面庞以及那双春水般的眸子…… 僵立在原地的男人喉结重重滚动了下,在她直勾勾的眼神下,他动了。捧在手中的匣子被他随意搁在了一旁,他快步朝床榻走去,走路间带起的劲风掀起了纱帐,纱帐飞扬间,他俯身将手撑在榻沿靠近她,将她笼罩在满是书墨与松木香混杂的气息里后他沉声唤道:“娘子……你……” 低沉的声线刚出口,眼波流转间,她抬起白皙的手指抵上了他的唇。 “嘘,别说话……” 男人本就幽深的双眸又沉了沉,正欲抬手抓住她抵住自己唇间的手,她轻笑一声。在他的疑惑眼神下,她收回手翻身滚入了床榻深处,滚动间她小衣的系带松了半分,雪色肩带滑落堪堪挂在臂弯,让她更添几分风情。而就在他沉眸盯着她欲上榻时,床榻深处的她扯过了锦被,轻轻一盖便将她所有的风情都掩在了被子下。掩住所有风情后,她盯着他狡黠一笑。 “时辰不早了,睡吧。” 她轻描淡写,姿态慵懒,顿住身子僵在床沿边上的男人却不是。 男人前额的青筋不断跳动着,望着那团蜷缩在锦被里的身影,他身躯滚烫。此时的他如同一头被困住的困兽般,他恨不得撕了那床锦被,将她捞出拖至自己的身下,然后…… 眼帘颤了又颤,诸多念头闪过,到最后还是理智占据了上风。 直起修长的身子,男人宽大的手掌按住了一侧不断吹动的轻纱。 “时辰确实不早了,明日还要赶路。我先去沐浴,娘子睡吧。” 男人没有丝毫犹豫,转身便走,离开之时他的步伐凌乱,隐隐可见狼狈。可这份狼狈裹在锦被中的人却并未看出来。她眼看着他迈步离开,支起身子难以置信瞪大了眼。 她绞尽了脑汁就为戏耍他一把解解气,可他怎么就这反应……真是没意思极了…… 躺回去后,冯十一盯着床帐顶看了许久。就在她昏昏欲睡时,他终于回来了。回来后他一改常态熄灭了屋内所有的灯,一片黑暗中他掀被上了床榻,冷冽的水汽包裹住了冯十一,冯十一微微蹙眉,还未等她说话,他宽大的手掌便环上了她的腰,下巴抵住了她的头顶。 “我知娘子今夜是有心戏弄我,可娘子……以身入局,又怎知不会弄巧成拙。” 冯十一迷迷糊糊睁眼:“你什么意思。” 黑夜掩住了视觉,放大了其余感官。冯十一可以清晰感觉他的指尖探进她的衣摆在她的腰间流连,细细密密的痒意间,他的气息喷在了她的耳后,随后是他清晰可闻的低沉声音。 “时辰不早了,睡吧。” 他居然拿她刚堵他的话敷衍她! “你把话说清楚。” “娘子,我累了,睡吧!” “你今日什么都没做,有什么好累的。” “娘子以为我方才去了这么久是做什么了?” “你不是去沐浴……把你的脏手从我腰上拿开。” “娘子想来是忘了昨夜乱滚碰到伤口时的痛了。” “……” “睡吧,明日还要早起呢。” 【作者有话说】 断更修文欠下的更新,都会补回来哒。所以,这两天会有加更!加更! 另外,这一章评论区将掉落20个红包!宝子们评论领取哦! 第60章 天蒙蒙亮,冯十一便被人从被褥中捞出,她迷迷糊糊刚睁眼,便听男人轻声道:“我抱娘子上马车,娘子上马车再睡。” 上马车? 冯十一陡然睁开眼。 “不用了,我醒了。” 前几日任由他抱来抱去,是因为她中了毒昏昏沉沉没什么力气。如今毒也解的差不多了,她只剩手臂还伤着,也不至于到了走不了路的程度。此次出行,随行的人不少,众目睽睽之下,还让他抱着上马车像什么样子。 冯十一睁眼从他怀里溜出,刚脱离他的怀抱,她便觉着前胸清清凉凉的。垂头一看,便发觉她还穿着昨夜的那件小衣。 扯过被褥,盖住身子,冯十一红着脸瞪他。 “转过去。” 昨夜穿着小衣勾他的是她,如今瞪着眼不让他看的也是她。抱着她一夜未睡好的男人揉了揉太阳穴,无奈转身。 身后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待她穿好衣裳撑着他的肩膀打算下榻时,他很自然微微侧身扣住了她的腰,半抱着她将 她抱下了榻。待她踩稳后,他又转身俯腰从被褥中翻出了她才换下的小衣拿在手中往箱笼走去。 还未穿上鞋的冯十一站在榻边眼睁睁看着他拿着她的小衣打开了她的箱笼,打开箱笼后他又俯身从偌大的箱笼中熟门熟路翻出了她偷偷藏好的包着小衣的包裹。 眼看着他提出包裹要打开,冯十一大喝一声“住手”后赤着脚就朝他奔去。听到声音回头的男人,见她赤着脚跑来,放下了手中的小包裹后直起身皱着眉一把将她接住。 “鞋子都未穿,娘子这般急做什么?” 冯十一扣住他的手臂,一把抢过他手里的小衣。 “该是我问你吧,你这是做什么?” 男人一脸坦然:“帮娘子装衣裳啊。” 冯十一看着他一脸坦然的样子磕巴了半天,最后她阴恻恻问道:“你是不是又偷翻我箱子了?” “娘子这就冤枉我了,娘子收拾箱笼时,那般偷偷摸摸,我想不注意也难。只不过几件小衣罢了,娘子穿都穿了,我也看了。娘子又何需害羞。” 冯十一:“我才没有害羞。” “好好好,娘子没有害羞。” 从天蒙蒙亮之际吵吵闹闹到了天微亮,夫妇俩终于牵着手从正房里走出。 饭厅里,一桌早膳早早便备好了,饭桌旁韩伯和王婶正红着眼立着,见到夫妇俩迈入饭厅,两人齐齐扯出了一个微笑。 韩伯;“先生和娘子来啦,快来用些早膳吧。” 王婶:“嗯,趁热吃,桌上准备的都是你们爱吃的。” 在韩伯和王婶齐齐的注视下,夫妇俩入了座。入座后,郁明抬手为娘子盛粥,冯十一则环视四周。 “老赵和小花呢?” 王婶:“赵大夫吃过了,他去外头盯着药材装车去了。小花还睡着呢。我没叫她。免得一会见到你们走她又得哭。” 用过早膳后,一行人也要离开了。 王婶和韩伯带着阿无还有大发父子俩将他们送出了门,站在大门旁,王婶红着眼,韩伯抹着泪。 王婶:“路上小心些,忙完了早些回来。车上装了点心,饿了就吃啊。” 韩伯:“忠平,忠福,李正,要好好照顾先生和娘子。” 车轮滚动,站在宅院外的身影渐渐变小,看着那道道身影还有那渐渐远去的宅院大门,冯十一微微叹口气。听到叹气声,坐在她身侧的人关切问:“娘子,怎么了?” 冯十一摇摇头:“没什么,就是觉着怪怪的。” 但到底怎么怪,冯十一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心头涨涨的。 冯十一不解,她身侧的人却是猜出一二。 “很快,我们便能回来了。” …… 上回冯十一独自快马赶到宣州州府花了两日,这回坐马车慢行,走走停停花了多一倍的时间。 到宣州时,虽正值午后,但天色却阴沉沉的,空中还飘着了毛毛细雨。 顶着细雨,冯十一跨下马车,站在他为她撑起的伞下,刚想同他说自己上回在这酒楼里吃到了一道不错的菜这回正好能带他尝尝时,身后传来了一道戏谑的声音。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76节 “这不是郁二公子和郁少夫人吗?真是巧。” 这声音? 冯十一缓缓回头,对上了一张似笑非笑的俊脸。看着那张脸,冯十一勾唇冷笑一声。 “哟,脸消肿啦!” 见到来人,郁明还未说话呢,就先听他娘子阴阳怪气回了一声。郁明垂眸闷笑一声后抬眸回视。 “你怎么会在这,你不是早几日便启程了吗?” “阿姐有些晕车,便在这修整两日。” 酒楼里,还是二楼,还是冯十一上回来时坐的那间雅间。只是这一回,冯十一不再是孤单一人。 冯十一做杀手这么多年,情感其实已然麻木,她很难对人动情,也极难对人生恶。而如今,小小的雅间里不仅坐着让她动情的人,还坐着一个让她生恶的人。 那张脸,长得明明很俊朗,可他怎么只要一张嘴就让她那么想扇他呢? 冯十一正盯着那张令她想动手的脸看时,她身侧的人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她碗里。 “娘子莫忘了?我们一会还有正事。快用膳吧。” 冯十一恍然回神! 是啊,还有正事呢,她在马车上擦了四日的刀就为了到宣州时办她的事。 冯十一垂头吃菜,一直端坐着喝茶的人低笑一声。 “啧,郁二,你莫不是醋了吧。” 听到那张阴阳怪气的破嘴又开了口,冯十一刚想抬眸,就被一只大掌安抚下来。 “我不是醋,我是怕我娘子再多看你几眼。你要挨揍……” 刚入口的茶噎住,赵靖川看着对面并肩而坐的夫妇俩只觉着心梗。 为了不影响用膳的心情,冯十一埋头用着膳,而两个男人在彼此刺了对方两句后也开始了正常的对话。 郁明:“特地在此处等着我,不会只是为了讨杯茶喝吧。” 赵靖川:“稽查司的人入京已有数日,你就不好奇你塞进去的那封信的结果吗?” 郁明:“结果就是那封信被深埋御案底下,圣上甚至都没有传召解广,也没有命稽查司彻查,我猜的对吗?” 赵靖川挑眉:“你既然知道,又何必多此一举。” 郁明:“有人千辛万苦给我舅舅送来莫生,无非就是想挑起我舅舅与解家的争端罢了。解家的抚远军如今镇守西北,又连夺回三城,正是民心鼎沸君心正盛之时,而我舅舅执掌江南,把持着海贸和朝堂的税收命脉,麾下更有数十万镇南军,更是权势滔天。 一南一北,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伤的不管是解家还是我舅舅,总有人渔翁得利。我送这信,除了想撇开我舅舅不让旁人有机可乘外,也想借稽查司的手动摇动摇君心罢了。” 赵靖川:“君心动了,接下来该是民心了吧。你此行并没有带上那个莫生。你是将他送回西北了是吗?” 郁明垂眸喝茶并没有回答,赵靖川见他不语皱了皱眉。 “我是为了她才答应你与你联手扳倒解家,为你父兄报仇。可你什么都不说,可不像是想与我诚心合作的模样。” 郁明:“我确实不是想与你合作。我是想……推你上位。” 推他上位? 此言一出,本斜靠在椅子上的人瞬间坐直了身子,他面上本慵懒的神情也顿收,转而一脸深沉看向郁明。 “郁二,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郁明神色不变,很是淡然给自己娘子碟子里夹了一筷子菜后开了口。 “解家倒后,这西北军权我必然要攥在手中。届时,有西北军权和江南财权支撑,你又何愁上不了位。” 赵靖川嗤笑一声:“这么多年,我从不沾朝政。是什么让你认为我有心去争位。” 郁明神色淡淡:“稽查司到江南接的是密旨,而你却能知道消息,如果不是在御前安插了眼线,那便是已经将手伸进了稽查司。不管是何种,在你将稽查司的消息透给我的时候,就表明了你的态度。赵靖川,你我之间,无需遮遮掩掩,你想要用稽查司的消息卖我舅舅一个人情无非就是想我舅舅日后托你一把。不用那么麻烦,今日我便给你托底,我和我舅舅必然会助你上位,不是因为你有多好,而是……” 郁明顿了一顿后,本淡然的眼神突然变得锋利。 “你既然娶了阿姐,那我便不会让阿姐跟着你受罪。” 专心用膳的冯十一听到身侧的声音突然变得冷冽后便抬起了头。抬头掀眸看去后,她发觉两个男人的面色都不是很好。 冯十一左看看右看看,最后选择给身侧的人夹了一筷子菜。 “你先吃,吃饱了我替你揍他。” 看着碟子里多出来的菜,郁明的神色缓了缓。坐他对面的人脸色变了几番后也恢复了平静。 “待你到了京中,我们再议吧。时辰不早了,阿姐还在等我,我先回去了。” 说罢,赵靖川便起了身。 眼看着赵靖川的身影消失,冯十一疑惑:“他就这么走了?” 郁明:“他大概是怕再留下去娘子揍他吧。” 冯十一:“我只是说说,又没真的揍他。” 赵靖川走了,夫妇俩也便专心用着膳。 膳后,郁明倒了一杯清茶递到她面前,然后轻声开口:“方才我与赵靖川的话娘子听到了吗?” 冯十一点头:“听到了。” 郁明:“当年害我父兄之人的一派人如今权柄在握,轻易无法撼动。想扳倒解家已然不易,我若想扳倒那一派人,就必须借助赵靖川的手。既然要借他的手,那我也要靠助他夺势,夺权来达到目的,而这个过程势必会困难重重。但娘子放心。我绝不会牵扯到你。我也会尽快料理完这一切,待事成之日,我便带娘子去过娘子本想要的日子。” 冯十一:“不行……” 郁明一怔:“何事不行?” 冯十一:“你与赵靖川关系这么恶劣,你要借他的手复仇我没意见。但是,你要扶他上位……你不怕他上位后扭头与你清算吗?” 郁明本以为她是不愿他与赵靖川联手,没成想……她是怕赵靖川对他出手。 郁明笑笑:“其实,我与赵靖川的关系并没有娘子想得那般恶劣。我与他也算是自幼相识,他小我几月,我一直是将他当弟弟看待的。那些年,阿兄忙于军务,阿姐困与闺中,我们俩便时常呆在一处。我带他纵驰荒漠,他与我讲京中趣事。慢慢地,我也不只是拿他当弟弟看了。 一直到那一年…… 父兄尸骨未亡之际,他从京中给我来了信。他说,他痴心阿姐已久,阿兄既然不在了,那他便要娶阿姐。我气狠了,派人去京中明着是给他送信,实则是让人狠狠揍了他一顿。自那后,我们之间便再无联系。我知道阿兄走后,阿姐总归是要再嫁的,我只是不能接受是他罢了。我一想到我掏心掏肺对他好时,他背地里却惦记着阿姐,我内心便有气。我虽气,但这些年,他确实一心一意待阿姐好,我也知道,这些年,他其实对我对阿兄一直心怀愧疚。 所以,不管是论旧情,还是他顾念着阿姐的情意,亦或是他对我阿兄亦或是我的愧疚之心,他都不会对我做什么的。不仅如此,他还会想尽办法护我周全。这也是我为何要与他联手,借他之手又推他上位的缘故。” 冯十一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往事,听他说完,冯十一沉思了许久:“你下回把他叫来喝茶吧。” 郁明惊讶他娘子的突然变化,不久前还口口声声要揍人,如今就要请人喝茶了。是因为他的一番话吗? 郁明:“娘子让我请他来,只是为了喝茶?” 莫不是要借着喝茶的名义狠揍人一顿吧! 冯十一摇头,轻描淡写道:“不是,我只是想给他下毒而已!” 郁明:“……” 冯十一:“都说伴君如伴虎,人一旦有了权势或乍富就会如变了一个人一般。你信任赵靖川,但我不信。只有把他的命攥在手里我才能安心!” 郁明难得见他娘子严肃一回,而他娘子的一番话,饶是他,都无法反驳。因为他娘子说的有道理。 但,下毒…… 冯十一见他不语,以为他是有什么顾虑,于是她拍了拍他的肩膀慢条斯理道:“放心吧,我保证那毒无色无味,而且只要他不对你出手,我也能保证他不会毒发。” 无色无味的毒…… 郁明的咽喉不自觉滚动了下。 他娘子为什么会有这种毒,这毒她放在何处了,他若是哪日将她惹急了,她…… “怎么了,为何不说话?你不同意?” 郁明回神,摇头:“没有,就照娘子的意思办吧。” 第61章 膳用过了,茶也喝过了,那自然是时候去办正事了。擦过嘴后,冯十一放下帕子扭头看他。 “人关在哪了?” …… 幽深宅院,霉味混着腐败气息的狭小空间里,冯十一终于见到了人。 印着条条血印的雪白中衣,微微起伏的胸膛,渗血的唇角…… 冯十一看着被捆在架子上的奄奄一息的身影抿了抿唇。积攒了几日的杀意顿时消散,变得兴致缺缺。站在她身侧的人注意到了她的神情变化,轻声问:“娘子,怎么了?” 擦拭了多日的短刀在手指间打了转,冯十一撇了撇嘴:“太弱了,没意思。” 郁明花了几息时间才反应过来他娘子的意思。他轻笑一声后解释:“娘子说过他们牙后藏着毒,下头人也怕他们逃了会伤到竹溪镇的乡亲,所以在围捕他们时只能下了死手,就这般才擒得一个活口。下头人没有娘子的好身手,这也是无奈之举。” 郁明看似解释实则暗夸,而这般言语让他娘子颇为受用。 露出淡笑,冯十一问:“问出什么了吗?” 郁明未答,站在木架旁的高大身影迈前一步。 “回少夫人,此人嘴慎严。逼问了几日,一字未吐。” 冯十一眼波一转,兴味一笑:“这么硬气啊!我知道了,你们都出去吧。” 立在屋子里的几道高大身影听到冯十一的话后下意识齐齐看向了立在冯十一身侧的郁明。 冯十一气定神闲,郁明冷声发话:“都下去吧。” 待几道高大身影迈出屋子后,冯十一微微侧头:“你也出去……” 立在原地的郁明先是一愣,然后颔首:“好。我就在屋外,娘子若有事便唤我。” 破旧的屋门阖上,屋门隔绝了视线,但却隔绝不了声音。 门刚关上没多久,痛苦的呻吟声便从屋内传来,立在杂乱的庭院中一众高大男人听着那高高低低的痛吟声,只觉头皮发麻。头皮发麻同时一众人又齐齐看向了立在廊下的修长身影。 朝他看来的探究的视线不加掩盖,站在廊下的郁明自然也察觉到,他冷着脸迈开步从廊下缓缓走出,走到庭院中他顿住脚步冷眼扫了一圈然后冷声道: “往后,少夫人的话便是我的话。少夫人让你们做什么便做什么,无需过问我,明白吗?”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77节 一众高大男人一边听着从屋子里凄厉的痛吟声,一边垂头。 “明白了。” 一行人在庭院中笔挺矗立着了许久。就在屋子里的痛吟声渐渐转弱,空中又飘起毛毛细雨,一行人打算转至廊下时,破旧的屋门再次打开,身着青衫的纤细身影随之从门内迈出。 立在雨雾中的郁明在开门声传来时就已经动了,在她迈步踏出屋门时,郁明便已走到了门边。两两相对,郁明先是上下扫视她一圈,确认她一切如常后才开口。 “娘子可还好?” 冯十一淡然回视:“人都成那样了,你还怕他伤着我?” 郁明:“不是,我只是怕娘子脏了手罢了。” 冯十一拂了拂衣袖,露出两只光洁的双手。看到她的手,郁明一怔。 她没动手? 郁明抬眸往屋子里扫了一眼,雨雾下,屋子里更昏暗了,郁明看不清,只能听到虚弱的痛吟声。郁明收回视线,从怀里掏出帕子擦了擦她光洁的手。 “娘子可有问出什么?” 冯十一撇撇嘴:“就是个探查情报的小啰啰,他被抓了这么多日,上头的线早就撤了。” 那就是什么有用的消息都没有! 郁明垂眸将她的手细细擦过一遍后牵在手心里。 “无妨,如今大批官兵在搜山,已经断了宣州和东平县之间的路。江南各州府各县城的城门口,还有各地的船运码头上,我也已派了人。只要有带着孩子的可疑人或者可疑马车和船只都会报到我这来。我还派了人盯住了各大州府的善堂还有小乞儿的聚集地。他们除非已经彻底蛰伏,不然很快便会露出踪迹。” 冯十一:“只能如此了。走吧,回客栈吧。我有些累了。” 娘子发话,郁明自是无不应承。 扶着娘子上了马车后,郁明立在马车旁淡淡道:“李正,你留下盯着,别留下痕迹。” 李正迈步上前,恭敬垂首“是!” 目送着马车渐渐远去,恭敬立着的李正迈开步子板着脸带着人扭头又进了破旧宅院。绕过破败垂花门,穿过杂乱庭院,立在破旧的屋子外,听着里头传来的隐隐低吟声李正皱紧了眉:“怎么还没动手。” 守在屋外的两人面面相觑,然后轻声道:“您要不要进去看看。” 李正:“不就是人吗?有什么好看的?” 话虽如此,但李正还是迈进了门。进门迈了两步,待他适应了屋子里的昏暗视线看到了躺在地 上的那个人后,他顿住了脚步,瞳孔一颤。 本就杂乱的屋子里如今满地凌乱。那些曾将人牢牢捆缚在木架上的麻绳,此刻断裂成无数参差不齐的碎段。大部分散落在地上,只残留着几缕搭在木架上。而原本被禁锢在木架上的人,此刻正以一种诡异扭曲的姿势趴在地上,脊背高高弓起,四肢不自然地蜷缩,手指深深抠进地里,指尖沾满暗红的血与干草,抵着地的脸上更是面目狰狞青筋爆起。狰狞的表情下,他双目圆睁,眼白里布满血丝死死盯住了刚进门的李正凄厉祈求:“求你,杀了我,杀了我!” 李正身为郁家家将,上过战场,杀过不少人,经历过不少残酷的战争,也见过不少血腥骇人的场景。可似眼前这般诡异的场景,他真是头一回见。 他原以为他的女主子只是身手不凡罢了,可如今…… 方才立在庭院中,听着阵阵痛吟声李正没有反应,但眼下看着眼前的场景,他不由头皮发了麻。 入夜,在冯十一沉沉入睡后,躺在她身侧的人掀被穿衣轻轻拉开房门迈了出去。 瓢泼大雨中,郁明立在廊下神色漠然听完了李正的禀报。 “知道了,你下去吧。” 再折回屋内,褪下一身外衫,静坐片刻,待一身水汽散去后郁明才掀被上榻。上榻躺好后,他还未动,本躺在床榻内侧的人便钻进了他的怀抱里。 抚摸着她大伤初愈的左臂,看着她埋在自己胸膛间的沉静睡颜,郁明本冷漠的眉眼也柔和了下来。 李正惧怕她,而他却是心疼她! 旁的女郎受尽家中宠爱肆意放纵时,她都在经历什么? 第二日,冯十一悠悠转醒,听着窗外的淅淅沥沥的雨声,感受着身侧的融融暖意,冯十一先是蜷着身子在他怀里蹭了蹭,然后又把困倦的脑袋埋进他温热的颈窝。 “今日,我们往东平县去吗?” 看着她的头顶,郁明卷起她的一缕青丝轻轻缠绕在指尖的同时轻声开口:“雨大,山路泥泞,宣州与东平县之间山势绵绵行路不便。搜山的事有忠平在盯着,雨未停,没有其他消息之前,我们就在这宣州城先住着,我陪娘子逛逛这宣州城如何?” 冯十一仰头,拿手戳了戳他的脸。 “马车坐的我腰酸背疼,我懒得动,要不今日你陪我躺着吧。” 成婚时日也不短了,他们好似真的没有一起赖过床。 郁明:“好,娘子哪里酸疼,我给娘子捏一捏。” 冯十一没有客气,拉着他的手就搭到了自己的腰间。 “腰酸……” 带着薄茧的温热手掌覆上她腰间,轻重正适宜的力道隔着丝绸寝衣揉开冯十一酸胀肌理的同时也让她生出了别样的心思。 “夫君……”轻颤着眼睫,冯十一仰头轻声唤道,轻柔轻唤声落下,男人原本在她腰间揉捏的动作凝滞。他微微垂首,深邃如墨的眼神微敛,喉结滚动间,鼻尖与她的鼻尖相触。 看着近在咫尺的幽深眼眸,冯十一眸光潋滟如春水,眼底流转着促狭笑意。那抹狡黠笑意,与几日前戏弄他时的神色一般。 四目相对,回忆与现实重叠。男人喉头溢出一声低笑,带着几分无奈与纵容,他轻声道:“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冯十一抬手搂住他脖颈,湿润的唇擦过他下颚贴近他的耳侧的同时手往下探:“当然是打夫君的坏主意了。” 窗外雨声瓢泼,帐内呼吸声沉重,大掌紧紧扣住纤细的腰肢,男人声音喑哑。 “娘子,你伤刚愈……”嘴上说着拒绝的话语,男人温热的掌心却下意识收紧。 听着他透着拒绝的话,冯十一白皙的指尖划过了他的胸膛,唇关轻启:“夫君,你是不是又不行了?” 甜腻的颤音后,一声喟叹混着灼热气息拂过她锁骨,男人垂眸望着怀里那张狡黠的面容,喉结艰难地滚动:“娘子,你莫要再拿这话激我。娘子若真觉着我不行那我便不行吧……” 男人话语里满是无奈,原本扣在她腰上的手也松了松,似是真要依她的愿。 听着他的话,感受着他的动作,冯十一一怔。 这激将法才用第一回便失了效? 眼波流转间,冯十一翻身跨坐在他腰腹间,青丝扫过他绷紧的胸膛,细嫩的指尖沿着他腹肌的纹路轻划:“夫君既然不行,那想来我得另寻……” 话音未落,本仰躺在榻上的男人骤然坐起,鼻尖相抵,炽热呼吸交织,男人眼底暗流涌动,喉结滚动时他抬起一只手掐住了她的下颚,另一个手在她的腰窝处摩挲着:“娘子要另寻什么?”他的尾音咬得极重,言语间也带着隐隐的怒火。 霸道的动作,极具占有欲的姿态,成功点起了冯十一一直隐在心底的兴奋点。 握住他掐着自己下颚的手掌扣在手心,冯十一微微俯身凑近,湿润的唇瓣擦过男人紧绷的脖颈,在他喉结滚动的刹那,她轻启贝齿轻轻咬住那处凸起。她咬住的刹那,清晰感受到了男人呼吸一滞,腰腹间的力道也骤然收紧。 男人的反应换来她更放肆的动作。舌尖若有似无地扫过,轻柔音调裹挟着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颈间:“自然是另寻药了......” 话音刚落,冯十一便觉腰间一紧,不过转息间,一个旋身她便陷入了柔软的锦被中,床榻微颤,冯十一还在愣神之际,男人炽热的身躯已将她完全笼罩。晦暗的眸光注视下,他滚烫的掌心在腰肢一路游移向下。 “娘子……戏弄我好玩吗?” 冯十一还未回答,双唇便被堵住。 窗外雨声如注,帐内呼吸凌乱,层层叠叠的幔帐伴着雨声掩住了满榻的旖旎。 【作者有话说】 写点那啥太不容易了,改了无数次,更新迟了[托腮] 第62章 “娘子,起来用午膳吧。” 冯十一慵慵懒懒趴在被褥中时,温热的帕子裹着若有似无的沉香贴上她汗涔涔的前额。 外头雨声依旧,拍打在窗杦上雨声时疏时密。冯十一蜷着身子往锦被里缩了缩,四肢像浸在温软的云絮里,抬都不想抬。 “我想睡会。”她含含糊糊嘟囔,声音带着慵懒。床幔飘飘荡荡间,柔软的锦被被人掀开,随后冯十一只觉腰间一紧,带着薄茧的手掌揽住她纤腰,将她整个人往怀中带了带。 “先用膳。”耳侧传来轻笑,声音中带着不容抗拒的温柔,“忠福去昨日那间酒楼买来的,都是娘子爱吃的,先用了再睡,嗯?” 冯十一抬眸,只见他正垂眸望着自己,墨发随意半扎着,几缕碎发垂落在棱角分明的下颌,姿态惺忪,眼神却专注。 她轻叹一口气,最后还是顺着他的意起了身。 随意披了件外衫,冯十一由着他牵着自己走到了圆桌旁。刚坐下,冯十一还没看桌上的菜色,先被挂在架子上湿漉漉的几件衣物吸去了眸光。 冯十一一怔,随即转眸看向慢条斯理正在给她布菜的男人。 “你……你怎么洗我……” 冯十一张了张嘴,一时间居然吐不出亵裤两个字。 男人眼神未移,又给她夹了一筷子菜淡淡道:“沐浴时顺手便洗了。” 他一副淡然坦然的模样让冯十一一时也无言了,王婶和阿无不在了,她的衣裳没人洗了,昨夜入睡前她把这几日穿过的贴身衣物都拿出来准备自己随意洗一洗的。没成想,他居然动了手…… 冯十一的目光缓缓落在他的手上,他的手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指腹有着常年拿笔留下的薄茧。这样的手,可以提笔,可以提剑,但给她洗贴身衣物,她总觉得怪怪的。 冯十一提起筷子,戳了戳碟子里的菜。 “我自己可以洗的,你不必帮我洗。” 搓洗衣裳后,而变得温凉的指尖拂过冯十一的额侧,指尖将一缕垂落下来的乌发掖至她的耳后。 “你是我娘子,不过几件衣裳而已,算不得什么。” 如果他只是竹溪镇那个教书先生也就罢了,可他不是……若是他底下那些人知道他给娘子洗亵裤,他就不怕惹笑话吗? 冯十一:“我说不许洗就不许洗。” 冯十一语气坚决,坐在她身侧的 人也并没有拂了她的意,而是顺着应了声;“好,娘子说什么便是什么。” 说完,他端了碗汤放倒她面前。 “快用膳吧。早膳都未用。” 睁眼就是荒唐的情事,看着一桌子的菜,闻着浓郁的菜香,冯十一还真有些饿了。 用过膳,冯十一没有片刻犹豫,又躺回了床榻上,可刚躺下又被他拉起。 “该换药了。” 衣衫半解,冯十一坐在床榻中间露出了大半的背和裹着纱布的左臂。 左臂缠着的布条被药膏浸透,她刚要伸手,却被他按住手腕。温热的掌心覆上来时,冯十一不自觉绷紧了脊背。他小心翼翼挑开纱布,纱布下伤口已经愈合,留下一道一半带着血痂,一半是粉嫩新生肉的疤痕。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78节 看着那道疤痕,男人眼眸一暗。他拿起放在一侧的药罐打开,浓郁的药草味顺着涌出,玉勺舀起深褐色的药膏,他神色专注将药膏轻轻抹在疤痕周围。药膏冰凉,贴在新生的粉肉上,惹得冯十一一颤。 冰凉之后是温热,他抬起手用指腹将疤痕上的药膏寸寸揉开,指腹的薄茧摩挲着凸起的疤痕,动作轻柔。 揉药时,他凑得很近,温热的鼻息就喷在冯十一的耳侧。冯十一忍着那股子痒意,侧头看他,他眼帘微敛,露出了浓密的眼睫。 冯十一:“若我留疤了,你会不会嫌弃我?” 郁明皱眉,顿下手中动作抬眸看她:“娘子便是这般想我的?” 冯十一撇撇嘴,她就是随口一问罢了。 他敢嫌弃?他背上那么一个碗大的疤她都没嫌弃。 裹上干净的纱布,他将她半解的衣衫给她穿上,又给她系上了带。冯十一还未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他连被褥一同卷起,轻轻塞进床榻内侧。锦被裹身,冯十一只露出一个脑袋,他弯腰整理被角时,发梢垂落擦过她鼻尖,带着若有若无的皂角味。 “好了,睡吧。”给她掖好被子,他坐在床沿收拾换下的纱布。他先将沾满药膏的纱布仔细叠好,又将盛着剩余药膏的药罐收进木匣,最后他又用帕子将舀起药膏的玉勺擦拭干净。 自从她受伤后,她换药、用膳、添衣,全是他亲自妥帖照料着不假人手。今日他更是亲手给她洗了贴身衣物。这些本无需他做的琐碎事,他却做得比谁都要细致认真。冯十一从未被人如此照料过,躺在温暖的被褥里,看着他的侧脸,冯十一心头隐隐发热。 原本以为他是一个教书先生时,他的体贴就让她觉着熨帖。如今他顶着这层身份,为她做的这些更是让她动容。 他这样的身份,想要什么样的女子寻不到,可偏偏就认定了她,缠着她,还为她做这些寻常男子压根不会做的事。 冯十一:“夫君……” 正在阖药箱的男人听到这声夫君眼皮一颤,他抬眸看她,眼里满是探究。 她为何突然又叫他夫君? 她想做什么? 冯十一微微一笑:“陪我躺躺吧。” 冯十一的一句话,便让男人脱了外衫上了榻。这榻虽上了,但他却揪着中衣。看着他的手揪着中衣,冯十一挑眉:“你这是何意?” 郁明:“娘子……伤初愈,该克制些……” 冯十一心头刚腾起的温情瞬间烟消云散。她掀开被褥腾一下坐起。 “你把我当什么了?色中饿鬼吗?” 郁明看到她这反应也明白过来,自己好似误会她了。 “那娘子方才怎么突然唤我夫君?” 冯十一此时话都不想同他说,瞪了他一眼后,冯十一起身跨过他就要下榻。 可刚踩到榻沿她便被他环住腰一把搂进了怀里。 “娘子这是要去哪?” 冯十一:“下榻,省得你战战兢兢,怕我对你做什么。” 炽热的双臂从背后环住了冯十一的腰,微凉的唇瓣贴近她的耳侧。 “我怎会怕娘子对我做什么?我只怕娘子什么都不愿同我做。我只是顾忌娘子的伤。” 冯十一当然知道他顾忌自己的伤,早间一场情事,他比新婚夜时都温柔,最后还是冯十一受不了那种细密的折磨,反压在他身上,这才得了趣。 冯十一顿住没动,他继续道:“老赵说了,娘子得静养……” 冯十一偏头:“老赵懂什么?他都这年纪了。” 郁明不欲惹她不快,只能应承她。 “娘子说的有理,外间凉,娘子还是躺回被褥中吧。” 冯十一此时也没了与他赖床的兴致。 “算了,还是出门走走吧。” 外头还下着雨,阴阴冷冷的,他牵着她上了马车。 “进京估摸着也差不多入冬了,娘子要不置办些冬衣。” 冯十一在苏州给他定的大氅早早就送到宅院了,回到苏州后她日日在屋子里呆着,本也没想着这茬,倒是他,亲自去成衣铺给她挑了几身。 冯十一:“不是才买吗?” 郁明:“各地的衣衫样式尽不相同,去瞧瞧,说不定有娘子中意的呢。” 雨天,左右无处可去,冯十一也顺了他的意。 到了成衣铺,衣裳还没看,先传来一道惊喜的声音:“阿怀,十一,你们怎么在这?” 顺着声音看去,冯十一眉眼一挑,她身侧的郁明眉眼一柔。抬步走近,郁明缓声道:“阿姐,这大雨天你怎么出来了。” 郁明言语关切,说话之时克制着自己不往面前那微隆的小腹看去。 被赵靖川牢牢搀扶着的温姮温婉一笑:“太闷了,出来走走。你不应该在苏州吗?怎么会在这。” 两个身量相当的男人对视一眼,然后默默移开视线。 郁明:“我带娘子出来走走。” 温姮轻轻一笑,转而看向冯十一:“十一,听阿怀说前些日子你病了。好些了吗?离开苏州前,本想再见见你的。可阿怀说你病了,我便没再扰你了。” 冯十一全然不知此事,但温姮这么问了,她总得应付过去:“好多了。” 温姮:“那便好。在苏州没见着,没想着在这见着了。” 女子处在一处,自然也就没有了男人的事情。温姮抚开赵靖川搂在她腰间的手,自顾自拉着冯十一的手一起看起了衣裳,留下了两个男人立在原处大眼瞪小眼。 见赵靖川的视线粘在温姮身上片刻不离,郁明淡淡开口:“有我娘子在,你还担忧阿姐绊着不成?” 赵靖川回头,眼神不善:“我怕的就是你那个娘子。” 郁明:“我娘子只揍你。” 赵靖川:“郁二……你……” 赵靖川刚张口,郁明便抬腿往远处走去,压根不给赵靖川把话说完的机会。 拉着冯十一在成衣铺买了不少衣裳,温姮又拉着冯十一逛了首饰铺给冯十一选了许多首饰。 “上回见的太匆忙,本该给你备份见面礼的。如今就算我补上了。” 冯十一也拿不准该不该收,回眸去看他。郁明淡然道:“阿姐的心意,娘子就收着吧。” 成衣铺还好,这首饰铺里的东西价钱可不低,尤其温姮给她选的那些,都是店里的镇店之宝。要价不菲。 趁着温姮还在挑首饰时,冯十一将郁明拉到角落里。 “收这么多,不好吧。” 郁明只回了一句:“赵靖川会掏钱的。” 冯十一:“懂了。” 知道赵靖川掏钱,冯十一没有再客气。可真当一个个匣子装上马车时,冯十一又觉着:“是不是过分了些啊。” 郁明:“待阿姐肚子里的孩子出生后,我会还回去的。” 冯十一:“她不知道你要上京的事吗?” 郁明:“阿姐怀着身孕受不得刺激。若她知道当年之事真相,她承受不住。” 他虽未曾和她细细说过他阿兄,但他阿兄能让温姮至今都放不下……必定是个很好的人吧。 思及此,冯十一再看向赵靖川的眼神也多了几丝探究。 自己的妻子心中始终有着另一个人,他不会难受吗? 反正换成她,她是不能接受。别说心里有旁人了,他就是多看其他女子几眼,她都能挖了他的眼。 到晚膳时,再看赵靖川在席间对温姮百般体贴,冯十一心中对他又多了一层印象。 嘴虽破,但却是个痴情种。 用了晚膳,在酒楼面前告别后,两对夫妇各自登上了自己的马车,坐在马车里,冯十一挽上他的手。 “温姮还惦记着你阿兄,那有没有我不知道的女子也惦记着你?” 郁明偏头,眼眸里带着深深的笑意。 “若我说有呢?” 冯十一松开他的手立起身子,还未发作就听他道:“娘子放心吧,我幼时的性子并不讨女郎欢喜。” 冯十一:“你幼时什么性子?” 郁明:“恶劣至极。” 冯十一上下打量他:“恶劣?” 郁明不欲多说,只是将她搂进怀里 。 “娘子放心吧,绝对没有女子惦记我。就算有,有娘子在,我又怎会看旁人。” 冯十一撇撇嘴,他说没有,可据她所知,竹溪镇上就有不少。 冯十一没有再问,但郁明却顺着话头搭了一句:“娘子呢?” 冯十一:“什么?” 郁明:“可有我不知道的男子惦记娘子?” 冯十一:“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胆大吗?” 冯十一很坦然,郁明便也就笑笑没有再问。 她说没有,那只是在她看来没有。那个褚十三…… 郁明敛敛眼帘:“明日娘子想去哪逛逛。” 还没待冯十一想,李正报来的消息就打破了宁静。 “先生,娘子。江州传来消息,江州码头不久前偷偷放行了一艘船。” 冯十一支起身子,凝视着李正。郁明则蹙了蹙眉。 “船往哪去了?” 李正:“经由青弋江、水阳江的河道往舒州去了。”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79节 郁明:“果然是舒州。” 江南境内,只有宣州和江州与舒州交界,而宣州通往舒州的必经之地东平县如今又有大批官兵在大规模搜山,这也彻底阻断了宣州通往舒州的道路。如此一来,在江南境内,江州便成了前往舒州最近的通道。 而郁明对这个结果也并不惊讶,他只是没想到,那些人这么急不可耐。不过才几日就不顾一切,铤而走险就算走水路也要前往舒州。 郁明:“暗中跟着,看船运向何处,又有何人接手。” 李正:“是。” 李正走后,郁明侧眸看他娘子。 “娘子说时寅同你说,她去救小花时,与她交手的人是那夜杀了镇北侯府一行人的人。” 冯十一点点头:“怎么了。” 郁明:“镇北侯府一行人死之前遭过审讯,最后也是被人用突厥人虐杀仇敌的方式杀了的。寻常杀手,做不到这点。” 冯十一并不清楚那夜镇北侯府的人都是怎么死的,她只知道,那夜青衣阁的人也死伤不少。 能杀了青衣阁那么多人,还将时寅伤成那样,她本也以为这伙人是死士,可那夜,那人在她喂了噬心丹后,说他们没有主子…… 既然没有主子,那就不可能是死士,而且…… 冯十一:“你觉得他们是死士?死士不应该是挑忠诚度高的吗?我看过马车里那些孩子,岁数都不算小了,想来都记事了,性子也养成了,这怎么培养成死士。靠喂毒,用毒控制他们?” 郁明:“娘子要不随我江州走一趟。说不准能解娘子的惑。” 他神神秘秘,冯十一也想知道答案。当夜,冯十一便随他登上了去江州的马车。到江州不过两日,次日入夜,冯十一便得到了答案。 寒夜如墨,江州州府的码头被数十支火把照得通明。火把噼啪作响,火星溅落,将数具整齐摆放的尸体映得分明。尸体有的喉间豁开大口,有的胸口插着半截匕首,暗红的血顺着青砖缝隙间蜿蜒流淌,最后坠入漆黑的江水中。 而尸体一侧,几个身着官服的男人正齐刷刷跪在血泊里,膝盖下的血水缓缓渗透他们的衣摆,而他们浑然未查,只盯着站在一众手持火把的玄衣男子中间的修长身影面容惊悚。 “我们是漕运司正八品巡检使,腰牌文书都在身上!谋杀朝堂命官可是诛全族的死罪,我劝你们赶紧松绑,等江州州府的人来了,你们一个都别想活着离开!” 这看似威胁实则充满恐惧的话语刚落下,一张沾了血的纸张轻飘飘落下。几个跪在血泊里的人低头,借着火光的光一看,脸色都骤然一白。 “正好,看看这通关文碟上印的是不是你们的章?运送绸缎?那便看看这船舱里运送的是不是绸缎。” 看着那张通关文牒,再听这话,几个男人脸色大变,可刚变,他们便被人揪着衣领拎起往船上去。船舷传来吱呀声响,借着火光被人辖制在手中的几个男人也看清了甲板上的境况。满甲板的血,多数已经开始凝结,脚踩在上头分外黏腻。 吱呀—— 船舱门被推开瞬间腐木味扑面而来。几个男人被押在前头,闻着腐木味最先看清了船舱里的景象。狭小的船舱里,整齐码放了数十个箱子,箱子方方长长,从外头看,确实像是运送绸缎该有的木箱规格。 几个男人心中刚生出期翼,就见几个身型高大的玄衣男子迈步向前,搬下最上头的几个箱子二话不说撬开了箱盖。昏黄的火光下,箱盖开启,箱子里的景象也清清楚楚映入众人眼帘。哪是什么绸缎,箱子里躺着的明明是一个个孩童,他们正安静蜷在铺在箱底的稻草堆里,一张张小脸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平静,呼吸平缓。 见此情形,被人揪着后领的几个男人也彻底软了脚。 “这……这我们真不知道啊。” 几个男人厉声辩解之时,一直站在人后的修长身影迈步上前。 “李正,带下去吧。请娘子过来。” 冯十一坐在马车上都快睡着了,终于听到李正的声音。她刚下马车就见到几个人软着腿被拖了下去。 再往前走,看到躺在码头的那些尸体冯十一挑了挑眉,侧目看向跟在她身后的李正。 “你们杀的?” 李正颔首:“是。” 冯十一:“身手不错。” 李正虽有些畏惧女主子,但听到夸赞还是不由觉着有些得意。 稳稳当当上船,待冯十一看到窗舱里的情景时,她沉了脸。 “还真是孩子?” 在他说随他走一趟时,冯十一本还不报什么期待,毕竟这江州码头刚偷偷运出去一艘船,船上是什么也不知道。他怎么就知道又会有船要出去,这船上就是孩子。 “开箱子一个个抱下去,轻些抱。” 在李正带着人抱孩子时,郁明护着她又下了船。站在迎风空阔的码头上,郁明声音清冷。 “他们只怕在急着撤出江南。” 冯十一站在他身侧,看着一个个软绵绵的孩童被抱下船舱,她只觉得喉咙发紧。这些都是活生生的孩子,一条条鲜活的命。如今却被困在一个个木箱里,如同货物一般。 而这样的孩子,全抱下船一一点过后,确认了有三十八个。 这艘船上有三十八个,那已经出去的那艘船呢,那些还没运上船的又有多少? 看着躺在地上的一个个孩童,冯十一心中涌起一股火。 而这股火,在老赵背着药箱匆匆赶来,给那些孩童做过检查后,沸腾到了极点。 老赵:“这些孩子心智已毁,就算醒了,也只是具空壳了……” 躺在地上的孩子在老赵扎过针后有两个已经醒了,明明睁着眼睛,他们的眼睛却像蒙着层雾,目光涣散地望着空中,对周遭的喧闹充耳不闻。 冯十一抿紧唇,看向他。 “你知道是吗?” 郁明:“哪有那么多忠诚死士,用毒也挡不住他们有自己的思想,有思想就会生变,会质疑,会背叛......所以,最好的法子就是让他们全无思想。” 冯十一脑中闪过王小花那张古灵精怪的脸。若她去的迟些,或者那些人早她一步运走了王小花,王小花是不是也就像这些孩子一样了。 她本以为青云阁的人已令人厌恶,可如今看来,是她 见识少了。 冯十一看向老赵:“能救吗?” 老赵垂眸,难掩眸中沉痛:“我从未遇过这种情况,我翻翻医书,尽力试试。最好找到令他们失智的药。” 冯十一:“好。” 说完,冯十一扫视了码头一周。 “没有留活口吗?” 郁明:“李正会撬开那些漕运司的人的嘴,顺藤摸瓜。总能翻出一些人来。时辰也不早了,先回去吧。此处李正会料理的。” 上马车前,冯十一找到了李正,塞给了他一个药瓶。 李正拿着药瓶正疑惑时,冯十一道:“那些人若不张口,就用这个。” 听着女主子的话,李正突然想到了那日那个身型扭曲的人,李正扭头看看那些抱着头缩在角落的狼狈男子再低头看看药瓶。 那些人……估计用不上这个吧。他甚至觉着,就那些人的窝囊样,他都不用下手,那些人估计就把自己的底给抖个干净了。 虽这么想,但李正还是接过了女主子的好意。 “谢少夫人。” 冯十一给药瓶其实也不是什么好意,只是纯粹质疑李正他们的审讯手段罢了。 回临时落脚住处的路上,冯十一兴致并不高,坐在他身侧的男人看出来了。握住了她的手:“娘子怎么了?” 冯十一:“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些往事。” 青衣阁的杀手自小是神思清明被折磨,而这些孩童是心智全无被人折磨,细细算来,倒也一时说不清楚谁更惨些。 郁明看着她那模样就知道她忆起的只怕不是什么愉悦之事,他即便很想知道她的过往,也很明智没有在这种时候多问。毕竟,探究她的痛处又有何意义。 过往已成事实,他只做的就是让她的往后余生过的愉悦无忧。 回到住所,郁明提笔写了一封信,写给他舅舅的。 此事如今看来,已经不是小事了,不管这伙人的背后之人到底是谁。这江南道上下都得彻查了。否则,光江州漕运司协助人运送失智孩童一事,万一被有心之人捅到京城,就够他舅舅头疼一阵的。 如今之策,只有先占得先机,彻查上下,再呈报上去。 郁明在奋笔疾书之时,冯十一坐在窗边擦刀。 当日,她就是用这把刀,杀进了青衣阁议事楼。青衣阁三大堂主,正副阁主,以及他们的心腹都被她尽数抹杀在那楼里。 她是他们费劲心思培养的杀器,可他们没想到有朝一日,她居然拔刀转向他们。 也是因为她,隐藏的太好了。 她的顺从,服从,让他们误以为掌握住了她。殊不知,她自青衣阁的第一日起,就想杀了他们。 他们毁了她,毁了她一辈子,夺走了她本平静的生活,磨灭了她的人性,让她本干净的双手沾满了血。 而在她双手沾满鲜血后,他们又开始惧怕她,他们想杀了她。若不是褚十三早早掌握了情报网,他们说不定还真能得逞。 正巧她也不想和他们演戏了,所以她就一个个,一层层都杀了个干净。 她用杀戮彻底摧毁了缠绵了她多年的心魔,也给了褚十三一个干干净净的青衣阁。 她将青衣阁交给褚十三,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不得拐带孩童。 她已然这样了,她能做的,就是不让更多可怜无辜的孩童踏上她的老路。即使要踏入,也要让他们清楚知道自己即将走上的是一条多残忍多难的道路。 她希望他们能有一个选择。 就像她当初希望的那般。 她也想有一个选择。 这一夜,冯十一睡得并不安稳,许久没缠绕上来的梦魇又缠上了她。 无尽的血光,那一张张倒在她刀下的稚嫩的脸。 “不,不可以……让开……” 郁明刚睡下,便被她的梦语惊醒。借着床头那抹烛光,郁明看清了她的模样。 紧皱的眉心,满额的冷汗,紧紧攥着他衣襟的手,还有那声声神似恳求的梦语。 郁明怔住了,他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一副脆弱到近乎崩溃的模样。 她在他面前露出过许多模样,冷静的,无情的,狡黠的,温柔的,甚至魅意的,可她唯独没有露出过脆弱。 而此刻她呓语间破碎的字句,脆弱不堪的梦颜,都让他惊觉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她。她藏在凌厉刀锋下的过往,藏在狡黠笑意后的伤痕,他皆不知。 她今夜在睡梦被梦魇里反复纠缠,定然是因为码头上那个孩童。是他,带着她到了那满是血腥的码头,见到那些孩子,亲手掀开了她深埋心底的伤疤。 他真该死! 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滚烫的悔意在胸腔里翻涌,与此同时他怀里此刻怀中的人像片脆弱的枯叶,冷汗浸透的寝衣贴着脊背,她身躯微微颤抖着,与平日里趾高气昂的模样判若两人。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80节 “是我错了......”他声音发涩,将她颤抖的身躯又搂紧几分。指腹擦过她耳后微凉的皮肤,触到一片濡湿,分不清是冷汗还是未干的泪。记忆突然闪到那一夜,她对他说:“我不想再杀人了,我也不想再沾血了。” 她的一句话,其实就已揭露了她的残酷过往。是他没有深思,他以为顺了她的意就是为她好了。 “都过去了,我在,有我在呢。”低沉呢喃声裹着温热的气息落在她发顶,掌心一下又一下轻拍她的背,动作既轻柔又带着小心翼翼。在他的拍抚下,冯十一无意识地往他怀里蹭了蹭,眉头渐渐舒展,可睫毛仍在不安地颤动。 窗外的敲更声惊破死寂,已是三更天。床头的烛火即将燃尽,跳跃的烛光投在她脸上,映出她紧皱的眉心还有满额的汗。郁明伸手,指腹触到她冷汗浸透的碎发时,他忽然想起初见时,她站在王小花身后,眼尾勾着笑意,那副狡黠模样。 “都过去了,我在,有我在呢。”他俯身将轻吻落在她颤抖的眼皮上。在他的轻吻还有拍抚下,怀中的人发出一声含糊的呓语,渐渐彻底放松下来,呼吸变得绵长而平稳。 暗夜里,盯着她重新恢复平静的睡颜,郁明眸中的杀意翻涌。 那些让她如此的人,他定要个个寻出来。用他们的血,来偿还她过往这些年受过的折磨。 第63章 这一觉,冯十一睡得极不安稳。天光未亮,她就睁了眼。睁眼瞬间,缠了她一夜的梦魇便变得模糊不清。 屋子里的灯烛熄灭了,昏昏暗暗的床榻上,冯十一看不清四周,只能感受到他温热的怀抱和轻缓的呼吸声。 眨了眨眼,听着他的呼吸声,冯十一伸手环上了他的腰,将脸贴上他的胸膛,蹭了蹭。 她并不算大的动作,惊醒了刚闭眼不久的人。还未睁眼,他的手先拍上了她的背脊。轻缓抚拍中,他睁了眼。 “怎么了,可是梦魇了?” 应该是吧! 冯十一记不清自己到底梦了什么,但她的头胀得厉害,身上也汗涔涔的,心底不知怎的更是空落落的。 贴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稳健的心跳声,冯十一摇了摇头:“没有,大概是白日里在马车上睡得久了。有些睡不着了。” 她不欲让他知道梦魇之事,他也就只当自己不知。 心底暗叹一声后,男人修长的手掌抚过她的背,贴上了她的脸颊。温热的掌心轻轻抚着她的脸,他轻声道:“灯烛灭了,我去点灯。然后再睡会好吗?” 睡,冯十一是不想再睡了,她也不是因为灯烛灭了才睡不着的。冯十一环紧他的腰,又摇了摇头。 她只摇头,不言语,郁明也没有起身,转而双臂收紧,将她紧紧搂在怀中。 将亮未亮的天,本该熟睡的时辰,宽大的床榻上,谁都没有言语,两人就这么静静地,默默地,紧紧地相拥在一处。而就在冯十一空落落的心即将被他的温热的怀抱填满时,外头响起一声震天般的惊雷。 这突如其来的惊雷,惊走了冯十一心间温情之余更是让她的心无端坠了坠。 心依旧跳动着,但冯十一却觉得格外沉闷,胸腔内更是空荡荡的。这种空荡荡的感觉糟糕透了,她急需什么填满。 他的怀抱已然不够,她要他…… 微亮的天色中,本窝在温热怀里的人突然撑起了身子,她腰间还扣着男人宽大的手掌。就在男人疑惑不解想开口时,她俯身贴近,贴上了他的唇。 大雨倾盆而下,轻薄衣衫也一件一件被甩落下榻。衣衫堆在榻脚,层层叠叠,就如衣衫的主人一般,彼此交缠在一处,难舍难分。 身子被填满了,但心还空着。纤细的手臂环着他的脖颈,感受着他落在她眼睫处的轻吻,她压着呼之欲出的轻吟,轻声道:“唤我。” 温热的轻吻从她的眼睫处寸寸下移,吻过她的脸颊, 吻过她的鼻尖,最后落在了她的唇角。 大掌抚过她额间凌乱的发,他轻吻着她的唇角,一声声唤道:“娘子……娘子……十一……” 就在他的声声轻唤后,她攀紧了他。 他是真的,他的身躯是热的,他是她的夫君,他会抱她,会亲吻她,会抚摸她。 他是她有记忆以来,第一个抱她,轻吻抚摸她的人。 有了他,她终于不再是独行的孤舟,而是系在港湾里的归船。那些曾经在风浪间漂浮的无尽日子,那些在黑夜中彷徨的惊魂时刻,都过去了。 那些黑夜,那些梦魇,那些人,在她打算和他成婚之时,就已被她抛却。现如今,有他在身侧,她更不可能让那些再缠上。 指尖掐入紧绷的背脊,她咬住他的耳唇。在白光乍现之际,她唤他:“夫君……抱我。” 一波刚息,一波又起。 清醒之下,他的全力以赴,比那夜误食迷香时还磨人。他用那双幽深的眼眸看着她,时时观察着她细微反应,然后一步步,一下下,将她拉入情欲的深渊,让她满心满眼除了他,再无其他。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是什么时辰,最后一回结束冯十一被他从浴桶抱出来时,天已经大亮了,她浑身酸乏之余,还饥肠辘辘。 回到床榻上,躺在他的腿上,冯十一连手都懒得抬,更懒得擦拭湿漉的发尾。任由他擦发同时,冯十一慵懒开口:“我饿了!” 吃食,自然是早就准备好了。只不过无人敢扰他们罢了。 随意用了些填饱了肚子,冯十一又窝回了床榻上。她懒得动,他却有事要忙。 “我去看看那些孩子,迟些回来陪你。” 早两日因为她的伤还拒了她,今晨他却态度大变。而他会如此,除了想用情事安抚她之外,他也是想耗尽她的精力让她懒得下榻去看那些孩童。 既然那些孩童惹起了她的梦魇,那他就不会让她再见。 冯十一不知他所图,但她眼下确实懒得下榻。在他出门之前,冯十一说出了自己昨夜还未说出口的猜想。 “那些孩子如同货物一般被装在船上,说不准真是货物。与人交易的货物。” 男人穿衣的动作一顿。 “娘子的意思是,那些孩子是要被卖出去的?” 冯十一:“猜想罢了,不然为什么要冒险急着把那些孩子送出去。那些孩子缺了心智,更没有身手,偷偷先蛰伏着,不比冒险更好吗?” 靖北元帅府的祖辈都是心怀百姓,一心守卫疆土的将领。这么多代,靖北元帅府里只有家将,从未豢养过什么死士。以诗礼传家的江南陈家更是如此。 父族母族虽都没有豢养死士,但毕竟出身世族,郁明知道该如何豢养死士,只是他从未曾细思过,这些死士都是从何而来。 这伺候人的奴仆有人贩卖,这还未认主的死士苗子自然也有人贩卖。 只要有银钱,这世间没有什么是不能卖的。 系上腰带,郁明走到床榻旁俯身轻吻了她。 “此事我会再细细查的,娘子昨夜没睡好,先睡吧。我去看看便回来。” 说罢,郁明便打算出门。可他刚直起身子,就听她道:“算了吧。” 郁明疑惑:“娘子说什么?” 窝在被褥里的冯十一仰头看他:“你不是还要替你父兄报仇吗?不要再浪费时间精力在这上头了。” 冯十一本也就是想出口气罢了,但如今这事情越来越繁杂,若继续深究下去,未免太浪费时间和人力了。当然,她也不会就这么算了,她有银子,寻一些江湖势力帮她继续查就是了。他的时间和人力,应该花在他的正事上,他早日了结,也好早日随她离开过原本的平静日子。 郁明愣了下,他静静立在床榻旁立了一会,然后颔首:“好,知道了。” 转过身,郁明本温和的面色也冷了下来。 让他就此搁下不查,那是不可能的,那些人伤了她,他不可能放过他们。而且他们还杀了镇北侯府的人,他总得查出他们是受了谁的令。 但,让她以为他就此搁下,也正合他的意。 他也担忧又让她见到什么不该见的,刺激到她,让她心生梦魇。 郁明跨步出屋,刚迈出门,李正便迎了上来。 “少主,忠平来信。” …… 即将入夜,冯十一睡醒后在床上发了好一会呆,他才回来。 进门后,他褪去带着水气的外衫,净了手后才走到床榻旁坐下。坐在床沿上,他牵住了她露在被褥外的手,轻轻捏着她的指尖。 “要不要用膳?” 冯十一摇摇头:“那些孩子如何了?” 郁明:“老赵在想法子了。我也已经给舅舅去信了,他会派医师过来的,不管治得如何,舅舅都会妥善安置那些孩子的,娘子不必担忧。” 冯十一并不担忧,她对那些孩子只是有种同病相怜的悲怜罢了。 悲怜归悲怜,但这些孩童命比她好,被人救下,虽失了心智,但最起码不用做一个听从他命,不顾生死的死士了。 心中思绪闪过,冯十一的手又被他捏了捏。 “明日我们就启程上京吧,后续的事舅舅会派人接手。只是,老赵只怕得再留几日,等舅舅那边的医师到。” 冯十一虽说过让他就此罢手,但没想到他居然这么果决,才一个午后,就安排好了所有事,要进京了。 冯十一回握住他,摩挲着他指腹间的薄茧。 “那就让他再留几日吧。让人护好他就行。” 他们夫妇俩的身子,如今都仪仗老赵,老赵的安危,郁明自是放在心上。而且,他也并不是全然将事情都交托给他舅舅。该留的人他都会留下来,该查的事他也会继续查的。 才来江州几日,还未好好逛逛这江州城,冯十一便登上了马车。 到马车上刚坐下,冯十一便叹口气。她身侧的人还未发问,冯十一先扭头看他:“我想出去骑马,这马车坐的我浑身难受。” 被她那双明亮的眼睛眼巴巴盯着,郁明自是心软,可再心软都抵不过她的身子重要。 “外头还下着雨,待到了宣州,我们便换船。” 船晃晃荡荡,也不比马车舒服到哪里去。 明亮的眼睛瞬间黯淡下来,本笔挺的背脊也耷拉下来,就在又一声叹息即将出口时,她的腰被人扣住,随后轻轻一提,她被他抱着坐到了他怀里。 “是不是腰酸?我给娘子捏捏?” 窝在他怀里,被他轻轻揉捏着腰,冯十一身体是舒畅了,但心底却默默叹了口气。 他真是…… 又管着她,又惯着她。 她也是…… 好像越发矫情了。 之前那般苦的日子都未曾叫过一声苦,皱过一次眉。如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被他伺候得妥妥贴贴,她倒诸多挑剔。 仰头看他,冯十一心头头一回腾起一股:他其实也不容易的念头。 不过这念头一闪而过,很快被另一个念头替代。 是他死乞白赖,哭着要她留下的。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81节 这日子再不容易,她再挑剔,再难伺候,也是他选的。她可没有逼他。 此番念头过后,冯十一便坦然受着他的好。而郁明,见她懒懒地窝在他怀里,耷拉着眼皮,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心间也温热。 此次她归来后,虽再不复新婚时的那副温柔模样,但褪去层层伪装,她那鲜活真实的模样,更入他的心。 父兄去后,他便觉着这世间无趣透了。 是她,挑动了他沉寂多年的心。是她,将这世间色彩又带回了他的眼里。 这样的她,让他如何舍得放手。 在马车上颠簸了一日,在驿馆休整一夜再出门时,雨停了。 看着透过云层照射而来的日光,冯十一笑笑。走到一匹高头大马前,她二话不说翻身上了马。立在驿馆外的修长身影,见她上马,也只能无奈一笑。随后自己也挑了一匹马,上马后控马走到她身侧。 “路上泥泞,娘子慢些骑。” 都上马了,冯十一哪还能听他的。忍了这么多日,她憋坏了。 “驾……” 一声冷喝,高头大马奔驰而去。 纵马疾行,自然是比慢悠悠坐马车快上许多,日落前,一行快马便到了宣州城外。 入城,依旧是上回落脚的宅 院。冯十一翻身下马,伸展下了身子,全然未察觉她的裙角已溅满泥点。还是他,下马后走到她面前,看着她的衣裙露出一副无奈神色她才察觉。 冯十一也才反应过来,上马时他说的路上泥泞是什么意思。 瞥了眼脏污不堪的衣裙,冯十一拉着他进了院。 “脏了丢了便是,你不许再替我洗了。” 冯十一特地交代了他,可待她沐浴出来,就见到她换下的衣裙还有他的衣袍都湿湿漉漉,干干净净挂在木架上。冯十一转眸瞪他,而他,赤着上身穿着中裤揉了揉她的脑袋。 “这身衣裙是我为娘子买的,娘子忍心丢了?” 不过一身衣裙,再买就是了。但对着他满是温情的眼眸,冯十一说不出这话。 见她不言语,他笑笑:“我先去沐浴,沐浴后我出门一趟。看看上京的船只安排得如何。” 冯十一:“不过一艘船,让李正去看就是了。你何必亲自走一趟。” 郁明:“此行上京路途长,我总要让娘子舒服些。我亲眼看看才能安心,娘子好好歇着。我很快便回来。” 冯十一怔愣了下,随后她拢了拢湿发点了点头:“那你去吧。” 简单沐浴后,套上衣衫,将给她烘发的碳盆端得离床榻远些,郁明出了门。 出门后,他并没有登上马车,而是又翻身上了马。快马一路疾驰,在城门即将关闭前,他带着李正一行人又出了城。 出城数十里,遥遥便看到光亮,控马接近。数把火把点亮,火把中间,忠平笔直而立。 “主子。” 郁明高高坐在马上,俯视他。 “在何处?” 忠平指了指身后的山。 “就在那座山上。” 多日暴雨,山路泥泞难行,花了近一个时辰,一行人终于登上了山。 山间树林茂密难行,登上山顶后,却豁然开朗,眼前出现了一片平地,还有一座焦黑的宅院…… 焦黑宅院外,搭了几个粗陋的棚子,棚子下,是一块块隆起的白布,走近,一股子刺鼻的味道便钻入鼻间。 先给自己的主子递上一块帕子,忠平又取了一块帕子捂住口鼻,随后走到棚下蹲下后,忠平掀开了离得最近的一块白布。白布之下,是焦黑的尸体,这难闻的味道,正是白布下一具具焦黑的尸体发散出来的。 郁明瞥了一眼焦黑的尸体后,迈步朝着焦黑的宅院走去。忠平起身追上,一边引路一边道。 “尸身都验过了,都是一剑封喉,死后才被焚的。口内的后槽牙无一例外都藏了毒。与去竹溪镇探查消息的那几个人一样。这些人,应该就是抓走小花伤了娘子的人。而且……” 走到宽大的宅院中立定,忠平欲言又止。郁明抬眸看他:“而且什么?” 忠平垂头:“主子随我来。” 立在地面的上宅院被烧的斑驳破败,藏在地下的空间却维持了原样。 偌大的地下空间,密密麻麻的暗室,幽暗阴森发着冷。看着那些暗室,郁明面无表情,可待从地下出来,忠平带着他绕到宅院后方的密林间,看着密林间那个又大又深的土坑,还有土坑间的硕硕尸骨时,郁明寒了脸。 忠平:“昨夜才发现的。雨冲垮了土基,下头人来方便时不小心踩到了一只手。顺着一挖,便挖出了这个坑。已经挖了一夜一日了,下头还不知道有多少。” 忠平说话间,土坑里又刨出一具骸骨,那骸骨的大小,一看便是不是成人。 看着尸骨累累的土坑,郁明面若寒冰。 “都是孩童吗?” 忠平垂眸,咽喉干涩:“是,都是孩童。” 郁明:“封山,不得让任何人接近此处。再仔细搜查,看能不能搜出什么。” 忠平领命去了,郁明立在土坑前久久未动。 大量官兵押在东平县和宣州之间搜山,他也被江州吸去了注意力,殊不知,要寻的人居然一直藏匿着宣州城外。而且,只怕已经藏匿了多年。可还没待他查到,就有人先下手为强,灭了口。 灭口只是其一,这一具具尸身,一具具属于孩童的骸骨,才是真正的麻烦。 宣州隶属江南道,若是让人知道在他舅舅治理的江南道境内,有这么一伙人窝藏了多年,还残害了这么多孩童,失了民心不说,他舅舅只怕官职都难保。 自他到了苏州,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在将他舅舅往绝路上逼。若不是他到了苏州,坚持要了那封信,坚持要了莫生。又因为他娘子他坚持要追查这行人,早人一步发现这焦黑的宅院,发现那埋了不知道多少尸骨的土坑。他舅舅只怕早已跌入那万丈深渊了。 黑夜中,火把照耀,照明了郁明晦涩不明的脸。 良久,忠平再次出现,他手上捧着一个匣子。 “主子,刚从废墟中挖出来的。藏在废墟的地砖下。” 郁明接过匣子打开,里面是一枚印信。看了那印信一眼,郁明没有急着拿出,而是阖上了匣子。 “你留下,将此处料理干净,一丝痕迹都不要留。” 忠平:“是!只是,那些孩童的尸骨……” 郁明:“都烧了吧。寻处好地方埋了。” 说罢,郁明转了身,转身之后,他又留下一句话:“再仔细搜搜,地下也都掘一遍,看能不能搜出什么药。若搜出了药,即刻送往江州,交给老赵。” 下山策马回城,冷冽的冷风扑面,郁明心底沉闷之余腾起一丝庆幸。 还好没带她来,否则她今夜只怕又要睡不安稳了。 第64章 短暂修整一夜,冯十一便随着他登上了上京的船。船是一艘大客船,船舱也很大。船舱内一应物件俱全,榻上也铺上了松松软软的锦被。 他给她备好了一切,但耐不住她本就没坐过几回船。坐在飘飘荡荡的船舱里,还得一日三餐喝着老赵留下的苦药,晕船加苦药使得冯十一时不时就呕出泪花。 见她这般,他自是心疼。为了让她好受些,每次船只靠岸,他都会带她下船走走。 行程过半,冯十一终于适应了飘荡的船。坐在船舱内,倚靠在船窗旁,看着船外的景色她轻叹一口气。 “早知道就不随你进京了,还要遭这罪。” 话音落下,冯十一的耳垂传来刺痛。她捂住耳垂转头,只见他咧着洁白的牙齿对着她笑的莫名。 看着他牙还有他的笑,冯十一呲了呲牙,扭身扑上去,双手捧上他的脸不断揉搓着。 看着他的俊脸在她手下变得扭曲,冯十一心底舒畅了一些后恶狠狠道:“还咬我?我说错了吗?我说了要骑马,你不让,非要我坐这船。你是不是故意折磨我,嗯?” 任由她揉搓了个痛快,待她动作小些了,宽大的手掌才覆上她的手,将他那被揉搓得通红的脸拯救了出来。 四手相握,他抬眸看她。 “若只是一日两日路程,我自会让娘子骑马。可此行路途遥远,马车又狭小,娘子坐得不舒服,那只能乘船了。我也知道娘子难受,可娘子也不能总说些气话气我。” 冯十一:“我何曾说气话,我说的是实话。” 男人抬手,戳了戳她气鼓鼓的脸颊。 “瞧,说的还是气话。” 他越是风淡云轻,冯十一越是憋闷。 无赖,简直就是无赖。 懒得与他辩,冯十一闭了嘴。接下来的一日里即便他如狗皮膏那般粘着她,冯十一也没有开口与他说话。 不与说话只是其一,到了夜间,冯十一还打算和他分榻。 算盘打得好好的,可待冯十一沐浴完出来,准备去抱被褥时。就见他歪靠在软榻上,披散着头发,中衣松松垮垮敞着,露出精壮胸膛,姿态慵懒翻着书。 冯十一顿住脚步,而他,听到声音后微抬眼帘,烛火映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在浓密的眼睫下投出一片阴影,让人辩不明他的眼神之余将视线落在了他唇角那抹意味不明的浅笑上。 修长的手指从书上移开,他轻轻拍了拍软榻。 “娘子愣在那做什么?过来呀!” 他眼角微微眯起,声音带着几分沙哑的蛊惑,而敞开的衣襟下,清晰可见的腹肌线条,正随着他的动作轻轻颤动。 盯着他肌理分明 的小腹,听他蛊惑的音调,再看他那如同小倌般的作态,冯十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在勾引她! 都冷了他一日了,在此时功亏一篑总显得她不太争气。 深吸一口气,在争口气和美色之间,冯十一毫不犹豫选择了…… 美色!!! 噙着阴险的笑,冯十一摩拳擦掌向着软榻走近。走到软榻让,她伸出了手,挑起他的下巴,迫他仰头看她之时,她轻佻道:“小美人,今日好好伺候爷,把爷伺候好了,爷便放了你……” 她这尽显猥琐的话语还有架势让男人险些破了功,压住唇角,他忍了又忍,才装作无事顺着她的指尖握住了她的手,将她拉到软榻上坐下后,他起了身。随后在她目光灼灼的注视下,他先是褪去了松垮衣衫,后又蹲下了身子。 看他蹲下身子,冯十一不免疑惑:“你这是做什么?”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82节 冯十一问话时,他冰凉的指尖握住她的脚踝,粗粝的指腹贴上了光滑的肌肤。指腹寸寸上移,带来丝丝战栗之余也掀起了她的薄裙。 待薄裙都堆在她的腰间后,他抬头勾唇对她笑笑:“自然是伺候爷了。” 冯十一还来不及惊讶他真的顺着她的戏话演了下去,便因为他埋头的动作而身躯一颤。 冯十一自诩蹲在青楼的房梁上见识颇多,可他突然的动作,和他动作间带来陌生欢愉让她无措之余还夹杂了惊慌。 冯十一伸手抓住他的发顶。 “郁明……郁二……你起来。” 冯十一连声唤他,可他屹然不动,扣在她腰间的手紧紧不放,乌黑的发顶更是没有抬起。细碎的折磨中,冯十一本想将他头拉起的手不知何时用了劲,将他又往下按了按。 “郁明……够了,够了。” “夫君……夫君……” 敛敛水光中,男人与她十指相扣。 “娘子这便受不住了?娘子总说我不行,娘子好似也有些虚呢?” “你说谁虚?今夜我非得让你见识见识一句俗话……” “什么俗话?” “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地。” 短暂沉默后,是气急败坏的男声。 “娘子……” “做什么?” 轻轻叹气声后,是短促的咽呜声。咽呜声后,是淳淳善诱的男声 “娘子,你将那些小衣藏在何处了?” “扔了!” “是吗?路途还长着,我抱着娘子一个箱笼一个箱笼慢慢寻。” 被冯十一藏在箱底的小包裹,当夜便被他翻了出来。 一日一件,她偷偷买来的小衣一件又一件都被他亲手套在了她的身上。闭眼睡,睁眼便是他密集的吻,浮浮沉沉间,冯十一哪还顾得上船的飘荡。 船只偶尔靠岸,本会下船透气的两道身影再没有出现。 船舱内,眼看着他拎着包裹里仅剩的最后一件小衣朝她走来,被滋养几日,面容异常红润的冯十一终于败下阵来。 “你不累吗?” 那日被她误下了迷香后折腾一夜他还吐了血,可如今,这都几日了,他怎么还生龙活虎,一点不知疲惫呢。 修长的手指搭上冯十一紧紧护着寝衣的手,他笑容温和:“这些时日,我谨遵医嘱,老赵给我开的药,我一餐未落下。” 言下之意,他的身子好多了。 若是之前,冯十一定然欣喜,可在被他堵在船舱内折腾了这几日后,她实难欣喜…… 冯十一护着寝衣不动,男人也没强硬将她的手掰开。而是俯下身子贴近她。 “我这般也是为了娘子,瞧,娘子这几日不是就不再晕船了吗?” 晕船? 在他没露出那副小倌姿态哄她上软榻前,她就已经不晕船了。 “可是我伺候娘子伺候得不好?” 伺候? 他可伺候的太好了,好得她实在受不住。前两日她还能呕着一口气,反压着他占据主导权。后几日…… 算了,不提也罢。 “娘子可还后悔同我上京?” 男声温润,却如一道惊雷劈在冯十一耳侧。 好啊,源头原来出在这…… 松开揪住自己寝衣的手,冯十一反手拽住了他的衣襟。 砰—— 一声脆响,清瘦的身型被压制在床榻上。披散着乌发的纤细身影俯身跨坐,龇牙咧嘴恶狠狠盯着他。 “你……你……你……” 冯十一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而被她按在身下的人轻笑一声,手搭上了她的腰间轻声问:“我如何?” 冯十一思绪转动,终于想到了一个合适的词。 “你简直就是小心眼。” 仰躺在床榻上的人一手扶着她的身子,一手撑肘支起身子。 支起身子后,他稳稳坐在床榻,扶她坐在他腿上。四目相对,男人缓声道:“娘子说的没错,我确实小心眼。所以,娘子莫再说些气话了,我会当真的。” 因为晕船后悔与他上京倒没什么,让他怕的是,她后悔之余会腾起想离开的心,她心思多变,他又舍不得绑她,只能用这种让彼此都愉悦的法子将她困在船舱内。 她说他小心眼,他对她又何止是小心眼。 是强烈的,恨不得把她栓在身侧寸步不离的占有欲。 见她面色不愉,他抬手,一边揉捏着她的耳垂,一边垂眸轻声道:“娘子生气,定然是这几日我还不够好。娘子放心,我一会便去寻些书籍细细再学学。” 再学学? 这几日,他种种荒唐的花样就已经折腾死她了,还再学学? 思及此处,冯十一眸光变冷,拂开他摩挲着她耳垂的手,她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 “老实交代,这些花样你都从哪学来的。都说世家公子十几岁时院子里就养着通房。你养过几个?和她们都做过什么?” 耳朵传来钝痛,又被她厉声质问,一句话成功转移了她注意力的男人,见她吃了醋,再也压不住唇角的笑。 “娘子又冤枉我了。当时府里除了老嬷嬷就是年轻力壮的小厮,一个侍女都没有,哪还能有通房。娘子若不信,问问忠平便是了。” 冯十一冷哼一声:“忠平是你的人,自是向着你说话。更何况,忠平如今不在,我去何处问他。” 男人轻笑一声:“忠平不在,那我只有另一个法子自证清白了,娘子要不先松开我,我去取来。” 冯十一半信半疑松开手,待她看到他取来的所谓证据时,冯十一一把揪住他的脸,扯了扯他的脸皮。 “你是何方来的厚脸皮的妖怪?还我夫君来。” 双臂环抱着她,他纵着她扯着他的脸皮胡闹。待她蹂躏完他的脸,即将将她的魔爪伸向他的眼时,他扯过被褥盖住她后将她反压在身下。 被褥裹身,他有力的臂膀扣着她的腰肢,他将她禁锢在被褥与臂弯的方寸之间,用那双总是满怀柔情的眼眸深深望着她。 “娘子,你百般念头,我皆可以退让,唯独留在我身侧这件事,纵使娘子再悔再不愿,我半分也不会让。” 深沉的音线中,带着三分真挚和七分虔诚。 看着他的深沉的眼,冯十一轻叹一口气。 “我只不过随口说说罢了,你何必……” “我若真的后悔,真的想走,即便是在这江上,你也拦不住我。” “你无需这般,既然答应了你。我就不会走。” 她只不过一句抱怨,就让他这般恍然若失,她若真开口要走,他还不得又红眼淌泪了。 虽说他脆弱红眼的模样惹得她心痒痒的,但她也无意把他折腾到那份上。 挣不出手,冯十一只能回视他。 “我往后,再不说这种话了,行了吗?” 俊秀的面庞埋进她的脖颈,冯十一看不到他,只听到他瓮声瓮气回道:“娘子说话可得算数。” 冯十一无奈叹 气:“算数,算数,松开我吧,你多重自己心底没数吗?我快喘不过气了……” 第65章 大船飘飘荡荡大半月后,终于靠了岸。船刚停靠,被困在船舱里多日的冯十一就迫不及待下了船。 待双脚真真切切踩在结实的地上后,冯十一长吁一口气。 终于不用和他腻在那船舱里了。 她之前怎未发觉,他那么粘人。将话说明后,他虽不拉着她上榻了,但也未曾放开她。纂写书信时要抱着她,看书要环着她,入睡时更是缠着她。她被他困在身侧,硬是迈不开三步。 冯十一立在码头呼吸着难得的清冽空气时,交代完事情才下船的郁明牵着一匹马向她走去。 走到近前,郁明亲眼看着她在看到他走来后,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下船前的最后一段路,她被他缠得,不管是言语还是行动都已表现出嫌弃。深知已经快触到她忍耐极限的郁明,懂得什么是过犹不及。 下了船,还要走一段陆路才能进京,他明智地没有拉她上马车,而是选择牵了一匹马给她。 “娘子真的不在此地休整一夜吗?” 冯十一在船上憋坏了,她眼下只想看天看地,不想看到任何屋顶,也不是很想看到他。 从他手中牵过马,冯十一翻身上马,坐在马上俯视着他,言简意赅吐出一字。 “走。” 憋屈了多日的身躯终于得到了解放,冯十一策马扬鞭驰骋在风中只觉着身心舒畅。 身心得以舒畅的冯十一在跑出很远后才发觉,一直紧紧跟在她身后是李正一行人,其中并不见他的身影。 勒停马,冯十一问李正:“你主子呢?” 李正:“少主身子好似有些不适,在后头慢行,叮嘱属下跟着您。” 身体不适?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83节 冯十一皱紧眉心,下船时也并未见他有什么异样,这一路他也没有吱声。别是因为知道惹了她的嫌,又在跟她使苦肉计吧! 冯十一心中半信半疑,但对他的担忧还是压过了她心间的疑虑,她扫视一圈,指了处空地。 “先休整下吧。” 空地旁便是一处清澈的溪流,一路上吃了不少灰尘的冯十一将马拴在树上后,蹲在溪边捧水洁面。初冬时节,溪水冰冷,不过净手洁面的功夫,冯十一的手便变得通红。 抹了抹脸,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冯十一起了身,将还有些湿漉的手放在衣裙上随意抹了抹又擦了擦。 一直默默警惕着四周的李正自然也看到女主子的一整套行云流水,尽显随性的动作,轻叹一口气后,他默默移开视线。 初听忠平说,女主子虽出身不高,但性情温和平易近人时,他还满心欣喜。可谁知…… 还真是应了少帅当年的那句戏言,按照少主的脾性,若非奇女子,还真难入他的眼。 被李正归为奇女子一列的冯十一用衣裙擦完手后,寻了颗粗壮的树干倚靠在上头闭眼假寐静静等着他来。 李正说他慢行,但实则并没有落后很多。不过片刻,他便带着忠福一行人赶了上来。见到她停下原地休整,他还有些讶异。 翻身下马,他朝她走去:“可是累了?” 他问话时,冯十一在细细打量着他的脸。 神色如常,只唇色有些微微发白。 冯十一蹙眉,伸手去探他的额头。 额头不热,甚至还透着凉意。 收回手,冯十一又去握他的手,宽大的掌心冰凉,不复之前的温热。 冯十一:“怎么这么凉?身子哪里不适?” 见她眉头紧皱,一脸关切,郁明轻笑一声。 “入冬了,路上的冷风比我想的强劲些,未曾防备,吹了些风,有些难受。” 冯十一看他身上,虽穿了冬衣,但骑在马上疾驰,确实是单薄了些。她身强力壮,纵驰间察觉不到冷,从而一时忘了他身上还有经年寒症,受不得凉。 冯十一:“受不住风,就别骑马了。马车呢?” 郁明:“还在后头。” 等了一会,马车慢悠悠出现,冯十一拉着他上了马车,自己也坐在了他身侧。 见她坐下,郁明噙着笑道:“娘子不骑马了吗?” 俯腰翻出她给他买的大氅,将大氅盖在他腿上拢了拢后,冯十一没好气道:“我去骑马,留你一人病恹恹坐在马车里,晕过去都没人知道吗?” 嘴上没好气,但她的一举一动却体贴细致。将她盖在自己腿上的大氅分她一半,郁明将她搂入怀中。 “老赵给我开的药方甚好,我身子已经好多了。” 她当然知道他身子好多了,他已经用行动证明过了。但他这身子骨,万一真吹了风又病了,麻烦得很。老赵不在,在京城寻一个能全然信任的医师只怕也不好寻。 冯十一:“江州那边你舅舅派医师接手了吗?老赵什么时候能过来。” 郁明:“医师已经去了,只是老赵说还想留一段时日。” 这结果也在冯十一的意料之中。 不管是那些孩童,还是这难得一见的奇症,都抓住了老赵的心。不弄出个药方,救救那些孩童,老赵不会甘心就这么离开的。 既然老赵暂时回不来,那…… 冯十一:“不许再骑马了,到了京城能不出门便不出门,好好呆在屋子里。对了,买的宅子里有没有地龙?” 在船上是他将她困在船舱内,到了京城要换成她将他困在屋内了。 郁明笑笑:“有地龙。阿枕都已经派人打理妥当了,到了京城我们便能住进去了。” 冯十一只知道他表弟在京城,未曾听他细说过。 冯十一:“你舅舅既然是江南节度使,怎么不把你表弟留在江南?反而送到千里之外的京城去。” 郁明敛敛眼帘:“不只是表弟,各道节度使的长子都在京中。” 如此,冯十一还有什么明白的。 “人质啊……” …… 坐马车慢悠悠走了两日陆路,冯十一透过马车窗终于见到京城的巍峨城墙。与此同时,一路护在马车旁的李正控马走近。 “公子,夫人,到京城了。” 临近京城,上上下下一行人齐齐改了口。 进了京城,他不是靖北元帅府消失多年的那个声名赫赫的少将军,也不是小小竹溪镇上那个寂寂无名的教书先生。 他只是江南节度使夫人母族的一个不成气候的远房子侄,此行入京,也只是为了带着新婚夫人来游玩罢了。 下头人改口称他公子,那她自然是夫人。 扯过斗篷,给她披上,系上带后,郁明道:“阿枕应该已经在城门处等着了,城门处人潮拥挤,娘子切莫离开我身侧。” 她又不是三岁孩童,她还能丢了不成? 微微叹口气后,冯十一把手塞进他手心, “牵着总行了吧。” 牵着她的手,男人脸上绽出一个灿烂的笑颜。 经过城门严苛的盘查,一行人终于进了城。马车停靠在城门边,喧闹人声中他牵着她的手下了马车。 “上回见阿枕,他还是个孩子。十年未见,他如今都要及冠了,我只怕都认不出他了。” 郁明说着认不出,但下了马车后,不管是他还是他身侧的冯十一都一眼看到了立在人群中那张和他极其相似的脸。 夫妇二人顿住脚步,眼看着那道颀长的身影顶着那张相似的面庞穿过人群向他们走来。 人越走越近,除了那张相似的脸更清晰外,冯十一还发觉,这一步步走来的身影,不管是身型还是周身气质都与他十分相似。 如此一看,再没有什么好疑惑的,此人必然就是他表弟了。 果不其然,颀长身影走到他们面前定住后,嘴角咧着笑,眼眸闪着光灼灼看着他们,然后开了口。 “阿兄,嫂嫂。” 嫂嫂? 冯十一微微一愣,她身侧的人则是欣慰一笑。 “等多久了?怎不知寻间茶楼等着。立着吹风,不冷吗?” 陈枕舟压住心间激动摇了摇头。 “不冷不冷。茶楼我自是已经定了,只等阿兄嫂嫂到了,阿兄和嫂嫂要不要先去茶楼坐坐,喝口暖茶?” 郁明拍了拍他的肩头,笑笑:“先去宅院安置吧,路途颠簸,你嫂嫂也累了。” 陈枕舟方才走来时便看到他兄嫂间紧紧相牵的手,他低头笑笑。 宅子坐落在繁华热闹的东市旁,不是郁明给她看过舆图的那处宅子,而是另一座三进大宅院。 到了宅院外,不管宅院大门前宽阔整洁的大街,还是四周高耸的围墙,或是四下寂静的环境,都显出了眼前这座宅院的不菲价值。 进了宅院,陈枕舟走在前头一边引着路一边道:“阿兄之前定下的那座宅院,四周太嘈杂了。这座宅院清净,邻里四周都是在朝为官的清流门户,而且此处离我的宅子也不远,往后我来瞧阿兄也方便些。” 宅院里头,虽不如苏州宅院那般精致秀丽,但也尽显大气。粗略看过前院后,陈枕舟顿住脚步,招来了两个老嬷嬷。 “阿兄,嫂嫂,这是沈嬷嬷和林嬷嬷。往后厨房还有内院的事交给她们料理就行了。她们都是跟随母亲多年的老人,阿兄和嫂嫂放心用便是。” 宅子也看了,人也见了,郁明颔首:“好,这些时日辛苦你了。” 陈枕舟笑着摇摇头:“这本就是我 该做的,阿兄同我客气什么。嫂嫂也累了,阿兄要不先送嫂嫂回房安置吧。” 穿过宽阔的庭院,推开雅致的正屋门,一股子热气涌出,扑上了冯十一的面。 松开他的手,解开披风,冯十一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后对他道:“你表弟真细致。” 宅院未细看,但这屋子里转一圈便能看的清清楚楚,一应事物俱全便罢了,梳妆台上还放了女子喜爱的胭脂首饰。 也就是冯十一对这些并无兴趣,若是寻常女子,心底不知该多熨帖。 见她夸赞他表弟,男人非但没有与有荣焉,反倒吃了醋。 “娘子是觉着我不细致吗?” 男人酸溜溜的语气不加掩盖,冯十一哪能听不出来。 冯十一默默翻了个白眼。 “细致,细致,你最细致好了吧。快寻你表弟去吧,多年不见,你们兄弟俩定然有很多话聊,我换个衣裳,一会我自己逛逛。” 多年不见,方才有冯十一在场,兄弟俩其实都克制着自己。如今冯十一识趣避开,兄弟俩也就显了本性。 郁明还未对陈枕舟使出幼时逗弄他时常用的招式,就先被他抱了个满怀。 两个大男人紧紧抱在一处,郁明很是变扭,当他抬手想拍拍陈枕舟的肩膀,让他放开他时,他听到了一声哭腔。 “阿兄,我想死你了。” 抬到半空的手一顿,良久才落在宽厚的背脊上。 “好了,都要及冠了,怎么还像幼时那般哭哭啼啼。” 陈枕舟长在江南,对于常年驻扎在军营姑父和大表兄他其实并不是很熟悉,他每每念着的,是每回来江南时,会带他疯玩带他闯祸,给他撑腰的二表兄。 他没有嫡亲兄弟姐妹。二表兄待他,一直如亲弟。他也视二表兄为亲兄。本以为这种胡闹,被人纵容,有人撑腰的日子可以一直持续。结果他九岁时,这样的日子便戛然而止。 萧关一役,姑父和大表兄阵亡,二表兄重伤。而他,也要应旨入京。 那一年,他不止失去了亲人,也离开了亲人。 独自呆在京中这些年,他极速成长,躲着各方算计,游走在京中权贵间替父亲斡旋着各方势力。他挑起了他该承担的责任,他本觉着自己这般也算得一个真正的成人了。可当他再见到二表兄时,心头除了欣喜,还有许久未曾有过的依靠感。 会给他撑腰的阿兄来了。 在这京中,他不再是孤独一人了。 松开怀抱,陈枕舟抽抽鼻头,似有些不好意思般憨憨一笑。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84节 “惹阿兄笑话了。” 郁明伸手,勾住了陈枕舟的脖子,把他夹在腋下后,搓了搓他的头。 “臭小子,说什么呢?你在我面前哭的还少啊。” 熟悉的动作,熟悉的语调,让陈枕舟险些以为回到了幼时。脖子上的手越来越紧,陈枕舟下意识用老法子去反击,毫不意外,被挡下了。 两兄弟你来我往,就这么在宽大的正厅中间缠斗了起来。 最后,陈枕舟像幼时那般,拍着精壮的手臂连声认输,他才重得了自由。 摆了一圈的圈椅不坐,兄弟俩肩并肩坐在了地上。陈枕舟揉了揉酸疼的脖子,大笑了两声。 刚笑出声,头便挨了一记。 “笑什么?” 陈枕舟:“方才见阿兄在嫂嫂面前温温柔柔,小心翼翼,我还以为阿兄性情大变了。结果……阿兄,在嫂嫂面前憋的辛苦不?嫂嫂知道你从前做过的那些恶劣事吗?” 阴恻恻的眼神扫来,陈枕舟全然未察继续道: “阿兄,你往后可得对我好些,不然小心我去嫂嫂面前捅你的老底。” 话音刚落,陈枕舟便被人压在地上。随后,是起起伏伏的惨叫声。 “阿兄,阿兄,我错了。” “阿兄,别打脸,别打脸,我今夜还要见人呢。” “啊……嫂嫂,嫂嫂救我!” 第66章 一场可以称得上幼稚的小打闹,化去了兄弟二人多年未见的陌生和疏离。 冯十一再回到正厅时,看到的就是他们兄弟二人面对面而坐,两张神似的脸上神色一个赛一个严肃的画面。而在见到她进门后,兄弟俩齐齐起身脸上又都挂上了笑。 “娘子!” “嫂嫂!” 兄弟俩并肩而立,相似的面庞上挂着相似的笑。冯十一看着两张脸正恍惚之时,她夫君迈步向她走来挡住了她的视线。 “娘子怎么不在屋子里歇着?” 冯十一回神:“在屋子里听到前头有动静,便来瞧瞧。怎么了?发生何事了?” 郁明回头与陈枕舟对视一眼,然后再回头。 “未曾听到什么动静,是不是隔壁宅院传来的动静?” 陈枕舟附和:“是啊,许是隔壁吧。” 冯十一耳力不俗,这声音的来处她还是能辨别的。看他们兄弟俩这反应,冯十一哪能看不出来,他们兄弟俩这是在联手糊弄她呢。 冯十一撇撇嘴角。 才刚见,兄弟俩就有小秘密了。 她来也只是为了确认他无事,至于他兄弟俩之间的小秘密她本无意探究。 冯十一:“无事便好。那你们继续聊吧。” 冯十一作势要转身,却被他拉住。 “阿枕要走了,娘子随我一道送送吧。” 冯十一回眸:“表弟不留下用膳吗?” 陈枕舟上前,温和一笑:“阿兄和嫂嫂初到京城,一路也累了,今日好好歇歇。明日,明日我再来叨扰阿兄和嫂嫂。” 陈枕舟温和有礼,进退有度,又长着和一张她夫君相似的脸,冯十一对他观感颇佳。将陈枕舟送出门后,冯十一对他道:“你表弟打点宅子也辛苦,明日寻间好酒楼宴请你表弟吧。” 郁明侧头看她:“娘子对阿枕倒是好。” 冯十一定住脚步:“你这是在吃你表弟的醋?” 方才她进门时看着阿枕出神的模样他可看得清清楚楚。她虽没说过,但郁明也知道,自己这张脸大概是极合她心意的。他年岁不小了,这副容貌不知还能维持几年。阿枕不同,正年轻呢…… 即便阿枕是他表弟,得了她的注意,他也吃味。可吃味归吃味,当着她的面,他是决计不可能承认的。 牵住她的手,郁明神色自然道:“我这是欣喜。” 颠簸一路,外头又冷,休整一夜一觉睡醒后冯十一窝在温暖松软的被褥里又懒得动了。郁明也习惯了她的慵懒松散,起身拧了块帕子给她边洁面边道:“我出门一趟,见赵靖川一面。娘子自己呆家,记得用膳。若觉着无趣了,便带着忠福出去逛逛。晚膳前,我便回来,接娘子去酒楼。” 他细细叮嘱,冯十一敷衍点头:“出去多穿些,别冻着了。” 衣柜旁的木架上挂着一排大氅和披风。 大氅是她给他买的,披风则是他给她买的, 慵懒窝在被褥里,冯十一看着他套上衣衫后挑了件大氅披上出了门。 他出门后,屋子里陷入了莫名的寂静。这寂静与他在身侧时的寂静不同,空荡荡的。 寸步不离腻歪了这些时日,他出门不在身侧冯十一一时还有些不习惯了。 眨眼盯着空荡荡的屋子盯了一会,冯十一骤然坐起了身。 此来京城,他有正事,虽说她为了他的身子着想让他呆在屋内,但他要出门的日子必定不少。而她,自然不可能像那些后宅妇人一般,每日睁眼闭眼一心盼着夫君归家。这是京城,天底下最繁华热闹的都城。她自然要在这给自己也找找乐子,打发打发时间。 下榻,套上衣裳,冯十一拉开门嚷了一声。 “忠福,备马车。” 出门后,冯十一才发觉她夫君表弟给他们选的宅院 地理位置有多好。宅院四周僻静安静,出府不过一刻钟又能感受到这京城的繁华热闹。 各式商铺,酒楼,茶楼,书肆林立,使人眼花缭乱。 马车停在一处僻静地,冯十一下了马车。下马车后她随意挑了一间铺子迈了进去,没一会她便两手空空双眼木然走了出来。 站在铺外,看着大街上人来人往衣着光鲜的人群,冯十一怅然道:“忠福,你说他是不是宰我呢。” 立在冯十一身后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忠福怔怔回道:“应当没有吧,这上京城的东西许就是这么贵吧。” 日暮西山前,郁明回到了宅院,在屋子里他没有找到自己要找的人,他召来了忠福。见过忠福后,他在后花园的亭榭中,找到了那道纤细身影。 虽只是个侧影,但郁明也能看出她的无精打采。闷笑一声,郁明走近俯腰抚了抚她的头。 “娘子这是怎么了?” 冯十一扭头回眸,轻叹一口气:“没什么。只是有些累。是不是得出发去酒楼了。” 已经从忠福口中得知的原委的男人并没有戳破她,而是点点头。 “是该出发了,京城宵禁严,得早些赶在宵禁前回来。” 登上马车,郁明瞥了一眼放在马车一侧的匣子,状似无意般问道:“娘子今日出府了?买了什么?” 冯十一:“给你表弟的见面礼。” 他表弟既然口口声声唤她嫂嫂,那她作为嫂嫂自然得大气些。只是……她这回似乎大气过头了。谁能知道,这上京城的物价居然这么高。她本觉着自己家底颇丰,可才进了一间铺子,沉重的现状便摆到了她的面前。京城的铺子里,摆的不是物件,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就她那些家底,真不够在京城挥霍的。 被打击到了的冯十一一日都抬不起精神,她身侧的男人难得见她神色郁郁,憋了笑。 到了酒楼,郁明捧着匣子先下了马车,然后再立在马车一侧牵她下来。 酒楼繁华热闹,立在门外便能听到隐隐的乐舞声。若是往日,冯十一必然感兴趣,但今日她兴致缺缺。保持着面无表情的神色到了雅间外,牵着她的人捏了捏她的手心。 “娘子若还累,我们改日再宴请阿枕吧。” 冯十一扯了扯嘴角,扯出一抹笑意:“来都来了。进去吧。” 开门瞬间,早早便到了的陈枕舟起身:“阿兄,嫂嫂,你们来啦。” 雅间正对中庭,坐在雅间位置上便能看到中庭间的歌舞。舞姬身姿妖娆,舞姿明媚,着实吸人眼球。而雅间内,只有冯十一看着,另两个男人则把视线都放在桌上。 陈枕舟倒了两杯热茶,第一杯先推到嫂嫂面前,第二杯才递给自己阿兄。 “嫂嫂,先喝杯茶吧。” “阿兄,喝茶……” “阿兄怎还捧着个匣子,今日是陪嫂嫂去逛街了吗?” 郁明看看视线还落在中庭的身影,又看看手中的匣子。他勾勾唇角把匣子放到了陈枕舟面前。 “这是你嫂嫂今日特地出门给你挑的见面礼。” 听到声音,冯十一移回视线,只见陈枕舟看着她一脸喜色。 “嫂嫂费心了,多谢嫂嫂。” 陈枕舟没有矫情客气推诿,这让冯十一本肉疼的心也好受了些。挤出笑,她温和道:“我也不知你喜好,便随意选了些。” 出身世家,他父亲还把持着最富庶的江南道,陈枕舟什么好物件没见过。秉着不管嫂嫂送什么他必然都要说喜欢的念头,陈枕舟打开了匣子。 匣子不大,打开后里头的物件一览无遗。 是一套文房四宝…… 陈枕舟是浸在书墨中长大的,只一眼陈枕舟便能辩出匣子里的文房四宝不是俗物。 纸笔砚便罢了,这墨…… 陈枕舟抽了抽鼻子嗅了嗅鼻尖那若有若无的墨香,随后他探手伸进匣子里将匣子里的那方墨盒拿了出来。 将墨盒捧在手中,陈枕舟慢慢打开,打开瞬间,一股浓郁的墨香便扑鼻而来。闻着那墨香,陈枕舟仔细端详着手中的墨盒还有墨盒中的墨。 不一会,他便露出惊喜之色。 “这可是廷珪墨嫂嫂,你这是从何处得来的?” 陈枕舟不仅惊喜,他甚至很是激动。而听到他的话,坐在他对面的郁明也惊讶挑眉转而看向自己的娘子。 被两双视线齐齐盯着,再看陈枕舟那反应,冯十一懵了。 “什么廷珪墨很难得到吗?” 陈枕舟盖起墨盒,小心翼翼将墨盒放回匣子中后道:“何止难得,千金难寻啊。”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85节 冯十一愣住:“千金难寻?可我只花了百金啊。” 陈枕舟眼睛一亮:“百金?嫂嫂,你快告诉我你是从何处买来的。” 冯十一掏了银钱后,心都疼死了,哪还顾得上记店名。 冯十一:“我没记,不过忠福应该记得。” 陈枕舟没有犹豫立刻起身:“嫂嫂见谅,我出去片刻。” 陈枕舟出去后,雅间里只剩下夫妇二人,冯十一眨着眼看着那匣子又看看他:“这墨真价值千金吗?我还以为那掌柜的宰我呢。” 为了一方墨,花百金冯十一就已很不解了。如今还告诉她,价值千金…… 郁明听忠福说时,本还以为真是那掌柜欺生宰客,想着明日带着她再回那铺子一趟给她讨口气回来的。可如今……他反倒得担忧那不识货的掌柜会不会找上门来了。 先不提他娘子这运道如何,送礼倒真是能送到每个人心坎上。不管是他舅舅,舅母还是他表弟。 郁明:“娘子今日送了阿枕这方墨,往后在阿枕心头,只怕娘子的份量都要比我这个阿兄重了。” 郁郁心痛了一日的冯十一闻言脸上终于重扬笑意,她噙着笑,挑眉回视他:“你也送方墨给他便是。” 郁明:“我哪能有娘子这般的好运道。出趟门,便得了这般好物。想来,明日我也得跟着娘子出门好好逛逛借借娘子的运道了。” 夫妇俩闲话几句,冯十一重得笑颜和好心情,没一会陈枕舟也回来了,他身后跟着端着菜的酒楼伙计。 陈枕舟落座后,酒楼伙计便将菜一道道端上了桌。 “瞧我,忘乎所以了。嫂嫂必然也饿了吧。嫂嫂快尝尝,这的菜色味道如何。这都是这间酒楼的招牌菜,这道是……” 陈枕舟兴致勃勃给嫂嫂介绍着桌上的菜,一墙之隔,隐隐听到他声音的白衣男子看着中庭间的歌舞浅酌了一口杯中的酒。 白衣男子对面,是穿着一身玄衣的男子,看白衣男子一声不吭默默喝着酒,玄衣男子摇摇头嗤笑一声。 “真不懂你在想着什么,不是要把她带回身边吗?怎么还帮着她得夫家人的欢心。” 玄衣男子话音落,白衣男子面无表情淡淡道:“夫家人?他们算得什么夫家人。只不过是供她乐的一时乐子罢了。” 白衣男子声线轻飘,淡淡一句话后雅间内便陷入了沉默。 一堵墙,就这么隔开了寂静和热闹。 即将宵禁,再多的热闹也要归于寂静。陈枕舟捧着匣子亲自送着自己的兄嫂上了马车。告别时,陈枕舟再次对自己嫂嫂送自己的礼表示了感谢,冯十一一边说他太客气了,一边嘴角扬起了笑。 出门郁郁,回门时笑容满面,郁明握住她的手,沉声唤了她一句:“娘子……” 冯十一转眸:“嗯?” 郁明:“我有银子,许多银子。” 除了想带她去铺子讨回一口气,郁明本也打算从酒楼回来便让他娘子清清楚楚知道他们的家底。他的娘子,怎么能因为花了百金就如此郁郁呢。 冯十一:“哦。” 郁明被他娘子的反应弄得一愣,他继续道:“所以往后,娘子想买什么便买什么,无需顾虑。” 冯十一摇头:“我不花你的银子。” 郁明皱眉,直起身子,神情严肃:“为什么?我的不就是娘子的吗?娘子为何不花我的银子。” 郁明反应颇大,而冯十一依旧淡然:“老赵说了,你父兄在世时就一直在救济伤残老兵和将士,你家并不宽裕,你父兄在时连老宅许久都没有翻新过了。如今你有银钱,也定然是你母亲留下的。你母亲留下的大概也都是她的嫁妆。我自己有银钱,我不花你母亲的嫁妆。” 郁明怔住, 看着她淡然的面庞内心五味杂陈。多重复杂情绪交织中,郁明伸手将她紧紧揽在怀中。 “不全是母亲的嫁妆,江南海贸繁多,我少时来江南时也投了些生意。回去后,我细细说与娘子听。我自己赚的,娘子可愿意花?” 他自己赚的啊…… 今日只进了一间铺子就给她吓退了,她都没能好好逛逛。有夫君相陪,夫君还愿意给她掏银子,那自然是好啊。 冯十一唇角一勾:“我今日见着几间铺子不错……” 郁明:“明日娘子想去哪我便陪娘子去哪……” 冯十一:“我今日出门,还…………” 车轮滚动声夹杂着夫妇两人高高低低的说话声向着寂静的坊市驶去。 黑夜中,马车稳稳停在宅院大门前。冯十一撑着他的手走下马车时,瞥到夜色下,对面宅院门口停了好几辆装满箱笼的马车。 冯十一疑惑:“这是有人要搬到对面宅院吗?” 郁明也不知,一直看守着大门的护卫适时道:“回夫人,是有人要搬进去。搬了一日了。” 冯十一收回视线嘟囔了一句:“那我出门时怎么没看到。” 冯十一随意的一句嘟囔,让一旁的男人沉了眼眸。将她送回屋后,郁明折身又出了屋,召来李正。 “查清楚,对面搬过来的是何人。” 李正领命:“是。” 幽幽深夜,只待天明。 天明时刻,正当李正要派人去对面一探究竟时,对面先来了人。 李正敲了敲正屋的门,敲出了他姿态慵懒,脖子上还带着一道抓痕的少主。 “公子,对面宅院来了人。送了礼和拜贴。” 郁明:“帖子呢?来的人报他主家身份了吗?” 李正:“来的不是下人,是一位姑娘。帖子也还在那姑娘手中,说要交于公子。” 郁明:“姑娘?交于我?” 李正:“是,是一位有些怪异的姑娘。我说了您不方便,可她不见到您不愿走。” 若是寻常姑娘,出于礼数郁明必然不会见,可李正的一番话让他改了主意。 郁明迈腿往正厅走去,还没迈进正厅,他便听到一声音调高亢的:“姐夫。” 姐夫…… 跟在郁明身后的李正愣住了,而郁明眼睁睁看着一道粉色身影从正厅中疾跑而出向他跑来。 “姐夫,姐夫……” 粉色身影满脸惊喜,而郁明却眸光阴沉。 小云…… 褚清,褚十三…… 初到京城,他们住进这宅院才一日! 他到底是何人? 第67章 褚十三,冯十一…… 在知道他娘子真实身份后,他也大致猜出这褚清的身份,本以为和他娘一样,是一名杀手。可如今看来他与他娘子还真不同。 在苏州也就罢了,如今他们才入京一日,他居然堂而皇之直接搬到他们对面。 所以他是从何时开始一直暗中跟踪着他们的。 他派人跟了多久,又都知道什么? 思绪至此,郁明心中不由杀机翻涌。 心中翻腾着杀机,郁明脸上自然也就没了笑。看着疾跑而来呼唤着他姐夫的小云,他神色冰冷。 若是旁人,早就察觉不对,但这是小云。她如今满心欢喜,自然也察觉不出郁明的异样。 “姐夫,姐夫,真的是你,哥哥没有骗我。十一呢,十一在哪?” 小云稳稳停在他面前,头上的珠钗还在不断晃动着。 无视那晃动的珠钗,郁明缓了缓脸色:“她还在屋子里睡觉呢。小云,你先带我去见见你哥哥好不好。” 小云点头:“嗯,哥哥也说要见你。” 褚清也要见他? 郁明眼眸一沉,在小云昂头带路时,郁明转眸看向跟在身后的李正。 “我进去后,把对面宅子前后门都围了,一个人都不能放出去。” 李正不知道这个口口声声喊着他少主“姐夫”的怪异少女是怎么回事。但他始终关注着少主的脸色,在他少主见到少女变了脸色时他就已经心生警惕,如今听他少主这么说,整个人更是紧绷。 “公子,我随你一道进去。” 郁明没有反对,点了点头。 就在李正胯着刀,站在宅门旁清点人手时,一道青色身影从抄手游廊下快步走来。 看着疾步走来的青色身影,李正张张嘴看向正立在几步之外的修长身影,正想开口,青色身影已经走到近前。 “你老实呆着,你……也给我呆着。” 一句话,堵住了三个人正欲出口的话语。说完这句话,青色身影便冷着脸,杀气腾腾往对面宅院而去。 看着疾步而出的青色身影,李正不知为何,莫名心慌,他左右看看,只见他少主对着那少女先道了一声:“小云,你先在这玩,不要乱跑。”随后,他少主又转眸看他:“留两个人看好她。其余人都带上。” 李正先是下意识应了一声,随后又反应过来:“公子,夫人她……” 李正本想说夫人交代让您呆着,但看着他少主愈加阴沉的脸色李正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乖乖,这对面搬进来的到底是什么人啊。 让他少主沉了脸不说,一贯随性的女主子怎么也怒气滔天的。 就在李正心底暗腹之时,他那怒气滔天的女主子已经一脚踹开了对面的宅院大门。 宅门无人看守,一脚踹开宅院大门后,冯十一如入无人之境。顺着宅院中线,她踹开了一扇又一扇的屋门,最后在花园深处的竹林她找到自己的要找的人。 幽幽竹林之间,颀长身影笔挺而立,一身白衣胜雪,他面容妖冶,听到声音抬眸看来时,他眸含春光更是勾人。 美景,美男,若是旁人见了许会怔愣片刻,但来人是冯十一,整颗心都已经被滔天怒火占据的冯十一。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86节 看着立在竹林间的身影,冯十一勾唇冷笑一声,冷笑之时两柄短刃滑入她手中。 持刀,点步,冯十一如同一道锋利的冷箭俯冲而去。即将冲到近前时,她抬手举起了手中的短刃,刀随人动,在冯十一的冷眸注视下,白衣身影如她所料,照以往一般,淡然抬手举扇来挡她的攻势。 沉沉眼眸,在短刃即将撞上玉扇时,腾在半空的冯十一身型猛然一扭,脚踏绿竹,借着绿竹的韧性她反身一脚踢上了玉扇,毫不收力的脚力踢上玉扇后,只听咔一声,玉扇断裂,玉扇的主人被踹滑出了甚远。 茂密的竹林挡住了滑行的白衣身影。 咔咔咔—— 清脆的绿竹断裂声中,白衣身影稳住脚步,一手拿着断扇,一手捂住胸口,白衣身影缓缓抬头,抬头瞬间,他轻咳一声,随即丝丝血迹从殷红的唇角流出。 丢开断扇,抬手抹了抹唇角,看着指腹间的血,妖冶面庞上露出了一抹笑。 “待我,你还真是狠心呢。” 近乎暗暗自语的低声语调中带着满满的无奈和失落,只见他嘴动,全然没听到他说什么的冯十一沉沉眼又冲了上去。 白衣青衣交错,瑟瑟风声中,竹林间枝叶抖动。胯着刀,带着人,跟着自家少主来到竹林的李正看着竹林间缠斗在一起的两道人影神情骤然变得严肃。 攥紧腰间的刀,李正沉声道。 “公子,我这就带人去帮夫人。” 看着那两道有来有往难分胜负的身影,郁明沉眸:“把剑给我。” 李正惊讶,惊讶过后,他转头。 “拿剑来。” 就在李正从手下人手中接过剑之时,竹林两侧突然涌出了两列手拿长剑的黑衣人。 突然出现的黑衣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看着那些黑衣人,李正冷脸拔出腰间了的长刀,他身后的手下 也同时都拔出了刀剑。 两相对峙,看着对面行动间显然已经结了阵的黑衣人,李正迈前一步:“公子,要不要动手。” 郁明沉吟,即将点头时,他娘子结束了战局。 白衣身影从高空砸下,准准砸进了黑衣人堆中。本还严阵以待的一众黑衣人看着凌空砸来的白衣身影瞬间变得慌乱,稳稳接住了落下的白衣身影后,黑衣人齐齐出声:“主子!” 白衣身影被黑衣人层层围住。李正看不清白衣身影模样,只看到青色身影踏着竹子轻轻稳稳落在他少主面前后,冷声质问:“不是让你老实呆着,你过来做什么?” 她语气很差,语调中也满是不耐烦。 对于她的并不好的态度,郁明并未放在心上,他知道她这不是冲他。 上下打量着她,确认她无事并未受伤后,郁明缓缓道:“我不放心。” 他语调温和,看着他,冯十一心头的燥意平缓了一二。她没再管他,而是扭头看向惹她发怒的罪魁祸首。 白衣身影在黑衣人的搀扶下已经站稳,看着他,冯十一眉头紧锁。 “褚十三,你到底想做什么?” 拂开搀扶着他的手,褚清轻咳两声后,轻轻一笑。 “郁夫子,许久未见,未曾想再见便让你见到这般场景。十一她,就是这般,自幼脾气便不好,让郁夫子见笑了。” 褚清并没有回答冯十一问题,而是看着郁明。而他轻飘飘一番话让冯十一本就深沉的脸色又沉了沉,至于立在她身侧的郁明闻言则是笑了笑。 “褚兄说笑了,我觉着,娘子脾气甚好。只是耐不住,总有些不长眼的来她面前现眼。” 郁明云淡风轻回了一句后,褚清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 “郁夫子真是令我意外,本以为郁夫子只是个教书先生,可没成想手底下居然也有这许多好手。也是,寻常教书先生,怎能入我们十一的眼呢。郁夫子如此淡然,想来也是知道十一的身份了。既然如此,那我也没必要避着了!” 褚清一直在对着郁明说话,被忽视在一侧的冯十一听他一番话,直觉不对。她跨前一步,扫视他。 “褚十三,你到底想做什么?” 冯十一再次发问,褚清依旧没有回答她,而是兴味一笑后拍了拍手。 清脆拍掌声后,身后传来脚步声。 夫妇俩以及李正一行人闻声同时转头,只见数名黑衣人两两并排,手中拖拽着几个血迹斑斑、瘫软无力的人,朝着他们缓步走来。 此景此状,让李正捏紧了手中长刀,满心警惕之时,也让夫妇俩寒了脸。 看着那被拖行而来的人,冯十一抿了抿唇,郁明则转眸看向穿过黑衣人缓缓向他们走来的白衣身影,沉声道:“褚兄,你这是何意?” 天子脚下,身处四周邻里都是朝廷官员的宅院,他到底要做什么? 白衣身影缓步走到近前,他无视了身型紧绷,跃跃欲动的李正一行人,他看向冯十一,淡然道:“伤了你的人,我都带来了。” 褚清淡淡一句话,惹得眼前的夫妇二人,一人眼皮一颤,一人眼神一凛。 凛然的眼神先是扫向那些被黑衣人架着的气息虚浮的人,最后转回落在了那张妖冶的面庞上。 凛然的眼神审视着他,褚清全然不在意,他抬眸与凛然的眼眸对视:“郁夫子……不,该称郁兄了。郁兄,能烦请你的人让让吗?” 凛然眼神移开:“让路。”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后,褚清的面前便清出了一条道。他闲庭散步般穿过眼神锋利,手拿刀剑的护卫,朝着被那几个血迹斑斑的人而去。 迈步,站定,转身,褚清看着被人紧紧护在中间的冯十一轻声道:“杀了一夜,又审了一夜,我才寻到这几个那夜射了箭的人。虽然不知到底是谁的箭伤了你,但总在其中。十一,你想怎么处置他们?” 冯十一是想报那夜的仇,但待那所谓的伤了她的人真被拎到她眼前时,冯十一内心没有欣喜,没有快感,只有郁燥。 褚十三,他又开始发疯了。 他从哪找到的这些人…… 冯十一不知道褚十三从哪找到他的这些人,站在她身侧神色凛然的郁明却很清楚。 那被烧焦的宅院,被烧焦的具具尸体,不是他所想的灭口,而是眼前之人所为…… 褚十三以及他的人,不仅绕过他和他舅舅在江南布下的人早一步找到那伙人,在杀人,焚尸后居然还将人悄无声息带出了江南。 他是怎么做到的? 郁明心头疑虑重重之时,杀机更甚。 冯十一并不知道她夫君瞒了她,对于褚十三能找到她夫君找不到的人她也并不奇怪。 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江湖也有江湖的门道。官府声势浩大派出再多的人,有时候都不如江湖间的一条小小消息。时寅说过,郑九娘的情报网已经扩到江南了,有郑九娘的情报网在,他能找到人并不奇怪。 只是,她不懂他这是又发什么神经,不仅视如无睹堂而皇之搬到她对面,还要当着她夫君的面把这些人拖出来。 他想做什么,想显得他能是吗? 冯十一心底暗腹,殊不知她还真猜中了他的心思。 看着并肩而立,紧紧相贴的两道人影,褚清冷笑一声。 摇身一变,成了靖北军的少将军,江南节度使的外甥又如何。依旧是个废物…… 当年是惨败连父兄都护不住的废物,十年后,依旧是个连伤了娘子的人都寻不到的废物。他本想纵她再玩乐一段时日,可如今看来,没必要了。 一个眼神,连声咔咔—— 被架着的几人的脖子被黑衣人瞬间拧断,本耷拉着的脑袋也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着。 诡异的沉寂中,扭着脖子断了生息的人如同一摊烂泥一般被人抛在地上。 褚清:“我忘了,你不喜欢对烂泥动手。这些烂泥也不该沾你的手。不过,我还留着一个他们的背后主使,他还全须全尾清醒着。十一,要不要随我去看看?” 第68章 随他去看个鬼啊! 冯十一看着地上那几具尸体眉头紧锁。 这是守备森严的京城。不是西北,不是青衣阁,他居然如此无所顾忌,他在发什么疯?他来京城到底做什么? 冯十一蹙着眉心,瞥了身侧的人一眼:“你先带着人回去。我有话和他说。” 男人屹立不动,对她的话充耳未闻,见他不动,冯十一拧拧眉心,扯了扯他的衣角:“半个时辰我就回去。你回去等我。” 看看拽着自己的衣角的手,再看看她的脸,男人转眸看向对面的白衣身影:“回去是等,在此处也是等。我等着娘子,娘子无需顾虑我。” 他居然不听她的话,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冯十一心头烦躁。 这一个两个的,都要作什么妖。 收回视线,冯十一冷声发话:“让开!” 持刀护在她身侧的李正闻言率先让路,随后,其余护卫也跟着一动。 穿过人群,冯十一直直朝白衣身影走去,走到白衣身影身侧她没有停步,只是撂下一句:“跟我来。”后继续往远处走去。 穿过竹林,冯十一在一座假山前立定。立定转身,她看着远远立在竹林间的身影,开了口:“你到底想做什么?你是特地来惹怒我的吗?” 冯十一虽不知道他来京城做什么,但绝不是来给她表演替她出气杀人的戏码的。她也不相信他不知道,他搬到此处来会彻彻底底将她惹怒。而他明知结果却依旧要这么做,显然是不顾忌她,也无所谓她的反应。 而她,却不觉着意外。江南一遭,她就窥得一二,让她护单,他也是一声不吭就派了时寅一行人过来,还塞了小云给她。那时的她,为了承诺,顾忌情分,已经忍他一二了。他痛快离开苏州时,她意外之余暗自松了一口气。 只是,她没想到,他原来是在京城等着她呢。 她到京城第二日他就迫不及待就给她送上惊喜。 疯子,黑心肝的疯子。 对于疯子,打不死只能绕着走。 看着他,冯十一放缓语调:“我们之间已经两清了,你懂什么是两清吗?褚十三!” 褚清看她缓了音调,轻笑一声:“十一,我们之间,真的能两清吗?你不是说过吗,我们是家人,家人之间怎么能清呢。” 冯十一皱眉:“那是我七岁时说过的话,褚十三,你我之间都很清楚,那不过是一句孩童戏言罢了。没必要如今这年纪了,还把那些戏言翻出来。我不想再发怒,你怎么搬进来的,今日就怎么搬出去。往后就像我离开青衣阁时我们说好的那般,我过自己的日子。你管好你的青衣阁。” 褚清嗤笑一声:“什么日子?依附在夫君身侧,被他牵扯着 卷进京城中这些诡谲算计中的好日子吗?” 冯十一一愣,眼神一凛:“你……” 褚清:“我都知道,我知道他的身份,也知道他上京是为了什么。十一,当初你离开时,说过什么还记得吗?你要去过普普通通,简单随性的日子了。所以,我放你离开了。可如今,你的日子普通吗?简单随性吗?你受了伤,他连伤了你的人都找不出来,他除了把你牵扯进麻烦里还能做到什么?” 他语调虽轻,但字字扎进了冯十一的心,冯十一沉默没有说话,他继续淳淳善诱道:“十一,你不是一直想找到曾娘吗?我找到她的踪迹了,离开他,我带你去找曾娘。” 一番话,冯十一只听进了两个字。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87节 “曾娘?” 褚清:“是啊,曾娘。你不是一直想查出你的身世,找到你的爹娘吗?寻到曾娘便能寻到你的来处了。十一,跟我走,不管是曾娘还是你的身世我都能帮你查清。” 这么多年,虽在杀戮中成了一个绝心绝情的杀手,但内心深处,她极度渴望家。流浪时,她便想有个家,所以在曾娘拿着包子说能给她一个家时,她什么都没想就跟她走了。进入青衣阁,即便手上沾满鲜血。她也没有放弃对家的渴望,在青衣阁时,她将相互依靠的褚十三当做家人。离开青衣阁后,她又给自己找了夫君给了自己一个家。 可不管是褚十三在身侧,还是他在身侧,她心间偶然也会想,她爹娘呢,她的爹娘在哪?她真正的家在哪? 她被带入青衣阁时,才四岁,原本生活流浪的地方记忆早已模糊不清。她只记得,她本有阿婆照顾的,阿婆去世后她才流浪的。她想找到阿婆的坟,找到她曾经的来处,从而查出她的身世。 只是,唯一知道她来处的就是带她入青衣阁的曾娘,她已经消失好多年了。 冯十一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久久沉默。而站在她身前的男人又缓缓道:“十一,跟我走。他不是你的良人,他给不了你想要的日子,如今他麻烦重重,往后日子也必然不会平静,又何谈给你一个家。” 低沉的音调就如他那张妖冶的面庞一般,蛊惑味满满。 看着她越发沉默,妖冶的面庞上刚勾起一抹笑,就听她道:“为什么?” 褚清:“嗯?” 冯十一抬眸看他,神色平静:“为什么一定要我离开他,这是我的日子,他是我的夫君。这日子到底如何,他又如何,都是我选择的。你凭什么指手画脚。我是想找到曾娘,你若愿意将她的行踪给我,那便给我,我领你一份情。若不愿,我总能自己慢慢寻。一个曾娘,不足以让我能容忍你对我指手画脚,还屡次三番踩踏我底线。 褚十三,我最后再说一遍,怎么搬进来的怎么搬出来,把跟踪我的人都撤了,也闭紧你的嘴。若让我再发现你派人盯着我,或者在外头宣扬我夫君的身份或他的事。多年情分,我虽不会杀了你,但我也不会让你好过的。你是疯,可我疯起来是什么模样,你也应该最清楚了。” 冯十一本愤怒烦躁的面庞彻底归于平静,而她的平静面庞,也让对面的人意识到,她很冷静,这一番无情话语她是在冷静沉思之下才说出的。而意识到这一点后,脸上一直带着笑的男人彻底沉了脸。 褚清:“冯十一……” 被他直呼大名,冯十一冷静与他对视:“怎么?” 褚清:“你可真是偏心。你为了他可以放弃自己一直想要的日子,那我呢?” 冯十一:“嗯?” 褚清:“你为什么就不能为了我放弃自己想要的日子,你为什么执意就要离开我。我们之间十几年,都比不过你与他短短时日是吗?” 立在原地,郁明看着远处的两道身影面容阴沉。他不知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他只能看到那褚清一寸寸,一步步,离她越来越近。 握紧拳头,郁明压抑着内心翻腾的杀意,就在他的忍耐即将到极限时。远处,褚清突然愤然拂袖转身离去,而他的娘子则转身看向他。 对上她的视线,郁明脸色瞬变,他敛起一脸阴沉,换上笑,快步向她走去。 走到她近前,郁明伸手牵住她。 “聊好了?” 冯十一:“嗯,回家吧。” 郁明点头:“好,回家。” 顺着来时路,穿过一院狼藉,他牵着她往宅院大门走去。一路上,他和她,谁都没有说话,没人提起突然愤然离去的褚清,也没有提起褚清口中所提的那个背后主使。一直到迈进他们自己宅院的大门,一直走在他身侧的人才开口。 “让李正把小云送回去,他们今日就会搬走。” 郁明:“娘子不见见小云吗?” 冯十一:“不见。身上脏,我先回去沐浴。” 他本也没有心思应付小云,既然她不见,他自然也没心思见。将她送回屋后,郁明召来了李正。 “将人好生送回去。” 李正领命退下,看着李正退下去的背影,郁明揉揉眉心。 李正一行人军营出身,终归太过正统。暗中的这些算计跟踪不是他们的长项,他们也防备不了暗中的这些跟踪。他舅舅留在京中的人,也该用起来了。 舒展舒展眉心后,郁明转身回屋。推开雾气腾腾的浴室,他走到泡在浴桶中的她身后,替她梳着湿发。 梳着发,看着她闭起的双眸,郁明缓缓开口:“娘子……” “青衣阁!” 娘子两个字刚出口,她突然开了腔。郁明还未发问,又听她道:“我和他,原本都是青衣阁的杀手。我离开了青衣阁后,他成了青衣阁的阁主。青衣阁除了杀手,也有情报网。如今青衣阁的情报网有多广,我不清楚,但比我原先所知的强了不少。我也不知他到底要做什么,但是你的身份他已经知道了,他也知道你入京所为何事。” 郁明一怔,手下动作一顿。怔愣间,本闭眼假寐的人睁了眼,回眸看他。 “我不会让他伤到你,也不能让你伤他。” “他救过我,很多很多次。所以,即便你是我的夫君,我也不能看着你伤他。我已经警告过他,让他把嘴闭紧。若他真管不住他的嘴,我自会收拾他的。” 言下之意,她可以动手,他不行。 成婚以来,尤其是揭破身份后,她始终紧紧护着他。而如今,她当着他的面,在维护另一个男人,另一个心思不纯,随时能坏了他计划的男人。 郁明内心汹潮涌动,可面上他却不能显出一点情绪。他不能说不,甚至不能对她对于袒护另一个男人的行为露出一丝不满。 她不让他伤他,那他不动手便是。只要那褚清不是死在他手上,那便也算不得他动手。 敛起所有情绪,郁明给她沐发。再出浴室时,李正已经回来了。他不仅将人送回了对面,还从对面带回了一个人。 昏暗的偏僻柴房内,地上躺着一个双手双脚被捆陷入昏迷的人。立在柴房外,夫妇俩默默对视一眼。而将人偷偷摸摸带回来的李正,垂眸回道:“那位褚公子说,他要搬走了。这本是给夫人准备的礼,他就不带走了。留给夫人处置。” 攥攥手,郁明敛敛眼帘:“此处不隔音,恐会惹起动静。我将人挪到一处僻静之地,娘子再处置如何。” 冯十一看看地上的人,淡漠开口:“好。” 她正好无处泄火,既然人都送上门了,她也不会再退回去。 从柴房出来,冯十一看着天出了神。 她本以为随着年岁渐大,褚十三对她自幼起时便有的那股子莫名的占有欲也渐渐淡了。可如今看来,并未淡,也没有因为她离开青衣阁而消散,反而有了愈演愈烈的趋势。 幼时的回忆涌回,冯十一沉沉眼眸。 她还是得找褚十三深谈一次。 【作者有话说】 开了一本预收文《摘青梅》,点点收藏吧。 文案: 益州城内的人皆知,温家姑娘长相清丽,是个性情温婉的才女。唯有与之比邻的陆临崖才知道,温宁顶在温婉表皮下的真实性子。因为她,厌恶诗词的陆临崖甚至亲手写了一首诗: 登高爬树掏鸟巢,追蝶扑萤踩泥沼。 弹弓瞄准射蜂巢,燃炮惊犬炸瓦窑。 坏事同干两人闹,偏他独挨几顿拷 。 旁人青梅多娇俏,唯他遭她百般藐。 陆临崖幼时看不惯温宁,温宁长大了嫌弃他。她嫌弃他是个不喜诗文,只懂习武的粗俗莽夫。可他这般莽夫,却得了公主的青眼。陆临崖知晓后,第一个念头便是要到温宁面前好好得瑟得瑟,她瞧不上他,那是她没眼光。 可得瑟的话语还没说出口,便见温宁咬着牙一脸坚决对他道:“陆临崖,你不用怕,我嫁你。伯父和爹爹都说好了,对外就说我们自幼定了亲,我绝不会让你被逼着娶公主的。” 陆临崖想说自己没有被逼,可看着她,他嘴张了又张,最后只吐出一个字:“好。” 阅读指南:没宅斗,甜宠,不雌竞。 第69章 寂静深夜,顺着狭长的甬道,伴着噼啦啪啦的火烛声,赵靖川蹙着眉踏进了昏暗的地底暗室。 暗室内各种难闻味道混杂,赵靖川掩了掩鼻,看着端坐在暗室中间的人眉头紧锁。 “这才上京第二日,你就整出这大动静。我怎么一点都不觉着意外呢,郁二。” 端坐在圈椅上的人闻声抬眸,看着漫步走来的赵靖川,他淡然道:“来啦。” 赵靖川敷衍点点头后转头看向暗室角落里那个被用铁链挂在木架上的人。 赵靖川:“这就是你说的人?” 扫一眼木架,郁明淡然起身。 “出去说吧。” 从沉闷的暗室换到了温热的茶室,赵靖川的神色舒展了些,但面上仍带着隐隐的嫌弃。 “这还没深冬,就燃了这么多的碳盆。你倒是不嫌热。” 净了手,郁明走到茶案后坐下,给壶里添了水放在碳盆上后,他幽幽回道:“娘子的心意,不好拂了。” 啧啧啧—— 赵靖川内心默默翻了个大白眼。 从前竟未看出来,郁二居然是个痴情种。他曾经可是对那些世家女郎瞧都不瞧一眼的,如今倒好,一口一个娘子,那么凶悍的女人,他倒是腻歪得很。 思及此,赵靖川问了一嘴。 “你那宝贝娘子呢?怎么没和你在一处。” 赵靖川问完话,就眼睁睁看着正在取茶的人手一顿,面色一僵。见此,赵靖川兴味一笑,瞧这反应,这是有热闹看了。 掀袍,坐下,赵靖川肘撑桌,手托腮,挑眉看着继续泡茶的人。 “怎么?你娘子又不要你了?” 话落,犀利的眼神扫来,赵靖川无视,继续道:“阿姐挂心你,我自然也不会看你一人孤独终老的。她不要你便不要你了,我再给你寻一个便是。一个若不够,十个八个也行。” 郁明拿茶杯的手一顿,他深深看了那张满是笑意的脸一眼,随后默默从茶案旁的托盘上拿了一个倒扣着的茶杯放到了对面。 热水翻涌,从碳盆上取下壶。热水冲茶后,再给各自的茶杯里倒上茶,郁明这才慢悠悠开口。 “你今日的话,我会一五一十转达给娘子的。” 茶杯内,热气升腾。透过隐隐热气,赵靖川看着对面那张脸咬了咬牙,有娘子撑腰了不起啊,娘子身手好了不起啊,他得瑟什么,又威胁谁呢? “郁二,你这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郁明饮了一口茶:“你说是,那便是吧。” 郁明一副气定神闲的态度成功将赵靖川气笑了。 从小到大,他便颇为气人,如今仗着自己有娘子撑腰,更气人了。 憋着气,赵靖川端起面前的茶杯一饮而尽。动作太快,茶水落肚后,灼人的烫意一路从口腔顺进了胸腔内。 烫死了,烫死了……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88节 郁二安的什么心,给他倒这么烫的茶水。 捏着茶杯的手已泛白,可面上赵靖川依旧保持着一副淡定模样。 端着茶杯吹气小酌一口,郁明幽幽开了口:“不烫吗?” 赵靖川扯出笑意:“不烫,正好。” 郁明:“多年不见,你不止是脸皮厚了……” 点到为止,郁明没有再多说,而赵靖川也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 赵靖川:“郁二……” 冷声二字刚出口,赵靖川还没有发作,一个匣子放到他面前。 郁明:“闲话聊完了,该说正事了。” 即将出口的话被打断,赵靖川忍了又忍。 “好。说正事,早些说完,我早些回去陪阿姐。” 茶过三巡,赵靖川看着面前匣子里的那枚小小印信冷了眸。 “你的意思是,我的好皇兄和他的好舅舅,这些年都在江南经营着拐带孩童,买卖死士的事。” 郁明:“目前查出来的是如此。从江州被放出去的那艘船已经通过舒州辗转入了京郊的一座宅院。京郊的宅院交给你,我派人去查那人供出了几个据点。至于这枚印信,到底属于何人还有待查证。” 盯着那枚印信,赵靖川转动着手中的杯子久久未语。 赵靖川没说话,郁明继续道:“你最好也查查府里的死士都是从何来的,确保没有牵扯。此事一旦败露,章家必定会揽下所有罪责保住瑞王。届时,章家势败是注定的。失去章家,瑞王定然会有大动作,朝堂势必也会动荡,到那时,你入场正合适。” 郁明音调平缓,话语间如同在说一件稀疏平常一样的小事。 看着他,赵靖川沉沉眼眸:“章家和瑞王在江南这么多动作,你舅舅都没察觉吗?” 郁明皱眉:“章家本就是江南氏族,这些年虽入了京,但在江南的人脉势力并未断绝。当年我舅舅接任江南节度使时,就受江南各氏族多番掣肘。章家在其中,起了大作用。如今,借着此事,正好也能将清理清理江南。” 郁明神色变得严肃,赵靖川也沉了心。 “你舅舅都没察觉的事,你是如何查出来的。暗室里那个人,又是怎么抓到的?” 郁明抬眸,幽深的眼眸直直扫向赵靖川,他没有回答赵靖川的问题,而是道:“稽查司入江南查镇北侯府一事乃是密旨,将镇北侯府一行人的尸身带回京,行踪更应该隐蔽。除了你的人,稽查司里头有没有被渗进了其他眼线的可能。” 赵靖川拧眉:“你这是何意?” 郁明端直身子,眸光锋利。 “我还需再查查,我需要你也探探稽查司内的情况。” 一个江湖组织,在第一时间便知晓了稽查司将镇北侯府一行人的尸身带回京的消息。他娘子当时和他说时寅和她说了稽查司的事的时候,他还没多思。可如今,他越想越多。 他是为了他娘子,才开始查那些人,这才查出一些苗头的。可是,褚清呢,他真是为了他娘子吗?这突然送上门的人,还有那个人嘴里吐出来的消息,太多了。而这,都是褚清送来的。这一切,来的太容易了,也太诡异了。让他不得不警惕。 心生警惕,自然更得谨慎。 聊完正事,与赵靖川一同踏进夜色里,即将迈上马车前,郁明转眸看他。 “过段时日,我许要找你帮个忙。” 哟,稀奇,堂堂郁少将军,居然要找他帮忙? 压住内心疑惑,赵靖川掀眸:“什么忙?” 平日里看不惯他,如今要他帮忙,哪有这么简单。赵靖川打定主意要刁难刁难他,心中念头刚起,就听他道:“我要你的人替我杀个人。” 杀人? 赵靖川揉揉闷痛的胸口,皱了皱眉。 “你要杀何人?” 浓浓夜色中,郁明想杀的人正倚窗而立,任由冷风拂面,他垂眸翻着手中的册子。 “晋安长公主府,广阳王府,英国公府,兵部尚书府……吴六,你说,这京中权贵都养着这么多死士,哪还有我们青衣阁什么生意?” 幽幽男声顺着冷风飘进屋中,坐在屋中的玄衣男子闻声拉了脸:“说了多少次,别叫我吴六……我有名字,吴玄恩。” 倚在窗边的人听到这略显无力的反驳转身,转身瞬间,冷风呼呼灌进屋中。冷风激得正力争自己名讳的吴玄恩一激灵,嘟嘟囔囔起身,他走到窗边,一把拉上窗,随后将那被人拿在册子抽了过来。 微卷的册子被人毫不留手丢在软榻上,吴玄恩回到桌前落座。灌了一杯热茶,驱走周身寒意后,他道:“如今江南无人再阻我们,江南的生意和情报网就够 我们忙一段时日了,你确定还要将生意扩到京城?” 手中空空,窗户也阖上了。倚在窗旁的男人漫步走向桌子。 “你不想做京中的生意?” 吴玄恩沉吟片刻后回:“那倒也不是,只是京城满是权贵,又牵扯朝堂。这生意,不好做。一不小心,整个青衣阁都有可能被牵连,我们之前多番努力,也都将付之东流。可话虽如此,你若真的想好了,那我只能随你一起淌淌这京城的混水了。” 吴玄恩一番话,换来了一声短暂的“嗯”,嗯声后屋子里便陷入了沉默。 看着沉默不语的人,吴玄恩张张口,刚想说话,门被叩响。三声短叩声后,门被推开,一道昳丽身影端着一个托盘出现在门后。 昳丽身影迈步而入,淡淡幽香随之飘入房中。吴玄恩抬眸看去,只见坐在他对面的人眼帘都未掀,直到一碗药放到他面前。 “阁主,该喝药了。” 苦涩的药味散开,看着那碗黑漆漆的苦药,吴玄恩靠在椅背上慵懒开口。 “我都说了,你去找她,她不会给你好果子吃的,你非不听。找她也就算了,还被她伤成这样。你是不是又对她放水了,自小就这样,你就惯着她,你……” 吴玄恩絮叨不停,喝着药的人一言不发,反倒是端药进来的人适时温声止住了他:“吴六……” 又唤他吴六,吴玄恩下意识想纠正,可抬头却见她对他摇了摇头。再转眸看看沉默喝药的人,吴玄恩识趣闭了嘴。 苦药饮尽,空碗被放回托盘上。 “下去吧。” 刚迈进屋的人又转身出屋,看着再次阖上的门,吴玄恩先是摇头后是叹气。 “九娘多好啊,一心一意为你不说,还温柔。你啊,是生在福中不知福,非得找虐。” “你觉着九娘好?” “是啊,九娘多好啊!” “那给你了。” “九娘是人,又不是物件,说什么给不给的。” 屋内说话声并未掩盖,尚未走远的昳丽身影听着隐隐约约的男声静立在原地许久后才重新迈开步。 …… 子时锣声响,回到宅院的郁明在屋顶找到了自己的娘子。将挂在臂弯间的披风披在她肩头后,郁明在她身边坐下。 “娘子怎么在此处吹风。” 本仰头看天的冯十一收回视线:“屋子里有些闷热,出来透透气。” 郁明伸手握住她的手,感受了下她掌心的温度,还好,是温热的。 “既然闷热,那便不烧地龙了。” 冯十一摇摇头:“不用了,你受不得凉。怎么这个时辰才回来,和赵靖川聊好了?” 郁明颔首:“嗯,娘子呢,找到人了吗?” 早间不欢而散,从那个被送来的人口中审出了些话后,冯十一就把人交给了他自己先走了。而她,离开时也没和他隐瞒她是要去寻褚十三的事。 她想和褚十三把话说明白,可褚十三负气离开后似乎并不想给她这个机会。不管是青衣阁贯用的接头标记,还是那盏属于他的灯笼,她都没有找到。当然,也有这京城太大的缘故。 冯十一:“明日我再去寻寻吧。” 郁明垂眸掩住眸中情绪后柔声道:“我可以派人出去帮娘子一道寻。” 冯十一摇头:“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对了,药给赵靖川下了吗?” 郁明回忆那口热茶。倒茶前,他本犹豫的,可他非得逞口舌之快。 郁明:“下了。” 他声音平淡,冯十一也淡淡回道:“药引也给你了。只要他不对你不该动的念头,这药也没有任何伤害。但若他对你动了念头,你可不能心软。” 郁明自小到如今这年纪,就从不是什么心软的人。只是,她将那药引连药一同给了他,他莫名有些心慌。 郁明:“这药引要不还是由娘子保管吧。” 冯十一转眸,看向他。 “你自己放好,我过段时日可能要离开一段时日。” 郁明身型一顿,怔怔看着她,眼帘颤动。 “娘子,可是我做错了什么?” 短短一句话,低沉声线颤抖。 眼看着他露出无措模样,声音也带了颤,冯十一回握了下他的手。 “我是离开一段时日,不是离开你。这些年,我一直在寻当年将我带进青衣阁的人。她知道我的来处。我想通过她寻一寻我的身世,只是这些年她消失的无影无踪,没有消息。我本已放弃了,可今晨,褚十三说,有消息了。既然褚十三得了消息,那必然是她又露了头。所以明日,我便要放悬赏出去,若真得了她的消息,那我必然要是离京去寻她的。” 原是如此,男人慌乱的心顿时落下。 “是因为她,娘子才想寻褚兄吗?” 冯十一:“那倒不是。” 话都放出去了,哪有一边想和人撇清关系,一边又想从别人那得好处的事。江湖上,有情报网的又不只是青衣阁。左不过,就是花点银两罢了。 牵紧她的手,郁明道:“娘子将她的特征,样貌描述一遍,我画副画像,分发下去。让下头的人还有舅舅的人都帮着查一查。” 冯十一本以为他听到她要离开,他会缠着她不让她走,没成想,非但没缠着她,还要帮她寻人。 两手相握,四目相对,只听一声叹息声,叹息声后是清冷男声。 “这事,娘子该早些说的。我陪娘子一道去。” 她为他做了那么多,放弃了那么多,他总该为她做些什么。那些人就在那,走不了逃不脱,让那些人多苟活一些时日又何妨呢。 第70章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89节 次日,冯十一又花了一日四处找着褚十三的踪迹。而结果,自然是毫无结果。褚十三以及青衣阁的人仿佛消失了一般,无影无踪。 当然,这无影无踪只是对冯十一而言。她的好夫君,清清楚楚知道褚十三的去处,褚十三搬离对面宅院时,他便派人一直暗中跟着。他明知道褚十三的去处,在她面前他却佯装不知,甚至还宽慰起没什么精神的她。 “也许他们已经离开京城了。” 懒懒靠在软榻上的冯十一闻言有气无力应了一声:“也许吧。” 依她对褚十三的了解,他这么兴师动众来到京城,不可能只是为了给她送个人。他定然有自己的谋划。负气离去不算什么,但消失的这么彻底,她心头隐隐不安。 温热的手掌探上她的前额,抚去了她不知何时皱起的眉心。 “阿枕在琼楼定了雅间,说今夜带我们领略下京城的繁华。娘子也别多思了,更衣,我带娘子出去透透气。” 瞥了眼外头的天色,冯十一道:“天都要黑了,马上要宵禁了吧。” 虽说这巡防京城的金吾卫对她而言是个摆设,但她也不至于为了领略个热闹,就肆无忌惮闯这京城的宵禁。 郁明知道她在想什么,他温和笑了笑:“这琼楼就在阿枕所住的坊市内,我们今夜在阿枕那借宿一夜。” 既然如此,冯十一也没有什么好顾虑的了。 换了一身青衫,冯十一便随他登上了出府的马车。 马车再次停下时,外头的天色已经黑透了。掀开车帘,踏下马车,冯十一便被灯火通明,灯笼高挂的高耸楼阁吸去了目光。 已然入夜,本该入睡的时辰,楼阁外却停满了马车。喧嚣热闹间,来来往往的大多都是披锦戴玉的富贵男子,偶然间,才能见到几个衣着鲜亮的艳丽女子。 踏着被红灯笼照的通红的青石,迈过朱漆大门,便见开阔大堂。大堂方方正正,摆着数十张圆桌,每张桌旁都围满了推杯换盏的宾客。大堂正中心搭着戏台,旦角正水袖翻飞地唱着戏词,胡琴与锣鼓敲得震天响。伴着戏乐声,穿堂而过的侍女提着食盒往来穿梭,裙摆扫过地面几乎不停歇。 仰头再看,二楼三楼的雅间内,不时探出锦衣华服的身影,他们或是凭栏赏曲,或是挥袖唤人,雅间内挂着的宫灯将他们的影子投在描金墙壁上,与梁柱间缠绕的浮雕相映,更添几分富贵气。 掩在浓浓夜色下,已入宵禁的京城居然还有此等热闹。 一直默默关注着她的人,见她变了神色起了兴趣,淡淡笑了笑。牵着她的手,在貌美侍女的引路下,他带着她抬步上了三楼。走到三楼雅间,只听雅间内丝丝乐竹声传出,引路侍女轻叩门,乐竹声中断,随即雅间门被拉开,露出陈枕舟那张笑意盈盈的脸。 “阿兄,嫂嫂。” 挥退吹奏的乐姬,陈枕舟引着兄嫂坐下。 “阿兄,嫂嫂,来,先喝口茶。这个时辰还未用膳,嫂嫂定然也饿了吧。我已经命人传膳了,膳食很快便到。也是我思虑不周了,临时起了兴,想着阿兄和嫂嫂初入京,想带阿兄和嫂嫂体会体会这京中的热闹。” 陈枕舟一番话真挚 又圆滑,冯十一本就未曾在意,他这么说,她更是没什么好怪罪的。 喝了口茶,冯十一瞥了面对面而坐的兄弟俩一眼。长相像,这行事也像。待人都温和有礼,行事间让人寻不出错处。 收回视线没一会,侍女便端着膳食蜂拥而入。这琼楼,瞧着是供人玩乐看曲的地方。但膳食味道着实不差,填饱肚子,冯十一端着茶,推窗,俯瞰着一楼大堂台子上的热闹。 戏曲散去,换了舞姬上台,舞姬伴着悠扬乐曲声,踏着漫天撒下的鲜花瓣翩翩起舞。冯十一看得专注,不远处的茶案前,兄弟俩则面对面喝着茶。 给阿兄倒了茶后,陈枕舟斟酌着道:“阿兄,嫂嫂今日看着思绪不佳,可是在宅子里住的不顺心?” 瞥了眼倚窗而坐的纤细背影,郁明淡淡道:“无事,你挑的宅院甚好。你嫂嫂很喜欢。” 陈枕舟松口气:“那便好。” 抿口茶后,陈枕舟压低音量道:“阿兄,楚伯棠今夜会来。” 郁明抬眸:“楚伯棠?” 陈枕舟点头:“今日宫中刚下了旨,任楚伯棠为骁卫将军。统管左骁卫。新官上任,初接印信,还未入衙,左骁卫的人就迫不及待要宴请他了。” 陈枕舟的话语中藏着轻藐,郁明挑眼:“你很厌恶他?” 陈枕舟垂眸:“厌恶倒也谈不上吧。只是楚伯棠此人心机深沉,让人实难喜欢。楚家起复后,当年对楚家落井下石的人陆陆续续都遭了殃,我探查过,背后都有楚伯棠的参与。这些年,楚伯棠蜗居楚府不出,尚且能搅动风云,替肃王拉拢不少人心。如今得了权,执掌了左骁卫,还不知会掀起多少事端。” 郁明饮了口茶,掩住面上神色。 他还以为,他表弟是知道了楚伯棠南下江南,亲自登了他舅舅大门的事。 放下茶杯,郁明再次抬眸:“所以,你今夜突然兴起,不是想让我们热闹热闹。是想让我见见楚伯棠吧。” 陈枕舟点头:“阿兄如今和淮王共谋……”顿了下,陈枕舟继续道:“所谓知己知彼。如今皇子中,最被圣上器重的,除了瑞王便是肃王了。肃王虽刚露头,但势头颇猛,在朝堂上已经压了瑞王好几次风头了。瑞王和肃王分庭抗礼,唯有淮王多年没在京中。阿兄也多年未入京了。阿兄既然要相助淮王,那我自然是要替阿兄筹谋。” 此番入京,郁明从始至终未曾和自己的表弟说过自己入京的真实目的。他只是要说自己要助赵靖川夺权。他一心想将他表弟撇出去,但他表弟却一个劲往里跳。 郁明:“淮王的事,我心中已有成算。明年便秋闱了。你的心思应该放在课业上。其余的事,你别管。” 好意被拒,陈枕舟皱眉:“阿兄,我马上及冠了。你别总将我当孩子。我知道你和父亲还在谋算其他事,你和父亲不愿说,我也便不打听。但是,我在京中多年,父亲也来信让我好好相助阿兄,阿兄又何必拒我,舍近求远呢。” 陈枕舟神色严肃,嘴角轻抿,看着那张与他相似的脸。郁明轻笑一声。 “还真是长大了。” 陈枕舟放低音量,嘟囔了一句:“我都与阿兄一般高了,也只有阿兄,还总将我当孩子。” 十年未见,郁明还是没能将记忆中那个日日粘在他身后,哭着嚷着唤他阿兄的小表弟和眼前的身量同他一般高的表弟合在一处。 他说的没错,他确实还是将他当孩子看。 而他,也是时候该转变转变心态了。 郁明:“好,不将你当孩子瞧。” 陈枕舟幼时,如果露出这般姿态,换来的必定是一顿胖揍。他表兄,一直嫌弃他不够阳刚,太过斯文矫情。如今,他表兄非但不对他动手,还笑着与他说话,他浑身不自在。 陈枕舟:“阿兄,你能不这么对我笑吗?我……” 话到一半,雅间门被叩了三声,听到叩门声陈枕舟顿住,眼神变得严肃。 “楚伯棠来了。” 陈枕舟起身,往窗边走去,郁明见状也起了身。 冯十一看着本安坐在茶案后的兄弟俩突然走来,刚疑惑,就见陈枕舟走到窗边推开窗,随后指了指一楼大门方向。 “阿兄,那是左骁卫的中郎将贺峰,安远候府长房的次子。能让他出门相迎的,必定是楚伯棠了。” 站在窗边,郁明垂眸俯瞰。看着陈枕舟所指的那道身影带着一众人簇拥而出,没一会一众人又蜂拥而入。一出一进的功夫,人群中心中簇拥着的人便换了一个。 当下被拥在中间的人玉冠束发,身着绣金玄衣,身量颀长。 远远见个大概,这脸却始终未曾让人看清。直到,人群走到一楼大堂中间,被拥在中间的人突然抬了头,直直朝三人所在的雅间方向看来。 与一楼的平静视线直直对上,默默窥视的陈枕舟下意识缩回头。再偏头看,他发现自己那兄嫂二人,还紧紧盯着一楼方向未曾移回视线,神情也甚是严肃。 “阿兄……” 阖上自己这边的窗户,陈枕舟轻唤了一声。而几步之外,他的阿兄充耳未闻,直到一楼的人影隐入廊下,消失不见。 收回视线,郁明压住心中怪异,抬眸看向自己的娘子。而冯十一,也正好看向他。 四目相对,一个眼波交换,夫妇俩都读懂了各自眼神中的意思。而陈枕舟刚松口气,想朝自己的阿兄走去,便听到繁杂的脚步声。随后是叩门声。 听到叩门声,陈枕舟身型一僵,扫了兄嫂一眼后,他轻咳一声:“阿兄和嫂嫂就在此处呆着。我去瞧瞧。” 可以俯瞰一楼的窗边和雅间大门之间隔了一道屏风还有一个中厅。陈枕舟绕过屏风后,夫妇二人便不见他身影,只听他的脚步声。脚步声后是开门声,随后是人声。 “陈公子,还真是你啊。我还以为这的管事胡说呢。你今日怎在此?” “我有位远方表兄远道而来,我今日在此设宴宴请他。” “表兄啊,那正好。走走走,带上你表兄与我们一道吧。” “不了,今日实在不便。还有女眷在呢。” “喝几杯酒,不耽误什么……喝几杯,我便放你回来。” “贺峰……” “将军!” “陈公子已说了不便,你又何必勉强陈公子。陈公子,改日有空,来府上坐坐。” “楚将军,尚未恭贺楚将军升迁大喜。改日,改日我备桌薄席,还望楚将军赏光。” “陈公子相邀,岂有拒绝的道理。陈公子既有客,我就不打扰陈公子了,我们改日再叙。” 你来我往一言一语间,终于将人送走了。阖上门,长舒口气后,陈枕舟转身。刚转过身,就见他的兄嫂从屏风后走出,而他的阿兄一步一行间,正打量着他。 陈枕舟疑惑,随后听他阿兄道:“你和楚伯棠认识?” 陈枕舟抿唇摇头:“碰过几回面,但这是我与他头一回说上话。” 陈枕舟也不知道,往日里偶尔在宴席上碰面,一副拒人以千里之外一脸冷漠的人,今日怎么突然与他说上了话,还这么热切。 陈枕舟百思不解,郁明则敛了敛眼帘。 “时辰不早了,回去吧。” 陈枕舟抬头:“啊……” 这就走啊! 出了琼楼,坐上马车,马车内除了兄弟俩偶尔闲话两句,冯十一始终很沉默。到了陈枕舟的宅院,将兄嫂送进客院后,陈枕舟寻机将他阿兄扯到一旁。 “阿兄,你是不是惹嫂嫂生气了。嫂嫂是女子,你该让着她。” 陈枕舟对他阿兄的记忆,还停留在他阿兄不解风情,一心打仗的时候。殊不知,他阿兄如今已经换了芯,别说让着自己的娘子,便是他 娘子让他跪下他都不会迟疑。 看着言辞切切的陈枕舟,郁明失笑:“臭小子,还真是长大了。也到了该娶妻的年纪了。” 陈枕舟一愣:“阿兄,这哪归哪啊。我在说你跟嫂嫂的事,你怎么又攀扯到我头上来。” 陈枕舟不满,郁明则摆摆手。 “好了,别操闲心了。回去吧。” 陈枕舟还是不放心,一边回头一边道:“阿兄,你好好哄哄嫂嫂。” 陈枕舟一步三回头出了客院,见他走远,郁明才摇摇头转身进屋。进屋后,他边脱大氅边道:“娘子的那方墨,可是彻底将阿枕收买了。比起我,阿枕如今倒是更像娘子的表弟。” 郁明半似认真半似玩笑说道,说完并未听见回应。他挂好大氅后转身,就见他娘子坐在软榻上,眉头紧锁。 郁明走近,坐在软榻上的冯十一抬眼看向他。 “那人是谁?” 不用明指,郁明也知道她说的是何人。 “楚伯棠,刚刚升迁左骁卫将军,执掌左骁卫。他父亲是如今的刑部尚书,楚怀仁。他的亲姑姑是淑妃,当今圣上第五子,肃王,是他的嫡亲表弟。” 冯十一蹙眉:“他还有兄弟姐妹吗?或者堂表兄弟什么的。”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90节 郁明走到她身边坐下,摇摇头:“据我所知并没有。” 闻言冯十一不由出神,片刻后,她呢喃道:“那他怎么会和褚十三那么像呢。” 郁明神色淡淡:“娘子可愿同我说说褚兄的事?” 第71章 冯十一与褚十三第一次见,是在她出暗室之后。青衣阁将他们这些从暗室中存活下来的孩童拢到一处,给他们用不同姓氏添上他们原处的暗室编号作为了他们的名字。 在不见天日的暗室里被关了一年多,出来后,看着陌生的面孔,没有一个人眼中是有光的,彼此之间都是满满的戒备和警惕。 后来,漫长的训练又逐渐放低了他们的戒备。吃饱穿暖,没有杀戮,只有难挨的日复一日的训练时光。 训练中,时日难挨,自然而然便有人抱团走在了一处。若只是抱团取暖也就罢了,可那些人却是为了欺人立威。暗室中的争斗杀戮磨灭侵蚀了本纯稚的稚子之心,明明无人让他们杀戮,明明本可以和平共处,却总有人想挑起争端,试图立威定地位。 平日里姿态最高,最孤傲的褚十三成了最好的目标。只是他们挑错了对象,褚十三用实力告诉了他们他不是好惹的。 就此作罢便也算了,可那些人一计不成又心生一计。在他们下阴招想废了褚十三时,是冯十一出头救下了褚十三。 冯十一不是烂好心,也没有舍己为人的高尚念头。那时候,她只是觉得褚十三长的怪好看的。没了他,日日看着那一群妖魔鬼怪在眼前现来现去也怪糟心的。 冯十一也没想到,自己这一时兴起的行为给自己招了个免费劳力。他虽每日都还板着脸,不爱与她说话,但每日她换下的滚满泥的衣裳,他都会默默帮她搓洗干净。在后来的训练中,他也会看着她的后背。时间久了,他也会开口说几句,在那般境遇下,他们也算彼此有了伴。后来,冯十一兴起还逗他,要不我们结拜当兄妹得了。 可他抿嘴不语,冯十一也就没有再提。 真正让冯十一敞开心的,是那一夜,毫无征兆的那一夜。 大雨磅礴下,他们被丢进了泥潭里。折磨了他们许久的人高高在上,站在泥潭边用看蝼蚁的目光扫向他们,同时告诉他们,今夜只有一人能活着出去。 大雨之下,冯十一还没反应过来,利刃便向她刺来。 大雨,鲜血,尸体,本混浊的泥潭成了满目猩红的血池。血池中,被逼着杀红了眼的冯十一在抹杀了又一张熟悉的面庞后,抬头。 抬头后,血池中,只剩他立着了。 而他,拿着锋利的短刀浑身湿漉踩着血池一步步向她走来。走到呆呆看着他的她面前,他没有动手,而是将心口完完全全毫无防备敞在了她面前。随后他说:“杀了我,活下去。” 听到他的话,冯十一眼皮一颤,她没动手,他握住了她持刀的手,引着她,将刀抵在他的心口。 “十一,别犹豫,别心软,杀了我。” 为了活命,她该毫无留情捅下去的,但是看着他那张脸,冯十一怎么都下不去手。 她是孤儿,无牵无挂,活下去又能怎样。继续杀人吗? 他与她不同,他说过自己还有娘。 他娘还在等着他。 看着他,冯十一将抵在他胸口的刀收了回来,转而抵上了自己的脖子。 “褚十三,好好活下去。找到你娘。” 大雨中,她看着他怔愣的神情突然觉得畅快。她冯十一,是这天底下最大的善人。 抱着这样的念头,冯十一没有犹豫举起了刀。就在刀要刺进脖子时,他伸手凭空抓了刀刃。鲜血滴落,顺着她的脖子滑落她的衣襟。看着他紧握着刀刃的手,她还没反应过来,便脖子一痛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她睡在她从未见过的大屋子里,躺在她从未躺过的大软榻上。昏迷前的记忆转回,冯十一隐隐悲痛之时,拿手拍自己的额头。 她真是天底下最大的大傻子。 居然想用自己的命来成全别人。 不过,褚十三比她更傻。希望他下辈子放聪明些吧。若她能出去,她会帮他找到他娘的。 就在冯十一默默为褚十三悼念之时,门被推开,看着从门内走入的人冯十一如见了鬼一般。 “你,是人是鬼啊!” 随后,冯十一第一次见他露了笑。 “我自然是鬼啊!” 冯十一不知道褚十三怎么做到的,她只知道那夜他们都活了下去。 活下去了,面临的是更严苛残酷的训练。但好在,他们有彼此依靠。只是,褚十三除了爱洁,还多了一个毛病。只是要训练,他就带面具,他说是觉着灰尘扑面脏,冯十一却觉得,是他那张脸越来越惹眼,放在他身上的各色目光越来越多。而他,讨厌别人看他的脸。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很快到了可以出阁接任务的时候。 终于得了自由,一起迈出青衣阁时,冯十一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便是:“你要去找你娘吗?” 冯十一看着带着面具的他沉默了许久后才缓缓点了头。 做完任务回来,手沾满鲜血的冯十一满心平静,她唯一好奇的便是他这次出去有没有找到他娘。 找到他后,他慵懒躺在软榻上,一脸平静道:“我娘死了。” 他太平静了,没有伤心,没有愤恨。甚至,冯十一不知为何从他神色中还窥得了一丝轻蔑。那一瞬间,冯十一突然觉着眼前之人有点陌生。 而后来,他意图把控青衣阁的种种手段更让她觉着他变了。他变得和那些曾经一步步磨灭掉他们人性的人一样,藐视生命,藐视一切,除了她。 他依旧帮她洗她脏污的衣裳,会将她想要的一切都送到他面前,他甚至为了给她求药,弯下高傲的背脊,在药谷面前跪了半月。他做了很多,但她看着他那张妖冶的脸,再没有赏心悦目的感觉,只有陌生。 她也问过他要不要和她一起离开青衣阁,他拒绝了。他说自己不愿再被别人掌控。 冯十一没有勉强,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吧。 她给自己一人谋划了退路。她让老赵去江南,在青衣阁手伸不到的地方买了铺子和宅子。待老赵安排好一切,她掩盖行踪,去了竹溪镇。她想看看自己未来的养老之地,那也是她头一回见烟雨朦胧下的江南。坐在朦胧烟雨中,看着嘻笑打 闹的孩童,冯十一不解,他为什么不想要这样平淡的日子呢。 后来,偶然间路过学馆,看到立在学馆里的那道身影,冯十一知道,自己的缘法到了。 再回青衣阁,她坚定告诉他,她要离开。他支持她,甚至替她筹谋,就在筹谋好一切时,他告诉她,阁里那群老不死的对她起了杀心。 她没有再犹豫,抛去了所有筹划好的一切,直接拔了刀。 杀戮之后,他和她,就此选择了各自的缘法,走向了各自的路。她在自己的路上走的好好的,而他,却总想着拉她回头。 从回忆中抽离思绪,冯十一看向眼前的温和面庞。 “褚十三说过,他是和他娘走失的。待我们能出阁后,他去寻过。回来后,他只说自己的娘已经死了。其他的他什么都没说。他和那个楚伯棠长的那么像,他该不会是楚伯棠他爹在外的私生子什么的?所以他不愿说” 郁明本还严肃,听到他娘子这极度想象力的念头后,笑了。 他笑得明朗,却惹得他娘子更加郁闷。 冯十一推搡了他一把:“和你说正经的。你笑什么?” 压住唇角笑意,郁明弯着眉眼道:“娘子若是见过那楚怀仁,便不会说这话了。” 冯十一侧目:“什么意思?那楚怀仁长相很丑陋。” 郁明:“丑陋倒也说不上,只是普通罢了。楚怀仁的夫人虽不常露面,但坊间都传是位样貌极美的美人。楚伯棠的样貌,也大概是遗传他的母亲。” 冯十一眉眼一动:“那……” 一字刚出口,郁明便知道自己娘子要说什么。 “楚伯棠的年岁和褚兄大致相仿,听闻这楚夫人出身商户,意外才攀上了楚家这门亲。本就高攀,楚家家规又森严,这楚夫人自然也没有与他人偷偷产子的可能。不过,楚夫人的娘家,说不准有什么兄弟姐妹。褚兄的母亲或父亲有可能与楚夫人有亲缘关系,所以他们二人才长的那么相像。” 冯十一闻言眼睛一亮:“是有这个可能。” 眼睛一亮之后,冯十一又耷拉下肩膀。 “我们在这猜这么多,也许褚十三早就查出来了。他都找到他娘了,定然也知道自己的身世了。只不过,为什么他不告诉我呢。”转念一想,冯十一神情突然严肃。 “若这是真的,那他和楚伯棠不是也有亲缘关系了。什么远方表兄弟之类的。那他此番入京,是不是就为了楚伯棠。楚伯棠和肃王是一派的,楚伯棠要扶持肃王,如果他们还有了褚十三相助,那……” 虽然只是猜测,但这猜测让夫妇二人都没了笑意。 沉眸沉思了片刻,郁明抚了抚她的头。 “都是猜测罢了,娘子别多想了。” 虽然这么说,但趁着她去沐浴之时,郁明迈出屋门。做了个手势,随后一道黑影从夜色中而出,悄无声息落在他身边。 “去查查楚家。继续盯着青衣阁的人,看他们有没有和楚家的人接触。” 话落,黑影又悄无声息融进夜色中。 再折回屋子,她已经沐浴出来上榻了,简单冲洗了下,郁明吹烛上榻从背后环住了她。 “娘子因为旁人已经闷了两日了,再闷下去,我可要吃味了。” 冯十一一贯洒脱,她也不是闷,只是这旧事扯不断理不清,人还找不到让她有些烦躁罢了。 感受着他紧紧箍在自己腰上的手,再看烛光下他那满是她的眼眸,冯十一叹口气。 “明日,我们出去逛逛吧。” 褚十三找不到,她总不能被他牵扯着。日子总要继续过。褚十三不出现便罢了,再出现她总得和他好好说道说道。不动手,不拔刀,只讲道理的那种说道。 见她有了精神气,郁明也松口气。 “好,明日我陪娘子出去逛逛。” 冯十一缩进他怀里:“明日我还得去放悬赏。” 次日,在他娘子的引领下,郁明才发觉,这京城中居然还隐了这许多属于江湖的情报组织。只不过,这些情报组织,只探查江湖中事,不参与朝堂之事。而且,要价不菲。 看着他娘子掏银票时那副肉疼模样,郁明笑了。笑过之后,郁明难得起了闲心逗弄起了自己的娘子。 “娘子对舅母,阿枕出手颇为阔气,对我,反倒小气的很。” 听到他的话,冯十一立马扯了扯他披着的大氅,愤愤道:“你这大氅还是我给你买的,花了两百两呢。我都没给自己买过两百两的衣裳。你穿着两百两的大氅,说我小气?” 眼看自己娘子急眼,郁明不急不躁。 “成婚以来,我也只收到过娘子送的大氅。其他的……” 郁明点到即止,冯十一下意识想继续反驳,可张张嘴,她发现自己无从反驳。因为他说的是事实。她除了给他买过大氅,便再什么都没买过了。反倒是她,身上上上下下的衣裳饰品,都是他买的。 理虚气短,冯十一梗着脖子,将他扯上马车。 “买,给你买。今日,你看上什么,我都给你买。” 冯十一气势汹汹,可真踏进这京城的各式商铺时,她就没了气焰。 这京城的物件,要价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冯十一内心虽肉疼得流血,可掏钱时她毫不手软。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91节 今日不给他买,说不准日后他什么时候又把这话头翻出来。 连着逛了不少商铺,匣子一个个送上马车,看着马车冯十一正在估算着花了多少银子时,他幽幽道:“娘子今日怎都没给自己买。” 冯十一转眸,咬着牙回:“这京城的东西我看不上不行吗?。” 郁明幽幽哦了一声,然后道:“自然行。不过娘子给阿枕买了一方墨,我也想要。” 要要要,要个屁啊,她钱袋子都快空了…… 郁明眼看着自己娘子眼中杀机渗出,不但不惧,反倒继续挑衅。 “娘子可是银钱不够了,那我自己掏钱也无妨的。” 冯十一冷冷笑了一声,随即甩头昂首往前走。 “今日我还非得给你买墨不可。” 一时要强,结果就是冯十一的钱袋子被彻底掏空。日落西山,登上回府的马车,看看马车里满登登的匣子,冯十一抓起他的手臂,狠狠咬了他一口。 郁明吃痛,嘶一声。 “娘子这是何意?” 冯十一瞪他一眼,不与他说话。这单方面的冷漠,持续到了夜间。冯十一沐浴完出来,不见他身影,冯十一思索片刻后,走到箱笼前,打算清点清点自己的家底。 拿出钱匣子,刚打开,冯十一便被匣子里满登登的银票晃了眼。抱着钱匣子,冯十一四下找他,最后在前院正厅里找到了他。 正厅内堆满了匣子,而他见她进来,第一时间脱下了身上的大氅披在她身上。 “娘子怎穿得这么轻薄就跑来了。” 冯十一又不似他,那么惧冷。冯十一虽不冷,但也没有拒绝带着他余温的大氅。 大氅垂地,冯十一紧紧抱着匣子,环视一周。 “这些都是什么?” 郁明笑笑:“娘子自己看看。” 挑了离她最近的几个匣子打开,冯十一便发觉,都是她今日驻足停留看过的物件,虽然她最后都没买。 看着摆了一地的匣子,冯十一心头涌过一股子热流。没想到,他不仅观察到了,还都记着,而且都买了。 将手中的钱匣子放下,冯十一一跃而起,环抱着他的脖子,圈住他的腰,整个人挂在了她身上。 而他,在她抱住他时,便稳稳托住了她的臀,扣住了她的腰,确保她不会掉下去。 “娘子这又是做什么?” 看着他,冯十一的眼中闪着光。随后,冯十一凑近,狠狠亲了他一口。 “你怎么这么好啊。” 得了娘子的亲吻,又得了娘子的夸赞,男人脸上笑容难掩。 抱着她,蹭了蹭她的鼻尖,男人轻笑道:“娘子不生气了?” 冯十一睁眼说瞎话:“我何时生气了?” 极度纵容她的男人自然也没有戳破她,而是轻啄了她一口后道:“时辰不早了,我陪娘子回屋安置吧。” 说是安置,但他想做什么,不言而喻。 冯十一轻轻点头,拍了拍他的肩。 “那你放我下来。” 冯十一被轻轻放下,放下她时,本扣在她腰上的温热的手掌顺势牵住了她的手。就在他牵着她即将迈出正厅时,冯十一猛然刹住脚步。 牵着她的男人被迫停住脚步,扭头看她。 “怎么了,娘子。” 冯十一垂头,指了指后方,有些不好意思轻声道:“钱……钱匣子。” 踏着夜色,冯十一看看身侧一手牵着她,一手捧着钱匣子的身影,试探着问道:“你会不会觉得我俗气啊。” “娘子当我是个清贫教书先生时,都未曾嫌弃我。娘子又怎会是个俗气之人呢。” 听到他的回答,冯十一仰起了头颅。 他说的没错, 她才不俗气呢。 看着她露出笑,牵着她的男人也露出了笑。 他娘子,还真是好哄。 就这般高高兴兴便好,其余事,她不该挂心。 他自会料理妥当。 【作者有话说】 评论区掉落10个红包,先到先得哦! 第72章 初到京城,就鸡飞狗跳乱了一阵。混乱过后是祥和的宁静。寻人悬赏放出去了,冯十一除了坐等消息无他事可干。自此,她开始了在京城吃喝玩乐睡夫君的悠闲日子。 京城遍地权贵,多的是有钱有闲安于享乐的纨绔子弟。因此,这京城的玩乐去处那真是甚多。只可惜,许多地方她的夫君不让她踏足,冯十一做的最多的也就是听听曲,看看戏,喝喝茶。 他无事,便陪着她一道去,若有事不能陪她,便会给她的钱袋里塞满银票让她自去。冯十一每次看着他往她钱袋里塞银票时,都有种自己是个顽皮孩童,他是个操心的爹的错觉。 这般悠闲日子过了近一个月,冯十一是戏看腻了,茶也喝腻了。走在大街上,冯十一看着隐在街尾喧嚣热闹的赌坊蠢蠢欲动。 冯十一只是看着,脚还未动呢,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忠福迈前一步忐忑劝道:“夫人,公子说赌坊不能去。” 冯十一其实也不爱去赌坊,她只是无趣罢了。 但她自己不想去和旁人拦着她不让她去,感受可不同。 冯十一扭头盯着忠福瞧:“你非得跟着我吗?” 忠福一脸苦相:“夫人,这是公子交代的。如果不是我跟着您。那就是李正跟着您了。您瞧,最起码我长的比李正顺眼不是。” 冯十一被忠福的回答哽住。 比起胡子拉碴的李正,长相清秀的忠福确实顺眼多了。 懒得走了,也懒得和忠福计较了,冯十一转身:“走吧,去燕来楼看戏吧。” 见女主子兴致不高,从未来过京城但在短短一个月内就成了京城百事通的忠福凑上前轻声道:“夫人,畅音阁新请了一个戏班,今儿开戏,要不去畅音阁吧。” 去哪看戏都是看,冯十一点了点头。 忠福亲自护着人上了马车,殊不知因为他的提议,这一去竟惹出了事。 娘子在外看戏,郁明在和赵靖川喝茶。 这一回坐在一处,两人之间难得平和。而这都是因为他们彼此间都在乎的那个人。 郁明:“我听闻昨日贵妃娘娘遭圣上斥责了,是因为阿姐吗?” 郁明对赵靖川娶温姮的行为不悦,不仅是因为温姮是他阿兄的未婚妻,还是因为这门婚事坐在龙椅上的那位自始自终就不认可。只有赵靖川和他的母妃一厢情愿。 皇后已逝,这几年,皇后之位空悬。赵靖川的母妃身为贵妃,力压众嫔妃,是名副其实的后宫之主。可就这般,即便温姮是她的娘家外甥女,有她给温姮撑腰。温姮也受了不少委屈。而赵靖川为此,这些年甚少呆在京中,连朝堂之事也从不参与。见自小宠爱的儿子为了一个女子如此不懂事,频频顶撞他不说,甚至一言不合还离京,皇帝心底不知积压了多少怒意。 如今赵靖川回京,这怒意自然是要发泄,郁明不担心赵靖川,只是担心皇帝的怒火会冲着温姮去。 身为贵妃之子,自幼又受皇帝宠爱,赵靖川的有恃无恐是有底气的。面对郁明的询问,他嗤笑一声:“连你都听说了,他们的动作倒真是快。” 赵靖川的突然回京,挑动了不少人的紧张神经。即便这一个月他蜗居在府内,甚少出门,也甚少进宫,更是不见任何朝臣,本防备他的人还是紧张不已。 贵妃遭斥,本该隐在后宫内的事,如今被大肆宣扬,闹得京城中人尽皆知。这一切,都是冲赵靖川去的。 赵靖川答非所问,郁明耐心又问了一遍:“是因为阿姐吗?” 赵靖川懒懒靠在椅背上:“算是,也不算是吧。父皇嫌我膝下无子嗣,要给我挑侧妃。母妃劝了,被斥了。” 郁明蹙眉:“圣上不知道阿姐有孕了吗?” 赵靖川:“知道,但我那好父皇哪会顾忌这些。他巴不得我把后院塞满,给他生一窝皇子皇孙。” 郁明:“你和阿姐成婚七年,阿姐一直无所出,圣上不满也是意料之中。阿姐年岁也不小了,生完这一胎,若再要怀胎,只怕风险会不小。而阿姐的这一胎若不是男胎,你又做何打算。若事成……你总得要有皇子的。” 赵靖川抬眸,听着郁明说完后他讥笑一声:“郁二,你也不用试探我。儿子如何,女儿又如何。只要是我和阿姐的孩子,即便是女儿,我也把我的一切都给她。包括那至尊之位。” 赵靖川的神色坚定,不似作伪。盯着他看了许久,郁二收回视线。 “知道了,聊正事吧。” 自己情绪被调动起来,对面的人却一脸淡定,赵靖川沉沉眼眸,烦躁不已。 “京郊那座宅院我的人已经盯住了,这些时日陆陆续续有马车出去,这是马车每次的最终去处。” 赵靖川从怀里掏出一张纸,轻飘飘丢在桌上,郁明接过展开。 “晋安长公主府,广平侯府,恭国公府……这些都是各府设在京郊的别庄。他们是买主?” 赵靖川点头:“应该是,我的人没看到马车上运的什么。但你消息若没错的话,那马车上应该就是孩童。而单子上的这些人无一例外,在朝堂上,都站在我那好皇兄一派。想来,这样的生意往来,由来已久。我这就是这些,你那头呢,江南那边如何?” 郁明摇头:“去的太迟了。人都被灭口了。” 赵靖川皱眉:“我那好皇兄干的?” 郁明:“应当不是。” 从传回来的信件看,杀人手法与宣州城外那次神似。比起瑞王,更像是褚清派人干的。 可他重新审过吊在暗室里的人,他说自己什么都没和褚清说。 敛敛眼帘,郁明沉声道:“继续盯着京郊,此事,我心中已有成算了。过段时日,我再与你细说。” 赵靖川:“好。” 看着面前那张纸,郁明沉思了许久。随后他想让赵靖川把纸收好时,门被叩响。 本姿态惺忪的赵靖川听到敲门门坐直身子,眼神变得锋利,而郁明神色始终淡淡。 “进。”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92节 门被推开,推开门瞬间,在见到门边的人以及那人脸上的表情后,本淡然的郁明倏然起身,神色紧绷。而赵靖川被郁明这骤变的神色姿态吓了一跳,也顺着转眸看向了门边。 看着门外的人,郁明面色阴沉:“怎么回事?娘子呢?” 手脚无力借着李正搀扶才能站稳的忠福面如死灰:“公子,娘子被人绑走了!” 被绑走? 饶是赵靖川并不喜欢郁二那娘子,听到此话也变了脸色。 他偏头看,只见郁明神色阴沉如乌云。他起身,没有犹豫道:“莫慌,我这就让钱晋带人出去寻人。” 说着话,赵靖川就要唤人进门。可还没开口,就被郁明拦下。 郁明看向搀扶着忠福的李正,继续问:“钱威有消息吗?” 李正摇头:“暂时没有消息。不过没有看到信号,娘子应该无事。” 昏昏沉沉的忠福听到李正的话也反应过来,原来除了他,他主子还派人暗中一直跟着娘子。听到这话,心如死灰的忠福恢复了一些力气。 郁明的神色此时也缓了缓,慌乱的心也定了定:“到底怎么回事?” 忠福:“我陪着娘子在畅音阁听戏,本听着好好的。可我突然没了意识。再醒来时,娘子就不见了。雅间里,只剩下一根燃尽的迷 香。” 郁明:“屋子里有打斗的痕迹吗?” 忠福摇头:“没有。” 就此,郁明也算彻底放下心。 这些时日,他知道了他娘子不少事。比如他给他娘子钱匣子里塞银票时发现的那袋药粉是迷药。是他们新婚时,他娘子拿来给自己入睡用的。他也因此才知道,寻常迷药对他娘子根本无用。 他娘子中了箭毒,都能撑着一路杀人。不可能因为一根迷香就束手就擒,唯一的解释是,他娘子自愿跟人走的。 而郁明的猜测没错,他娘子确实是自愿的,自愿装昏迷被人抬走的。 迷香刚捅破窗纸时,冯十一就发现了。迷香慢慢在雅间内散开,冯十一嗅了嗅,在一侧的忠福倒地时,她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这迷香挺纯的。 也不知是何人,能用这么纯的迷香,还用在她身上。肯定不是褚十三,褚十三知道迷香对付不了她,不会蠢到用这个法子。 冯十一不由好奇,好奇之下,她选择装昏。 冯十一闭眼装了许久,就在她要装不下去时,门被推开了。随后是悉悉索索的说话声和脚步声。 “就是她,小心些,动作慢些,别磕着人。” 女声轻柔,还带着一丝不自觉的惊慌和颤抖。 听到这声音,冯十一更好奇了。 这动静,像是新手啊。 悉索脚步声后,冯十一便被放到了一个宽厚的背上。被人背在背上,冯十一偷摸摸睁眼。 背她的是个中年妇人,身侧跟着两个穿着黑衣的护卫还有一个面容稚嫩的粉衣小姑娘。 冯十一就这么被人背着出了雅间,出雅间时,她偷偷睁眼瞥到两道面容严肃的身影朝她这个方向快步走来。她夫君派来的人默默暗中跟了她多日,第一日便察觉到冯十一哪能认不出来。对那两道身影微不可见摇了摇头,冯十一又闭上了眼。 安心闭眼,趴在宽厚的背上。冯十一还没来得及感慨这妇人背人真稳时,她被放下了。 躺在软软的榻上,冯十一闭着眼无语…… 得,这是连畅音阁都没出。就是给她换了个雅间。 有些无趣,冯十一不想装了。她正打算睁眼时,门被推开,随后是脚步声。 闭着眼的冯十一能清晰感受到进门的人一步步向她走近,随后又驻足停在她身侧俯视着她。 轻缓呼吸声交织,冯十一的脸颊被人戳了戳,随后是一道轻声女声:“云清,你说她丑,她哪里丑了,她长的明明比我好看。” “长的是不丑,但瞧着年纪比您大啊。” 冯十一本还因为被人说好看而勾起唇角,可笑都没挤出来,她便听到年纪大。 年纪大? 冯十一再也装不下去了,陡然睁眼。 “说谁年纪大呢?” 突然的声音,立在床榻旁的主仆俩被吓了一大跳。 “啊……” 一声短促的尖叫,屋门被踢开,随即几个身着黑衣的带刀护卫涌了进来。 “县主……” 黑衣护卫匆匆进门后,第一时间将主仆俩护在身后,随后护卫们拔刀半出鞘,死死盯着床榻上悠悠坐起的冯十一。 几个空有架势的护卫,还不至于被冯十一放在眼里。冯十一的视线落在了被黑衣护卫护在身后的那两道身影身上。 一个身着娇俏粉衣,头戴简单饰样,一个身着繁琐重工红衣,满头珠翠。何人是主,何人是仆,一目了然。 看着那道红衣身影,冯十一先是勾勾唇角,随后神色骤变,眼眸带凶光,阴恻恻道:“方才就是你说我老?” 本以为昏睡不醒的人骤然醒来就很吓人了,再看醒来的人瞪着她露出一副凶恶表情,被护卫紧紧护卫在身后的人,哭了,眼泪径直滑落的那种哭。 “我不是故意的。” 看人就这么轻易被她吓哭,吓人的冯十一也愣住了。 有胆子敢绑人,却这么不经吓。 看着红衣少女,冯十一挑挑眉,随后抬手,勾勾手指:“来,你过来。” 眼泪还挂在脸上的红衣少女左瞧右瞧,随后抬手指了指自己:“我……我吗?” 冯十一横眉竖眼:“不然还有谁?” 冯十一这一瞪眼,吓得红衣少女身型一颤紧紧抓住了身侧人的手臂:“我……我不是故意的,既然你醒了,我放你走,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好不好。” 冯十一勾唇,看来这小姑娘还没认清形势,如今不是她要不要放她,而是她想不想放她走。 指尖一动,几枚银针弹射而出。眨眼间,本还身型紧绷的一众护卫软软倒地。看着本护卫在身前的护卫骤然倒地,紧紧牵在一处的主仆俩瞪大眼睛僵住了。 而冯十一柔和一笑柔声道:“来,过来,别再让我说第二次。” 主仆俩不知道是怎么迈过一众倒地护卫的,待她们走到冯十一面前时,腿软得已经完全站不住了。就在冯十一抬眸看向红衣少女时,粉衣侍女突然迈前一步,挡在自己主子面前。 “我家姑娘可是圣上亲封的县主,你敢对县主动手。你就等着人头落地吧。而且,主意是我出的,你要杀要剐,冲我来就是。” 啧,这架势…… 还真是好一对蠢主仆啊。 冯十一抚抚衣角,轻笑一声。 “有胆子绑人,没胆子承担后果啊。” 粉衣侍女梗着脖子:“我……我们就是有话问你,本就没打算对你做什么?” 冯十一:“哦?所以……你们想问什么?” 主仆俩四目相对,面面相觑,最后红衣少女一把抹去眼泪,一脸坚定推开粉衣侍女走到冯十一面前。 “你和枕舟哥哥什么关系?” 枕舟哥哥? 得,冯十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他夫君那好表弟惹来的情债啊! 冯十一还没回答呢,红衣少女就又红了眼,然后自顾自说道:“枕舟哥哥牵你,抱你,还亲你。我都亲眼看到了。枕舟哥哥定然很爱你,你到底哪里好啊,除了长的比我好看些,我又哪点不如你了……” 说着说着,红衣少女就哭出了声,站着哭不够,她还蹲地埋头嚎啕大哭了起来。 冯十一本还有些无语,可听到红衣少女说她好看后,她看着蹲地嚎啕大哭的少女觉着顺眼了不少了。 郁明找到他娘子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屋子里倒了一地的人,他娘子安然坐在桌前喝茶,而角落里一对少女抱着彼此低声哭泣的场景。 这场景让郁明怔愣了下,让跟在他身后的赵靖川笑出了声。 “郁二,真不愧是你娘子。小姑娘都欺负。” 赵靖川笑着说道,可说着说着他看着角落里的两道身影神情逐渐变得严肃。敛起笑意,赵靖川沉声喊了一声:“昭和。” 本埋头低泣的红衣少女听到声音抬头,看到门边的人,她先是露出惊喜之色,随后她动作利落,起身拎着裙角就朝着门口奔去。本以为她是奔向出声唤她的赵靖川,可看着看着冯十一察觉到了不对。 “枕舟哥哥。” 就在红衣少女唤着心上人的名字,即将抱住心上人时。她的后衣领突然被人扯住,随后她被迫硬生生刹在原地。 心上人近在咫尺,红衣少女急了眼。她回头,看着拎着她后衣领的人眼泪直流。 “你,太欺负人了……” 看着已经哭了大半个时辰的人还在哭,冯十一都有把她毒哑的冲动。她哪来的这么多眼泪,怎么比王小花都能哭。 松开衣领,冯十一将红衣少女往后扯了一步。随后自己迈腿,走到了自己夫君身侧,搂住了他的腰。 “瞧瞧清楚,这是你枕舟哥哥吗?” 哭声顿住,红衣少女匆忙擦了擦自己泪眼模糊的眼。擦清视线,看着几步之外的人,终于看清的红衣少女愣住了。 “你,不是枕舟哥哥。” 冯十一冷哼一声。 “当然不是,他是我夫君。” “啊……” 红衣少女彻底傻眼了。 “我,对不起,我……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那日,明明看到你上了枕舟哥哥的马车,还是枕舟哥哥的小厮驾的车。” 自知搞了乌龙,红衣少女惊慌又无措。连声道歉同时解释。看着红衣少女那无措模样,一直站在一侧的赵靖川眉头紧蹙,迈步上前,随后掏了块帕子甩到红衣少女面前。 “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看着帕子,红衣少女似乎才注意到赵靖川。 “表哥,你怎么会在这。” 被清空的屋子里,郁明上下打量着倚靠在自己身侧的人,柔声问:“无事吧。”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93节 冯十一撇撇嘴:“没事,就是被吵得头疼。” 郁明:“那我给娘子捏捏。” 夫妇俩柔情小意,夫妇俩对面,赵靖川正黑着脸训斥着倚墙而立的红衣少女。 “谢昭和,谁给你吃的熊心豹子胆。下迷香,绑人。你倒是厉害,也蠢得厉害。都绑人了, 还不知道全绑啊,还丢下一个人躺着。把人就丢在那,人醒了,他不会出去报信吗?蠢货,愚不可及的蠢货。” 赵靖川被气得已经口不择言了,而被责骂的红衣少女被骂成这样反倒没哭,只是缩着脖子绞着手一言不发。 被责骂,寻常而言,是回话不对,不回话更不对。 红衣少女一言不发,越想越气的赵靖川直接拿手戳了戳她的额头。 “你这眼睛,长着干什么用的。认错人就算了,还绑她……你今日还活着,就算你命大。” 被夫君揉捏着头的冯十一看到赵靖川气得不轻,好笑之余也好奇。 “他们,表兄妹啊……” 郁明点头:“那是昭和县主,她祖母是隆平长公主。当今圣上的嫡亲姑母。他们之间,确实是表兄妹。” 难得看到一向气人的赵靖川被气,乐得看好戏的冯十一添了一把火:“诶……” 喋喋不休骂人的赵靖川回头:“什么事?” 冯十一:“你表妹好像看上我夫君表弟了。” 听到此言,赵靖川的怒火瞬间顶到头顶,他回头,怒吼:“谢昭和,你是堂堂县主。女儿家的矜持和规矩你都学到狗肚子里去啦……看上谁不好,偏偏看上陈枕舟……” 赵靖川怒骂不止,冯十一看热闹看得兴起,在听到红衣少女那句:“表兄怎么好意思说我,你当年自己怎么缠着表嫂的我可是都记着呢。”的反驳后,冯十一歪在他身上笑出了声。 看她笑得开心,郁明满心无奈。 “娘子笑得倒开心,可知我差点被娘子吓死。” 冯十一把他手从头上拿下牵住,然后义正言辞道:“不能怪我,我看戏看得好好的。是她绑我的。” 郁明不忍心苛责她,可他也着实经不住这样的吓。 “下回,不许再这么胡闹了。” 冯十一也没想到,他的人会只跟着她,从而全然忘了被迷晕的忠福。忠福醒来,不见她,定然是吓坏了,而他,得到消息定然也吓到了。 耷拉了肩膀,冯十一弱弱应了一声。 “知道了。” 第73章 出畅音阁后,冯十一看着赵靖川把人揪上马车的场景时有多乐,后头她就有多郁闷。日子还是那平静日子,只不过,那位身为皇亲贵胄的昭和县主就此缠上她了。倒也不登门,就是隔三差五以赔罪的名义给她送礼,另时不时下帖子邀她出去看戏。 冯十一不堪其扰,她夫君却道:“娘子就当她是小花,无趣时逗着玩便是了。” 小花什么年纪,她什么年纪。 为了不耽误她夫君的事,冯十一进京后可谓是极其安分,极其低调。逗一个皇家县主玩,万一她没个轻重将人逗出个好歹,又要生事端。 冯十一选择不搭理,但她低估了这位自小要什么便能得到什么的皇家县主的决心。 冯十一再出门看戏时,三回里有两回都得看到那道探头探脑的红衣身影。她倒是也不凑上来,但久了冯十一也烦。 在又一次看到那道红衣身影后,冯十一勾了勾手。手指刚动,那道红衣身影就屁颠屁颠凑上来,眨巴着眼睛灼灼看着她。 靠在椅背上,冯十一上下打量着她,眼神不耐:“你想做什么?” 谢昭和:“姐姐,我知道那日是我做错了。你能原谅我吗?” 冯十一:“若我说原谅,你是不是就不缠着我了。” 谢昭和疯狂点头,冯十一扯扯嘴角:“我原谅你了。好了,走吧,离我远点。” 冯十一敷衍应付完,本以为谢昭和会乖乖走,毕竟她点头点的挺诚恳的。没成想,她话音刚落,谢昭和就贴到她身侧,双手紧紧环住了她的手臂。 “所谓不打不相识,姐姐既然原谅我了,那我与姐姐如今也算得上熟识了。既然是熟识,姐姐能收留我一道看戏吗?今日来的匆忙,雅间都被订空了。” 一个赵靖川,一个谢昭和,两个皇家血脉,真是让冯十一开了眼界。 谢昭和死死抱着她的手不撒,冯十一又不能真打她,她也懒得和她一个刚及笄的小姑娘计较。 “看戏可以,别说话。” 谢昭和连连点头松开她坐下后,也确实安静了一会。只不过一会过后…… “姐姐,你是不是武功很厉害啊。” “姐姐,那日你是怎么将我的那些护卫放倒的啊。” “姐姐……” 冯十一转眸:“闭嘴。” 这一回后,冯十一算是被谢昭和彻彻底底粘上了,冯十一被粘了几回后,受不了了。 “你不找你的枕舟哥哥,每日跟着我做什么?不怕你的枕舟哥哥被人抢走吗?” 谢昭和:“枕舟哥哥课业繁重,我寻他,扰了他不说,他的同窗也会笑话他的。而且,枕舟哥哥也不喜欢我……” 看着垂着头,瓮声瓮气满脸低落的红衣少女,冯十一一时间竟觉着她有些可怜。 而没一会,这位可怜少女便看着窗外亮起了眼。 “下雪了……” 冯十一顺着她的视线往窗外看去。 窗外洋洋洒洒,果真飘了雪。 看着窗外的雪,冯十一起了身。谢昭和见她起身,急忙道:“姐姐这是要走吗?” 冯十一:“嗯。” 他今日出府没带伞,若淋了雪,只怕要生病。 迈出熙攘热闹的戏楼,冯十一才发觉,街上的人少了不少,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突来的雪的缘故。 登上马车,冯十一对忠福道:“去登月楼吧。” 马车滚动,坐在马车里,冯十一本以为很快就能到登月楼,没成想马车不知为何行动地非常慢。 就在冯十一打算掀帘看看是怎么回事时,忠福说话了:“夫人,前头设卡了。瞧着是禁军正在搜查来往马车。您坐着,我去探探是发生了何事。” 禁军?搜查马车? 自进京后,冯十一虽然什么都没做,但多年来对官府的抵触和警惕让她下意识将藏在袖口里的刀掏了出来。 忠福独自去的,回来却带回了人。 “这位大人,马车里坐的是我家夫人。没有旁人。我家夫人是女眷,您贸然搜查不合适?” “贸然?我瞧你是想去地牢里坐坐是吗?滚开。” “大人,大人……” 就在忠福以身相挡之时,马车帘掀开。 “忠福,不可扰了大人办案。大人既然要搜那便让大人搜吧。” 说话时,冯十一声音轻柔,面前更带了淡淡的笑。乍一看,还真像是一位柔弱温婉的内宅妇人。说完,冯十一便拎着裙角打算下车。而她刚躬身出去,便听到一声深沉男声。 “夫人止步。” 冯十一顿住动作,站在车架上顺着声音抬眸看去。 一众身穿甲胄的禁军身后,是一道骑着高头大马的高大身影,他面容虽妖冶,但一身气势冷冽,扫过来的眼神更是冰冷无情,不见一丝情绪。 楚伯棠…… 看着那张脸,冯十一挑挑眉。 那日见他,是从三楼往下看,隔了距离,也就看了大概。如今就几步之遥,冯十一将他看了个清楚。这五官和褚十三虽相像,但这一身气势姿态可谓是天壤之别。 四目相对,坐在马车的高大身影深深看了冯十一一眼后移开了视线。 “放行!” 言简意赅二字,坐在马上的人利落控马掉头。围在马车四周的禁军见状也随之转身。见禁军转了身离去,一直挡在马车前的忠福捂着胳膊嘶了一声。 冯十一听到声音抬眸看去:“怎么了。” 忠福抬头,咧嘴笑了笑:“夫人。无事。” 看着忠福那样,冯十一眯了眯眼, 随后看着离去的禁军背影,冯十一从怀里取出了根针。 漫天白雪下,方才与忠福起冲突的禁军脖子突然一痛,他下意识摸了摸后脖,可只摸到了雪化开的湿漉。 通过禁军设的卡,马车行进速度快了不少,没一会便到了登月楼。到了登月楼外,冯十一坐在马车上没动,忠福跑进去又跑出来:“夫人,文会还没结束。估摸着还要一会。要不要我去叫公子。” 这登月楼,是正经文人学子的聚集地,这举办的文会也是正经文会。他来参加这文会,也不是只为了吟诗赏月,而是有自己的正事的。冯十一没让忠福叫他。不过坐在马车里等着也无事,冯十一掀开车帘,看向忠福:“你去打听打听,方才的那些禁军设卡是为了何事?” 忠福:“是,不过娘子在马车里坐着也冷。要不去对面茶楼喝点茶吧。” 坐在燃着炭火的雅间里,喝着热茶,看着窗外飘着的雪,享受着没有谢昭和在一旁聒噪的宁静,冯十一颇为惬意。 没多久,忠福便回来了。 “夫人,打听到了。永安郡王府的小世子和陈阁老府上的幼孙丢了。如今全城戒严,都在搜查他们的下落呢。” 冯十一皱眉:“两个孩子弄这么大动静?” 忠福:“听闻这走丢的永安郡王府小世子的外祖母,是当今圣上的同胞姐姐,乐福长公主。” 这么一说,冯十一还有什么不懂的。又是一个皇亲贵胄。 不过,这皇亲贵胄,世家贵族,孩子身侧不都应该围满伺候的人吗?怎么还能走丢了。 冯十一撇撇嘴,抛开不再想。 又坐了一会,雅间门被推开,身披大氅的修长身影迈了进来。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94节 “娘子。” 冯十一抬眸:“文会结束了?” 郁明点头,站在炭盆旁,烘烤着一身寒意,并没有急着凑近她身侧。 “下着雪,娘子不早些归家。来了怎也不让忠福叫我,自己干等着。” 冯十一举举手中的茶盏:“没有干等着,这不喝着茶嘛。而且,等着你还不是想着你没带伞,怕你淋了雪病了。” 烘去一身冷意,郁明噙着笑走到她面前俯身轻吻了她一下。 “多谢娘子念着我,娘子是想归家,还是再坐会?” 冯十一起身:“回去吧。” 坐在马车上,郁明将装满温热的手炉塞到她怀里后问她:“今日的戏如何,好看吗?” 冯十一:“什么戏都不如谢昭和精彩。她话也太多了些。” 看着自家娘子露出明显不耐烦的表情,郁明笑笑:“娘子就当她是个乐趣,打发打发时间也是好的。” 郁明知道她跟着他进京后,这日子过的着实有些无趣。这京中没有她相熟的人,也没有王小花给她打发时间。而他,也并不能时时刻刻陪着她,陪多了陪久了,她会嫌他腻歪。他正想着该怎么让她在京中的日子过得有意思些时,这昭和县主自己送上了门。 隆平长公主一脉向来低调,从来不参与任何党争和朝事,这谢昭和,虽然性子跳跃些,但心思简单,又一心记挂着他表弟,又被他娘子用武力威慑过,掀不起什么浪来,用来给他娘子解闷正好。 冯十一虽然嘴上嫌弃谢昭和,但有她陪着看戏,看她上蹿下跳,这时日确实好打发了不少。 夫妇俩又绕着谢昭和说了几句,马车外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听着那脚步声,再看着握着自己手的宽大手掌,冯十一脑子一动,转眸看向身侧的人。 “那两个走丢的孩子不会是你派人干的吧。” 郁明闻言挑眉,脸上露出讶然之色。 “娘子知道此事了?娘子为什么觉得是我派人干的。” 冯十一:“祸水东引……” 成婚这么久,郁明哪还能不知道自己娘子厌恶诗词,更厌恶书。如今听她说出这四个字,郁明再也压不住眼中的惊讶。 “娘子这话从何学来的?” 冯十一看出他眼中的惊讶,嗤了一声后,掐了他腰间一把:“怎么?我不能知道吗?虽然是杀手,但我也是个识过字,读过文的杀手好吗?” 感受着腰间痛意,看着她不忿的神色,郁明笑着赔罪:“是是是,是我说错话了。” 他赔着罪,但还是没回答她的问题,冯十一问了一遍。 “你派人干的是不是。” 褚十三送来的人,是冯十一亲手审的,她自然也知道拐带走王小花,又伤了她的那伙人的背后之人是那什么瑞王和章家。 冯十一不懂朝堂之事,倒也知道这是个大把柄。这把柄虽大,但也不能贸贸然就捅出去。她杀人时还知道留下一些旁的证据,将官府的视线转移。他如今想用这证据拉瑞王和章家下马,自然也不可能暴露自己。 郁明看着她,缓了缓思绪,缓缓道: “确实是我让人干的。永安郡王府的小世子的母亲,是乐福长公主的独女。乐福长公主极其疼爱独女,也极疼爱外孙。乐福长公主又是当今圣上的同胞姐姐,与当今圣上感情甚好。如今她外孙丢了,自然着急。有她在,圣上自然会大动干戈。但若只是一个公主外孙,最后查到和瑞王有关,那照当今圣上的性子,大概会闭起门当家事料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所以,这其中必定要卷入另一股势力,能影响朝堂,召集群臣,又与端王抗衡的势力。” 冯十一:“陈阁老?” 郁明点头:“陈家世代为官,累世清流,在文官中颇有声望。最重要的是,他是肃王的授业恩师。此事一出,即便陈阁老什么都不做,肃王一派也不会袖手旁观。届时,此事真翻出来,肃王一派就算不为了陈阁老,也会想尽办法把瑞王压的翻不了身。” 听他说完,冯十一连连啧声后,看向他:“你这不只是祸水东引。你这是引两虎相争,自己黄雀在后啊。” 见他娘子又开始乱说一通,郁明笑了:“娘子懂得真多。” 见他笑得开心,冯十一哪能不知道他是笑她。 哼一声,她扑了上去,坐在他的腿上,把他摁在车厢上,双手掐住了他的脸。 “笑,很好笑吗?” 最后,郁明双颊带着掐痕,牵着他嘴唇红肿的娘子下了马车。牵着她一路进屋,郁明先是轻声哄了她几句,然后对她道:“这几日,京中必定戒备森严。娘子若无事,便呆在家中吧,以免被冲撞。” 郁明从忠福口中也知道了今日禁军设卡搜马车的事。他今日能安心让她出门,就是估算了她今日去的戏楼位置,那地界来来往往的都是权贵子弟或高门后宅女眷。所以,寻常而言,那个地界,禁军是不会贸然设卡搜车的。可谁知,还是出了意外。 下着雪,冯十一也不是很想出门。他说不出,那便不出吧。 不只是冯十一没出门,他也没出,窝在温暖的屋子里,他看着书,她玩着他。 期间,谢昭和每一日都会派人来请,但冯十一无一例外都回绝了。 在大雪下了好几日终于停了的那一日,他去书房忙了,一个人无所事事呆着的冯十一又收到了谢昭和的邀约。冯十一懒懒散散,想都没想就回绝了,可忠福给她递上了一个帖子。 “夫人,这是来传话的人递来的帖子,说让夫人务必看一看。” 看着那帖子,冯十一坐起身子。 这谢昭和,在她没搭理她之前,还会让人规规矩矩送帖子,后来都只是让人送个口信,今日倒是一反常态。 因为这一反常态,冯十一接过了帖子。打开帖子扫了一眼,冯十一坐直了身子。 “忠福,备马车。” 忠福去备马车时,去前院书房知会了下主子。听到娘子要出门,郁明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淡然道:“小心伺候着娘子。” 马车滚动,压过地上脏污不堪的雪停到了畅音阁门口,忠福摆好马凳,扶着女主子刚下马车,便被身着粉衣的侍女拽到一侧。 “忠福小哥,县主差我去买糕点。你陪着我一道去好不好。” 忠福拂开拽住自己衣角的手,一脸严肃道:“你家县主让你去买糕点,你自去就是。扯着我做什么?” 侍女大概也没想到忠福会半分面子都不给她,她咬咬牙,瞪他一眼后,扭头去看自己的主子。 忠福不理她,转身去放马凳,马凳刚放好,忠福就听他女主子道:“忠福,随她一道去吧。我也想吃糕点了,顺路再买碗桂花牛乳来。” 卖桂花牛乳的铺子和糕点铺相隔甚远,这一来一去只怕要花费不少功夫。但面对自己女主子的要求,忠福没有嫌麻烦,反而连声答应:“是,夫人,我这就去。” 忠福随着粉衣侍女一道走了,待忠福的身影消失不见,冯十一被拽上了一直停靠在一侧的一辆马车上。 “姐姐,来,快上马车。” 说是出门看戏,冯十一却连戏楼都没进就拐角上了马车。 上马车后,冯十一看 着一脸兴奋的红衣少女慢悠悠道:“瞧不出来,你这小心眼,看着小,但花得很。嘴上一口一个枕舟哥哥,倒不耽误你看旁人。” 谢昭和:“这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世间男子,家有美妻美妾还日日流连青楼,为何女子就不能。枕舟哥哥都不理我,我还不能去看看旁人了。而且,我只是看看,又不做什么?” 听到谢昭和的一番话,冯十一觉着意外。 相较之下,好似还是她想窄了。 到了地方,冯十一才发觉,这京城中,如谢昭和这般想得开的女子还真不在少数。自进门后,一路都是不少衣着华贵打扮雍容的女子,这些女子身侧,无一例外,都有唇红齿白的俊美男子相伴,少则一个,多则…… 冯十一眼花缭乱之时,雪白衣摆拂过她的裙摆,身着白衣,领口大敞,露出大片雪白胸膛的俊美男子伴着幽香立在她身前。 “娘子瞧着面生,是头一回来吗?” 男子音调柔和,看向她的眼神更是含情脉脉,冯十一怔愣了下,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人扯过了袖摆。 “我的雅间备好了吗?” 立在冯十一身前的男子转眸:“这位娘子原是和您一道的。雅间早备好了,还是您贯用的那一间。今日岑公子在,您可要传他?” 谢昭和:“一会再说吧。” 看着在前头引路,行走间从轻薄白衣间露出姣好身型的男人,冯十一似笑非笑:“真瞧不出来,你还是常客呢。” 面对俊美男子始终一脸高傲的谢昭和,被冯十一调侃一句便红了脸:“姐姐……” 这显然是做女子生意的小倌馆内,不似青楼那般灯红酒绿,不管是布景还是陈设都甚为雅致。 进了雅间,谢昭和先是一脸高傲挥推了俊美男子,然后跑到冯十一面前道:“姐姐,你喜欢会吟诗作对的男子,会弹曲的男子,还是会舞剑的男子。或者,你喜欢何种长相的,这都有。” 冯十一扫了下四周,懒懒道:“我喜欢何种的,你不知道吗?” 谢昭和想起那日闹出的乌龙,还有那日见到的那个神似她枕舟哥哥的男子,讪笑了下。 “姐姐,日日看,也总会看腻的。我娘说了,不能日日在家中围着夫君转,要让夫君有危机感,夫君才会更爱你。” 冯十一:“这就是你带我来逛小倌馆的理由。” 谢昭和:“哪是我带姐姐来的。明明是姐姐自己也想来。我只是带个路罢了,姐姐不要胡说。” 说完,谢昭和还冲冯十一吐了吐舌头。 伶牙俐齿,冯十一一时还真被她的话哽住了。 不过,她说的也没错,确实是她想来的。日日蹲青楼,她还真没来过小倌馆。像谢昭和说的,她只是来看看,又不做什么。 冯十一安心坐下,谢昭和让人传来了一批又一批的俊美男子,冯十一看得眼花缭乱之时,外头传来喧闹声。 打开门,冯十一和谢昭和一同迈出门。出门倚在栏杆上,向下看,便看到,一男一女正在一楼中庭处指着鼻子互骂,女子背后站着一个委屈巴巴的俊美男子,而跟女子互骂的男子身后,跟着一众拿着棍棒的护卫。 这场景,着实熟悉。 熟悉的捉奸场景,只不过这对象如今却是调了个个。 冯十一正觉着有趣之时,背对着冯十一的男人回了个头,从身后的护卫手中抢过了一根棍子。 男子举着棍子挥下的那顷刻间,一楼中庭内陷入了混乱,而站在二楼冯十一一眨不眨,眼睛死死定在那个与女子打在一处的男子身上。 “谢昭和……” 看热闹看得正兴起的谢昭和回头:“啊,姐姐,怎么了?” 冯十一伸出手指:“那个人是谁?” 谢昭和顺着看去:“他啊,是文远候的独孙,林青峰,他是京城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和他纠缠在一处的,是他的夫人。两个人,是这京城出了名的冤家。林青峰喜好逛青楼,养外室,常年不归家。他夫人为了报复他,便时常到此处来。林青峰来此处抓他夫人,也不是头一回了。” 谢昭和说完,冯十一轻笑一声,笑间杀机渗出:“林青峰,文远候独孙。孙子,可算找到你了……” 第74章 郁明忙完手中的事,从书房回到正屋时,发觉他娘子已经回来了。郁明看了眼尚还早的天色,再看坐在软榻上一言不发默默擦刀的娘子,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他一言未发默默退了出去,召来了忠福。他问话,忠福的回答是:“娘子说戏不好看,便就回来了。” 郁明皱眉,直觉不对,又召来他派去一直默默跟在他娘子暗处的钱威。钱威的回答得忐忑,磕磕巴巴张口说话时,还一直在瞥他的脸色。 “娘子到了畅音阁外后,支走了忠福。跟着昭和县主去了……去了……”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95节 钱威支支吾吾,郁明没了耐心,他眉眼一沉,眼神锋利,问道:“去了何处?” 钱威闭闭眼,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娘子跟着昭和县主去了小倌馆。” 钱威将话一股脑吐出后,周身空气一滞,他再睁眼瞧,只见他主子的面色已经阴沉的如黑云一般。 咽了咽口水,钱威小心翼翼道:“公子,夫人没在里面呆多久,没一会便出来了。许只是去看个热闹呢?” 钱威在此一刻,唯一的念头就是: 夫人怎么不在支走忠福后,将他们甩开呢,这样他便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不知道,也就什么都不会说了。更不用面对他主子承受这些…… 钱威内心忐忑,站在他对面的郁明则渐渐缓了脸色。再转身回屋后,他面色如常,笑得温和,与平日里一般无异。 入了夜,躺在温热的被褥里,郁明半敞衣襟,将手从她寝衣的衣摆探入,摩挲着她细腻的腰肢的同时将唇凑到了她的耳边,轻声唤她:“娘子……” 充满蛊惑味的音调和暗示味满满的动作,若是往日她必定顺着就抚上他的小腹,开始百般作怪。而今日,她搭上他的手,毫不犹豫将他的手从她的腰上拿开,随后她更是翻了身,背对了他。 “我累了,睡吧。” 冯十一利落翻身,丝毫没注意到,本就昏暗的床帐内,男人的眼眸瞬间变得有多深沉。 冯十一此时心里都是今日在小倌馆看到的那张脸。那张脸,虽然她只看到过画像,但她却记了整整七年。 接下来的几日,冯十一做的最多的就是坐在窗边看着外头的雪,擦拭着自己的刀。她的心思都用在他处,全然没注意到她的夫君这几日异常的沉默。 她的夫君这几日日日待在府里寸步不离,可这一日他收到一封信后便出了门。没过多久,冯十一也收到了一封信。 信夹在糕点匣子里送来的,冯十一抽出暗格,拿出信展开。 信上字数不多,但清晰明了标出了那个林青峰的行踪轨迹。 谢昭和说的没错,还真是一个纨绔子弟。整日不是赌坊,戏院,青楼,就是他偷偷安置在府外的外室宅院里。 看了眼外头越下越大的雪,冯十一放下手中的信,从箱笼底部掏出了她许久没掏出来过的夜行衣。 月黑风高,正是杀人时。 冯十一穿着夜行衣,丝滑翻出宅院,隐在暗处,一路飞跃疾行,冯十一速度很快。因为她想速战速决,赶在她夫君回来前回去。 飞跃在屋檐上的冯十一全然不知,她出府没多久,她夫君便迈下了马车,踏进了家门。 宵禁已至,四下寂静,那连连呕吐声在黑夜中显得格外明显。而搀扶着自己主 子,动作熟练拍抚着主子的背的小厮,面色不改似早已习以为常。 背对着主子,小厮眼神中透着隐隐不耐,但声音却依旧轻柔。 “主子,您要不且再忍忍。前头便到家了,风雪大,您这般会着凉的。” 被小厮搀扶着弯着腰呕吐不止的人,闻言抬头,不耐烦地拂开了小厮搀扶着他的手,晃呛了下后抬手伸出手指指着小厮。 “到家?谁说我要回家的?有那个悍妇在,我才不回家。那悍妇想和离,我偏不。你……为何要带我回家,你是不是被那个悍妇收买了!” 醉得不轻的人,指着小厮厉声质问时整个人还晃晃悠悠的。 小厮看着面前随时会倒地的人,眼眸中闪过鄙夷。鄙夷过后,为了自己的小命小厮还是选择迈步上前去搀扶。可刚迈一步,小厮就听到身后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 那是人踩在半结冰的雪地上会发出来的声音。 身后有人…… 小厮疑惑转头,转头瞬间他脖子一痛,随即晕倒在地上。 至于本就醉得不轻的人,迷噔噔眯着眼看着自己的小厮倒地后,一道黑影在黑夜中一步步向他走来了。看着轻而易举放倒自己小厮的黑影,男人下意识后退。可他本就脚步不稳,这一退竟然径直栽倒在地。 身下是冰冷刺骨的雪地,脖子上是寒意瘆人的冷刃,看着抵在脖子上的那把刀,男人的醉意霎那间被吓退了大半。 看着黑巾下露出来的那双锋利眼眸,男人两股战战,面露惊恐。 “我……我有银子……你要多少银子,我都可以给你,别……别杀我。” “银子?你习惯用银子来买命了是吗?” 清冷声线就如同这冬日的寒夜一般冷冽,男人没听出这冰冷话语下的深意,只一味点头。 “我给你银子,别杀我……别杀我……” 翻来覆去的话,让拿着刀的人彻底没了耐心。她收起刀,起身。就在男人以为用银钱保住自己命时,她一脚踩上他的咽喉,狠狠向下碾。 剧烈的痛意和窒息感让男人发不出任何声音,但又下意识剧烈挣扎。 明明正值壮年,可常年的酒色早已掏空男人的身子,而这也让他的挣扎显得十分无力。就在他以为自己就要这么死了时,踩在他咽喉上的脚收了收力。 “七年前,你在庆州是吗?” 重得呼吸,男人正急促呼吸着空气时,听到了一句毫无情绪起伏的问话。 庆州?本就醉酒的男人此时脑海空空。 他没回答,刚抬了抬的脚又碾了下来。熟悉的窒息感和痛意再次袭来。 剧烈的求生欲让男人的神思顿时清明了不少, 庆州?七年前? 他猛然记起,随后拿手猛拍雪地,已示回答。 踩在他咽喉处的脚又收了收。 “很好,那当年与你一起去庆州的是何人?” 男人又愣住了,就在那脚要重新踩下时,他急忙开口:“解均,是解均。” 踩在他咽喉上的脚彻底挪开,就在男人捂着脖子喘着气以为就此捡回小命时,他又听到一句阴沉沉的问话。 “那你还记得赵小柔吗?” …… 漆黑深夜,难得轮值沐休的一众左骁卫相聚在酒楼喝了一晚的酒。就在酒局散去一行人还想转至青楼时,站在人群中心的男人冷冷出声:“散了,明日还得上值。” 即便一众左骁卫已经喝高了,但听到男人的话也下意识服从。 “是,将军。” 大冷雪天,喝醉的人若倒在雪地里必定会冻死。因此喝醉的人,有小厮的便让小厮搀走,没有小厮的则有尚且清醒的人送回家。 搀着喝醉的同僚,尚且清醒的一众左骁卫看着缓步随行在他们身后的男人,心中忐忑。 “将军,我们会将他们安然送到家的。这大雪天,天寒地冻的,您先回去吧。” 身着玄衣,面容如同这雪夜一般冷峻的男人冷冷开口:“无妨,走走散散酒气。” 顶头上司发话,短短时日便被收服的一众左骁卫自是不敢再出言相劝。 离民居越近,便离喧嚣越远。就在四下只剩他们各自的脚步声时,凌空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声。 尖叫声很大,很近,一众左骁卫搀扶着喝醉的同僚面面相觑时,走在他们身后的人已经抬步朝着声音来源走去。 看着那离去的背影,一众左骁卫没有再犹豫,留下了两个人看着喝醉的同僚,剩余人都快步跟了上去。 密集民居区,因为这一声尖叫,顿时点亮了不少灯烛,但因为宵禁,没有一扇门打开,也没有人探头出来看。 左绕右绕,绕过几道狭小民巷后,一众左骁卫看着眼前的场景怔住了。 一个衣着素净,疑似小厮打扮的人正整个人缩在雪地里瑟瑟发抖,而他的面前,横躺着一具尸体,一具无头尸体。暗红的血从断了的脖颈处蔓延而出,渗透了大片的雪地。 瞬间怔愣后,一众左骁卫即刻回神,众人快步走近,几人蹲下查看尸身,几人围住了那瑟瑟发抖的小厮。 最先蹲下查验尸体的左骁卫在看了眼尸体又探了探回头道:“还热的,人是刚杀的,凶手必然走不远。” 左骁卫话音刚落,就见他们的将军点步而起,跃上了围墙,上了屋脊。 顶头上司走了,余下的人再不用强撑,好几个人捂住嘴,跑到了墙角大吐特吐。 吐过后,审问小厮的左骁卫也得知了躺在地上的这具尸体的身份。 “他是文远候的孙子,林青峰……” “文远候的那个宝贝独孙?” “完了,这是要出大事啊。这可是文远侯府最后的独苗苗啊!” 手上拎着的包裹还在不断渗血,冯十一没有急着回宅院。而是隐到了一处暗巷里,将手里的包裹埋进了雪堆后,她倚墙而靠,静等着雪堆冻住包裹,冻住包裹里的血。 这般温度,花费的时辰不用很长,就在冯十一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俯腰将雪堆里的包裹又刨了出来拎在手上时,她耳朵一动。 攥紧手中的刀刃,拎着包裹的冯十一缓缓转身。 幽深狭小的暗巷中,距离冯十一几步之外,一道玄衣身影背手而立。 看着那道玄衣身影,冯十一心底腾起久违的危机感。 来人,身法极强。都接近到了距她几步之外的距离,她居然才发觉。 黑巾下,冯十一抿紧唇。将手上的包裹丢开,她将另一把短刃持在手中。 双刃在手,冯十一眼看着玄衣身影一步步向她走近,毫无光亮的暗巷里,玄衣身影几乎是走到她近前,冯十一才看清他的脸。 看到那张脸,冯十一眼皮一颤。 楚伯棠…… 冯十一身躯紧绷,死死盯着那张脸,没有轻举妄动。 方才没看清脸,但从他一步步走来的姿态看时,冯十一便知他没有任何武器,他也没有展现出任何攻击的姿态。眼下,看清了那张脸,认出了他,冯十一更加谨慎。 四目相对,一双眼眸满是警惕,另一双眼眸则平静且毫无波澜。 对视了许久,就在冯十一逐渐失去耐心时,男人突然弯了腰。 冯十一下意识举刀,而他,弯腰拎起了被她丢在地上的包裹。直起身子后,他无视她手中的刀,将那个包裹递给了她。 看着被他拎在手里递到她眼前的包裹,冯十一正蹙眉满眼不解,他淡淡开了口:“走!再不走,金吾卫要来了。” 金吾卫? 冯十一竖起耳朵,果然,有隐隐马蹄声和甲胄相撞声传来。 深深看了他一眼,冯十一没有犹豫,接过他手里的包裹后,踏着雪堆,身姿灵巧一跃,跃上了围墙,又上了屋脊。 收回手,看着她消失的方向,男人静静站了许久。直到,疾驰马蹄声传来,火把照亮了暗巷。 男人转身,身着甲胄的高大身影翻身下马快步向他走去。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96节 “见过楚将军,左骁卫的兄弟说,楚将军追凶去了,这一路,楚将军可有看到凶手?” 将沾满血迹的手隐在宽大的袖摆中,以身挡住那隐着血迹的雪堆,男人摇了摇头。 “并未见到,诸位搜查搜查他处吧。” 就在身型高大的金吾卫校尉要点头时,又一道疾驰马蹄声传来,金吾卫校尉回头,来人穿着骑着马还未停稳,便急急道:“校尉,永乐坊起火了,将军有令,命我等速速去救火。”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金吾卫校尉皱眉,向着面容平静的男人拱拱手后没有片刻犹豫,翻身上马策马离去。 永乐坊突如其来的大火火势冲天,吸引走了大部分的金吾卫之时也给冯十一照亮了回家的路。 避开为救火,人员减半的金吾卫哨岗,冯十一踏着夜色原路翻墙回了宅院。 落地,转身,冯十一愣在原地。 幽深夜色下,又开始飞扬的漫天大雪中,本空荡的花园中,出现了一个棚子。 棚子下,猩红炭火闪烁,炭火旁,是一张楠木圈椅,楠木圈椅上,面无神情的男人笔挺而坐。 椅子旁,除了还在燃烧的炭盆,还摆着几个已经不见任何火星的炭盆。一个炭盆燃尽,得花费不少时辰,这几个炭盆…… 僵立在围墙下的冯十一吞咽了下口水。 他在这等多久了…… 他怎么都没有表情,他这是气啊,怒啊,还是气啊…… 冯十一把不准他如今的情绪,殊不知正幽幽看着她的男人今夜早已将人能感受的情绪都感受了一番。 发觉她不见,他先是急,翻遍了宅院后依旧找不到她明天他是慌。冷静下来 想想后,他是气。坐在此处等着他回来时他是怒。久久不见她回来,派人去纵火时,他是无奈。终于见到她翻墙而入时,他是滔天的怒意。待她落地时,见她安然无恙时,他是欣喜。可再见到她手中拎着的那个血迹斑斑的包裹后,他是又怒又气又慌又后怕…… 坐在这冷风刮骨的寒夜中等她时,他脑中一直在想。她为何要如此…… 她明知他那么在意她,她明知他会紧张,会为她担惊受怕。她为何要一言不发,不与他知会一声,甚至要避开防守,甩开所有人,就这么消失不见踪影。 他不知道她为何出府,不知道她所去何处,他只能坐在此处等着她回来,坐着等她时他甚至在想着,待她回来他若质问她会不会恼火。 她与褚十三之间,他不问。 她甩开忠福去了小倌馆,他不问。 她全然无视他,一言不发就这么消失出府,他提心吊胆等她半夜,他能问,也该问,可他却不想问了。 坐下棚下的男人起身,迈步。 僵直在围墙跟的冯十一见他迈步,本以为他是冲她来,她取下面巾,甚至都在打着腹稿想着该如何向他解释时,他脚步一转,朝着与她相反的方向,头也不回,一句话未说,就这么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冯十一愣住了。 在花园角落,找了个雪堆,把手中的包裹埋好。冯十一匆忙回屋。 踏进温热的屋子里,除了昏黄的烛光,哪有他的身影。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冯十一下意识转身,可刚把手搭上屋门,她便注意到了自己身上的黑衣。 站在温热的屋子里,黑衣上的寒意散去,隐隐血腥味开始弥漫而出。 洗得清清爽爽,换了身干净衣衫,冯十一从浴室内走出,透过屏风看到屋子里有道人影,她眼睛一亮。快步走去,绕过屏风,待她看清了屋里的人影之时,她的眼眸也随之黯淡下来。 “怎么是你啊。” 刚将汤碗搁在桌上的忠福闻声转身:“夫人,这是厨房刚做的姜汤,您喝一碗吧。” 淡淡的姜味在屋子里蔓延开来,冯十一皱了皱眉:“你主子呢?” 忠福捏了捏手中的托盘,垂眸不敢与冯十一对视,只敢低声道:“公子,公子说他今夜宿在前院书房。” 书房…… 冯十一没有犹豫,直接往前院书房去,可到了书房外,她却被人拦下了。 拦住她的李正,同忠福一样,不敢看她,只敢垂眸道:“夫人,公子他睡下了。” 睡了…… 透过窗纸,冯十一清清楚楚看到了书房里头端坐着的身影。 他想甩脸子,当着她的面甩便是。避而不见是什么意思? 如今这宅院里,都是他的人,都听他的话,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他想甩脸子,一群人配合他甩脸子,都把她当傻子耍呢。 冯十一冷笑一声,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 回到屋子里,屋子里还弥漫着若有若无的姜味,至于忠福送来的那碗姜汤,早已冷透。 今日,她本是极高兴的。 当年害了老赵女儿,逃脱的最后两人,她找到了,她杀了一个,余下一个她得留给老赵。 她解决一件挂在她心头七年未了的事,她本想着回来后,一五一十告诉他,同他分享她的喜悦,再让他派人快马把老赵接进京。 可是,她没想到……他给她甩脸。 她放弃了本平静自由的日子,陪他呆在这京城。他忙碌,她只能如同一个富贵后宅妇人一般整日只知听曲喝茶唱戏花银钱。 她不知道他整日在忙碌什么,他并不愿与她多说,进京这些时日,他虽然待她如旧,甚至更好,可除了平日的闲话几句,他们之间只剩下了床榻上的事, 她忍着每日身侧日日有人跟随,有人盯着的无趣日子,看着他的脸,她宽慰自己,这般日子虽无趣,但有他在,忍忍很快也就过去了。 但今日,他冷脸,让忠福告诉他,他宿在前院,又让李正将她拦在书房外,以拙略的借口将她拒之门外。 冯十一并不是很气,她只是骤然大悟了。 她是冯十一,本虽无情,但潇洒自在的冯十一。她这是在做什么,想独自出去杀个人都得战战兢兢,回来后还得看他冷脸。 他生气,无非就是她没说,又甩开他的人。 换位而论,他想做他的事,她不管他,他做事,不愿多说,她也随她。那她想做自己的事,为何还要顾忌着他,他凭什么管她,他凭什么派人跟着她,他凭什么生气。 夜半三更,忠福小心翼翼端着食盒迈进正院。看着亮着烛光的正屋,他叹口气。 今夜,可真是混乱。 他主人先是急疯了一般,翻遍了整座宅院,就在所有人跟着惊慌时。他主子又冷静下来,随后便吹着风站在花园里苦等。这棚子,这炭盆,这椅子,都是他费尽口舌劝了半天以夫人知道必然会担心的名义备下的。 好不容易夫人终于回来了,他主子却一言不发去了前院。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见夫人,却还要叮嘱他要给夫人备下姜汤和热膳。 一边往正屋走,忠福一边摇头。虽然他才从西北回到他主子身侧没多久,但也看得明白。他主子,是翻不过夫人的掌心的。 他主子这气……只怕不待天明就要消了。 拎着食盒,忠福敲了敲屋门。可敲了半日,屋子里都不见反应。屋子里寂静无声,忠福隐隐不安之下,顾不得许多,径直推门而入。 迈入屋子,忠福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他连浴室都看了,可哪有他女主子的身影啊。 转头,忠福又注意到衣柜旁一个角落里的箱笼被打开了,看着那打开的箱笼,忠福的心噔一下,跌倒谷底。 完了,完了,这回是彻底完了…… 用上轻功,踏着树杈踩着屋瓦,忠福没有走正门,而是用最快速度踩着屋脊飞入了书房所在的院中。 守在书房外的李正,看着凭空而落的忠福皱了皱眉:“怎么了?” 忠福:“夫人不见了。” 李正瞪眼,拔高音量:“什么,怎么又不见了?” 忠福皱眉:“这回不一样,不只是不见,夫人箱笼里的物件也不见了,夫人应该是收拾了东西,走了……” 李正闻言,还来不及惊讶,背后书房门打开,一道冷冽声音传来。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作者有话说】 郁明:我生气了,这回真的生气了,娘子应该会来哄哄我吧! 冯十一:发脾气?好……我走…… 第75章 大雪天,刚在府中生了一肚子闷气的赵靖川在下马车时阴沉着一张脸,一肚子邪火本想寻处发作发作,可待他迈入雅间看到那张胡茬满面,难掩一脸憔悴的脸时,他缄默了。 赵靖川抬步走向茶案,他掀袍坐下时视线本落在窗外的人移回了视线。 郁明:“来了。” 赵靖川看着大敞着的窗户,再看看面前 之人有些雪白的面色,皱了皱眉,伸手将窗啪一声关上了。 “不是受不得凉吗?还吹这冷风。不怕你那娘子收拾你。” 坐在他对面的人没有搭腔,而是沉默着给他倒茶。茶香缭绕,赵靖川察觉到了不对劲。 往日提起他那娘子,他可是满面春光的。今日怎么……他本以为面前之人,今日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是因为临近他父兄祭日了。可如今看来…… 若是平日里,赵靖川肯定不遗余力嘲笑他,阴阳他一番。但今日,他又比他好到哪去。 赵靖川自嘲一笑,挪开面前的茶杯。 “别喝茶了,喝酒吧。” 郁明拿着茶壶的手一顿。 “好,喝酒前,我有事需要麻烦你。” 麻烦都用上了,想来事不小! 赵靖川端直身子:“何事?” 郁明:“帮我去金吾卫,大理寺,京兆府几处看看。我娘子在不在他们手中?” 赵靖川眯了眯眼:“你娘子身手这么好,怎么会在他们手中?”话音刚落,赵靖川念头一转:“那个林青峰,是你娘子杀的?那火也是你娘子纵的?” 两户权贵人家丢了孩子,这京城中本就在四处戒严搜查。如此戒严下,又惨死了一个权贵子弟,同时失了一场大火。此番种种,皇帝直接发了怒。这禁军十六卫,大理寺,刑部,京兆府衙门都得了令,半月内要将几案彻查清楚。 如今这京城中上上下下都在搜查,城门处更是守得如铁桶一般,赵靖川身不在朝局,本也乐得看个热闹,可如今…… 赵靖川:“你那娘子还真是能惹祸!” 赵靖川说完,便感受到了如刀般的锋芒视线。赵靖川见识过眼前之人彻底疯魔起来是什么模样,明智选择不再说,而是叫来了贴身侍卫。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97节 几声叮嘱,侍卫领命退下。屋子里又陷入寂静,赵靖川看他:“如今四处依旧戒严,各处也没传出消息。你娘子不可能被带走,你也别担忧。他处寻过了没有?我也派人出去帮你一道寻寻。” 他处自然寻过了,可这偌大京城,她藏身何处都有可能。他派人一直盯着褚十三那头,她没有去找褚十三。如今京城戒严,她独自一人在外,他焦灼极了,他担忧她出事,也怕,怕她是不是就此再也不会回来了。他怕她不是同他置气,而是真的不要他了。 那夜,他只是想冷静冷静再和她说话,他怕气怒之下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可他没想到,她居然如此决绝。 寻她的这几日,他一直在想。 他对她而言,到底是什么? 高兴了逗着玩玩,不高兴了便可以随便抛下的玩物吗? 心头憋闷,撤下茶端上酒后,几日未曾好好进食的郁明闷头便饮了一杯酒。嫌杯太小,他换上了碗。一碗接一碗,两个失意男人坐在一处,喝得面色通红,没多久,两人便面对面开始说醉话。 郁明:“我待她还不够好吗?她为何不要我。” 赵靖川:“我知道你阿兄好,可我又差在哪?她为何就不能忘了他,看看我呢。” 男子失意,女子得意。 冯十一坐在亭榭中,看着眼前一片雪景,烤着火,大口闷着酒,直觉身心畅快,直到…… “姐姐,你喝酒怎么也不唤我一道啊。” 雪白的盛景中闯入一抹红,那抹红疾跑而来,跑到冯十一面前站定,将冯十一面前的雪景堵得严严实实。 一手拎着酒壶,冯十一一手拂开她。 “让开,挡到我看景了。” 被拂开,面容娇俏的谢昭和也不生气,掸了掸肩头的雪,她自顾自坐到冯十一身侧,拉过一个酒壶放到了自己面前。看着面前的酒壶和酒杯,再看身侧冯十一单手拎酒壶喝酒的潇洒模样,她咬咬牙,双手捧着酒壶猛灌了一口。 “咳咳咳……” 平日里甚少喝酒的世家女郎哪能经得住这种江湖喝法,只一口,酒还未落肚,她便猛然咳嗽起来。 这一咳咳了许久才缓过劲来,待她再伸手去拿酒壶时,酒壶从她眼前被拎走。 她顺着看去,只见靠在软椅上的人慵懒道: “小小年纪,喝什么酒。” 谢昭和想反驳自己不小了,但看着那张脸,她又把话憋下了。 没有酒喝,没有戏看,没有曲听,看着一片雪景谢昭和兀自感慨。 “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夫君,发起癫来,居然一把火烧了月回楼。这月回楼烧了,我见不到岑公子便也罢了,怎么连所有听曲唱戏的地都得跟着闭门。这漫漫冬日,好生无趣啊……若让我知道是谁做的,我必定绕不了他。” 冯十一也是来了谢昭和这才知道,原来那夜那把火,烧的就是她与谢昭和曾去过的那个小倌馆。小倌馆烧了,别说谢昭和了,冯十一也想弄死这火烧了小倌馆的人。但她倒不是为了什么岑公子,只是那把火,彻底堵住了她出京的路。 城门戒严,城内也四处搜捕。所有供人娱乐的场所闭门。客栈,驿馆,酒楼等地一轮轮反复搜捕。人生地不熟,冯十一揣着银票竟一时间无处可去,这大雪天,她也不想找个树杈窝着,思来想去,她想到了独自一人居住在府邸里的谢昭和。 谢昭和和她说过,她的双亲去京外庄子上过冬去了,只留她一人住在偌大的郡主府中。这皇家郡主府,寻常禁军也不会贸然搜查,冯十一思索过后,大喇喇就上了门。 住在这皇家郡主府里,冯十一感受到了皇家的奢靡日子。所用物件精细奢华不说,最重要的是,每日被人伺候得妥妥贴贴,心情舒畅。 心情舒畅之下,面对话多的谢昭和,冯十一难得也多了几分耐心。 而话多的谢昭和念叨着念叨着,就把话头挪到了冯十一身上。 “姐姐,你还在生你夫君的气吗?你是不是想与你夫君和离啊?” 和离? 当初那纸婚契上,他和她的身份都是假的。既然都是假的,这婚契自然做不得数,既做不得数,又有何和离不和离的。便是真的,也困不住她。 冯十一面色平淡,谢昭和深深叹口气。 “原先我见姐姐与夫君感情甚好,我还羡慕呢。如今瞧来,成婚后,男人都是一副模样。” 这话……怎听着如此悲观! 冯十一侧头:“又去找陈枕舟了?” 原本提到陈枕舟都会红脸的人,这一回却换了一副模样,摇摇头,不娇不羞不喜,甚是平淡。 “昨日我去给外祖母请安了,外祖母说不能再纵着我了。开春,她便要给我相看议亲,我答应了。” 冯十一本想问她,那陈枕舟呢。再转念一想,她何时还关心起旁人这些事了。 冯十一继续喝酒,谢昭和独自情愁。就在大雪有消停之势时,俏丽侍女快步而来,递上了一纸信。 “郁夫人,这是方才外头有人送来的,给您的。” 冯十一坐直身子,放下酒壶,接过信。展开瞥了两眼后,冯十一起了身。 谢昭和见她起身,也直了身子。 “姐姐,怎么了?” 冯十一:“我出去下。” 谢昭和一愣:“那姐姐还回来吗?” 冯十一:“不一定。” 冯十一没有光明正大从大门出去,而是脚步一点,跃上树枝,从半空消失在了雪幕里。看着冯十一消失的方向,少女眼眸亮亮。 “真厉害。” 禁军还在四处搜查,又是大白日的。冯十一没有在空中停留太久。出了郡主府,她便落地混进了人群中。 七拐八拐,冯十一走到了一座小楼前,站在街上仰头看,在小楼一角窗户外,一盏熟悉的灯笼高高挂起。 冯十一还在看着那盏灯笼时,小楼大门打开,一张笑意盈盈的脸出现在门后。 “十一,许久未见。” 看着那张笑脸,冯十一迈开腿,迈进门时,笑意盈盈的人侧身让了让,而冯十一则冷冷开腔:“他人呢?” 本还一脸笑意的人,神色顿变,变得哀怨。 “许久不见,你就不能先与我寒暄两句吗。” 冯十一一个眼神扫去,男人立马服软:“好好好,是我废话了。人在三楼……” 上到三楼,推门,跨步而入。燃着炭盆的屋子里,白衣身影背对她而立。冯十一走到屋子中间,白衣身影转身, 面上噙着淡笑看着她。 “来啦!” 冯十一神色淡淡:“嗯。” 刚落座,一碗温热的散着淡淡甜香夹杂着药材味的汤放到了冯十一面前。 “知道你不爱喝姜汤。试试这汤,我让人特地给你配的驱寒汤,甜的。” 一路上楼,整座小楼里空荡荡的。看着面前温热的驱寒汤,冯十一自不可能认为是眼前人亲手熬的。他自送出那份信时,便掐好了时间,算好了时辰,算准了她会来。 至于他为何会知道她在谢昭和那,冯十一觉得自己都多余问。 冯十一没有去碰那碗甜汤,而是神色平静开口:“不是躲着我吗?这时候露面做什么?” 坐在冯十一对面的男人没有说话,只是推了个匣子放到了冯十一面前。 冯十一打开匣子,看着里头的一叠银票挑了挑眉:“这是什么意思?” 将匣子推给她后,慵懒靠在椅背上的男人漫不经心开口:“你付的打听曾娘消息的银两,都在这了,点点数目对不对。” 本还平静的冯十一听到这话,神色骤变,她眉眼一冷如利刃般扫向对面。而男人神色不变,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姿态:“我以为你知道的。普通江湖情报网,怎么敢把文远候府独孙的行踪卖给你。” 看着面前那张笑意盈盈的脸,冯十一冷笑一声后,端起面前的汤,毫不犹豫迎面泼了上去。 “褚十三,耍我好玩吗?” 一头湿漉,满脸粘腻,一贯洁症的男人脸都未抹一把,任由那汤水顺着他的发丝滴落,滴在他雪白的衣衫上。 “曾娘已经在我手里。你不必多费心思了。” 冯十一抓着汤碗的手一紧:“什么条件?把人给我,你要什么条件。” 褚清:“我没什么条件,我也不需你做什么。你随我去西北走一趟,到了西北我便把人给你。见了人,你想做什么想去何处,我都不会管你。” 巨大的馅饼从天而降,冯十一哪敢接。 冯十一:“你到底想做什么?” 褚清:“我们这么多年情义,这些年我为你做了多少事,如今只是一个曾娘,你便这么不信我吗?” 冯十一坦然点头:“嗯,我不信。” 一身狼狈的男人被气笑了,他起了身。 “我去更衣,你自己坐这好好思量思量吧。” 门开了又关,屋子里就只剩下冯十一一人独坐着。摩挲着空荡的汤碗,冯十一垂眸沉思。 待沐浴更衣,换了一身干净衣袍的男人披散着半湿的发,如同一个男妲己般歪靠在冯十一对面时,冯十一开了口:“我跟你去西北。不过去西北前,我需要了结一件事。” 说着,冯十一把放在面前的匣子又推了回去。 “这些银票,我买一个消息。” 听到她要跟他走,心情颇好的男人直起身子,拂开面前的匣子,直勾勾盯着她沉声道:“什么消息。” 冯十一:“解均,我要此人全部消息。” 第76章 连日下雪,京城中寻常百姓的时日本就不好过。如今各处大肆搜捕,各处生意更是不好做,百姓日子也过得更是艰难。就在京中百姓以为此番日子要持续上一段时日时,寂静深夜,传来了有力的急促马蹄声,马蹄声所过之处,带来微微震动。百姓虽不敢推门看,但也能通过这震动感知到这外头所过的人马之多。 这又是出何大事了,临近年关,也不知道今年能不能过个好年。 被马蹄声惊醒的百姓内心暗叹,叹后便又入了睡。天明,百姓要各自忙于生计,忙里偷闲时,他们也会闲话两句昨夜那突如其来的马蹄声是怎么回事,善于观察眼尖的人道:“你们没发觉今日城内的金吾卫少了许多吗?” 金吾卫负责京中巡防,近日京中又是丢了权贵家的孩子,又有权贵子弟惨死,金吾卫的日子并不好过。比起其他府衙,这金吾卫近日来搜捕的动静最大。今日金吾卫骤然减少,再想起昨夜的马蹄声…… “金吾卫怕不是抓到人了吧?” “抓到哪个案子的?” “哪个案子也都是那些权贵家的案子,关咱平头百姓什么事。咱平头百姓把自己日子过好了便成了。”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98节 “说的是啊。这权贵家丢个孩子,死个人,这上上下下把我们折腾的。再瞧瞧巷尾老张家,那闺女都丢了几月了,老张日日往京兆府衙门跑,结果如何,闺女没找到不说,自己还挨了一顿板子。” “唉……谁让咱没投个好胎呢。” 百姓忙里偷闲,闲话过后照样忙碌。忙到黄昏时辰,各处的人都打算归家时,急骤的马蹄声惊破这京城中萦绕多日的沉闷。 街头巷尾都是打算归家的人,不似深夜,众目睽睽之下,众人清清楚楚看到了这踏马鸣蹄而来之人。正是今日京城中骤然减少的一众金吾卫。 往日威风凛凛的一众金吾卫,今日高坐在马上,甲胄脏污,面容狼狈,虽一改往日威风,但每个人眼眸中都闪着光。 街上众人刚疑惑,便看到了夹杂在金吾卫之间的车队。那车队,有囚车,马车,还有板车。 囚车上囚的是数个被铁链拴着的人,板车上码放的数具尸体。至于马车上……有眼尖之人,在马车车帘被吹动之时,瞥了一眼,那里头的似乎都是孩子。 孩子…… 哪不成是寻到权贵家那两个走失的孩子了,但走失不该是这阵仗啊,再看囚车上那些人。这只怕都是拐子吧…… 这般的猜测一传十十传百,金吾卫车马还没进府衙,这流言便在京中散开了。 金吾卫声势浩大,暂住在小楼里的冯十一自然也看了个一清二楚。冯十一看着街头神色淡淡,倒是她身侧的人见此景讥笑了一声。 “这只怕是你那个好夫君的手笔吧,你离开他有几日了?想来你对他也不是那般重要,瞧瞧,他这不是毫无影响继续着自己的事吗?” 冯十一侧目,眼中无惊无怒,只有深深的审视。 “褚十三,你进京到底想做什么?你为何会知道他的身份,你为何会对他要做的事如此了解。” 褚清面色不改:“我进京自是为了你,我知道他的身份也是因为你。若非你,我怎会知晓他身份呢。” 冯十一蹙眉:“我警告你,离他远些。若你把歪心思动到他身上,我不会轻绕你的。” 被警告,褚清神色不变,依旧是那副淡笑模样:“他是靖北军少将军,大权在握的江南节度使的亲外甥。而我只是一个无名小辈。我能对他做什么。况且,我要回西北了,身侧还有你看着,我又能对他如何?” 冯十一:“别和我扯这些虚头巴脑的。你若敢动他,我真的会杀了你的!” 避开她的锐利眼神,男人将视线落在了街头。 “冯十一,别再拿这种话刺我。我对你可以万般忍百般让,但你若再说此类的话刺我……” 男人转眸,对冯十一灿烂一笑。 “你不会想知道我会做出什么来的。” 男人面上带笑,眼神却阴鸷。 冷风透过大敞的窗户吹入,冯十一盯着面前那张阴沉的脸盯了半晌后,她抬手探去。 看着她探来的手,男人面前的神情一滞,呆滞后他下意识俯首将脸往她手心送去,而她的手擦过他的脸颊,探向他的后脑。 男人正不解时,冯十一探出的手一把抓住了他的发,控住了他的后脑勺,随后摁着他的头往墙上狠狠撞去。 骤然的动作,极快的速度,压根没给他任何反应时间。 砰—— 巨大一声碰撞声后,是拳头砸肉的声音。 “装……” “褚十三,你跟老娘在这装什么货呢?” “威胁我?恐吓我?” “老娘是被你吓大的吗?老娘是揍你揍到大的。死装货,跟我摆谱,我忍你很久了,今日我非得让你长长记性。” 摔摔打打,屋子里动静不断。 把手举起刚打算敲门的人,听到屋里的动静,毫不犹豫,果断选择转身走人。 “还好,还好,留在京城了。这要跟着这两祖宗回西北,我不就成那活靶子,出气筒了嘛。” 小楼里喧杂热闹,三进宅院里却寂静寂寥。 宅院本就寂静,众人行走间更是放轻脚步,说话也压低了音量。 忠福拎着食盒,轻步走到书房外,将食盒交给守在门口的李正时,他瞥了眼书房轻声问:“公子今日早膳用了吗?” 李正摇头:“连药都没用。” 忠福皱眉:“这怎么成呢。夫人呢?还是没有任何踪迹吗?” 李正又摇头,随后他也问:“忠平带着赵大夫还有几日入京。” 忠福:“就这几日了吧!” 李正叹息:“这怎么就成了如今这样,不一直好好的吗?” 忠福也不解,他主子待女主子那般好,万般宠,百般疼,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而他女主子呢,说走就走,不留封信不留句话,就这么走了。 忠福愁思不解之时,屋子里突然传来砰一声。忠福回神,和李正齐齐对视一眼,两人没有丝毫犹豫推开门便冲了进去。冲进去后,两人便看到,书案旁,一方砚台碎了半地,而书案后,男人呆呆坐在圈椅上,怔怔看着自己发颤不止的双手和地上的碎砚,神思恍惚。 见到此景,李正怔住了,忠福则红了眼。他绕过碎砚,走到圈椅旁蹲下,他摁住自己主子颤抖不止的手,轻声唤道:“公子,公子!” 本在怔神的人听到他的轻唤,缓缓回 神。回神后,他没有看忠福,而是用颤抖的手指了指地上的碎砚。 “这是娘子买的,若让她知道碎了,她只怕得生气了。” 泪水滑落,忠福没有去擦眼泪,而是转过身,闷声不吭开始捡碎砚,本立着的李正也蹲下身子跟着捡。所有碎砚捡起后,忠福捧着匣子,对依旧呆坐在圈椅里的人轻声道:“公子,无事的,我这就去修砚,保准修复成原样,娘子回来后一丝都瞧不出来。” 说完,忠福捧着匣子将李正拽出了书房。 迈出书房的那一刻,忠福再也忍不住,泪眼横流。而李正已经完全懵了,不管是屋子里极不对劲的少主,还是面前压抑着哭声无声哭泣的忠福,都让他无措。 忠福虽在哭,但脑子也在转。抹抹眼泪,他将匣子交给了李正。 忠福:“把砚台送去修复。” 李正接过匣子:“公子他……” 李正想问是怎么回事,忠福却对他摇了摇头。 “守好宅院,守好书房,任何人不许进去打扰公子,包括你。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李正还没来得及问忠福要去哪里,忠福拔腿便走了。 忠福不在,李正更不可能离开书房。李正把装着碎砚的匣子交给手下,自己守在书房外。 守在书房外,李正依照忠福所言,并不进屋。在忠福回来前,他听着屋子里的无声动静,独自焦灼着。 就在李正心中的焦灼快压不住时,忠福回来了,他身后还跟了两个人。 忠福带着人,很快便到了书房外,见到跟在忠福身后的人,李正扫去心中焦灼,恭恭敬敬躬身:“殿下。” 赵靖川看着紧闭的书房门,神情严肃。 “你主子在里头吗?” 李正瞥了眼忠福,忠福点了点头,李正回道:“在的。” 李正说话间让开了位置,赵靖川走到门边,手搭上了门,然后他不动了。 来时急匆匆,一路催促着侍卫赶马,可真到时,赵靖川却迈不动步了,或者说他是不敢迈步。 郁症,怎么会是郁症呢? 什么病症都可以,郁二怎么会得郁症呢? 再次相逢,赵靖川只以为十年过去,他只是变得沉稳了罢了。他从未想过,他记忆中最鲜活肆意的人,十年前便得郁症,极严重的郁症。 悔恨,内疚,自责,自厌,各种情绪交杂。 当年他回信骂他骂的没错。 他是个畜牲,无情无义的畜牲。 父兄惨死,家族百年盛誉尽毁,重伤不愈,好友反目! 他的郁症,有他一份。 …… 金吾卫浩浩荡荡穿街而过后,金吾卫府衙大门便紧闭,除了寻常巡防的金吾卫,京中再不见金吾卫四处搜查的身影。京中就此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宁静,暴风雨即将来临前的宁静。 就在京中一众视线都放在金吾卫,盯着金吾卫的后续动作时。稽查司动了,稽查司毫无征兆,突然围了工部尚书府,破了工部尚书府的府门。 稽查司这突如其来的动静,震惊了京中的人。 工部尚书章衡,当朝三品大员。除了自身身居高位外,他更是如今如日中天的瑞王的亲舅舅。而他所代表的章家,正是瑞王的母家。 稽查司立与六部之外,稽查司的职权虽大,但要动皇子母族,当朝三品大员,只怕也得思量而行。如今这毫无征兆的动作。这下令的只怕是……当今圣上! 稽查司刚破了工部尚书府大门,朝堂各处猜思之余也动了,尤其是瑞王一派的官员。 瑞王一派的官员刚到瑞王府外,便发觉,瑞王府门口居然有禁军把守。这悄无声息的,瑞王府门口怎么会有禁军呢,而且这禁军还不放行。 无需琢磨,这一看便知,这是出大事了啊! 瑞王府被禁军把守着,而众人求见不得的瑞王本人此时却并不在府中,他身在宫中,准确而言,是正战战兢兢跪在紫宸殿中。 颤抖的双膝旁是一封封奏折,还有张张白纸黑字红印的认罪书。 “拐卖孩童,谋害孩童,豢养死士,买卖死士……好……真是好极了。朕可真是养出了一个好儿子。” 瑞王垂着头面如死灰,但声音异常坚定:“父皇,这一切与儿臣无关啊,儿臣什么都不知啊。还请父皇明鉴啊。” 啪—— 一个杯盏狠狠砸下。 “明鉴?人证物证俱在,你姑母,还有陈承恩,如今就在殿外,抱着他们至今不能言语的孙子等着朕做主。你要朕明鉴?” 自江南出了岔子,他便让舅舅处理收手清理,可派去江南的人无一例外都有去无回。瑞王正试图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没想到这就事发了。 掩住内心慌乱,瑞王咬牙:“父皇,此事定然是有人构陷儿臣。” 工部尚书府被查抄,瑞王不见人。 次日上朝,瑞王一派的官员正意图弄清楚是怎么回事时,以陈阁老为首的一众文臣御史迈步而出,参奏工部尚书章衡及瑞王。 所参罪名,每一条每一道都听得瑞王一派的官员心惊。心惊归心惊,但他们不能任由瑞王这么被参奏。 就在双方唇枪舌战时,站在最前列的中书令沈从诚迈步而出。 “启奏陛下,江南节度使陈渡日前递上章表,臣已阅过,其中所载情事,实乃骇人听闻,恐于国体民生干系重大,不敢耽搁,特呈陛下御览。”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99节 吵得面红耳赤的两派官员,不知中书令怎么突然出了声。而吵得头疼的皇帝闻言缓了缓脸色,摆摆手,皇帝身侧的大监心领神会去拿。待那奏折交到皇帝手中,细细看过后,皇帝的手指死死攥着那本奏折。忽然,他将奏折狠狠砸下,砸落在地的声响在死寂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刺耳。 “好,好得很。”锋利目光扫过阶下。“你们在此争得面红耳赤。你们口中的好臣子,好皇子,却在江南做出了此等滔天罪孽。陈渡的折子,你们都看看,给朕好好看看!” 一侧的大监默默无声捡起地上的奏折,一步步走到官员队列最前列。中书令沈从诚自是不必再看,余下官员逐一传阅,看过奏折,无一列外,每个人面色都难看极了。 一直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的皇帝冷笑一声:“四地,数个深坑,起出六百余具孩童骸骨。六百余具,最早的骸骨仵作查验深埋已有二十余年……二十年前,又是何人坐在这江南节度使的位置上。” 瑞王一派的官员面面相觑,面色一白。 二十年前,这江南节度使正是瑞王的外祖,工部尚书章丘的亲父,已逝的国丈。病逝后,皇帝为表其功绩,追封了太傅衔,赐谥号文忠。 文忠—— 如今这谥号就是生生在打皇帝的脸。 “文忠……文以载道,忠以卫邦。好啊,朕还真是瞎了眼。” 皇帝咬牙喃喃自语,中书令沈从诚躬身朗声道:“陛下息怒!龙体为重!江南节度使陈渡所呈奏折,言辞虽烈,终究是一面之词。六百余具稚童骸骨,此事非同小可,若仅凭一纸奏报便定案,恐有疏漏。臣以为,当务之急是遣人亲赴江南,核验尸骨数目,上下彻查,比对人证物证。金吾卫查获的京郊一案,也需多方审查,以免错判误判。待两案彻底查清,再论定罪处置不迟。” 这番话不偏不倚,瑞王一派的官员闻言,悄悄松了口气,暗自交换眼神后忙附和道:“沈大人所言极是!陛下,此两案还需详查!” 皇帝沉默片刻,目光在沈从诚脸上停了停,又扫过那些附和的官员,面上难掩怒容:“详查?好,那便查。” 上早朝前,许多官员还一脸茫然,下朝时,已是满脸震惊。虽说 要详查,但很多人清楚,此番,章家必败,别说保命,会株连多少还尚不可知。至于这瑞王…… 保持中立的官员摇摇头,与瑞王一派对立的官员难掩喜色,至于瑞王一派的官员,已经面如枯槁了。 朝堂震荡,坊间市井却平静。百姓过着自己的日子,冯十一也在找着自己要找的人。 “解均?解家次子?他姐夫是瑞王?” 冯十一连声三声疑问,这让坐在她对面的褚清不由挑眉。 褚清:“你不知?你想杀解均,不就是因为他是解家人吗?” 冯十一一听便知他话里意思:“我要杀解均,与他无关。” 从始至终,他只说进京替父兄复仇。可背后之人,他的计划,他从未与她多说过一句。他既然不说,自己也不会自作多情替他做什么。 听到她的回答,先入为主的褚清难掩几分意外,但他没追问,只是道:“解家不比他处,解家谢通如今执掌抚远军,掌西北军权。这谢均也不是林青峰,解家里里外外都有府兵把守,守卫森严。如今这局面,你在解家动手,必定会引起骚乱,引来金吾卫。解家里面不能动手,但外头可以。谢均隔一段时间便会去城西的一处私宅。你若要动手,只能等他去私宅。” 冯十一皱眉:“等?得等到何时?” 褚清:“你着急去西北了?” 冯十一:“那也不是。” 她只是需要动起来,这几日这么空闲着,一人独处时她就会想到他。 想到他时,她心头就会闷闷的,涩涩的,那种感觉极陌生,也极不舒服。 不欲再思,看着眼前那张脸,冯十一难得挑起话头:“我见到楚伯棠了。你见过他吗?” 冯十一的问话很委婉,但褚清却回得直接。 褚清:“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初见他时,也惊了。只不过我与他并无任何血缘关系。我们这种蝼蚁,怎么能攀得上楚家这种门户呢。” 褚清语气淡淡,冯十一却皱紧了眉。见她皱眉,褚清发问:“怎么了?” 冯十一:“骂自己蝼蚁便罢了,别攀扯上我。我如今是良民,正儿八经有户籍的良民。” 褚清点头:“是,刚杀了一个权贵子弟的好良民。” 入夜,独自一人的冯十一捂着心头看着外头的黑夜出神。她今日不知怎么,心头莫名慌乱。她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她寻不到原因。 思来想去,她又想到了他。 难不成是他出事了? 冯十一的手扣紧了身下坐的窗杦。 看着夜色,她蠢蠢欲动。 去看看吧,就偷偷去看一眼。 看看他是否安好,这样她走也能安心, 去都去了,要不再给他留封信吧,也让他知道她的去处,省得他干着急。就他那破败身子,别再把自己折腾病了。 打定主意,冯十一换上了夜行衣。刚换好,房门被人推开,一张笑意盈盈的脸探了进来。 “老大!” 第77章 “你怎么来了?” 看着门外的人,冯十一面色平静。反倒是时寅,颇为激动。 “老大,你怎么会在这啊。副阁主说你在,我还不信呢!” 冯十一:“吴六说你出任务去了。任务完成了?” 时寅摇摇头:“没呢,回来和副阁主汇报下近况。副阁主说你这几日住在这,我便来看看。” 说着话,时寅注意到了冯十一的打扮。 “老大,你这是要出去啊。” 冯十一本打算是要出去的,可如今,她改了主意。 冯十一:“你要出去,那顺道替我送封信吧。” 时寅:“信?什么信?在哪呢?” 冯十一:“等我下。” 提笔,看着空白的信纸冯十一沉思了一会,最后她落了笔。信的内容很简单,大致就是她要去西北一趟,处理自己的事。借这段时间她也得需要冷静沉思下。 写完,冯十一将信折好,塞进信封。 时寅拿到信,才知道这信是送往何处,她愣了下:“老大,你和你夫君吵架啦。” 若是吵架便也罢了,她也许还能骂个痛快。可如今,应该算是冷战吧。 冯十一没有多言,只是交代时寅:“将信交给李正或者忠福都行。人你见过的。” 时寅接过信,没有再闲话,直接离开了。时寅走后,冯十一脱下夜行衣,坐在窗边,又拎了一壶酒。 也许在苏州时,就不该答应他跟他进京。她应该继续去潇洒,比起没有他在身侧,进京后这种无趣又略显压抑的日子更让她郁闷。 冯十一闷头喝酒,另一头时寅拿着信刚走出不远便撞上了人。抬头看清她撞的人后,时寅急忙退后两步,一脸恭顺:“阁主。” 褚清的视线从眼前之人身上扫过,看到她手上拿着的信后,他眼神一顿,很快又悄无声息移开。 “你怎会在此?” 时寅:“来找副阁主汇报近况,听说老大在,来看看老大。” 褚清:“来得正好,有个任务要你去做。” 时寅一愣,抬眸:“阁主,我手头的这个任务还没完成。” 褚清:“你手头的任务自会有人接手的。你去找九娘吧,她会把任务交代给你的。” 听到这话,时寅内心不免疑惑。 这任务向来是副阁主和三大堂主发布的,何时轮到主管情报网的郑九娘发布任务了。 时寅虽疑惑,但面对威势颇足的男人,她不敢质疑,只是有些犹豫。 “阁主,老大她,有事吩咐我,我办完她的事再找九娘可以吗?” 时寅小心翼翼开口,褚清一口回绝。 “是要替她送信吧,将信交给我吧。我会派人送到的。” 时寅一愣:“啊……这,不好吧。” 时寅不是她老大,她生性敏感,在青衣阁这些年,她哪能看不出阁主对她老大的心思。正是看出来了,在知道她老大离开青衣阁在外头寻了一个夫君嫁了时,她才松口气。 他们虽都是手段狠辣的杀手,但这都是为了生存,他们下手也都会尽量给目标一个痛快。而她,在青衣阁偶尔撞见过阁主处理人时的场景,那手段,即便是手上沾满血的她,都觉得胆寒。 时寅不是很想把信交出去,她正在斟酌该怎么拒绝时,手中的信被人抽走。 “找九娘去吧。” 男人语气淡淡,而这淡淡语气让时寅察觉到了一丝危险,她没有再停留。 “是,阁主。” 空着手,错过身,走出几步远后,时寅长长吐出一口气。 见完九娘,再回来找老大吧。 信没了,总得让她知道。 时寅垂头丧气,立在走廊的男人则打开信封,取出信封中的信纸,一目三行,看完后,男人神色淡淡,指尖夹着信纸,挑开了廊灯灯罩,接近烛火,火苗瞬间吞噬了信纸及信封,一时灰烬飞扬。 信纸燃尽,踩着落在地上的灰烬,男人迈步向走廊尽头走去,推开了冯十一所住的那间屋门。 接下来的几日内,原本四处搜查的禁军少了大半。风声松了,京城各处本紧闭的戏楼,青楼,赌场也都开了。而冯十一一直在等的人也终于迈出了府门。 冯十一换上了夜行衣,背好了刀。就在她即将推窗而出时,门被推开。转头,看着迈步而入的人她皱皱眉。 “什么事?” 褚清:“你就这么过去?” 冯十一蹙眉:“那我还要怎样?” 褚清:“跟我来。” 看着窗外漆黑的夜,再看看转身而出的背影。冯十一翻了个白眼,又把窗阖上了。 跟着白衣背影一路向下,走到一楼楼梯口时,冯十一便看到了一楼大厅内立满的黑衣身影。 冯十一蹙眉不解,站在一众黑衣人最前面的吴玄恩嬉皮笑脸摆手和她打招呼。 冯十一收回眼神,迈下楼梯,走到白衣身影身侧立定。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100节 “你这是什么意思?” 褚清:“带上吴六他们一起去。” 冯十一眉头紧皱:“就杀一个解均,我带上他们做什么?” 褚清:“你会需要的,今夜的场景你一个人应付不了。” 冯十一:“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 褚清:“一言两语,解释不清。带上吴六他们,否则今夜我 不会让你出去的。” 冯十一本不是会受他人威胁的人,但褚十三今夜的话确实奇怪,还有眼前这黑压压的黑衣人,都是听命与褚十三,褚十三真要拦她,她真占不得上风。 算了,就当跟屁虫吧。她杀她的人,他们要跟着就跟着吧。 冯十一点了头,褚清让了路。 黑漆漆的夜色里,数道黑衣身影潜伏而行。看着浓浓夜色,跟在冯十一身侧的人难掩眼中激动。 “都好久没有动手了。想想还有些兴奋呢。” 冯十一一个冷眼扫去。 “人是我的,今夜你给我老实呆着。” 待潜到城西,趴在屋脊上,看着下头守卫异常森严的宅院,冯十一皱皱眉。偏头看向身侧的人。 “这就是褚十三说的,等人出府了再动手。这守卫,如此森严。这到底是何地?” 看着守在宅院四周的层层守卫,吴玄恩也皱了皱眉。 “你问我,我上哪知道。褚十三只说,今夜除了解均和守卫,其余人都不能杀。” 冯十一:“其余人?什么其余人?” 吴玄恩耸肩:“你问我,我问谁去。如何?到底要不要动手?” 吴玄恩一无所知,冯十一也毫无头绪,解均的消息是褚十三给她的,这座宅院也是褚十三告诉她的。没想到到了之后,竟是这般情况,冯十一也不知道褚十三到底想干嘛。 来都来了,总不能再退回去。在这杀守卫,去解府也是杀守卫。并没区别…… 看着浓浓夜色下的宅院,冯十一沉思片刻后,点了头。 “动手。” 冯十一点头,身侧的吴玄恩便打了个手势。顷刻间,数十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地顺着屋脊滑下,潜入夜色。 看着黑衣人落地后迅速撕开一道防守线,冯十一忽然懂了褚十三为何要她带人,她独来独往虽也能闯进去,却免不了多费功夫、浪费时间。 眼见黑衣人撕开防线后,又沿两侧继续清理守卫,冯十一直起身:“吴六,走了。” “都说了别叫我吴六……” 低声的抗议下,几道黑影悄然潜入宅院。 宅院极大,刚踏进去,冯十一便察觉到里头人不少。四面八方都有人声,人声中隐约还夹杂着哭泣声。她侧耳细听,身侧的人也收了嬉皮笑脸,神情凝重起来。 纷杂声中,一时难辨解均在哪。 “我沿中线找,你们去清两侧守卫。” 身后的黑衣人闻言四散,摸向两侧廊下与屋檐。冯十一则带着吴玄恩轻轻一跃,上了屋脊。 两人躬身踏瓦,沿中线潜到正厅上方,双双趴下后。冯十一动手掀瓦,趴在她身侧的吴玄恩则默契地一块块接过来。 屋顶露出个洞,厅内景象与声响尽收眼底。偌大的正厅不像寻常宅院那般摆着条案、八仙桌,反倒像青楼戏院,长条凭几围成一圈,众人围坐推杯换盏,喝得正酣。 冯十一目光扫过,落在上首那张脸上。 解均…… 看着那张脸,冯十一的眼神骤然变冷,如锋刀般死死锁住了人。掀瓦的动静无人察觉,冯十一的冰冷的视线隐于暗处更是无人知。厅里的人浑然不知外头正上演杀戮,更不知危险已悬在头顶,他们只顾着饮酒闲谈。 “解公子,章家已是大势已去。而您解家不同啊,先前旁人都说王妃是高嫁,如今看来,分明是瑞王殿下得依仗解家呢。” 坐在主位端着酒杯的人闻言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说话人,眉梢微挑:“王大人这话,倒是敢说。” 被称为王大人的人赔着笑,身子又往前凑了凑:“下官不过是说句实话。章家已倒,解将军手握十万抚远军,执掌西北军权,您又马上要入户部了,瑞王往后哪离得开您和解将军的扶持?” 坐在主位上的人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语气听不出喜怒:“瑞王殿下与阿姐夫妻和睦,是亲人也是家人,既然是家人何来依仗一说?” “是是是,您说的自然是。”王大人忙顺坡下驴,随后他话锋又一转:“可这朝中之事,哪离得开权衡?此番过后,往后瑞王殿下想在朝中站稳脚跟,怕还得靠您和解将军帮衬呢。” 本一直平静的人,听到此话,轻笑一声。一旁的王大人见状,忙不迭跟着附和着笑,而他脸上的笑还没敛去,主位上的人猛地抄起一只筷子,直直向下扎去。 筷子从手背穿透手心,深深钉进几案。王大人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取而代之的是痛苦的扭曲,喉间刚要溢出惨叫,就被立在侧旁的黑衣侍卫死死捂住了嘴。 血顺着筷子渗过几案,一滴滴砸在地上。 主位之人松开手,像何事都没有发生一般,往后慵懒地靠回椅中,眼神漫不经心地扫过在场众人。 “朝堂中事,瑞王殿下,岂是可以随意议论的。章家事情未定,在坐的诸位大人可要谨言慎行,以免惹火烧了身。诸位大人,我说的可对啊。” 漫不经心的语调中,威胁意味满满。而且还有血淋淋的例子摆在眼前,围坐一圈的众人白着脸点头。 “解公子说的是,谨言慎行,谨言慎行。” 惶恐声音过后,是一声轻笑。 “诸位大人也不必如此拘谨,来我这,想必也是疲了乏了,想放松放松。前些时日,京城戒严,我也不能替诸位大人做什么?今日,既然来了,那我也必定好好款待下诸位大人。存一,都准备好了吗?” 捂嘴的黑衣侍卫松开手,恭敬回道:“都备好了。” “既如此,那我便不送了。诸位大人今夜好好放松放松。” 人渐渐散去,坐在主位上的人也慢悠悠起身。起身后他居高临下瞥了扒着桌子面容痛楚却不敢哀嚎的人一眼,眼神中满是轻蔑。 “王大人,谨言慎行。” 说罢,他便迈步向外走。 冯十一的视线随之而动,在开门声后。看着那道身影迈进黑夜,冯十一也支起身子脚步无声踩在屋脊上一路跟随。而一直紧紧跟在冯十一身后的人寻机凑到冯十一身侧道:“此人心狠手辣,心机深沉,今夜杀他,必须一击毙命。否则后患无穷。” 冯十一侧目:“你是在教我做事?还是在质疑我的能力?” 本还一脸严肃的人听到冯十一的话神色骤变,变得慌张。 “我……我不是这意思……我闭嘴,闭嘴还不行吗?” 一路随行,本跟得好好的,突然,一声惨烈的尖叫声响起。 冯十一没反应,她身侧的人脚步一顿。冯十一瞥一眼后,淡然道:“你去看看。” “你自己一个人可以吗?” “滚。” 独自一人跟着,七拐八拐后,隐在暗处的冯十一看着男人带着侍卫踏入一间院子,迈进了一间屋子。 侍卫都留守在了屋外,屋内则很快亮起了莹莹烛火。 摸了摸袖中的刀,黑巾之下,冯十一双眸间,杀机四溢。就在她打算动时,那点着灯烛的屋子里传出了一声尖利的尖叫声,随后是凄厉的求饶声:“不要,不要,求你,放过我,放过我。啊……” 阴暗处,冯十一身型一顿。 听着屋子里传来的凄厉女声,冯十一捏紧手中的刀,扯了扯唇角,冷漠一笑。 砰—— 巨大的撞击声后,紧跟着是重物落地的闷响。这声音骤然打断了床榻间的暴行,也掐断了那凄厉的求饶。 半敞着衣衫的男人一掌拂开身下挣扎的躯体,拧眉掀开床帐,怒火刚要冲口而出,望见大门处的景象时,却猛地哽住了。 本该紧闭的大门此刻大敞着,而本该守在门口的侍卫正捂着心口倒在地上痛苦翻滚。 “怎么回事? ”他的质问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话音未落,一只黑靴已然踏入。半坐在床榻上的人死死盯着踏步而入的身影。黑靴、黑衣、黑面巾,除了一双眼睛,来人全身上下遮得密不透风。 看清来人,解均眼皮猛地一跳。他强压着心底的不安,竭力摆出镇定的模样。 “你是何人?想做什么?” 冯十一这么多年,闯了不知多少屋子,杀了不知多少人。而那些注定会死的人大多都会问这么一句废话。冯十一都懒得回答。 冯十一没有回答,问话的人顿时面露不悦。他正要再问,身后忽然探出一张脸,那脸上满是惊慌与恐惧,上面还带着青紫伤痕和血迹。 “救救我,救救我!” 啪—— 一声脆响,那张刚露出的脸被人狠狠扇了回去。 虽只一瞥,但那张脸却深深印入冯十一脑中。一瞥而过的脸与七年前见过的那张渐渐重合,唯一不同的是,眼下这张脸虽伤痕累累,却带着鲜活的气息。而七年前那张,只剩冰冷的雪白与僵硬…… 冯十一看着床榻上那张阴沉的脸,伸手从怀里摸出一只瓷瓶。她拿着瓷瓶俯身,抓起一个又一个侍卫,捏开他们的嘴,将瓶中药汁一口口灌了下去。 她做这一切时,床榻上的人正奋力嘶吼:“来人!都死光了吗?一群废物……” 怒火中烧又带着惊恐的人,见叫不来人,不欲就这么坐以待毙。他猛地起身下榻,抽出床旁的长剑。他举剑一步步逼近,刚走到屋子中央,脖颈突然一痛。低头时,一枚银针正在他眼前轻轻晃动。 他皱眉拔下银针,还没来得及细看,身子便一软,瘫倒在地。 已经灌完药的冯十一随手丢开瓷瓶,如闲庭信步般慢悠悠朝他走去。 地上的人想爬起来,却浑身无力,拼尽全力也只能像蛆虫般蠕动。他望着停在眼前的黑靴,用尽最后力气仰头:“你可知我是谁?” 又是这般老套废话,冯十一面无表情,抬起脚,踩在那张不久前还阴沉嚣张的脸上。 “七年前,庆州,赵小柔,还记得吗?” 黑靴之下,阴毒的眼神里带着一丝茫然。 对上那双视线,冯十一微微俯腰。 “记不得,没关系,我会让你想起来的。今夜,你也好好感受感受,她曾感受过的一切。” 冯十一在那张脸上狠狠碾过一脚后,看也未看,径直走向床榻。帐内飘着一股异样的香气,她屏住呼吸,朝里扫去。 床榻深处,一个女子衣衫半解,满身伤痕地蜷缩着,见了冯十一,满是伤痕的身体止不住地发抖,眼中也满是惶恐。 “别……别杀我。” 冯十一放缓了脸色,清了清嗓子,伸出手:“别怕,来,把手给我,我带你走。”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101节 她的手悬在半空,角落里的人眼中的惶恐渐渐褪去,却仍在犹豫挣扎。 冯十一毫无不耐,声音愈发轻柔:“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许是冯十一的女子身份,又或许是她声音太过温和,蜷缩的人慢慢舒展身体,试探着将手递了过去。 指尖相触,同样的冰凉。冯十一握紧那只手,将人从床榻中拉出来时,她顺手拽过了床上的被褥,将她紧紧裹住。 温暖、安全感,还有劫后余生的狂喜,让这伤痕累累的人一沾地,眼泪便涌了出来。待她瞥见地上无力蠕动的身影,怨念、愤恨、仇恨瞬间交织,虚浮的脚步竟也生出几分坚定。 “你到底是谁?谁派你来的?放了我,不然我定要你死!” 不过是临死前的挣扎。冯十一无视那无能怒吼,扶着裹在被褥里的人,沉声道:“抬头往外走,别低头,什么都别看。” 她的声音坚定,步伐沉稳。而那满身伤痕、泪流满面的人,听着她的话后,跟着她的脚步,一步步朝着敞开的屋门走去。 两人无视了躺在地上无力怒吼的人,无视了一众已经赤红了眼开始扒衣裳的侍卫,大步迈进了吹着冷冽寒风的黑夜中。 夜色浓烈,冷风刺骨,冷风夺去了温暖,带来了清冽的空气。清冽空气入鼻,令人神思清明,而一直靠着冯十一支撑的女子,再也撑不住,软软瘫倒在地。 冯十一没有扶她,而是转头将开始发狂,试图向她们扑来的侍卫一脚踹回了屋里。随后她啪一声关上了屋门。 身侧是苦苦压抑的啜泣声,身后是隔着一道屋门传来的惊慌中带着不可置信的怒吼声。 “你们要做什么?睁开你们的狗眼,看看我是谁?” 破帛声与怒吼声混杂在一起,让原本哭泣的女子猛地止住了泪,也让冯十一想起了另一道悲鸣。 “老夫这一生,与人为善,做尽善事,行医多年,更是救人无数。我自认对得起天地,对得起苍天。可是老天啊,你为什么要这般待我啊?为什么,为什么是我的女儿?为什么死的是我的柔儿,而不是那些该死的畜牲啊,为什么啊……” 那一夜,也是这样的冬夜,只是风雪更烈。冯十一站在雪中,看着那位为她治伤多日的大夫,抱着他女儿早已冷透的尸身恸哭。 那具娇小的尸身伤痕累累。前一日还笑着对她说“姑娘家怎么把自己弄得一身伤”的温婉面庞,此刻布满了青紫与血痕。 冯十一从不多管闲事,办事也一向只认钱,而那一夜,她打破自己的所有规矩开了口。 “给我一文钱,我替你杀了害她的人。” 那一夜,她自己接下了这单生意。可这一文钱,她至今没收到。只因七年了,这桩事始终不算真正了结,直到今夜。 老赵的这一文钱,等了七年,她总算能收到了…… 听着身后屋子里传来的哀嚎声,冯十一藏在黑巾下的脸上露出笑意,扯着笑,她偏头去看身侧半跪在地上的人。 “痛快吗?” 听着本属于她的痛苦声音出现在折磨她的人身上,女子本该畅快,但她却笑不出来,因为…… “女侠,求求你,救救其他人。还有好多人,求你救救她们……” 冯十一心头一怔,还没回过神,数道黑影已出现在院墙上。她未动分毫,黑影飞掠落下。 黑影们落地的动静,惊得一旁正连声哀求冯十一的女子缩了缩身子。带头的吴玄恩看清立在屋外的冯十一,以及她身侧的人,也愣了一瞬。同时,屋内传来的哀嚎声钻入耳中,那痛苦的调子让他又是一怔。 “人还没杀?”愣神过后,吴玄恩开口问道。 冯十一望着他,勾了勾唇角,向前迈了一步:“夜还长,急什么?你那边如何?” 吴玄恩的目光落在半跪在地、裹着被褥,脸上满是伤痕女子身上,眼眸随之一沉:“和你这儿差不多,不过,我已经动手了。” 冯十一挑眉:“你杀了人?你不是说,褚十三交代过今夜除了解均和守卫,其余人都不能动吗?” 吴玄恩想起方才撞见的景象,心头的怒火仍难掩。 “没忍住!” 冯十一:“想玩点有意思的吗?” “什么?” 大半个时辰后,原本空荡的正厅里,立在中线的男人左右扫视。右侧是一群被堵着嘴、衣衫不整的男人,左侧是抱团啜泣、满身伤痕的女子。他眉头紧拧,一把将身旁气定神闲的冯十一拽到了角落。 “这些都是朝廷官员和权贵,杀了解均就够了,若再动他们,我们怕是都活不成。” 冯十一斜睨他:“怎么?怕了?” 生死相关,吴玄恩难得敢瞪向她:“你说呢?” “放心,我不会杀他们。”冯十一道。 吴玄恩刚松了口气,就听她补充:“但也不会让他们全须全尾走出去。” “行,断条腿也行。”吴玄恩妥协,“他们凌虐民女,如今把柄在我们手里。我一会弄份认罪书,逼他们按手印,量他们也不敢多嘴。” 虽说他也想弄死这些人渣,但他还得为青衣阁上下的性命着想。所以即便他怒火焚心,也只能强压下去。杀一个已是失误,再杀下去,便是失心疯了。 吴玄恩自持冷静,冯十一也很平静,她平静地向吴玄恩伸出了手:“把你的刀给我。” 吴玄恩捂住腰间:“你要我的刀做什么?” 刀可以说是每一个杀手的灵魂,没有一个杀手会将自己的刀轻易交出。吴玄恩是这样,今夜随行而来的杀手也是这样。 但他们最终都抵不过冯十一的威压。 毕竟冯十一一人持双刀单枪匹马杀尽了青衣阁所有高层的壮举才过去一年,在场的杀手都记忆犹新。在她的锐利眼神下,所有人只能乖乖拔了刀。 地上整齐码放着刀,冯十一迈过刀堆,抽出自己的双刀握在手中,一步步走向那群抱团哭泣的女子。 原本低声啜泣的女子,见黑衣身影持刀走来,顿时愣住,眼泪悬在眼眶里,半落不落。泪眼朦胧中,她们看着那抹黑衣身影走到近前,随后她弯腰将双刀放在她们面前,再直起身时,黑巾后 那双冷艳的眼眸直直盯着她们,声音冷冽: “选……” 选? 众女子懵了,选什么? “一人选一把刀。”冯十一道。 选刀? 一众女子更怔了。选刀做什么?是要她们自行了断吗? 是啊,或许她们本就该自戕。贞洁没了,名声毁了,活着只会拖累家人,遭人耻笑。往后余生还要背负这段痛苦记忆,活着又有什么意义?比起那些被凌虐至死的人,她们能得个痛快,已是幸事。 跪坐在地的女子们面面相觑,随即眼中露出决绝。离刀最近的人率先拿起刀,一柄柄往后传。很快,每人手中都握着一把短刀。 就在她们望着刀身露出释然之色时,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刀在你们手上,你们可以选,是给自己一个痛快,还是让他们生不如死?” 握刀的女子们纷纷抬头,望着眼前的身影,满脸疑惑。 不止她们,一旁旁观的吴玄恩也猜不透冯十一的用意。但凭着对她的多年了解,他直觉不妙。 果然,冯十一接下来的话让他惊得说不出话,而女子们做出的选择更让他瞠目。直到看见自己的刀被她们握在手中,刺出淋漓鲜血,他彻底傻了眼。 脏了…… 他的刀脏了。 活了这么多年,吴玄恩从未有过这么浓烈的想掐死冯十一的冲动。她怎么能骗他的刀做这种事呢,不是断腿吗?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吴玄恩内心无能狂怒之时,又觉着畅快。 这些人渣,活该这样的下场。 畅快过后,吴玄恩看着倒在血泊中痛苦哀嚎的一群男人,犯了难。 “这下,要怎么收场啊!” 冯十一:“给我一半的人,你带着剩余的人安置好她们,过几日再送她们出城。” …… 晨钟敲响时,忙于生计的百姓陆续走出家门,各奔去处。城西一带,数往西市的人最多。雪后地滑,大多人都低着头慢步,直到一声尖叫划破天际。 听到声音的众人纷纷抬头,只见西市中心主街的戏台前,横陈着数具沾着泥土的女尸。戏台檐下,数道人影并排而吊,中间悬着一块大牌子,上头的字格外醒目,即便隔得远,也能让人看清最顶端的三个字: 【认罪书】 人群正想凑近些细看,一阵整齐的脚步声骤然传来。 “让开!都让开!” 众人回头,只见一队身着甲胄、佩刀带刃的金吾卫快步赶来,神色凶戾。 众人识趣地退开,却没走远,都站在金吾卫拉出的警戒范围外,看着他们将吊着的人一个个放下来。那些人落地时身子还软软的,显然还活着。 金吾卫忙着救人的功夫,有眼尖的已认出了其中几人。 “那不是京兆府尹吗?” “还有吏部新任的侍郎!” “辅国公家的二爷也在里头!” …… 除了辨认面孔,众人的目光还不自觉落在他们腿间,他们浑身完好,唯有那处血迹斑斑,莫不是…… 猜到几分的人齐齐捂住嘴,瞪圆了眼睛,满脸难以置信。 乖乖,这都是什么热闹啊! 金吾卫虽出动得快,却终究没能挡住那么多双眼睛。消息像长了翅膀,转眼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伤痕累累的女尸、高悬的认罪书、还有那一排齐刷刷吊着的权贵官员……随着消息散播开来的,还有京城百姓间骤然沸腾的民怨。 “难怪张老闺女失踪多日,去京兆府报案,非但杳无音讯,反吃了一顿板子。原来这背后黑手,竟有京兆府尹一份!朝廷命官,不为百姓申冤倒也罢了,背后竟做出此等恶事。简直就是畜牲啊。此等行径,真是天理难容啊……” 看着街头再次出动的禁军和民怨沸腾的百姓,倚靠在窗台的男人回头看着窝在软榻上闭眼睡得正香的身影摇摇头。 “本只是想让你出去杀个人透个气散散心,结果,你倒是将我的谋算毁得彻彻底底。我本该想到的,吴六怎么拦得住你。罢了,给你收拾烂摊子吧。” 男人无奈的音调下藏着带着甘之如饴的妥协。 冯十一沉沉睡了一觉,睡醒时就听到隐隐的抱怨声。 “褚十三,她用我的刀,用我的刀给人去势。去势啊……我的刀脏了,彻底脏了你懂吗?” 沉闷笑声后,是低沉男声。 “百炼堂刚送了几柄刀来,你先挑。”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102节 起身,下榻,打开门,冯十一探出头。 “百炼堂送来的刀?我瞧瞧。” 站在屋外的人齐齐转头,一人眼中带笑,一人则是满脸幽怨。 “冯十一,你都不是青衣阁的人了。你有什么资格要刀。” 冯十一伸个懒腰慵懒道:“看看而已,你这么小气做什么?” 吴玄恩瞪眼,指指自己:“我小气?” 冯十一点头:“嗯。” 褚十三附和:“嗯。” 吴玄恩本就一夜未睡,又忙了一日,如今更是险些要被气仰倒。看着眼前同出一口气的两人,吴玄恩颤着手:“狼狈为奸,简直狼狈为奸。” 骂归骂,气归气,刀真拿来了,吴玄恩还是推给了冯十一先看。冯十一只是看,并没有拿。最后一匣子的刀都归了满口自己的刀被玷污了的吴玄恩。 吴玄恩抱着匣子心情愉悦走了,褚清坐在她对面,给她倒了杯茶后轻声问道:“到西北后,先回阁里呆一段时日吧。” 冯十一端茶杯的手一顿,褚清继续道: “你既然已经离阁,我自然不会再拉你回来。此番回阁里,你只当回家看看便是。解均已死,你的事已了,我们也是时候启程了。早些回去,到西北时,应该还能赶上年关。那时山头的梅花应该盛开了,你最爱的冰湖应该也冻上了。我们回阁里,煮茶赏梅,饮酒冰嬉,就像我们之前那样,过个热闹年,可好?” 热茶暖手,冯十一看着热茶飘腾而出的热气,点了头。 【作者有话说】 想把这部分内容写完,所以一起憋了章大的。 补昨晚的,这章提早发,今晚有没有看情况。说不定又想凑一章大的 第78章 数九寒天,自西市闹剧后,京城里的民怨像喷涌的热泉,沸反盈天。 金吾卫大门口,被前来认领尸身的百姓堵得水泄不通。直到这时众人才惊觉,这些年京城有多少平民家的妙龄女郎莫名失踪。从前都当是被拐子掳出了京,谁曾想,她们竟一直困在这座城里,而加害者,正是他们一直苦苦奉养的朝廷官员以及生来便高人一等的权贵。 怨声载道中,金吾卫扛不住这滔天民愤,索性将刑部、大理寺和稽查司都拖下了水。稽查司负责审讯那些被吊在闹市示众的官员权贵,刑部主理查案,大理寺专司验尸,帮前来认亲的百姓辨认遗体,金吾卫则要揪出那个敢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将这等肮脏事赤裸裸呈现在大庭广众的幕后之人。 幕后之人没踪迹,稽查司倒先从那些官员权贵口中审出了关押失踪女郎的宅院,以及这桩恶行真正的背后之人。 而背后之人正是解家二公子解均,瑞王的妻弟。据稽查司审出的供词所言,这般恶劣行径竟已持续多年。解均派人,专抓平头百姓家的女郎,供那些嫌青楼女子无趣腌臜的官员权贵玩弄,借此他既收拢了人脉,又攥住了这些人的把柄,成了他的助力。 稽查司审讯结果一出,金吾卫便立刻围了那座宅院。围了,再一挖,眼前景象令人触目惊心。即便是金吾卫,都在心中暗自赞一声将此事捅破的幕后之人干的好。 横陈在西市戏台前的女尸,因死亡时日不长,又因冬日严寒尚未腐坏,还能看清样貌。可更早死去的那些,却早已面目全非,埋在宅院的花园里化作累累白骨。 拐带孩童的案子还没了结,如今又出了这桩惊天大案,皇帝龙颜震怒,怒火直直烧向了瑞王。 这怒火为何独独冲着瑞王?只因解均已经失踪,翻遍了京城都没发现他的踪迹,就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而解均那位执掌着抚远军的长兄解通,如今镇守着西北,皇帝轻易动不得。如此一来,身为解均姐夫的瑞王,便承受了这些无处发泄的怒火。 瑞王被禁足于府中,朝堂众人看得明白,即便他妻族那头尚有手握兵权的大将军撑着,可如今两起大案的背后之人都与他有牵扯。这民心注定已失,想得大位,难于登天。 众官员感慨之时,也不免疑惑,这两桩案子是不是也太凑巧了些,短短时日内矛头齐齐对准了瑞王。 若是有人有意为之,是何人? 是与瑞王已成鼎立之势的肃王,还是刚回京行事低调的淮王。 众官员在猜测,生性多疑的皇帝也在猜忌。 可是不管幕后推手是何人,这犯的案,做的事总是板上钉钉,又没人拿刀架着他们脖子逼他们去做。既然做了,那总得付出代价。 只是这代价,终究要整个朝堂一同背负。眼下风波还只在京城,可等江南的案子查清,两起大案的真相一同揭开,天下的民心民怨怕是要彻底翻天。如今唯有趁事态尚未扩散,严惩所有涉案之人,才能稍稍抚慰民心。 于是稽查司领头,带着禁军一道道撞开府门,查抄了一座又一座府邸。 那些被废去男性象征的官员权贵,原以为那已是人生至痛,殊不知,真正的煎熬才刚刚开始。 京中各府衙正乱作一团时,小楼里却一派闲适。冯十一坐在窗边,与吴玄恩悠然对饮。 冯十一问:“人都送出去了?” 吴玄恩点头:“嗯,已送出城分散安置去各处了,也替她们给家里捎了信,报了平安。” 冯十一点点头:“那就好。” 吴玄恩望着窗外街上往来的人群,轻笑一声,感慨道:“真不敢信,你我竟也有做这种好事的一天。你说,这算不算行善积德?” 冯十一:“你说算那便算吧。” 吴玄恩侧目:“你怎么了,好似兴致不高。” 冯十一瞥了一眼窗外的雪,淡淡道:“只是觉着这京中无趣罢了。” 满城繁荣之下,平头百姓不过是官员手中的玩物、权贵脚下的草芥。暗中的黑手早伸遍了角落,伸向无知的孩童,伸向孱弱的女郎。 都说穷生奸,富生善。 在她看来,这善是精心装扮的虚伪,而奸,不过是被逼到绝境的求生本能罢了。 世家把持朝堂,门第阶级早已固化。当今之世,平头百姓纵有万般力气,也难挣出既定的命数,只能苦苦求生罢了。如今这民怨,看似鼎沸,可上位者小小手段,小小施舍,便又能被安抚,最终沦为过眼云烟。 而这般道理,冯十一自幼便知,如若不是她进了青衣阁,只怕她也是那些女郎其中之一。因此,她对那些女郎动了恻隐之心时,也在想,进了青衣阁,许没那么糟。最起码,如今,无人敢动她。什么权贵官员,对寻常百姓是天,对她而言,是可以随时踩在脚下的淤泥。 冯十一:“吴六,你说我去当个行侠仗义,惩歼除恶的江湖侠客如何?” 吴玄恩闻言,伸手便向她额头探去:“你病啦?” 冯十一一把将探来的手挥开,而手落了个空的吴玄恩看着冯十一继续道:“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回青衣阁呢。最起码还有大把银两赚。” 看着吴玄恩语气淡淡,很自然吐出这么一番话,冯十一沉默没有再说话。 离开青衣阁太久,她还真是忘了青衣阁中,还有原本的她,本都是一群什么人了。 冯十一沉默不语,吴玄恩也静坐了许久没有说话。待天色渐暗之时,吴玄恩才问冯十一:“何时启程回西北。” 冯十一:“过两日吧,褚十三说他手头还有些事要料理。走之前,我有件事要托给你。” 吴玄恩:“知道,我会帮你藏好解均的尸身还有那个人头的。” 冯十一摇头:“不是此事。” 吴玄恩疑惑:“那是什么?” 冯十一:“我走后,你帮我看顾好他。我付你银两,就当我下单。” 吴玄恩花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冯十一说的他是何人:“我这不是镖局。” 若是其余事,吴玄恩也就应了,可此事……要是让褚十三知道他派人去保护冯十一的夫君,只怕她夫君死的更快。 吴玄恩颇为为难继续道:“我只是个副阁主,说白了就是替褚十三干脏活累活的。此事,要不你去同他说说!” 冯十一深深看了一眼吴玄恩后,收回视线。 “算了!” 吴玄恩耸肩:“瞧,你也知道褚十三不乐意。就别为难我了。” 离开京城那日,京城下了漫天的雪,冯十一出城时才发现随行的人里没有小云。想想这些日子她也没见到小云,她便问。 “小云呢?” 褚清面不改色:“你从我将那座宅院赶出来那日,我就将她送回西北了。” 此话一出,若是旁人,早已陷入尴尬。可听到这话的是冯十一,没理也要硬占三分理的性子。她当即反驳:“怎么,你缠着我,你还有理啊?” 褚清:“没理,但你伤我心了。” 冯十一坐在马上,斜眼瞪了一眼褚清,撂下一句:“真恶心。”随后便策马而去。 看着在风雪中疾驰的身影,面容妖冶的男人露出一个勾人的笑,随即也夹了夹马肚策马跟了上去。 冷雪扑面,策驰在风雪中,冯十一的脸虽僵,但却觉着畅快。这便是自由的感觉,这才是她本该过的日子。 策马扬鞭,纵驰世间—— 出京几日,冯十一纵马驰骋的畅快劲也过了,便放缓了速度。一行人正慢悠悠地走着,忽听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抬眼看,只见一队快马迎着风雪疾驰而来。冯十一眼力好,隔着漫天风雪,一眼就看到那队快马侧旁插着的旗帜。 快马,插旗! 冯十一不假思索勒住缰绳,同时回头沉声道:“让路。” 一直跟在她身侧的褚清也瞥见了那队人马,他眸色微沉,勒住马,随冯十一一同往路侧避让。 不过片刻功夫,那队快马已冲到近前,很快又如风一般从他们眼前掠过。虽只是转瞬,但足够冯十一看清了马侧插着的旗帜。她转头看向身侧的褚清,神情凝重起来:“是八百里加急……哪处边关出事了?” 褚清看着快马消失的方向眼眸深沉,待再转眸看向冯十一时,他眸间又带了笑:“边关之事,与我们又何干。天也快黑了,赶了一日路,也该歇歇了。我们今夜就在驿站住下吧。” 若是往日,冯十一也不会管这些闲事,但今日她不知怎么莫名心慌。 在驿馆落脚后,冯十一睡不着,本想着去找褚十三问一问,没成想,她被拦在了门外。 这么多年,即便是褚清当了阁主,他的任何地方冯十一都是来去自如的。被拦,倒是头一遭,冯十一站在屋外,不由皱眉。 褚十三在背着她做什么坏事? 屋子里,冯十一要寻的人正对窗而立,他身后,一黑衣男子手拿一张小纸,恭顺垂头。 “主子,西北报:半月前,突厥集兵十万压往边境。三日前,抚远军主帅解通在主帐中遇刺身亡,死于一剑封喉,另左手大拇指被砍。疑似突厥人所为。” 对窗而立的人缓缓转身,神色晦涩:“解通死了?” 黑衣男子垂首:“是!另京中也刚来报。” “什么?” “前夜,京中惊现刺客,一男子遇刺重伤,后金吾卫查,此男子为当年靖北军少帅,郁仲怀。而金吾卫查勘过留下的刺客尸身,已验明,此行刺客乃是突厥死士。” “郁仲怀?解通?突厥?” “倒是我小瞧你了。突厥死士?好,既然你要玩这戏码,我便成全你。让京中的人动手吧。” “是。” 第二日清晨,冯十一还没上马,便先听到解释。 褚清:“昨夜我吩咐下头一些事,下头人会错了意,将你挡在门外了。你莫要放在心上。” 冯十一:“我为何要放在心上。我都不是青衣阁的人了,你议事,把我挡在门外不很正常吗?”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103节 冯十一很平静,答完便翻身上了马。全然没注意到,听到她回答的男人瞬间沉了脸。 又继续赶了两日路,冯十一发觉到了异常。这两日不管用饭还是住宿,褚十三的人都会提前去清场。冯十一问他,他只答一字:“脏。” 得,这是臭毛病又犯了。 可都走了几日了,一路都好好的,怎么突然又犯起这洁症了呢。 冯十一虽觉郁闷,但也不欲管他。 他反正家底厚,是清场还是包场都随他。只要这洁症别犯到她身上就行。 不过托他犯洁症的福,在这寒冬天,她倒是每日都能泡上一个热水澡。 而这一日,冯十一运道不好,泡着泡着边发觉浴桶是漏的。她拢拢发,披上衣裳下楼。本想和这客栈掌柜说一声。可到一楼时,她便看到两个伙计凑在墙根后躲懒闲聊。 她本打算无视走过,但她听到的话让她的身型不由一顿。 “靖北军少将军?就是十多年前萧关大败时的那位?” “可不是嘛。当年靖北军吃了大败仗,最后是 这位少将军带着一股残兵死守萧关,才没让敌军趁势破开。虽说萧关是守住了,但大败的事实也抹不去,功过相抵下来,他这条命算是保住了,可靖北军却彻底没了。后来靖北军改制,这位少将军就凭空消失了,这么多年杳无音信,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没想到啊,居然会在京城里。” “啧啧,都多少年了,突厥人竟还没放过他。人在京城了,他们也敢追来行刺。听说这位少将军本就身子弱,经这么一刺,重伤垂危,恐怕……时日无多了。” 两个伙计背着人闲聊,语气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可这话听在无意间撞见的人耳中,却字字如重利箭,直扎人心间。 立在廊下的阴影里,冯十一的指尖几乎要掐进掌心。压住跳动如鼓的心,她迈步而出,眼眸阴沉。 “你们说什么?谁重伤?谁时日无多。” 风雪漫天的夜色下,一向爱洁成癖的人,此刻却不顾冷也不顾脏,赤脚站在满是污泥的雪地里,挡在马前,头发披散着,衣衫凌乱不堪,脸色更是阴沉得吓人。 “你要去哪?” 冯十一牵着马沉着脸:“回京城。” 冰雪刺骨,直钻赤裸的脚心,而男人似全无察觉,他死死盯着眼前之人。 “冯十一,路程近半,你要回京?你是在戏耍我吗?” 冯十一甩开他死死锢着自己手腕的手,冷冷回视:“戏耍,到底谁耍谁。洁症?我还真是蠢,被你耍得团团转。你是打算一路瞒我到西北,再把我诓进青衣阁,继续瞒着是吗?你可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啊,褚十三!” 心头的谋算被赤裸裸点破,男人脸上没有半分愧疚,眼底反而漫上更深的阴郁,死死锁着她。 “冯十一,你今日想走,可以。曾娘,我不会交给你。你我之间多年情谊,从今日起,也算彻底了断了,如此这般,你还要走吗?” 对着那双幽深眼眸,冯十一沉吟片刻点了头。 “是。” 一个是字,如淬了冰的利刃,直扎人心。 寒风呼啸,寒意岑岑。男人脸上阴沉的面色终于裂开一丝缝,眸底翻涌的情绪也仿佛被这字冻住。这漫天风雪,还不及她那一个字带来的寒意刺骨。看着她,攥紧手,男人喉间发紧。看着看着,男人突然笑了,笑声很轻,断断续续从他喉间溢出,带着股说不出的涩味。 听着他的笑声,冯十一握着缰绳的手也猛然收紧。他的笑声像细小的冰针,扎得她心底发寒,她从未见过他这样笑,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狼狈。 见他这样,冯十一心头闷闷的,她无意将事情弄成如今这局面,但是她没有选择。褚十三再如何,最起码全须全尾正站在她面前。而他……在京城中,生死不知。 冯十一咬咬牙,没有再犹豫。她翻身上马,脊背挺得笔直。 “褚十三,这回就当我欠你。实在,对不住。” 说完,她猛地调转马头。 “驾!” 一声低喝,马蹄扬起雪尘。骑在马上的人没有再回头,只是控着马,一步步将褚十三连同漫天风雪都甩在了身后。 被抛下的人,看着她的背影在风雪中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而他脸上的所有神情也彻底褪去,只剩下一片死寂的苍白。 站在原地,赤脚陷在冰冷的雪地里,男人感受到双脚被冻得发麻的痛感,可那痛,却抵不过他此时心口的空落。攥紧的手缓缓松开,松开的掌心渗着细密的血珠,血珠滴落,一滴滴落在雪地上,洇开点点血红。 一直默默旁观这一切的黑衣人,拿着大氅悄然上前。 “主子,天寒,先进屋吧。” 转眸,男人的视线凝聚,化作锋利的冷刀。 “谁?谁告诉她的?” 黑衣人直直跪下:“是属下无能,让人混进了客栈,敲晕了客栈伙计。” “一路太平,原来是在此处等着我。好,好,好……好极了。” …… 来时的松散惬意早已荡然无存,归途只剩冯十一孤身一人,在风雪里策马疾行。 马腹的起伏越来越急,她的呼吸也跟着乱了节奏。 重伤垂危—— 这四个字混着他的那张满是柔情的脸在冯十一脑中反复冲撞。 紧紧攥着缰绳,她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寒冬腊月,她的手心里全是汗。风卷着雪打在脸上,生疼,可她顾不上擦,只一个劲地扬鞭。马蹄翻飞溅起的雪泥溅了满身,可她却仍旧觉得这速度还是太慢,慢得让她心头发躁。 “驾!” 又一声低喝,这一低喝声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发颤。她的眼眶也微微发热。 离京时的干脆,此刻在她挥动的马鞭下成了笑话。她怎么就真的走了?走得那样利落,那样不管不顾。如果他死了…… “不会的……”冯十一低喃出声。声音很快消散在风中。声音消散了,可那念头却生了根,如蔓藤一般疯狂滋长,缠着她的心,越收越紧,勒得她都喘不过气。 冯十一逼着自己抛开那些可怕的猜想和翻涌的悔意。迫着自己只看着眼前被风雪覆盖的漫漫长路。 马会疲会累,冯十一却像是不知疲惫一般,换了一匹又一匹的快马。片刻不停歇一路向京城赶。 在快到京城,她又一次换马时,马夫看着她通红的眼和冻得发紫的唇,都忍不住劝了句“姑娘歇歇吧,这风雪天赶路太险”,可她只摇摇头,哑着嗓子说了句“给我马”。随后缰绳一扬,她再一次消失在风雪深处。 一日后,京城内…… 暮色沉沉,宅院深处,小佛堂内,烛火摇曳。忠福端来一盆炭火,摆着供桌前。放好炭火后,忠福又拿起放在一侧的黄纸一张张捻松后再一张张丢进炭盆里。黄纸遇火蜷成卷,腾起的青烟很快便弥漫开来。淡淡青烟中,几个人高马大的男人面朝供桌上的牌位齐齐跪下,又深深叩首。 “元帅,少帅……十一年了,今日是您和少帅的祭日,少将军不能亲来祭奠您们,您们别怪他。少将军这些年不易,如今更是为了给您们复仇以身入局,负了重伤。少将军卧榻,您二位在天有灵,也保佑他早日康复。还有少夫人……让她早点回来,哪怕骂少将军几句,只要人回来就好……” 青烟袅袅,跪在最前头的男人磕着头低声碎念个不停。 高高低低碎念中,香烛烛火跳动,佛香袅袅,晕出的轻烟缠绕着牌位盘旋向上升腾。 香烛燃半,佛香灰烬掉落,备好的黄纸被火苗尽数吞灭时,佛堂门被轻轻叩响。跪在地上的一众男人未动,忠福顶着被火烘得滚烫的脸起身,眉头紧皱着打开了佛堂门。 看着门外的人,忠福神色不耐:“不是说了,不得来扰吗?” 被忠福训斥的黑衣护卫,站在门外,神色复杂。 “是夫人……夫人回来了!” “什么?” 忠福还没反应过来,佛堂内本虔诚叩首的一众男人顿时跳了起来,齐齐挤向门边。 “你说什么?谁……谁回来了。” “夫人,夫人回来了。” 此时正院内,端着托盘的忠平看着顶着风雪疾步而来的身影也颇为激动。 “夫人!您可回来了!”他刚要迎上去,却见几步之外的人猛地顿住脚。 立在院中,冯十一的身上落满雪。她脸颊通红发紫,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她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主院房门,指尖在微微发颤。 赶了一路,终于到了。可她的脚却钉在原地,怎么也迈不开步。 “夫人,公子他……”忠平刚要开口,就被她抬手打断。 止住忠平后,她深吸一口气,再次迈开僵直的脚步,一步一步,她走向那扇熟悉的屋门。冻得发僵发紫的手搭上屋门,轻轻一推,屋门推开,热意裹挟着浓郁的血腥味涌出,引着她一步步入内。 闻着那血腥味,感受着那热意,迈入屋子的冯十一看到躺在床榻上的他,血色全无,面色苍白,双眼紧闭的他。 挪动着发僵的双腿走近,冯十一的目光落在他微微起伏的胸膛上。那微弱的起伏,此刻却比任何事物都更清晰。 冯十一扯了扯僵硬的嘴角,想笑,却笑不出来。 活着…… 他还活着…… 就在冯十一僵着脸时,躺在床榻上的人缓缓睁眼。四目 相对,迷离困顿的眼眸中先是疑惑,后是欣喜,再是平静。 苍白的唇瓣张开,他唤道:“娘子……” 熟悉的声线,熟悉的语调。 冯十一想以笑回应,可眼前突然一黑,浑身的力气瞬间散去,身子随之一软,直挺挺地向后倒去。而她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瞬,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一路,可把她累死了…… 【作者有话说】 提早更,晚上十点不更拉! 第79章 入夜,万籁俱寂。 昏黄卧室内,地龙早已熄了,只余下角落里几个炭盆,远远地燃烧着猩红炭火。冷风顺着窗缝钻进来,瞬间便吹散了炭盆燃起的点点热意,这也使得整间屋子陷在寒意里迟迟热不起来。 肩头的伤在隐隐作痛,骨子里的刺痛更是尖锐。本就受不得寒又负了伤的男人,半靠在床榻上,垂眸看着窝在他怀里的人。 烛火摇曳,映着他清俊的侧脸,面色明明极差,可他眼底却盛满了柔意,眉头舒展着,不见半分不适。周遭的冷、骨子里的痛,都已被他忽视,他如今满心满眼,只有怀中人。 她安稳地窝在他怀里,呼吸匀称,气息温热。而她露在被褥外的脸颊,还有被他握在手中的双手上,都厚厚涂着一层药膏,泛着淡淡的草药味。 药膏虽厚,却遮不住药膏下的红肿青紫,那些冻伤蜿蜒在她本细腻的皮肤上,紧紧揪着他的心,同时也提醒着他,这一路,她有多焦急又都遭了什么罪。 在亲眼目送着她和褚十三离京起,便缠在他心头的翻涌不息的怒意和杀机,在此刻,烟消云散。 是,他知道她和褚十三在一处。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104节 是,他派人一路跟着她出了京, 是,他费尽心机让人将自己负伤的消息递到了她耳边。 可即便如此,他心里却从未真的指望过她会回头。毕竟,她心真的狠! 她不是不要他了吗? 不是和褚十三走了吗? 为什么听到他出事又赶回来…… 而她不仅回来了,还是以这般面貌回来的,那他为她备下的那一切似乎也用不上了。 男人冰凉的指尖划过她的脸颊,细细描摹着她的五官轮廓,在她察觉到不适皱起眉心时,男人俯腰在她眉心落下一道吻。 “我给过你选择了,是你,选择回来的……” 几日几夜未阖眼,心力交瘁之下又在寒冬天连日赶路,即便是身体强健的冯十一也扛不住了。 深夜,将她紧紧环在怀里的男人便察觉到她发了热。 擦身,苦药,扎针…… 一夜间,正屋里人来人往,冯十一沉浸在熟悉的气息里沉睡着,浑然不觉。只在被人喂那苦涩汤药时,恍惚间半睁开眼,可很快,她便被一道温润的男声轻轻安抚着,又坠入了梦乡。 冯十一真正醒转,是被一阵痒意闹醒的。还没睁眼,她已下意识地想抬手去挠,但指尖刚动了动,便被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按住。 那冰冷触感惹得她颤了颤,随后她缓缓睁眼。刚睁眼,她便撞进了一双含着笑意和柔意的眼眸里,那双眼眸下还带着淡淡的青影。 看着那双眼,鼻尖是苦涩的药味和熟悉的松墨气息。 “醒了?” 含笑看着她的人开了口,声音中带着初醒的沙哑。同时冯十一察觉到手背上传来触感,她垂眸看去,他握着她手腕的手不知何时松了开来,转而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她泛着痒意的手背。 痒意化解,冯十一又觉着身子酸痛。她下意识扭了扭身躯,却听一声“嘶”。 是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冯十一怔住了不敢再动,下意识想问他怎么了。可话即将要出口,她又憋住了。 冯十一不动了,盯着他那苍白的脸色看了许久后她才开了口:“道歉!” 她冷冷开口,两个字便把一直观察着她面色的男人给整懵了。 懵归懵,但男人没有丝毫犹豫,从善如流开了口:“对不住,我错了!” 顺着她的意本是应当,可他答得未免太快了些,冯十一闻言,不由皱起了眉头。 “既然错了,那你错哪了?” 她语气听着平淡,郁明却敏锐地觉出了几分胡搅蛮缠的意味。 这样的她让他有几分陌生,也有几分好笑。 他噙着笑沉吟许久不语,成功惹恼了窝在他怀里的她。 “松开我!” 若是往常,她早把他推搡开了,但她眼下只说不动,郁明知道她是在顾忌自己的伤。 她,真是……嘴硬心软! 郁明没有松开她,而是黯然道:“那日我不该对你摆脸色,不该转身就走,不该躲在书房里对你避而不见,更不该将你拦在书门外。我不该与你置气的。是我错了!” 这番话,这些时日在他心里翻来覆去念了无数遍,与之一起盘桓不去的,是浓得化不开的悔意。 一番话说完,他顿了顿又低语道: “我那日,只是……想让你多在意我些,哪怕是哄哄我也好。” 怀里的人没说话,只呼吸顿了顿。郁明正想再说些什么,却听一声叹气。 他垂眸,撞进她满是无奈的眼眸里。 “放开我,我看看你的伤。” 伤在左肩,包裹着层层白布,布条上还渗着血,冯十一想上手拆,被他拦住了。 “伤不重,倒是娘子,还发着热,这几日是不是也都没好好用膳,我让忠福送膳食来?” 这拙劣的试图转移话题的把戏,冯十一怎会看不出来。 她坐在床榻上,冷眼看他。 “到底怎么回事?你到底何时受的伤,怎么还在渗血。老赵呢?忠平都回来了,老赵应该也回来了。老赵止不住你伤口的血吗?” 冯十一这些年大大小小受过不少伤,太清楚伤口愈合的速度了。他受伤的消息传出京,她听到消息再回京,这一来一回时日不算短,有老赵在,只要不是致命伤,这伤口即便不愈合,也不该还渗着血。 半敞着衣衫,靠坐在床头,郁明垂眸掩住眸中郁色。 “我派人杀了解通,突厥死士刺杀,是我布下的局。重伤的消息是我特地放出去的,本是为了迷惑京中人还有宫中那位。谁曾想,前夜,真来了一波刺客。那些刺客身手凌厉,身法路数都不简单,李正他们没挡住……我这伤,是前夜才伤的!” 冯十一听完,一时间竟不知该做何反应。 她急赶慢赶奔回来,原是以为他真的命在旦夕,这才一路焦躁赶到京城。可到头来,那重伤的消息竟是他布的局,是假的。偏她刚赶到,这假的竟又成了真,他是真的负了伤,淌了血。 她怔怔看着他肩头缠着的白布上透出的血红。一时间,气他拿性命做戏的恼怒与见他真受伤的心疼,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堵在她咽喉处,让她话都说不出口。 郁明见她紧抿着唇不说话,只一双眼睛定定看着他的伤处,眼底翻涌着说不清的情绪,他不由得慌了。他伸手想去碰她的脸,却被她偏头躲开。 悻悻收回手,他唤她:“娘子……” 他声音除了低了些,语调中更带着三分无措和七分脆弱。 “我放出重伤消息,除了为迷惑旁人。我也是想引你回来,你那日就这么走了,我寻遍了京城,怎么寻也不到你。我怕,怕你出事……我也想你,一直在想你。我想你回来……” 说最后一句话时,他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他垂眸轻语,颤着眼睫,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对着她,他将藏在心底的惶恐与思念全倒了出来。 冯十一看着他的脸,心底不由泛起涩意。她下意识张口:“我不是让……” 话到一半,冯十一顿住了。 她本想说自己不是让时寅送了信吗?可看到他这副模样,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那信压根没送到他手里,而能从中作梗的,也只有褚十三了…… 冯十一不语,本垂眸的人抬眸。 “娘子说什么?” 冯十一摇头:“既然突厥死士是假。那前夜刺杀你的刺客呢?你查清楚是谁派来的吗?” 冯十一问完后,他避开她的视线,摇摇头苦涩一笑:“娘子别担忧,此事我自会料理。” 又来了,又来了…… 又瞒着 她,又什么自会料理。 新火旧怒一起涌上心头,冯十一本缓和了的脸色又变得锋利。 “郁明,你到底是有什么毛病?口口声声说想我,想我留在你身侧,可你什么都不跟我说,这又是何意思?我是你娘子,不是你养在后宅里,只能依附你只知听曲看戏的后宅妇人。你那些谋划、那些凶险,是觉得我担不起?还是觉着我不愿和你担?” “你以为我那日走是与你置气吗?我是觉着这日子无趣透了,你也烦透了。你非带我进京,又事事不与我说,还派人日日跟着我盯着我,就知道让我出门去听曲看戏。你当我是什么?挂在你腰间的物件,还是摆在你屋里供你得闲就看看的摆件吗?” 劈头盖脑的质问和扑面而来的怒意,让男人一时语塞。他张了张嘴,想辩解,却被她眼里翻涌的怒意堵住咽喉。 看着她还顶着冻伤的脸颊,听着她那些积压的怨气,郁明只觉得心头又酸又涩。他从没想过,他以为是为了她好的安排,却让她憋了这么多委屈。 “娘子……”他声音发哑,伸手想去碰她,可又被她挥开。 “别碰我!”冯十一揉揉眉心。“你活着就够了。你继续复你的仇,做你的事吧。只这一次,下回你便是死了,我都不会再回来看你了。” 她的话刺耳锋利,像刀子狠狠扎在他心上。郁明看着她变得决绝的神情,顿时慌了神。他不管她的拒绝不管她的挣扎,紧紧攥住了她的手腕。 “娘子,你是我娘子,不是什么后宅妇人,更不是什么挂件摆件。你是我想护着一生安稳的娘子。” 说着话,他的另一手探出,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她的指尖:“那些朝堂阴私、人心算计,太过诡谲,又注定要沾血。我不想脏了你的眼也不想脏你的手。我本想着,这本就是我的事,我不能给你想要的日子已是我的错,我又怎么能将你牵扯其中。我不是要瞒你,也不是要推开你。我只是想护着你。” 说到这里,他喉间哽了哽,眼底泛起红意:“是我自作主张,是我想当然了。往后,我的所有事,定然一字不瞒地告诉你。你不想人跟着,那便不跟着,你不想听曲看戏,那便不去。你想去何处,想做什么,想知道什么,都由你。只要你别再走了,好不好。” 他攥着她的手微微发颤,声音也在发抖,眼眶更是泛了红。他褪去了所有的温和,沉稳,将心底的惶恐和慌乱都赤裸裸摆在了她面前。 冯十一本还怒着的,可见他这样,心头的怒意顿时泄了大半,只剩下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盯着他看了许久,冯十一终是轻轻叹了口气。 “那你告诉我,前夜的刺客到底是何人派来的。” 见她软了音调,男人本是欣喜的,可再听她的问话,男人僵住。他摩挲着她手背的冻伤,眼底满是犹豫。 “其余事,娘子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娘子。只这事,娘子别再问了好吗?” 冯十一刚柔下的眉眼又变得锋利,她刚想继续质问,可见他那样,她脑中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 她先是怔了怔,随后缓缓开口。 “是褚十三,褚十三派来的人是不是?” 若是旁人,他何必这么犹豫挣扎,明知道她在气头上,明知道他不说她会更生气,他还如此……那只剩一种可能了。 那就是,他知道,他说了,她会更生气! 冯十一问出了自己的猜测,换来的是男人久久的沉默不语。见他那样,冯十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一个两个,是要气死她是吗? 冯十一胸膛剧烈起伏,喘气声都粗重了不少。本握着她手的男人,转而拍上她的背。 “娘子还发着热,先不想这些好不好。我肩头的伤也疼得厉害,有些坐不住了。” 看看他还在渗血的肩头,冯十一抿抿唇,没说话,只是强势将他摁回床榻躺着。而她,则盘腿坐着,憋闷着生气。 她生着气,男人也不敢搭话,只默默看着她。屋子里一时间陷入了寂静。 角落的炭盆灭了一个,屋子里的温度又降了些,呆坐着的冯十一也感觉到了冷,她转眸看一圈,闷闷开口:“怎么没烧地龙。” 一直默不作声的男人扯了扯被褥往她身上盖了盖。 “娘子身上有冻伤,又发着热,受不得热。” 原是为了她…… 冯十一缓缓脸色,可再看看自己涂满药膏,变得丑陋的手,又看看他。她皱起眉,举着手,怼到他眼前。将心头的憋闷化作对他的气,一股脑发泄出来。 “重伤?你如今就该庆幸你真伤了。否则就为我这一路赶路,还有我的手,我也非得打到你真重伤不可。”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105节 看着她的手,他自然是愧疚和心疼的,但说实话,欣喜更多。 因为,这是她在意他的证明和证据。 “都是我的错……娘子,就原谅我吧。” 原谅自是不可能就这么原谅,但他受着伤,冯十一又不能对他做什么。而且,她也有些难受。 瞪他一眼,躺回床榻上,窝在他身侧,冯十一又阖上了眼。 几日几夜未眠,虽然睡了一觉,但这远远不够。 刚阖眼,男人微凉的指尖便探来,抚了抚她的眉心。 “娘子用些膳再睡好不好,娘子想吃什么?” 冯十一睁眼:“烧鸡……” 见他露出狐疑的神情,冯十一正经道:“我没开玩笑,我病了,就想吃烧鸡。” “好,那就吃烧鸡!” 第80章 买个烧鸡本是个最简单不过的事,但她让忠福买烧鸡时还顺道帮她去取个东西。他本不知道是什么,直到忠福回来后,他坐在床榻上听到了老赵撕心裂肺的恸哭声和几近癫狂的笑声。 他这才知道,忠福取回来的是什么。他这才知道她为什么要杀林青峰,那夜为什么要去杀解均。 原来都是为了老赵…… 她走后,他遍寻不到她,察觉到她行踪,正是她去杀解均的那一夜。解均那,他早早便派人盯着了,他早知道了解均做下的事,他本谋划好了一切,可没想到她突然出手了。 那夜,他坐在黑夜中,静静听着下头人一遍遍来汇报她做下的一切。在她将人一个个挂上戏台时,他才出了手,让下头人替她引开了金吾卫。 那夜后,他压下心头想将她打晕捆回来的冲动,派人煽动了言论,煽动了民心,替她抹去了所有痕迹。做完这一切,他便默默等着她归家。 而她非但没归家,反倒与褚十三一同踏出了京。 听到消息时,他没有犹豫便带足了人,可当他登高,看着她纵马出城,像一柄终于挣脱了鞘的剑的洒脱模样时。他顿住了所有动作,他没有拦她,也放下手中本已开弓对准了褚十三后背的箭。 他想着,罢了,放 她走吧。 可真当她的身影消失在他眼前时,他便后悔了。谢通本就是要杀的,他要用谢通的命当做父兄今年祭日的祭礼,至于自爆身份,刺客重伤……那都是为了引她回来顺手为之的戏码罢了。 他本都计划好了,若她不回来该如何…… 好在,她回来了,他原本的计划不用进行了。只是没想到,褚十三会因为她的选择而愚蠢到亲自将他的人送上门。 自爆身份后,全京城的视线几乎都落在这宅院上,他怎么会没有防备呢! 这场以身设下的局,让他彻底看清了她的反应,也终于明白褚十三在她心中的分量。即便褚十三当真伤了他,她流露的不过是一时气恼,她既不会因此记恨褚十三,更不会为了他向褚十三讨还什么。 他与褚十三,在她心里分量是相当的。 他是她的夫君,可她并未因此多偏护他半分。她之前种种护短,更像是在维护自己的所有物。只因他是她的夫君,旁人碰了便是触了她的底线,她自然会暴怒。但褚十三不同…… 说到底,她不爱他。 他与她之间,陷下去的终究只有他一人。她随时可以转身离去,潇洒得不留一丝痕迹。而离不开、舍不得,费尽心机想将她留在身边的,从来都只有他。 赵靖川问他,为何如此执着于她。他反问赵靖川,为何执着于阿姐。 赵靖川沉默了,他也沉默了。 这世间的感情,本就是最说不清、道不明、也算不清的东西。 若说她到底有何不同,他仔细回想,或许从初见她第一面时就注定了。那日他看着她,竟不由自主露出了笑意,心底涌上久违的欢喜。在他为她放弃了不娶妻念头,放弃了多年自厌情绪,从想娶她,想为她养好身子,再想为她好好活下去时,他便再无退路了。 他离不开她,他也不能没有她。 父兄不在了,若再失去她,他会死。 所以,即便她不爱他,也无妨。他爱她就够了,只要她能留在他身侧。 听着外头老赵的哭声,看着默默吃鸡的她,郁明收回思绪,垂眸笑笑后,单手端起放在一侧的粥呈到她眼前。 “烧鸡油腻,娘子要不还是喝点粥吧。” 冯十一双手涂着药膏,这烧鸡都是忠福撕碎了给她端进来的。而他一手端着粥,另一只手肩头受着伤。两人四手,竟腾不出一只来舀粥。 四目相对,冯十一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他手里的粥,看似什么都没说,但又好似什么都说了。 瞬间理解她意思的男人,放下粥,将托盘放在自己膝上,再将粥放在托盘上,然后单手喂她。 一喂一喝,两人配合地十分默契,直到冯十一“呕”一声,突然反胃了一声。 本柔情看着她的男人瞬间变得紧张,她还没如何,他便急急嚷道:“忠福,将老赵……” 话到一半,一股浓郁的药膏味钻入他鼻尖。是她,抬手捂住了他的嘴。 “别叫老赵,是烧鸡太油腻了!” 他此时本该回一句:“方才我都说过了。” 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将粥和烧鸡端得远远的,然后给她端来了一杯热水。 “娘子为何病了要吃烧鸡。” 冯十一捧着茶杯,摩挲着杯沿。 “因为我幼时病了,阿婆就会给我买烧鸡。” 那是她对阿婆,对那段有人照顾,有家的时光……为数不多的记忆! 后来,好长好长的时光里,她病了又病,可再也没吃到烧鸡。直到有一次她烧糊涂了,睁眼就看到褚十三带着面具,带着一身血腥气给她拿来一个烧鸡。 她不知道褚十三怎么知道她想吃烧鸡的,也不知道这烧鸡褚十三是怎么弄来的。她只记得,那天她边吃边吐,爱洁成癖的褚十三不厌其烦给她一遍又一遍清理。从那一日起,她就暗暗起誓,要对褚十三好一点。 记忆回转,看着怔怔出神的他,冯十一扯了扯他的衣角。 “我和你商量个事呗。” 郁明回神:“何事,娘子说便是。无需商量。” 看着他专注的眸光,冯十一难得有些踌躇。 “那个……就褚十三的事。他派人伤你,此事是他不对,我定会给你讨个说法。你受了伤,我定也会让他见血。就是,此事……你就不要和他计较。他这个人一贯小心眼,你若真跟他较上劲,他指不定会做出什么更出格的事来?” “派人伤我?难道不是派人杀我吗?”郁明扯了扯嘴角,声音听不出情绪,“就因为我没死,所以娘子要我别计较?” 冯十一被他的话一噎,面色讪讪。她何尝不知自己理亏。他肩头的伤摆在眼前,是褚十三的错,她却要他不计较,这本就是强人所难。可她总不能见他们两个人真的杀个死去活来,最后死一个吧。 可她又没法硬逼着他受这份委屈。一边是理,一边是情,左右为难间,她生起了自己的气。 “算了,就当我说错了话了。你爱如何就如何吧。” 看着她垂着眼帘,一副憋闷样子,他心头刚冒起的那股子火气忽然就散了。他抬手,揉揉她的头:“我答应你,此事我不跟他计较,但若是再有下一回……” 冯十一抬眸看他。 “有我在,他不会再有下一回的。” 本一脸无奈的人听到她的话露出诧异和欣喜。 “娘子的意思是,不走了?” 冯十一长叹一声,放下茶杯躺回床榻上。 “我出京是去找曾娘的,走到一半了,为了你又折回来了。褚十三气坏了,说要跟我彻底断绝关系。他派人杀你,其实是生我的气。没消气之前他不会罢休的。有我在,他还有顾虑,你也有顾忌。若我走了,你和他之前,只怕非得死一个不成。” 冯十一不是看不到褚十三和他之间那种隐在暗处的针锋相对。只是从前她总想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能平淡处置就尽量不捅破。 可这回不一样,褚十三是真动了怒。往常她做的再过,他都没说过要和她断绝关系的狠话。平日里褚十三的心思就难琢磨了,如今暴怒,更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她总能不让他,因为她,承受褚十三的发疯。 听了她的话,本就欣喜的男人更是陷入狂喜。 原来,她与褚十三出京是为了那个曾娘。原来,她为了他回京,甚至不惜和褚十三闹翻。他先前想的,他和褚十三在她心中份量相当,被完全推翻。 在她心中,他比褚十三更重要。 心中狂喜,但男人面上淡定。 “娘子不必忧心,娘子不本就想和过去做个了断吗?如此也算随了娘子的意。” 冯十一叹口气。 她是想做个了断,也不想和过去有纠缠。只是不是以这种方式,其余人便也罢了。和褚十三之间,她还是想好聚好散的。 也不知道她回京了,他会不会回京。 若他回京了,她找他说说,再道个歉。他若接受最好,若不接受,她与他这十几年的情谊只怕真得断了。 叹气声后,疲惫袭来,冯十一翻身把自己卷进被褥中。 “我累了,我要睡了。” 冯十一深深入睡后,躺在她身侧的男人起了身,披上了大氅出了门。 一直候在门外的忠平,见到自己主子衣着单薄就出了门,急忙迎了上去。 “公子,您怎么就这么出来了。” 郁明:“将派出去的人撤回来吧。” 忠平愣了一下,脑子转了一圈,他斟酌开口:“公子是指,褚……” 忠平话未说尽,郁明点了点头。忠平领命刚要退下,被叫住。 “给父亲和阿兄备的祭礼还有吗?” 忠平点头:“每年都会多备一些的。” 郁明遥遥看向哭声传来的方位:“都给老赵送去吧。” 忠平愣了下,然后点了头。 “是。” 忠平又一次打算走,又一次被叫住。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106节 郁明:“问问老赵,解均的尸身他要用吗?若无用,便留给我,我有用处。” 忠平:“是。” 这回忠平真的走了,独留郁明一人站在廊下。看着漫天风雪,郁明出了神。 他虽然不知在老赵身上发生了什么?但他和他一样,在这寒冬腊月天失去了最亲的亲人是不争的事实。 老赵的血仇得报,他的还没有。 解通,解家,瑞王……只是一个开端。 第81章 一路颠簸,又骤然发热,冯十一昏昏沉沉睡了两日才缓过些精神。刚有几分精神,她便要出门,她想去找吴六探探褚十三的消息。郁明没有拦她,只是拿铜镜给她照了脸。冯十一这才发觉,自己脸两颊与她的手一般,丑得很。 冯十一的性子虽不羁,但她到底是女子,哪能不在乎自己的容貌。 原本因他伤着,所以冯十一才对他容忍了三分。可如今看了自己的尊容,哪还能放过害她如此的他。 冯十一倒也不至于打他,她只是卷了铺盖将他连 人带铺盖赶出了主屋。随后她独自在镜子前呆呆看了一会自己的脸后,叫来了忠福,然后给了他一封信让他送去给吴六。 忠福轻功好,一来一回没花多少功夫,地方是去了,但这信忠福却没送出去。忠福说小楼人去楼空,一个人影都没有。 不用想,她也知道这是谁的命令。 所以褚十三是回了京城了吗? 如今吴六也消失了,她的疑问是彻底无人给她解答了。 褚十三是其一,他手上还有曾娘。没了曾娘,她便彻底寻不到她的来处了。 她本该怪他的,怪他非要做这场戏。可她心底又很清楚,做选择的始终是她自己。是她亲手抛下了与褚十三的多年情谊,放下了寻找多年的曾娘,选择了回京找他。 若说后悔吗?她好似也不后悔! 最起码,她见到的是一个还在喘气、能笑着对她道歉、会惹她生气的鲜活的他,而不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不怪归不怪,这气恼还是要气恼的。冯十一本打算冷他几天,可当夜他就抱着与他一起被她丢出屋的被褥上了榻。 他那不加掩饰的脚步声,上榻后那悉悉索索的小动作,怎么可能不惊醒她。 冯十一转身瞪他,滚字刚到嘴边还没出口,她便被他堵了唇。 冰冷与炽热交织,她的呼吸被瞬间剥夺,冯十一被他压在身下动弹不得,她想推开他,鼻尖却嗅到了隐隐的血腥味。 眨眨眼,冯十一放弃了挣扎。而她难得的乖顺,让俯压在她身上的男人顿住了动作。他用完好的那只臂膀撑起身子,鼻尖抵着她的鼻尖。 眼睫轻颤间,她对上了他近在咫尺的眼眸,他的眼眸里翻涌着浓烈的欲望,看着她,几乎要将两人之间交缠的炽热呼吸都点燃。 看着他的眼眸,过往情事涌回脑间,冯十一眨眨眼,淡然启唇:“受着伤,逞什么能。” 言外之意,既然不行,撩拨她做什么! 冯十一说这话的本意是想让他放开她,可他听完这话眼眸一沉,揽住她的腰,一个翻身便坐了起来。 他稳稳地坐在床榻上,而她被他扣着腰,整个人跨坐在了他的腰腹间。 “娘子,”他声音低沉,带着几分刻意的温和,“夫妻之间,床头吵架床尾和。这架也吵过了,娘子气也生了,是不是……该和了……” 冯十一还在怔忡,没回过神来,他放在她腰间的手便抬了起来,轻轻摁住她的后脑勺。 随后他俯身靠近,冰凉的唇亲吻上了她的唇,将她还未来得及出口的话全堵在了吻里。 【审核,你看清楚啊,只是亲个嘴,亲个嘴,脖子都没碰到啊啊啊啊啊!摁的也是头,不是什么脖子以下的部位啊啊啊啊啊!我真的气到无语啦!】 自揭破身份后,他们之间十回里有八回是冯十一强势占据主导。而他,也纵容着她。 而今夜,他明明还受着伤,却难得地强势起来。他用她惯用的主导.姿势,让她清晰感受到他藏在温润表象下的,从未显露过的霸道占有欲。 他不再像往常那样纵容她,反而借着这个机会,用不容拒绝的强势将深埋心底多日的不甘、不满一点点都发泄出来。 今夜屋子里烧了地龙,炽热的温度弥漫开来,将室内烘得滚烫。寝衣、被褥、枕头早已被一一丢到榻下,宽大的床帐低垂,帐间只余两具身影相偎相依。 ..................................................... 夜深人静之时,屋子里也归回平静。屋子里热气升腾,空气里满是热意,这使得床榻上的人,连呼吸都带着灼人的温度。紧紧贴合的肌肤沁出薄汗,可男人拥着女人,丝毫没有要放开她的意思,他仿佛要将这满室的炽热,连同她,都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最后还是冯十一受不了浑身的汗和粘腻的触感,强势推开了他。 叫热水,沐浴,换被褥,给崩开的伤口换药。 深夜这么多动作,任谁都能知道他们做了什么,还好,他尚且清明,除了换药时叫来了老赵,其余的都是吩咐那不怎么出现在主屋里的嬷嬷。 从浴室出来后,冯十一披散着发躺在床沿边烘着发,边看着他垂着眸专心给她的双手涂药。 眼下的他,又恢复成了那副温润温和的模样,眉眼间满是柔意,方才在榻间的强势行径,仿佛是她的错觉。 床头吵架床尾和,一番情事后,冯十一看他是顺眼些,但也没到把那些帐翻篇的程度。 看着他,心头思绪繁杂,随后在一室温热包裹下,冯十一的眼皮越来越沉,不知不觉间,她就那样躺着床沿边,沉沉睡了过去。 冯十一再睡醒,是被悉悉索索的说话声吵醒。睁眼,窝在松软的床榻上,她侧耳细听,是老赵和忠平在屋外说话。至于屋内,放眼一看,只有她,他并不在。 昨夜才崩了伤口,这顶着伤,不知道他又走哪去了。 郁明没有走远,他就在离主屋几步之遥的书房内,与一脸揶揄的赵靖川面对面坐着叙话。 “啧,人回来了,就是不一般,瞧着都精神了不少。为了一个女人,你还真能下狠手,使苦肉计便苦肉计吧,还真把自己捅成这样。” 褚十三派人来杀他的事,郁明并没有告诉赵靖川,所以赵靖川想当然以为是郁明自己做的,郁明见他误会,也没有解释,也没有想告诉他真相的欲望。 若是让赵靖川知道,他这伤怎么来的,他那张破嘴还不知道会说出什么来。 看着赵靖川,郁明淡然道:“若不是真伤,怎么瞒得过圣上。” 赵靖川:“事发至今,除了金吾卫,父皇也没派人来过,何需这么严谨。” 郁明:“当下是没来,不过很快便会派人来了。” 赵靖川蹙眉:“你做了什么?” 郁明没有回答赵靖川的问题,转而说道:“今夜我会派人把解均的尸身埋到你京郊外的庄子里。你传信给项燕,让他带人去挖,要大张旗鼓地挖。” 短短几句话,便让赵靖川瞬间怔住。郁明这话里藏着太多深意,让他深思之余心头也涌起一连串疑问。 见他发怔,郁明接着道:“我知道项燕是你的人。近来京中案子频发,圣上对金吾卫已然心存不满。项燕身为金吾卫右将军,正好能借此机会在圣上面前露脸。同时借机,你们俩在明面上也将关系彻底撇清。金吾卫,必须由项燕接管,绝不能旁落他人。” 赵靖川这些年虽不涉足朝政,但暗中做了不少部署。他做这些本也不想做什么,他只是单纯不想受制于人,任人宰割罢了。可如今,计划变了,心境变了,他本做好的部署都要派上用场了。 他不知道郁明是怎么知道他和项燕的关系的,但…… “一个解均,你倒是物尽其用。既能助项燕立功,助我获取民心,又能让父皇对对老五生疑。真是好算计。” 赵靖川是皇子,自小在宫中长大,受名师教导。玩弄人心、权衡利弊这套本事,于他而言几乎是与生俱来的本能。略一思索,他便明白了郁明的用意。 章家倒台,解通遇刺身亡,解均做下的恶事被翻了出来,不过短短时日,瑞王一派便已成败势,朝堂局势顿时剧变。而瑞王失势后,能从中得利的,除了肃王,便是他了。 可如今,解均的尸身竟被金吾卫从他的庄子里挖了出来,这分明是在告诉天下人,解均之事是他所为。这般结果导向性也太强。他才刚回京,他那生性多疑的父皇定然不会相信,反倒会疑心这是不是肃王为了将他排挤出局,精心设下的圈套。 况且,不管此事真相如何,项燕带人进他庄子挖尸已是铁打的事实。他被项燕安上了这桩罪名,明面上他与项燕再难相安无事。届时,项燕真执掌了金吾卫,也不会有人将他们二人牵扯在一起。 最后便是民心。解均一事本就在京中掀起了轩然大波,与朝堂上的百官权贵不同,杀解均在百姓眼中算得上是为民除害。尸体被挖、事情闹大,京中百姓不会想到什么皇权争斗,他们只会以为解均是他杀的,那这民心,自然也就转向了他。 真是,一石三鸟! 郁明:“尸体挖出后,过几日,你再推人出去明面上认下此案。私下,你再去找圣上喊冤。” 这话一出,赵靖川看向郁明的眼神也变了,先前的闲散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打量:“你这是要我给金吾卫,大理寺,刑部,还有父皇,搭一个下台的台阶啊!” 郁明点头:“是!此案查不出结果的。如今民心鼎沸,早些结案,各方面上都好看。” 赵靖川收回打量视线,懒懒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道:“你做此安排,甚至杀解均前,为何不与我知会一声。我以为我们是共谋,而不是我让你牵着鼻子走,听你吩咐的。” 赵靖川有自己的骄傲。他虽认同郁明的谋 划,却不代表他喜欢被人安排、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 听到赵靖川的话,郁明反应平淡:“解均的尸身,我也是这两日才得到的。人不是我杀的,那夜的事,也并非我所为……” 看着郁明脸上那抹淡然的模样,赵靖川脑中突然一动,将郁明得到尸身的时间,与他那位娘子回来的日子一对后,他眼睛一瞪:“这事,是你那娘子干的!” 话出口,再见郁明点了头,赵靖川张着嘴,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半晌,他才幽幽地瞥向郁明的下身,脸上浮出几分同情。 “你这娘子的手段……”他顿了顿,继续道,“往后,你多加保重吧。” 见赵靖川那同情里还掺着几分幸灾乐祸的看热闹神情,郁明唇角一勾,将解均那夜的死因细细说了一遍。 赵靖川听完,立刻收回了看郁明下身的目光,下意识拢紧了自己的衣襟。 “往后,咱们还是在外头议事吧。你那位娘子,我能少见就尽量少见。我惹不起……” 赵靖川贵为皇子,生性不羁,他何曾怕过他人。可如今,他这位幼时好友娶的娘子着实是让他发了毛。 如今想来,他那日挨的那三巴掌,都是轻的了。 思绪翻腾间,赵靖川坐直身子,直勾勾看着郁明,脱口问道:“虽说你长在西北,西北民风彪悍,可如此悍妇,世间少见,你是怎么找到而且又当宝一般的?” 赵靖川说完,坐在他对面的人便紧紧皱紧了眉头,显然是对他的话不满。反斥的话还未出口,门啪一声被人推开。 二人同时转眸看去,只见纤细身影立在门边,眼神直直扫向他们,唇角上扬,似笑非笑。 “谁是悍妇啊?” 【作者有话说】 改的第十四个版本了,再审核不过,我要发疯了! 第82章 纤细身影顶着似笑非笑的脸步步逼近,郁明在见到她迈进门的那一瞬间,便识趣挪着椅子后退了一步,给她挪开空间。 她此番回来,不复之前对他的亲昵,郁明知道,她心中对他还是有气的。他本还想着,该怎么引导着她把心中的气发泄出去,消去他们之间的隔阂。赵靖川便自己送上了门。 郁明倚靠在圈椅上,姿态放松,本持着一副作壁上观的态度,直到身侧的赵靖川要死不死又开了口。 “你的脸,怎如此丑!”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107节 嗡—— 嗡的一声,郁明只觉脑子里像被惊雷劈中。他瞬间失去了平日的冷静,转而瞪大了双眼满脸不敢置信扭头看向赵靖川。 赵靖川此刻也是一脸错愕,显然也在震惊自己怎会说出这话来。 郁明只匆匆瞥了他一眼,便慌忙转头看向他娘子。果然,他娘子脸上那抹似笑非笑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眼底翻涌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杀机。 什么让她撒气,什么作壁上观,郁明通通抛到了脑后!他猛地起身迈步,毫不犹豫挡在了她和赵靖川之间。 “娘子,他是在开玩笑呢……” 赵靖川方才的话,郁明听着也很不满,但比起这,最要紧的是先保住赵靖川的命。 被郁明挡在身后的赵靖川此刻也有些发懵。背后议论他人,还说她是悍妇,这本就不妥,他刚才其实已经做好打算,要道个歉了。可看到她那涂满药膏的脸后,他这该死的嘴又没憋住。 丑!!! 冯十一呼吸急促。 她长到这年纪,有人说她毒,有人说她狠,可唯独没人敢说她丑。 如今,她看着眼前,一个是害她变成这副模样的罪魁祸首,一个是长着一张贱嘴的烦人玩意。 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冯十一阴笑一声,跨前一步。 “让开……否则我今日连你一起收拾!” 郁明立在原地没动,嘴唇动了动,本想再劝两句,却听见她又道:“我给你三息时间。不让开,我就走。” 一个“走”字刚落,不过一息功夫,郁明几乎是没经思考,便毫不犹豫侧身让开了路。 挪步时,他恰好对上赵靖川那难以置信的目光。随后他抿了抿唇,垂头错开了视线。 “我,我方才不是这个意思……” “啊……啊……郁二……你能不能管……” “魏晋,魏晋……啊……” 屋内惨叫声接连不断,屋外也已剑拔弩张。 惨叫声刚起,守在门外的魏晋便动了。可他身形才动,守在门外的李正一行人便立刻挡在了他面前。 终究是在别人的宅邸里,魏晋今日带的人手并不多。听着屋中不断传来自家主子的惨叫声,魏晋心里火急火燎,可偏偏又束手无策。 起初,挡在门边的李正还带着几分看好戏的神情安抚他:“有我家公子在,殿下绝不会有事的。” 李正话音刚落,屋里就传来一道温润的劝阻声:“娘子,算了,算了……” 听到声音,李正还想对魏晋说“你瞧”,可他话还没出口,就听见一声属于他少主的闷哼。 这下子,李正脸上的笑也挂不住了。 笑没了,身子也僵住了,可即便如此,李正依旧牢牢守在门外,丝毫没有要放魏晋进去的意思。 那声闷哼过后,屋内的惨叫声渐渐低了下去。 过了许久,紧闭的屋门终于打开,门开后,一道青裙身影如风般掠出,速度快得让人连她轮廓都来不及看清,就见她消失在主屋门后。 眼看青裙身影不见,堵在门外的魏晋与李正同时动了。两个身形健硕的壮汉猛然往前,竟直接在门口挤作一团堵住了门,一时间谁也动弹不得。 挤在一处,两人互相瞪了一眼,谁都不肯先让一步,最后挣扎几番,他们各自侧过身,这才勉强挤进屋中。 一进门,两人便各自寻起自家主子。 魏晋的主子此时正龇牙咧嘴倒在软榻上,单手扶着腰面容扭曲,单看脸上,一时倒瞧不出明显的伤来。 另一边的李正也看向了自己的少主。 他少主端坐在圆桌前,初看时身形板正、背脊笔直,与平日里一般,也不像软榻上那位般疼得直抽气。李正刚放下心,就见他少主缓缓抬起了头。 抬头,看清那张脸的瞬间,李正倒吸一口凉气。他少主清俊的面庞上,温润的眉眼旁,赫然好大一块青紫。 “公子!您这是怎么了?”李正惊得原地弹跳俯冲而去。 浓烈的跌打酒味充斥在屋子里,郁明闻着药味,感受着眼眶处传来的温热,目光落在软榻上。 看着软榻上褪去衣裳俯趴着任由老赵涂药的人,他嘴唇轻抿,面色极为难看。 “赵靖川,往后你若是再管不好你的嘴,那我不介意给你亲手灌一碗哑药。” 若是平日里,赵靖川必然反驳,可今日他也自知理亏。他再怎么调侃郁二,那是他和郁二之间的事。虽说郁二的娘子不是什么寻常后宅妇人,他也不该说那话。 自知理亏的赵靖川忍受着骨子里的痛意,侧头看他:“知道了。我又不是有意的,你没看今日我都没还手吗?” 郁明冷笑一声:“你该庆幸你没还手。否则,今日,我还真不一定能保住你的命。” 说完,郁明拂开忠平的手,接过他手中的温热鸡蛋起了身。 “涂了药,赶紧滚!” 主屋里,冯十一正褪下外衣换寝衣时,身后贴上一具带着凉意的身躯。他精瘦的手臂环上她的腰,将温热的气息埋进她颈间后,他往她手里塞了一个尚且温热的鸡蛋。 “娘子,给我揉揉,我 疼。” 冯十一心头还憋着气。捏着那枚圆润的鸡蛋,在他臂弯里转了个身,待她看清他眼上那片青紫后,她绷着脸,眉间浮起不悦。 “谁让你突然来拦的。” 冯十一本只是想挥开他,哪曾想一个反肘直接肘在他眼上。还好她顾忌着他的伤,挥开他时并没有用力。否则,就不只是青紫这么简单了。 清俊温润的脸上突然添了这么块显眼的青紫,乍一瞧,有些可怜,可怜中又带着说不出的滑稽。 再看他可怜的面庞上露出委屈神色,冯十一缓缓脸色,扣着他环在她腰上的手臂,拉着他在软榻上坐下。 他坐着,她站在他两腿之间,垂着头,拿着鸡蛋轻轻给他揉着眼眶。 “下次别拦了,”她声音淡了些,“我心里有数,不会真弄死他的。” 郁明环住她的腰,轻轻一拉,将她带得更近些后,脸颊贴上她的胸口,微微仰头看她,闷声道:“我知道。” 以她的身手,要废了赵靖川本是易如反掌。可到头来,赵靖川不过受了些皮肉伤,还都在身上,半点没伤着脸。她再怒再气,终究还是给赵靖川留了脸面。 郁明心里清楚,她绝非是顾忌赵靖川什么,她这般做,全是为了他。 “娘子受委屈了,下回他若再出言不逊,不必娘子出手。我亲手给他灌哑药毒哑他。” 听到他的话,本就垂眸看着他的冯十一嗤笑一声。“得了吧,灌哑药哪有我自己动手来得解气。” 冯十一可不觉着他真能给赵靖川灌哑药,但他的态度让她的心情平缓了些。 她给他揉着眼,郁明与她说起解均尸身的去处。 冯十一留着解均的尸身本就是为了给老赵看,如今老赵看过了,这尸身也要处置,能派上用场自然更好。活着时恶事做尽,死了哪能这么轻易入土为安。 思绪发散,她突然想起方才在书房外听到的对话。她一手拿着鸡蛋仍在他眼周轻轻打着圈,另一只手则缓缓滑到他后颈,用指腹轻轻摩挲着那片温热的肌肤。 “赵靖川怕我,说我是悍妇,”她声音低了些,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试探,“你呢……怕我吗?” 他脖子被她摸得微微发颤,他借着仰头的姿势往她怀里蹭了蹭,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下颌。 “不怕。” 听着略带沙哑的两个字,冯十一的指尖顿了顿,随后挑眉看他:“你就不怕我用对付解均的手段对付你?” 郁明闷笑一声,环在她腰上的手又收了收。 “我清清白白,不管是心底还是身侧,从始至终只有娘子一人,我有何好怕的。” 冯十一睨他一眼,面色虽未改,但手上的力道却松了些,鸡蛋在他青紫处慢慢打着转,她道:“少贫嘴滑舌。” 他怕也好,不怕也好,她反正改不了自己的性子。再说了,恶人总需要她这样的恶人磨。像吴六说的,这是行善积德的好事。何况,她也是为了老赵。 冯十一心里坦然得很。而老赵呢,痛哭一场发泄完情绪后,简直恨不得把她当菩萨供起来。 好比这会儿,老赵一脸殷勤,给她送来能让她肌肤早些恢复的药膏。而冯十一睡了两日,歇过劲儿来了,精神好了许多,也有了心思问起他江南的事。 “那些孩子如何了,可有救?” 老赵摇头:“伤的是脑,我至多能让他们恢复一些心智,像个寻常人。旁的,我也没法子了。” 老赵叹息着没再言语,一旁坐着的郁明便接话道:“舅舅已派人妥善安置了那些孩子,他们不会有事的。” 冯十一没再作声,只等老赵走后,她坐直了身子看向他,开口问:“那些孩子,除了我们拦下的那一船,还有从江州到京郊的那批,其余的呢?褚十三送来的那人,不是供出了四个据点吗?难道一个孩子都没找到?” 郁明正垂头替她揉捏指骨,用指腹的温热助她吸收药膏。听到她的话后,他微微摇了摇头:“只找到骸骨,还有一些死士的尸身,孩子一个都没见着。有人比我们先动了手,把孩子都带走了。” 冯十一眉头一蹙:“是瑞王的人?” 郁明心中其实已有了猜想,但面对她,他没直说,只道:“若真是瑞王的人,断不会留下这么多骸骨任人当把柄。” 冯十一蹙着眉没再说话。郁明便继续道:“舅舅已经加派了人手在上下搜查,也在彻查江南所有码头和善堂。京中也派了人过去,那些被带走的孩子,若还在江南,必会露出蛛丝马迹。若不在江南了……” 他没再说下去,冯十一却懂了他的意思。她看着他,忽然冷不丁问了句:“在世家权贵眼里,人命是不是比草还贱?” 本低垂着眉眼的人闻言掀眸看她,面上是难得的严肃。 “这世间人心难测。用阶级与贵贱来区分谁心善、谁心狠,未免偏颇。我也算得上世家出身,舅舅如今也算得上权贵,娘子可觉着我们视人命为草芥?” 冯十一本也是随口一问,没想到他如此严肃。她为了生存,为了金钱,也杀人无数,说到底,她也不是什么好人。 冯十一没应声,郁明捏了捏她的手,柔声道:“若想天下明治,百姓安定,必然得有明君。我推赵靖川上位,不只是因为想为父兄复仇,而是我觉着,他比起其他皇子,更适合坐上那个位置。” 什么皇子,冯十一不认识,也不知道。但单单和那什么瑞王比,那赵靖川确实是好上不少。 冯十一撇撇嘴:“矬子里拔将军呗!” 本还严肃的郁明,被她逗笑:“嗯,娘子说的没错,矬子里拔将军。” 就在夫妇俩坐在一处说着话时,他们口中那个所谓的矬子里的将军正抱着自己的王妃告状。 “阿姐,郁二纵他夫人打我!” “你是不是又说什么不中听的话了?” “…………” “活该!”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108节 第83章 冯十一刚狠狠收拾了赵靖川一顿,本以为他会在自己眼前消失一段时日,没想到第二日他就又来了。跟在温姮身后不情不愿来的。 自宣州一别,已有许久未见,温姮的肚子已高高隆起。见到她大雪天顶着大肚子登门,别说郁明了,就连冯十一都皱起了眉。 郁明:“这大雪天阿姐怎么来了。万一滑到可如何是好?” 郁明一边说话,一边拿冷眼去扫赵靖川。 温姮笑笑,牵起了冯十一的手:“我也是才知道你们刚进京了。听说十一路上挨了冻,我来瞧瞧,顺道送几盒玉舒膏来。”说着话,温姮柔软的指腹抚过冯十一的手。 “这手怎么冻成这样。阿怀,你是怎么当人夫君的,怎么将人照顾成这副模样。” 温姮面露不满,冯十一没说什么,郁明先认错。 “是我没照顾好娘子。我已经向娘子认过错了。阿姐若想骂我,坐下骂吧。” 郁明说着话,冯十一也抽回手,搀扶着温姮的手臂:“阿姐先坐吧。我无事的,不过一些冻伤。涂些药便好。” 温姮坐下后,倒没再念叨郁明,而是替赵靖川赔起不是:“十一阿,听说昨日阿川惹你不快了。今日除了我想来看看你,他也想来和你赔个不是。” 赔不是? 冯十一挑眉。 昨天被她整治成那副模样,都没松口。今日来赔不是? 冯十一转眸,看向立在温姮身后的人。 垮着的脸,锋利的眉眼,不耐的眼神…… 这哪像是赔不是,这像来寻仇啊。 冯十一冷眼看着没说话,坐着的温姮没听到声音转头。而温姮转头的瞬间,立在她身后的人表情瞬变,不耐神情散去,眨眼间便变成了一副温顺模样。 温姮:“阿川,不是你说要来同十一道歉的吗?” 女子语调温柔,听不出任何胁迫之意。而被点名的人喉结动了动,抬眸对上冯十一冷冽的视线,先是咧嘴笑了笑,笑得难看不说,随后从牙关中挤出的三个字更是不情不愿。 “……对不住。” 男声尾音刚落,冯十一便嗤笑一声。 “淮王殿下的赔罪,我可受不起。” 冯十一话落,赵靖川刚压下去的不耐又要往上冒,但在瞥见温姮转过来的眼 风时,他即刻憋了回去,将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僵在脸上。 温姮收回眼神,像是没瞧见冯十一和赵靖川之间的暗流涌动般,抬手将冯十一的手拉近牵在手中。 “十一,阿川自小就这般,嘴坏。昨天是他不对,阿姐替他向你道不是。你别往心里去。” 冯十一的视线在温姮温柔的笑脸上顿了顿,又扫了眼她的肚子后,冯十一也扯出笑脸:“我没放在心上。只是同淮王殿下开玩笑呢,我说的对吗?淮王殿下!” 冯十一话落,立在温姮身后的人从牙缝中挤出一字:“是!” 温姮来得突然,恰好撞上郁明该换药喝药的时辰。郁明找了个借口去隔壁换药,冯十一也跟着过去了。 郁明坐在软榻上,先褪去得知温姮来后匆忙套上的外衫,又解开中衣,露出光裸的肩膀。 老赵站在一旁给他解着裹伤口的白布,冯十一则慵懒地靠在一旁,懒懒道:“赵靖川跟她说我们刚入京?” 郁明点头:“此前进京并未让阿姐知晓,我受伤的事也瞒着阿姐。娘子在阿姐面前切莫说漏了嘴。” 冯十一挑眉:“你倒是在意她。” 郁明闻言笑了,笑得明朗。冯十一难得见他笑得那么开怀,皱眉问:“笑什么?” 郁明难掩笑意:“娘子这是醋了?” 冯十一横他一眼:“有毛病!” 温姮顶着大肚子来了,郁明自然不可能让她就这么走了。留着用了膳,随后又让老赵给她把了脉。 听老赵说她脉象一切好时,郁明也放了心。 老赵退下,温姮笑着道:“我都说了,我一切安好。只是离京几年,一时难适应京中这下个不停的雪天。这般风雪,我又怀着身孕,这屋门实在是半步也迈不出去。若不是你们进了京,我还不知道得在屋里困多久呢。” 温姮虽是笑着说的,但语气中也颇多无奈。 女子怀胎本就诸多不易,何况是这大雪天。温姮腹中怀着的是皇孙,伺候的人自不敢有半分怠慢,处处小心谨慎。至于赵靖川,更是恨不得将她捧在掌心里。 在这件事上,郁明也难得地与赵靖川念头一致。 “眼看离年关也近了,年关过了,这雪也就小了。届时阿姐再出门不迟。这些时日,阿姐若觉着无趣,不妨请些戏班进府热闹热闹。” 温姮:“我今日来,也是想同你和十一说此事。既然进京了,你和十一闲来无事时便去我那坐坐。至于除夕夜,今年我怀着身子,想来早些离席圣上也不会怪罪,你和十一也别忙活了,大年夜我来安排,咱们一起过,一起守岁。” 温姮说这话时,眼中闪着光,满满的期盼,一侧赵靖川许久没见到她如此模样,不由侧目。至于郁明面对她更是无法拒绝,只不过在应下时,郁明还是先看了一眼自己的娘子,见她点了头,他才真正应下。 “好,不过,我还得多带一人叨扰阿姐。” 温姮了然:“是枕舟吧。我上回见他他还是个孩子。一别经年,听闻他如今可是京中赫赫有名的舟公子了。京中不少女郎还对他芳心暗许,只待他明年秋闱上榜呢!” 面对旧人,提及旧人旧事,温姮的眼神明显亮了几分,连语调都轻快了不少。 一直默坐在旁的冯十一瞥向坐在另一侧同样默不作声的赵靖川。脸还是那张脸,还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神情,可冯十一莫名觉得,他周身的气息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黯淡了不少。 一屋子四人,一个怀着身孕,一个带着伤,余下两个也算不上全然康健。闲话一阵,也得各自休养去了。 目送温姮携着赵靖川走后,冯十一直挺挺倒在了软榻上一动不动,郁明见她那样就知道她是应付方才的场景应付累了。正想上前去安抚安抚她,门被叩响,随后忠福推门而入。 “公子,娘子,淮王殿下送来的礼该如何归置?” 冯十一头都没抬,郁明坐到她身侧,边给她揉着腰边道:“都是些什么礼?” 忠福左右看看:“要不我拿来,公子娘子瞧瞧?” 冯十一本以为无非又是些金银首饰,她也提不起多少兴致。可待忠福捧着几个长短不一的匣子进来,在她面前一一打开后,原本懒懒趴着的她坐直了身子,连身侧的郁明,也难得露出几分诧异。 匣子里不是什么珠宝,而是各式武器。 有长短不一的刀剑,还有打磨锋利的箭矢,最让冯十一眼前一亮的,是一个手掌大小的箭弩。那箭弩通体玄黑,入手时份量沉得压手,一看便知是精铁所铸。 眼看冯十一起了兴致,郁明挥挥手,让忠福将东西留下人退了出去。 屋子里就剩他们二人,郁明环住她的腰,笑着看她:“赵靖川这赔罪的礼,算是赔在娘子心坎上了。” 冯十一也没料到,赵靖川明面上的赔罪瞧着百般不情愿,私下里送的礼倒显出几分诚意。说到底,还是好面子,拉不下脸。 不过,他一个皇子王爷,这般心性倒也寻常。 挨她一顿打,还能做出这番姿态,倒也是为难他了。毕竟,若他们谋划成功,那他还是未来的皇帝呢。 拿着箭弩研究的冯十一冷哼一声:“算了,不同他计较了。” 听到这话,郁明不免暗自松口气。他与赵靖川共谋大计,他娘子又不是寻常后宅妇人,也摆明了自己不想事事被他隐瞒的态度。这往后他们二人碰面的机会只会越来越多。若还是那副见面就掐,针锋相对的状态,他夹在中间也难做。 见他娘子心情不错,郁明顺势道:“过些时日,宫中应该会来人传我进宫。娘子先有个预备。” 本还一心在箭弩上的冯十一闻言不由侧目:“传你进宫做什么?” 郁明:“突厥压境,解通死在在主帐中,抚远军如今群龙无首,军心大乱。圣上昨日下旨,命解广出京重掌抚远军元帅一职。” 冯十一放下手中箭弩:“解广?解均和解通他爹?” 冯十一让褚十三查解均身份时,也侧面了解到些解均他爹解广的消息。世家出身,少年从戎,执掌抚远军多年。在其长子解通接过抚远军大旗后,交出抚远军元帅大印回京荣养。 本荣养的好好的,可如今次子身负大案,名声尽毁,还生死不知。长子又惨死军营大帐中。接连失两子,这心情沉痛自是不用说。此番情境下,皇帝还下旨让其出京,这只说明一点…… 这偌大朝堂皇帝无可用之人了。 冯十一能想到这一层,郁明自是早已洞悉,且他杀了谢通就是要逼解广出山。至于出山后,那迎接解广的,自然是他早已在西北部署好的一切。 郁明:“解广当年收信拒援,更是杀了前去送信的一队斥候。此番他去西北,便是我可以放过他,当年三万将士的家人也不会放过他。” 听到此话,冯十一也隐隐猜到他想做什么,但她没接着问,而是反问:“你是怎么杀了解通的?” 一军主帅,在几万将士驻扎的军营大帐之中。即便冯十一身手了得,深谙刺杀之道,但也不敢保证,她能在万军之中杀了一军主帅,后又全身而退且无人察觉。 所以,他是如何做到的? 郁明手绕着她的发丝,垂眸为她解答: “抚远军收复三城后,便驻扎在夏州,顺带将原先的镇北军收编改制了。 这些年,镇北军虽挂着镇北军名号,可整支军队的底子与骨血,仍是当年的靖北军。解家父子大约以为,过了这十年,靖北军改成镇北军,往日种种便能被淡忘。但他们 低估了我父兄在军中,在整个西北的声望。 父兄虽已不在人世,但军中将士却从未忘记,他们更未忘记当年那三万亡魂。而我,这靖北军少将军的名头,过了十年,在西北在军中还是有些用处的。我向阿姐借用了韩盛一行人。韩盛他们当年是阿兄的亲兵,对军营军帐再熟悉不过,又有旧人相助。一个谢通而已,韩盛他们,就是杀尽抚远军中所有高阶将领,亦能全身而退。” 说这话时,郁明眼中杀机四溢,说出的话语更是狂妄。他露出冯十一从未见过的阴郁一面,冯十一微愣后握住了他的手。 “谢通死了,解广再死,你说皇帝会传你入宫,传你入宫是做什么?会有危险吗?” 郁明摇头,语气平静道:“解广此行,必死。当年之事我也会翻在大众面前。沸沸扬扬民声下,皇帝定会疑心我,所以他必会传我入宫,但他……绝不会杀我。” 冯十一刚疑惑,他便继续道: “娘子以为,当年靖北军十万将士为何会那般顺从,毫无反抗便接受了改制?” 他顿了顿,目光深沉。 “除了当年接手靖北军的是与我家有姻亲关系的镇北侯外,还因我还活着。 十年虽过去,但当年留下的十万靖北军将士依旧是我的护身符,是父兄留给我的护身符。韩盛他们如今也还在西北,我若死在京中,西北必乱。而且,我背后还有舅舅,舅舅除了手中有兵,他可还掐着朝堂的钱脉。” 听完他的话,冯十一眼皮不由一颤。他说得云淡风轻,可话里的分量却沉甸甸。 冯十一身在江湖,从未关心过朝堂之事。她只知晓他的身份,却从未细细没想过他真实身份的份量。 她仰头看他,问出心中疑惑:“所以当年主谋害你父兄的背后主谋,到底是何人?” 他如此份量,他父兄当年也不简单。如今他却还要细细谋划,这背后之人身份是有多高? 冯十一问完,抚摸着她头的手一顿。 男人方才还带着暖意的语调骤然冷了下去: “当朝中书令,沈从诚。”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109节 第84章 冷风扫过,风雪漫卷,大雪积压在纤细的枝丫上发出清脆的断裂声。断裂声惊到了立在枝头上的寒鸦,寒鸦带出一声喑哑的叫声,随后扑着翅膀飞离了枝头。展翅高飞时,腾飞的寒鸦视线中出现了一大批黑压压的身影。 黑压压的身影涌来时,地面随着整齐的马蹄微微震颤。在这震颤里,树上早被积雪压得摇摇欲坠的枝丫终于撑不住了,啪一声应声断裂,随即直直砸向雪地。枝丫落地的刹那,扬起一缕轻飘的雪尘,还没等散开,那雪尘便被马蹄卷来的滚滚尘土彻底吞没了。 勒缰,马鸣,蹄停…… “元帅,马上就要入夜了,咱们已经连赶两日路,此地地势开阔,要不就在这儿扎营休整一夜吧?” 被一众黑甲将士簇拥在中间的男人闻言,扫视四周。转头时,头盔边缘滑出几缕发丝,发丝黑白交杂,贴在鬓角,衬得他那张被风霜刻过的脸愈发深沉。 勒住缰绳,男人□□的黑马打了个响鼻,男人拍了拍马脖后,用马鞭指了指左前方,随后开口,声音沙哑。 “到林边扎营吧,再派两队斥候往东西方向探十里。” 亲兵领命而去,余下亲兵也立刻动了起来。先是控马走向密林,随后又下马卸辎重。 众亲兵忙着扎营时,被簇拥在中间的男人也翻身下马。落地后,他抬手解下头盔,露出半白的发顶,沉声问:“今日的前线军报怎么还没到?” 一直候在侧旁的副将闻言,挎着刀上前一步:“一个时辰前便派斥候去探了,只是还没回来。眼下大雪封山,路难走得很,想来是被耽搁了。” 听完解释,男人不再作声,只沉眸扫视着四周。而一旁的副将答完话,则悄悄捏紧了刀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两下,像是还有话想说。 这细微的动静没能逃过男人的眼。他目光未停,开口道:“有话就说!” 副将抿了抿唇,垂首:“军报虽还没到,但京里送来了消息。” 男人神色平静如常:“什么消息?” 副将的喉结动了动,低声道:“二公子的尸身……找到了。是在淮王京郊的庄子里发现的。” “淮王?” 男人轻轻吐出这两个字,说完两字,他几乎是没有停顿又淡淡添了句:“知道了。” 一侧的副将一直暗暗留意着男人的神色,只见男人脸色平静,连眼皮都没颤一下,只轻缓拍抚着身侧的马。 “元帅……”副将开口,说两句宽慰的话,可刚开口,便被男人抬手拦住。 “去取些草料来。另外,清点一下随行的粮草,还够支撑几日?” 军令如山,副将没有其他选择,只能选择转身走开。在副将转身的瞬间,本一脸淡然的男人紧紧攥紧了手中的马鞭。 “逆子,死了也好……死了也好!” 轻轻呢喃声,不过转瞬,便被卷进风雪中,了无痕迹。 夜色降临,风雪渐大。人与马借着密林的遮挡燃起团团篝火,火焰旺盛,既烘暖了一躯躯冻僵的身躯,也照亮了一张张被寒风吹得紧绷的脸。 明亮火焰中,副将一脸严肃朝着坐在最中心的男人走去。 “元帅,大半个时辰过去了,去探军报的斥候,还有出去探路的两队斥候,都没回来。” 闻言,一直面色平静的男人终于变了神色,眉头紧紧蹙起。 还尚未开口,他耳朵却一动。 咔—— 一声极细微的脆响,混在噼里啪啦的火焰声与众人窸窣的低语里,本不起眼,却被男人精准捕捉到了。 “戒备……” 男人猛地起身,沉声低喝。他话音落下,无论是围坐篝火旁的兵卒,还是在外围警戒的亲兵,皆浑身一凛。就在他们手按腰间武器的瞬间…… 嗖嗖嗖—— 密密麻麻的破空声凌空传来。 凝神,聚睛,细看,层层叠叠的箭矢穿透风雪破空而来。火堆、大马、齐齐被乱箭射穿,火星炸得漫天,大马狂嘶发狂,火堆被发狂的大马撞得翻滚,瞬间息了大半,四周的光亮暗下,毫发无伤的一众兵将,在雪地里纷纷拔刀。 “有伏击!护好元帅。” 冷刀与凌厉的箭矢碰撞,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随后陆陆续续传来闷哼声。一片混乱中,也分不清那些闷哼声是被箭矢所伤还是被发狂的众马所伤。 “结阵!” 最初的混乱过后,训练有素的亲兵很快稳住阵脚。身着盔甲的男人被紧紧护在中央,视线穿透身前持刀的亲兵、层层列阵的弓箭手,以及最前排的持盾士兵,直直望向融在夜色里的密林深处。 远处的夜色,漆黑如墨,唯有那不断破空飞出的箭矢。而这密密麻麻箭矢,在这风雪中,也无声昭示着密林深处,藏着多少双窥伺的眼睛。 …… 一千…… 接到旨意,几年前便交出元帅大印回京荣养的抚远军元帅:解广,带着一千亲兵便奔袭出了京。 一路奔袭,本已疲乏,又遇深夜伏击,随解广作战多年的亲兵一时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们在明,敌在暗。密密麻麻的箭矢虽未造成太多伤亡,却硬生生将他们切割开来。待解广被亲兵与副将护着冲出伏击圈、脱离密林时,身侧只余几百亲兵。 奔袭在广袤雪地间,解广骑在马上看着身后不远处紧追不舍的大批人马,沉了沉眼。再回头,他从怀中取出了一枚印信,递到了一直紧紧护在他身侧的副将面前。 “往前一百里便是幽州,”解广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你带一队人去幽州,找陈闯调兵增援。” 副将一边分心警惕着周遭动静,一边看着递到眼前信符,他眉头紧锁:“元帅……陈闯与您,素有旧怨,他……” “这是军令。”解广沉喝打断了他。 “带上印信,他不敢拒绝。速去!” 风雪中,眼看与身后追赶的人马距离越来越短,箭矢射的也越来越近,副将没有再犹豫,接过那枚印信,揣进怀中。 “往前十里有处峡谷,易守难攻,元帅且在那暂避两日,末将速去速回!” 奔袭不过片刻,副将口中的峡谷便露在眼前。解广没有犹豫,带着余下亲兵直直而入。 峡谷两面是刀削般的陡壁,谷底狭窄,仅容两骑并行。穿过谷口时身侧的风发出呜呜般的声响,卷起地上的碎雪,打在甲胄上。 “守住谷口!”进去峡谷后,解广勒住马,目光扫过两侧崖壁,“分两队人沿岩壁警戒,每隔三丈设一岗,有异动立刻示警!” 亲兵们迅速行动起来,有人搬来巨石堵住谷口,有人攀着结冰的石缝往上爬敲去冰棱。 而进到峡谷的解广翻身下马后,抬手抹去脸上的雪,环顾了下四周。 这峡谷确实易守难攻,可这地形,外头的人也能将他们堵在里面,让他们插翅难飞。 解广看着峡谷外被风雪模糊的旷野,旷野之上,一路对他们紧追不舍的人马顿停在远处,遥遥与他们相望,不再进半步。 匆忙应战,匆忙撤离,随行的粮草物资全落在了扎营的地方,如今这几百人,只剩马背上驮着的些许口粮。大雪封山,连飞禽走兽都没了踪迹,峡谷里想找些取暖的柴火都难如登天。 亲兵寻了半日,才在崖壁后找到一处浅洞。解广负手站在洞口,目光直直看向外面的漫天风雪出了神。 这伏击追杀他的人,分明占尽优势,却偏偏在谷口停下。他们不是不敢进,是意图把他们困在这里。困到口 粮耗尽,困到冻毙于风雪,困到连求救的力气都没了。 他领兵打仗这么多年,头一回落到这般狼狈境地。他奉旨出京,又身为抚远军主帅,即便只带了一千亲兵,他也坚信,在国土之内,无人会胆子大到敢对他动手。 可他本觉得不会发生的事,如今,不仅发生了,来的人马还大张旗鼓、毫无忌惮。 这些人,是谁的人马?又是谁要他置他于死地? 想起接连死于非命的两个儿子,解广神色变得阴沉。 应该是,到底是谁要亡解家! 解广正沉思着,近身亲兵顶着满脸雪霜快步走近:“元帅,峡谷深处发现一道缝隙,身形瘦小的能钻过去。要不要派斥候出谷再送求援信?” 眼下虽有大半亲兵被打散在外随时能带来援兵,且随行副将也带了一队人去求援了,可解广依旧不能安心。 “派!”他斩钉截铁,“无谓是不是斥候,只要能钻过缝隙的都去。分散开送信,告诉他们务必小心。” 亲兵领命,当即点了十余个身型瘦小的亲兵脱下甲胄,携着军牌从狭小缝隙而出。 第一日:虽被困,但大批人马在外,军心士气犹存。 第二日:谷口外追杀人马散去,不见人影,亲兵试探而出,在谷口受冷箭击杀。 第三日:干粮耗尽,不见援兵,军心士气渐沉。 第四日:杀战马,饮马血…… 第五日:柴火燃尽,众将士苦挨风霜…… 第六日:多人发热,无热食热水可饮…… 第七日:从谷口外丢入一包裹,打开,乃送信而出的斥候亲兵所有军牌!援军彻底无望,战马也已杀尽! 第八日:试图绝境反杀,大败而归。 …… 第十日:谷口现人,来势汹汹,气势凛冽。 “解元帅,援军不会来了,出来吧,我给您铺一条生路。” 征战多年,一身伤病。修养几年,一朝被困,功亏一篑,伤痛更重。 纵然伤痛复发,又被这风雪激得发了热,年过五旬的解广走出谷口时,依旧背脊笔直,眼底傲色不减。 谷口外立着的人见他出来,眼底漾开一抹笑意,随后侧身让开道路,遥遥指向远处一顶孤零零的营帐道:“解元帅,请吧。” 解广高大的身影迈步而出,身后尚有气力的亲兵纷纷拔刀跟上。可一众亲兵刚随他走到营帐外,便被黑压压的箭弩逼停。弩箭直指一众亲兵眉间,使得他们半步也进不得。 一众亲兵看着指向他们的箭弩,怒目圆睁,握着刀柄的手也青筋暴起,刚欲拔刀,便被解广抬手按住。 解广抬眼扫过帐外密布的弓箭手和持刀黑衣人,淡然道:“你们就在帐外候着吧。” 十日围困,元气大伤的他们面对显然做足准备的对手,再多动作也只是徒劳,困兽之争罢了。 解广站在帐外,任由风雪卷着他的衣袍时,帐内传来声音。 “解元帅,何必在外受冻?里面有暖炉,还有为您特地备的茶。” 听这声音,年岁倒不大,解广冷笑一声,掀帐而入。 入账后,久违的热意扑面,借着帐内烛光,解广看清了帐内一坐一立的两人。 两人瞧着年纪都在三旬左右,而坐在的那个姿态更高些,显然是主事的,只不过面孔陌生,他并不识。反倒是立着的那个,面容比寻常男子俊秀,他瞧着有些眼熟。 解广目光锁在那张俊秀的脸上,站定不动。帐内两人也不催促,亦不说话,只拿冷冷的眼神看着他。一时间,帐中只剩烛火噼啪的轻响,烛火摇曳间,将三人的倒影映得忽明忽暗。 久久沉默,就在热水沸腾,坐着的人捻了一把茶叶随意投进热水中时,久立不动的解广,瞳孔一震。 “你……你是当年的靖北军斥候营副将……”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110节 震动的瞳孔,微颤的语调,都可见解元帅有多震惊。 而他的反应惹得坐在茶案后的人轻轻一笑。 “啧,莫生。你还怕解元帅忘了你。如今看来你真是多虑了,瞧,都十年了,解元帅这还记得你呢!” 男人这轻松中又带着揶揄的语调并没让帐中气氛化解,反而更为凝重。 解广盯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看了许久,忽然间,他放缓了脸色,也松开了紧绷的背脊,抬步走向茶案,盘腿坐下。 “劳烦倒杯茶。” 一只本该盛酒的大碗被注满热茶。久违的暖意顺着喉咙滑入腹中,驱散了通体的寒意。 捧着碗,常年握兵器的粗粝指尖触到滚烫的碗壁,解广丝毫没觉得烫,反而觉着熨帖。热茶腾起的热气扑面,水气中,解广抬眸,看向面前两人面容平静。 “我以为当年已经将你们处置干净了,没想到竟然还留了一个活口。不过,我也早该想到的,突厥死士?突厥人哪有这本事在京中作乱。我两个儿子的死,还有此番围困,都是郁家二小子的谋算吧。” 一直默不作声的人听到郁家二小子,终于有了反应。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眼神阴沉如寒冰:“解广,把你的嘴放干净点。” 莫生周身杀意翻涌,茶案后的韩盛则敲了敲桌面,声音平静:“解元帅当年杀光从萧关派出的斥候时,就该想到有今日。我们二公子,不过是来向您讨笔旧债。三万英魂,换您两个儿子加您自己,共三条命。这笔账,怎么算都是我们亏了,不是吗?” 三条命! 认出莫生的那一刻,解广就知自己今日断无生路。此刻被赤裸裸点破,他却笑了,笑声里说不清是嘲讽还是悲凉。 “如此血仇,郁家二小子竟不屑亲自来讨?” 韩盛没接话,反倒掀开衣袍,利落扯下一段白缎展在桌上:“您当年能不顾三万靖北军将士性命,二公子却不能。靖北将军府有百年家训,我军更有铁律:绝不残害袍泽。所以,您此行的随行亲兵,不管是帐外的,还是落在我们手里的,我们都会保全照料。只要您写下该写的一切。” 解广看着眼前的白缎,指尖轻轻抚过:“要我写,却没笔墨?” 解广话音刚落,一柄短刀便嗖地飞来,短刀直直插进他指间没入桌案半寸,刀身微微颤动,发着细碎的嗡鸣。 “没有墨?解元帅可以用血啊!”甩出一柄刀,手中还把玩着一柄刀的莫生,声音冰冷似雪:“当年您怎么放我们的血,都忘了吗?” 血书洋洋洒洒展开,一段白缎不够,韩盛又利落撕下另一段续上。眼看解广的脸随血流一点点苍白,韩盛始终面无表情,而他身后的莫生则全程攥紧了拳。 血书快收尾时,埋首书写的解广忽然仰头:“也快到年关了吧……” 帐内静得只剩他的声音。韩盛看着他苍白的唇色,嘲讽道:“是。再过半月,就是除夕了。怎么,解元帅还想过个年?” “除夕啊……”解广低笑一声,又摇了摇头。 “抚远军无首,突厥又压境,也不知今年边境的百姓能不能过个安生年。” 解广那近乎呢喃自语的话,无人应。韩盛紧盯着他用血淋淋的指尖写下最后一字。而莫生,怔怔看着帐帘方向,听着漫天风雪间的呼啸风声。 那风声,就如十年前一般,传入他耳中,他仿佛还能听见十年前的厮杀声,听见三万兄弟绝望的怒吼声。 十年了,他终于赎回一点罪了! 十年了,他终于有脸去祭拜他们了。 第85章 离年关还有半月,整座京城却已浸在了年节该有的热闹里。西市东市的喧嚣自不 必说,就连街上也多了不少摆着各色年节物件的小摊。 而此刻,冯十一就站在一个写春联的小摊旁,仰头看着对面那座高大的楼阁。 听风阁—— 瞧这名字,倒是雅致,可看着门口,进进出出的只有衣着打扮光鲜的男子,并不见一个女子身影。这一琢磨,便也能猜出这里头是做什么生意的。 听闻这里头的女子都是卖艺不卖身的,但到底如何,冯十一也不是很在意。她在意的是这听风阁的背后之人。 养好手和脸后,她便日日出门,挨个儿拜访了那些当初收了她银两、帮她打探曾娘消息,结果转头就把她卖给褚十三的江湖组织。 一通友好拜访后,冯十一分文未花,打探到了听风阁。据那些江湖情报组织所言,他们并不知道听风阁背后是何人,但她的事确实是听风阁早早派下的。听风阁在这上京城有好些年了,给了他们不少银子和生意,他们没得选,只能把她卖给听风阁! 既然寻到了源头,冯十一自然也大度放过了他们,但是这放过是有条件的。他们还得帮她找曾娘,只不过是暗地里的。 而寻到源头的冯十一,此刻立在听风阁前,心绪平静。倒是旁边摆摊卖春联的书生,见她在摊位旁站了许久,既不动弹也不买东西,还稍稍挡着他做生意。生活的窘迫压过了涵养,他犹豫片刻,开口道:“这位娘子,若您不买.春联,可否往旁边挪一挪?” 冯十一瞥了书生一眼,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搁在桌上,丢下句“写几副春联,我一会再来取”后,便抬步往街对面的听风阁走去。 穿过熙攘人群,冯十一刚走到听风阁外,便听到袅袅乐曲声。若懂乐礼之人,听到这乐曲声,必会赞一声好,而对冯十一而言,这乐曲声,与街头的吹拉弹唱并与二异。 迈步而入,刚进门,一个长相清秀的伙计便笑意吟吟迎了上来,可待伙计看清进门的冯十一的脸后,他愣住了。 这听风阁明面上做的供人听曲品茗的生意,可阁里,不管是弹曲的姑娘还是奉茶的侍女,个个都生得姿容不俗,才学不凡。这般光景,引来的自然不是寻常看客,既有京中有钱有势的男子,也有各路文人雅士。他们揣着各自的心思踏进门来,借着品茗听曲的风雅由头在此应酬往来,久而久之,听风阁便成了京城有名的社交地。 既是男子间应酬往来的社交地,出入此处的自然多是男子。偶尔有女子踏进门来,十有八九也是为了揪回自家那满肚子花花肠子的夫君,回去算账的。 所以眼下伙计看到冯十一踏进门来,再看她那副面无表情的冷脸,心间警铃顿时大作。 伙计一边给隐在暗处的打手递了个眼色,一边堆着笑凑到冯十一跟前:“这位夫人,今日来是想听曲,还是喝茶?” 冯十一环视四周冷冷开腔:“寻人!” 听到这二字,本就警觉的伙计心底咯噔一下,他面前堆着的笑顿时多了几分苦涩和为难。 “夫人,咱这楼里每日来来往往的人多了去了。您可知您要寻的人在何处雅间?” 冯十一:“我不寻你们的客人!” 伙计一愣,冯十一继续道:“我寻你们的主事之人。” 在伙计的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放倒了一个打手的冯十一很快被客客气气请到了一间雅间。刚坐下没一会就来了个衣着富贵,身型圆润的中年男子。他对着冯十一笑嘻嘻自我介绍,可冯十一只瞥了他一眼,就收回眼神。 “给你一刻钟,让你背后的主子出来。否则我就烧了你们这座楼。” 听到冯十一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本还笑意盈盈的中年男子顿时冷了脸。 “阁下方才在门口还懂规矩,没闹起来,我这才愿给你几分薄面。但阁下如今这语气,未免也太狂妄了些。阁下若还不表明来意,执意要闹事,那也别怪某怠慢你了。” 真不愧是文雅风流地,说话都这么文邹邹,让人听着累着慌。 冯十一原本还算有耐心,可听到这么一番话后,直接捏碎了掌中的茶杯,拍碎了掌下的茶桌。 而就在她这一手震住了本打算要转身叫打手的中年男子时,一道温柔声音传来。 “荣掌柜,来者是客,且还是贵客,你怎能如此无礼。” 听到声音,堵在门边的中年男子脸色骤变,连忙侧身让开。他身形刚动,一道纤细身影便显露出来。她抬眸顾盼,眼波流转间,唇边泛开一抹温和笑意。 “十一!” 见到来人,冯十一拂开溅在自己身上的碎木屑,神色淡淡。 “九娘!” 换了间雅间,陈设虽不似先前那间奢华,却透着清雅之意。冯十一随意扫了一圈,视线便落回茶案后。案后的人正俯首专心泡茶,动作行云流水。 她看了两眼后,迈步走到茶案旁坐下。落座瞬间,一杯滚烫的茶水恰好推到她面前。 “十一,你今日怎么会到此处来。” 冯十一摩挲着圆润的案沿,轻描淡写道:“我若不来这,还不知道你给褚十三挣下了这么一份大家当呢。” 坐在冯十一对面的人也淡然。 “都是为阁中做事罢了。” 为阁中? 若真是为阁中,她方才就会说“替青衣阁挣家当”,而非“替褚十三挣”。 郑九娘对褚十三的心思,冯十一看得明明白白。早在青衣阁尚未彻底落入褚十三手中时,由郑九娘主管的情报网,就已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当然冯十一来,不是探究郑九娘与褚十三之间到底如何,也不是好奇这听风阁的事,她来只为问:“褚十三在哪?” 郑九娘手下倒茶动作未顿,头也未抬:“阁主他说,不想见你。” 冯十一了然点头:“所以他回京了。” 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后,冯十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推到郑九娘面前。 “帮我给他。” 郑九娘侧目,看向那封推到她面前的信,面容依旧温柔:“好,还有话需要我转告吗?” 冯十一摇头:“没有了。” 从那些江湖组织那探查出听风阁时,她就猜出这听风阁十有八九是郑九娘的情报点。她今天来,也是做了准备的,该说的该写的,她都写在信中了。至于褚十三看不看,看了又如何,那是他的事了。 达成此行目的,冯十一便利落起身,打算告别。 刚起身,一直垂眸的郑九娘抬眸看她。 “来都来了,坐一会吧。我们也许久没有坐在一处了。近日刚得了几坛好酒,不如一起尝尝?” 冯十一不贪酒但却好酒,听到此话,顿住动作又坐了回去。 酒很快送了上来,连同一桌精致膳食。冯十一跟着郑九娘挪到靠窗的圆桌旁坐下。 喝酒前,她从怀里摸出个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吞下。接着,把面前的酒杯放进沸水烫了烫,捞出酒杯后,她又拿银针挨个试过每一壶酒。做完这一切,她才安心端起倒满的酒杯,送到嘴边。 清冽的酒落肚,冯十一眯了眯眼:“好酒。” 冯十一一脸惬意,全程看在眼里的郑九娘却面色微冷:“既怕我下毒,又何必留下?” “九娘,你我相识多年,这份情谊我信。”冯十一放下酒杯,坦然道,“我不信的,是你那位好阁主。你对他言听计从,我不得不防。”说着,她还耸了耸肩,摆出一副无奈模样。 郑九娘听完,只抿了抿唇,没再言语。 冯十一虽防着,却没耽误贪杯,一杯接一杯地饮着。雅间里本就温暖,加上酒意上涌,没一会儿她便觉燥热,伸手推开了一侧的窗户。 从窗口往下望,整座楼阁的动静尽收眼底。此处果然是收集情报的绝佳观察点。 冯十一本是随意扫看,可几眼过后,两道熟悉的身影撞入她眼帘。 陈枕舟…… 楚伯棠…… 他们俩怎么会凑到一处?冯十一下意识蹙起眉,而她细微的神色变化引起了郑九娘的注意。 郑九娘推开自己这边的窗户往下看,可她看去时,陈枕舟的身影已隐入视野盲区,只剩下楚伯棠还在视线范围内。 见郑九娘瞧见了楚伯棠,冯十一舒展了眉心,往圈椅上一靠,难得生出几分闲心,摆出看热闹的架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111节 势:“你在褚十三身上耗了这么多年,应该最清楚,他没心的。与其在他身上继续浪费功夫,不如试试这位楚将军?论样貌,两人大差不差,当个替代品解闷也不错。” 冯十一话落,神色本还温柔的人陡然冷下脸。 “十一,旁人可以说阁主无心。可此话从你嘴中说出,不觉着太过无情了吗?” 此言一出,冯十一也敛起脸上神色。而冯十一也记起,她为何许久没有和郑九娘坐在一处了。因为话不投机半句多,郑九娘的心完完全全挂在了褚十三身上,容不得旁人说他一句不好。 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冯十一直起了身子。 “信,麻烦你送到。这酒,也喝了,我就不留了!我夫君还等着我回去。” 冯十一提夫君不是为了秀什么恩爱,只是想提醒郑九娘。她如今是有夫君的人,别再拿她当什么假想敌。她从始至终,对褚十三就未曾有什么男女心思。 冯十一起身很突然,走的也很干脆。她快步下楼,在路过一间雅间时榻骤然顿住了脚步。 “陈公子,喝呀!不过两杯酒,怎如此磨磨唧唧。听闻你幼时在靖北军营也呆过一些时日,怎如此不豪爽。莫非,这靖北军中人都是如此?磨磨唧唧,娘们兮兮?也怪不得会打败仗了。” 啪—— 清脆的瓷碎声。 “顾严之,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哟,这是生气了呀……” 砰—— 雅间内,男子漫不经心的语调刚起了个头,便被一声巨响截断! 啪—— 巨响后,是木头碎裂的脆响。 雅间内众人闻声回头,就见两扇厚重的木门被狠狠踹飞,门板脱离门框后四分五裂,碎木重重砸在厚重地毯上,沉闷的撞击声里,灰尘应声扬起,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不管是雅间内的人,还是被声响吸引来的周围众人,目光都齐刷刷落在了门外那道纤细的身影上。 雅间外的人只能瞥见一道侧影,雅间内的人却透过漫天飞舞的灰尘,将那身影上的脸看得一清二楚。 是个美人,还是个冷艳美人。 本受到惊吓的雅间内众人,在看清那张脸后都缓了缓脸色。 不过一个弱女子罢了。 这门大概是个巧合意外吧。 众人放松警惕,被堵在角落的陈枕舟的心却提到了嗓子眼。趁身前几人注意力被分散,他猛地推开他们。就在那几人惊呼着后仰,摔得七倒八歪的瞬间,陈枕舟疾步冲向门口。 冲到门边,陈枕舟顾不得礼数,他一把扣住门外人的手腕,拉着就要转身离开。 可刚迈出一步,他的脚步便硬生生顿在原地。陈枕舟回头,才发现拽住他脚步的,竟是他想带离的人。 他愣了愣,余光扫向雅间内。 方才被他推倒的人已被人扶起,正往门边围来。 见状,陈枕舟眉头紧拧,又用力拽了拽握在手心的手腕。 “嫂嫂,随我走!” 陈枕舟此刻脑子里一片空白,既没去想他嫂嫂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也没顾上那被踹飞的门是怎么回事,满心只想先带她离开这是非之地。 他这声焦急的“嫂嫂”,恰好落进了快步走到门边的几人耳中。 几人上下打量着冯十一,随即发出几声嗤笑,眼神里满是轻慢。 “我道是何人,原来是陈公子的嫂嫂!满京城能让陈公子唤一声嫂嫂的,如今怕是只有那位十年前战败,十年后又遭行刺重伤的郁少将军的夫人了吧?” “可不是嘛。夫君还重伤在床,郁夫人倒有闲情出现在这种地方。怎么,夫人这是急着为自己寻觅下一位夫君?要不,您瞧瞧我如何?” “哈哈哈哈哈哈哈!” 此起彼伏的嬉笑声混着刺耳的调笑,毫无遮掩地撞进冯十一耳中。她面上依旧是那副冷冽模样,分毫未动,而她身侧的陈枕舟却急了眼。 京城中人皆知,出身江南节度使府的舟公子,性情温和,温润如玉,脾气顶好。而眼下,他为了维护自己的嫂嫂,生生撕下了那层温润的表皮。他猛地迈前一步,将纤细身影牢牢护在身后,一边怒目圆睁地瞪着眼前几人,一边撸起了衣袖。 “道歉。”他沉声道,“我给你们三息时间,给我嫂嫂道歉!” 一直以好脾气示人的人,就算突然发了火,威慑力也实在薄弱。见眼前的几人依旧是那副满不在意的嬉笑模样,陈枕舟攥了攥拳头。 什么伪装,什么蛰伏,都被他抛之脑后。 辱他便罢了,居然还辱他的兄嫂! 陈枕舟眼神一冷,刚要动手,被他拦下身后的人察觉到他的动静也要动时,一道声音先传了过来。 “怎么回事?” 众人动作齐齐一顿,转头。 几个高大男人穿过围观的人群缓步走来,被护在中间、出声的,正是冯十一方才在楼上瞥见的楚伯棠。 男人本就冷峻的脸上此刻眉心紧蹙,锋利视线先从门口的冯十一和陈枕舟身上扫过,随即直直落进雅间内。 “严之,”他沉声开口,“我不过去接个人,交代你照看好陈公子,你就是这么待客的?” 方才还一脸嚣张之色的人,感受到扫来的锋利视线后立刻变了一副脸色,变得殷勤且谄媚。 “表兄,我就是在同陈公子开玩笑呢,没想到陈公子竟这般开不起玩笑。” 那语气看似解释,实则满是轻慢,陈枕舟眸色一沉,刚要发作,手腕却被人扣住。他刚扭头垂眸,便被人一把扯到身后。纤细的身影挡在他面前,面容依旧清冷。 冯十一环顾四周后,目光直直落在走近的楚伯棠身上,神色淡淡:“楚将军,今日客人,多我一位,不介意吧?” 楚伯棠淡笑:“郁夫人肯赏光,是我的荣幸。” “那便好。”冯十一颔首,“既是客人,楚将军不请我进去坐坐?” 楚伯棠移开视线,扫向堵在门口的几人,沉声道:“堵着门做什么?” 门内几人挠着头,领头的顾严之讪讪道:“表兄,这雅间的门不结实,倒了。要不……咱们换一间?” 话音刚落,冯十一不久前才见过的那个圆润中年男子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赔着笑:“楚将军,今日实在是我们的疏忽。隔壁雅间还空着,您看移步去隔壁如何?” 隔壁雅间空着,还有门。 冯十一眼底掠过一丝满意。 关门……最适合……打狗。 楚伯棠还未应声,她已拽着陈枕舟,径直往隔壁雅间走去。 被拽进雅间、又被按在椅子上的陈枕舟一脸茫然。他抬眼刚唤了声“嫂嫂”,就见他嫂嫂压根没理他,反倒对进门的众人道:“把门关上。” 满屋子十几个男子,唯独她一个已嫁人的后宅女子。虽说如今民风开放,不似前朝那般迂腐,但这般景象终究不妥。 方才还大放厥词的几人踌躇起来,最后还是楚伯棠点了头,他身后的高大男人才上前关了门。 众人本以为关门便罢了,谁知冯十一竟亲自走到门边,“咔嗒”一声上了栓。这动静,真真惊到了屋里一众男人,唯有淡然落座的楚伯棠,神色未变。 见门落了栓,陈枕舟腾地站起身,快步走到门边:“嫂嫂,时辰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阿兄见不到你,定然要着急的。” 冯十一颔首:“确实不早了,是该早些回去。那我便快点。”说着,她又瞥了眼陈枕舟,“你老实站着,别动。” 陈枕舟还没琢磨透他嫂嫂话里的意思,就见他嫂嫂径直朝着刚在圆桌旁坐下的顾严之走去。 陈枕舟愣住了,屋子里的众人,包括是刚落座的顾严之也懵了。 就在被众人围坐在中心的楚伯棠看着那道一步步走近的纤细身影沉眸时,已走到圆桌近前的纤细身影抬手,手一探,随后以众人都没看清的神速,一把将刚稳稳落坐的人揪起随后。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被打的人迟半拍才感觉到了巨痛,他下意识想发出痛吟,可痛吟刚到嗓子眼,还没来得及溢出,“啪!”又是一声更响的巴掌声。 两道清脆的巴掌,扇懵了被打的人,惊醒了本还愣神的一众人。 本因为冯十一一系列动作还陷入片刻死寂的雅间,乱了,彻底乱了。 本围坐在圆 桌旁的人瞬间起身,朝着动手的冯十一扑去,而本愣愣立在门边的陈枕舟在他嫂嫂动手的那一瞬间便已动了。就在陈枕舟冲到他嫂嫂近前,要挡住那几个冲向他嫂嫂的人时,他的后脖突然一紧,还没回头,他整个人便被一股大力向后拖去,随后,一只长腿便出现他眼前。 砰砰砰—— 几道虚影,俯冲而来的几人便被突然出现的长腿狠狠踹飞。 那长腿踹完人,又从他视线里消失的时,陈枕舟感觉到自己的后脖的力也松了。 他重得自由…… 啪—— 又是清脆一道清脆声,陈枕舟堪堪站稳身子,就见一道极小的白影从他眼前擦过,陈枕舟顺着白影扭头。 小小的白影在厚重的地毯弹了几弹,最后顿住。而就在白影顿住瞬间,陈枕舟也看清了那白影的真身。 那是一颗牙…… 哀嚎声,清脆的巴掌声,在雅间内此起彼伏。 陈枕舟先扫过地上哀嚎的几人,又看向那道不断挥掌,间隙中能分神抬脚踹开向来她扑来的人的纤细身影,以及被她拎在手中被打得连痛叫都发不出声的身影上。 陈枕舟晃了晃脑袋,又眨了眨眼,直到第二颗牙从眼前飞过时他才彻底回神。 眼前把人往死里揍的,身手凌厉得不像话,力气也大得不像话的人,竟是他的嫂嫂。是他母亲信中,他阿兄口中,脾气秉性都极好的嫂嫂。 而同样回神的,还有围坐在楚伯棠身侧的几个高大男人。 他们虽难掩面上讶异,但毕竟他们与被打的顾严之并没什么关系,所以他们都坐着未动,只是转头去请示坐在中间的楚伯棠。 “将军。可要出手?” 楚伯棠沉眸,犀利眼神凝聚,只不过这犀利眼神并未落在动手的纤细身影上,而是扫向了被踹到角落里的几道人影。 “带一个过来,我要问话。” 高大男人应声起身,很快从角落里拎了个人过来。拎过来的男人一边捂着腰一边哀嚎:“楚将军,我腰疼,快断了……” 楚伯棠一个眼神,那人便被摁在地上跪下。楚伯棠大刀阔斧而坐,俯身时眼色阴鸷:“你们方才对她说了什么?” 跪着的人眼神乱转,刚要开口,一道黑影突然朝这边砸来。楚伯棠眸色一沉,直起身,在黑影近前时毫不留情一脚踢开。 砰——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112节 “啊……” 一声闷响后,一声压抑许久的惨叫终于破喉而出。众人循声看去,那被砸来又踢飞的,正是顾严之,此刻他躺在地上,身体扭曲,脸上红肿青紫,面目全非,哪还有半分先前的嚣张。 墙根下哀嚎的人见状霎时噤声,只剩瑟瑟发抖。而跪在楚伯棠面前的那个,瞬间抖得像筛糠一般。 而就在这时,一只冰凉的手又突然掐住了他的后颈,随后清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像催命符般:“楚将军,不介意我借用此人吧?” 看着近在咫尺,似笑非笑看着他的清冷面庞,楚伯棠眸底幽光闪过。最后,他大掌一伸,摆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郁夫人,随意。” 话落,本跪着的人瘫软在地。 “楚将军,不行,楚将军,救我。” 可再高亢的叫嚷声,最终也抵不过他被拖走的命运。 就在冯十一忙着活动手脚时,楚伯棠已从另一个被拎来跪着的人口中,问清了前因后果。他眼眸深不见底,他身侧的几个男人看着不远处那道轻松拎起人又狠狠砸在地上的身影,目光也愈发沉重。 “将军,这位郁夫人,身手了得,身上功夫不浅。” 楚伯棠搓了搓指腹,直起了身子。朝不远处的身影走去。就在那只挥动了许久的手再次挥到半空,即将落下时,楚伯棠准确无误擒住。 手的主人顿住,转眸看他。一旁呆立许久的陈枕舟见状也猛然回神,几步冲到他面前站定,随后冷声质问:“楚将军,你想做什么?” 陈枕舟冷声质问时,身体紧绷。显然做好了要动手的准备,而楚伯棠,并没给他动手的机会。 在陈枕舟冲到他面前的瞬间,他便松开了握着擒在手心的手腕,淡淡道:“抱歉,唐突了。” 而被拦住的冯十一在收回手后,松开另一只手。本被她掐在手中的人,砰一声倒地。 倒地的人刚想哀嚎,又被她一脚踩住咽喉发不出声。 一脚踩人,一脚立定。冯十一挺直着身躯,眸色冷冽看着离她不过咫尺距离的楚伯棠。 “楚将军这是要拦我?” 问话时,冯十一还转了转手腕。 而楚伯棠的视线从她手腕上滑过,最后落在她的脸上,笑笑。“并非阻拦。不过是些废物,没必要脏了夫人的手。”他顿了顿,又道,“何况,这是在京城。天子脚下,我又身为左骁卫将军,自是不能眼睁睁看着夫人将人打死。就算我睁只眼闭只眼,雅间内这么多人,外头那么多双眼睛,还有那么多金吾卫。夫人也躲不过罪责不是吗?” 楚伯棠说得柔和,也点出了现实。听到从他嘴里说出的金吾卫三个字,冯十一突然想到了那夜。 那夜他就是这么站在夜色中,对她道:“再不走,金吾卫来了。” 冯十一一直都想不通,那夜他为何要帮她。 这位楚将军,楚伯棠……肃王的表兄,还真是难看透。 冯十一虽看不透他,但却能看透他们今日设下的局。冯十一松开踩着咽喉的那只脚,将陈枕舟扯到自己身后。 “楚将军,我们家枕舟秋闱在即,我夫君严令,让他在家安心读书,莫要再出门与人闲混。今日之事,我可以就此放下。只是往后,还请楚将军莫要再叫人来扰他清静,免得误了他前程。” 冯十一一番文邹邹的话落,自己先暗自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说,也让她对面的人挑了眉,更让被她护在身后的陈枕舟怔住了。 楚伯棠的视线扫过她,又落在她身后身型紧绷的陈枕舟身上:“夫人说得是。秋闱乃大事,是该静心准备。怪我,原答应陈公子,要与他一聚,今日得闲,一时兴起组了此局。未曾想,让不懂事的扫了陈公子的兴,也唐突了夫人。今日之事,是我思虑不周,招待不当。改日我自会备上薄礼,登门向夫人赔罪,也向陈公子赔个惊扰之过。” 你来我往,站在一室哀嚎之中,两人眼神皆冰冷,出口的话更是一个比一个客套。冯十一本不耐这些,若不是似楚伯棠所言,天子脚下,又明晃晃在人前,她早将人一掌拍死,哪还需要废这些口舌废话。 瞥了楚伯棠一眼,冯十一又扫了陈枕舟一眼。 “赔罪不必了,楚将军记着今日之言,莫要再扰了我们枕舟读书便是。时辰不早了,我们也该走了。枕舟,走吧。” 立在冯十一身后的陈枕舟点头,楚伯棠颔首:“我送二位出去。” “不必。”冯十一拒绝得干脆,“路我们认得,不劳烦楚将军了。” 说罢,冯十一迈腿径直往外走,步伐不疾不徐,行走间她方才动手时的戾气已全然敛去,又变回了那副清冷模样。 眼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雅间大门外,楚伯棠收回目光,抬腿往倒在地上哀嚎不断的人走去。 而倒在地上面容扭曲的人,在看到视线中出现的黑靴后,仰头:“表……休……” 口内缺了几颗牙,这好不容易张了口,却发觉这出口的音调变得格外扭曲。 楚伯棠神色未变,只是扫向立在雅间内看着他的几个高大男人。 “你们先去吧,我一会过去。” 几个高大男人颔首应下,没有停留又出了门。 门开了,又关上。门关上的瞬间,本笔直而立的人蹲下身子,一把擒住地上人还淌着血的下颚。 “真是废物,就交代给你那么一件小事也办不好。” 倒在地上,本就浑身痛的人,因为下颚传来的剧烈疼痛涌出了泪。 对上那双冷冽的眼神,他下意识想解释,但却发觉自己压根出不了声。即便能出声,因为缺牙,他也说不明白。 就在顾严之无措之时,雅间门又被推开。他视线余光扫去,只见几个身着黑衣的身影悄无声息走进屋子。 “主子!” 掐在下颚的手松开,半蹲着的男人直起身子。 扫视一周,男人面无表情开口。 “舌头都拔了吧。” 废物便罢了,还敢对她说那些话,这舌头留着又有何用。 雅间里刚稍静了片刻,又传出压抑的哀嚎。而此时,面色冰冷的冯十一已带着陈枕舟踏出听风阁。 冷风拂面,冯十一神智清明了些,心绪也渐平。她扫了眼一直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垂着脑袋,一声不吭的陈枕舟,先翻了个白眼,随即没好气道:“跟着我做什么?回家去!” 陈枕舟摇头:“我送嫂嫂回去。” 陈枕舟本还想说我不放心,可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方才情形还历历在目,哪轮得到他说不放心。 陈枕舟说完,四下陷入了寂静。陈枕舟刚想再说些什么,他留在外头守着马车的小厮凑了上来。 “公子!少夫人?” 小厮对陈枕舟语调还正常,在看到冯十一后语调上扬,显然很讶异。 而就在此时,摆摊卖春联的书生也来凑热闹。捧着厚厚一叠春联走了过来。 “夫人,您要的春联好了。您没指定要什么,我便写了些好寓意,吉利的。” 冯十一的视线扫过那叠春联,眉心微蹙:“怎么这么多?” 书生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夫人给的那一锭银子,就能写这么多。” 冯十一记着自己明明说的是“写几副”,这穷书生显然是怕她找零,故意按银子的数来给货。这般明眼人一看就懂的厚脸皮把戏,反倒把她逗笑了。 冯十一扫了眼书生那明显开始有些局促不安的脸,又看向一脸讪讪的陈枕舟。 “不是说要送我吗?愣着做什么?等我拿啊!” 既已露了真面目,冯十一也懒得再在陈枕舟面前演什么温柔嫂嫂。 而陈枕舟闻言瞬间回神,从书生手里接过那一叠春联时,又掏了一锭银子放到书生手上。 书生捏着银子愣了片刻,等反应过来时,就见到一男一女已登上马车。他追了两步,马车便已启动,径直从他眼前驶远。 宽大马车里,陈枕舟照着规矩坐在最靠外的位置,离他嫂嫂远远的。而他嫂嫂自上马车后就闭着眼,好似假寐。 沉默了片刻,陈枕舟实在憋不住,踌躇着开口:“嫂嫂,阿兄知道你出门吗?若是不知道……”他本想说可以替她遮掩,可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他知道!” 陈枕舟垂眸应了声“哦”,过了好一会儿,又抬头问:“那忠福他们怎么没跟着?” 本闭眼的冯十一腾一下睁开眼,冰冷的视线直直射向陈枕舟:“你觉着,我需要人跟吗?” 陈枕舟眨了眨眼,瞬间明白了。阿兄是知道嫂嫂身手的。 他松了口气,先前还纠结着若阿兄不知情,自己瞒着不对、出卖刚维护了他的嫂嫂更不对。如今被他嫂嫂一句话解了围。可陈枕舟心头非但没轻松,反倒添了些失落。 阿兄竟瞒着他。 陈枕舟正郁闷着,马车停了。听到动静出门的李正,见冯十一下车时神色还如常,待他看到随后躬身而出的陈枕舟,不由露出疑惑之色。 陈枕舟站在车架上,没下来,只是对冯十一道:“嫂嫂既已到了,那我就先回了。” 说罢,他转身,刚打算进马车时,身后传来冷冷的声音:“给我进来。” 听道冷冷音调,陈枕舟动作一顿,肩膀一垮。再回头时,他露出了一个比哭都难看的笑容。 “阿兄~” 【作者有话说】 昨天是我家狗狗的月祭,情绪没崩住,嗷嗷哭了一天。今天补更,凑一章肥章提早发。晚上十点就不更了。 第86章 陈枕舟自九岁上京,至今已有十年。这十年陪在他身侧除了奴仆只有父亲请来的名师。而他的双亲,这十年,见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更别提相伴左右了。因此,他已经许久没有感受到来自亲人的维护还有……训斥了! 今日,他不仅体会到了他嫂嫂那暴力满满的维护,还体会到了他阿兄劈头盖脸的训斥。 陈枕舟身长近五尺五,本是身形颀长的模样,而此刻他却缩着脑袋,恨不得把自己整个儿缩进地里去,好让他阿兄瞧不见他。 许久没挨过训斥的陈枕舟哪知道,他这副退缩模样,非但不会让他阿兄消气,反倒勾起了他阿兄压在骨子里压了多年的武将脾性。训斥不解气,居然还上了军棍。 冯十一本还坐在一旁喝茶吃点心,看她夫君难得暴怒模样看得兴起。可待那根又粗又长的军棍出现时,她坐不住了。 她好好从听风阁带出来的人,是他能打的吗? 往常都是他夫君对她说的两个字,头一回从冯十一口中冒出来。 冯十一握住棍子:“算了……算了!” 这两个字从她夫君嘴里出来时,形同废话。从冯十一口中所出,却立竿见影。 面对他娘子,本沉着脸的郁明先是缓了缓脸色,又瞥了眼站在面前,那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却闷头不语的脸,随即深吸了两口气。 “到院子里,扎马步。” 陈枕舟垂头丧气老老实实出去了。 而郁明本还余怒未消,但待他被他娘子牵着走到软榻旁,看到软榻上的几案上的一堆瓜子皮时,笑了……哭笑不得的那种笑。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113节 “娘子这是将我当戏看呢!” 冯十一窝回软榻上,慵慵懒懒道:“你比戏好看!” 冯十一话落,郁明满是无奈在对面落座。落座后他从几案上一堆瓜子皮中找到茶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盏后,一口闷下。 一杯茶,显然去不了他腹中火气,郁明沉着坐在软榻上沉思不语。而本瘫坐的冯十一见此景,贱兮兮凑上前去撩拨他。 “就骂表弟,不骂骂我!今日这事,可不是他一人惹下的。” 本想自己平复下心情的郁明见她凑到自己眼前,沉沉眸,一把将她搂进怀里,然后低头轻咬了下她的唇。 “我敢骂你吗?我能骂你吗?一不顺气,你拔腿就走。我如今便是被气到肺炸,憋在心底把自己气死,也不敢同你说重话。” 鼻尖抵鼻尖,冯十一除了感受到他喷来的温热气息,还有他满腔的怨气。 冯十一笑了,把头埋进他肩颈里笑了。笑着笑着,又顺势歪倒在他怀里。 冯十一躺在他怀里,边笑边摸着他的小腹占他便宜。而郁明纵容着她,缓了脸色后,摸着她的顺滑发丝垂眸对她低声道:“今日,多亏娘子了。我一直都派人暗中跟着枕舟,可今日派去的人却被人缠上了。若非娘子,今日还不知是何情形!” 冯十一满不在意:“我做嫂嫂的,还能看着他被欺负不成。今日,那些人显然是要激怒他。激怒他做什么?引他动手,动手之后呢?” 郁明:“若枕舟真忍不住动了手,那今日,那雅间里必然是出条人命的。” 冯十一:“栽赃啊!” 郁明颔首:“娘子不是说,争吵不久,楚伯棠便带着左骁卫的下属出现了吗?若非娘子突然出现,楚伯棠带左骁卫推开那雅间门时,众目睽睽之下,必然是枕舟动手的现行。” 冯十一啧了一声,很快回神:“那动手的换成我了,他们岂不是得栽赃我?” 郁明:“行凶时被左骁卫抓,和在左骁卫眼皮子底下行凶,那是两回事。娘子一个弱女子,在一个左骁卫将军和几个左骁卫和眼皮子底下,他们都制不住娘子,那他们岂不成了笑话。” 冯十一脑子转了一圈,懒懒道:“你们可活得真累。” 满腹算计,满腹心计! 就为了那么点权势地位算计得死去活来。不止是那什么楚伯棠,他也是。他想替他父兄报仇,也知道仇人是何人。照她的意思,直接过去一刀捅死算了,他却不,说什么非要揭露那些人的罪行,为他父兄正名。 在冯十一眼里,人死如灯灭,死了就是死了,死后那些名声、名誉又有什么要紧。 她虽弄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却也没打算劝阻。他与她本就在天差地别的环境里长大,想法自然大相径庭。求同存异,闹了两通,他们之间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平衡,他不再派人跟着她,束缚着她,她也万事随他去,倒也挺好。 冯十一话落后,屋子里安静了片刻。良 久,一直坐着摸着她的发在沉思的男人开了口。 “娘子,我想让枕舟搬过来,可好?” 冯十一满不在乎:“随你啊,不过……”冯十一话锋一转:“就他来就行。他那些什么奴仆就别来了。人多,我烦!” 宅子里如今这些人她就觉着碍眼了,再来,她只怕呆不住又想走。 郁明:“就枕舟和他惯用的小厮两个人。” 冯十一点点头,又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他腿上。躺好后,瞥瞥外头,她漫不经心道:“天都黑了,意思意思得了。你表弟一个文弱书生,你让他在雪地里扎着,回头病了家里又得多一个病秧子。” 郁明垂眸看她,微凉的指腹抚上她恢复如初的脸颊:“病秧子?娘子说谁呢?” 冯十一没有犹豫:“你啊!” 郁明轻笑一声,俯身凑到她耳侧。 “那娘子今夜,可再躲着我这个病秧子。” 昨夜的狼狈记忆涌回脑中,冯十一面色不改,耳根却红透了。揪住近在咫尺的耳朵,一拧,一推,冯十一利落起身。 “滚!” 滚是自然不可能滚的,毕竟马上要到晚膳时辰。 晚膳端上桌了,郁明依旧没发话让陈枕舟进屋,最后是冯十一翻了个白眼直接去院子里把人拽进来的。 被摁在椅子上坐下,陈枕舟还在偷瞄看他阿兄脸色时,手里被他嫂嫂塞了碗热汤。 看陈枕舟捧着汤眼神飘忽,冯十一直接上手拍了他后脑勺一掌。 “看什么?喝啊,都喝完。” 就在陈枕舟低头喝汤时,他的阿兄也被呵斥了。 “用膳就用膳,板着一张脸做什么?不想用膳就出去。” 见他阿兄被呵斥,陈枕舟果断垂头。头虽恨不得埋进碗里,但他耳朵却高高竖起。 “娘子……” “娘子什么娘子,能不能好好用膳!” “能!” “行,那给我笑一个!” 几息寂静后…… “这还差不多!” 一顿饭,喝了一碗汤暖了手脚的陈枕舟全程都在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毕竟活生生一个人,杵着那,谁能看不见他。 眼看碗里的饭快见底,他忽然听见一声放筷子的轻响,紧接着,便是他阿兄那清冷的嗓音。 “说说吧,今日你为何跟着楚伯棠走!” 虽动了怒,郁明心里却清楚,他表弟今日绝非自愿跟着楚伯棠走。独自在京中这些年,当年那个一派天真的稚童早已褪去稚气,心智谋算本就比同龄人深沉,而他还特地嘱咐过他近来要小心。今日之事,定有内情。 郁明开口发问,今日一直维护着陈枕舟的冯十一也顿住动作,转头看向他。而陈枕舟捏着筷子,指尖在光滑的筷身上轻轻摩挲着,垂眸避开了郁明的视线。 “我不是,我在听风阁外碰到他的……我去听风阁,是有人传话,说……说昭和县主喝醉了,她以为我在听风阁,去了听风阁闹事。所以我……” 陈枕舟话至一半就顿住,后头的事不用说,都懂了。 到了听风阁,哪有什么昭和县主,只有早等好的人和局。 这手段还有这局其实很拙劣,至于这借口……也只对于会在意的人才有用。 冯十一斜眼:“你喜欢谢昭和啊!” 不应该啊,从谢昭和嘴里,陈枕舟可是一向高高在上,不搭理她的。 本还一脸讪讪的陈枕舟听到此话猛然抬头,看向冯十一神情坚定。 “嫂嫂莫要打趣我,事关昭和县主名声。我只是不想她因为我出什么意外罢了。” 冯十一哦了一声,随后道:“那你不用担心了。谢昭和说自己开春要议亲相看了。不会再缠着你了。往后若还有人拿谢昭和当引子勾你,别再上当了。” 冯十一本只是随口一说,却让陈枕舟愣了神。陈枕舟许久不说话,引得夫妇俩都侧目。 两双视线齐齐落在陈枕舟身上,陈枕舟回过神:“嫂嫂和昭和县主怎么会认识?” 这回换冯十一一愣,冯十一扭头看着她夫君:“你没和他说啊。” 郁明:“没有。” 陈枕舟:“说什么?” 冯十一张张口,刚想说,被郁明打断:“没什么。既然昭和县主要议亲了。你也对她无意。那往后她的事你别再管。今日这般愚蠢的当,别再上第二次了。今日起,你便与我们一同住。若再要出门,也得把护卫带上。” 陈枕舟点头应下后,也没了用膳的心思,放下筷子他本打算起身道别,一个小匣子突然推到他面前。 他看看那匣子,又望向推匣子过来的人,疑惑道:“嫂嫂,这是?” 不光陈枕舟纳闷,坐在冯十一身旁的郁明也疑惑。 冯十一懒懒靠在椅背上,扬了扬下巴:“打开看看。” 陈枕舟依言伸手将匣子打开。 匣子里放着两枚戒指,样式普通,做工也说不上多精细,陈枕舟正疑惑,听他嫂嫂漫不经心道:“样式是一般,但好用。戒指侧边有一个小机关,按一下,就会刺出针。宝蓝那枚,我淬的是普通毒药,能把人放倒,但不致死。黑色那枚嘛……扎谁谁死,华佗再世都没用。” 冯十一说话时,陈枕舟的手刚好探进匣子里,手指也正好要摸上那黑色戒指,然后就听到了他嫂嫂那句“扎谁谁死!”。 陈枕舟的手猛然顿住,脸也瞬间僵住。 “嫂嫂……” 陈枕舟的反应被冯十一全看在眼里。 冯十一嗤一声:“瞧你吓成那样。你不碰机关,毒针摔也摔不出来。来……我告诉你机关在哪。对了,还有啊,这毒隔三差五得再淬一次,确保效果。我可没空给你天天淬毒药,你去找老赵。” 陈枕舟两手空空进饭厅,再出来时,手上端了一下匣子。守在门口的小厮见他端了个匣子,自觉去帮他拿。可刚上前,就被他挥手喝止。 “别动,不许动。这个匣子,往后你碰都不许碰。” 陈枕舟反应颇大,小厮被喝愣住了。而陈枕舟,捧着匣子,一步步往客院走,行走间他双腿僵直。而他双腿僵直,一半是因为被他阿兄罚扎马步扎的,另一半则是被他嫂嫂吓的。 他本以为,他嫂嫂最多就是个什么江湖武学世家出身的女郎,身手比寻常人好些罢了。 但这扎谁谁死的毒针,又是怎么回事啊…… 陈枕舟世家出身,说有见识也没见识,一个不按规矩出牌的谢昭和就让他招架不住。今日又被他嫂嫂这一连套江湖路数震碎了认知。 陈枕舟陷入茫然时,饭厅里好不容易恢复了脸色的男人又沉了脸。冯十一都净了手,见他还闷坐着不动,向来心思粗旷的她,今日不知怎么突然开了天窍,福灵心至,瞬间琢磨透了他是怎么回事。 走到他身后,冯十一伸手环住他的脖子,低下头凑到他耳侧,语气带着几分戏谑道:“哟,郁少将军这是在生闷气呢?这是在生谁的气啊?” 郁明不语,只是歪头看她。 对上他那哀怨的眼神,冯十一笑了,笑后伸手掐了掐他的脸颊。 “瞧你那小气样。自己表弟的醋都吃。那戒指本是给你的。但谁让你表弟比你还弱呢。要不是看你担心,他又是你表弟的份上,我才不给他呢。” 冯十一三言两语,就哄好了闷闷不乐的男人。男人侧过身后,将本站在他身后的人拉到他腿上坐下,扣在怀里。 郁明:“我知道娘子是为了我,只是……” 冯十一:“只是什么?” 郁明:“娘子今日颇有慈母多败儿的模样。往后我们的孩子,可不敢让娘子教导,不然我们的孩子只怕会无法无天。” 冯十一先是一愣,后是气急败坏:“谁要和你生孩子。” 郁明唇角一勾,难得溢出一抹坏笑:“我可是听老赵说了,娘子成婚前,曾放言,要三年抱两。一男一女呢。” 冯十一腾一下推开他起身,随后站在他面前,先是怒目瞪他,后又撸起袖子,快步往饭厅外走去。 “老赵!老赵你在哪?给我出来!” 见他娘子气势汹汹冲出门,端坐着的郁明笑了,笑得开怀。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114节 自他娘子离开又回来,郁明其实想了许多,也想了许久,也想明白了一些。 他娘子看似武功高绝,但其实除了一身武功,和那副与年龄匹配的外貌外,其余大多地方就如同一个缺爱的但又有底气的孩童一般。 受不得半分委屈,忍不了一点气的同时又万分渴求一份爱,一个安稳的家。可真得到了爱,她又不知该如何反馈。毕竟一个从未被人爱过的人,又怎会懂得如何去爱人呢? 而如今,潜移默化间,她虽未必爱他,但却在意他,甚至开始在意他所在意的人。这难道不是极好的兆头吗? 她已经开始感受到寻常人的情感,那假以时日,又怎知不会爱上他呢。就算花的时间长些,久些,又何妨呢。 他等得住,他与她之前,还有长长的后半生呢! 入夜,心情颇好的郁明,刚环上他娘子的腰,就被一手拍开。 “撒开,别碰我这个慈母。” 这语气,这音调,郁明一听就知道他娘子这是在老赵那没撒够气,他伸出手,凑到他娘子嘴边。 “要不咬一口?” 冯十一扭头:“得寸进尺是吧,不睡抱着被褥滚出去。” 郁明没缩回手,而是往下移,搂住了她的腰后又强势将她往怀里带了带。 “好了,不闹了。今夜好好睡,过几日还不知能不能陪你睡呢。” 冯十一蹙眉:“什么意思?” 郁明:“解广死了,西北流言很快也要发酵了。我们的圣上,要坐不住了。” 冯十一已经从他口中知道了,他曾通过稽查司往御前递信,信中言明解广当年拒援一事。只是那封信送进御前就被深埋案下,无人在意。 而如今,是流言,是民心,是民声……那可是压不住也藏不住的。 冯十一:“谢广的死,你不是计划好栽到山匪头上了吗?没凭没据的,皇帝要是敢对你做什么,我就进宫杀了他!” 进宫刺杀圣上,这般狂言,也就他娘子,能如此大喇喇地说出口。 郁明笑笑:“山匪不过是个幌子罢了。不过就算知道是我做的,圣上也不会动我分毫。谢广拒援的事捅破后,原本的靖北军旧部必会闹开。抚远军接手西北军防后,将改制成镇北军的靖北军旧部都收编了。原本还能相安无事,可如今……” 冯十一听着他的话皱了皱眉,问出了藏在心里许久的疑问:“不过是拒援罢了,说白了就是怕事、想保全自己。这顶多算胆小怕事,贪生怕死,靖北军旧部闹什么?” 若非冯十一知道这解广拒援背后还牵扯了其他的,也会觉着这其实不算什么。行军打仗,若非圣旨,没人说有人求援,就一定要增援。她懂这个理,军中的人自然也懂。 而听完她的话,搂着她的人神色深沉。 “拒援不算什么,可解广杀光了我们当时派出求援的所有斥候。杀求援斥候,那便是恶意断绝我们的所有生路。” 他当年得到的消息,是派出去的斥候都死在了雪崩里。若他当时知道那些斥候不是死与雪崩,而是死于解广之手。那他拖着重伤的身躯,哪怕是背负谋逆之名,也要带兵杀了解广。 冯十一不知其中还有这么件事,她仰头看他,环上他的腰。 “好了,别想了。解广不都死了吗?这不是一个好开端吗?你继续做你的事,你弯弯绕绕的谋算最后如果不成。那就去一个个去捅穿他们,然后把他们也一个个吊在西市的戏楼外,挂一份认罪书!” 郁明少时是鲜衣怒马、性情坦率的少将军。往后十年,又是外表温和、内里冷情的教书先生。算计人心,玩弄权术,从不是他所想所善之事。所以,这些时日他其实也很累,但他别无选择。 许是累得久了,眼下听了他娘子的这番话,他心里竟突然冒出一种这样其实也不错的荒谬念头。 江湖做派也有江湖做派的好! 毕竟他娘子那夜所做之事,不知多少人拍手叫好。 好归好,但郁明还得照本计划好的谋划做。毕竟这其中除了他父兄的事,还牵扯到赵靖川。 想到赵靖川,郁明移开话题。 “明日,娘子要不上街去逛逛。马上便是除夕夜了,阿姐邀我们过府一同过。上门做客,总不好空手。只是,我眼下不便出门。明日我让枕舟陪娘子一道去逛吧。” 在宣州收了温姮那么多礼,冯十一早就想着要还回去了。 “行。不过……这赵靖川不是被禁足了吗?我们去他府里,不会进去后也出不来了吧。” 解均的尸体从赵靖川京郊的宅子被挖出来的当日,赵靖川就被御史弹劾,随即府门便被禁军围了个严实。没两日,他府上的门客便站出来揽下了所有罪责,供称是因家中妹妹遭解均残害,这才纠集江湖人士对解均下了手。 门客的供词虽帮赵靖川脱了罪,可御史们却没就此放过他。最后,赵靖川因御下无方被罚禁足一月,这事才算平息。而那些弹劾赵靖川的御史,被愤愤不平的百姓连丢了几日的烂菜,这些天出门都跟缩头乌龟似的,低着头不敢张扬。 冯十一出门时,有幸见过一回,津津有味看了半天后,恶趣味起,问旁的百姓也要了一颗烂菜。随后精准无误砸在了那御史脑门上。 回来她还和郁明分享,郁明被她逗乐之余,也得到了结果。这解均的尸体正如他所料,虽没让赵靖川在朝堂上讨到好,但却让他挣了一大波民心。 思绪转回,郁明回答了他娘子的问题。 “娘子放心吧,即便禁军想把你关在淮王府。赵靖川也不会答应的。他宁愿杀了那些禁军也势必要把你送出府的。” 他的语气里满是揶揄和打趣,冯十一哪能听不出来,他这是在说赵靖川对她避之不及。 窝在他怀里,冯十一叹口气。 “可惜了……” 郁明:“可惜什么?” 冯十一咂咂嘴:“今日真该把打飞的那几颗牙捡起来,送给赵靖川,好让他瞧瞧嘴贱的下场。唉……算了,等下回吧。说不定下回,掉的就是他的牙了。” 冯十一叹息之余,还不知道,她的好夫君,早已派人把她今日的所作所为一五一十转述给了赵靖川。 杀鸡儆猴嘛。赵靖川虽没亲眼见到那鸡的惨状,但也能想象到那场景。 郁二家的那个悍妇,原来对他还算有顾忌的 自那日被打,就一直酸疼不止的腰,突然间似乎也没那么疼了! 揉腰腹诽之余,赵靖川又有些愤愤。 这郁二,运道怎么就这么好。以往,有护着他的父兄,如今又有这么护着他的娘子。虽然这娘子动不动就拔腿跑,但护起短来是真护啊! 随后再想想郁二曾遭受的一切,赵靖川又叹: 这是郁二该得的,老天,总得公平一回。 第87章 离年关只剩五日,正是小年夜,京城难得放了晴。温煦的阳光下,不少人赶去城外的大觉寺烧香祈福。大觉寺坐落在高山上,除了富贵人家能坐轿子,这寻常百姓只能一步步拾级而上,往往走到半山腰就累得够呛,得停下来歇歇脚。因此,这半山腰随处可见歇脚的身影。 坐在山腰歇脚时,抬眼远眺,还能瞧见远处的官道。年关将近,官道上格外热闹。有出城返乡过年的,也有从各地回京团聚的,往来行人络绎不绝,显得格外拥挤。 一片拥挤喧嚣中,一队快马突然疾驰而来。马上的人皆身着甲胄,腰配长刀,一副武将打扮。 官道上的人纷纷避行,而坐在半山腰歇脚的人见景都直起身子,眯起眼,试图瞧个究竟。 “这又是出什么大事?” “不知道啊,眼瞧着就要过年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过个安生年。” “近段时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真是不太平哦!” 坐在半山腰的百姓交头接耳议论,直到他们烧完香拜完佛,回到城中。才知道发生了何事! 谢通死于大帐后,他爹,抚远军元帅解广接旨出京赴西北,重掌抚远军军权。按行程早该抵达,可迟迟不见踪影,连此行所带的一千亲兵也如同人间蒸发,没了消息。 沿途追查之下,线索在距幽州百里外断了。幽州官府与驻军当即派出大批人手搜寻,却查不到半点踪迹。 而大肆搜寻下,解广却突然出现在千里之外的凉州。准确而言是出现在凉州城外,曾经抚远军 旧营的所在地。他是在军营旁的一座高山上被发现的,发现时早已没了气息,保持着面向军营的跪姿,僵死在那里。 尸身旁斜插着他的佩剑,剑上还飘着一段红白带子。解下后才看清,红色原是凝固的血,那是一封用血写就的认罪书。 上面赫然写着:十一年前萧关一役,靖北军曾派一队斥候突围求援,他非但没有发兵应援,反倒下令截杀了所有斥候。那些枉死的斥候尸身就埋在他此刻跪拜的山土之下。 抚远军几年前早已换防,如今驻扎在此地的,是陇右道节度使霍光麾下的振武军。见此情景,霍光当机立断,厉声下令:“挖!” 隆冬时节,土地冻得如铁石一般坚硬。士兵们挥着镐头铁锹,手掌很快就被磨裂,渗出血来。可即便如此,他们依旧没有顿下动作。 最后,地终于挖开了,就在解广跪立之处的正下方,真挖出来了数具骸骨。虽已化为白骨,可骸骨上的甲胄却还完好。的确是当年靖北军的制式甲胄,甲片上的锈蚀里,也隐隐还透着血红。 “真有……真有尸首……”见此景,不少士兵倒吸一口冷气,声音发颤。 山风冷冽,在场的振武军将士们看着挖出的骸骨,再看看不远处解广僵死的跪姿,一时间没人说话只垂首敛眉,似乎是在替这些沉埋了十一年的忠魂默哀。 此等大事,霍光本已严令封锁消息,可消息不知怎么还是如同这漫天大雪般,洋洋洒洒飘向了各处。 而收编不少靖北军旧部的抚远军如今大部分就驻扎距离凉州不远的萧关。消息还没送进京城,就已先一步传到了这些靖北军旧部的耳中。 整整三万将士啊! 当年,解广即便拒不援应,那些求援的斥候本还可以转向别处求救。若是他们转求得其他军队的援兵,那当年那场战役的结果,是否就此改写?这三万将士,是否另有结局?这千千万破碎的家庭,是否又能换来一个阖家团圆的可能? 可如今,谁都不知道了。 因为解广抹杀了他们的生路。 解广是一死了之,那他的旧部呢,又有多少参与了此事。 不管听到消息的靖北军旧部,还是那三万将士的家眷,愤怒之下全都按耐不住了,他们势必要将此事弄个清楚。 就此,在消息送达京城时,已经迟了。 因为整个西北已经乱了,彻底乱了! 就在消息抵京的当夜,寂静的三进宅院,也终于等来了宫中的人和一队禁军。 听到还来了一队禁军时,冯十一皱紧了眉头。 “我跟你一起进宫!” 郁明摇摇头,安抚她:“放心,无事的。娘子安心在家,我很快便回来。枕舟,照顾好你嫂嫂。” 这几日,同住一宅,陈枕舟对他嫂嫂的性子也是有了彻底的认知。 他阿兄说是照顾,其实是要他看着他嫂嫂。 陈枕舟点头:“阿兄放心吧。” 郁明跟着宫里的人走后,冯十一抿着唇坐在软榻上沉着脸一言不发。 虽然他早早就给她做了心理预备,但真看着他独自一人被带走时,她还是压抑不住内心的郁燥。 烦死了…… 全部捅捅死算了…… 冯十一独自烦躁,陈枕舟坐在一侧偷偷瞥了她好几眼才踌躇着开口。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115节 “嫂嫂,莫担心!宫中淮王殿下都安排好了,阿兄不会有事的。” 冯十一睨眼:“赵靖川?” 赵靖川的王爷身份,从未被冯十一放在眼里。所以陈枕舟此时说起赵靖川,冯十一下意识就是质疑。 陈枕舟颔首:“淮王殿下的母妃是贵妃娘娘,她原也是西北武将家出身。与靖北元帅府和姑父算得上故交。有她在宫中看顾着,阿兄定然无事的。” 冯十一连赵靖川都信不过,又怎会信他的母妃。可不信也没法子,人都进宫了,她除了等着也别无选择。 而这种事情不受掌控的感觉,真的让她很不爽。 宫里来人时已近入夜,郁明跟着他们走后没多久,外头就传来了敲更声。冯十一靠坐在软榻上,看向坐得离她远远的陈枕舟。 “你去睡吧,不用在这坐着了。” 陈枕舟摇头:“无事,我陪着嫂嫂。” 冯十一:“我要睡了!” 陈枕舟愣了下,脸上先是闪过无措,后是慌乱,最后镇静下来:“是我思虑不周,那我先回前院。嫂嫂若有事,传人来唤我。” 冯十一随意应付着点了几下头。 陈枕舟走后,冯十一并未回屋,仍窝在书房的软榻上,随手抓过他平日常穿的一件大氅裹在身上。 大氅上还残留着他身上的淡淡松墨香,被那松墨香包裹着,冯十一盯着紧闭的屋门,枯坐了大半夜。 天快亮时,外头终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冯十一回神,还没来得及起身,书房门已被推开,那道她瞪着眼等了半宿的修长身影,正一步步跨进门来。 她盘腿坐在榻上,在他走近时,目光从他发顶扫到靴底,细细打量了一圈后,她懒懒往榻背上一靠,嘴角撇了撇,语气听不出喜怒:“倒是全须全尾回来了,没缺胳膊断腿。” 已经走到她近前的男人,哪能听不出来,她这是生气了。也顾不得自己身上还带着寒意,掀袍坐到了她身侧,搂住了她,随即低声道:“忠福说娘子在这坐了半夜,担心坏了吧!” 冯十一:“我担心什么,你缺个胳膊断个腿也好。我也不用困在这京城了。早些出京再去另寻一个夫君去。” 她口无遮拦,郁明却半点不恼,反倒觉得她这口是心非的模样格外鲜活,唇角因此不自觉扬起笑意。 见他只含笑看着她,一声不吭。冯十一正要再发作,身子忽然一轻,被人拦腰抱了起来。 骤然腾空,猝不及防,冯十一愣了一瞬,随即蹙眉道:“你做什么?” 郁明垂眸看她,语气自然:“娘子在这坐了大半夜,想必困了。天快亮了,我抱娘子回房歇息。” 冯十一下意识想挣扎,却又想起他肩头的伤。她动作一顿,闷声道:“放我下来,我自己走。伤还没好利索,逞什么能?” 冯十一的话语里依旧带着几分冲劲,可那紧绷的语气里藏着的关切,任谁都能听出来。。 郁明低头看了眼怀里人故作凶悍的侧脸,眉眼弯得更深。他娘子这口是心非的小模样,他怎么如此受用呢…… 褪去外衫,换上寝衣,郁明舒展身子,方便他怀里的人寻个舒服姿势窝着。待那只温热的手掌探进他的寝衣熟门熟路贴上他的小腹后,郁明扯过锦被盖过她的肩头。 一室昏暗中,郁明抚了抚她的头。 “睡吧!” 她眼巴巴等了他半夜,他回来就知道让她睡觉。交代呢? 冯十一贴在他小腹的手慢悠悠挪到他腰侧,在他精瘦结实的腰侧摸到一处软肉后,她蜷起手,伸出两根手指,狠狠一掐。 “嘶……” 郁明吃痛,但没有躲。 “娘子……” 冯十一仰头:“你就没什么要说的?” 郁明佯装不知:“娘子要我说什么?” 冯十一不语,只是一味手下用劲。郁明轻笑后连声求饶。 “好,我说……我说,娘子松手可好?” 冯十一松开手,但没挪开,而是用指腹揉着被她掐过的那处软肉。 郁明抱着她,将头抵在她发顶缓声道:“如我所料,圣上召我进宫,是想试探,解广之死是否与我有关。我只装惊讶,只当什么都不知。圣上也便没再说什么,就让我出宫了。” 冯十一皱眉:“就这样?那怎么去了大半夜。” 郁明解释:“我今日也是头一回进宫。进宫才知道这宫城有多大。这光是走就要花费上许久时辰。” 冯十一没进过宫,也不知道宫中情形。他既这么说,人也平安无事,冯十一也就信了他的话。 “搞这么大阵仗,我还以为皇帝要把你扣在宫里呢。” 如今西北正乱,军心民心皆沸,皇帝怎么会把他扣在宫里。只不过是让他在冷风中站了两个时辰干等着,随后佯装什么都不知训斥了内侍,又特地请了御医给他把了脉看了他的伤罢了。 而她本就不喜他如今的做事方式,若让她知道他自己把自己送进宫,冻了两个时辰,只怕得发怒。 他……怕她发怒。所以只能轻描淡写掩下这些事。 敛了敛眉,郁明蹭了蹭她的头顶。 “接下来两月,应该无人来扰了,赵靖川在京郊有座温泉庄子。年后,我带娘子去那庄子上散散心,可好?” 冯十一:“再议吧。今日刚收到消息,曾娘的事有苗头了。” 郁明:“娘子不是说曾娘在褚十三手中吗?” 冯十一皱眉:“不知道,先前找过的情报点送来的。” 郁明:“消息让忠平对接吧,娘子一个人,怎么追查。我让忠平派人去查。” 冯十一张张嘴,还没拒绝,便被他搂得更紧。 “你我本是夫妻,娘子更是他们名正言顺的女主子。娘子不能总想着划清界限,把忠平他们都当成是我一个人的下属。” 冯十一抬头,刚想说话,又被他打断。 “好了,娘子就别想了。赵靖川手底下也有一处情报网,我也会转告他的。有两方人马可以用。娘子为何要自己辛苦……天都亮了,我真是困了。睡吧,好吗?” 虽看不清他的脸,但冯十一也能从他语调中听出疲惫。她没有再说什么,往他怀里拱了拱阖上了眼。 接下来的几日,冯十一没出门,郁明那也无人来扰。宅院里一片祥和,隔离开了外头的一切喧嚣热闹。 祥和日子过到了除夕那日被打断。应温姮所邀,今夜他们要去淮王府一同过除夕,守岁。 邀的明明是晚宴,夫妇俩却早早出了门。而出门,并不是赴宴,只是因为,冯十一想感受下繁华京城中的热闹年节气氛。 满街满城高高挂起的红灯笼,红灯笼下喧闹的街市,拥挤的人流,高高低低的吆喝声,清脆爽朗的孩童笑闹声,还有起此彼伏的锣鼓声,揉着空气中弥漫的香甜糖炒栗子香,将这年节的热闹氛围全展在冯十一眼前。 冯十一这些年自然也是过过除夕的,只是大多时候都是独自一人。就算难得有人相伴左右,她也觉着这除夕与她并无关系,所以过得索然无味。 而今年不同,成了婚,有夫君相伴,她也是有家的人了。所以她兴致颇好。而郁明,相隔十年,终于再过除夕。 满街的热闹,满街的人,郁明将她的手紧紧牵在手中。又带着忠福和李正,替她挡开周边人,防止旁人撞到她,也方便她做她感兴趣的事。 杂耍,戏猴,说书,唱戏,冯十一甚至还看了斗鸡。平日里并不感兴趣的事,在这热闹氛围下,也变得有意思了不少。 过了眼瘾,冯十一想花钱的心又蠢蠢欲动。 出门时,她还觉着她夫君带着一堆人出门累赘,但大半日后,这些人都派上了用场。 临近黄昏,再回到马车旁时,除了冯十一外,所有人手上都拎满了鼓鼓囊囊的包裹。 这些包裹,自然不可能跟着上马车,大多都让人送回了宅院。只有一部分冯十一买来送给温姮的,跟着上了马车。 而上马车后,冯十一本想清点清点一会要送出去的礼,就被他突然伸出的手扣住下巴,随后他手微动,控着她转眸看他。 冯十一不语,只是用疑惑看他。他的手扣着她的下巴,轻轻摩挲着,神色平静:“娘子嘴角沾了糖。” 冯十一上马车前吃了根糖葫芦,她本以为自己吃的很干净,没曾想竟沾上了。 冯十一没动:“给我擦擦。” 郁明:“今日出门急,没带帕子!” 冯十一皱眉:“我也没带。” 她怀里有毒药有毒针有刀,唯独没有帕子。 冯十一眼神转转,刚把目光放在他的衣角,起了坏心思时,男人先她一步实现了自己的坏心思。 冯十一被抵在车厢上,下巴被他扣着,被迫仰头接住了他的吻。 唇齿交融,冯十一唇间犹存着糖葫芦的甜意,而这甜意让男人忍不住加深了这个吻。他撷取走她唇间甜意时,也在剥夺着她的呼吸。 冯十一试图推他,却被他扣住手腕顺势往怀里带了带。直到她快呼不过气,咬了下他的唇,他才闷笑着退出,抵着她的额头,将他的温热气息拂在她的脸上:“唇角没有糖了。” 糖是没有了,可还有其他的…… 冯十一郁闷埋头,把唇周沾染的湿意一股脑全蹭在他肩头,直到蹭得干干净净她才罢休。 可这一埋,郁明没再给她抬头的机会。他一手轻轻抚着她的发,让她靠在自己肩颈处,另一手环住她的腰,将她圈得更紧了些。 “别动,”他声音低哑,带着一抹淡淡的眷恋,“就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冯十一起初还气闷,可听着他的音调还有他胸腔里传来的沉稳心跳声,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热,她本欲挣扎的动作顿住,心也静了下来。 她微微偏头,抬眸,看着他线条清晰的侧脸,她没再动,就这么默默靠着,任由他静静抱着。随着车窗外的喧闹渐渐消失,她的心头也多了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软意。 静谧的柔情,随着马车停下,外头传来人声被打断。 松开彼此,各自整理衣衫,待车帘再掀开时,夫妇俩都恢复了平日的神情模样。 下了马车,冯十一还未好好瞧瞧这淮王府的威严气派,就被守在大门外的禁军先吸去了目光。 腊月寒冬,即便眼睫上都沾了霜,大门外的禁军依旧站得笔直。 听闻这禁军,只有世家官家子弟能进。论出身,个个都不算差,到了京城之外的地方,或许大小也算得个人物。可在这天子脚下,当了这禁军,让他们守大门,他们也只能守大门,这大年节的,也不能回家与家人团聚。 看着他们,冯十一暗自感慨,这出身好又如何,到头来,还不如她一个江湖人潇洒。 感慨完的冯十一,在随着她夫君迈进了淮王府,看清眼前雕梁画栋,一派奢华的府邸后,又改变了念头。 出身好,确实是命好! 这淮王府,不止奢华,奴仆也多。冯十一进门后是被人簇拥着往正厅去的,而正厅里温姮早就翘首以盼许久了。 站着正厅门边,眼看着夫妇俩相携走来,温姮不顾赵靖川的阻拦,亲自迎了出来。 “天色都快黑了,怎才来。枕舟都来了好一会了。” 郁明牵着娘子的手,温和笑笑:“今日城中热闹,带娘子逛了逛。耽误了一些时辰,阿姐等急了吧。” 温姮:“急倒是不急,只是本想着你们能早些来,我也能同十一说说话。”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116节 温姮说着话,赵靖川慢悠悠走到她身后环住她的腰。 “外头冷,先进屋,再叙话。” 正厅里,早一步到的陈枕舟已经端坐着了,见到一行人进来,起身。 “阿兄,嫂嫂,你们来啦!” 郁明刚点头,他娘子便被人从他手中牵走。 “你们几个坐一处吧,我与十一坐。” 若是旁人必然不可能从郁明手中将他娘子带走,可如今动手的是温姮,还是怀着身孕的温姮。 因此,郁明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娘子被牵走。见郁明的视线一直放在他娘子身上,一旁冷眼旁观的赵靖川忍不住开了口: “瞧你那出息,也不知是被灌了什么迷魂汤。” 郁明回眸看他:“这话你怎不先说说自己!” 赵靖川被噎了一下,梗着脖子道:“你等着,我这就把你的话告诉阿姐去!” 郁明嗤笑一声:“怎么,你是没断奶的三岁孩童?遇事就知嗷嗷哭着告状?” 两人年岁都不小了,出身也不低,如今面对面站着却如同两个七岁稚童一般拌着嘴。 默默听了全程的陈枕舟只觉好笑,但又怕两人拌着拌着,像幼时他见过的那般打起来。无奈之下只能硬着头皮站到两人中间,左右看看。 “阿姐特地命人备的好酒,阿兄和殿下要不尝尝?” 三个男人那气氛怪异,两个女子坐在一处气氛却是甚好。 冯十一让忠福拿来了她之前备的还有今日上街买的礼。一些金银首饰便罢了,冯十一今日买的几个布偶倒是让温姮爱不释手。 “十一,你有心了。” 温姮如今腹中怀的是皇孙,这天下最好的物件哪样得不到,如今对着几件布偶如此反应,冯十一哪能不知道,温姮这是爱屋及乌。而她和这些布偶都是那个乌,温姮真正在意的是郁 明。因为在意郁明,所以也愿意给予她还有她送的礼以最大的善意。 冯十一虽看不惯赵靖川,可无论是他,还是温姮,或是她夫君的舅舅、舅母与表弟,自始至终都没因她是平民出身而显露过半分轻视或鄙夷。 冯十一头一回愿意应付他们,是因为她夫君。后头,愿意与他们再相处,是基于他们本身的态度与善意。 她非草木,他们愿意尊重她一二,那她自然不会冷冰冰对待他们。 看着温姮那满是柔意的眼睛,冯十一也笑笑。 闲话一阵,王府管家便来请示可要开席。温姮让侍女将冯十一送来的礼妥善收好,然后拉着冯十一的手温声道:“你同阿怀在外逛了一日,定然也饿了。那我们就开席吧!” 席面并未设在正厅,而是设在了花园深处的一座楼阁之上。 登高望远,风景辽阔,屏退伺候的人,许久未热热闹闹过过年的五人在这冬夜里,除夕时,相聚围坐在一处。 除了怀着身孕的温姮,桌上四人包括冯十一都饮了酒。 酒很烈,却让甚少饮酒的郁明一杯接一杯。冯十一本不解,温姮低声向她解释。 “这酒,是我派人从西北运来的。阿怀,这是触景生情,想他父亲,还有他……阿兄了。” 冯十一没说什么,只是伸手牵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手。他回眸,冯十一与他对视,端起了自己的酒杯。 “我陪你!” 简单三字,却深藏寓意。 酒过三巡,甚少喝烈酒的陈枕舟先倒下了。估摸着他撑不到守岁了,温姮拿出了提前准备的压岁红封。 她是阿姐,她最大,所以在场所有人都收到了她的红封,包括她的夫君赵靖川。 时隔多年,又一次拿到红封。郁明笑了,笑后,也从怀里取出一个递给温姮。这个红封,显然是给温姮腹中未出世的孩子的。温姮笑笑也收了。 红封也送了,温姮见陈枕舟已经头抵桌子了,便让侍卫扶着他去了客院。送走陈枕舟后,她看向全然清醒的夫妇俩。 “算算时辰,也快到了燃放烟花的时辰。阿川命人也特地备了些烟花,要不一起去外头瞧瞧。” 推门而出,站在楼阁外的露台上,倚杆而立,两对夫妇两两牵在一处,相偎相依。 不远处,皇宫方向烟花已开始燃放,满空绚烂中,冯十一手中被塞进一物。冯十一低头,又是一个红封。 她侧目,只见他满眸炫光之中,倒映着她。 “这是我给娘子的,愿娘子岁岁无忧,喜乐长安。” 四手相牵,四目相对,两人满心满眼都是对方之时…… 砰—— 砰—— 满城烟花齐齐绽放,绚丽多彩的各色烟花照亮了夜空也照亮了大地。 他的面庞连同绚丽烟花一同映在冯十一眼里,她刚扬起唇角,漾起笑,耳朵猛地一动,笑意霎时僵在了脸上。 一直注视着她的郁明瞬间察觉到她的异样,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就听她厉声喝道:“俯身!都进屋!” 在场几人还没反应过来,温姮和赵靖川也刚闻声转头,冯十一已将她夫君一把往屋里推去,随即又跨前一步拽住温姮,按着她的头迫她俯身同时将她往屋内带。 温姮因为冯十一突然的动作被拽得一个踉跄,赵靖川见状下意识跟上。 露台离屋子本就不过两步远,几人转眼跨进了屋。进屋瞬间…… 唰唰刷—— 凌空破空声传来。 “啊……” 堵在露台还没来得及进屋的侍女发出一声痛呼。几乎就在她惨叫的同时,数支箭矢穿透敞开的屋门,掠过窗杦,直直射向屋内! 冯十一盯着那疾射而来的箭矢,下意识去寻她夫君。她刚转过头,一张厚重的桌案朝她飞掷过来,与此同时,她正想找的青色身影也飘身向她扑来。 桌案与青色身影几乎是同时落地,桌案轰然落地的瞬间,青色身影已稳稳立在她身侧。厚重的桌案挡在她面前,也护住了她身后的温姮与赵靖川。 噔噔噔! 箭矢狠狠扎进桌案,力道之大,竟有两支直接穿透了厚实的木板,看着眼前扎在桌案间微微震颤的箭矢,冯十一不假思索道:“下楼。” 他们如今处于楼阁之上,四下无遮挡,简直就是活靶子。 反应过来的侍卫齐齐涌上前,将四人紧紧护在中间,俯身往楼下撤离。下楼时,被护在中间的冯十一神情冰冷,目光扫过身侧身形紧绷的侍卫,又看向他手中的刀,沉声道:“把你的刀给我。” 侍卫一愣,还没回神,刀便被她硬生生夺走。 将刀拿在手上,冯十一掂了掂。 比她的轻,没她的好。但眼下,聊胜于无。 谁让她的长刀此时不在身侧。 刺杀,用短刀即可。迎击,两把短刀可就不够了。 况且,她如今杀意沸腾。 今夜,不用长刀砍几个人,她可解不了气。 她好不容易过个除夕夜,居然还被人毁了。 冯十一兀自憋着气,全然没留意,她身侧的夫君也从另一名侍卫手中取过一柄长剑,指尖扣着剑柄,目光沉沉。 此起彼伏的烟花声中,箭从四面八方来。一路躬身避着箭矢到一楼时,魏晋带着王府侍卫赶到。 外围侍卫格挡着箭,魏晋疾步跑到赵靖川面前站定。 “主子,来了大批刺客。外围防守已经被冲破了,门口禁军也被杀了。刺客来势汹汹,人数众多,此去暗室太远,您和王妃就在此处勿动,我带人去围剿刺客。” 魏晋焦急话音刚落,耳侧传来冷冷音调。 “你回头看看到底是谁围剿谁。” 闻声,魏晋心头一凛,急忙转身。余下人此时也齐齐看向楼阁外。 绚丽夜空中,四面八方射来的箭矢停了,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的蒙面黑影。 就在楼阁内的众人视线落在黑影身上时,密密麻麻的黑影齐齐一动,手中武器在烟花的照映下反射着森冷的寒光。 看着俯冲而来的黑影,赵靖川眸色一沉,攥紧温姮的手将她往身后护,随即沉声喝道:“魏晋,还愣着做什么?” 魏晋猛地回神,腰间长刀应声出鞘,可他还没来得及冲出去,一道身影已从他身侧疾冲而出。几乎就在同时,另一道青色身影也擦着他身侧掠过。 刀光剑影,寒光闪过,两道身型不同,但着同色青色衣衫的身影,在不过转瞬间便与扑来的黑影缠斗在一处。 刀光剑影,交织成网。冯十一的刀法身法刁钻狠辣,一柄寻常长刀,在她手中成了索命的利器。长刀不够,她另一手还攥着一把短刀。每次在黑影被她的长刀吸去注意力时,她就用短刀悄无声息收割了他们的命。她的每一招,每一步,都甚是凌厉,且刀刀见血,招招毙命。 而一直护在她身侧的人,挥舞的剑法却与她的刀法截然不同,看似温吞,实则凌厉,剑光如流水般护住她的身侧同时,也在不经意间收割着人命。每当有黑影试图偷袭她,那道青影便会如鬼魅般出手,剑尖轻舞间,黑影捂着咽喉轰然倒下。 两道青影在黑影中穿梭,黑影如同被疾风扫过的秋草,成片成片倒下。 直到身侧攻势减弱,冯十一才有余力环视四周。这一环视,她的目光恰好落在一直护在身侧的人身上。 素来温和的面庞此刻覆着一层冰霜,剑光起落间,他手中长剑毫不留情,一招割开了两道黑影的咽喉,动作招式利落,不带半分犹豫。 冯十一还来不及 诧异,又一波黑影人围攻而来。冯十一回身,一手短刀没入一个黑影的心脏,另一手长刀划开了一个黑影的脖颈。 收刀时,血珠四溅,溅在她的青裙上,在满天烟花下,红得刺目。 空阔的花园内,身影交错,刀剑相撞,发出尖锐的器鸣声。楼阁中,被侍卫层层护在中间的赵靖川面沉如墨,他扭头看看被他护在身后的人,一贯温柔的人此时面上不见半丝惊慌,反而很是镇定。 “我无事,你去吧!” 成婚七年,一个眼神,温姮便知道他在想什么。 赵靖川沉眸,从侍卫手中接过剑。冷声一声“护好王妃”后,一步步大步向外迈去。 于此同时,一批人也匆匆向着这个方向而来。一行人赶来时,看到穿梭在黑影中的两道青色身影都齐齐变了脸色。 “快,保护公子和夫人……” 烟花盛放时,厮杀刚起,烟花绚烂消散时,厮杀声正盛。 被砍了一刀还在奋力厮杀的魏晋,在杀了一道黑影后,仰头看天。看着烟花消散后,终于再现黑夜的天空,他面露喜色。 “放信号弹!” 才暗下的夜空又骤然被点亮,这回不再绚丽多彩,只有刺眼的红光。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117节 红光一出,本还觉着大年夜不会出什么大事从而懒懒散散的各处禁军都瞬间弹起。 有刺客,看这红烟方向…… 是淮王府! 各处禁军瞬间齐动,而此时的淮王府内,看着绽放的红烟,本还攻势迅猛的一众黑影动作齐齐一顿。 “撤退!” 一道沙哑的喝令后,黑影齐齐收手,没有丝毫犹豫开始后撤。 本还在酣战的冯十一眼疾手快揪住一个一脚踩在脚下,再一踢,被她踩在脚下的人便昏死过去。冯十一撂下一句“卸了他的下巴”后就打算跃身去追,刚点步,她的手腕被人擒住。 冯十一回头,只见那张溅满血,不复往日温和的清俊面庞对她摇了摇,随即又侧过去。 “忠福……带人追。” 第88章 忠福轻功好,他主子刚下令,他便如利箭一般掠出。随后,数道身影紧跟在他身后一同跃身追出。 几息前还厮杀不断的花园,骤然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满地尸身,散发出浓郁的血腥气。立在一地尸身之中,冯十一身上的凌厉杀气并未因为厮杀终结而消散,她整个人犹如她手中的那柄刀,锋利且沾满鲜血。 就在冯十一沉眸扫视地上尸身时,郁明冰冷的指尖握上了她拿着刀的手,冯十一转眸看去,他本拿剑的手拿着一方柔软的帕子贴上了她的脸,轻柔擦拭着她的脸。 沾在眼皮上的血被他擦尽,冯十一握在手上的刀也被他接过,冯十一盯着他那张又恢复了温和模样的脸看了又看,随后冷不丁开口。 “你不是没帕子吗?” 此言一出,男人手下擦拭的动作一顿,随即他轻声一笑,冲散了本凝重紧张的氛围。 轻笑完,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赵靖川持着剑朝他们走近,面色冷峻。 走近后,赵靖川正欲说话,一身凶煞之气的李正冲来打断了他。 “殿下!公子和夫人如何?可有哪伤到?” 郁明收回给她擦拭的手,淡淡笑意也散去。他扫了一眼赵靖川转而看向李正,眉眼深沉。 “枕舟没事吧。” 李正绷着脸摇头:“表公子无事,我护送他进了客院暗室,留下了人守着。这才带人赶来的!” 郁明点头,然后转头看向赵靖川。 “各处禁军很快就会来人,宫中也会来人。你先把阿姐送回房,再让府医给阿姐把个脉。我去正厅等你。” 郁明说完,转头看向自己的娘子。 “娘子,你随阿姐一同去吧。沐个浴,换身衣。” 冯十一刚皱眉,他便牵过她的手捏了捏她的手心。 “很快就会有禁军来,娘子一身血,禁军定然会留意到。娘子没必要留在此处,沾惹这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听我的,随阿姐去。赵靖川和我要一道应付那些禁军,阿姐身侧无人,有娘子陪着我们也能安心些。” 他温声劝导,说的也有道理。冯十一便什么都没说,绷着脸点了头。 赵靖川转身去楼阁里将温姮带出来时,温姮除了面色苍白些,神色倒也算正常。见到同样一身血的郁明和冯十一,她先是皱皱眉,后又松口气。 环视一周,温姮什么都没多说。她清楚自己在这什么也做不了不说,还是个累赘。 所以她很利落牵住了冯十一的手,在赵靖川和侍卫的护送下,一步步坚定往主院走去。 赵靖川将她们送到主院,又留下大批侍卫细细叮嘱后才转身出了院。赵靖川出院后,在门边目送着他离开的温姮脚骤然一软,好在有冯十一在她身侧,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才不至于让她摔倒。 看向扶着她的冯十一,温姮本想笑着致谢,结果一开口,便呕了一声。 冯十一还没反应,温姮先白着脸道歉:对不住,十一,呕……” 冯十一愣神时,一个眼眶通红的侍女匆匆走到温姮身侧拍抚着她的同时,替温姮解释:“郁夫人,王妃有孕在身,可能是闻到血腥气有些不适,还请您见谅。” 冯十一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一身血。 将温姮交给侍女后,冯十一接连后退两步。 “对不住啊,我没想到这一茬。” 见冯十一还向她道歉,温姮急忙摆手,想解释可一开口便是呕。见她那样,冯十一拧拧眉:“不是叫了府医吗?府医怎么还不来。” 府医来得很快,府医给温姮把脉时,冯十一自觉站到了屋外,不让她那一身血腥气熏到温姮。 屋外,冷风凛冽。吹着风,冯十一的心和思绪渐渐平了下来。就在冯十一看着黑夜出神时,身后的门打开,眼眶通红的侍女把府医送了出来。 冯十一应声转身:“无事吧?” 府医回答:“无大碍,王妃只是受了些惊吓。服几副安神汤便好。” 侍女送走府医后转回来对冯十一道:“天冷,郁夫人还是进屋吧。” 冯十一摇头:“麻烦备点水。” 热水很快就备好了,侍女也送来干净的衣裙。 “郁夫人,这是王妃想着今夜您可能要留宿,特意吩咐奴婢们备下,洗净熏过的。” 冯十一颔首,示意侍女把衣裙放下就挥推了她们。侍女虽退出了浴室,却没走远,就守在屋外。独自泡在浴桶里的冯十一可以清清楚楚听到她们在屋外带着哭腔的对话。 “碧云姐姐,白芷姐姐,都没了……” “别哭,也切莫在王妃面前提,王妃还怀着身子,不能惹王妃伤心知道吗?” “嗯……知道!” 冯十一反应虽快,但终究护不住当时露台上的所有人。推了她夫君,拽了温姮,她甚至都分不出余力管赵靖川,哪还顾得上什么侍女。 冯十一闭了闭眼,往下沉了沉,把自己整个人都浸在热水中。 后院陷入寂静时,前院一片喧嚣。 信号弹一放,值守京城的金吾卫最早赶到,随后是负责巡防宫城的禁宿卫还有千牛卫。 一众禁军扎堆,都感受到了淮王还有淮王府侍卫身上那股子掩不住的血气与杀气,再看向花园空地上横七竖八的尸身,一众禁军哪还看不出来他们经历了怎样的恶战,情形又有多凶险。 禁宿卫和千牛卫皆一脸严肃,一众金吾卫还有匆匆赶来的金吾卫大将军则是难掩惶恐之色。 先前几桩事便也罢了,这一次,是皇子遇刺啊。 在各处禁军查勘尸身时,宫中来了人,来的是皇帝的贴身大监。 大监看到赵靖川安好,先是大松一口气,随即躬身道:“殿下,您要不随老奴进宫一趟。见见圣上,安安圣上的心。” 赵靖川抿唇不语,转眸看向郁明,郁明点点头。赵靖川才开口:“走吧。” 赵靖川进宫了,郁明在屋子里端坐着,花园里只有负了伤的魏晋带着禁军四处勘察。金吾卫大将军亲自查验尸身,翻查尸身时他注意到了尸身上那些一剑封喉的伤口,问魏晋,魏晋答:“府里侍卫杀的。” 金吾卫大将军与魏晋也是熟识,正诧异他手下侍卫身手怎会如此好时,夜空中传来动静。 一众禁军二话不说拔刀警戒,唯有看清来人的魏晋笑着阻拦。 “自己人,我们府里自己人。方才追刺客去了。” 来的正是追击刺客而去的忠福一行人。落地后,忠福从魏晋口中得知了自己主子的去处,二话不说扭头走去。 推开他主子所在的屋门,忠福脚步无声迈了进去。 “公子!” 郁明抬眸:“追到了吗?” 忠福抿唇摇头:“被左骁卫将军楚伯棠带着左骁卫先一步截下了,他活捉了几人,余下的全死了。” 郁明沉默片刻:“知道了,你去帮着李正,安置好王府侍卫的尸身。” 忠福领命退下,郁明起身往正院走去。 正院里,温姮服了安神汤后就昏昏沉沉睡下了,冯十一则披散着头发独坐在亭子里喝酒。 郁明进院后见到此景缓了缓脸色,扯出笑脸。 踏进亭子后,他走到她身侧轻声道:“天冷,娘子怎坐在此处。” 冯十一早就看到他来了,听他说话也不应,只低头瞥了瞥脚边的炭盆。 郁明了然,并未坐下。 “那我去换身衣,再来陪娘子。” 说是换衣,实则郁明也好好洗去了一身血腥。换上新衣再回到冯十一身侧时,他身上的皂角味随风飘到了冯十一的鼻尖。 他来了,冯十一没看他,也没开口说话,只是闷声喝着酒。 郁明见她如此,不由皱眉,随即握住了她的手。 “是不是哪伤到了?” 冯十一淡然抽回手,扭头:“ 耍我好玩吗?” 冯十一语气虽淡然,但眼中的凌厉却丝毫没掩饰。郁明被她问得一愣:“娘子何意?” 冯十一抬手,摸上了他的肩头,摸到了那处伤口。 “你说你这伤是褚十三派来的人伤的。可褚十三的手下包括青衣阁里的人有多少能耐,我一清二楚。郁少将军此等身手,居然还能被他们伤成这样。想来,褚十三的手下还有青衣阁里的人,这一年内大有长进啊。” 陪着温姮回到主院后,冯十一脑中一直在回想着她方才见到的场景。她的夫君,真是舞得一手好剑法,行云流水间下手果决。那身手,那身法,比起她虽稍差点,但也算难得一见的高手。 而她,因为他病恹恹的模样,一直把他当成了手不能提肩不能抗,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殊不知,他藏着深着呢…… 如此,冯十一再回想起先前因为维护他,担忧他而做下的种种行径,心底难免觉着自己有种被戏耍的感觉,从而恼怒。 她眼下能心平气和与他对话,已是在冷风中反复冷静过的结果。 向来怕她动怒的男人,此刻听着她的质问,丝毫不慌,只垂着眼,轻声回道: “那夜我被赵靖川逼着灌了一碗安神汤,杀手来时昏昏沉沉,这才被刺中了肩头。而我,也从未向娘子隐藏。我本是靖北军少将军,娘子以为,我是靠父兄才坐上这少将军的位置的吗?” 冯十一先前确实这么想过,毕竟他从未展露过这一面。 “赵靖川为什么给你灌安神汤?”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118节 郁明避开她的眼神,不看她,只苦涩一笑:“娘子别问了,都过去了。” 冯十一看着他脸上的涩意一怔,而郁明顺势牵住了她的手。 “此处冷,娘子若想同我算账,进屋再清算可好?” 冯十一不想顺他的意,所以甩了开他牵住自己的手。而这一甩,使得郁明倒吸一口冷气,闷哼一声后抬手捂住了肩头,露出痛楚神色。 冯十一一愣,不由紧张:“怎么了?” 郁明缓缓脸色,摇摇头:“无事,方才动手时牵扯到伤口了。” 冯十一皱眉起身:“进屋,我看看。” 温暖的温室里,男人赤着上身,大刀阔斧坐在软榻上,看着站在他腿间为他上药的人,他满眼柔情。 “好了,娘子别气了。我有功夫在身,不好吗?我是男子,是你的夫君,做夫君的,本该想方设法护着娘子。平日里也罢了,此等情况,我怎能让娘子冲在前头护着我呢。” 冯十一其实心底也知道,都是她自以为,他从未说过自己没有功夫一类的话。 话虽如此,她还是压不住心头的郁闷和怅然。她一直将他当弱者护着,谁曾想,他压根不需要,他自己就厉害着呢。 冯十一闷闷不乐,给他涂药的动作也不由上了劲。郁明吃痛,但不显露,只搂着她的腰往怀里带带,然后仰头亲她脸。 边亲,他还边哄。 “不气了,不气了好不好……” 哄她的时候,郁明内心其实也颇为无奈。 寻常女子,大多都期盼着自己夫君能有一身本事,给她遮风挡雨,给她撑起一片天。而换成他娘子,自身太强,所以非但不慕强,还因为他强而郁闷。 郁明无奈之余也并不后悔。 平日里嬉笑玩笑哄着她便也罢了,方才那般情景,他不可能不出手护在她身侧。 重新包扎好伤口的郁明,并没有穿回上衣,而是就这么赤着上身温声哄着娘子。最后他娘子面色缓和,一半是因为他的态度,一半是因为他展露出来的……男色! 小别扭后,冯十一躺在他腿上与他说起了正事。 “今夜来的人应该有两伙,有一拨是浑水摸鱼,混在里头的。” 郁明神色一正:“娘子怎知?” 冯十一道:“最先动手那批刺客的身手身法,和江南那伙人神似。而后头我交手的几个,身手身法都凌厉太多,而且,他们与其他刺客压根不配合……” 冯十一顿了下,继续道:“我最后踢晕的那个,应该是浑水摸鱼那一拨的。人你关起来了没有?要不我去审一审?” 冯十一蠢蠢欲动,郁明则绕着她的发丝,轻轻摇头:“已经有人在审了,那些尸身魏晋也一一会查验的。今夜,本想着让娘子好好过一个除夕夜的,没想到……扰了娘子兴致。” 好好的除夕夜被打断,冯十一确实恼怒。但她杀了人,也算把气发泄出去了。所以她眼下也不是很在意。 躺在他腿上,冯十一在袖口里摸索了半天,摸索出了一个红封……他给她的那个红封。 举着红封,冯十一叹道:“还好动手前收起来了。不然我非得扒了他们的皮。” 看着她手里的红封,郁明笑笑:“收了红封,还得压在枕下,才算过了除夕夜。眼下时辰也不早了,赵靖川还不知何时回来,我陪娘子先睡吧。其余事,睡醒了再议。” 今夜喝了不少酒,又精神紧绷厮杀了一场,如今松懈下来,冯十一也有些累。所以顺着他的话她点了头。 冯十一睡下了,搂着她的男人却仍睁着眼。一片昏暗中,男人周身气压甚是低沉。 临近天亮,屋门被轻轻叩响,深睡中的冯十一皱了皱眉。她身侧的人抬手抚了抚她的眉心,安抚下她后,小心翼翼从她枕下抽回了手,掀被下了榻。 披上外衫,拉开房门,赵靖川正立在门外。 门内门外两个男人四目相对,神色凌厉,眼底翻涌着如出一撤的杀机。 轰—— 爆竹声未起,天边先闪过一声惊雷,雷声惊醒了本在沉睡中的城中百姓。 百姓出门,看看外头的雪天,再想那声惊雷。 雪天打雷,雷打冬…… 这是暴雪将至的不详前兆啊! 第89章 雪天打雷,暴雪之兆! 而这暴雪,当夜便来临。暴雪下了一夜,次日天明,地上、屋脊上、树枝上,都积了厚厚的一层。正值正月,原是走街串巷拜年的时节,可因为这厚厚的积雪,连同仍在下着的暴雪,多数人都困在了家中。 原以为这场暴雪下上一两日便会停歇,没成想竟连下几日,渐渐有了成灾之势。 这般情形下,本因年关而停朝的朝会,又召开了。百官顶着漫天风雪上殿时,发觉,那本属于端王,又空置了多日的位置上,竟立了一人。再看那人的面容身形,这不是淮王吗? 淮王年岁不小了,因为违抗圣命娶了王妃的缘故,这些年可以说是被放逐在外。 这么些年不参与朝堂中事,与朝堂百官也无往来,多数人都认为淮王这辈 子就只当个闲散王爷了,可如今,瑞王才失势,淮王居然就站上了本属于瑞王的位置。 众人目光不自主纷纷投向另一侧的肃王。 除夕之夜淮王遇刺,这事尚无结果,没成想新年头一回的朝会他就出现在了朝堂上。 圣上此举,究竟是因淮王遇刺而突然动了父爱,想补偿他?还是想让淮王来平衡瑞王失势后、百官尽数倒向肃王的朝堂局面? 朝堂百官心底揣着猜测时,当朝颁下旨意,淮王总领此次雪灾的赈灾事宜。旨意一出,一时间,朝堂百官神色各异。 雪灾之势刚起,还不知道后续会如何。 但赈灾,不管大小,里头都牵扯着各方粮草调度、灾民安置的实务。这种差事,历来是天子近臣或实权大臣领命,怎么也轮不到淮王这个被放逐多年、早已远离权力核心的闲散王爷。 这旨一下,关于圣上是念及父爱的揣测便站不住脚了。淮王主导赈灾事宜,这各方各部他可都能伸进手,若差事办的好,还不知能笼络多少朝臣,届时可就真能牵制住了肃王了。 垂首退朝时,百官心里那本账算得飞快。 淮王,这是要起势了啊! 头一回上朝,就被委以重任的淮王,全程面容冷峻,不见半分波澜。 朝会散后,他即刻召来一众与赈灾相关的官员议事。他未多言寒暄,只一桩桩,一件件,将赈灾的关节拆解分明,既点出要害,又定下时限,全然不像个远离朝堂多年的人。 先前还存着几分轻视或观望的官员,此刻都敛了神色,垂首应“是”时,心底感慨:这位淮王,哪里是什么闲散王爷,分明是柄藏了多年的利刃,一出手便见锋芒。 初次上朝,初次议事,便震到群臣的淮王,忙碌到天黑才出宫。出宫登上马车的那一瞬,他那紧绷了一日的脸瞬间扭曲。 他扶着腰边揉边瞪向坐在马车一侧的人。 “郁二,这是最后一次!你那娘子再对我动手,可别怪我……” 郁明抬眸,神色淡然地打断他:“我娘子如今算得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该感恩才是。不过一顿拳脚,受了便受了,忍忍也就过去了。” 赵靖川气结:“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郁明平静的目光扫过他的腰,淡淡道:“我确实不腰疼。” 赵靖川强压下掐死对面人的冲动,冷声道:“我虽认下了逼你喂安神汤的事,但你对还如此态度的话……我不介意同你娘子好好说道说道,你是如何把这子虚乌有的事栽到我头上的。” 郁明冷笑:“你尽可试试,我也不介意找阿姐好好说道说道……” 两人同样惧内的人各自攥着对方的把柄。狠狠瞪了彼此一眼后,各自松了脸色。 郁明敛了神色:“闲话少说,说正事。” 赵靖川揉着腰沉声道:“那夜的刺客确实是我那好皇兄派来的。解家、章家这两桩事,他全算在了你我头上。昨夜父皇召我入宫,并非为了别的,而是为了压下我那好皇兄派死士刺杀你我的事。为表安抚,他把此次雪灾赈灾的差事交给我了。至于刺杀一事,还有拐卖孩童、豢养死士的罪,他决意全扣到章家头上了。而我那位好皇兄,开春后就得去封地了。” 瑞王虽已失势,又犯下这等大错,但终究是皇帝的亲儿子,且受宠多年。皇帝无论为了保全他,还是为了维护皇家名声,都会将此事压下去。 所以这结局,全然在郁明的预料之中。 郁明沉默深思之时,赵靖川继续道:“你不是说当夜截下那些刺客的是楚伯棠和他手下的左骁卫吗?但将刺客供词交到御前的,是金吾卫大将军陈丛。功过相抵,陈丛这回只怕是挪了不了位了。” 郁明抬眸,语气淡然:“挪不了便挪不了。如今暴雪,若下下几日,必成灾,届时京中难免混乱。金吾卫职责重大,有陈丛先顶着,也好。” 接下来几日,暴雪依旧未停,还有愈下愈大的趋势。 在被暴雨覆盖区域的百姓陷入恐慌时,朝中颁下了赈灾的条陈。而与赈灾条陈一并下发的,还有章氏一族的定罪诏书,诏书中罗列罪名甚多,桩桩皆是重罪。终判,满门抄斩。 若是往日,这般大事必定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可偏巧赶上这场大雪,百姓生存都成了困难,还难顾得上这些。 而同样被暴雪困在宅院里冯十一知晓后,冷笑一声:“瑞王什么时候出京,半道上我弄死他。” 郁明:“娘子放心,瑞王活不到封地的。” 当杀手这么多年,冯十一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会成了被刺杀的目标。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给自己选了一个好夫君。 长得虽好,却一身麻烦,还甚是粘人,甩都甩不开的好夫君。 看着她的好夫君,冯十一冷哼一声:“被我踢晕的那个,还没开口?赵靖川的人没用,我去审。瑞王暂时动不得,那就先把浑水摸鱼那拨人的幕后主使揪出来。我就不信了,还能是个皇子不成?” 郁明沉默了一瞬:“娘子以为,那夜楚伯棠带着左骁卫截住人真是巧合吗?而楚伯棠身后,站的又是何人。” 冯十一愣了一下,愣后直勾勾看着他,眼底是压不住的烦躁。 “我去把他们全杀了行不行?什么肃王,什么楚伯棠,通通杀了!这样就没人跟赵靖川争那个皇位了。等赵靖川当了皇帝,你想怎么为父兄报仇就怎么报,想怎么为他们正名就怎么正名!行不行?” 郁明怔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他娘子的话,就见他娘子猛地仰躺在软榻上,一脸烦躁嚷道。 “烦死了,烦死了,这破京城,一日都呆不下去了。这些破事,一件也听不下去了。” 被暴雨困在屋里,门出不得,被刺杀,还出不了气。满肚子的火气无处撒,冯十一心底的烦躁,简直压都不压不住。 嚷了一通,身侧却没半点动静。冯十一扭头,刚要把那股子不耐甩到她夫君身上,就听他温声道:“我觉得娘子说的甚有道理。” 冯十一愣了:“你认真的?” 郁明俯身靠近她,伸手抚过她紧蹙的眉心,眼底带着浅笑:“自然是认真的。不过眼下肃王若死,瑞王难免不会起复。且再等一阵,赵靖川如今接了赈灾一事,赈灾之事了结,他在朝中也算有了根基。届时瑞王再一死,再对肃王动手不迟。 只是,即便肃王死了,圣上还活着。赵靖川一时半会也登不上皇位。娘子如今都呆不住了,还能等到赵靖川登位吗?父兄一事,我会尽快了结的。到那时,我陪娘子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建一座小院,挖一个大大的池塘,养一池子的鱼。” 他顿了顿,指尖擦过她的脸颊,落在唇角继续道:“再不用管什么朝堂纷争,娘子也不必听那些弯弯绕绕的算计。我陪娘子睡到日上三竿,陪娘子,舞刀弄剑、踏青打猎,可好?” 他声音温软,带着几分诱哄,冯十一被说得心头一动,满肚子烦躁散了大半,却仍嘴硬地哼道:“谁要跟你舞刀弄剑、踏青打猎?就你那身子骨,猎物追着你跑还差不多。” 郁明闻言低笑出声,伸手将她从软榻上捞起来,按在怀里:“不踏青打猎,那便遂了娘子的另一个心愿,如何?” 冯十一仰头看他:“什么心愿?” 郁明展颜一笑,眼底闪着细碎的光:“三年抱两,一儿一女。”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119节 看着他笑得眉眼弯弯的模样,冯十一龇了龇牙,抬手就掐住他的脸:“很得意是不是?” “嗯,”郁明任由她掐着,笑意更深,“能得娘子相伴,又得一儿一女,自然得意。” 冯十一被他说话时眼里几乎要淌出来的柔情弄得一愣,手上力道不自觉松了松,嘴上却依旧不饶人:“那是我成婚前的念头,可如今我不想了。一个都不想生……” 冯十一如此说,本以为他会反驳,没成想,他却顺着她的话。 “那便不生。”郁明握住她的手,往自己掌心按了按,“女子怀胎本就辛苦,生育更是凶险。这一世,能与娘子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已然很知足了。” 他眼底的认真坦坦荡荡,半分不作伪。冯十一看着他,指尖在他掌心轻轻蹭了蹭,声音软了些:“你真这么想?” “自然是真的。”郁明低头,鼻尖抵着她的额头,声音低沉而恳切,“父兄不在后,我从未想过要娶妻成家,更不盼什么儿女绕膝。我之所以娶妻,全因那人是你。此生有你在身侧,足矣。” 冯十一睫毛颤了颤,看向他近在咫尺的眼,他眼底全是她的影子,平静又清澈。她喉间动了动,抬手勾住他的脖颈,吻了上去。 窗外暴雪纷飞,屋内炭火正旺。暖融融的热气裹着相拥的两人,温热的呼吸缠在一处,那些说出口的、未说出口的情愫,都融在了交缠的唇齿之间。 白日到黑夜,从软榻到床榻,窗外的雪始终未歇,屋内的热意也一直没断过。 深夜时分,冯十一洗去一身薄汗,靠在他怀里,手摸着他精瘦结实的小腹,听着他平稳 的心跳,忽然开口:“等你的事了了,咱们去何处定居好?” 郁明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轻声回:“江南也好,西北也好,只要是娘子喜欢就好。” “西北和江南就都算了。”冯十一皱了皱鼻子,“西北太冷,江南太潮,你这身子骨,受不住。” 郁明笑了笑:“我真没事,喝了老赵的药已经好很多了,娘子不必顾虑我。”说着他伸手给她拢了拢被角,“不过,找个不南不北的地方也好。建个带院子的屋子,再挖个小池子养些鱼。春日里不冷不热,我陪娘子练刀。冬日里下点小雪,我陪娘子围炉煮酒,也清净。” 冯十一听得心头一动,指尖在他小腹上轻轻画着圈:“到时不用带那么多人吧。带个忠平,老赵,再寻个厨娘就好。” “不寻厨娘,我学着做。”郁明握住她作乱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娘子爱吃的,我都学着做。” 冯十一仰头看他,借着帐外透进来的烛光,她看清了他眼底的笑意。她往他怀里缩了缩,闷声道:“……那寻个有温泉的山脚下吧,冬天泡着舒服,也能给你养身子。” 郁明轻笑一声,收紧手臂抱紧她:“好,都听娘子的。山脚下,有温泉,有院子,有池子,有鱼,有你,有我。” 因暴雨出不得门的夫妇俩,在暖室之中,两心紧紧相贴。漫溢出来的柔情,和翻涌不止的爱意,使得两人颠鸾倒凤不知日夜。 而就在这时,宫里突然又来了人。 与上回不同,这回没有禁军跟着,来的内侍还恭恭敬敬,称郁明为“郁少将军”。 十年前,皇帝一道圣旨,不仅剥夺了靖北军的军号,还削去了郁明的少将军之职。 十年后的今天,皇帝派来的内侍,却又唤回了这声“少将军”。 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西北的乱局,郁明原估算两月,朝廷才会抵不住,可如今,因为这一场暴雪,提前了。 郁明歪在椅子上,神色淡淡,捂嘴一嗑,竟生生咳出一口血来,宫里来的内侍见此景脸都吓白了。 “公公,当年萧关一役,我落下了病根。进京两番遇刺,又遇这暴雪,实在病得重。怕是进不了宫,见不了圣上了。” 这番话算得是抗旨,可他咳血的模样实在吓人,内侍半句重话也不敢说,只得转身回宫,回禀请旨去。 而他这一出,冯十一事先并未知情。内侍刚走,她便伸手戳了戳他:“你这又是在玩什么把戏?” 第90章 冯十一问话,郁明未立即应声,而是先慢条斯理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后又寻个位置挪了挪身子躺在了她腿上仰着看她。 “解广死了,朝中如今没了能挑大梁的武将。西北各节度使手下虽有兵将,但圣上绝不可能将西北的军权分到他们手里。 至于抚远军,虽还勉强撑着,但没了主帅,又背着当年拒援的旧账,即便错不在抚远军将士,可在眼下人声激愤的西北,他们立足都难,更别提守边境、制约西北各节度使了。 抚远军无用,圣上急需一支得力的军队稳住西北的乱局,如今最好的法子便是将抚远军里原先的靖北军旧部拆出来,另设编制,再派新的主帅统领。 至于我,圣上需要我去替新任统帅召集靖北军旧部,聚拢军心,安抚民心。” 冯十一皱眉:“什么意思?就是将你送去西北让你聚拢人心,然后再将聚拢好的军队拱手让人。” 郁明点头:“嗯……” 冯十一冷笑一笑后,俯首看他:“亏本的买卖不许做。你起来,我去叫老赵过来。” 郁明:“娘子唤老赵做什么?” 冯十一用看傻子的眼神睨他:“你当吐口假血就万事大吉了?派个御医来诊脉,不是当场露馅?你不是一向心有成算吗,这点都没想到?” 郁明低笑一声,眼底满是暖意:“还是娘子想得周全。” 窗外暴雪正紧,院子里的积雪铲都铲不尽。老赵顶着风雪深一脚浅一脚赶来时,听完冯十一的话先是一愣,随即转眸看向坐在她身侧、只笑不语的男人。 眼波交换,只笑不语的人朝老赵轻轻摇了摇头。老赵再听冯十一那句:“你怎么这点都没想到”时,瞬间了然。 他默默掏出银针,在昨日已经扎过的几处穴位上又补了几针。 老赵扎完针,刚走没多久。前不久才匆匆离去的内侍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几个御医。 内侍进屋先是嘘寒问暖一番,随后直接表明了来意。 冯十一端坐在软榻上,郁明则白着脸歪靠在她身侧任由御医给他把着脉。 一路顶着风雪赶来,本就年事已高的一众御医神色难免不佳,在一一把过郁明的脉后,一众御医的脸色更是沉重。 一直默默候在一侧的内侍见到此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匆匆而来,又匆匆要走。走前几个御医交头接耳讨论一番后给郁明留下了一张药方,郁明笑着客客气气接了。在门关上的那一瞬间,那张药方从他指尖飘进了炭盆中,瞬间化为灰烬。 人走后,屋子里又静了下来,郁明转头看向她,见她脸上带着几分藏不住的得意,不用想他也知她在得意什么。他维持着歪靠的姿势,顺势往她怀里缩了缩,寻了个更舒服的位置。 感受她微凉的指尖摩挲着他的耳垂,郁明半是无奈半是打趣:“如今装了病,这屋子怕是半步也踏不出去了。” 冯十一嗤笑一声,捏了捏他耳唇:“不装病,这门你就能出去?你且试试,就你这副身子骨,出去走一圈都不用装病了,你直接躺平得了。” 近些时日。郁明其实已经同她说过好几回,自己身子骨早已大好,老赵也同她说过,可她就是旧念难改。 说不通,他索性就不再说了。改成做…… 这几日,困在风雪中出不得屋,他几乎是将她困在床榻上。他本想用行动证明给他看,可他却忘了,他娘子不是寻常女子。 平日里如何做派,在榻上也如何,一如既往强得可怕。 寻常女子在床榻间腿软求饶的事,在他娘子身上是决计不可能见到的。而他自认,已经竭尽全力。 他娘子若是因此还觉得他身子骨不好,那他也实在无可奈何。 郁明顾自沉默,得不到回应的冯十一垂眸看他,本放在他耳垂的手转而捏向了他的脸。 “怎么不说话?” 郁明:“我在思索……” 冯十一拧眉:“思索什么?” 郁明:“思索要不要继续今晨被打断的事。” 冯十一脑中瞬间回忆起今晨那番令人面红耳赤的场面。 他不知从何弄来的红绸,缠着她说起苏州城那夜,说那夜他中了迷情香,发生的事他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央着她帮他回忆回忆。 那夜之事有什么好回忆的,不过就是他与她翻来覆去,弄塌了一张榻。 冯十一本不想搭理他,可他觍着脸,亲她蹭她央她,烦不胜烦,她刚冷着脸捆了他的手,想如了他的意,宫中就来了人。 才开头的事被打断,冯十一以为也就这么算了。没成想人走后他又如此不要脸提了出来。 冯十一没有犹豫冷声拒绝,他却旧计重施,搂着她的腰,蹭着她的同时柔声唤她:“娘子……” 深深叹口气,冯十一瞪他。 “只这一回,接下来,你安分些。” 成婚时,冯十一因为夫君房事不行而苦恼。如今,她因为夫君过分粘人而苦恼。 而这床榻上的苦恼,没几日就彻底消散。因为,她那粘人烦人的夫君要抛下她了。 装病后,宅院属实安静了几日。宫里再没派人来,也无旁人登门。直到……本该忙于赈灾的赵靖川亲自登了门。 赵靖川登门,冯十一没去见,他独自一人去书房见的人。两人在里头待了整整一个下午,再出来时,赵靖川脸上没了往日的漫不经心,难得露出几分凝重。而他,面色也沉沉的,眼底拢着一层化不开的阴云。 冯十一看他这模样,心里隐隐不安。 果不其然,他走到她面前,刚站稳就开了口。 “娘子,我得去西北一趟。突厥十天前派大军压境,已经压到萧关下了。” 冯十一身形一顿,抬眼定定看向他,眼底翻涌着不加掩饰的不满。 而他,避开她的目光,声音里带着涩意继续说道:“西北如今乱成这样,是我在背后推波助澜的。旁的地方倒还罢了,可萧关……那是我父兄和三万将士,十年前用命死守下来的。萧关若真破了,不知还要死伤多少将士百姓,我不能置之不理。” 他语速虽缓,声音却透着一股不容动摇的决绝。冯十一看着他沉默片刻,开口:“一定要去吗?” 郁明抬眸看她,眼底是化不开的沉郁:“赵靖川刚送来的旨意,圣上重设了靖北军军号,任英国公为元帅,任我为随行监军。明日一早就得随军赴西北,镇守萧关,抵御突厥。” 听到他的话,冯十一的手猛然攥紧。她神色淡漠,目光 冰冷。 “什么监军?”她冷笑一声,“不就是吉祥物吗?你不是装病了吗?御医不是把过脉了吗?皇帝知道你病着,还要你去,就不怕你死在半道上吗?” 冯十一连声质问,质问过后又自嘲一笑:“也对,寻常世家都可以那般草菅人命。皇帝,更不会在意你是死是活了。” 冯十一的怒气呼之欲出,静立在她面前的郁明垂眸,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英国公虽从戎多年,但早已荣养,年事也高。此行,他虽为主帅,实则指挥权尽在我手中。萧关之上,重插靖北军的旗,我不能看着旗倒下。” “娘子,我只去三月,击退突厥就回来。你在京中等我,好不好?” 冯十一还没从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里缓过神,又被他这话惊得一愣:“你什么意思?要把我留在京中,自己去西北?” 郁明抬手抚上她的脸,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如今暴雪封路,去西北的路很艰险。到了西北,战场之上又刀剑无眼,血尸横陈……” “你是觉得我应付不了这些吗?”冯十一冷声打断他,眼含愠怒。 郁明连忙摇头,握住她的手贴在心口:“我从不怕娘子应付不来,我只是舍不得娘子吃这份苦。况且,留娘子在京中,也是想把阿姐托付给娘子。” 冯十一冷冷看着他,没应声。他继续道:“这次雪灾波及太广,赈灾的事千头万绪,赵靖川不日也要离京去外地赈灾。阿姐一个人留在京中,他不放心,我更不放心。我知道这要求太过,可娘子……” 他顿了顿,喉结微动:“我的命是阿兄给我的,阿姐是他死前唯一的牵挂。旁的人我都放心不下,唯有娘子……” 他的话未说尽,冯十一却懂得他的意思。 他将她的手贴在心口,眼底满是愧疚与小心。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120节 两个时辰前,他还缠着她赖在温暖的被褥里不愿起身,转眼间,他说他要走,去抵御什么该死的突厥,守护什么该死的萧关。还要将她留在京中,护……温姮! 冯十一心头火起,偏又发不出脾气。 以他那走一步都恨不得把她拴在腰侧的性子,做下这决定,心里还不定挣扎成了什么样。 冯十一从他手中抽回手,看着他,眼底的冰冷渐渐褪去,只剩一片清明,“三月为期,我在京中等你三月。什么萧关,什么靖北军,我不在意!只是你,若是敢少一根头发回来或者迟一日回来,你别想再见到我!” 郁明的喉结动了动,伸手想抱她,却被她侧身躲开。他僵在原地,指尖微微发颤,半晌才哑着嗓子应:“好……” 他应声后,冯十一转身便往屋内走,走到门口时她忽然停住,背对着他道:“要走,把老赵也带上。还有,温姮那边我会照看。到了西北,不许硬撑,真打不过就跑。什么脸面,什么萧关,都没你的命重要。” 风声裹挟着大雪呼啸着,郁明看着她挺直的背影,眼眶发涩。 他,真的不愿离开她。 为了早些了结这一切,给她她想要的日子。 这西北,他必须得去。 “娘子!”他轻声唤她,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哽咽,“哪都别去,就在京中等我回来好吗?” 冯十一没回头,只闷闷应了声“嗯”,推门进屋。门阖上的瞬间,冯十一狠狠踢了墙根一脚。 三个月,她等得起。但若三月到了,他不回来,她定让他知道,什么叫后悔!!! 【作者有话说】 预收新文《缠金枝》 嚣张跋扈小侯爷(大狼狗)vs冷艳腹黑长公主(大御姐) * 年纪轻轻便承袭爵位的霍小侯爷,生性嚣张跋扈,眼高于顶。 听闻圣上要为孀居归京的荣安长公主择婿时,他嗤笑:“一个嫁过人的妇人罢了,长公主又如何?值得这般趋之若鹜?” 此等狂妄之言放出没几日,他便在街上撞见了一个风姿绰约的“有夫之妇”。仅一面,便让他魂不守舍,几夜不得安眠。 此后多方打听,在得知妇人的夫君不过是个普通富商后,霍小侯爷当即打定主意,要将人弄到手。 诸多手段后,霍小侯爷终于如愿以偿,拥佳人入怀。就在他为她痴迷,开始盘算着该如何明媒正娶将她娶进门时,他撞见新科探花郎跪在她裙下,唤她:“长公主。” 阅读指南: 男主以为自己强取豪夺,实则女主只拿他当解闷玩意儿,随后发癫的故事。 女非男c(介意慎入) 女主比男主大(年下恋) 第91章 旨意来得突然,从赵靖川送来旨意,到旨意内明令的开拔时间,留给郁明的时间不足一日。郁明除了要安排各处人手,还得安抚他娘子。 他娘子明面上是应下了,但他心底始终不安。他娘子的心性太过不定,无他在身侧,他真不敢确定她是否能如她答应的那般,留在京中等他。 可眼下,除了信她,他别无选择。 而独自闷在屋子里的冯十一,还不等他离开,就已后悔了。 虽说那夜刺杀,他露了身手,但冯十一对于她夫君是个病秧子的认知却抹不去。她当初为了他日夜兼程赶回京,都累得半死,更何况他… 而且眼下风雪更大,路更难行。 就算他真能撑到萧关,战场之上刀枪无眼,行军打仗的事谁说的准。他身子本就亏空,遇上硬仗,万一有个意外,这千里迢迢,她可护不住他。 冯十一越想越不耐,随即出门去找他。 在正院找了一圈,未见他。冯十一揪住了忠福。 “你主子去哪了?” 忠福手上拿着大大的包裹,指了指前厅方向。 冯十一连伞都没撑,顶着漫天风雪就往前厅去。一路呼啸的风雪,非但没浇灭她心底的焦躁,反倒愈发烈。她压了满腹的话,待她一把推开正厅门,看见里头的景象后,那满腹的话瞬间消散。 正厅中间,他侧对着门,笔挺而立。惯穿的青衫褪去,修长的身形被一身玄黑盔甲裹住。 玄甲在烛光下泛着沉暗的光,掩去了他一身温润的书卷气,衬出了他因紧绷而显得格外锋利的下颌线条。 听见开门声,绷着脸的他转眸看来,眼神中带着几分她从未见过的锐利。 而厅内,除了神色紧绷的他,还有以李正为首的一众护卫。平日里顶着一张粗矿的脸却时常嬉笑的一众护卫,此时同样披甲而立,一个个身姿挺拔如铁面容严肃。 满厅的肃穆之气扑面而来,让从未见过这等阵仗的冯十一愣在原地。 门外的风雪还在呼啸,一脸肃然的人,转眸看到她被风雪吹得通红的脸上后,眉头紧蹙。 “娘子怎么不披披风,就这么来了?” 说着话,他朝着她走来。行走间,玄甲相撞,发出清脆冷冽的声响。 声响越走越近,冯十一从怔愣中回过神,攥了攥有些僵的手指,她问:“这是在做什么?” 郁明递过一个眼神,李正便领着一众笔挺站立的护卫悄声退了出去。 人都走净了,郁明才牵起她的手把她拉进屋内,反手阖上门。 风雪被挡在门外,室内霎时静了下来。穿着盔甲,郁明无法像往常那样将她抱坐在腿上,只得安置她在他身侧的椅子上坐下。 四目相对时,他的眼神虽已恢复平日的温和,可冯十一看着身披盔甲的他,还是觉得陌生 。 见她怔怔盯着自己,郁明搓了搓手伸手捂住她被风雪吹得冰凉的脸颊。抬手时,他手肘处的盔甲不经意蹭到她,冷硬的触感与他掌心的温热交织,像及了他此刻的模样。锋利与温和并存,看着奇怪,却又丝毫不违和。 暖着她脸颊,郁明顺势捏了捏她的脸,语气带了一贯的温软:“不是跟娘子说了,我很快就回房吗?娘子怎么还顶着风雪跑来了。” 冯十一看着他,眼神里满是探究:“这盔甲哪来的?” 郁明没说话,只是垂下手,牵过她的手,引着她去摸身上的盔甲。 冰凉的甲面触感坚硬,冯十一的指腹由他牵着,划过打磨光滑的盔甲,摸到几处了凹痕。 他边引着她摸着那些凹痕,边沉缓道: “这盔甲,原是阿兄的旧物。当年父亲特意为阿兄打造的。阿兄宝贝得紧,总说要留着大婚迎亲时穿。我笑话了他好几回。哪有人迎娶新娘子穿盔甲的。阿兄回我,说,因为阿姐就喜欢见他穿盔甲的模样。我又笑阿兄痴情,阿兄则斥我不懂。 那时的我,的确不懂,所以在战事来时,我让阿兄将这身盔甲带上。阿兄不愿,我气得踢了好几脚。这凹痕,便是那时留下的。 后来,阿兄走了,终究没能让阿姐亲眼见他穿上这身盔甲的模样。我便派人将盔甲送去给阿姐,原想让她留个念想。 而阿姐留了十年,方才又派人送了回来。 阿姐说,阿兄不在了,只盼这身盔甲能替他继续护着我。” 说到此处,郁明顿了顿,压住了心头的酸胀,扯了扯嘴角,朝他娘子笑了笑继续道: “娘子,你看我穿着……可好看?当年我想试试,阿兄都不愿。小气得很,可如今,还是到了我手里。阿兄若是知道,估计得气闷坏了……” 他笑着说的,语气中还带着轻佻的促狭。 可他如此,非但没让冯十一觉着轻快,反而让她心口发紧。 看着他眼底那抹强撑的轻松,冯十一抚摸着盔甲上的凹痕。低声道:“好看,我的夫君,自是好看。” 郁明一怔,面上伪装的笑意淡了些:“娘子……” 冯十一:“虽然你穿着好看,但这盔甲毕竟是你阿兄的。你阿兄如此珍视这盔甲,你穿着,但凡多一个箭眼和划痕,你都对不起你阿兄知道吗?” 郁明看着她低垂的眼帘,脸上最后一丝笑意也散去。他揽住她的肩,将她紧紧搂入怀中。 “娘子说了,便是掉根头发丝,回来都别想见到你。如此,我哪还敢掉以轻心,不过……”靠在她肩头的郁明掩住眸中涩意,故作轻松道:“娘子要不要数数我有多少发丝,这样,待我回来,娘子才能知道少没少……” 风雪夜,出门后便守在正厅外的李正突然听到屋内传来一声暴怒怒吼:“郁二,你信不信我薅了你一头发丝,让你掉无可掉……” 回屋,褪下一身盔甲,郁明本想与她再多说几句贴心话,可接过她递来的那杯茶后,没喝几口他便觉眼皮发沉,随即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睡着的男人,呼吸虽沉静,可眉头却紧蹙着,显然在睡梦中他也睡不安稳。冯十一支着肘,用指腹轻轻抚过他的眉骨、鼻梁、嘴唇。抚了一遍又一遍,又看了他许久许久,直到外头敲更,冯十一才缓缓收回手,悄无声息起身穿衣。 起身之后,她径直往老赵住的院落走去。老赵此行要随行,早已歇下,被敲门声惊醒来开门时,眼底的困意浓郁得化都化不开。 “又怎么了?”老赵开门后,见门外是冯十一,下意识便绷紧了神经,只当是出了什么急事,正当他晃着头试图清醒些时,冯十一轻轻摇了摇头。 “无事,只是有话和你说。” 老赵愣了愣:“什么话?” 冯十一抬眼看向他,眸光发亮:“此行,不管发生什么,我都要他活命。若到危险境地,他还一意孤行的话……”冯十一顿了顿,音调一转,语调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那你,就废了他。” 轻飘飘一句话,吓退了老赵所有的困意。方才还迷迷糊糊的眼睛瞬间瞪圆,嘴唇哆嗦着:“废……怎么个废法?” 冯十一一脸平静回:“废到他再没法一意孤行,但又能保住性命就行。” 老赵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对上冯十一那双比风雪都冷的眼,他点了点头。 “好……知道了!” 老赵虽应下了,但脸上却腾起浓浓的愁容。看着老赵皱在一起的脸,冯十一淡然道:“在我没到西北前,你先看着他。等我到了,就不用你动手了。” 老赵诧异:“不是说你留在京城吗?” 冯十一睨他,未语,老赵了然。 眼前的姑奶奶,哪是一个能听人安排,安分的主。 天蒙蒙亮时,屋门被轻轻叩响。郁明从沉睡中醒来,一睁眼便撞进一双清澈的眼眸里。他先是茫然,醒神后,眼底浮起几分无奈。 “昨夜那杯茶,娘子下了药?” 冯十一坦然点头,语气平静:“让你睡个好觉。” 郁明看着她,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本想与她好好话别,可这一觉醒来,连好好告别的时间都没了。 他张了张嘴,正想说些什么,门又被叩响。身侧的人利落起身,语调平静:“时辰到了,该走了。” 郁明自然知道时辰到了,可看着她平静的侧脸,他心底发堵。他坐起身,抱住她,闷声道:“娘子就这么让我走了,都没话和我说吗?” 冯十一一动不动,任由他抱着:“不然呢?你又不带我走。” 郁明本还心头发堵,但听她这般如赌气般的语调,心头松快了些。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转而捧着她的脸,深深吻她,直到门外再次传来叩门声,他才喘着气松开她,眼底凝着散不去的眷恋。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121节 起身后,他没有穿上昨夜的那身盔甲,而是套上了平日里的青衫,披上了她给他买的大氅。 穿衣后,早膳都来不及用,穿着甲胄的李正便来传,说英国公派人来催了。 牵着手,郁明只让她送到大门。立在马车前,他先看了眼陈枕舟,又扫过站在一旁的忠平、忠福,沉声吩咐:“照顾好夫人!” 忠平、忠福齐齐躬身应下。陈枕舟不等他再嘱托,已主动开口:“阿兄放心,我定会护好嫂嫂。” 郁明颔首,目光转回到身前的人身上。她脸上瞧着平静,但他却知道,她在生他的气。 低头,郁明在她侧脸印下一个轻吻,再直起身时,他语气轻柔:“给娘子备了份礼,本想亲手交给你。如今……”他顿了顿,抬手抚了抚她的脸颊,“只能让赵靖川转交了。” 冯十一一怔,还没说话,他已松开了手。 “天冷,娘子快进去吧。我也该走了,再不走,英国公怕是要亲自带人来催了。” 冯十一看着他,点了点头,没说话。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后,没有犹豫转身登上了马车,车帘落下的瞬间,冯十一看见他握紧了拳,指尖掐入了掌心。 天明之时,马车在层层护卫下,碾着积雪缓缓驶离了宅院。 车轮轧过雪地,越行越远,直到不见车窗帘都也曾没掀开,上马车还满是柔情的人,也没探头回眸看他娘子一眼。 而送别时脸上不见半分不舍的人,此刻定在宅院外,看着马车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 风雪席卷,被冷风吹得脸颊生疼的陈枕舟踏前一步,劝道:“嫂嫂,进屋吧。西北是阿兄的地界,萧关还有那么多靖北军旧部,阿兄此行,定会平安归来的。” 陈枕舟话音落,立在一侧的忠平也上前宽慰:“夫人放心,这一路的护送人手早就安排妥当了,韩盛他们也已在西北等着接应。况且公子此行是去监军,只需在帐中坐镇,不必亲自上阵厮杀的。” 忠平说完,忠福附和:“是啊是啊!夫人不必忧心……” 身侧声音不断,冯十一却毫无反应。 真如他们说的那般无事,他怎么可能不带上她。 他昨夜睡着,她坐着未眠,看着他的脸,她想了一夜,也回过劲来了。 他和赵靖川关在书房,嘀嘀咕咕了一个下午,这事绝不像他说的那么简单。他有事瞒她…… 颤颤眼帘,抖掉了眼睫上的雪,冯十一转头 看向忠福:“备马车!” 忠福一愣:“娘子是要去何处?” 冯十一:“淮王府……” 第92章 女主子发了话,便是主子在场也得听之任之,更何况如今主子不在。忠平、忠福更不敢不从,半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至于陈枕舟,在他嫂嫂面前本就没什么说话的份儿。 茫茫大雪天里,冯十一登上了前往淮王府的马车。一路上没人告诉她,京城高门之间登门要先递拜帖的规矩。因为即便说了,冯十一也不会遵循,也不会在意。 就这样,冯十一大喇喇就进了淮王府大门。 一进门,她便撞见来寻赵靖川议事的一众官员。 两方相遇时,冯十一的前头有魏晋毕恭毕敬引着路,身后有忠平、忠福带着几个护卫跟着。这样的架势,再配上她冷冽的神情及一身气势,全然碾压了一众在官场沉浮多年的官员。 带着人,冯十一目不斜视,径直走过,只留下一群官员愣在廊下,面面相觑。 “这是淮王妃?” 看着远去的身影,有官员忍不住猜测。 淮王成婚多年,在京中待的日子少得可怜。这么多年来,朝堂百官连他本人都少见,更别提被他一直护在后宅的淮王妃了。而淮王的后宅里,这么多年始终只有淮王妃一位女眷,再无旁人。因此骤然在府中见到一位女眷,官员们这般猜测也属正常。 可这猜测刚出口,就有其他官员反驳了:“听闻王妃如今正怀着皇孙,瞧这身型,好似不是吧……” 众官员没有头绪,便齐齐转头看向了引路的王府小厮。小厮笑笑,只答:“是府上的贵客!” 贵客…… 众官员咋舌,一个女眷,居然能被称之为贵客,到底何身份啊…… 而被称之为贵客的冯十一,在魏晋的引路下,连赵靖川的面都没见着,直直进了后院。 冯十一不满,刚皱眉,引着路的魏晋便急忙解释:“王爷一早便与几位大人定下今日议事,眼下实在脱不开身。他特意吩咐属下,先带您去王妃那里稍坐片刻,等议完事,便来见您……” 冯十一:“行,那我便等着!” 管他是真议事还是躲着她,她反正无事,有的是时间。 到了正院,冯十一把忠平几人留在了院外,自己抬脚走了进去。 刚迈过院门门槛,冯十一就见温姮立在正房门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看着她。 “十一,你来啦!” 风雪正大,寒气刺骨。冯十一自己体质强健,不觉得有什么,可瞥见温姮挺着沉甸甸的肚子站在风里,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这么冷的天,怎么站在屋外。” 说着话冯十一加快脚步上前,不等温姮应声,便伸手扶着她,将她往屋里带:“快进去,别在这儿吹风。” 温姮被冯十一搀着往里走,脸上笑意更深了些,一边走她一边轻声道:“魏晋派人传话说你来了,我就想着在这儿等等你。刚站了没一会儿,不碍事的。” 进了屋,暖意扑面而来。冯十一松开手,目光扫视一圈,见屋内炭盆烧得正旺,才稍稍松了眉。 而温姮笑着吩咐侍女上热茶后,便引着冯十一坐下,随后又将自己手中的暖壶塞到冯十一手中:“路上雪大,冻着了吧?来,先暖暖手。。” 温烫的暖壶暖着冯十一微僵的手,冯十一看着温姮隆起的小腹,没有犹豫,将那暖壶又强势塞回温姮手中。 “我不冷。” 除夕夜那场刺杀,温姮面上瞧着镇静,实则受了不小的惊吓。而且,那夜她两个贴身侍女就死在她眼前,心里更是难免伤神。而冯十一会知道这些,是因赵靖川请老赵去淮王府给温姮诊了一次脉,她从老赵那里听来的。 听老赵说后,冯十一本打算探望探望,可转念一想,温姮见了她,说不准又想起那夜的事从而伤神,所以,她便歇了这念头。 而今日来淮王府,她本也没打算见温姮,是赵靖川偏把她往这边引。 想到赵靖川,冯十一刚缓和些的脸色又沉了沉。温姮瞧出她神色不对,伸手轻轻牵住她的手,柔声道: “是在担心阿怀吗?” 冯十一抬眸,温姮抚了抚她的手背。 “我晓得,这时候,我本该宽慰你,让你别担心。可我实在说不出这样的宽慰话。毕竟,当年,我也是这般。 寻常女子大多盼着夫君建功立业、位极人臣,可那是她们没尝过这种日夜悬心的滋味。比起权势地位,安稳平和的日子才最是难得。所以再见阿怀,见他娶了你,过着安稳日子,我心里别提多欢喜了。 此番的事……阿怀若真是为了权势地位,我定会拦着。可他偏不是……我时常想,郁伯父将他们兄弟俩教得太好了,他们若是能自私些,该多好啊。这样,你今日也不必这么悬心,我……” 温姮话未说尽,敛敛眼帘,掩住眸中情绪,再想说话时,冯十一先开了口,语调冰冷:“他不自私,我自私!” 温姮被冯十一的话弄得一愣:“什么?” 冯十一看着温姮,神色淡然:“我管不了什么靖北军旧部,也管不了什么边关百姓。他想行大义,我可以随他。但他若敢拿性命去冒险,我便去西北,亲自弄死他。” 坐在对面的温姮,听着冯十一的一番话,再看着冯十一眼底丝毫不加掩饰的狠劲,她怔住了,喉头发紧,一时间一个字也说不出。 恍惚间,她想起许多年前,想起他。 若是当年,她也能有眼前人这般的魄力,那他是不是…… 良久,温姮才缓缓定了神,轻轻吸了口气后,她紧紧牵了住冯十一的手,声音沉静且带着暖意:“十一,阿怀有你,是他的福气。” 冯十一感受着温姮手中的力道,再看着温姮眼中掩不住的赞赏,缓了缓神色,慢条斯理道:“有我,确实他的福气。” 除夕夜遇刺后,温姮的心绪一直不高。她脸上虽总挂着浅淡的笑意,却不过是多年教养沉淀下的习惯。直到此刻,冯十一撂下这么一句话,让她真正笑出了声。 笑出声后,温姮便拉着冯十一和她说起了郁明年少时的趣事。冯十一喝着茶,静静听着,不知不觉间,时间竟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用午膳的时辰。 看着一道道膳食被端上桌,冯十一抬眼看向屋外,淡淡开口:“前头还没议完事吗?” 侍女摇头:“奴婢去厨房时,前院刚传了王爷和几位大人的膳,听闻还要备几位大人的晚膳。想必,一时半会结束不了。” 冯十一没说话,温姮道:“若是有紧事,我让阿川回屋一趟。” 冯十一摇头:“无事,我等着……” 这一等,便等到了入夜。温姮怀着身孕,冯十一不愿扰她歇息,便假意起身告辞,说自己要回府了。实则她出了后院,就在前院守着,等着赵靖川。 干坐着无趣,冯十一便在前院闲逛,逛着逛着她走到了习武场。宽大的空地上积着厚厚的雪,一旁的武器架也被雪盖得严实,唯独挂在茂密树枝下的箭靶,干干净净没沾半点雪迹。 看着那箭靶,冯十一扭头看向魏晋。 “给我取弓箭来。” 在地位尊贵的淮王府,使唤着有官阶的王府侍卫统领,冯十一做的极自然且没有任何压力。 而亲眼看着冯十一多番出手,被深深震慑住的魏晋,也不觉冯十一这般有任何不对,反而屁颠屁颠就把弓箭给冯十一取来了。因为不确定冯十一手下的力道,他还取来了好几把大弓。 就在冯十一正逐一试弓时,魏晋又让人搬来了火把与灯笼。寒夜里,一簇簇光亮很快照亮了整座习武场,连地上的积雪都泛出暖黄的光。 嗡—— 一声弦响划破寂静,利箭带着劲风直直射出,正中靶心。松开弓弦,看了眼震颤的箭靶,又掂了掂手中的弓,冯十一淡淡道:“还是轻了。” 魏晋看着冯十一手中的大弓,一时怔在原地。回过神后,他忙道:“库房里还有张破甲弓,要不要拿来给您试试?” 冯十一掀掀眼帘:“拿来吧。” 魏晋匆匆取了弓回来。冯十一刚将弓握在手里,身后便传来脚步声。她听见声响,非但没放下弓,反倒抽了支箭搭在弦上。随后她举着弓,眼底凝着冷意,转身,箭矢直直对准了那个身披霜雪走来的人。 “淮王殿下,这是终于得空了?我还以为,今日见不着您的尊容了。” 被箭直指着,赵靖川非但不在意,在魏晋下意识要踏前一步时,他还淡淡抬了抬手,止住了魏晋。 止住魏晋后,赵靖川踏着稳健的步伐,一步步朝着冯十一及她那手中那蓄势待发的弓箭走去。在距离箭头不过咫尺距离时,赵靖川定住脚步,抬手握住了箭头后,他垂眸直视持弓的冯十一。 四目相对,冯十一目含冰霜,而赵靖川,眉眼间,平日那股漫不经心的劲儿全然消散,凝聚着少见的严肃。 “随我来。” 简单三字后,赵靖川便松了手转身。 看 着他就这么坦荡转身展露在她眼前的后背,冯十一拉着弓的手紧了紧。 一旁的魏晋本就提心吊胆,见此情景心又提到了嗓子眼。而就在此时,冯十一利落转身,松弓,箭出。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122节 腾—— 巨大的箭矢震颤声破空而起,紧接着是“咔咔”的木材断裂声。魏晋循声看去,只见那原本挂在树枝下、被暴雪连吹数日都完好无损的箭靶,此刻靶心赫然透着个明晃晃的洞。洞后,玄黑色的箭矢深深扎进树干,树干间裂开了一道清晰的缝。 看着那裂缝,魏晋倒抽一口凉气。 这可是破甲弓啊,这力道,这准头…… 太可怕了! 魏晋瞪着眼,回头,本想再瞻仰拉弓射箭之人,结果只看到了一个利落转身的背影。看着一前一后走远的两道背影,魏晋回神,忙不迭跟上。 顶着风雪穿过大半个王府,冯十一跟着赵靖川走到了一座偏僻僻静的小院外。看着四下漆黑的环境,再看看稍显破败的小院门,冯十一顿住脚步正想问话,赵靖川却已推开门迈了进去。 院外瞧着空荡荡的,可院内却密密麻麻立着侍卫。看着那些侍卫,冯十一眉峰刚挑,赵靖川已走到一间屋子外站定。 赵靖川站定,屋门从里头“吱呀”一声开了。门开瞬间,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混着说不清的腥臊气扑出。刺鼻味道扑面而来,站在几步之外的冯十一都闻到了,她下意识掩住了口鼻。 而就站在屋外的赵靖川却似无察觉一般,神色未变,大步迈进了屋。 见赵靖川进屋,冯十一放下手,抬脚跟了进去。 进屋后,在骤亮的火把照耀下,冯十一一眼便看清了屋内全景。 屋子不是寻常屋子,是一间摆满刑具的刑讯室。而那股刺鼻的气味,正来自室内满地的鲜血,以及被挂在木架上的几人。 看着木架上的人,冯十一没作声。 而先踏进屋子的赵靖川在一张圈椅上稳稳坐定后,抬起手指指,示意侍卫将木架最中间的人放下,拖到冯十一跟前。 被侍卫架着拖到冯十一跟上的人满身血痕,头也无力垂着。是侍卫抓着他的发,迫他仰头,冯十一才看清他那张奄奄一息的脸。 看着全然陌生的脸,冯十一转而看向赵靖川,冷冷开腔:“他是谁?” 赵靖川捏捏眉心,往椅背靠了靠,淡然回:“瑞王的亲舅舅,原工部尚书,章衡……” 章衡…… 冯十一眼皮一颤。 她没记错的话,章衡连同整个章家,都应该在大狱里才对。怎么会落到赵靖川手上? 赵靖川目光扫过冯十一,落在那软着身子半跪在冯十一面前的人身上,继续道:“这就是郁二接旨的条件。西北他可以去,但他要章衡。” 说着,赵靖川的视线转向木架方向:“至于这几个,是章衡身边的亲信和贴身死士,都是主导江南那档子买卖的。郁二费了不少心思才抓到活口,郁二说,你在江南时中了毒箭,这些人本是他抓来给你出气的,本想亲自交给你,如今……” 他顿了顿,再转头看向冯十一时,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人都在这儿,你要杀要剐随意。唯独章衡,你可以断他手脚,但得留他一口气。他还有用处!” 看看跪在眼前的人,再看看被挂在木架的人。冯十一垂下眼帘,面容晦涩难辨。 他,背着她到底都做了多少事…… 这,就是他说的礼吗…… 第93章 若是以往,伤她的背后之人都送到面前了,冯十一自然不会留手。可眼下,她却没有多少心思。 屋子里的气味刺鼻难闻,冯十一扫了眼赵靖川后,冷声丢下两字:“出来!” 站在凌厉冷风中,看着离她几步远,眼中满是戒备的赵靖川,冯十一扯了扯嘴角。 “你赈灾的事,何时能了结!” 赵靖川知道郁二此行去西北的真正目的,也知道郁二借着他要赈灾不放心阿姐独自在京中的名义,将他娘子困在京中的事。 赵靖川也知道郁二这彪悍娘子若是知道郁二去西北的真实意图,只怕会发疯。所以他别无选择,只能帮着郁二打掩护。 赵靖川清清嗓子:“此乃天灾,何时能了结得看老天的意思。京中如今的灾情稳下来了,我后日就要出京了,届时,还得麻烦你搬到王府来,看顾阿姐一二。” 二人相对,身侧没有了她夫君,也没有温姮在,赵靖川又恢复了冯十一头一回见他时的德行,沉着脸,一身高高在上,一看便是人上人的气势。 冯十一冷眼看他:“娶了娘子,自己都没本事护住吗?” 赵靖川一愣,冯十一继续道:“那是你娘子,怀的是你的孩子。说到底,与我何干。我会应下这件事,也是因为我夫君开口,我是看在他的情分上。但他的这份情分,在我这至多只值一个月,一个月后,你最好回京,你若没回京,到时你的人没护住她,她出点什么事也别怪我。” 赵靖川知道眼前之人并非寻常女子,毕竟他们的初次见面她就拿刀抵着他脖子。此后几番接触,他也有了大概认知,总体而言,是个虽性格彪悍不讲道理但也算有趣的人。 可眼下,她的夫君刚走,她就撕下那层有趣的表象,将她冷酷的一面展示出来。 赵靖川沉沉眼,刚想说什么,冯十一已经利落转身不与他废话,迈步向外走时她只撂下一句:“屋里的人留着,过几日,我自己料理。” 青色纤细身影踏雪而出,赵靖川站在檐下看着那道青色背影面色逐渐深沉。而一直立在一侧默默旁听的魏晋在此时走上前。 “殿下……” 赵靖川敛起神色:“给郁二去信,告诉他,他娘子我拦不住。让他自己想办法。” 魏晋恭敬垂首:“是!” 出淮王府时,已过宵禁,有王府侍卫拿着令牌在前头开路,一行车马没费多少功夫就回到宅院。 回到宅院时,陈枕舟正在正厅眼巴巴等着,身侧一盏茶,一本书,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黑夜中,看着立在正厅外,那张与她夫君相似的脸,冯十一一时有些恍惚。 刚来京城时,她出门看戏听曲,他若是没去找赵靖川,每日也是这么等着她。 冯十一正怔神,陈枕舟迎了上来。 “嫂嫂,可有用过晚膳了?” 冯十一回神:“用过了!” 陈枕舟在这等着本也只是为了确认他嫂嫂是否安好。如今见到人平安归来了,他也识趣不多扰。 “时辰不早了,嫂嫂既回来了,那早些休息吧。我不打扰嫂嫂了。” 陈枕舟作势要走,冯十一叫住他。 “我过几日要搬淮王府去住一段时日,你要不要随我去?” 陈枕舟先是一愣,后是一笑:“阿兄没和嫂嫂说吗?过几日,我也要出门。近来京中繁杂,先生说要带我与几个同窗上山闭关一些时日。不过也不远,就在京城外,我身侧也有护卫。嫂嫂不必忧心,嫂嫂在京中若有事,尽管派人来传信,不过半日我就能赶回京中的。” 陈枕舟这么说,冯十一也松下心。 她夫君都想到温姮了,自己的嫡亲表弟怎么会没有安排。 而温姮在她这,其实也并不如陈枕舟重要。 一个是他夫君的嫡亲表弟,一个是她夫君已经另嫁他人的前嫂嫂,甚至还是和她夫君的阿兄都 没有成礼的前嫂嫂! 孰轻孰重,她内心自有掂量。 她今日,和赵靖川说的,也是她的真实念头,甚至她的话已经算客气的了。 她会应下护着温姮,与温姮本人无关。全是因为她那重情的夫君在意。 但她夫君的这份在意,还有温姮本人,加在一处,能让她应下一月,已经是极限了。若是以往,她才不会管什么温姮死活。 自从和他成婚后,她不否认,自己好似心软了些,心也善了些。 但也就软那么一点,善那么一点。 多的是再没有的。 而她今日会和赵靖川明言这一个月的期限,除了让赵靖川心中有点数之外。也是想借他的口,让他知道。 她坚信,他和赵靖川一定在筹谋什么她不知道的事。他让她留在京城,也绝对不是为了让她守着温姮。 至于他到底筹谋什么,待她去西北看了就知道了。而这一个月,也是她给他的自由时间。一个月后,待她到了西北,他最好给她老实些。 想到此,冯十一的面色也不由沉了下来。而她沉脸,使得立在她面前的陈枕舟不由忐忑。 “嫂嫂若是不想我随先生上山,那我便不去。我陪嫂嫂去淮王府。” 冯十一:“不用了,你随你先生去吧。安心读书。我无事,倒是你,有事让人及时传信。我会赶过去的。” 听风阁一事后,她夫君这表弟在她心中的印象便是,单纯好骗……若不是知道他如今学业重,随的先生似乎还是一位大儒,冯十一还真不一定会让他去。 看着那张与她夫君神似的脸,冯十一又添了一句:“将我给你的戒指带在身上。以防万一!” 陈枕舟乖巧应下:“知道,嫂嫂。我会带着的。” 见状,冯十一点了头:“好了。你去睡吧。我也回房了。” 屋子里,温暖如旧,只是少了那道时时杵在她眼前的身影。脱下衣裳钻进被褥里,身侧也没了她熟悉的冰凉身体相贴。 仰头看帐,冯十一轻叹一口气。 前两回,她抛下他时,都是他惹了她,她多多少少是负着气走的,所以她感觉不算强烈。这一回,她与他之间正是浓情蜜意时,他骤然就走了,留她一人,还呆在这满是他留影的屋子里,她真的不适应。 而眼下躺在被褥里,她发觉,她也真的有些想他了! 他呢,上两回她离开他时,他是不是也是这般! 瞪眼看着床帐看了许久,冯十一没有丝毫困意。将沾满他气息的枕头拉到怀里抱着,依旧没有困意。翻来覆去几回,冯十一索性坐起身,翻出昨夜才给他用过的迷药,给自己倒了一杯,这才沉沉睡去,不再想着他。 就这么麻木过了两日,赵靖川照原先说好的,要出京了,派人来请冯十一。 冯十一随意打包了几件衣裳,出门时,正好撞见了官府在赈灾。 暴雪后,她大门不出,与夫君日日呆在宅院中。吃喝俱全,暖炭也足,所以对这场暴雪并无什么实质感受,觉着无非就是大了些。 而今,出了门,见到街上熙熙攘攘,面无血色,在寒风暴雪中哆嗦着身子取着稀薄杂粥的百姓时,她才意识到这场暴雪对寻常人影响有严重。 看长长队列中还夹杂着哆哆嗦嗦的孩童,再看到沿路不少富贵人家设的粥棚时,冯十一心下一动。 下马车时,冯十一递给忠平厚厚一叠银票。 看到那叠银票,忠平愣了一下。 冯十一:“拿着,寻个地,设一个粥棚。只一点,这粥棚只接济流浪孩童还有寻常人家十岁以下的女童。领了粥也得盯着他们当场喝了,不能带走知道吗?” 在市井流浪过,又在江湖这么多年,冯十一最清楚,除了流浪孩童,日子同样不好过的还有底层百姓家的女童。不管是平日里还是灾难来时,一家子里,最容易被忽视被舍弃的,大多都是年纪尚小的女童。 这种关头,能给那些女童一口饭吃,也许就能让她们不至于被家人抛弃。 至于为了自己能有饭吃,将女童卖的人家。那她是管不着了。 看着举在眼前的银票,忠平迟迟未接,冯十一蹙眉:“愣着做什么?接着啊!”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123节 在马车上数银票时,她心疼着呢。 忠平再不拿走,她都要后悔了。 忠平还是没接银票,他抬头:“夫人,暴雪刚下时,公子就拨了一笔银子给我,除此之外公子还从江南运了一批粮食来。这些时日。我们在城里城外设了好几个粥铺,都是接济流浪孩童的。除了热粥还给他们备了屋子和炭,供他们取暖。” 冯十一攥紧了手中的银票:“他怎么都没和我说。” 忠平:“这便不知了。” 银票最后冯十一还是塞给了忠平。 银票都已经掏了,既然流浪孩童他救济了,她便救救那些女童。 好事做到底,他去了西北,权当给他行善积德了。 难得起了善心做了善事,感觉倒也不差。 只是这善心在冯十一放下行李、见了温姮又再次进到那处偏院、面对那几个被困在木架上的人时,荡然无存。 善心没了,有的只有凌厉的杀气。 挥手屏退刑房里所有人,冯十一缓步绕着木架转了一圈。 木架上没有章衡,只有几个替他在江南干脏活的手下。她并不清楚这几人的身份,也不知他们在江南拐带孩童、豢养死士的勾当里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懒得问,她随意挑了一人,卸了他的下巴,塞了一颗丹药进去。 很快,狭小的刑房里响起凄厉的痛吟。冯十一看着木架上的人面容与身型渐渐扭曲,面色毫无波澜。 她拖来赵靖川上次坐过的圈椅安然坐下,随后掏出袖中短刀,一边慢条斯理擦拭,一边淡淡开口:“剩下的孩子呢?被你们转去了哪去了?” 高高低低的痛吟声钻进其余几人耳中。早已受过酷刑,浑身血迹斑斑的几人神色不变,紧抿着唇,摆出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 冯十一见状并不催促,只专注擦着刀。直到那高高低低的痛吟里,掺进含糊的求饶:“求你……杀了我……杀了我吧!” 木架上原本一脸决绝的几人闻声神色微变,可变归变,几人仍不肯开口。冯十一依旧不急,起身挨个卸了他们的下巴,给每人喂了一颗丹药后,利落转身出屋,去用午膳了。 慢悠悠用过膳再回到小院时,刑房里的痛吟已微弱得近乎听不见。而守在院外的王府侍卫见她进院,眼神里都带着难以掩饰的惧意。冯十一目不斜视,推门而入。 再次站在木架前,看着痛得把掌心都攥烂的几人,她又问:“孩子都转移到哪了?说了,我给你们个痛快。” 几人被卸了下巴,没法清晰说话,只能喉咙发力含糊吐字。冯十一挑了一个,把他的下巴装了回去:“说!” “我们只从江南运了一批孩童进京,就是京郊被发现的那批。余下的在江南……都被人带走了!那些人一夜之间端了我们所有据点,留守的人全死了,孩子也没了。我们的人搜了据点,只找到一个还有口气的,他说那些人言语间提到了什么阁主,但到底是什么阁主,我们真的不知道!我都说了,求你……杀了我吧!” 阁主…… 冯十一心头一震,正细想,奈何身侧太吵。 抬手挥刀,一声闷哼后,周遭重归清净。 她早该想到的。从褚十三当初明晃晃搬到对门宅院,又提着人送到她面前时,就该想到的…… 至于褚十三要这些孩子做什么,她用脚趾头也能猜到。他答应过她,青衣阁不再拐带流浪孩童。可他没说过,不能从别人手里抢啊! 冯十一又挑了一个人,装回他的下巴: “你们留在江南的,还有多少孩子?” “五百多!” 冷刃划过皮肉,再出门时,浓郁的血腥味随着青色裙角一道而出。沾着血迹的青裙划过雪地,青裙的主人的面色,如她脚下的雪地一般……冰冷。 五百多…… 青衣阁哪有那么多生意要做? 褚十三弄走五百多个孩子,到底想干什么? 【作者有话说】 调整了一天,找到感觉了。接下来我要酷酷更新[星星眼] 第94章 次日,冯十一独自出门,将忠平、忠福及一众护卫留在淮王府,径自去了听风阁。 这令寻常百姓寸步难行的暴雨天,对于富贵人家而言却似乎毫无影响。连日暴雪让不少场所都关了门,所以开门迎客的听风阁,比她上回来时热闹上不少。 热闹归热闹,可冯十一这回并没见到想见的人。她逼问了许久,最后以烧了听风阁相威胁,上回见过的体态圆润的听风阁管事却依旧咬死说辞,只说郑九娘不在听风阁中。 威胁归威胁,冯十一也不可能真的在大庭广众,还在这暴雪天中烧了听风阁。 无果而归,回到淮王府,冯十一一边守着温姮,一边试图找青衣阁的人,最后发觉她实在两头难以兼顾。也就是在此番情境下,冯十一终于想起 来她夫君特地留下来,守着她的忠平忠福一行人。 将找青衣阁的人的事交代给忠平后,冯十一就安心在淮王府呆着守着温姮。 而温姮怀着身孕,又到孕后期,嗜睡是常事。她并不知道冯十一住进王府是为了护着她,只当冯十一是来与她作伴的。 既是阿姐,又是主人,温姮强打精神陪着冯十一,可坐着坐着,她常常歪在软榻上打起了盹。冯十一见了,哪里还肯让她陪。有心人还没动手,反倒让温姮因陪她累出好歹,那她才是真的冤枉。 她让温姮安心歇着,只说自己找些事打发时间。所谓的打发时间,便是她到习武场把王府武器库里的兵器,拎出来耍了个遍。 头几日,守在习武场周边的侍卫们还瞪着眼露出讶异,到后来就见怪不怪,渐渐麻木了。 就在冯十一耍腻了兵器,打算挑几个侍卫陪她练练时,京城连下数日的暴雪终于停了。 而雪停这天,她收到了她夫君派人送回的信。 他知道她不耐烦看长篇大论,所以信写得极短,只说自己已到半途,一切平安,让她不必挂心。 信末又留了一句:一切安好,唯夜夜难眠!只因想你。 自他离开,便没睡过一个安稳觉的冯十一看着这句话,捏着信纸的指尖不由收紧,皱了几日的眉间,舒展之余漫上一层薄红。 四下无人,冯十一看着信嘟囔了句:“不要脸”,嘟囔归嘟囔,她的嘴角却不受控地往上翘,连带着紧绷了多日的肩背都松快了些。 估摸着女主子应该看完信了,守在屋外的忠福小心翼翼探进半个身子。 “夫人,要不要给公子。回个信!” 看着手中信纸上苍劲有力的笔迹,写字如狗爬的冯十一果断拒绝:“不用!” 随即她又斜眼看忠福。 “反正你们每日都会给他去信,我的事,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他不都知道吗?” 自以为做的隐蔽,眼下被他女主子就这么戳破,忠福不免有些讪讪,讪讪之余,他为自己还有他主子辩解。 “夫人,公子这是记挂着您。远行在外,有牵挂才是好事。” 同样在他身侧安插了自己人的冯十一。懒得搭理忠福的诡辩,她扬扬手中的信。 “只有你主子的吗?没有老赵的吗?” 忠福摇头:“只有公子的,并没有收到赵大夫的。” 距离他走了也有十来日了,她和老赵说好,隔十日就要传一封信回来的。老赵这是什么情况,别是被他给收买了吗? 想起老赵对于靖北元帅府的敬重,还有他那惯会蛊惑人的嘴,冯十一觉着不无这个可能。 坐在厅内,冯十一越想越觉着,老赵这步棋她下错了…… 看到信后才露出的笑意渐渐敛起,冯十一又恢复了那副冷沉模样。 就在门边的忠福在想着自己是不是说错什么时。王府的管家踏着雪来了。 “夫人,有客人登门,给您递了拜贴。” 冯十一抬眸,皱了眉还没问话,立在门边的忠福就下意识先问:“是哪家的客人。” 这满京城,她压根就不认识什么人。这个时间,有人突然登门给她递拜贴,冯十一下意识就猜测是青衣阁的人。 毕竟,她这回让忠平出去寻青衣阁的人可没藏着掖着,这听风阁天天派人蹲守着,蹲守了这么多天,也该有个动静。 冯十一沉着脸刚打算起身去会会客,王府管家噙着笑恭敬回道:“回夫人,是昭和县主!” 谢昭和? 冯十一一愣…… 她来做什么? 片刻后,身着红衣的谢昭和便仪态翩然走进了正厅。待屏退左右后,她立刻松了那副在外人面前端着的架子,懒洋洋瘫进椅子里,一脸嬉笑冲冯十一扬了扬眉唤了声:“姐姐”,随后她又慢悠悠道出了来意。 “姐姐,京里雪停了。宫中贵妃娘娘和祖母打算一同筹办一场安澜宴,专为赈灾筹集善款,日子就定在后日。祖母让我来给你送帖子,邀你去赴宴呢。” 听了谢昭和的话,冯十一想都没想,拒绝了。 这种权贵之间的宴席,邀她做什么,简直莫名其妙。 拒绝过后,谢昭和便拉着她的袖子,痴缠着她,想她答应。 被痴缠烦了,冯十一黑了脸。 “再拉着我,我揍你!” 知道冯十一的厉害,谢昭和的手几乎是在冯十一话落下瞬间就果断松开了。 怕被揍,谢昭和不再痴缠冯十一,转而去痴缠起了温姮。 温姮看看身侧面无表情沉着脸的冯十一,再看看一侧撒着娇尽显无赖的谢昭和,甚是无奈。 最后,温姮被谢昭和缠得无法,只能试着劝劝冯十一。 “这次赈灾的事是阿川在主持,姨母要办这安澜宴,其实也是为了他。姨母在宫里没法露面,我又怀着身孕,无法操持。这才托给了皇姑祖母。皇姑祖母亲自操持,我总该去露个面。昭和便是不来请,其实我也有意想让你陪我走一趟的。这几日你在府里想必也闷坏了,出去透透气也好。” 冯十一看着温姮隆起的小腹,眉头微蹙。 她还没开口,温姮已猜到她的顾虑,轻声道:“就露个面,露完面便回府。” 温姮笑得依旧温柔,眼神里却透着一股打定主意的执拗。冯十一不懂她为何非要在这时候出府,却不知温姮心中的无奈。 自打赵靖川决意争位,温姮便再难安于后宅做个清闲王妃。她本人、身后的家族,甚至腹中的孩子,都会成为赵靖川争位路上的砝码。 而砝码,本就该亮在众人眼前,让那些持观望态度的人好好掂量。 当年皇帝反对她与赵靖川的婚事,只因她曾与人订亲,未婚夫又早逝,于皇家而言是为不吉。可即便皇帝不满她,对她身后的家族,却是半点挑不出错的。 温姮有底气,所以如今,赵靖川既接手了朝事,那她便是怀着身孕,也得为他做好她该做的事。哪怕这事,换成赵靖川在跟前,是断断不会同意的。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124节 这些藏在温姮心底的盘算,没受过世家那些弯弯绕绕的教养的冯十一,自然是没法懂的。所以温姮也没多做解释。 而温姮本也是打算自己独自去的,因为她知道冯十一不习惯这样的场合。只是……没想到,谢昭和会亲自登门来请。 可再一思索,温姮觉着这并不是坏事,所以她会才会劝冯十一。 冯十一沉默没说话,温姮也没再劝。而是先劝走了谢昭和。 谢昭和兴致冲冲而来,焉头耷脑而归。 看谢昭和的背影消失不见,温姮牵住了冯十一的 手。 “圣上如今已恢复靖北军番号,又命阿怀赶赴西北任监军。阿怀虽是监军,但挂帅的英国公年事已高,且靖北军旧部未必肯服他。朝中上下都清楚,这靖北军的实际指挥权,其实握在阿怀手中。 阿怀十年未曾露面,一现身便接下了众人虎视眈眈的兵权。行军打仗本就牵扯甚广,粮草、军饷……哪一个环节出了岔子,都会对前线战局造成大影响。这上下关节的官员,其实都在观望,质疑阿怀能否胜任,而你作为他的夫人,若是在宴上露面时,能显示出强悍与强势,传扬开去,想来朝中官员多少也会有所顾忌。” 温姮自幼便为担起靖北元帅府宗妇的职责做着准备。而身为元帅府宗妇,本该八面玲珑,打点好上下关节、与后宅妇人周旋同时,也得显露出靖北元帅府强悍不容轻辱的底气。 如今这本该属于她的职责算是半落在冯十一身上,温姮知道,冯十一学那八面玲珑的做派自然不可能,但论起强悍,却是她与生俱来的长处。甚至,温姮都想好了,该怎么让冯十一展示她的强悍。 主意浮现在脑子里时,温姮自己先笑了,噙着笑,温姮凑在冯十一耳侧低语了几句。低语完后,冯十一瞪着眼睛看她,诧异同时眼眸中闪着兴奋的光。 见冯十一如此,温姮知道她这是应下了。温姮招来了侍女,让侍女去回帖。 两日时日,转瞬即过。 到了该赴宴的日子,温姮自己打扮得素净,却特意花心思给冯十一好好装扮了一番。 一袭白裙,纤细身姿清雅,温婉的发髻上,插着郁明母亲留下的整套碧玉发饰。发髻之下,一双眉眼描得柔和,唇色也点得清丽。而装扮后,冯十一也拿出成婚前在夫君面前装模作样的那副神态,乍一看去,倒真像个温婉柔顺的后宅女眷。 看着冯十一的模样,温姮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牵起她的手,一同登上了赴宴的马车。 马车行驶得平稳,冯十一掀开车帘向外望去,只见天际隐隐透出些阳光。 等到她们乘坐的马车进到隆平长公主府停在二门时,那本隐约的阳光,已全然显露出来,洒在满地白雪上反射着细碎的光。 阳光下,冯十一先下了马车,环顾一周后,又稳稳地将车里的温姮扶了出来。 她下车时,立在二门旁的嬷嬷还没动静。待温姮落地,那嬷嬷便快步迎上来,嘘寒问暖的,热情得很。 温姮笑着应付,冯十一站在一旁,悄悄翻了个白眼。 为显重视,温姮今日特意早早就出了门。所以嬷嬷引着她们去见隆平长公主时,府中宾客都还没到。 跟着温姮,冯十一见到了圣上的嫡亲姑母:隆平长公主。 隆平长公主生得面容严肃,眼神锐利,可开口时不论对温姮还是对她,都和和气气的,既没有长辈的架子,也没端着长公主的威势。 冯十一坐在一旁默不作声,看着这位皇家长公主,忽然想起了傻呵呵的谢昭和。能养出那样性子的孙女,想来这位长公主也严厉不到哪去。 隆平长公主关切地问过温姮的身子后,又转头看向冯十一,笑意温和:“昭和前段时日总在我跟前念叨你,说得多了,我倒也好奇是什么样的女郎能让她这般挂心。本想着年关前后让她邀你过府来坐坐,偏巧遇上这场大雪,倒耽搁了。”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冯十一身上,语气愈发亲和:“今日一见,倒没料到是这般温柔模样。昭和性子跳脱,平日里没少给人添乱,你多担待些。” 冯十一没料到长公主如此客气,还夸她温柔,一时怔住,不知该如何回应。温姮见她这副模样,笑着替她圆场:“昭和性子最是真诚,我们都喜欢得紧。十一初来京城时,对京城一切都不熟,多亏了昭和带着她四处走动,才慢慢熟悉起来。” 隆平长公主闻言笑了,点头道:“昭和这性子,也是被我惯坏了。听闻你们今日会来,昨日上蹿下跳了一日。且瞧着吧,马上就得来了。” 隆平长公主话音话落,外头响起一道娇俏的声音。 “祖母……祖母!” 闻声,厅内众人先是一愣,后是齐齐一笑。 隆平长公主:“瞧瞧,正说着呢,就到了。” 谢昭和蹦跳着进了正厅,进门后先是规规矩矩给隆平长公主请了安,再扭头,看见坐在下首的温姮和冯十一时,原本规规矩矩的模样顿时消散,眼睛明亮。 “表嫂,姐姐!” 谢昭和一来,隆平长公主和温姮都没再留冯十一,只让她跟着谢昭和去园子里逛逛。 冯十一看向温姮,一时没动。温姮朝她递了个放心的眼神,道:“有月白在呢,你去吧。” 冯十一也是出门前才得知,温姮身边那个叫月白的侍女,原是赵靖川留下的暗卫。 瞧着那身姿笔挺、始终保持警惕的“侍女”,冯十一点了点头。 冯十一跟着谢昭和出了正厅,说是逛园子,实则就是穿过园子,到谢昭和早早备好一切的亭子里。 亭子地势颇高,坐在里面可以俯瞰整个花园。亭子里只有谢昭和和她的侍女,冯十一便卸下佯装的温柔,懒懒靠在圈椅上。 看着冯十一的松散模样,谢昭和松口气。 “姐姐,你方才在祖母面前那模样,好吓人啊。” 她祖母夸她温柔,她说她吓人。 冯十一冷眼一瞪:“闭嘴。” 让谢昭和闭嘴一事,从冯十一认识谢昭和那日起,就没成功过。 谢昭和走到冯十一身侧紧挨着她坐下,随即便开始喋喋不休控诉:一会儿控诉冯十一那日走了就再没找过她,一会儿又控诉她竟瞒着自己,夫君是靖北军少将军的事都不与她说……就这么碎碎念着,直到园子里开始有宾客上门,谢昭和也没停下。 冷眼看着花园里渐多的人影,冯十一直起身,伸手,果断掐住了谢昭和还在不停开合的嘴,随即冷声道:“来,给我指指。哪个是中书令家的女眷?哪个是兵部尚书府的?还有……” 冯十一一口气报了串官阶,被掐着嘴的谢昭和眨了眨眼,看似一脸茫然,实则句句都听进了耳里。 冯十一刚松开手,谢昭和就噌一下趴到亭子栏杆上,看着园子里的人影,给冯十一认真辨认起来。 谢昭和指了一个又一个身影,冯十一看似漫不经心看着,实则都牢牢记在了脑中。 一堆人,如今也就中书令家的女眷还没现身,谢昭和仔仔细细搜寻时,她身侧的冯十一眼神陡然变得锐利。 锐利眼神锁住了花园中一道白衣身影,冯十一伸手指去:“那是谁?” 顺着冯十一的手指方向,谢昭和看去。盯了一会,谢昭和也有些茫然,随即她召来了侍女,侍女贴耳对她低语几句后,谢昭和恍然大悟。 “是她啊……” 冯十一眼神未移:“是谁?” 谢昭和:“就楚家,那个左骁卫将军,楚伯棠的未婚妻。听说她出身寒门,这门亲事还是楚家当年遭贬时定下的。如今楚家起复了,婚事也没作废。对一个寒门女郎来说,本是顶好的姻缘,可却硬生生拖了七年。 倒不是楚家反悔,好似是她没福气消受。头回过礼那年,她祖父没了,接着母亲也走了,前后守了四年孝。好不容易重新备礼要成婚,父亲又过世了,又守了三年孝。就这么着,婚事拖了七年。 以楚家起复后的地位,原是大可不必等这七年,退了亲也无妨。可楚伯棠似乎对这位未婚妻格外情深,执意不退,心甘情愿等了七年。这不,刚出孝,听说楚家已经在筹办婚宴了。 姐姐你瞧,领着她的那位,是楚家的大姑奶奶。今日这场合,还未过门,就带在身侧,这明摆着是带她出来见人,给她撑腰呢。” 谢昭和喋喋不休,坐在她身侧的冯十一眸光越来越冷。 什么楚伯棠的未婚妻…… 这不就是她寻了多日的郑九娘吗? 自幼在青衣阁一同长大,她怎么不知,她还有祖父,母亲,父亲…… 上回在听风阁,她不过是拿楚伯棠与她开了句玩笑,她便冷了脸。 如今倒好,摇身一变,直接要八抬大轿进楚家的大门了。 既如此,那她是不是该去好好恭贺恭贺她,给她好好送份礼呢? 第95章 此番来,冯十一本预备着,是要替她远征在外的夫君震震场子的。可如今,坐在亭子里,看着游走在一众高门女眷中的郑九娘,原本的打算被她抛在了脑后。 冯十一的视线始终追随着郑九娘,看着她,冯十一的眸光越来越冷,面色越来越沉。 而冯十一面色的变化,趴在她身侧的谢昭和全然未察,直到中书令府的女眷跟在她祖母身后出现时,她才眼睛一亮,转眸去拽冯十一的衣袖。 “姐姐,那就是中书令夫人!” 冯十一顺着谢昭和指的方向淡淡扫了一眼后,便收回视线,又落回在郑九娘身上。 不过,很快,郑九娘便带着她的视线又回到了那什么中书令夫人身上。 隆平长公主 携着中书令夫人现身后,花园里大半女眷都围了上去,郑九娘也被那什么楚家大姑奶奶牵着,随着人流往前凑。 看着郑九娘挤在一众高门女眷中,神态自若地与周遭人颔首示意,全然融入其中,冯十一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青衣阁上上下下,女子众多,性子虽也各异,但因大多都杀过人,所以眼神及周身气势大多凌厉。唯有郑九娘,自幼便透着股与旁人不同的斯文气不提,这眼神中永远都是平和与温柔,办事说话也永远不疾不徐,没有半点阁中女子惯有的锋芒,反倒像个饱读诗书的官家小姐。 冯十一本只当她是天性如此,可如今…… 她还真是从始至终没看透过她。 眼看着围着的人群有要散开的势头,冯十一直起身子,迈出亭子往花园走去。 谢昭和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姐姐,这可是你头一回在宴席上露面。一会儿你就跟在祖母身侧,有她老人家给你撑腰,京里的女眷们保管得高看你三分。” 冯十一本就不将这些所谓的高门女眷放在眼里,更别提在意她们的看法,因此自然也犯不着旁人来为她撑腰。 此刻她迈步往花园去,只为寻郑九娘。 寻了她多日寻不到,却撞破了这么一桩精彩的事,冯十一早已按捺不住,想和她好好叙叙旧。 她得好好问她,她怎就摇身一变成了楚将军的未婚妻?那所谓死去的祖父、爹娘又是从何而来?她到底想做什么?或者说,褚十三究竟在支使她做什么? 诸多疑问盘桓在冯十一心头,不过几步路的距离,她眼看就要得到答案。 可就在这咫尺之间,意外突生。 围在一处,遮住了冯十一视线的女眷们突然爆发出惊天尖叫,随即踩着尖锐的呼喊四散奔逃。 混乱的人群四散开来,冯十一看清了原本被女眷们围在中心的隆平长公主。眼下她被几个嬷嬷紧紧包围,护着往外退。而隆平长公主公主原站着的地方,一个人高马大的嬷嬷正与一道清瘦身影扭打纠缠。那清瘦身影手里,拿着一支明晃晃的钗子,磨得锋利的钗尖还凝着艳红的血迹。 这血迹的来处…… 冯十一的视线往下移,只见扭打双方的一侧地面上,一道白色身影横躺着,正紧紧捂着心口。 向来反应极快的冯十一,见眼前景象一时竟愣住了。反倒是她身侧的谢昭和,先她一步冲了出去,口中急呼:“祖母!” 虽是谢昭和先动的身,却是冯十一先到了近前。冯十一冲到扭打处,一脚便将那握着锋利钗子的清瘦身影踢飞出去。在被踢飞的人还未落地前,冯十一已经收回脚,随后当即蹲下,手速极快地封住了地上之人心口的几处穴道。 穴道虽封,但挡不住从心口往外冒的血,艳红的血很快便侵染了白衣,猩红一片。 冯十一伸手,一手死死摁住了那往外冒血的心口,一手往怀里掏。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125节 “九娘……无事,撑住,我带着回天丸。吃了,便无事的!” 一向自觉冷静无情的冯十一,全然不知,她说这话时,言语间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音。 而躺在地上神色涣散的人,似乎这时才注意到她。 “十一……” 感受着手下不断涌出,堵都堵不住的温热鲜血,冯十一终于从怀里掏出瓷瓶,咬开瓶盖,瓷瓶内仅剩的一颗药丸滚出落在冯十一手心。 攥着药丸,冯十一便往郑九娘嘴边送。 “张嘴!” 眼神慢慢凝聚的郑九娘,并没有张嘴,而是轻轻摇了摇头,随即艰难启唇:“十一……对不……住……这药别……再吃了……我……” 短短一句话她说得断断续续,极为费力。冯十一正为听到的这半截话怔忪时,躺在地上的郑九娘口中突然涌出大口黑血,黑血瞬间灌满了口腔,堵住了郑九娘未说完的话,也让她脸上浮现出剧烈的痛苦,身躯随之也扭曲起来。 黑血…… 有毒…… 冯十一顾不上堵她心口,扒着衣襟就从自己怀里往外掏药丸。 老赵给她留下的解毒丸,一股脑都被她倒了出来,随后她便往郑九娘嘴里塞。 塞了半嘴,药丸一颗都没咽下,反倒被黑血冲着往外涌。 随着黑血还有心口的血越涌越多,郑九娘扭曲的身躯渐渐平静下来,刚凝聚没多久的眸光也开始涣散,只有手还死死揪着冯十一的衣角。 她张了张嘴,像是还有话要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冯十一看着她翕动的嘴唇,仰头闭了闭眼,再低头时,伸手将她半抱起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冯十一捏着袖口,一遍又一遍地擦着郑九娘嘴角涌出的黑血,声音发哑:“不怕,不痛,很快就过去了……” 话刚落,怀里的身躯又开始猛烈抽搐,冯十一沉着眼,按住她后,探手摸到她颈后一节骨骼,狠狠按了下去。 指腹还抵在微微凹陷的骨头上,怀里的人却已彻底静了。那双圆瞪的眼眸里,清晰映着冯十一的脸。看着那双眼,冯十一缓缓收回按在颈后的手,轻轻覆了上去,遮住了那对空洞的目光。 掌下的肌肤依旧带着温热的柔软,可鼻尖已再无半分气息。冯十一阖上她的眼皮后,手往下挪,细细擦过她的唇边、颈侧,将所有黑血拭去。直到手下的脸庞恢复成她记忆中那般平静干净的模样,她才将人轻轻放在地上,站起身来。 起身后,无视身侧的混乱尖叫,冯十一直直朝那道被她踢飞的身影走去。 那身影被踢飞后砸到了一座假山上,又砸在地上。 冯十一面无表情走近,低头看时,那插过郑九娘心头的钗,此刻插在被她踢飞的人的颈侧里。而人,也同郑九娘一样,全然没了气息。 心底本翻腾的杀机就这么生生被堵在心中。这淤堵发泄不出的戾气很快便化为了熊熊怒火。 最早感受到了冯十一怒火的,是长公主府的侍卫。 侍卫匆匆赶来,发觉行凶者已死,随之试图触碰郑九娘的尸身时,结果被守在一侧的冯十一一脚踢开。 被踢的侍卫受不住力,后退几步,狠狠栽进树丛。 就在其余侍卫见状纷纷拔刀时,一道深沉男声响起。 “让开!” 一众侍卫闻声纷纷回头,看清出声人的脸后,齐齐让了路。 “楚将军!” 修长身影穿过侍卫步步走近,站在晕了血的雪地里,男人掀眸,先是看向立着的半身白裙沾了血的冯十一,再看向平躺在地上,面容平静身躯没有丝毫起伏的郑九娘。 看着躺在地上的身影,男人的眸光沉了又沉,浑身的阴郁气息也随之散开。 混乱的人群都被引去旁处安抚了,此时偌大的花园中,甚是寂静。 而一片寂静中,轻轻的脚步声也显得异常明显,男人跨一步,冯十一便跨三步。很快,冯十一便堵在男人面前。 冯十一直直看他:“你要做什么?” 身量比冯十一高的男人,对于冯十一直勾勾的眼神,选择了避开。他的视线落在了躺在地上的白色身影上,喑哑着嗓子开了口:“郁夫人,烦请让让。我要带我的未婚妻走。” 看着眼前冷冽中透出哀伤的脸,冯十一沉着脸,冷笑道:“她,你带不走。” 隆平长公主府的侍卫不知冯十一身份,此刻见她昂着阴沉的脸,与左骁卫将军对峙,无不面露惊色。 而就在侍卫们惊讶时 ,被护着离开隆平长公主穿着沾染着血迹还未换下的衣裳去而复返,随行的,还有谢昭和。 远远看见地上的尸身,宫廷出身,历经千帆的隆平长公主面色如常,而她身侧的谢昭和却瞬间白了脸,显然怕了。 怕归怕,谢昭和还是陪着她祖母走近,眼看着人要走到近前,冯十一依旧站着一动不动。被冯十一挡住路的男人开了口。 “郁夫人,地上凉!先让我将她带到干净暖和的地方安置,好吗?” 旁人都说,楚家嫡子楚伯棠,心机深沉、手段狠厉,可此刻为了要回未婚妻的尸身,竟对一个后宅女子露出了哀求之色。 冯十一不为所动,冰冷的视线盯在男人脸上,眼看哀求之色从男人脸上褪去,又听他开了口:“十一,让我带九娘走!” 十一…… 九娘…… 平平淡淡语气里…… 两个名字,四个字!重重砸进了冯十一脑中。 听着越走走近的脚步声,冯十一凝视着眼前那张脸,抿紧了唇。 就在脚步声即将走近时,冯十一错开了身子。而就在她错开身子瞬间,男人迈步向前,俯身横抱起了躺在冰冷雪地里的冰冷身躯。 抱起冰冷身躯再转身,男人与走来的隆平长公主还有谢昭和撞了个正面。 近距离看到男人怀里的没了气息的冰冷身躯,又对上他眼底翻涌的阴郁,隆平长公主面色变了几瞬,最后她叹一口气:“楚将军,今日之事,本宫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面对身份尊贵的长公主,男人面色不改,只沉声道:“不劳烦长公主,臣……自会料理。” 说罢,身着常服的修长身影抱着怀里冰冷身躯,踩着稳健的步伐,径直往外走去。 看着逐渐远去的身影,隆平长公主面容晦涩,敛着眉正不知在思索什么时,她身侧的谢昭和窜到了冯十一面前。 绕着冯十一转了一圈,看着冯十一满是血迹的衣裙还有双手,谢昭和想触碰,却又不敢。 “姐姐,你可还好?” 冯十一早已卸下那副温柔的伪装,此刻面色比平日更添几分阴沉。而这份阴沉让正盯着她看的谢昭和不由得露了怯。 “阿姐在哪?”冯十一冷着脸问道。 谢昭和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谁,忙道:“表嫂啊……表嫂没事,幸好祖母方才把她留在屋里了。” 冯十一沉着脸颔首,随即迈步往外走。路过隆平长公主身边时,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被思绪缠住的长公主也没留意,等回过神来,冯十一早已走远。 穿过花园,行走在偌大的长公主府里,满身血迹、面色沉冷的冯十一吓退了不少仆从,更让眼巴巴等着她的温姮心头一紧。 见冯十一一身血污,温姮捂着肚子只觉一阵抽痛,可眼下她也顾不上疼,在侍女搀扶下快步迎上去:“十一,你怎么样?哪里受伤了?” 冯十一摇头:“我无事,都是别人的血。” 闻言,温姮刚松了口气,就听冯十一又冷声道:“走,送你回府。” 温姮先是应下,随即反应过来:“送我?你不回王府吗?你还要去何处?” 冯十一未应,只是道:“走吧。” 早些把温姮送回去,她也可以早些去找楚伯棠…… 他叫郑九娘为九娘倒没什么,但他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还有,九娘…… 到底是谁杀了她…… 第96章 冯十一正带着温姮准备离开,隆平长公主携着谢昭返回。温姮由侍女搀扶着,向隆平长公主歉疚辞别,隆平长公主一边温言表示理解与关切,一边目光时不时落在温姮身后的冯十一身上。 此刻隆平长公主看冯十一的眼神,已不复先前的温和,反倒添了几分探究。冯十一自然察觉,却只作未见。 待温姮与长公主客套完毕,终于能动身时,冯十一经过隆平长公主身侧,脚步蓦地一顿。 “长公主,行凶之人,是随何人同来的?” 方才人群层层围聚,挡住了冯十一的视线,郑九娘被刺的情形她并未看清。但她记得,郑九娘当时站在近中心的位置,而行凶者一身侍女装扮,显然是跟着同样站在中心的哪位女眷进来的。 隆平长公主被冯十一这不甚合规矩的直白问话弄得一愣,反应过来后并未先答,反倒问道:“郁夫人与楚将军的未婚妻相识?” 冯十一没有犹豫:“不识!” 冯十一回答的太过干脆,隆平长公主会心一笑,随即道:“行凶者是随中书令夫人来的侍女。” 冯十一颔首,随即带着温姮往府外走。 温姮虽随她走了,却留下了淮王府的大部分侍卫。这安澜宴由贵妃牵头、隆平长公主主持,如今出了这等大事,她因为身子的缘故不能留下帮忙,但至少能让侍卫们留在此以备不时之需。 所以,随马车护送她们回淮王府的,大多是由忠平带领的护卫。 方才忠平带着一行护卫守在长公主府外,府内起了混乱时,他们听到了动静,但碍于规矩他们不能贸然闯入,只能在外头干着急。 着急半日,再见自家女主子浑身是血出来,忠平连同众护卫早已吓得魂飞魄散。 即便后面知道这血不是他女主子的,忠平仍惊魂未定。因此,此刻,他骑在高头大马上环视四周时,目光里满是警惕。 马车刚到淮王府门外,还没进门,冯十一便迫不及待跳了下去。她刚落地没多久,车厢里就传出一声压抑的干呕。 冯十一早见识过温姮闻不得血腥的反应,出长公主府时本想骑马,是温姮拉着她上了马车,说她一身血污骑在马上招摇过市,难免吓到旁人。冯十一觉得这话在理,便跟着上了车。一路上,侍女已尽量掀开窗帘透气,可温姮还是忍不住起了反应,偏她又怕冒犯冯十一,硬生生憋了一路,脸都憋得发白。 而冯十一自己,也早坐不住了。 跳下马车后,她大步流星往府里走。守在府外的侍卫、府内的侍从见她疾步而来,个个瞪大了眼睛,慌忙纷纷避让。 回到温姮为她备好的客院,冯十一换下沾满血迹的白裙,卸下满头碧玉发簪。解开繁琐发髻后,她随手将长发拢起,扎了个高高的发尾,又换上一身黑衣。 拢衣襟时,指尖无意间触到颈侧,摸到一片异物。她凑近铜镜细看,是一小片早已干涸的深色血渍。 看着那片血,冯十一眸光发寒。 血迹被指腹擦拭去后,原本的肌肤处也印下了一片红痕。 顶着衣襟处若隐若现的红痕,冯十一沉着脸便往府外走,刚走到院外,守在院外的忠平,看到她一身黑衣打扮,直觉不妙,急忙迎了上来。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126节 “夫人,您这是要去何处?” 冯十一连眼神都未分忠平一个,自顾自往外走。 “我出府有事,你带人在这守着。若有事,放信号弹,我会赶回来的。” 忠平看着女主子那张阴沉的脸,虽诸多疑问还有担忧,但却也不敢不从。忠平陪着女主子,一路到了淮王府的后花园,然后目送着女主子就这么跃上了淮王府的高墙,消失在他视线里。 眼看着女主子不见,忠平收回视线。 他得赶紧给西北去信,他有预感,这是要出大事了。 出了淮王府,冯十一径直往楚家去。 楚家在京城势力不小:当家人是现任刑部尚书,独子任左骁卫将军,还有位在宫中为妃的妹妹,连带着一位皇子外甥。这般家世,既是皇亲国戚,又是当朝权贵。因此,冯十一虽从未去过楚家,却也没费多少功夫便找到了地方。 隐在高高的树杈上,冯十一低头向下看。偌大的府邸,守卫森严且十分寂静。 跃下树杈,绕过防守,翻过围墙,冯十一蒙上黑巾,隐在暗处,看着一个使唤着一众仆从的小厮落单后,她一把将其揪到了暗处。用到抵上了他的脖子。 面对突然出现的蒙面人,还有刀,小厮目露惊恐,瑟瑟发抖,却又因为抵在自己脖颈上刀而不敢出声。 黑巾遮不住冯十一眼底的锋锐,她沉声问:“楚伯棠在哪?” 听到问话,小厮瞳孔猛地一缩,正犹豫间,颈间突然一痛。生死关头,他慌忙开口:“公、公子不在府里,去隆平长公主府赴宴了……” 废话…… 她当然知道他去隆平长公主府赴宴了,她看着他抱着郑九娘的尸身从隆平长公主府走的。 手下的刀又压进半寸,她再问:“他的院子在哪?” 这话一出,小厮猛地瞪大眼,抿紧嘴唇死咬着不肯吭声。 冯十一眸色一沉,反手攥住他的手臂。剧痛骤然传来,小厮再也熬不住,颤抖着手指了方向。 看清手指的方向,冯十一手刀利落落下,小厮软倒在地。冯十一转身走出阴影,朝着楚伯棠的院子而去。 冬日严寒,楚伯棠的院子竟比天色更冷。院里空无一人,连半分人气都无,院外连个守卫的影子都没有。 冯十一几乎是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一间间房门被她毫无顾忌地推开。别说人影 ,这大雪天里,屋子里连炭盆都寻不到一个,只剩满室空寂与刺骨的冰冷。 翻墙而入,翻墙而出,在楚家没寻到人,冯十一往骁卫府衙去。 府衙内,身着禁军服制的骁卫随处可见。冯十一扫视一圈,依旧没找到楚伯棠的身影。 楚家没有,骁卫府衙没有! 楚伯棠带着郑九娘的尸身去哪了? 扯下面上的黑巾,冯十一转身往听风阁去。 听风阁的管事见了她,依旧是那副毕恭毕敬的模样,熟稔地将郑九娘不在阁里的说辞又复述了一遍。 冯十一没作声。如今哪里还用他说。看管事这浑然不觉的样子,显然还不知道九娘已经出事了。 冯十一在听风阁找了个位置坐下,看着阁里人来人往的喧嚣,一坐便到了深夜。 深夜时分,她再次夜探了楚家还有骁卫府衙,依旧不见楚伯棠的身影。 紧蹙着眉心,冯十一回到了淮王府。淮王府里不止忠平、忠福在等着她,温姮也还在未睡等着她。 听忠平说温姮还醒着,冯十一先去见了温姮,接连惊吓,温姮的胎像不太稳,冯十一进去时,她正歪靠在床榻上听着底下人的汇报。见到冯十一进门,她直了身子屏退了屋里的所有下人。 待屋子里就只剩她和冯十一时,温姮开口:“十一,你与那个楚将军的未婚妻是否是旧识。” 温姮原也以为冯十一只是个寻常女郎,直到那夜除夕夜刺杀,冯十一在她面前露了身手。她这才知道冯十一有多厉害,而赵靖川原先在她面前常说的那句“郁二纵他夫人打我”也并非玩笑话。 而她,虽见识到冯十一的厉害,却也没多问,也没用别样的眼神看待冯十一。一来那夜若没有冯十一出手,她只怕已经死了。她是她的救命恩人。二来,即便冯十一没有露这一手,她也是将冯十一当家人看待的。既然是家人,是何模样,到底是何身份又有什么重要的。 温姮一直持着这样的念头。而今日,她会有这么一问,也是因为担心冯十一,并不是因为好奇,也并非想探究什么。 隆平长公主问时,冯十一否认了。温恒问时,冯十一点了头。如今她夫君不在,老赵不在,她心底又憋闷得很,总得有个人可以说说。 冯十一:“她与我是旧识。” 冯十一只说了这么多,多得就没有再言了? 温姮闻言一怔,看着冯十一低沉的脸色,她伸出手,慢慢牵住了冯十一的手,摩挲她的手背,轻声道:“方才姨母派人来了。她派人查了,也问了目击的那些女眷。今日行凶的那个侍女,是中书令夫人的贴身侍女。那侍女手中的钗,本是想刺向皇姑祖母的,楚将军的未婚妻,那位郑姑娘,不知被谁推搡了下,推到了皇姑祖母面前,替皇姑祖母挡下了那一刺。那个侍女的来历姨母也仔仔细细查了,在中书令夫人身侧很多年了,此番刺杀,似乎是因为她家中有好几口人死在了这场雪灾中,她心有不满,所以才……” 温姮话到此顿了顿,继续道:“但这只是明面上的,姨母还查出来一件事。这中书令前些时日似乎有意想将女儿许给楚将军,可楚将军已有婚约,所以便拒了这门亲。姨母因此猜测,这侍女意图刺杀皇姑祖母只是个幌子,想杀了那位郑姑娘才是真。” 温姮一口气说了许多,说完后她看着冯十一的反应,而冯十一反应极淡,只回了一句“知道了。” 温姮见到冯十一这反应,还是担心,想再安抚她两句,冯十一却抚开了她的手,站起身子:“你安心养胎,这件事,你别再管了。” 温姮怎么可能不管?这场安澜宴本是宫中贵妃为支持儿子赈灾所办,如今好好一场宴竟闹出人命,消息刚传回宫里,贵妃就挨了皇帝训斥。虽说贵妃派人来安抚她,让她宽心,但她哪里真能放下?更何况,如今她还知道,死去的是冯十一相识的旧人,心里就更添了层担忧。 今日这事里,唯一让她稍松口气的,是隆平长公主已下令府里上下封口。没人知道冯十一抬脚踢飞行凶者,更没人知晓她是沾着一身血离开的。甚至因事发时冯十一尚未露面,连她也出席了这场宴席,都没多少人知晓。 可眼下,温姮最担心的,是冯十一会冲动。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也算摸透了些冯十一的脾性。单看她动不动就揍赵靖川那股劲儿,便知她是个极护短的人。如今相熟的旧人没了,她是真怕冯十一要寻仇。 眼看冯十一转身要走,温姮叫住她。 “十一,此事到底如何,还得细查。中书令府不比他处,你别千万别贸然前去啊。” 看着温姮一脸关切,冯十一突然觉着,被人护着什么都不知道,还真是幸福。 若温姮知道了,她那前未婚夫的死,与那中书令有关,她是否还能如此平静。 再出主院时,忠平在院外候着。冯十一迈出院,他便迎了上来。 “夫人。” 冯十一沉声道:“把守在听风阁外的人都撤回来,盯着楚府和骁卫府衙,再派人全城搜寻,务必把楚伯棠找出来。” 楚伯棠不同于青衣阁那些人,他有官职有身份,她就不信他能一直躲下去。 可事实却是,楚伯棠连同郑九娘的尸身,真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没了踪迹。府衙那头,楚伯棠的父亲,当朝刑部尚书亲自替他告了假,只说他骤失未婚妻,悲痛欲绝,需告假一段时日料理后事。 楚伯棠连面都没露,仅凭这一句话,便让刚从雪灾中缓过些劲的京城中人开始议论。 楚将军真是有情有义。因为未婚妻守孝七年、耽误多年,苦等不娶也就罢了,居然还在风头正盛、圣宠正浓时告假,只为料理未婚妻后事。 与这些话一同传开的,还有行凶者的身份,以及中书令曾想把女儿嫁给楚伯棠的事。 行凶者已死,死无对证,她为何行凶再无人知晓。但京城里无论是权贵官宦,还是平头百姓,都在猜测:楚将军这位未婚妻,怕是挡了别人的路,才落得这般下场。 京城中风言风语不断之时,冯十一仍在四处寻楚伯棠,结果就是,半点踪迹也没摸到。 为此,冯十一十分郁燥。 楚伯棠找不到,青衣阁的人找不到。眼看一月之期要到,赵靖川也还未回来。 烦心事桩桩件件压着,唯有他的信能稍解冯十一的烦躁。信里说他已到萧关,一切安好。 随信一同送到的,还有老赵的信。老赵也说他一切平安,冯十一这才稍稍安了心。 可安心归安心,她去西北的念头半点没消。眼看一月之期将近,冯十一看着还在卧床养胎的温姮,眉头不禁皱起。 她虽对赵靖川放了狠话,但不能真放任温姮独自留在淮王府,她虽知道赵靖川留下了众多侍卫还有暗卫,但终究还是不安全。 而这满京城,最安全的就是那座宫城了。 一月之期到的前一日,冯十一去找了温姮。 “你要不进宫住一段时日吧。” 温姮先是一愣,后很快反应过来。 “你要去西北找阿怀是吗?” 温姮性情虽温婉,但素来聪慧,稍一琢磨便明白了。 冯十一没否认,点头道:“宫里有贵妃照拂,还有太医随时看诊,你住着也更安全些。” 外头积雪虽未消融,实则已是春季。温姮怀胎八月,若只是自己,留在府中倒也无妨。可眼看临盆在即,她实在不敢拿腹中孩子冒险。思忖片刻,觉得冯十一说得在理。 温姮当即派人给宫中贵妃递了信,收到回复后,便动手给冯十一收拾去西北的行装。 冯十一本想单枪匹马,快马赶路便是。温姮却觉得不妥。 “前些日子你才冻坏了身子,冻伤这毛病,只要落过一次根,往后遇冷就容易复发。我知道你不在意这些,可女子总归是要对自己好些,看着舒心不好吗?别的不说,这冻伤药、玉肤膏,总得带上。还有忠平他们,也让他们跟着。” 温姮说这话时,忠平就在一旁,忙不迭点头应和。冯十一瞧着他,只觉着累赘。可再看温姮备好的包裹,又觉着有人背着倒也省力。 到时她轻装简行在前头赶路,让忠平他们在后头慢慢跟就是。这么想着,她便点了头。 见她应下,温姮笑了。 临行前一夜,忠平带着人在收拾行装,冯十一则坐下屋檐上,对着夜色独饮。 要去西北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老老实实的,若他没有老实,她可不会心软,必定要打到他老实为止。至于九娘的事,找不到楚伯棠,就只能先搁置了。待她料理完西北的事,她再回来好好查。 至于中书令府,她总有一日,点一把火都给烧了,然后再把那什么中书令的脑袋砍下来插在他府门的门匾上。 饮着酒,看着夜色,冯十一内心思绪繁杂。 正当她沉思时,一阵混乱声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循声看去,只见主院方向灯火通明,人声嘈杂。冯十一下意识起身,刚想点步掠去,屋檐下的院子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冯十一低头看,是忠平疾步而入。 跃下屋檐,站在忠平 面前,冯十一还没发问,忠平先喘着气出了声。 “夫人,出事了。淮王殿下出事了,王妃得了消息,惊吓之下动了胎气,发动了。” 冯十一皱眉,疾步往正院走去同时,问忠平:“赵靖川出了什么事?” 忠平:“殿下赈灾途中遇到了一波暴民,暴民人多势众,暴起之下,冲散了赈灾队伍。殿下被暴民逼到了山崖边,坠崖了。” 冯十一猛然顿住脚步,扭头,眼神锐利。 “什么时候的事,山崖下搜了吗?” 忠平一脸焦急:“三日前的事,消息才送到,这山崖下搜得如何还不知。” 冯十一沉眼:“这消息谁透露给温姮的。” 忠平苦了脸:“我也是刚收到消息,王妃那头绝不是我们这边透漏的。” 既不是忠平这边,那便是王府的人。 冯十一抿紧唇,沉默着往正院走去。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127节 往日安静的正院,此刻脚步声、叫嚷声混杂着正屋传来的痛苦呻吟,一并撞入冯十一耳中。 眼看一个嬷嬷端着热水要进正屋,冯十一一把拉住了她。嬷嬷被迫停下,回头看她时,满脸急色:“夫人,有什么事能迟些再说吗?” 这嬷嬷是她夫君从西北送来的,听说在靖北元帅府待了多年。这些日子冯十一住在淮王府,嬷嬷待她比旁人更恭敬些,因此一众下人里,冯十一拦下了她。 “阿姐怎么样了?”冯十一问。 嬷嬷急道:“王妃这些时日本就胎像不稳,如今受惊吓早产,恐会难产。” 听到难产二字,冯十一还没出声,她身侧的忠平先跳了起来:“太医!我这就让王府的人去请太医!” 忠平刚要动,嬷嬷忙叫住他:“已经派人去请了,夫人,老奴得赶紧进去了。” 冯十一松开了擒着嬷嬷的手,随后就这么立在屋外看着府医,稳婆,侍女,嬷嬷,进进出出。 屋里的痛吟声渐渐弱了下去,听着明显愈发无力。就在府医出门让侍女去取人参时,冯十一叫住他,递过一个药瓶:“若真到了生死关头,给她服下。” 府医看了看药瓶,接过来打开一闻,随后脸色一正:“夫人上回给王爷的,王爷一颗未用都留下了,这……您还是自己收着吧。” 冯十一递过去的,是老赵仿制的回天丸。至于真的回天丸,她没拿出来。只因郑九娘临死前的那句话。 九娘面对她递过去的回天丸,说不能吃。 这些日子,冯十一反复琢磨这话,只得出一个结论:褚十三亲自去药谷求来、亲手交给她的回天丸,有问题。 究竟是什么问题,她还不知道,但她也不慌。 老赵日日给她把脉,什么都没查出来。若真是连老赵都辨不出的问题,她再多想也无用。大不了就是一死。 褚十三会想让她死吗? 从前她必定笃定说不会。 可如今她却不敢确定了。 一声凄厉的尖叫拉回了冯十一的思绪。听着屋里断断续续的痛吟,冯十一攥紧了手中的药瓶。 长到这年纪,冯十一还是头一回见女子生产。正如他那日与她所言,女子生产凶险万分,而她此刻除了听着什么也做不了。 就像那日,明明近在咫尺,她却没能救下九娘。 这些年,因身手高超难遇对手,冯十一难免有些自傲。可如今一桩桩事摆在面前,她竟生出一种陌生的无力感。 不过这陌生情绪转瞬即逝。一众太医赶到时,冯十一看着他们,语气阴恻恻:“不管发生什么,保住她的命。” 太医们一愣,他们来时得了宫中旨意。 务必保皇孙。 就在众太医怔神之际,冯十一从一旁侍卫腰间抽过刀。持着刀,她身型笔直立在太医们面前:“她若死,你们也别想活。” 冯十一拔刀的瞬间,院子里的侍卫也齐齐拔刀。看着眼前一片明晃晃的刀光,太医们只觉头皮发麻。 王妃若死,他们怕是出不了这正院门。 可皇孙若保不住,他们的脑袋也保不住。 如今,要想活,唯有大小性命都保住。 眼见太医们眼中生出忌惮,冯十一示意他们赶紧进去。待太医进屋,她并未收刀,而是递给忠平拿着,随即又让忠福搬来一把圈椅,正正摆在正屋门口。 大喇喇坐下,冯十一盯着屋门,目光如炬。 不管赵靖川是死是活,温姮的命,她今日必须保住。 守在门口,她又扭头对忠平道:“把透消息给她的人带来。” 先前谢广拒援的事闹得那般大,温姮都被瞒得严严实实,可见她身边的人都在赵靖川掌控之中。如今这等大事,明知道会刺激到温姮,赵靖川的人绝不会贸然捅到她面前。 透消息的人必定有问题。 忠平领命去查,冯十一坐在檐下的夜色里,闭上了眼。 虽闭着眼,她意识却异常清醒,清晰地听到忠平去而复返的脚步声的同时还伴随着另一道杂乱的脚步声。 冯十一睁眼瞬间,忠平将一个清秀的侍女甩到她面前。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侍女,冯十一眼神一凝:“王爷坠崖的消息,你从哪听来的?” 侍女一脸惶恐:“是、是从侍卫长他们那偷听来的。” 留守王府的侍卫头领是魏晋的副手,同魏晋一样,对冯十一又敬又怕。冯十一一个眼神,他便上前道:“夫人,属下问过了,这侍女一直在正院伺候,从未去过前院。属下收到消息时在前院闭着门,屋外有人把守,绝无被偷听的可能。” 闻言,冯十一挑了挑眉,随即转眸看向地上的侍女:“听见了?” 轻飘飘三字,却让侍女脸上的惶恐瞬间褪去,换上一副阴鸷。就在众人察觉不对想要防备时,侍女骤然弹起,朝冯十一飞扑而来之时,袖间银光乍现。 “夫人!” 众人惊呼着扑上来想护她,却只听“啪”一声。 飞扑的侍女被冯十一一脚踢飞,撞在檐下的柱子上,又重重摔在地上,趴在那里动弹不得。 也就在这瞬间,众人围到冯十一面前,其中忠平关切问:“夫人,您没事吧?” 冯十一睨了他一眼:“以后别做这些无用功,也别说废话。凭你们这速度,我要出事也早出了,你们问了也是白问。” 这话不仅让忠平愣住,也让一众王府侍卫僵在原地。 冯十一表达完自己的鄙夷后,拨开挡在她面前的人,走向趴在地上的身影。 冰冷的地面透着刺骨寒意,混着剧烈的疼痛,让人忍不住痛吟。冯十一缓步走近,听着那微弱的呻吟,蹲下身抓住 她的发髻,迫使她仰起头。 对上那双恶狠狠的眼,眼看着她的下颚微动,冯十一眼疾手快扣住她的下颚,冷声道:“别急着自尽,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是谁的人?吴六的?钱二的?卫八的?蒋十四的?还是郑九娘的?” 原本满眼凶光的侍女,在听到这一串旁人绝不可能知晓的名字时,瞳孔骤缩。 被死死扼住的下颚微动,从被迫张开的嘴里挤出一个字:“你?” 再多的字,是挤不出来了。 不过一字足矣,冯十一笑笑。 “我,我是你们的祖宗。” 眼看着眼前之人听到她的话,面露惊恐,冯十一满意一笑,随即毫不留情地卸了她的下巴,再将人往地上一甩。 再起身时,冯十一面色恢复了平静。 “把人带下去吧。我迟些再审。” 说是审人,对冯十一而言,实则应该是寻求真相。方才这个侍女暴动而起时,冯十一只一眼就看出了,这是青衣阁的身法。 不拐带孩童,不插手朝堂之事。 这些都褚十三亲口对她说过的话,可如今看来都成了笑话。 坐回到圈椅上,冯十一突然想起了镇北侯府那个单子。 那个单子,逼她离开了竹溪镇,将她还有她夫君都引向了苏州。还有后头桩桩件件的事, 单子,交了巨额定金,死了那么多人却半途而废!单主身份,看似神秘,她最后却被引向了赵靖川,至今未弄清。 这些事她原来都没细想,如今琢磨起来,却满是疑点。 这单子当真存在吗?单主是真的吗?要镇北侯府人命的,真是朝堂上的人?褚十三在里头到底扮了什么角色?他又为什么非要把她卷进来? 坐在椅子上,冯十一思索这些问题从天黑思索到了天亮,又从天亮思索到了天黑。 一夜一日,正屋里,温姮的声音几乎微弱得听不见了,不管是太医还是稳婆亦或是王府府医,都已经心力交瘁了。可这孩子,还是没有生下来,端出来的只有一盆一盆的血水。 守在屋外,静坐了一夜一日未眠的冯十一,看到那一盆盆端出来的血水,眉头紧锁。就在她耐不住想冲进产房时,里头传了稳婆欣喜的声音。 “王妃,用力!再用力!看见头了,看见头了。” 稳婆的这声喊让院子里的人都松了口气。冯十一也不由站起身,走到屋门边,侧耳细听。 良久,一声微弱啼哭声传出,啼哭声虽弱,但院子里的众人却都听得真真切切,脸上都不由露出了笑意。 就在冯十一也按不住唇角的笑时,门开了,一脸喜色的稳婆从屋内走出。 “王妃生了,是小世子。” 新生儿的喜悦冲散了主院了弥漫了两日的阴郁,冯十一敛了敛神色。 “王妃如何?” 提到温姮,稳婆脸上的喜色褪去了些。她看向冯十一,摇摇头。 “王妃竭力,昏过去了。太医们正在医治,王妃昏过去前,交代老奴,要将小世子交由夫人。” 交给她? 冯十一刚愣神,屋子里嬷嬷便抱着一个襁褓向冯十一走来。抱着襁褓,嬷嬷走到冯十一面前。 冯十一看清襁褓里那张青紫的小脸时,嬷嬷也试图将襁褓交给她。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冯十一,看到那递过来的襁褓,连连后退,同时摆手。 “别,别给我!” 冯十一不敢接手,这淮王府新出生的小主子只能由嬷嬷抱离了充斥着血腥味的正屋,送到一侧的偏房去让乳母喂奶。 冯十一虽不敢接,但还是跟着去了偏房。眼看着那还不如她小臂长的小儿在温暖的暖室里被乳母抱着开始喝奶,冯十一大松一口气。 将忠平留在偏房守着,冯十一又回到正屋外。 正屋里,温姮的情况并不好。太医们愁眉苦脸地进进出出,看着那些太医,冯十一刚舒展的眉头又拧了起来。 什么太医院的太医,加起来还不如老赵一人顶用。 想到此,再想到有老赵在他身侧,冯十一微微松点心的同时,又在思索。 如今这情形,她走不开。西北一时去不了,他该能老实待着吧。 冯十一想着自己去不了西北之时,未曾想,西北来了人。 人是由忠福带到冯十一面前的,一见到冯十一他便跪地喊她少夫人。就和当初李正见到她一样,只不过与李正不同的是,眼前之人长得比李正好看太多了。 看着跪地的人,冯十一淡淡道:“起来吧,我没这些规矩,以后也别跪我了。” 一路从西北而来的莫生,仰头去看面前的人。 正如李正和韩盛所言,和少将军甚配。 莫生起身,立在冯十一面前,垂着头,恭恭敬敬。冯十一看着他,问道:“他让你来的?让你来做什么?”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128节 莫生:“属下来,一是受少将军之命,给少夫人送个人。二是,属下想请少夫人帮属下寻个人。” 冯十一:“什么人?” 简单三字,却包含了两个问题。 莫生:“少将军命属下给少夫人,送来的人:名曾娘。属下想请少夫人寻的人,名莫小云。” 曾娘? 莫小云? 冯十一一怔,她看着眼前那张脸看了许久,随后她缓缓开腔。 “莫小云,是你什么人?” 莫生抬眸:“属下名为莫生。莫小云……乃属下同胞妹妹。” 【作者有话说】 昨天那稿,码到早上五点。回头一看,真烂,手一动全删了,重写。越到后头,越到收伏笔的时候,越怕写偏! 第97章 冯十一盯着眼前那张脸,上下扫视许久。眼前之人,无论五官相貌还是身型,都与小云没有一丝相似,居然会是小云的同胞哥哥。 不过像与不像,都是他们兄妹两的事,与她无关。稍稍惊讶后,冯十一便恢复了平静。 她的视线越过眼前人,看向其身后。 “他让你带曾娘来,人呢?” 莫生垂首回道:“属下一路进京都有暗哨盯梢,所以无法带人同行,只能令人另行押送。无意外过两日便能交到少夫人手上。” 冯十一颔首,正想追问曾娘是如何落入他们手中时,身后忽然传来焦急的脚步声。 “夫人,贵妃娘娘来了,说要接走小世子和王妃!” 冯十一闻言皱眉,没有犹豫转身便往正院赶去。 到了正院外,院外多了些生面孔的侍卫。再迈进院子,她便看到一位衣着华贵、样貌雍容的美艳妇人立在正屋外。 只一眼,冯十一便知眼前的美艳妇人就是贵妃。只看样貌,便与赵靖川有七分相似,更别提那身通身打扮与气势了。 她走上前,既不行礼也不绕弯,直截了当道:“贵妃娘娘要将人接走? 立在一侧的内侍见她如此无礼,刚要迈步怒斥,便被一个淡淡的眼神制止了。收回目光,贵妃转眸看向冯十一,眼中情绪平淡。 “郁夫人,可否移步?本宫有事想与你商议。” 看着眼前的人,冯十一不解。 高高在上的贵妃与她能有什么可商议的? 心中虽疑惑,但众目睽睽之下,她还是跟着移步。 偏房内,小小的摇篮里,刚出世不久的小儿人攥着小拳头睡得正香。乳母和嬷嬷本守在边上,见到一前一后进来的二人后,行了礼便垂首退下了。 雍容华贵的贵妃一进门便往摇篮去,站在摇篮边,看着摇篮里面的小人儿,脸上浮现出慈爱的笑意,静静看了片刻后,她才转身看向冯十一。 “郁夫人,如今事急,本宫便不绕弯子了。川儿与本宫说过你。本宫也知道除夕夜是你救了他与姮儿。郁夫人,你能力不俗,所以今日,本宫想再托你一事。帮本宫找回川儿。” 冯十一先是一愣,后是皱眉。 堂堂贵妃,加上赵靖川手下的人,不计其数,能者更是不少,这么多人,为何偏偏找她? 说白了,她与赵靖川无亲无故,眼下会留在淮王府,也是因温姮与她夫君那点关系。 她要接走温姮和刚出生的孩子,她没意见,反倒乐得轻松,这往她也能脱身去西北找他了。 可眼下,这所谓的贵妃娘娘让她去找赵靖川? 凭什么? 就凭她贵妃的身份吗? 贵妃再尊贵,在她眼里什么都不是。 连赵靖川这个王爷她都不惧,何况他亲娘? “不好意思,我有要事在身,贵妃娘娘另寻他人吧。” 被拒绝,贵妃并未动怒,反倒淡淡一笑,随即目光锐利锁住冯十一:“郁夫人是要去西北找郁将军吧?郁将军如今带着靖北军旧部镇守萧关,抵御的是突厥数十万大军。郁夫人身手再好,一人难敌万手,去了又能有何用处呢?” 短短一番话,尤其是最后一句,让冯十一成功沉了脸:“这是我的事,不劳贵妃娘娘费心。” 面对冯十一的黑脸,贵妃依旧淡定,语气淡淡又抛出一番话:“郁夫人怕是还不知道吧,西北大雪封山,英国公虽接任靖北军元帅,半途却病倒了?只剩郁将军一人带着余部接手靖北军。人虽安全抵达,粮草却跟着英国公一同被大雪困在了路上。萧关前如今有突厥,后无粮草,你便是赶到了,又能做什么?不过是多添张吃饭的嘴罢了。” 冯十一心头一沉,抬眸:“你到底想说什么?” “郁夫人若能替本宫寻回川儿,本宫保证萧关前线粮草不断。”贵妃迎上她的目光,眼神锐利不减,“郁夫人定是在想,本宫一个后宫嫔妃,怎敢做此承诺?” 冯十一抿唇不语,眼神却已泄露了她的想法。 贵妃低笑一声:“未进宫前,本宫也是西北武将世家的女儿。虽多年不在西北,旧日关系却未断绝。不过一些粮草,本宫一封信便能解决,便是调派援军也不成问题。这难道不比你单枪匹马赶去更好?” 冯十一陷入沉思,依旧不语。贵妃也不催促,只道:“本宫知道郁将军与阿川所谋之事,他们是一体,川儿若真出事了,郁夫人觉得郁将军能善了吗?他父兄的仇,他真能报吗?” 出门时,冯十一的脸色阴沉。守在屋外的忠平注意到她的神色,连忙凑上前:“夫人,贵妃娘娘同您说了什么?” 冯十一沉默着走出主院,定住脚步转向忠平:“英国公没到萧关?随行粮草也断在半路了?” 忠平瞳孔骤缩,神色瞬间慌乱。不用他开口,见到他的反应冯十一便知他对此一无所知。 忠平不知道没关系,不是还有个刚从西北来的人吗? 面对冯十一的询问,莫生虽惊讶,却未像忠平那般失态:“少夫人所言之事,属下并不清楚。属下是在半路迎接少将军时,接到他的命令才赶来京城。属下往京城赶时,英国公还在行军队伍中并未并。不过,即便粮草与英国公被大雪困在半途,夫人也不必担忧。萧关的粮草绰绰有余。几月前,少将军便派人从江南运送了大批粮草到萧关附近,量足够全军撑上三个月。” 几月前? 那时他们应该还在苏州。 那时,他为何要往萧关运大批粮草? 难道他早知道自己会去萧关?知道粮草会出问题? 松了口气的同时,冯十一心头涌上一阵恼怒。他到底在筹谋什么?或者说,他与赵靖川到底在一同筹谋什么?就像贵妃所言,如今赵靖川出事,会不会打乱他原有的计划? 冯十一本不想管赵靖川的事,可此刻…… 关起门闭门沉思了一夜,天明时,冯十一去见了贵妃。 “我去寻人。” 等了一夜,得到冯十一的回复,贵妃面上看似平静,眼底却掠过一丝松快。 贵妃松口气时,冯十一冷冷道:“若寻回来的是尸体,贵妃娘娘可别怪我。” 冯十一说的直白,贵妃坦然受之同时眼中闪过决绝。 “若川儿真死了,本宫便是拼了命,也得拉些人陪葬。本宫既然答应了郁夫人,那便必定会做到,即便没了川儿,本宫也会让郁将军全身而退。” 得知冯十一要去寻赵靖川,忠平十分吃惊,而初到京城的莫生则是意外。 冯十一对莫生没多做解释,只道:“曾娘送到京城后,你先守好。至于小云,我如今也不知道她在何处,你若要我帮忙寻找,等我料理完这些事再说。” 从少将军口中得知妹妹还活着时,莫生已是惊喜万分。他寻了十年,也不差这几日。 只是,他此行来京中,除了这两件事,还有他事,所以他无法随着走。 莫生说时,冯十一毫不在意摆摆手。再回头。便让忠平去收拾行装。 原本为去西北,准备了不少行装。赶远路,这些行装是差不多。可如今,是去寻人,时间紧迫需轻装简行。为此冯十一只让忠平从行装里简单收拾了些带上。 忠平收拾时,冯十一则去见了温姮。温姮仍在昏睡,对她的到来毫无察觉。看过温姮,冯十一又对嬷嬷吩咐了两句。 黄昏时分,冯十一看着贵妃带着昏睡的温姮和刚出生的小儿人登上了进宫的马车。 马车离开后,冯十一转过身进了王府。 王府正厅前的大院里,眼下站满了人,大半是王府侍卫,一小半是以忠平为首的护卫。 这些人都是要随她去找赵靖川的。 看着密密麻麻的人头,冯十一皱了皱眉后,挥手道:“你们先出京,我稍后便赶上。” 王府侍卫闻言一脸茫然,忠平则悄悄凑到她身边:“夫人,您还有事?” 冯十一看了眼忠平,又瞥了眼踮脚望过来的忠福,思索片刻道:“你和忠福留下,让其他人先出京。” 忠平虽不知女主子要做什么,还是点头应下。 待王府侍卫和护卫们骑马离开,空旷的院子里只剩他们三人,忠平和忠福笔挺地站着,等候吩咐时,冯十一走到忠平面前,压低声音问:“之前那种泡了油的柴火,还能再弄点吗?” 忠平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冯十一提示道:“就是在竹溪镇,害我烧了半个厨房的那种。” 忠平恍然大悟:“那种柴火啊?夫人要它做什么?行装里带了炭,路上我们也会拾柴,肯定冻不着您的。” 冯十一横了他一眼:“我不是为了取暖。” 忠平追问:“那夫人是要……” “纵火。”冯十一面不改色地答道。 冯十一江湖出身,杀人不在话下,但纵火,她一来没做过,二来,那个烧毁的厨房,已经让她清楚意识到了,她也并不擅长。 听到女主子的话,忠平是无措咽了口口水,忠福则是有些犹豫,倒是偶尔路过听到对话的莫生,在了解冯十一的意图后道:“这雪天,泡了油的柴火怕是没等燃起来就会被浇灭。夫人若真想纵火,不如试试火药。” 冯十一眼睛一亮:“火药?” 莫生点头,他不仅提议,还真的拿出了火药。看着递到她女主子面前的火药,忠平只觉得头疼,忍不住问:“怎么进京还带着这东西?” 莫生淡淡一笑:“是少将军让我带进京的。” 忠平:“……” 冯十一盯着火药,全然没去想她夫君让人运火药进京的用意,只觉得兴奋。 花了两个时辰,莫生将火药改良成适合纵火的剂量的同时加了助燃油。 趁着夜色,冯十一带着忠平、忠福还有淮王府武器库里的那把破甲弓出了门。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129节 摸到中书令府附近,冯十一寻了处视野开阔的大树潜上去。确认位置无误后,她示意下方的忠福。 忠福走后,随着女主子爬上树杈的忠平点燃箭矢,然后递给了女主子。 冯十一眼神未移,搭着火箭上弓。 此时,凭借轻功潜到府外的忠福将火药包一个个抛向空中。 火药包腾空而起,燃着的箭矢划破夜空,箭矢精准穿透火药包的瞬间,火花在空中炸开,四散的火星落在树上、屋檐上、屋脊上…… 火星四处散落! 在守卫发现时,中书令府四处都燃起了火。 火势不算大,但多,即便伤不到人,这四起的火势也要让中书令府混乱一夜。 暂时杀不得,但总算撒了一口气的冯十一,背着火光,顶着夜色,带着忠福和忠平回到了淮王府。将破甲弓随手丢给王府的侍卫后,她背起自己的双刀,策着马,拿着贵妃给她的令牌叩开了早已关闭的城门,光明正大的大摇大摆的出了城。 顶着夜色赶了一夜路,天明时,冯十一带着忠平和忠福赶上了早他们一步出城的一众人。到时,有鼻尖的护卫闻到了忠福身上似有似无的火药味,他抽抽鼻子,凑到忠福身侧:“忠福小哥,你们这是去做什么了?” 忠福没好气瞪了护卫一眼:“闲事少管,管好你自己。” 就在护卫悻悻摸着自己的鼻子时,冯十一正在和忠平还有王府侍卫长确认后头的路线。 王府侍卫长摆了几张舆图在冯十一面前,指了指离京城几百里距离的一处山。 “王爷和魏统领就是在此处落的崖,落崖后我们的人还有官府的人都下去搜了。大雪之下,到崖底的时候,崖底被大雪覆盖了厚厚一层。搜查了两日,什么都没有发现。不管是王爷,还是魏统领,都没有找到、痕迹也没有!” 赵靖川落崖的地方距离京城几百里,是雪灾重灾区。京城雪早停了,可那却还下着雪。 顶着风雪,一路赶到的冯十一,最先看到的便是满地的灾民。 衣衫褴褛的灾民,相拥在一处取暖,在看到衣衫齐整冯十一一行人还有他们身下挂着包裹的马时,眼神里都充满了渴望和贪婪。 可再贪婪,再渴望,看到冯十一他们行人的气势,还有他们腰间的刀,那些灾民什么都没有做,或者说是什么都不敢做。 穿过满是灾民的居民区,到了赵靖川落崖的山下,在和随赵靖川出京的王府侍卫集合后,冯十一问他们:“不是说赈灾吗?外头怎么还那么多灾民。” 为了搜寻主子,手脚满是冻疮,境况不比外头灾民好多少的王府侍卫沉声回道:“本是赈灾,但殿下遇险。同行官员还有本地官府都没心思赈灾,如今所有人手,都在搜寻殿下还有那行暴民的下落。” 说起那行暴民,冯十一可不觉着是什么简单的平头百姓化为的暴民 。 能把赵靖川逼到崖边,估计又是哪方人马披着暴民的皮对赵靖川下死手。 简单修整过后冯十一就带着人往赵靖川落崖的崖底去。 说是崖底,其实是夹在两侧高耸崖壁间的山间小路,细小狭长,宽度有限。 站在狭小小路上,冯十一仰头,环视一圈后,她轻点脚步,踏着山体间的树枝还有岩石,轻轻松松跃上了山崖。 站在冷风呼啸的山崖上,冯十一低头看后,又俯身直直跃下。跃上跃下好几回后,冯十一立在一众眼巴巴看着他的王府侍卫面前。 “崖间树枝茂密,有明显被重物砸压的痕迹。有树枝做缓冲,你们主子,应该还没死。不过伤势也轻不了。” 没死? 一众王府侍卫面色一喜,没死就好,没死就好。只要活着比什么都好。 王府侍卫惊喜过后,继续眼巴巴看着冯十一。 感受到众多眼神,冯十一不耐烦皱皱眉。 “既然人没死,就去找啊,看着我做什么?附近农户人家,还有山间山洞都找找看啊。” 将冯十一当做主心骨的王府侍卫,闻言有了信心之余,立即点头,随后很快便集结了人马,分好了人手和方位后,分散而出。只有忠平领着几个护卫,一动未动。 “夫人,若那行暴民是有人预谋好的,将淮王殿下逼到此处,逼到山崖下。那山崖下,会不会早早有人接应。殿下他……” 余下的话,忠平没说,冯十一知道他的意思,无奈耸耸肩。 “那就是他命不好了。” 带了那么多侍卫出京,身侧还有暗卫,这都能被人逼到此境地,不是命那就是无用了。 绕着崖底四周,成千的官府官兵,还有王府侍卫及忠平一行护卫,又是整整搜查了十日,四周的山还有能住人的民居都搜遍了,依旧没有任何线索。 就在一众人一筹莫展之时,冯十一再次上到山崖顶。向下看时,冯十一眼尖,看到山崖上的一根歪脖子树上插着一根箭矢。 俯身冲下,把住树杈,将箭矢拔出后,冯十一旋身飞下山崖。 稳稳落地,冯十一拿着箭矢仔细端详着。 自到了这,山崖及崖底她上上下下飞了好几回。只是之前大雪覆盖了一切,她还真没发现这根箭矢,直到这两日雪停了,雪有些消融了,这山林间的事物才露出真身。 拿着箭矢,冯十一没有寻王府侍卫,也没有寻忠平一行人。而是往附近的一间破庙去。 破破烂烂的破庙里,窝着一群哆哆嗦嗦的流浪孩童。那些孩童,见到贸然走入的冯十一,瑟瑟发抖。 看着瑟缩在角落的一众孩童,冯十一淡淡一笑后,从怀里拿出了一个油纸包。 油纸包打开瞬间,热气裹挟着浓郁的肉香在破败的破庙中四散,闻着那肉香,看着雪白的白面身的肉包。本缩瑟着的流浪孩童都不由咽了咽口水,随即不自觉悄悄往冯十一这个方向探了探身子。 看着那一张张面容脏污,眼神却格外清澈的小脸庞,冯十一蹲下身子,谆谆善诱道:“我和你们打探个消息,若你们谁能答得上来。我便将这肉包给谁。” 冯十一说完,一个个小脑袋跃跃欲试。 “你们这的山老大是谁?” 冯十一问完,本还一脸渴望的小脸都怔住了,闪过惊慌之色后,一众孩童连连摆手。 “我们这没有山老大,没有山老大。” 冯十一笑笑:“没有山老大,那你们怎么知道山老大是什么?” 冯十一此番话落,自觉被套话的一众孩童起身拔腿就跑。本还空阔破败的破庙里眨眼间就剩冯十一独自一人蹲着。 蹲在空荡荡的庙里,冯十一低头咬了一口手中的包子。 浓郁的肉香充满了口腔,品味着肉香,冯十一慢悠悠起身走出破庙。走出破庙时,她叹口气:“可惜了。家里一笼的包子呢。” 踏着慢悠悠的步伐,吃着香喷喷的包子,冯十一朝着山野间一间僻静的民居走去。 就在冯十一大摇大摆进到民居后不久,一个探头探脑的小脑袋出现在了墙头。 扒着土墙,小脑袋探出头,就对上了一双充满兴味的眼神。 “啊。” 一声惊恐尖叫后,瘦小的身躯从土墙上跌落,跌在冻得结实的土地上。跌落后,也顾不得痛,瘦小身躯慌不择路就要起身跑。 可刚爬起身,就被人拎着后颈悬空而起。 短小的手脚在空中扑腾着,始终无法着力。就在瘦小身躯急到脸红脖子粗时,慢悠悠的音调响起。 “小探子,带路吧。我找你们当家的谈一笔生意。保准你们所有人都能吃上肉包的好生意。” 小小的身躯不再扑腾,只有依旧嘴硬的稚嫩声。 “什么当家的?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冯十一:“你如果带路,我保证你们都有肉包吃,但如果你不带路,让我自己找到了。你们吃的就是彼此的肉了……” 阴恻恻的语调,阴森的话语,惹来了嘹亮的哭嚎声。 冯十一没有留手,一巴掌拍到了小脑袋上。 “再给老娘装,老娘立马就让你吃自己的手脚。” “坏女人,连小孩都欺负,坏女人。” 茂密的山林间,瘦小的身躯扒着身旁的树干,一边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前行,一边嘟囔着。 而一直慢悠悠跟着的冯十一,神色悠闲,走在着还积着雪的山林间她仿佛在游山一般。 在山林间走到天黑,在靴子和衣角被雪彻底打湿时,路走到了尽头。仰头看,是在黑夜中望不到顶的高耸崖壁。 冯十一正仰头看时,瘦小的身躯钻过草间,再出来时,除了满身的雪,手上还拿着一个小小的铃。 铃动,响起来不是铃声,而是类似鸟叫的短促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突兀。 两声过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冯十一耳尖锁定声源,很快,两个狭小的木架被绳子吊着晃了过来。 看着木架,小孩仰着脸,严肃地说:“得坐架子上去,一个架子只能坐一个人。你自己挑。” 冯十一挑眉,随意选了一个站上去。在她上去后,木架摇晃着升空,或许是重量原因,她这个明显更慢。 就在身侧的木架高过冯十一头顶时,她所站的木架顿住,随即她的木架开始剧烈摇晃。 冯十一仰头看,头顶除了看到摇晃不断的绳索和漆黑夜色外,什么也看不到 虽看不到,但她却清楚听到稚嫩的嘚瑟声。 “威胁小爷,等死吧你。” 嘚瑟声后是狂妄的笑声。 随着笑声,木架摇晃的更厉害了。冯十一唇角勾起冷笑。就在这一瞬间,绳子彻底断裂。木架猛然下坠时,一道银光闪过,刺耳声后,冯十一手中的刀狠狠扎入了崖壁。把着刀,随着风摇晃两下,冯十一抓住了一侧的山壁凸起,随后抽出刀,腾空而起。 “啦啦啦啦啦啦~” “啊……鬼啊!” 木架稳稳到了山间平台,瘦小的身躯哼着歌刚迈下木架,愉悦的歌声便变成了一声尖叫,随即是惨叫。 “小爷是吧,小小年纪,也敢在老娘面前称爷。” 拎着鼻青脸肿的瘦小身躯,穿过一个个机关后,冯十一稳稳站在了一座山寨前。 与山寨一同迎接冯十一的,还有站在寨门口,一众凶神恶煞,提着刀气势汹汹的汉子。 看到那一众汉子,被冯十一拎在手里安静了许久 的小人,发出爆鸣般的哭声。 “刘叔,王叔,救我,这个坏女人打我……” 与哭声几乎是异口同声响起的是一众凶神恶煞汉子的暴怒声。 “把我们少当家放下。” “敢打我们少当家,老子弄死你。” 一众长的凶神恶煞的汉子,骂的也凶,可骂归骂,始终没有上前。 看着只骂不动的一群人,冯十一扯了扯嘴角:“别废话,要嘛打,要嘛让你们当家的出来。”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130节 冯十一话音刚落,只听堵住寨门后的一众大汉后传来动静。 “当家的。” “当家的。” 一众汉子躁动之时,本在冯十一手中还哭哭啼啼的小人儿止住了哭声,随即拼命扭着脑袋回头看冯十一。 “你死定了。” 啧,小小年纪,嚣张倒是嚣张。 她倒想看看什么人能让她死定了。 冯十一再抬眸看回寨门时,寨门外一众大汉已恭恭敬敬让开了路。人高马大的大汉分立两侧,中间,一道清瘦身影背着光缓步而来,扬声喝道: “是谁打老娘儿子啊!” 老的称老娘! 小的称小爷! 真不愧是母子,一脉相承的嚣张。 冯十一扭扭脖子,刚想把手里嚣张的小爷往前丢时,清瘦身影走到了光下。 看清光下那张脸,冯十一手中动作一顿,对面的清瘦身影看清她则是眼睛一瞪。 “冯十一……” 眼看着对面的清瘦身影,叫完她名字后,就向着她俯冲而来。冯十一不由深深叹口气。叹口气后,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 “霜娘!” 第98章 “臭小子,还知道回来啊,老娘还以为你在外头乐不思蜀,连回家的路都忘了呢!” “娘,我错了,疼……疼……” 宽大的暖室里,柴火成堆噼里啪啦作响。冯十一坐在宽长的长桌上,端着先前还对她凶神恶煞的大汉讪笑着端来的茶,看着不久前还对她叫嚣着自称小爷的小屁孩被追打得嗷嗷叫。 手中的暖茶喝完了,身子也暖了,冯十一热闹也看够了,说出了她夫君对她常说的话:“算了算了……霜娘,算了。” 向来都是被人劝的冯十一,难得主动开口相劝。提着棍子的霜娘回头瞪她,脸上的凶气半点未减:“冯十一,老娘教训自己儿子,你少掺和!” 得了这么句回话,再看眼前这鸡飞狗跳的景象,冯十一悻悻闭嘴,轻咳一声后,老实坐着。 冯十一安分坐定了,可屋外那群一直伸着脖子张望的大汉却急坏了。就在属于孩子的哭声越发尖利刺耳时,一众汉子呼啦一下涌了进来。 有拦人的,有抢棍子的,还有护着那小屁孩的,顿时闹作一团。 最终,动手的被死死拦下,挨揍的小屁孩被汉子们团团围着抱出了屋。 听着那嘹亮的哭嚎声渐渐远了,怒容未消的人走到冯十一对面,抓起冯十一面前的茶壶,连茶杯都省了,直接对着嘴猛灌。 眼看眼前之人咕咚咕咚喝下去近半壶,冯十一还没来得及开口,立在冯十一眼前的人已经放下茶壶,抹了把嘴,抬眼居高临下地睨着她,沉声问:“冯十一,你打老娘儿子?” 冯十一看着睨视自己的人,喉头几不可察地哽了一下。 活了这么大,冯十一还真没怕过谁。但若非要找出一个,霜娘,能算半个。 霜娘于冯十一而言,有点像她和时寅的关系。当年冯十一刚开始接任务,就是在霜娘手下。 只不过,没两年,冯十一在外做任务时,就听闻了她的死讯。说是任务失手没的,阁里人还亲自验过尸身。可冯十一自始至终半分都不信。 毕竟,整个青衣阁,能凭武力压制住她的,除了褚十三,便只有此刻站在她眼前、正睨眼看着她的霜娘了。 面对霜娘的眼神,冯十一本想辨一辨是她儿子先诓她的,但转念一想,这似乎显得她和一个孩子计较一般,很小气。 再者打都已经打了,该认就得认。 冯十一轻咳一声,神色自若答回:“嗯,我打了。你儿子有些欠揍。” 冯十一说话,站在她对面的霜娘,冷眼凝视了她许久。就在冯十一以为霜娘也要提棍揍她时,只听噗呲一声,随即:“打得对,这臭小子是欠揍。” 冯十一暗自松口气时,霜娘拎着茶壶,掀开衣摆大刀阔斧坐到冯十一对面。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的?阁里知道吗?” 冯十一:“我不知道你在这。” 冯十一确实不知道霜娘在这。 这漫天暴雪里,寻常百姓日子都过得艰难。她路过那座破庙时,却见里头的流浪孩童活得好好的,心里本就觉怪异。今日她又瞥见那枚做工粗劣、只能唬人却伤不了性命的箭矢,她便明白,这附近,定有“山老大”坐镇。 而江湖上称的“山老大”,其实就是在官府口中的山匪。 有山匪盘踞的地界,流浪孩童通常就少见。像这般留在外头,还能在这等天气里活得安稳,十有八九是山匪留在山下的探子。 冯十一本是试探一番,没成想真试出了端倪。而让她意外的是,这所谓的“山老大”,竟然是消失了多年的旧人! 冯十一:“我已经离开青衣阁了,我此行上来,是为自己的事。” 霜娘一怔:“你离开青衣阁了?怎么离开的?你也假死了?” 冯十一沉眸:“不是,我杀了他们!” 冯十一虽只说了他们,可霜娘却瞬间明白了冯十一说的都是什么人。霜娘仰头大笑两声后,直呼:“干的好。” 霜娘用赞赏的目光看着冯十一,还欲继续说,冯十一打断了她。 “叙旧迟些不急,我先和你打听件事。” 见冯十一一脸正色,霜娘也正了正脸色。 “何事?” 冯十一从怀里抽出一张舆图,摊开摆到霜娘面前后指了指。 “前些时日,有人从此处被逼下山崖了,你的人有没有看到。” 看着冯十一所指的位置,霜娘皱皱眉后,抬眸凝视着冯十一。 “这不就是那个从京城来的王爷落崖的地方的吗?你寻他做什么?你什么时候和朝堂还有牵扯了?” 冯十一:“三言两语说不清,先帮我问问,你的人有没有看到。” 凝视了冯十一几眼后,霜娘起身,走到门边打开门,低语了几句后又转身折了回来。 再回来坐下后,用打量眼神凝视人的换成了冯十一。 冯十一靠在椅背上,看着对面落座的人,冷不丁开口:“你用多少银子贿赂了官府?” 这些时日,官府上上下下派了不知多少官兵,大张旗鼓地搜查赵靖川和那些暴民的下落。可即便迟迟搜不到人,官府也从未提过这附近有一伙山匪,更没把暴民的事扣在山匪头上脱责。 这太不符合官府的行事风格了。除了官府被上下买通,冯十一想不出更好的解释。 她问完,对面的霜娘也懒懒地往椅背上一靠,漫不经心地开口:“这的知州……” 冯十一:“?” 霜娘:“我儿子的亲爹!” 冯十一瞪眼:“……” 什么贿赂,是她肤浅了。 这名副其实,是官匪一家啊! 冯十一还在震惊之时,几个大汉抬着酒端着菜进了门。酒坛和下酒菜摆在了长桌上,本懒懒靠着的霜娘直起身子,拎起酒坛留给冯十一倒了满满一碗。 喝酒谈旧事,冯十一也知道了霜娘假死后的事。游荡江湖,偶路过此间,遇到一众被乡绅和贪官逼到没活路的农户后,头脑一热,杀了贪官和乡绅后,又大手一挥,带着人在山上盘了个地。平日里过的也就是寻常农户生活,只是偶尔日子难过时,下山在道上劫个富。 可未曾想,劫着劫着劫了一个赴任小官,小官叫嚣着待他回去必定集兵来剿,看小官那张脸,霜娘舍不得杀,索性就扣下了。 扣着扣着,霜娘起了借种的念头。待借了种,孩子怀上了,这小官就被她丢下了山。原本骂骂咧咧说要带兵来剿的小官,被她丢下山后,非但没来剿,还在步步高升之余想方设法抹去他们的痕迹。 霜娘虽觉得他多此一举,但也懒得理他,就这么,她在这相安无事过了这么些年。 霜娘说完自己这么些年的经历,抬眸看冯十一:“你呢?离开青衣阁后如何!” 冯十一:“我成婚了!” 霜娘挑眉:“教书先生?” 冯十一一顿:“算是吧。” 霜娘听到回答,皱了皱眉:“什么叫算是,是便是,不是便不是!” 冯十一沉默未答,霜娘也察觉出一些端倪,她没有再追问,而是转而问道:“他对你可好?” 冯十一挑眉:“他敢对我不好。” 嚣张中又带着自满的语调,让霜娘没好气斜了她一眼。 “能消受住你的,想必也不会是什么寻常人。” 聊完各自的事,霜娘问:“如今青衣阁谁掌事?” 冯十一眼都未抬:“褚十三。” 本还漫不经心喝着酒的霜娘听到这话,抬眸去看冯十一,眼神锐利:“怎么会是他,他……” 叩叩叩—— 霜娘本欲说些什么,却被连续的扣门声打断。 瞥了一眼屋门,霜娘直起身子,撂下一句“你先坐着”就往屋门走去。 吱一声开门声后,霜娘冷眼看向立在门边的畏畏缩缩的几个大汉。 “什么事?” 几个畏畏缩缩的大汉你推我,我推你,推来推去,霜娘直接沉了脸。 “有屁就放,没事赶紧滚蛋。” 冷喝后,被推搡到最前面的大汉,垂着头,焉头耷脑走到霜娘面前。 “当家的,你不是让我们去问,有没有人看到在盘秋山坠崖的人吗?大刘看到了……他不仅看到了,还把人扛回来了。” 本端坐在屋里的冯十一突然听到一声高喝:“什么?”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131节 四处漏风的简陋柴房里,此刻挤满了人。冯十一站在最前面侧,看着闭眼躺在门板搭成的简陋床榻上、紧紧挨在一起的两人,只觉好笑。 这堂堂淮王殿下,生来锦衣玉食,没成想有朝一日,会沦落到睡门板。 不过睡门板,总比丢了命要好吧。 移开视线,冯十一看向站在霜娘面前、面色通红拼命解释的汉子:“当家的,我真不知道他们是谁!就是看他们长得周正,我家妞儿眼看要嫁人,死活看不上寨子里的人,我没法子,才捡回来想让妞儿挑挑……” 啧,眼光真不错。 这魏晋长得周正,这赵靖川可更是长得俊朗。 这大雪天,这么远的路,辛辛苦苦扛回来给女儿当夫婿,也真是拳拳爱女之心啊。 冯十一暗自诽腹之余,瞥向那汉子。 “你捡人时,还有见到旁人吗?” 大汉点头:“有。好几个穿着黑衣蒙着面的人呢。不过我早一步将人藏在我们挖好的地洞里了。” 寻常人见了蒙面黑衣人,多少会猜到有麻烦,这汉子倒好,为了女儿什么都不管不顾。冯十一没再多问,伸手探了探魏晋和赵靖川的鼻息。 气息炙热,再摸额头,也是滚烫。她皱眉转头,看向正指着汉子鼻子训斥的霜娘:“霜娘,出来一下。” 漆黑夜色里,霜娘的脸色沉如墨。她看着冯十一,冷声道:“后头跟着什么麻烦?” 冯十一沉吟片刻,摇了摇头:“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不过已经十多天了,麻烦没找来,这么多官兵搜查也没发现人在你们这,应该没事。我来本就是要找他们的,你派人帮我送个信,我让人来接他们走,人走了,即便有麻烦也找不到你们了。” 霜娘沉着脸点头:“天黑路险,天亮了我就让人去送信。” 冯十一又道:“寨子里有大夫吗?找来给他们看看。” 霜娘转头吩咐人去请大夫,回来后问道:“你怎么会和什么王爷扯上关系?难不成他是你夫君?” 冷风吹进冯十一微张的口中,她猛地咳嗽几声,瞪眼道:“我夫君比他好千百倍,哪是他能比的!” 啧,酸气冲天。霜娘没再追问,也没心思继续和冯十一喝酒。她让冯十一去自己屋里睡,自己则转身开始召集寨里人。 找到人了,人也还活着。 多日没睡好又喝了不少酒的冯十一难得睡下。再睁眼时,天色未亮,她推门而出,环视一圈只觉一片死寂。凝神细听,心头一紧。 寨子里的人都去哪了? 冯十一快步往柴房赶,刚到近前,就见柴房前有个清瘦身影在舞剑。她一步步走近,那身影收了剑:“醒了。” 冯十一点头:“寨子里的人呢?” 收起剑的霜娘随意找了处台阶坐下后,掏出帕子擦拭剑身,边擦她边答:“我让他们都下山了,等你走了,我也得下山。” 冯十一一怔,随即明白过来:“霜娘,你从前可不这么谨慎怕事。” 霜娘面色不改回道:“他们不是你我,也不是青衣阁的人,就是些被逼上山的农户,真来了麻烦,他们就是白白送死。况且就算不为他们,也为我那臭小子。他年纪到了,该进学了,总不能一辈子在山上当山大王吧。” 提到儿子,在冯十一印象中比她还彪悍的人,眼底竟泛起柔光。 冯十一低笑一声:“论辈分,你儿子得叫我声姨。当姨的总得送份礼,我夫君学识极好,过些时日若再开馆,就让他收你儿子入学,不用束脩。” 这话让本在擦剑的霜娘抬眸看她,表情不善:“冯十一,你怎么还这德行?你打了我儿子,我还没要赔金呢,这见面礼就免个束脩?你还是人吗?” 冯十一理直气壮:“束脩也不少银子了,况且你再找不到比我夫君更好的教书先生。” 霜娘嗤笑:“夫君夫君,一口一个夫君,你是被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旧人相见的喜悦友好,没撑过半夜就变了味。两人坐在冰冷的石阶上,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了起来。 争辩声越来越大,吵醒了屋里昏昏沉沉的人。 “咳咳!” 压抑的咳嗽声响起,外头的两人齐齐住了嘴。寂静中又一声咳嗽传来,冯十一立刻起身往柴房走。 而就在冯十一推开门瞬间,凌厉的掌风迎面而来。她沉着脸侧身,顺势扣住对方手掌,一扣一摁一扭,健壮的手臂以诡异的姿势扭曲着,而手臂主人本就苍白的脸色瞬间扭曲。 看着那扭曲的面色,冯十一一甩一推,将人推得退开三步。 被推开的魏晋刚稳住脚步便想再动手,可再看清冯十一的脸后一愣:“郁夫人?” 刚踏进门的霜娘听到这声郁夫人,不由挑眉看向冯十一,眼神颇有兴味。而冯十一面色不改:“感觉怎么样?” 感觉自然是遭透了,可再遭,最起码还活着。 看着魏晋苍白的脸,冯十一从怀里掏药瓶倒出一颗药丸丢给他:“吃了吧。” 接过药丸的魏晋毫不犹豫吞下。冯十一见他爽快,脸色稍缓,见他试图开口,止住了他:“先调息,这会你们还在别人地界上,回了自己的地方再说。” 魏晋看着四处简陋的屋子,再看看依旧昏迷的主子。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再出门时,霜娘凑到冯十一身边,阴阳怪气叫她:“哟,不得了,如今都是郁夫人了。” 冯十一没好气地推开她的脸:“你个山大王,离我远点。” 从天微亮到黄昏,冯十一坐在石阶上望着毫无动静的寨门,皱眉转眸看向霜娘:“你的人什么时候下山的?” 霜娘淡然道:“你当我设的机关是摆设?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似的,就算寨里人,过机关也得小心。会来的,别急。” 如霜娘所言,人确实来了,来的也很快,只不过来的不是冯十一等的人,而是她本以为不会找上门的麻烦。 眼看着数道黑影俯冲而来,霜娘脸色未变,默默持剑的同时看向冯十一:“还好老娘有先见之明,将人送下山了。这都多少年没大动筋骨,你可千万别让着我。” 冯十一扯了扯嘴角,从袖子里滑出短刀握在手中:“一百两,赌数。” 霜娘挑眉:“都成郁夫人了,还赌一百两?一千两,就当给我儿子的见面礼。” 冯十一嗤笑:“还不知输赢呢,就见面礼。” 霜娘转眸锁定那些黑影,眼中闪着势在必得的光芒:“那便试试。” 话音未落,她已如利剑般冲了出去,不过转瞬就与黑影缠斗在一起。 眨眼间两道黑影从半空跌落,冯十一见状,沉了沉眼眸,念叨了句 “这么多年,还是这么无赖”后也跟着冲了上去。 身影交错,血光四溅。随着一道道黑影坠落,战场从空中转移到寨门前的空地。兵器交击的铿锵声,引来了在屋里调息的魏晋。 服了药又调息一日,魏晋脸色恢复了不少。他听到动静出门,见了外头的场景,脸又白了一瞬,刚想加入战斗,就被两声异口同声的冷喝制止:“滚回去!” 魏晋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自己糊涂了,万一是声东击西呢。他得守在主子身边! 魏晋匆忙折返,浑然不知自己差点搅了一场难分高下的赌局。 当刀与剑各自收割掉最后两道立着的黑影后,背靠背护住彼此的两人齐齐转身,看向彼此的眼中杀机未散,带着势在必得的胜利。 冯十一挑衅挑眉:“点点数?” 霜娘应道:“好啊。” 就在冯十一转身点数时,立在她身侧持着剑的霜娘眼神骤然一凛。就在冯十一也察觉不对,要转身时,她被任猛地一推,向一侧飞了出去。 冯十一飞出,身在半空时,四道硕大的身影齐齐砸落在她方才站定的位置。四道身影本就体型壮硕,身上又罩着黑甲,落地一瞬,不仅激起漫天扬尘,脚下的地面都跟着震了震。而本也立在那的霜娘,在推开冯十一的刹那,也已身形急退,掠出数步之外。 冯十一落地后,刚稳住身型,双短刀已紧握在手,看着凭空出现的四个黑甲人,与急退到另一侧的霜娘交换了一个眼神后,没有言语,两人齐齐冲去。 冲到近前,霜娘的长剑率先刺出,寒光直逼最左侧黑甲人的咽喉处。 “当”的一声脆响,剑尖刺在黑甲人咽喉处的甲面上时,被弹得震起三寸。而就在霜娘见到此景愣神时,本纹丝不动的黑甲人,抬手一挥,手中宽厚的黑刀带着破风之势劈来,霜娘急退瞬间,刀锋的寒气擦着她鼻尖而过 就在霜娘被劈退时,冯十一扑上另一个黑甲人,不同霜娘,她的短刀刁钻地穿透了黑甲接缝处,刀刃穿透瞬间,传来的不是穿透皮肉的滞涩感,而是硬碰硬的反震感。冯十一拿着短刀的虎口一麻,短刀险些脱手。 而被刀穿透黑甲的黑甲人丝毫没受影响,就在短刃扎入黑甲瞬间,反手一掌拍来。 刀还插在黑甲里的冯十一避之不及,生生受了这一掌。她踉跄着后退了七八步站稳后,喉头涌起腥甜。 就在冯十一捂着胸口缓气时,霜娘持着长剑又进攻了数次,她的剑无论刺向黑甲人的肩甲、腰侧还是膝弯,全被弹开。数波攻势后,她的剑身上甚至崩出了细痕。 而默默承受了霜娘的一波波攻势,没有伤到分毫的黑甲人,在霜娘结束又一波攻势后退时,开始移动。 四个黑甲人,两个走向冯十一,两个走向了霜娘。迈步间步伐不快却带着山岳压顶的气势。 走向冯十一的二个黑甲人,其中一个在走到冯十一近前时,向她挥刀横扫而去,刀锋擦着错身躲过的冯十一的头皮劈在身后的树干上,碗口粗的树干瞬间应声断成两截。而另一个黑甲人则举刀直刺,冯十一旋身避开瞬间,刀尖扎进地面,碎石飞溅。 堪堪避过两次攻势,半蹲在地上的冯十一稳住身型后,抓住时机伺机冲上前,这次她手中短刀不刺,改为砍,短刀狠狠劈向黑甲人的膝盖,黑甲人连晃都没晃,反倒是她被震得手臂发麻。 而就在此时,被砍的那黑甲人低头看了她一眼,抬脚便踹。冯十一急忙后翻,后翻躲开后,她本立着的地方被黑甲人生生踩出了一个坑。 而另一侧,霜娘的长剑卷着劲风缠上了向她而来的两个黑甲人,剑光如网,却始终破不了黑甲。破不了黑甲便罢了,黑甲人手中的刀带着狂猛的力道横扫,霜娘被逼得连连后退之时,衣袖被刀风扫中,撕裂了一道长口的瞬间,手臂上已见了血痕。 “退!” 见到霜娘负伤,冯十一没有犹豫嘶吼一声。嘶吼同时,她用手中短刀硬生生接了一记黑甲人的重劈。震鸣的撞击声中,冯十一只觉着手臂要断了,忍着痛她借着这股力道急速后掠,与霜娘汇合。 汇合在一处的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再看着集结成队、正迈步向她们逼来的四道黑甲身影,她们没有半分迟疑,转身便向后掠去。 不过几个跃身,便到柴房门口。眼看那四道黑甲身影脚步明显加快,冯十一抬脚踹开柴房门,急声喝道:“魏晋,走!带着赵靖川走!” 守在屋里的魏晋虽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但他没有犹豫立刻俯身扛起仍在昏睡的主子。 见魏晋把人架起,冯十一转头看向越来越近的黑甲身影,对身侧的霜娘沉声道:“你带他们下山,我断后。” 这是眼下最稳妥的安排了。霜娘点头,撂下一句“他们速度不快,寻机会就跑”,便转身催促魏晋:“快走!”。 霜娘带着魏晋和昏迷的赵靖川从柴房后窗翻出时,冯十一掠向与他们离开的相反方向。 “来啊,来老娘这儿,老娘今日陪你们好好玩玩!” 冯十一话音刚落,那四道本还匀速逼近的身影骤然提速,如四座大山般向她猛冲过来。 看着疾冲而来,速度几乎与她不相上下的黑甲人,冯十一头皮一阵发麻,心里暗骂:这叫速度不快?都快赶上老娘了! 暗骂同时,冯十一转身就跑。可无论她怎么跑,那四个黑甲人都紧追不舍。天色渐渐沉了下来。顶着夜色。飞纵跳跃在茂密林间,冯十一只觉内腹翻搅着疼,双臂更是痛得几乎抬不起来。 回头再看离自己不过数步之遥的四道黑甲身影,冯十一狠狠咬了咬牙。 这四个到底是什么怪物?身形魁梧壮硕不说,身型竟还如此灵动。身上的甲胄穿不透也就罢了,好不容易寻到缝隙将刀扎进去,竟连皮肉都刺不穿分毫。 她纵横江湖这些年,见过的高手不计其数,却从未听说过、更未遇见过这样的硬茬。 算算时辰,霜娘他们该已脱身了,可她自己,却难了。 负了伤的冯十一强撑着奔逃片刻,终究还是被追上了。 一名黑甲人在追上的瞬间,狠狠一掌拍向她。冯十一没躲过,整个人像断线的风筝般被拍飞出去,直直撞在一棵树上。撞上树的刹那,后背、内腹与前胸同时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树上的残叶被震得坠落之时,她从树干滑落在地。 落地后,她趴俯在地上。痛得连掌心的短刀都几乎握不住。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132节 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俯趴在地上的冯十一闭了闭眼,就在她咬牙攥紧刀刃,正想起身做最后一搏时,耳畔却突然响起一声清越的弓弦响。 咻—— 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精准钉在离冯十一最近的黑甲人的肩甲缝隙里。一声闷响后,箭矢竟没入黑甲半寸。本朝着冯十一迈步的黑甲人动作随之猛地一滞,紧接着,第二支、第三支箭接踵而至,瞬间将包围着冯十一的四个黑甲人钉在了原地。 而暂时解除危机的冯十一闻声猛然抬头,只见山道尽头的月光中,立着个玄衣人影。那人一手按弓,一手搭箭,腰间佩剑在月下泛着冷冽的光。 看着那月下身影,冯十一喉头动了动,刚想说什么,却猛地一阵剧咳,一口鲜血径直呕了出来。 就在她吐血的瞬间,那道原本远立在月光下的身影骤然俯冲而来,转瞬便与四道黑甲身影缠斗在一起。 来人身形快得像道影子,穿梭间,冷剑带起一道银弧,精准挑向黑甲人被箭矢钉住的肩缝。“叮”一声脆响,原本嵌在甲胄里的箭矢被剑锋震得再深半寸。 冯十一趴在地上,看着眼前场景,心头猛地一震。 这身法,分明是褚十三的路数! 可那侧脸,虽与褚十三有几分神似,她却能清晰认出,来人不是褚十三。 他是楚伯棠。 冯十一怔神时,还插着箭的黑甲人齐齐向那玄衣身影围攻过去。 刀刃交击声、黑甲碰撞声在林间交替响起,原本还游刃有余的玄衣身影,在重重围攻下渐渐落了下风。 而缓过劲的冯十一,见状,咬牙,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提刀便加入了战局。 扎进战圈后,身在战圈中的人连眼神都没分给她半分,只冷声道:“走!赶紧走!” 冯十一抬手替他挡下一记劈来的重刀,闷声道:“别废话,杀出去先再说!” 玄衣身影闻言眼神一厉,刚想出声,余光瞥见右侧黑甲人举刀劈向她的后心。他来不及多想,猛地侧身挡在她身后。 噗嗤—— 厚重的刀锋砍在背上,发出沉闷的声音。生生受了一刀的人闷哼一声,身形晃了晃,玄色衣袍瞬间被暗红浸染。 “楚伯棠!”听到声响回头的冯十一惊怒交加,反手一刀逼退黑甲人,转身便要去扶他。 可她的手刚伸出去,就被猛地推开。生生受了一刀的玄衣身影拄着长剑稳住身形,脸色白得像纸,声音却依旧冷硬:“说了让你走!”说着他猛地提气,剑锋一转,直刺逼近的黑甲人。 挥剑间,他将后背完全暴露在冯十一眼前。看着那深见骨的伤口,还有 不断扩大的血渍,冯十一心头一紧,再抬刀迎向黑甲人时,她手中的短刀舞得愈发迅疾,招势也愈发狠戾。 冯十一的速度越来越快,可黑甲人与玄衣身影的动作却在渐渐放缓。就在她心生疑惑时,一个黑甲人轰然倒地,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看着突然栽倒的黑甲人,冯十一抬在半空的手顿住。而一直撑着护在她身侧的玄衣身影,在黑甲人倒地后,再也支撑不住,踉跄着跪倒在雪地里。 鲜血顺着他的指尖,沿着剑锋滴进积雪中,晕开一片片刺目的红。 看着跪立在面前的身影还有一地的血,冯十一扑过去,二话不说扯下自己的外衫,按住他的伤口同时试图将他扶起:“撑住!我带你走!” 看着近在咫尺慌乱的脸,玄衣身影忽然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她沾染血污的脸颊,声音轻得像叹息:“十一,走……别管我,走得远远的,别让褚十三找到你……” 话音未落,他的手便垂落下去,长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之时,温热的血从冯十一的指缝间不断流逝。 同一时间,千里之外的萧关军帐内,一场无声的厮杀也正酣。 与冯十一那边的艰难缠斗不同,军帐里的厮杀结束得很快。郁明在连杀数名刺客后,持剑直刺最后一人的心口。而就在此时,刚结束战斗的身影转身见状,急声冷喝:“将军,不能杀!” 这声喝止让郁明的剑偏了半寸,直直扎进向他冲来的刺客的肩头。 而刺客隐在黑巾后的眼睛,挨了这一刺竟毫无波澜。很快便又退后一步,硬生生将肩头从他的剑上拔下后,又蓄势朝他冲来。 看着再次冲来的身影,郁明攥紧手中的剑,正要抬剑再刺去时,一道健硕的身影突然飞扑而来。 健硕身影将刺客扑倒在地的同时按住刺客持刀的手,另一只手则抬起劈向刺客颈侧。 立在一地尸身中的郁明,看着眼前的场景,皱眉:“岑成,你在做什么?” 压着刺客的健硕身影,闻声扭头,摘下了带在脸上的面具,露出了一张粗犷的脸。 不知该如何解释,摘下面具的岑成抬手,一把扯下了被他压在身下的刺客的面巾。 映着微弱的光,郁明看清了黑巾下的那张脸。 “时寅!” 【作者有话说】 爆更三天,感觉自己被榨干! 第99章 “太医,太医,太医呢?” 本还一心守着昏睡不醒的主子,一脸愁容的魏晋,突然听见外头响起纷杂的嘈杂声。他皱着眉开门,本想呵斥,可待他看清院中人影的瞬间,他面色大变。 出去寻人的一众黑衣护卫回来了,涌着进院同时,沉着脸四处张望着。而被黑衣护卫护在最中间的忠平怀里,正横抱着个浑身是血的人。而一贯沉稳的忠平,此时抱着怀里的人,顶着满脸血污面色狰狞,嘶声喊着“太医”时,声音中还带了隐隐的哭腔。 而魏晋会变了脸色,也是因为认出了忠平怀里的人。 魏晋迅速转眸,冷声吩咐守在屋外的侍卫“快将太医请来”后,快步朝忠平走去。 走到近前,魏晋才看清了被忠平横抱在怀里的人的面色:双眸紧闭,面容雪白,就连呼吸都甚为薄弱。魏晋二话不说,引着忠平就往偏房走。 “太医很快就到,先去偏房。” 魏晋指引同时,瞥见忠平后头的护卫背上还背着一个人,那个的手和头都垂着,穿着和黑衣护卫类似的黑衣,魏晋下意识以为那是一个受了伤的护卫,所以没有多在意,就收回了视线。 刚把人安置到床榻,太医就被侍卫匆匆带了进来。太医见到床上浑身是血的身影,脸色骤变,搭脉之后更是凝重。 “怎么样?”忠平和魏晋异口同声追问。 “内腹俱伤,伤势极重。”太医沉声道,随即补充,“叫侍女来,将她的衣裳脱了,看看身上的外伤。” 两人对视一眼,面露难色! 这宅子里满是护卫侍卫,别说侍女,连嬷嬷都没有。情况紧急,忠平咬牙正要亲自动手,门突然被推开。 “我来吧。” 来人正是霜娘,见到霜娘,忠平和魏晋皆一喜。 霜娘迈步上前,绕开太医,看了眼床榻的人,面色一沉。 “你们都先出去。” 待众人退净,霜娘俯身伸手,指尖刚触到衣襟,床上双目紧闭的人突然睁眼,眸中瞬间闪过嗜血的锐光。 “是我。”霜娘语气淡然。 这两个字出口,床榻上的人眼中的锐利骤然褪去,眼神渐渐聚焦:“忠平呢?” 霜娘不解:“谁是忠平?” 忍着浑身剧痛,冯十一强撑着道:“就是把我带回来的人,把他叫进来。” 霜娘挑眉:“命都快没了,还叫什么人。你身上哪伤到了,我先看看。” 冯十一摇头,坚持道:“我没事,把人叫进来。” 倔强脾气! 霜娘无奈,只好出门传话。 忠平本就急着打听情况,一听这话又惊又喜:“夫人醒了?”说着忠平就往里走,魏晋下意识想跟上,却被霜娘拦在门口:“她只叫忠平。你是忠平?” 魏晋摇头,止步。 屋子里,忠平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床榻前,看着床榻上的人,他一脸紧张:“夫人,已经安全到宅子了,太医也来了。” 忠平心里如今是又慌又怕,可冯十一却淡然道:“先别管我,我死不了,让太医先给他看,无论如何要把他的命保下来。” 听到女主子的话,忠平一愣。他顺着信号弹的方向终于找到女主子时,女主子坐在一地血中,浑身是血怀里抱着人时也是这么和他说的。 而当忠平看清被他女主子抱在怀里的人时,更是震惊。 怎么会是楚将军! 看清的人一瞬间,忠平下意识觉着,女主子别是和楚将军大打出手,两败俱伤之下二人才弄成这模样的吧,可看他女主子的反应,又好似不是这样。 不管到底如何,忠平依照他女主子昏迷前的命令,将人带回来了。 人虽带回来了,但面对同样昏睡过去的女主子。忠平肯定是选择违抗女主子的命令,先救她。可还没救,人先醒了…… 忠平:“夫人,太医说您内腹具伤,伤势颇重。太医给您先医治,然后我便带着太医去看那楚……楚公子。” 忠平没有直称官职,是因为他 女主子昏迷前还吩咐他,不要让魏晋他们发现楚将军的身份。 忠平不知道他女主子为何会这么在意那楚将军,在意到连自己的命都不顾,忠平苦心相劝许久,可他女主子依旧坚持己见。忠平无法,只能应下。毕竟与其在此消耗时间,还不如带着太医早去早回。 守在屋外的魏晋看着忠平出门后,沉着脸将太医带走后,彻底懵了。 而霜娘,再次迈进了屋子。 迈进屋子,就看到床榻的冯十一颤着手,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手颤着,连瓶盖都打不开。 霜娘迈步上前,一把拿过,随后坐在床沿问:“几颗?” 冯十一:“一颗就好。” 冯十一将药丸生吞了,霜娘端着水喂了她几口后。沉着脸问:“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伤成这样。” 看着霜娘面无表情的脸,冯十一扯了扯嘴角:“你说那四个黑甲人速度不快?” 霜娘点头:“怎么?” 冯十一:“他们穿着黑甲,不仅能在树上飞,还能追上我。” 霜娘瞳孔一震:“怎么会。” 江湖武功路数五花八门,各式功法都有自己的侧重。练身法的身体难抗重击,练硬功的身姿难灵活。 而今日的这四个黑甲人,身型躯体之强悍本就见所未见。自身体重再配上那一身穿不透的黑甲重量,身姿怎么可能会灵活。 如果真照冯十一说的那般,那这黑甲人的存在简直可怕。而这样的黑甲人,一次还出现了四个…… 霜娘再看向冯十一时,神情格外凝重:“他们是冲你来的,还是冲隔壁那个王爷来的。”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133节 冯十一轻咳一声:“十有八九冲我来的。” 赵靖川在霜娘那个寨子里躺了十余日了,都没有麻烦上门。而她刚去,便有麻烦跟上门。除了跟着她去的,没有其他可能。而且,四个黑甲人,全追着她跑,即便是她有心引走他们,他们也没有一个分出去追赵靖川他们。 如果说,冯十一原本还只是猜测,那楚伯棠的出现还有楚伯棠的话,坚定了她的念头。 楚伯棠说,让她走的远远的,别让褚十三找到她。 所以这几个黑甲人是褚十三派来的? 褚十三找她又要做什么? 楚伯棠为什么会出现? 而楚伯棠为什么救她,为什么那么亲昵喊她,为什么他的身法和褚十三一模一样? 他晕过去前,摸着她的脸说话时,她莫名觉着熟悉,而他晕过去后,她心头更是猛地一紧。 冯十一眼下除了身上痛,脑子也快炸了。 坐在一侧的霜娘见到冯十一眉心都快皱成一团,轻叹:“好了,先别想了。先好好养伤。太医只有一个,也被你指使走了。我去把老吴带来给你看伤。” 去请大夫的不只是霜娘一个,在忠平抱着浑身是血的女主子回来时,忠福就带着人出去寻大夫了。 这宅子里,虽然有太医,但太医只有一个,还是为淮王殿下准备的。淮王殿下也还昏迷不醒,如果淮王殿下和女主子同时需要太医,这太医定然是会选择医治淮王殿下的。 忠福不想自己的女主子需要医治时,身侧无人。 因此在霜娘带着寨子里的大夫回来时,冯十一的榻前已经围满了大夫。而这些大夫都是被忠福连拉带拖给带来了。只是,这些大夫大都是些乡野大夫,治治寻常伤病倒还可以,面对严重的内伤,一时犯了难。 霜娘冷眼旁观了一会后,上前,将围在冯十一床榻边的大夫扒开,然后将自己带来的大夫往前一推。 “给她看看。” 就在霜娘带来的大夫给冯十一把脉时,强撑着醒来的冯十一再次陷入了昏迷。 见到女主子昏迷,守在一侧的忠平和忠福大惊:“夫人”,就连本一脸淡然的霜娘见此景心底也不由一紧,只有被霜娘拉来的白发苍苍的大夫,把着冯十一的脉,淡然说了句:“死不了。” 虽死不了,但却也没那么好治。冯十一再次醒来,是被施针后逼出的血呛醒的。呛醒瞬间,满腔满鼻的血腥,冯十一还没反应过来,胸腔一震,咽喉又是一阵腥甜。而这次的这口血没有堵在口中,而是被她偏着头直接吐了出来。吐血后,清醒不过片刻,冯十一又昏睡过去。 看女主子连连吐血,又昏睡过去,忠平和忠福心都吊到了嗓子眼。他们本想寸步不离守着,可霜娘说要给他们女主子更衣。 出屋,站在屋外,看着人来人往的院子,两人脸色一致的差。 忠福:“给公子传信了吗?” 忠平摇头:“待夫人情况稳定些吧,公子如今身在军营,不能分心。” 而这一等就是三日。冯十一睁眼时,先看到了守在床前的忠福。他撑着头,胡子拉碴,脑袋一点一点的。她想开口,喉咙却干涩得厉害,轻咳一声,惊醒了忠福。 忠福迷迷糊糊睁眼,睁眼瞬间,见女主子醒了,人还没完全清醒就往屋外冲:“大夫!大夫!” 出门太急,忠福被门槛绊了,直直摔在地上,“啪”的一声,听得屋内刚醒冯十一直皱眉。 很快,大夫便被忠福拽了进来,身后还跟着步伐闲散的霜娘。 大夫搭脉后道:“虽性命无碍,但伤的是内腹,内伤很重,接下来要好好休养一段时日,若休养不好,会留下病根的。” 冯十一服了老赵做的回天丸,她知道自己死不了。 “我昏睡了几日?” 霜娘倚在床榻旁慢悠悠道:“三日。” 冯十一抿唇,转眸看向听到她醒来消息匆匆赶来的忠平。忠平对上她的眼神后,沉沉眸。 “忠福,陪吴大夫去熬药吧。” 忠福颔首,带着吴大夫就下去了。 屋子里,就剩下忠平和霜娘立在冯十一面前,而忠平没有也避着霜娘,直接道:“楚……楚公子背后的刀伤极重,失血又过多。境况很不好,而且……” 忠平欲言又止,瞥了眼立在一侧的霜娘。 霜娘没看他,只道:“你先出去下,我有话和你们夫人说。” 霜娘发话,忠平真的老老实实退下了,冯十一心底讶异之余,看向了霜娘。 门阖上,霜娘在床沿坐下,一双眼睛直勾勾锐利的盯着冯十一。 “这个楚公子,是褚十三吗?” 冯十一一怔,抬眸与霜娘对视。 “你为什么觉着他是褚十三。因为脸吗?” 霜娘:“脸只是其一。还有他体内的毒。你不是说如今青衣阁掌事的是褚十三吗?那他体内的乌毒怎么还没解。” 乌毒,是青衣阁为了掌控阁中杀手,给他们喂的毒。而当年霜娘不怕毒发,借假死脱身,是因为她阴差阳错找到了能给她解毒的人。 而冯十一能离阁,自然也是解了毒。至于褚十三,冯十一说他都当了阁主,没道理还留着毒在自己体内。 霜娘本以为能从冯十一这知道答案,可见冯十一听了她的话,脸色骤沉,她便知道,冯十一对此一无所知。 霜娘继续道:“我的毒是老吴解的,所以老吴一把他的脉便把出来了。但是他的毒,老吴解不了,除了乌毒之外,老吴说他体内还有一种毒。那毒被乌毒压住,把不出来也解不了。老吴还说,他即便没有重伤,他如今体内的两种毒混在一起,不过月余也会要了他的命。” 本还虚软着身子躺在床上的冯十一,听到这话,猛然撑起身子,看着霜娘。 “你口中的老吴,就是方才给我把脉的?” 霜娘点头。 冯十一:“他能不能多争取下时日。” 霜娘:“老吴是药谷出来的,他都解不了的毒,除了药谷的老谷主,只怕无人能解,你要带着人去药谷?” 冯十一摇头:“不去药谷。” 霜娘:“那去哪?” 冯十一没有答,而是继续问:“能不能再争取些时日。” 霜娘静静看了冯十一一会后:“我去问问。” 霜娘出屋后,忠平进了门,忠平还没开口。冯十一便道:“收拾收拾,去萧关。” 忠平一震:“什么?” 屋内,自家主子仍昏睡不醒。魏晋好不容易盼到郁夫人醒转,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说她要去西北,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他知道,郁公子离京前特意叮嘱过他主子,万万不能让郁夫人离京,更不能让她去西 北。可如今呢?郁夫人不仅因为自家主子离了京,还受了这么重的伤,醒来竟还要往西北去…… 别说主子醒了没法跟郁公子交代,主子醒来后,他自己都没法和他主子交代。 魏晋劝道:“郁夫人身负重伤,怎么好颠簸。不若先随我们一道回京。养好伤后再议吧。” 他主子昏迷不醒,此地又只有一个太医,魏晋这几日本也在安排着返京了。他本安排好了一切,没成想骤然出了这么一个变故。 而忠平,心底无奈不比魏晋少,可他也无可奈何。只因他女主子说,去西北是为了找老赵治病。忠平本提议,不如派人去西北把老赵接回来,没成想他女主子眼睛一瞪:“等你把人接回来,人都死透了。” 忠平哪里知道,他女主子找老赵,是为旁人瞧病。听女主子说“人都要死透了”,他只当说的是女主子自己。 如此一来,忠平哪里还敢耽搁。 忠平一边派人给西北送信,一边安排着启程。忠平忙碌之时,冯十一也在和霜娘话别。 冯十一:“这次,是我坏了你的清净日子,待下回,我拿酒给你好好赔礼。” 霜娘满不在意:“一日日,别总将事扯到自己身上。我不知道你到底惹了什么麻烦,但万事小心。也就是我如今有儿子得管,不然还能陪你走一趟。” 冯十一没再多说什么,而是掏了一张银票递到霜娘面前,霜娘低头一看,挑眉。 嚯,一千两! 冯十一:“给你儿子的见面礼!” 冯十一给过见面礼后,霜娘带着儿子来见了她一次,让孩子正式喊了她声“姨”。 先前坑起冯十一来毫无顾忌的小屁孩,知道了冯十一是自己的姨,又得了冯十一丰厚的见面礼,再面对冯十一时,脸都笑开了花,喊一声“姨”自然更不在话下。 霜娘本不是多话的人,偏生儿子嘴甜会说,叽叽喳喳一番,把冯十一本就疼着的头搅得更痛了。霜娘见状,便带着儿子告辞。 这一别,不知下次相见是何时。冯十一强撑着身子,将人送到了院外。 院门口立着个身形修长的官服男子,见霜娘出来,立刻迎上前,伸手就要去拉她,而霜娘毫不留情地拍开了他。倒是霜娘儿子,一下扒住男人的腿,仰着头喊“爹”。霜娘没理会儿子,径直快步往前走,男人抱起孩子,快步追了上去。 冯十一立在院门边,望着那三道远去的身影,唇边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青衣阁里这么多人,总算有一个,过上了寻常人般的清净日子。 转身再进院,看着躺在床榻上昏睡不醒的人,冯十一脸上的笑意散去。 所以,她何时才能过上清净日子?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男主终于要出现了! 第100章 魏晋护送主子回京的同时,冯十一也登上了前往西北的马车。这回她伤得实在重,所以她只能躺着赶路。而在准备马车时,忠福也拆去车厢里原有的坐具,给她铺了厚厚的被褥。 陷在松软温暖的被褥里,冯十一看着车厢顶轻叹:难怪人人都想往上爬,这般仆从环绕、事事妥帖的日子,确实舒心。相较之下,从前她独自养伤,事事只能靠自己的日子,还真是孤寂凄惨。 思绪涣散间,冯十一沉沉睡去。一直到马车猛地勒停,剧烈的晃动将她惊醒,惊醒瞬间,外头的嘈杂声涌进了她的耳中。 撑着身子,冯十一掀开车帘一角。 探头,只见他们的一行车马已被灾民层层围住。那些灾民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里燃着近乎疯狂的渴求。 而此时,忠平控马来到车旁,俯身请示:“夫人,都是受灾的灾民,要不要散些粮食?” 眼下雪虽停了有几日了,可积雪却未消融,而本该是春耕的时节,土地却被雪冻住了。土地被冻住了,自然没法播种了。因此,冯十一很清楚,这雪灾只是个开端,误了春耕,今年百姓还有朝廷的日子都不好过。而此行一路去西北千里之遥,他们自己一行都不少人,哪有多余的粮食一路散下去?即便真有余粮,这一旦开了头,没完没了万一再被人盯上…… 冯十一没有犹豫,冷声道:“直接开路,走!” 忠平一愣:“夫人……” 冯十一怎会不知忠平的心思! 老赵和她说过靖北元帅府原来那些的事迹,而即使这么多年过去,那套赤诚仍刻在忠平骨子里。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134节 忠平赤诚心软,但这一套,对她行不通。 再看向忠平,冯十一的语气里添了几分冷硬:“怎么,要我亲自下去?” 忠平忙摇头:“夫人歇着,我这就去。” 忠平回到队伍前,与护卫低语几句后,护卫们纷纷拔刀出鞘。围上来的灾民见拔了刀,顿时四散。四散后,有人面露恐惧,有人抱着孩子跪地哭求,忠平看着抱着孩子不断哀求的妇人,眼里闪过不忍,可回头再看了眼紧闭的车厢,他终是沉声道:“走。” 马鞭扬起,护卫持刀开路断后。一路上,灾民一拨接一拨,护卫的刀始终未曾入鞘。 行了几日后,入夜,冯十一让忠平选了处地势高的林间扎营。忠平扶她下车透气同时忧心忡忡道:“夫人,这一路灾民太多,再这么下去怕是要成难民。难民一多,怕要生乱。” 冯十一语气淡然:“乱了,那些吞了赈灾粮款的官儿,总会想法子压下去的。” 忠平一怔,随即重重叹了口气。 天灾对百姓是劫,对贪官却是渔利的良机。历朝历代,不管改朝换代多少次,这种情况总是杜绝不了。因为,人性中的贪欲,是怎么斩都斩不干净的。 忠平忧心,冯十一却是懒得想这些与她无关的事,拖着虚乏的身子冯十一走向另一辆马车。 刚靠近,车帘便掀开,忠福探出头:“夫人。” 冯十一:“人怎么样?” 忠福:“血止住了,没再流了。” 冯十一透过帘缝往里看,车厢里也铺着厚被褥,被褥间一人趴俯着,毫无声息,只剩微弱的呼吸起伏证明人还活着。 冯十一收回目光:“仔细照料。” 霜娘带来的大夫给施了针、开了药,可也只多延了他一月性命。加上原本的,满打满算不过两月。若连老赵都解不了这毒……那他只有死了! 短暂休整后,冯十一催着赶路。疾行了整半月,终于踏入西北地界。别处雪已停了,西北却还飘着雪,奇怪的是,一路竟没见半个灾民。 冯十一看向忠平,忠平难掩骄傲解释道:“夫人,这西北的粮行,大半是公子的产业。自十年前筹备粮行起,公子便让所有粮行库房内都要多备一年的存粮,专防不时之需。这次雪灾刚至,公子便吩咐了,粮行不仅不准涨价,还要开棚免费放粮。” 忠平顿了顿后,语气添了几分郑重继续道:“当年公子置办下这些粮行,一来是为安置伤残老兵,收留当年阵亡将士的家眷;二来,也是怕西北前线哪天再遭萧关当年那般境况。公子不愿见前线士兵因断粮丧命,有这些粮行做支撑,若真有那一日,他即便不在军中,也能尽一份力。” 冯十一怔住了。 而忠平看着她怔然的面色又替他主子解释道:“公子并非有意瞒着夫人。只是这些年粮行赚的利钱,公子一分未取,全散给了当年阵亡将士的家眷。这产业名义上是公子的,实则也算不得公子的私产。平日里公子从不过问,只是让我每年报次总账。也是因为如此,公子才没让夫人知晓这些。” 冯十一发怔,并不是因为他瞒下了这么一大份产业。而是,她没想到他默默做了这些。 他在竹溪镇隐居十年,连亲舅舅和旧部都断了联系,她以为他是决心与过去一刀两断,却没料…… 往萧关去的路上,偶尔经过城镇,冯十一见到了忠平说的粮行。粮行门口搭着宽敞的棚子,往来忙碌的,既有拄着拐杖的伤残老兵,也有抱着孩子、手脚麻利发着粥的妇孺。他们脸上虽带风霜,眼神却透亮,身上更带着股韧劲儿。 冯十一坐在马车里,看着在风雪中不停忙碌的道道身影,渐渐出了神。 待再回过神时,车窗外的忠平和一众护卫都已戴上了掩面的蓑帽。而忠平早在吩咐护卫戴蓑帽前,便向她解释:“夫人,已入西北境内,若是被百姓认出来,难免耽误行程,只能先掩面而行。” 冯十一在西北时也常掩面,只是她掩面是为了做杀手,为了取人性命。而忠平他们掩面,是因他们是靖北元帅府的人,怕被百姓认出来,承不住百姓的热情。 同是躲着人走,境遇却天差地别。 这时,冯十一忽然懂了温姮曾说过的话。 他和他的阿兄,被父亲教得太好了。而他的父亲,也是个极好的人。 冯十一看着窗外风雪,想起自己骨子里的冷硬,不由得嗤笑一声。 她这辈子,怕是都学不来他那般模样。她从始至终,不过是想过好自己的日子罢了。而她能给出的最大善意,便是他做这一切,她不拦着便是。 念及他,又想到 即将见面,冯十一一路平静的心难得起了波澜。只是这波澜还未漾开便被打断。 他们在萧关外被拦住了。 大雪封了路,不仅堵了他们的车马,连粮草车也被堵住了。而忠平下去查看时,撞见了自己早早派出送信的护卫。 见着那护卫,忠平眉头紧锁:“你怎么在这?” 护卫苦着脸回话:“大雪封路,信送不进去!” 忠平一怔。 信没送到,那他主子岂不是压根还不知夫人要来。他早早就派人送信,本是想让他主子先有个准备,如今倒好……真不知他主子见了突然出现的夫人,会是何等反应。 忠平愣神片刻便回过神,看了眼正在清路的将士,转身回到马车旁。 轻叩车厢。冯十一探出头来:“情况如何?” 忠平低声回道:“路已封了几日,先前派去给公子报信的护卫也被堵在这儿了。公子恐怕还不知道您来了西北。” 他知不知道,她都来了。冯十一并不在意这个,只问:“何时能过去?” “正想请示夫人,是否要带人去通路。” 冯十一很是干脆:“把人都带上。” 忠平得了话,立刻召集人手,加入了清路的队伍。 而躺了多日、浑身都快僵住的冯十一也出了马车,在车辕站定,她抬眼环视四周。 两侧崖壁高耸崎岖,被雪封住的通路逼仄狭小。这般地势,这般大雪,便是她未曾负伤,全盛之时、也攀不上去,更寻不到半分旁路。 那十年前,他们被大雪困在此地月余,粮草断绝、援军不至,又是何等绝境。 再看一旁排成长队的粮草车,冯十一不由得皱起眉。 大雪封路,粮草车过不去,他在关内,粮草还够吗? 想着想着,冯十一再站不住,下了马车,她径直往道路尽头走去。 道路周遭全是忙着通路的士兵,冷不丁见个女子出现,都停了手里的活,齐刷刷将目光投向她。 而冯十一才被看了没两眼,便被忠福快步追上,忠福将一件带帽的斗篷罩在她身上,严严实实地遮住了她的面容。 另一边,刚吩咐完护卫,正卷着袖子要加入清路队伍的忠平,也注意到自家女主子走了过来。他放下手里的工具,连忙迎上两步:“夫人,您怎么下车了?外头天寒,您身子还没好利索,可受不得冻。” 冯十一没接他的话,目光仍落在那些粮草车上:“这些粮草车都堵在外头,关内用什么?” 忠平瞥了眼粮草车,悄摸摸凑近她耳边道:“夫人,这些是当初随公子和英国公一同出京的粮草,这些将士也是那时的随行兵卒。公子早料到这批粮草未必能顺利抵达,所以早有准备!您先前问,我便与您提过的,您放宽心便是。” 忠平先前只说他在萧关附近备了粮草,却没说就在关内。 虽说他既然有余力给西北百姓济粮,那便不至于让自己挨饿,可冯十一看着这么多粮草车堵在关外,不免就是会多想。如今再听忠平这么说,她也算松口气。 而被雪封住路实在难通,整整清了两日,进展依旧缓慢。 眼看着目的地近在眼前却不得入,又得不到他的消息,冯十一心底的焦躁本就按捺不住。偏在这时,一直昏睡的楚伯棠突然呕出一口黑血,她心底的焦躁瞬间冲到了顶点。 不顾身子,冯十一出马车,试图攀爬峭壁,忠平见了,生生吓出一声冷汗。 “夫人,您这是做什么?” 冯十一拧眉:“另寻出路。” 说着,冯十一又要往崖壁上攀,忠平见状急忙拉住她,声音都带了颤:“夫人,确实有另一条路!” 冯十一猛地顿住动作,回头看他:“那你怎么不早说?” “那是莫副将当年带着斥候趟出来的险路,只能徒步不说,窄得容不下两人并行,万一遇上雪崩……”忠平话没说完,已被冯十一的眼神堵了回去。 她深深看了忠平一眼,沉声道:“把路线画给我。我自己带人过去,你带剩下的人留在此地。” 忠平来不及思量他女主子要冒险,下意识先问:“夫人要带谁?” 冯十一:“楚伯棠!” 再不带他去找老赵,这人怕是真要没了。忠平说那路凶险,那她便不拖累他们。自己做的决定,哪怕运气背到极致丢了性命,也断不会拉着他们垫背。 冯十一大义凛然,忠平却要疯了。 “夫人,您身子还未痊愈,那楚公子,本就身量高,又昏迷着,您怎么带?不行,决计不行的!” 忠平说着,欲哭无泪同时,都想给他女主子跪下了。 而冯十一,看着忠平拽着她衣袖,连连哀求,本就焦躁的心更添了一层烦躁。 “那你说怎么办?” 忠平急得眼珠子乱转,就在他绞尽脑汁试图想出更好法子之时,远处传来喧闹声。 “通了,通了,路通了!” 忠平眼睛一亮,转眸看向女主子。 “夫人,路通了!” 本还一脸不耐的冯十一面色骤然冷静下来:“走!” 忠平:“夫人先回马车稍候,我先去瞧瞧。” 狭窄的路尽头,一半被粮草车堵着,一半被随行的将士占着。夜色浓重,四下全靠火把照明,忠平挤不进去,也看不清路到底通到了哪一步。正焦灼时,一声厉声冷喝响起:“挤什么挤?后退,列队!随行副将呢?” 喝声过后,挤成一团的将士们开始挪动,忠平被夹在人潮里东倒西歪,急忙扬臂高呼:“李正!李正!”喊了两声嫌音量不够,忠平又示意身边同样被挤着的护卫一起喊。 而刚打通的狭小通路处,一脸肃容的李正掏掏耳朵,左右张望后,问身旁的随行士兵:“有人喊我?” 随行士兵本想说:“您可能听错了”,可凝神一听:“好似是有人喊您!” 李正侧耳听,越听越觉着呼喊他名字的声音越大,而且这声音怎么越听越熟悉。 随粮草车而行的副将刚走到李正面前还不及说话,便被李正一把扒开。 穿着甲胄的李正一脸凶煞,顺着声音方向他一路嚷着“让开”,一边四处张望着。 离得越近,那声音越真切,就在他辨认出是谁的声音,难以置信时,人群里那个不断挥手的人影撞入他眼帘。 看清脸的一瞬间,李正脸都吓白了! 再走去,李正几乎是用一身甲胄将堵住他前路的人撞开的。 走到忠平面前,还不等忠平说话,李正先白着脸急声问:“你怎么会在这?是……夫人出什么事了吗?” 出事也是出事了,但不是李正想的那般。见李正脸都白了,忠平急忙指了指远处的马车。 “夫人就在马车里呢。” 李正先是松口气,后大惊:“夫人怎么会来,公子不是都派莫生回去了吗?怎么没将夫人留在京中!” 忠平一愣。 公子派莫副将回京,是想将夫人留在京中的?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135节 他不知道啊! 即便他知道,又能如何呢? 忠平脸上浮现出无可奈何的神情。 “好了,先不说这个。路通了是吗?那先过去再说吧。” 看看那马车,李正先是缓了缓脸色,随后道:“马车过不去,顶多只能过人和马,马还得牵着走!” 忠平:“好,我将马车驶到通道口,你先将路清开!” 看看马车距离通道口的距离,也不算远。 李正只以为忠平是不想让这些将士唐突到女主子,所以也没往他处想,二话不说便去开路。 冯十一再下马车时,就看到被挖通的只容一人通行狭小的通道,而李正在看到下了马车的女主子那显而易见的苍白面色时,一愣。随即看到忠福从马车上背下一人,更是一怔。 李正心底满是疑问,可在他女主子面前却不好也不敢问。 一行人步行穿过狭小通道,夜色中,冯十一遥遥看到那满是烽火痕迹的高耸关墙。 李正留下随行将士继续疏通道路,又偷偷派了个士兵先去军营报信后,牵来一匹马送到冯十一面前:“夫人,这马稳当,您骑这个。” 冯十一抓住马鞍,便要翻身上马,只是上马时,牵扯到了内腹,让她的动作不由一滞。而李正,见到此景,内心刚生疑,目光就被另一侧吸了过去。那个被忠福从马车背下的人,又被人小心翼翼抬上马,捆在忠福了身后,垂着头看不清面容。 控马朝着关墙走去,李正一边瞥着前侧女主子的背影,一边凑到忠平身侧压低音量问:“那是谁啊!” 忠平面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到了你便知道了。” 李正没得到答案。关墙内的军营里,正沉心看舆图的男人则捏碎了手中的笔。听着士兵急匆匆的禀报,他沉声喝问:“你再说一遍!” 士兵垂着首,虽看不清男人的面容,但也能从他的语气中听出骇人的寒意。咽了口口水,士兵又重复了一遍:“李副将让小的来报:夫人来了!” 士兵其实都不知道这李副将口中的夫人是谁,他只看了个侧影,虽看出是个女子,但长什么模样,什么年纪。他都没瞧见! 士兵说完,大帐内久久沉默!就在士兵忍不住想抬头时,男人已似风一般从他身边擦过, 而留给士兵的,除了空荡荡的大帐还有那断成了两截的笔。 男人出帐之时,守在帐外的士兵下意识要跟上,但走了两步便被喝止!疾步行走在军营间,男人的脸色多番变化。 最后,遥遥看到骑在马上向他走近的纤细身影时。男人一直压抑在心底的对她的思念,胜过了一切焦躁。 心狂跳之余,男人面上也不由浮现了笑容。 他快步向她走近,她则骑着马向他走近。 不过咫尺距离间,他走近,她勒停了马!四目相对,他看清了她掩下斗帽下的苍白脸色,脸上的笑意随之淡去。 伸手,将她抱下马,感受到她下马瞬间的踉跄后,他还没问,她先开了口! 近两月未见,她见到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抱他,第一句话,也不是问他。而是问:“老赵呢?” 第101章 忙碌一日,好不容易睡下的老赵被人从温暖的被褥里拉出来时是疲惫的,待进了军帐,见到军帐里的人时,他是崩溃的! 他崩溃,倒不是眼前的这位姑奶奶怎么真的来了,而是她怎么又把自己折腾成了这副模样。 给冯十一治了多年伤,只一眼,老赵就能看出她受了重伤。迈步上前,老赵二话不说伸手就要去抓冯十一的手腕把脉,可刚伸出就被她利落避开。 冯十一:“我无事,先看看他。” 顺着冯十一的眼神,老赵这才发现,军帐的行军床上还趴着个人!他还没回过神,就被冯十一反扣着手腕,拽着往床边走。 “他身上除了刀伤,还中了乌毒和另一种毒,你看看能不能解!” 冯十一说着,将老赵拖到床边后,沉着眼,一瞬不瞬地盯着老赵诊脉。 而此刻同在帐中,冯十一那两个月没见的夫君,早已被她彻底忽视遗忘。 烛火下,眼看着她眼神专注,为另一个男人神色紧张。郁明的面色沉得难看,唇角更是噙着抹冷笑。他盯了她许久,见她丝毫没注意到自己,甚至没回头看一眼,他冷嗤一声,抬腿往外走。 帐外,忠平正忐忑候着。面对忠平,郁明神色平静,只吐出一字:“说!” 忠平将他主子离京后,发生在女主子身上的事一一禀报。越说,他发现他主子的脸色越难看。在说到女主子内腹俱伤、伤势极重时,后头的话忠平的话都还没说出,就见他主子猛地转身,快步冲进了军帐。 此时的帐内,冯十一正盯着老赵把脉,见老赵神色越来越凝重,她的心也跟着一沉。而在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时,她因听出是他,所以并未在意。直到她突然被人从背后横抱而起,被抱着走了几步后,又被人按坐在腿上。 顶着烛光,冯十一抬头,便见抱着她的人,下颚紧绷、双唇紧抿,面色阴沉,浑身的怒气也几乎要溢出来了。 看清眼前之人的模样,这回,不用老赵提醒,冯十一也知道他生气了。 而本沉心把脉的老赵,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打断。他回眸,就见男人大刀阔斧坐在椅子上,圈着怀里的人,面色深沉地对他道:“给她把脉!” 老赵看看手中搭到一半的脉,又看看被男人牢牢禁锢在怀里的冯十一。 而方才还死活不让他把脉的冯十一,此刻在男人怀里,乖乖伸出了手。 老赵见状,叹息一声后,松开了掌下的脉,起身走去。 面对面坐下,老赵先观察了冯十一的面色,随后才搭上她的脉。凝神把了片刻,老赵收回手,松了口气后道:“给你治伤的大夫医术不俗,伤虽重,但好在医治及时得当,暂时没什么大碍。只是你的身子之前才中了毒,本就刚养好,如今又遭了这一遭,这回真得好好静养,不能再折腾了,不然怕是要留下病根。” 老赵的话,和霜娘带来的大夫说的大差不差。 冯十一收回手,先是给老赵递了个眼色,然后再回眸看他。见他脸色依旧紧绷,冯十一扯了扯他的袖摆,本想让他放自己下来,可刚扯了一下,还没开口,他便抱着她突然起身,随即一言不发地往帐外走。 眼看他抱着她就要出帐,冯十一急了:“你做什么?放我下来!” 冯十一再急也只是徒劳,抱着她的男人完全无视她的话语还有挣扎。而受着伤的冯十一没多少力气,锤了他两下见毫无作用,便攀着他的脖子,伸长脖子冲老赵喊:“给他看看!那毒能不能解!” 站在帐内的老赵,看着冯十一这副德行,真是又急又气。 这姑奶奶,怎么就这么没眼力见! 而冯十一的没眼力见,让男人本就勉强绷着的神经彻底断了。 夜色沉沉,早已清空了大帐附近的男人。抱着她进了帐,将她放在榻上后,没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俯身上去,吻住了她的唇。 而唇被擒住的瞬间,冯十一浑身一僵。 她僵,不是因为这久违的吻,而是他吻得太用力。 而吻着她的男人,将这两月的空缺、她对他的忽视,全化作炙热的吻。撕咬研磨着她双唇时,他的手抵在她腰间,怕伤到她,不敢碰她,只能撑着。 双手虽没掐着她的腰,禁锢着她,可被他困在怀里的她,也动弹不得。 冯十一起初还想挣,手抵着他胸膛推搡了几下,却发觉实在无力。 就这么被困在他的身下,感受着他炽热且强势的吻,闻着专属于他的书墨气息,冯十一渐渐软了身子。一直到彼此舌尖尝到一丝铁锈味,他压在她唇上的蛮横力道才稍缓。而他并没有就此松开她,只是放缓了动作,继续厮磨着她的唇。 “郁明……” 好不容易找到空隙,冯十一喘了口气之余出声喊他,声音发哑,“你先听我说……” “说什么?”他抵着她的唇,声音低哑。 “说你都要没命了,却只顾着旁人?还是说,你眼里压根就没我这个夫君?” 冯十一一怔,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方才确实忽视了他。而他近在咫尺的眼眸,半垂着,与他恼怒的语调不同,他的眼底满是委屈。 看着他的眼,冯十一的心一软,本挣扎的力气也泄了。她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紧抿的唇。 他的唇瓣湿润且带着一抹嫣红,那是她唇瓣的血。 拭去那抹嫣红,冯十一轻声道:“我不是故意的,他快死了……” 被他抱在怀里,眼里明明全是他,嘴里却还在说别的男人,郁明只觉快被她气死了。 打断她,一双眼神沉沉锁着她,郁明沉声道:“我不管他死不死,甚至我立马就能去捅死他。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出京去找赵靖川?忠平说你内腹俱伤,说你差点……”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没再说下去,只将本撑在她腰侧的手收紧,紧紧环住了她。 看着眼前他紧绷的脸还有他逐渐泛红的眼,冯十一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沉默片刻,她反手伸手环住他的脖子,将脸埋进他颈窝。 “我没事,这不是好好的吗?” “好好的?” 贴在她的耳侧,他冷笑一声,随即道:“来,将我推开,推开我便信你好好的。” 冯十一被他的话噎住,受了内伤,她如今手下没有力气是不争的事实! 冯十一环着他的脖子,摩挲着他后脖颈的肌肤,就这么沉 默着,没有再言语。 而在她无意识的一下下的抚摸下,郁明心底本翻腾的醋意和怒意,也渐渐消散,余下的只有满满的心疼。 他从她颈侧抬起头,看着她的眼问:“疼吗?” 从小到大,比这重的伤她也受过,这伤,对她而言不算什么,她也习惯了不在意。而受伤至今,先是昏迷,后是赶路,还要想一堆事,她也没想过什么疼。 可此刻,她的夫君问她疼不疼。 长这么大,头一回有人问她疼不疼。 看着他的眼,冯十一心底涌起一股子涩意,眼眶也微微发热。而这种感觉。对于冯十一而言太陌生了。 冯十一还没琢磨明白这感觉是怎么回事,已经带着哭腔吐出一字:“疼!” 一个疼字,像针一样扎在郁明心上,扎得他的心直疼。 原本满肚子的质问,全被他咽了回去。他半撑着身子,摸摸她的头,又抚了抚她的脸。 他没有再言语,就这么抚着她摸着她。而本还牵挂着事,有许多话想和他说的冯十一,在他温柔的安抚下,闻着他的气息,紧绷多日的神经松懈,倦意随即席卷而来。没一会她便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而在她睡熟后,郁明依旧用指腹轻轻抚着她的面颊。直到她因这动作蹙了蹙眉,他才收回手,深深看了她一会,在她唇角落下一个轻柔的吻后,他起身出了帐。 再出帐时,忠平带着同来的护卫守在帐外。看着主子迈步而出,忠平立刻跟上。 行走在夜色中,郁明语调平缓:“谁伤的她?” 忠平摇头:“属下们赶到时,夫人身边只有楚将军。夫人不说,属下也不敢多问。” 郁明微微颔首后,转身往隔壁大帐走去。 大帐内,老赵刚用剪子剪开趴在行军床上的人的衣裳。摇曳烛火下,后背露出的的伤势骇人。伤口齐整连贯,深可见骨,贯穿整个后背。造成这伤口的刀,要么极重,要么挥刀之人力气惊人,且刀法狠厉。 郁明站在一侧,默默看着老赵处理刀伤、施针,直到老赵停下,才开口问:“如何?” 老赵扭头叹气:“顶着这伤能活下来,已是命大。可再命大,也敌不过他体内的毒。”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136节 方才他娘子急着让老赵给人诊脉时,郁明就听到了毒字。 只是…… 楚伯棠为何会中毒?谁下的毒? 他怎么会和他娘子在一起?他娘子又为何这么紧张他? 诸多疑问,只有他娘子能解。但她睡了,而郁明也不急在这一时。 看着老赵,郁明面色平静:“毒能解吗?” 老赵面露难色:“再给我些时日。” 没直接说不能解,便是还有可能。郁明颔首,转身回帐。 回帐后,郁明先仔细冲洗了一遍,随后换了身洁白寝衣,在坐在炭盆边将自己浑身烘暖后,他才掀被上榻,躺在她身侧。 他刚躺下,原本睡得安稳的人便动了动。郁明以为自己吵醒了她,僵着身子不敢动。僵了一会,见她不动了,他低头看。 她闭着眼睡得正沉,整个人贴着他的身躯钻进来,头埋在他胸膛里呼吸平稳。 松懈下僵直的身子,将下巴抵在她头顶上,轻轻环着她,郁明也阖上了眼,睡了自离开她后最沉的一觉。 而睡得再沉,不到天明,郁明便睁开眼。睁眼后,他一动未动,只是就这么静静看着怀里人。直到外头号角声响起,传来士兵整齐划一又洪亮的操练声,将他怀里的人吵醒。 在怀里人睁眼瞬间,本还神色淡淡的郁明便噙了笑,用指腹揉了揉她脸上压出来的睡痕,然后轻声道:“醒了?” 刚睡醒的人还有些茫然,看着他怔了会儿,往他怀里又拱了拱。 “吵死了。” 面对她的抱怨,郁明轻笑一声后沉下音调:“军营中就是如此,士兵要早起操练。娘子若觉着吵,我今日便让忠平带娘子去庆州可好? 本还懒懒窝在他怀里的人,听到这话,倏然抬头。用恶狠狠的眼神瞪他同时,手脚并用踹他。 她负了伤,手上脚上力气都没多少,郁明本可不动。但怕她动作大,伤到自己,还是配合她,半是被她踹着,半是自己挪身子,从榻上滚落在地。滚落在地后,他也不动,就这么直挺挺躺在榻旁的地毯上。 他不动,久久没看到他起身的冯十一挪着身子,扒着榻沿探头看他。见他直挺挺躺在地上,神色也自若,冯十一皱眉:“你躺地上做什么?” 郁明:“娘子将我踹下榻,我无榻可躺,那只能躺地上了。” 两月没见,他这市井无赖一般的调调是从何学来的?看着他,冯十一咬咬牙:“那你就一辈子躺着吧。” 冯十一说完,就打算缩回头,可她还没动,本躺着地上的人便骤然坐起。坐起瞬间便用双手捧着她挂在床沿的脑袋,然后如小鸡啄米般,亲她一口又一口,没完没了。 冯十一烦了,想打他,还没动手,就听他叹息道:“娘子,我想你了。” 冯十一先是一怔,后扯着他的耳朵,咬牙道:“想我,我一来,就想着把我送走。” 耳朵传来痛感,郁明却像没察觉,只是捧着她的脸轻声道:“关外如今有五万突厥大军虎视眈眈,大战随时会起。娘子若没负伤也就罢了,如今这样,我怎能放心留你在这儿?” 听着他半是无奈半是忧心的语调,冯十一知道他的意思,但她并不打算领会他的好意。 冯十一:“你的意思是,觉得我是累赘咯。” 本还淡然的人,见她曲解自己的意思,还说她自己是累赘,皱了眉。 “娘子这是说什么?你怎么会是累赘。” 冯十一当然知道他不会嫌弃自己是个累赘,她只是想急急他罢了。让他张口闭嘴送她走! 当初哭天喊地红着眼求着她让她不要离开他的也不知道是谁。 松开扯着他耳朵的手,甩开他捧着她脸的手,冯十一在松软的榻上翻了一个身,然后仰头故作叹息道:“我如今可不就是累赘,去庆州就去庆州罢,反正如今我也使不上力,就躺在庆州让人给我砍死吧。” 看着她躺在床榻上,语调轻松说着要将他气死的话,郁明气闷同时也问出了憋了一夜的问题:“到底是谁把你伤成这样的?” 冯十一扭头:“想知道?” 郁明颔首。 冯十一:“就不告诉你!” 看她说这话时,还嬉笑着,郁明只觉胸腔犯疼。 他真是要被她气死! 好话歹话说尽,可他娘子只是埋头钻在被褥里一言不发,眼看他要急眼,也只是淡淡一句:“送我去庆州吧。” 深吸两口气后,本沉着脸的男人挤出笑,然后将她连人带被禄一起捞进怀里,然后道:“不送你庆州,只要你不嫌这吵,留便留吧。如此,可好?” 冯十一懒懒躺在他怀里,扯着他的发尾把玩着:“可是,我如今就想去庆州……” 懒懒音调后,郁明气急败坏,用从未在她面前展露的高音调喊她:“娘子……” 两字喊出口,他便惊觉自己的音量太高了,止住即将要出口的话,正要观察她的面色,就听她懒懒道:“好了好了,就应你的,留下来不就得了。喊什么喊。” 什么叫应他的留下来,他的本意明明是要送她走的。 不过如今他怎么想的已经不重要了,或者说,一直以来他如何想的都不重要。 郁明沉眸看她:“如今娘子能告诉我,是何人将你伤成如今这样的吗?” 见他就这么妥协了,正耍无赖起劲的冯十一撇撇嘴,随即便将他离京后的种种事都说了出来。 他本还算平静,可听到贵妃用他的安危来诱哄她出京寻找赵靖川时沉了脸,再听到那黑甲人时,面色更是阴沉,待他听到是楚伯棠救了她时,他神色更是变得莫名。 自此,自昨夜见过她那般在意楚伯棠,心底便萦绕不散的醋意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浓浓的庆幸。 抱着她,再听她说一路赶来,是想让老赵给楚伯棠解毒时,他面上也再无波澜。 最后,等她都说完,郁明没有问她关于楚伯棠的任何问题,而是问:“娘子出京前,没有见曾娘吗?” 曾娘? 冯十一眼神凝聚:“我走得急,等不到见曾娘。曾娘有何问题,又是怎么落到你手里的?” 郁明:“不是我抓住的,是莫生。当初娘子描述了曾娘的模样后,我便让人画了像分发下去。莫生拿着画像本是照例查查,可他的亲戚却认出,画中人正是当年带走他妹妹的人。 而我到西北时,莫生已将曾娘带到我面前。也是那时我才知道,莫生原有个年幼的妹妹。他在军营时,妹妹本托给亲戚照看,可萧关一战后,他战死的消息传了回去。亲戚本想瞒着,可消息还是没藏住。他妹妹当时才六岁,在冰天雪地里偷偷跑出去找他,这一去,便再也没回来。 这些年,莫生一直在找,却始终没有音讯。直到有了这画像,才算有了线索。他费了很多心力,抓到了曾娘,可也没能问出什么。曾娘经手的孩子太多,根本都不知道哪个是他妹妹。 而我,本也是随口问了句他妹妹名字。莫生说叫莫小云,我当时只是疑心 ,觉得小云或许就是他妹妹,才让他上京找娘子。可方才娘子这么一说,我便越发肯定了。” 冯十一被他说的晕头转向:“你到底什么意思!” 郁明:“莫生说他的幼妹,自小娇小可爱,天资聪颖,小小年纪,便能识字写字了。而娘子与我认识的小云……” 郁明顿了顿,没有明言小云的异常之处,而是转而道:“小云与莫生口中的妹妹大相径庭,但娘子却说黑甲人,身型硕大,力气颇大,身姿也灵活。娘子不觉着,和小云很是相似吗?若小云真是莫生的妹妹,那是经历了什么,才让莫生口中的妹妹,变成了如今这模样!” 郁明没有将话说透,冯十一却瞬间领会了他话里的意思。她不再懒懒窝在他怀里,而是腾一下坐起。 坐起后,冯十一皱着眉,思索着,她第一回见到小云时她是什么模样的? 面容记不清了,只记得身量不算矮。那时她看到个小姑娘抱着褚十三的腿喊哥哥,还嘲笑褚十三,问他哪捡来的好妹妹。 若没记错,那该是八年前。如果小云真是莫生的妹妹,十年前丢的时候才六岁,那八年前该是八岁,可那时小云的心智和体型,早已异于八岁孩童了。 还有曾娘。在她能接任务前,曾娘就从青衣阁消失了,她找了这么多年。本以为曾娘不是死了就是金盆洗手躲起来了。可曾娘不仅没死,也没有金盆洗手,甚至在她消失的时候还在拐带孩童。 而被曾娘拐带的小云,又怎么出现在褚十三身边的? 种种线索串起来,即便冯十一这些日子一直不愿承认,如今也不得不面对事实:这么多年,褚十三一直在骗她,不仅隐瞒曾娘的下落,连小云如今这模样,大概率也是褚十三造成的,而那个将她重伤的黑甲人,恐怕就是小云的升阶版,而小云大概率就是那个失败的试验品。 而褚十三派黑甲人,是想杀了她! 冯十一面色多番变幻,坐在她一侧的郁明则默默牵住了她的手。 其实,他真没想到会牵扯出这些,他让莫生进京,除了想让莫生找到妹妹,还是想用曾娘还有小云的事,分走她的心神,让她出不了京罢了。 见她沉默不语,郁明思量后又抛出一句:“时寅如今也在军营里。” 冯十一扭头:“你说什么?” 给她穿上衣裳,披上斗篷,郁明牵着她往医帐走去。一路上,无视所有将士惊诧的目光,郁明将那夜的刺杀之事一五一十告知她后给她做着心理预设。 “时寅,如今和先前有些不同。娘子见了,也别焦急,老赵已经在想法子了。” 冯十一不知道他说的不同到底是什么意思,直到掀帐后,她见到呆坐在医帐里,两眼木然,对于有人进帐丝毫没有任何反应的时寅。 看清帐内时寅模样的瞬间,冯十一便定住了脚步楞在原地。 而一直观察着她反应的郁明,见她这般,心疼她之余又涌起庆幸。 还好那夜有岑成在,岑成认出了时寅的身法。若不然,当时时寅便会被他一剑刺穿心脏,死在他的剑下。 而时寅若真死在他剑下,他该如何面对她。而她,从此对他又会如何? 其实当夜,岑成摘下时寅面巾,在认出时寅的瞬间他就明白了。 这是褚十三设的阳谋,他想用时寅的命,在他和她之间种下无法化解的心结。 万幸,这阳谋终究没能得逞。 郁明替她掀着帐帘,任由她愣在帐边看着时寅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迟疑的声音:“将军,夫人……” 闻声转身,戴面具的人看清两人面容,愣了愣:“属下还以为李正是开玩笑,夫人竟真的来了?” 看着眼前身形高大、面带面具的人,冯十一皱了皱眉。郁明则低声解释:“这是岑成,那夜多亏他认出时寅,我才留了手。” 岑成? 上回见他,还是他试图捅穿她的身份,她索性给他下了毒。 她与他之间,可没什么好交情。 冯十一无视如今对她态度发生了大转变,一口一个夫人的岑成。转身再看向屋内一动不动,呆呆的时寅:“老赵怎么说?” 冯十一无视岑成,而郁明却看到了岑成手中的食盒。 郁明:“也到了用早膳的时候了,娘子先随我一道去用早膳,然后我再与娘子细说如何?” 冯十一:“时寅呢?她自己会吃吗?” 冯十一话音刚落,被无视的岑成拎着手中的食盒插话:“夫人,放心,我会喂她的。” 看着人高马大的岑成,再看他粗壮的臂膀,冯十一质疑:“你喂?” 知道自己得罪过眼前之人,面对质疑,岑成只能讪笑。最后还是郁明,替岑成说话:“时寅如今性情不稳,别看她如今如此安静,暴动起来之时,旁人都制不住,只有岑成能控制一二。” 说着话,郁明拉着她离开医帐:“娘子放心吧,岑成会妥善照料好时寅的。” 虽有郁明担保,冯十一还是不放心。正巧忠福送来早膳,她支使忠福去照看时寅,这才肯安坐下来。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137节 坐在桌前,看着眼前不算精致的膳食,冯十一捏着筷子并不动筷。 见她如此,郁明道:“军中膳食皆如此,委屈娘子了。” 这些时日,冯十一虽过的是锦衣玉食的日子。但过去的苦日子又不是没过过,这样的膳食对她而言,不算什么。不委屈她,也不至于让她落不了肚。而她不动筷,只是没什么胃口罢了。 冯十一放下筷子:“我不饿,时寅如今这样,老赵怎么说的。” 见她这般牵挂,郁明也放下筷子:“娘子还记得我们在江南救下的那一船孩子吗?” 冯十一当然记得,记忆翻涌而上,她绷着脸转眸看他:“你是说……” 郁明颔首:“老赵说,时寅的情形和那些孩子一样,恐怕是服了同一种药。” 这话一出,冯十一猛地站起,一脚踢翻了身下的圆凳,随即在帐内焦灼踱步:“褚十三,我非要弄死他不可!” 她此刻哪还不明白。 褚十三不仅劫走了江南那些孩子,还拿走了控制他们的药,如今将那药用到了时寅身上,把她弄成这副模样! 百般情绪在心底交织,最后只剩下滔天怒火。 而早猜出来,江南那些据点是被褚十三派人清理掉,孩子也是被褚十三带走的郁明,心底其实也很复杂。 他本以为,当 初在江南试图拉他舅舅入局的是楚伯棠,是楚家以及楚家所支持的肃王。可如今看来,设下这局的只怕就是褚十三,而且他所布的局,比他原想的大多了。 他到底想做什么?又究竟是谁? 而这一切的答案,恐怕只有等昏迷的楚伯棠醒来才能揭晓了。 郁明其实还算镇静,骤然知道这么多事的冯十一却一时难以消化。眼看她踱着步面色越来越差,郁明拉着她坐到自己怀里,换了个话题试图转移着她的注意力。 “伤娘子的黑甲人,还在那片林中吗?” 冯十一摇头:“肯定不在了。” 当夜她拖着楚伯棠一路往外走,在忠平带人找到他们的时候,其实离黑甲人倒下的地方并不远。但是冯十一并没有让忠平带人去抓。 因为她不确定那些黑甲人是死了还是怎么! 她都对付不了,让忠平他们去,万一那些黑甲人没死苏醒了,那忠平他们去就是去白白送死。甚至后来,霜娘问她时,她都没说。 而这,是冯十一头一回对事物心生了忌惮。 再看他,冯十一神情郑重:“不管褚十三想做什么,他如今手下的势力太强了。他性情不定,连我都想杀,显然已毫无顾忌。而我,虽想杀他,可别说找不到他,就算找到了,恐怕也奈何不了他。你把这边的事赶紧了结。然后我们走,走得远远的。” 看着他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娘子露出这副模样,郁明既心疼她,又恼怒自己没能给她足够的安全感,最后安抚她:“黑甲人最后不是被放倒了吗?不管楚伯棠是怎么做到的,可见他们并非无懈可击。况且娘子也说青衣阁如今有庞大的情报网。娘子与我、老赵、时寅、忠平这些许多人,又能躲到哪去?能躲多久呢?” 冯十一叹气:“你说的我都知道,可……” 她并不是怕死,只是惜命罢了。 郁明轻抚她的头:“等楚伯棠醒了,我们和他聊过再定,好吗?而且眼下这情形,娘子让我如何走?” 郁明安抚了她许久,好不容易压下她的焦躁,才借着嘱咐军务的名义出了帐。一出帐,他脸上的温和便散去。 召来忠平,郁明写了封信封好,递给他:“带人回京,把信交给赵靖川。到了京城就别回来,留在京中照看枕舟。若赵靖川出事,立刻带枕舟出京,一路往江南去,千万别停留。” 忠平见主子面色凝重,知道京中怕是要出事,接过信干脆应了声“是”后,转身便去点人。 而郁明再回帐时,他娘子已不在,郁明在隔壁大帐找到了她。大帐内,她正围着老赵左一句右一句地问,把老赵问得直跳脚。见此情形,郁明松了口气之余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静静看了她一会后,他转身往军帐走去。 军帐内,李正已等候多时:“将军,堵住的路已经清理到能过两个人了。” 郁明颔首:“让清路的将士都撤回来吧。” 李正应道:“是!” 当夜,冯十一正窝在他怀里沉睡,忽然一阵剧烈的晃动传来,紧接着是轰鸣巨响。她瞬间睁眼,听到声响后又猛地坐起身。而身侧的人也跟着坐起时,外头响起叫嚷声:“雪崩了!雪崩了!” 冯十一一怔,在持续的晃动中转头看他。只见他神色淡然,起身穿衣之时还安抚她:“无事,娘子躺着,我出去看看。” 冯十一哪躺得住,见他出去许久没回来,便套上衣裳掀了帐帘。帐外,忠福正带人守着,见她出来忙唤:“夫人!” 冯十一问:“怎么回事?” 忠福答:“雪崩了!昨夜刚打通的小通道,又被埋了。堵在通道外的粮草车和将士,也被埋进去了。” 冯十一:“什么?” 第102章 冯十一惊讶之时,发觉整个军营几乎都动了。看着四处奔走的士兵,她按捺住原本想去寻他的念头,一旁的忠福也劝道:“夫人,外头乱,您先回帐中歇着吧。” 而冯十一回到帐中后,全然没有了困意。 若非昨夜便进了关,此刻她说不定也已被埋在那雪崩之下。冯十一虽没亲历过雪崩,但面对这地动山摇的动静也不免疑惑:这雪崩的动静是不是太大了些。 外头的嘈杂响了半夜,冯十一也睁眼睁了半夜。直到天明,他终于回帐。他见到她坐在榻上,皱着眉走来。 身上带着寒意,他走近后,并未凑近她,只是坐在榻沿看着她:“是不是外头太吵了?” 冯十一仰头看他:“外头如何,情形严重吗?” 先前只是落了雪,路就堵得那般难通,如今遭了雪崩,那路岂不更被堵死了?五万突厥大军正在外头虎视眈眈,如今后路又被断,即便冯十一不懂军事,也知道什么是瓮中捉鳖。 而且,如今这局面,与他十年前经历过的,分明如出一辙。她如今这样,什么忙都帮不上,这境况,他自己能应付得了吗? 冯十一翻来覆去半夜,越想越焦躁。 冯十一不知,其实她的夫君,对眼下的局面早有准备,唯一出乎他意料的,是她的突然出现。他本已布好了全盘计划,如今因她在,更要确保万无一失,因此,他又连夜部署了半宿。 忙完半夜,再面对她时,郁明脸上不见半分波澜,反倒似玩笑般开口:“娘子如今便是想往庆州去,也去不成了,得困在我身边了。” 见他这时候还笑得出来,冯十一横了他一眼:“都这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 郁明脱去外衫,掀开被褥躺到她身侧,半环住她道:“娘子好好待在我身边,而非被埋在雪下,我自然笑得出来。” 这话也让冯十一轻声感慨:“也是,我还不算倒霉到底。” 她在庆幸,郁明又何尝不是。 低头见她眉头依旧紧锁,郁明温声安抚,声音虽因彻夜未眠而喑哑,但却稳得让人安心:“娘子放心,我心中有数。粮草和一应物资我早备好了。对于突厥大军,我也有应对之策,娘子无需担忧!” 冯十一眨了眨眼,对上他的双眼。 那双总是沉静的眸子里,此刻藏着她看不懂的锋芒。 “你早料到会有这一日是不是?昨夜的,真的是雪崩吗?” 帐外的风声还在呼啸,夹杂着隐约的操练声,冯十一看着他,语调格外的平静。 郁明回视她,看着她平静的眼眸中带着浓浓审视。他没有再隐瞒,而是选择了全盘脱出。 “昨夜的确实是雪崩,不过不是天灾。而是人为。” 冯十一拧眉:“谁干的?” 郁明看着她,轻笑了下:“娘子为何不觉着是我派人干的。” 冯十一瞪了他一眼,这不是废话吗?他脑子再不清醒,也不至于断自己的后路。更何况,昨夜雪崩还埋了那些押运粮草的将士。他即便一心要为父兄复仇,也绝不会草菅人命。 冯十一看他还笑,伸手就拧了他的腰。 “快说!” 郁明探手,摁住她在自己腰间作乱的手,反手扣在手心中,用指腹摩挲着她的指尖。 “其实,自我派人截杀谢广,翻出旧事搅乱军心时,就料到他们定会出手。而这场雪灾,恰好给了他们绝佳的机会。 从赵靖川带着圣上的旨意来时,我就知道这是他们专为我设下的局。英国公从始至终不过是个幌子,他们真正的目的,是把我送到西北,送到萧关。他们想正大光明地,将我,连同靖北军的旧部,像当年一样,彻底抹杀在这里。 英国公半道称病,是假的。他随行的车队里,也不是什么粮草?而是火药。” 所以,昨夜那场地动山摇的雪崩,根本是炸山所致。 而他,其实早就知道,出京前,就知道会是这样的局面。 不,更准确地说,这个局面是他想要的。从他筹谋为父兄复仇开始,每一步都算到了。无论是进京,还是杀谢广,他都想到了会走到这一步。所以忠平才说,他几个月前就在江南备好了粮草,悄悄送到了萧关附近。 这一切,全在他的谋算之中。可他自始至终,半句都没告诉过她。 他把她留在京城,就是想自己孤身入局。 是她,像个傻子,总觉得他离了自己不行。因为不想他出事,想给他多条后路。所以她答应那什么劳什子贵妃,去找赵靖川。然后她又千里迢迢跑来。来了之后呢?结果是这副废物模样,别说护着他,连保自己的命都难。 也难怪,她刚到这儿,话都没说上两句,他一睁眼,就说要送她去庆州。 他早就知道,会有这场雪崩。 这个混蛋! 冯十一深吸两口气,先对他淡淡一笑。然后就在他微怔的瞬间,她猛地抬脚,随即狠狠一脚,将毫无防备的他,连踢带踹,踹翻下榻。 而郁明,跌坐在地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她朝他扑来。飞扑而来的她整个人砸在他胸膛上,撞得他闷哼一声,紧接着,雨点般的拳头便落在了他身上。 生生挨了好几下,郁明才伸手去拦。拦她,不是因为他怕疼,而是他实在是顾忌她的身子。 一手扣住她坐在自己腰腹上的腰,另一手试图擒住她胡乱挥舞的手的同 时,郁明唤她:“娘子,娘子!” 本就怒火中烧的冯十一,听他还一口一个“娘子”,火气更盛:“谁是你娘子?老娘不过是被你戏耍的猴!” 听她又自称“老娘”,郁明无奈深深叹气,却没反驳,只是想按住她的身子让她冷静些。 可冯十一虽受了伤,却没彻底废掉,发起怒来哪是他能轻易制住的?拳头依旧不断落在他身上,直到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所有动作才骤然停住。 “啪”一声,在宽大的大帐中显得格外响亮,格外清晰。 冯十一顿住所有动作,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又看向他偏向一侧的侧脸,整个人僵在原地。 打归打,出气归出气,她从没想过要扇他巴掌的。 “你……我……”冯十一想解释,喉咙却像被堵住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郁明缓缓转回头,脸上没有半分被打的恼怒。他只是轻轻握住她还扬在半空的手,用指腹慢慢揉着她的掌心,温声道:“忘了老赵的话?要好好休养,不然会落下病根的。我知道你气极了,想打我没关系,只是能不能先记着。等你身子好些,我任凭你处置,好不好?” 冯十一失手打了他,又见他挨了打,还这般处处为她着想,心底翻涌的怒火,也慢慢平息。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138节 郁明握着她的手,又轻声道:“娘子若是真的觉着见到我便会生气,我这就派人送你去庆州养身子,可好?” 冯十一一愣:“都山崩了,你还能送我去庆州?” 郁明点头:“莫生在江南时,就将他们当年雪崩时趟出来的路线图给了我。我早让人顺着那条路,挖好了暗道。” 说罢,他目光专注地看着她:“娘子,自娶了你,我便格外珍惜自己这条命。我的生死去留,从来只由娘子做主,旁人说了不算,我自己说了也不算。所以纵然一心想为父兄报仇,纵然要以身入局,我也始终留着后路,不敢做没把握的事。先前不愿让你知道,不过是不想让你担忧罢了。” 冯十一蹙眉:“把我留在京城,我听到消息就不会担忧了吗?” 郁明低声道:“若娘子前夜没到,我给你写的信也该送出去了。信会比雪崩消息到得更早,这些事,我原是打算在信里告诉你的。” 信到了,路也该封了。届时就算她想来,也来不了了。而他,便能心无旁骛地继续自己的计划。 郁明本是这般打算的,可如今…… 他这般坦然,冯十一一时间竟无言以对。她冷着脸,从他掌心抽回自己的手,撑着地面慢慢爬起身。 而冯十一撑着地面起身时,不小心牵动了内腹,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郁明见状连忙伸手想扶她,却被她侧身避开。 “别碰我。”冯十一的声音发紧。捂着小腹好不容易站稳,再转过身时,见他半坐在地上看着自己,发丝散乱,衣衫凌乱,侧脸的指印也慢慢浮现出来。平日里温和沉静的他,此刻甚是狼狈。 看着他脸上清晰的指印,冯十一想起方才那记耳光,心头不由一阵发闷。 垂眸看着他,冯十一开口:“那条暗道……你打算什么时候送我去庆州?” 郁明一怔,像是没料到她会这么问,沉默片刻才道:“今夜,我让人护着娘子……” 见他竟真敢接话,冯十一被气笑了。 “不用今夜,我立马就走。” 她直接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 郁明看着她,心底五味杂陈。 她刚到时,他确实一心想送她离开。可方才,她自己开口问起时,他才发觉,他舍不得!他舍不得让她拖着这副病体离开,更不敢在她显然还在气头上时,放她离开自己身边。 郁明垂了垂眼,再抬眸时,直起了身子,跪立在她面前,随后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去碰她。她甩开一次,他也不恼,仍执着地伸过手去,直到将她的手牢牢握住。 握住她的手后,他保持着跪立的姿势,一手环住她的腰,侧过脸轻轻贴在她的小腹上。另一只本握着她的手,则顺势牵引着她,让她的掌心缓缓覆上自己方才被她不小心打中的那侧脸颊。 “娘子即便真要走,也先消气好不好?”他的声音闷闷的,带着点恳求和示弱,“是我的错,娘子别生气伤了自己的身子。” 冯十一低头看他,视线里只有他的发顶。她看不见他的神情,掌心却清晰地感受着他脸颊的温热,连同她留下的那处指印带来的微凸触感,一并烙在她掌心。 本还烦闷的心,因为他的语调,姿态,还有掌心下的温度,悄悄软化。 她蜷着掌心,抚了抚他的脸颊,终究没再抽回手。 而冯十一掌心的动作,让本放在她腰间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他侧贴在她小腹上的脸轻轻蹭了蹭,带着小心翼翼的依赖。 “其实……”他顿了顿,声音里裹着点不易察觉的喑哑,“我是怕。” 听到他的话,冯十一指尖微颤,心头莫名发紧。 “怕什么?” 冯十一的声音不自觉放轻了,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软。 他没立刻回答,只是让她覆在脸颊上的手又贴得紧了些。“我不敢告诉娘子,是知道娘子若知道,必定要跟我一道来。可我就算把所有计划都盘算好了,心里还是怕。怕万一哪处出了疏漏,我会像十年前失去父兄那样,再失去你。” 掌心下的肌肉微微发紧,他环在她腰间的手,也跟着轻轻颤抖。冯十一看着他的发顶,想起初见时他温润含笑的模样,再看此刻他这副脆弱的姿态,心口那点残存的气闷,也化成了说不清的酸涩。 她沉默片刻,抬手轻轻抚过他微乱的发丝,而后将手覆在他环着自己腰的手背上,声音哑得厉害:“我多厉害你不知道吗?就算打不过,我还会跑啊!” 他没抬头,只是环在她腰间的手臂收得更紧,几乎要将她勒得喘不过气。 “娘子总说自己厉害,可再厉害也是血肉之躯,会疼、会流血。娘子眼下这副模样,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娘子于我而言,比性命还重。你若真出了什么事,我就算为父兄报了仇,又有什么意义?”他的声音发紧,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到那时,我怕是……也活不下去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音调带着浓重的鼻音,紧紧贴着她的模样,活像个怕被抛弃的孩子。 冯十一喉头发紧,抬手用力揉了揉他的后脑勺。“就你惜命?我便不惜命了?好了,起来吧。我半夜没合眼,困得厉害,身上也疼。赶紧起来,别勒着我了。去把老赵叫进来给我看看。” 他闻言愣了一下,环在她腰间的手臂也慢慢松了些,但他没立刻起身,只是侧着脸在她小腹上轻轻蹭了蹭后仰头看她,眼底满是忐忑:“那娘子还生气吗?还要走吗?” 明明是他动不动就说要送她走,她方才会那么说,也只是一时气急罢了。 心底的气虽在他三言两语间消散了,可对上他的眼,冯十一面上刚露出的软意瞬间收起。绷着脸,摆出了一副恶狠狠的模样。 “再不松开我,我立马就走。” 他本还环着她,用脸蹭着她,听见这话,立刻松了手。撑着膝盖便要起身,可许是跪得久了,起身时他一踉跄,竟又跌坐回地上。 跌坐在地,他随即仰头望她,眼里既有慌张,又带着几分不好意思的窘迫。 冯十一被他这模样勾得差点笑出声,可面上却依旧板着,语气也硬邦邦的:“还愣着?我疼得厉害。” 他这才如梦初醒,慌忙爬起来。站稳后先扶着她在榻上坐好,然后转身就走,语气急切:“我这就去叫老赵,娘子躺着别动。” 冯十一看着他转身往外走,脚步飞快,她轻哼一声后,摩挲了下掌心,忽然开口:“站住。” 已走到帐帘边的人猛地刹住脚步,扭头看她,眼里带着疑惑:“怎么了,娘子?” 冯十一朝他招手:“顶着那张脸出去,是想让人看笑话?让忠福去。” 郁明愣了一下才恍然,随即笑了笑:“无妨的。” “无妨什么无妨?”冯十一瞪起眼,“外头都是靖北军旧部,你想让他们看你这个少将军的笑话吗?” 关起门来,怎么都好。出了门,冯十一可不允许别人 看他笑话。 因此,就在忠福去请来老赵,老赵一边给冯十一把着脉,一边不自觉将目光放到她夫君脸上时,冯十一呵斥他:“看什么看,专心把你的脉。” 被呵斥的老赵不情不愿收回眼神,随后暗地里,背着冯十一,在给她开的药方里,不动声色加了一味格外苦的药。 全然不知的冯十一,在龇牙咧嘴喝完了苦药后,被郁明抱上了榻。上榻时,他脸颊上的红印消退了不少,但眼底的疲惫却怎么掩都掩不住。 他将她在榻上安置好后,转身要走,冯十一伸手扯住了他。 他回头,看她,冯十一梗着脖子硬生生道:“一夜没睡,你又要去哪?” 见她语调虽生硬,但言语中全是对他的关切,郁明脸上扬起笑:“我去换身寝衣,然后便回来陪娘子睡。” 换完寝衣后,他便上了榻,将她环在怀里。而本就受着伤,半夜没睡,又生了一场气,又喝了一碗带了安神药材的汤药的冯十一,窝在他怀里很快便入了眠。 而她身侧,一夜未眠的男人,此时却丝毫没有困意,紧盯着她的睡颜,看了一会后,他闷笑了一声。 他娘子,还真的吃软不吃硬! 原以为,把事情全盘托出后,她少不得要勃然大怒。没成想,不过寥寥数语,她便消了气。 但她会如此,不是因为他多会哄人。也不是她性子变温和了,而是……她终究是对他心软了。 收回眼神,郁明低头在她额头落下一吻,随即收紧臂膀将她抱得更紧,感受着她的柔软,闻着她身上的淡淡药香,不知过了多久,他也终于泛起困意,眼皮越来越沉,抱着她深深睡去。 第103章 位于军营中心的大帐内陷入一片寂静时。军营西侧却正热闹。 李正带着士兵拉了一车又一车的粮草运到位于军营西侧的营帐时,本因雪崩而不免惶恐的将士,看到这一车一车满载的粮草,不安褪去同时更是惊喜。 “将军说的是真的,他真的早早就备好了粮草。” “这么多的粮草,怎么都够我们撑上三月的。” “这许多粮草原本都藏在哪啊。怎么都没有看到啊!” 士兵们议论纷纷之际,正指挥麾下士兵卸粮的骑兵营副将陈鹏,笑着凑到李正身边:“李正,这些粮草你藏得可真够深的,先前都藏在哪儿了?” 面对嬉笑着凑近的陈鹏,李正咧嘴一笑:“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十多年前,将军在这同少帅练兵演习时,曾在东面崖下挖过几个洞穴,本是想用来藏人偷袭少帅的。结果还没等潜入洞穴,就被少帅一网打尽了。偷袭虽没成,但这洞穴倒是一直留着。一留,留到如今可不就派上用场了?” 陈鹏恍然大悟,随即又问:“有这么多粮草,将军怎么不早说,非要藏在洞穴里?” 李正左右看了看,凑近陈鹏耳边低声道:“这些粮草,都是将军自掏体已钱买的。将军本是想留着做后备,若是朝中的粮草能按时送到,这些就用不上了,到时候将军再把粮草卖掉,好把体已钱换回来。” 李正压着声音,一脸神秘。陈鹏也下意识放低了音量:“将军如今花点钱,还得这么小心翼翼,是因为夫人吧?听说将军的夫人来了,是真的吗?” 李正点点头,随即轻轻叹了口气:“可不是嘛。将军的夫人哪儿都好,脾性也好,就是粘将军粘得紧。离不将军半步。将军也极疼爱夫人,将军这些年身上本就没多少银子,成婚后大多银子也都给夫人买衣裳首饰了,买粮草的这些体已钱,还是将军存着防万一的。如今全填进了军中,也不知等路通了,兵部认不认这笔账。” 李正说得摇头晃脑,满脸愁绪。陈鹏也跟着叹了口气:“将军这些年,怕是过得也不易。如此还能做足准备,实在是……” 两人相对而立,齐齐长叹了一声。眼看粮草差不多卸完了,李正挺直身子道:“粮草卸的差不多了,这边得抓紧看好。先不跟你说了,我去找葛老六,让他加派人手戒备。” 说着,李正迈开步子,一边喊着“葛老六”,一边往前走去。 走出老远,李正拐了个弯,忽然收了声,脸上的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他左右张望,确认无人看见后,闪身钻进了一座大帐。刚进帐,就有人凑上前来低声道:“老大。” 李正环视了一圈帐内身着夜行衣的人,点头吩咐:“把人都盯紧了,绝不能出任何差错,明白吗?” 帐内众人齐齐点头,没有出声。 不过一句话功夫,李正便又钻出了帐。出帐后他揉了揉脸,嘴角一扯,又开始大声嚷嚷:“葛老六!又躲哪儿偷懒去了?嘿,怎么到处找不着人!” 大批粮草归置好后,军营中原本有些浮动的军心重归平静。而此时,军营中心大帐内,相拥而眠的夫妇俩也醒了。 四目相对,看着她,郁明噙着笑,刚想伸手捋顺她睡乱的发丝,就听她冷哼一声:“别碰我,别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等料理好这摊子事,你且等着。” 她脸上还带着睡痕,却一本正经地放狠话,她这模样在郁明眼里实在没什么威慑力。但郁明还是顺着她:“嗯,娘子先记着。到时,我一并向娘子赔罪。” 见他态度良好,冯十一选择暂时先放他一马,枕着他的手伸了个懒腰,窝在他怀里懒懒道:“我想去看看时寅。” 郁明应道:“好,那娘子先起来用膳吧。” 简单用了些吃食,又喝了一碗苦涩的汤药,冯十一便被他裹上斗篷,牵着走出了帐外。才走几步,她就察觉到不对:“昨日不是这个方向啊。” 郁明没说话,只是牵着她继续往前走。又走了几步,两人在不远处一座大帐前停下。刚定住脚步,夫妇俩眼神同时一凛,牵着的手没松开,两人也没对视,却极有默契同时侧身点步,腾空后退了数尺。 而就在他们腾空的瞬间,一个健硕的身影从大帐内凌空飞出,狠狠砸向不远处堆积的雪堆。那雪堆看着松软,实则是被反复拍打压实的冰堆,坚硬又冰冷。硕大的身躯砸上去,不仅将冰堆撞得碎裂,他自己也在撞上的瞬间闷哼了一声。 夫妇俩稳稳落地时,那身影正弓着身子蜷在地上,露出一副痛苦模样。冯十一打量了片刻,侧头看向身侧的人:“这是岑成?” 郁明盯着看了几息,点头后拉着她走近。他们刚靠近,本在地上蜷着的岑成便利落翻身站起。也不知是带着面具没瞧见他们还是怎么,他目不斜视地从他们面前走过,边走嘴里还边念叨着:“老子就不信了,今日这饭非得给你喂进去不可!” 气势十足,语气也很凶悍,可待他进了帐,夫妇俩跟着走到帐外时,就听见:“姑奶奶,求你了,好歹吃点吧!我本就得罪了夫人,再把你饿坏了,夫人非弄死我不可啊!” 不过眨眼间,语调大转变,夫妇俩没忍住齐齐轻笑出声。笑过之后,郁明转头看向冯十一,冯十一感受到视线,转眸瞪他:“看我做什么?我可没对他做什么。” 郁明挑眉:“我什么都没说,夫人急什么?”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139节 冯十一下意识想反驳“谁急了”,转念又觉犯不着和他争辩,便没再说话。 听着帐内岑成高低起伏的哀求声,冯十一没急着进去,反倒问他:“怎么把时寅挪到这儿来了?” 郁明解释道:“先前把她安置在医帐,是因为老赵在那边。如今挪到这儿,一来方便娘子探望,二来也方便老赵照看。附近我让人守着了,寻常士兵不会靠近,不会唐突了娘子。我忙起来顾不上娘子时,娘子也能自己出来透透气看看时寅。” 冯十一站着没动,睨着眼上下打量他:“唐突我?我看是你不想让那些士兵瞧见我吧。” 就昨日他带自己去医帐看时寅,那恨不得用斗篷把她裹得严严实实的小气模样,还说什么怕唐突。真当她不知道他想什么啊! 小心思被戳破,郁明噎了一下,张了张嘴,最后什么都没说。而冯十一懒得跟他掰扯,斜了他一眼,径直掀开帐帘走了进去。 掀开帐帘的瞬间,帐内正半跪着捧着碗、急得抓耳挠腮的岑 成转眸看来。看清是冯十一,他那健硕的身型瞬间僵住,随即慌忙起身,顾不上拍去身上的雪尘,忙唤了声:“夫人。” 刚喊完冯十一,他又瞥见紧随其后进来的郁明,连忙补了句:“将军。” 郁明微微颔首,冯十一的视线却径直越过他,落在了呆坐在桌前的时寅身上。 那张原本灵动的脸,此刻只剩一片木然。他们进帐时,她连眼波都没动一下。看着她这副模样,冯十一只觉心口闷得发紧。 迈开腿,冯十一一步步走近,就在她即将走到桌前时。本立在一侧的岑成下意识挡到她身前,而她的手,也被追赶两步上来的郁明牵住。 冯十一回眸,眼神平静无波,郁明眼中则带着淡淡的担忧:“娘子,时寅如今状况不稳,随时可能暴动。你身上还有伤,若是被她伤到……” 郁明欲言又止,挡在前面的岑成也连忙附和:“夫人,将军说得对。时寅姑娘如今力气比先前大了不少,暴动起来又毫无征兆,万一伤着您可怎么好?” 两人都怕时寅伤到冯十一,冯十一自己却淡然:“让开,我只说一次。” 这话虽是对着岑成说的,实则也是讲给她夫君听的。 岑成还在犹豫,而眼看他娘子就要失去耐心的郁明则松开了握着她手腕的手,沉声道:“让开吧。” 到底还是正经主子发话有用。岑成立马让了道。 就这么,冯十一朝着呆坐的时寅走去,她走一步,身后的两个男人便跟一步。等她在时寅身侧坐下,两个男人更是绷紧了身子,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唯有冯十一依旧淡然。她看了眼桌上丝毫未动的膳食,拿起那碗粥,舀了一勺凑到时寅嘴边:“来,大丫,喝粥。” 而原本木然的时寅,听到这话竟动了。眼神虽依旧空洞,但头却缓缓转头看向冯十一。就在两个男人屏息戒备时,她又轻轻张开了嘴。 一勺粥送进口中,咀嚼几下咽下后,时寅又主动张开了嘴。 冯十一满意点头,又舀了一勺送进去,用哄孩子的语气夸道:“大丫,真乖。” 目睹全程的两个男人见到此景都愣住了。 岑成惊讶的事,为难了他多日的事就这么被人简单完成了。而郁明,则是讶然,他夫人居然还有这一面。 就这般,在两人注视下,冯十一将一碗粥喂得干干净净。粥喝完了,时寅还张着嘴,冯十一伸手帮她合上,随即转眸道:“有事就去忙吧,不用在这守着。” 冯十一用行动证明了自己能稳住时寅,郁明虽仍有些不放心,却已不似先前那般紧张。他看了看冯十一,又看了看岑成:“我确实有些事需要岑成去办。忠福会来照看时寅的。娘子的身子还得养着,待一会儿可以,别久坐,得早些回去躺着。” 郁明絮絮叨叨,冯十一打断他:“知道了知道了,有事赶紧去忙。” 郁明又看了她几眼,终于在她要不耐烦前,带着岑成出了帐。两人刚走,忠福便走了进来。冯十一没理会忠福,只抬手抚了抚时寅的头:“说了多少回,让你离开青衣阁,偏不听,这下好了,成傻大丫了吧。” 冯十一语调轻松,眼底却藏着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 默默抚了会儿头,冯十一伸手牵住时寅的手,将她拉起来往外走。 忠福连忙跟上:“夫人,您这是要去哪?” 冯十一头也没回:“再弄两张行军床来。” 忠福虽不解,还是照做了。片刻后,两张行军床便支在了本就不大、还安置着楚伯棠的大帐里。而正在帐内忙碌的老赵,看着冯十一和时寅躺在新搬来的床上,又气又笑:“姑奶奶,你是嫌我这儿不够乱是吧?” 冯十一拉过忠福刚送来的被褥,给时寅盖了一床,又给自己也盖了一床,随即慢悠悠道:“我昨日去医帐,那儿都是这样的。再说了,如今病号都到齐了,多方便你诊治。” 往日里无理也要辩三分的人,这回说得倒有几分道理。老赵看她们只躺在角落,不会扰到他后,默默翻了个白眼,没再多说什么。 老赵自顾自忙碌着,守在帐里的忠福偶尔帮着搭把手,冯十一则听着老赵来回的脚步声,闻着药炉飘出的药香,渐渐沉沉睡去。 同时不远处的军帐内,郁明召集了所有将领议事。 只是一个监军身份,没有正儿八经任命的郁明,身着青衫坐在一众披甲戴胄的将领中,气势丝毫不输。议事时,沉着脸的他,气势甚至碾压了在场的一众将领。 一直在一侧默默看着的李正,看到眼前这一幕,一时有些恍惚。 少将军如今和模样,和当年的少帅简直一模一样。 议事一直持续到深夜,郁明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大帐。见帐内空无一人,他立刻转身出帐。还没等他开口,帐外的护卫已主动指明了她的去处。 迈入隔壁大帐,郁明一眼就看见了她。她正和老赵并肩站在行军床前,两人背对着他,头抵着头,垂着眼不知在专注看什么。 郁明放轻脚步走到她身侧,本想出声唤她,可话没出口,他的目光先被眼前景象吸住。 原本一直俯卧的人,此刻仰面躺着,露出赤裸的前胸。因昏迷一月全靠流食和汤药吊着命,所以这袒露的前胸消瘦得能见着肋骨。而吸引郁明目光的,不是什么消瘦的前胸,而是前胸心口处位置,那毫无血色的肌肤下,正一鼓一鼓地动着,好似有什么东西在皮下蠕动。 郁明看着眼前景象还在怔神,冯十一和老赵收回了目光。收回目光后两人自然而然便看到了他。冯十一早听见他的脚步声,所以对于他的存在并不惊讶。反倒是老赵,被吓了一跳。 “啊!” 短促的惊呼声刚出口,老赵就急忙捂住嘴,随即捂着怦怦乱跳的心口,大口喘着气嘟囔:“你们夫妻俩,走路都没声儿的?下回得给你们挂个铃铛,真是要吓死我了。” 郁明没理会老赵的抱怨,而是蹙眉问:“这是怎么回事?” 冯十一也看向老赵。缓过劲的老赵绕到一侧,小心翼翼取下他扎在楚伯棠头上的银针。数根银针刚取下,那本鼓动的心口便骤然停下所有动静。目睹一切的夫妇二人正疑惑,老赵叹了口气解释:“这是蛊毒。他中了蛊。” 蛊毒? 冯十一在江湖混了这些年,也只听过从没见过。更别提自幼长在军中的郁明。两人齐齐皱眉,还没开口,老赵又道:“这蛊毒不同于寻常毒物,不是用药材就能解的。所以,我……解不了。” 冯十一所有的希望本都系在老赵身上,可他这句话,无异于斩断了她所有的念想。 而老赵的话,也彻底定下了一个结果。 楚伯棠,必死无疑。 冯十一沉默着,郁明追问:“那何人能解?” 老赵摇头:“蛊毒多出自南诏。寻常蛊或许还能寻到解蛊的人,可他这蛊种在心口,绝非寻常路数,也不是寻常人能解的。” 一路赶来萧关已耗了不少时日,眼下楚伯棠的命数,只剩一月了。如今大雪封路,就算从暗道带他出去,萧关到南诏相隔几千里。先不提能不能找到解蛊的人,这时间根本赶不及。 看着楚伯棠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冯十一沉吟片刻:“能想办法让他醒过来吗?” 既然救不活,至少得让他醒来。毕竟她还有太多疑惑要问。 老赵:“我只能尽力试试。” 再出帐时,冯十一脸色不算好。郁明刚想宽慰几句,穿甲胄的李正已匆匆走来。到近前,李正先对冯十一颔首唤了声“夫人”,随即转向郁明:“将军,斥候来报,突厥大军正在集结。恐要进攻。” 郁明闻言皱眉,随即转头看向冯十一。冯十一淡然挥手:“去吧。” 第104章 冯十一本以为他这一去又要去许久,正打算独自入睡时,他回来了! 冯十一:“怎么这么快就回来?” 郁明边脱衣裳边回她:“不过是些小打小闹,突厥人就是想搅乱军心。在耗尽我们的粮草前,他们不会发起大规模的总攻。” 冯十一没再说话,只静静看着他,等他褪去衣裳、洗手净面,上了榻,她冷不丁开口:“你来这儿,其实还 想杀突厥人,为你父兄报仇,对吗?” 白日里冯十一躺着无事,反复琢磨他说过的话。他步步为营,不惜以身涉险,还拉着这么多靖北军旧部一同入局,绝不可能只为了扳倒京中那些人! 当年他父兄的死虽是遭人设计,但真正动手的,终究是突厥人。 冯十一问完,郁明低头看向她,没有半分隐瞒,轻应了声“嗯”,随即低声道:“此次统领突厥大军的,正是他们的先锋大将军。十年前,领军的也正是他。我的确想杀他,但娘子不必忧心,我不会为了给父兄复仇,就拿自己和这许多靖北军旧部将士的性命去冒险。我也没打算与他在战场上面对面较量。” 冯十一盯着他,见他神情严肃,不似敷衍,便沉声道:“我不是想拦你……” 话未说完,郁明已懂了她的意思。他将她紧紧揽进怀里,轻叹一声后道:“我连旁人的性命都不敢拿来冒险,又怎会将娘子的置于危险之中。娘子如今要做的便是安心养好身子,其余的事,娘子不会忧心。我出京前答应过娘子,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冒险,就一定不会食言。” 冯十一窝在他怀里,听着他稳健的心跳声,什么都没再说! 接下来的半月,冯十一安心躺着养身子,外头的突厥大军就如他所言,每日都要来小打小闹骚扰上几回,但大的总攻却是没有发起过的。突厥大军似乎就是想等他们粮草耗尽,然后把他们困死在这关墙中。 而半月来,冯十一也渐渐习惯了军营的日子:天还没亮便响起的操练声,敌袭时关墙上震耳的擂鼓声,还有老赵为了诊治他们三个病号,整日抓耳挠腮的样子。 冯十一唯一没习惯的,是她夫君那飘忽不定的作息。她能感觉到,每夜他都回帐陪她睡了,可清醒时她却极少见到他。他几乎总待在不远处的军帐里,他不说冯十一也不清楚他每日究竟在那军帐里谋划些什么。 而这一日,冯十一醒来后难得看到他还在身侧躺着,不仅躺着,起身后还慢悠悠陪她用了个膳。 冯十一正狐疑时,他握着她的手道:“今日,娘子与老赵他们换个大帐休息吧。” 冯十一拧眉:“为什么要突然换大帐!” 郁明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眼底藏着几分沉重:“今夜,我要抓军中奸细!所以今夜,娘子和老赵他们呆在一处,别四处乱走。娘子今夜也不用等我,早些睡。” 冯十一瞬间明白了他的用意,没再多问,只点头应道:“我知道了。” 入夜后,军营渐渐沉寂,唯有巡夜士兵的脚步声与甲胄相撞声在营中回荡。冯十一躺在新帐的榻上,看着摇曳的烛光,竖着耳朵细听外头的动静,毫无困意。 三更刚过,几道黑影如鬼魅般掠过营地。他们极其谨慎,避开巡逻路线,借着帐篷的阴影悄无声息地靠近军营中心的军帐。就在即将抵达那处被层层护卫守着的军帐时,其中一人抬手打了个手势,几道黑影立刻隐在暗处不动。 他们就这么默默蛰伏在黑暗中,直到军营西边突然燃起熊熊烈火,紧接着,急促惊慌的呼喊声骤然穿透整个军营:“走水了!走水了!粮草着了……” 呼喊声瞬间点燃了整个军营。原本沉寂的营地顿时乱了起来,士兵们提着水桶、纷纷朝着西边火光处奔去,连本守卫着军帐的一众护卫也忍不住分神张望,阵型松动了几分。 隐在暗处的黑影见状,交换了个眼神,趁着这片刻的混乱,他们如离弦之箭般扑向中心军帐。他们手中短刃泛着寒光,很快便于护卫们交战在一起。 护卫不敌,连连后退。就在几道黑影即将冲破最后一道防线时,帐前突然亮起数十个火把,火把照得四周亮如白昼。而此时,帐帘掀起,帐内,郁明一身青衫,笔直而立,他身后层层亲兵列阵,个个目光如炬。 看着呆立在帐外的几道黑影,郁明声音冷冽:“见到我,很失望?” 说着,郁明一个眼神示意,他身后的一众亲兵立即迈步而出。看着步步逼来的亲兵,几道黑影下意识后退,他们本想从后方突破。可哪曾想,方才在他们手下还节节败退的护卫,转眼间,身手那般凌厉。 “中计了!”为首的黑影用突厥语低喝一声,随即便举刀用尽全力奋力厮杀。刀光剑影交织,黑影们虽悍勇,却架不住一众亲兵早有准备。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几道黑影便尽数被擒,无一漏网。 主帐这的动静不过片刻就平息,军营西边的大火却还在熊熊燃烧,火光映得半边夜空都染上了橘红。而营中士兵们提着水桶往来奔走,呼喝声、器物碰撞声混在噼啪的火焰声里,就在这片混乱中,众士兵看到了跟在将军身侧的李副将带着一队亲兵沉着脸而来。 将士们都以为李副将是因这场大火才面色凝重,没成想他站在空地上扫视一圈后,非但没加入救火,反倒径直朝着正带人救火的骑兵营陈副将走去。 骑兵营副将军陈鹏正指挥士兵拆帐篷隔火,见李正带着人面色不善地过来,忙抹了把脸上的烟灰,强装镇定道:“李正,来得正好,快来一起灭火。” 李正没接话,拽着他走到一旁:“主帐那边出事了,快随我走!” 陈鹏一愣:“可这火,烧的都是粮草啊!”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140节 李正:“葛老六会带人救火的!随我走!” 陈鹏还想再说什么,李正却懒得再与他演戏,语气骤然变冷:“我不想在众目睽睽下扯着你走。你是打算自己随我走,还是要我把刀架在你脖子上请你走?” 陈鹏闻言瞳孔骤缩,肩膀被李正死死扣着,半点动弹不得。他先是怔怔地看了李正一眼,随即猛地扭头,只见李正带来的亲兵,手也如李正一般,牢牢搭在了他几个下属的肩上。 到了这时,陈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转眸看向那些映着火光、不顾自身安危拼命救火的士兵,那些士兵脸上都沾着烟灰,喉咙也已喊得沙哑。 看着那些士兵,陈鹏的手微微颤抖,方才还强撑的镇定瞬间崩塌。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李正冰冷的眼神堵了回去。 “走吧。”李正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扣着他肩膀的手又紧了紧。 陈鹏沉默着,不再挣扎,任由李正将他往主帐方向带。路过救火的士兵身边时,有人抬头看过来,眼里满是疑惑,他却慌忙低下头,不敢与那些赤诚的目光对视。 陈鹏心底清楚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可进了大帐,见到那些被亲兵反扣着手、跪在地上的黑影时,心还是不由一沉。沉坠之余,又觉着莫名的解脱。 帐中的人正襟危坐,目光如炬。陈鹏没有犹豫,也不需人按压,径直跪了下去。 “将军!”他声音沙哑,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再抬眼时,眼底已没了半分光芒。 郁明抬着指尖敲了敲案几,目光扫过陈鹏后,抬了抬手。 “你们都先下去吧。” 立在帐中的李正和一众亲兵皆一愣,看着郁明面无表情的冷峻模样。李正沉眸:“属下就在帐外候着。” 说着,李正就带头向帐外走,余下亲兵也压着抓到的几个黑影向外走去。 不过片刻,帐内就余下了两人。 郁明起身,走到跪立在地的人身侧,缓缓蹲 下。随后在他面前盘腿而坐,与他面对面。 “你追随阿兄多年。虽不是亲兄弟,但阿兄待你,素来如手足。”郁明的声音放得很轻,没了方才的冷冽,倒添了几分怅然,“当年阿兄在沙场护过你,你也替他挡过流矢;阿兄下葬时,还是你扶着棺椁送他最后一程。可如今……” 话未说尽,陈鹏便重重磕了个头,额头撞在地面发出闷响。再抬眸时,他眼底红血丝交织,却透着一股狠厉的决绝:“是我对不起少帅,对不起将军,对不起军中弟兄。可我全族性命都捏在别人手里,我别无选择。此番行事,我本就没想着活着回去。我死无妨,只盼将军不要牵扯我族中人。” 郁明静静看着眼前之人,指尖在膝头微微收紧:“当年萧关一役,父亲身侧的唐副将战死,不过三月,他全家便死于一场大火。半年前,追随镇北侯多年的常副将,射杀了通敌的镇北侯,将其通敌信件呈交朝廷。不过一月,他便战死在与突厥的大战中。而他那早早送出夏州城的全家老小,也在夏州城破当日,莫名出现在自家老宅,最终全部死于突厥刀下。如此……你觉得,凭你一人身死,真能换得全家安宁吗?” 陈鹏的脸“唰”地白了,嘴唇哆嗦着,先前那点“以死换家人平安”的决绝,瞬间消散。他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难以置信:“当年……居然是唐副将……” 郁明无视他的震惊,也不打算与他再多言:“今日,我会让你平安无事从这帐中走出。而你也要装作无事发生。我不能保证可以保住你全族性命,但接下来如果你不按我所言去做,不用旁人动手。我自会送你全族上路!” 说罢,郁明直起身子,唤道:“李正!” 帐外的李正应声而入:“将军!” 郁明:“陈副将为救火竭力了。送他去下去好好歇息一夜。不要让旁人扰了他。” 李正垂首,应了声“是”。随即半是拖半是架,将跪立在地上的人带来下去。 大帐内很快便陷入了寂静,郁明保持着站立的姿势站在原地久久未动,直到李正去而复返。 李正进帐便感受到了帐内的低气压。他看着笔直立在帐中、周身透着落寞的人,一时不知该如何宽慰。只因他自己此刻心里也堵得厉害。 军中藏着突厥细作,甚至有人暗中勾结,这些他早就知道。可当真正证实那人是相识多年的人时,李正还是觉得像被钝刀割了心。 李正沉了沉心,说着旁事转移着眼前之人的注意力。 “将军,那些突厥细作如何处置?” 郁明回神,沉声道:“杀了吧。火势如何了?” 李正答:“已经控制住了,只烧了几个营帐,没波及别处,士兵也无伤亡。” 郁明点头:“好,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李正退了几步,忽然顿住脚步回头:“将军,可要接夫人回帐?” 郁明:“不必了,让她安心睡。加强四周戒备。” 郁明没让李正去接,可话音刚落没多久,帐帘便被人从外轻轻掀开。郁明抬眸,只见她立在帐外,身上还裹着件厚披风,显然是刚从榻上起身。郁明看着她,还在怔忡时,她已迈步走近,在他面前站定,随即抱住他的头,让他稳稳靠在自己怀里。 “瞧你这德行,不过几个叛徒,杀了便是。烦心什么?” 郁明靠在她怀里,看不到她的脸,却能感受到她的胸腔震动。再听着她那满不在意的语调,郁明轻笑一声,紧紧回环着她的腰,在她怀里蹭了蹭:“李正告诉你的?” 冯十一揉了揉他的后脑勺,力道不轻不重:“还用得着他说。你这要死不活的模样,傻子都能看出来。” 郁明放松了紧绷的肩背,环着她的腰仰头看她:“我没有烦心,我只是气恼罢了!” 他说着,指尖在她腰侧轻轻攥紧:“自古忠孝难两全,为了自家老小低头,无错。但他们千不该万不该拿一同出生入死的同袍,军中数万人的性命、还有西北百姓的安稳做交易。” 人性这事,本就说不清道不明。在青衣阁没少对自己人下手的冯十一也不知道怎么宽慰他,只能抱着他,一下一下抚着他的头。 帐内烛火安静地跳着,郁明能感觉到她放在他发顶的掌心的温度。心头翻涌的情绪,也在她这无声的安抚逐渐平息。 帐外的喧嚣渐平,帐内也因为这片刻的相拥,生出了几分难得的安宁。 半夜喧嚣,冯十一上榻时已近天明。她沉沉睡去,醒来后身侧又不见他的身影。问过忠福,才知道他又去议事了,冯十一听完,伸了个懒腰,又窝回了榻上。 冯十一慵懒自在,她的夫君此时却在面对一众面色紧张的将领。 “纵火的细作虽已抓到,但昨夜一场火,烧毁了近大半粮草。后方将士虽在竭力打通通道,可短时间内必然无法畅通。按如今剩下的粮草算,最多只够全军支撑一月。突厥大军又摆明架势要围困我们,等我们粮草断绝后大举进攻。我们,断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是啊,眼下的境况,不正与十年前一般吗?我们不能就这么干坐着。” 此言一出,大帐内陷入一阵莫名的寂静。原本一脸忧心的将领们脸色瞬间僵住,齐齐看向主位上的人。 面对众多视线,郁明面色未变,只是揉了揉眉心道:“既如此,各位将军有何提议?” 见他并未因那句无心之言变脸色,众将领稍稍松了口气,随即有人开口道:“突厥有五万大军,我军如今不过两万,正面出击自然行不通。既然他们能派细作烧我粮草,我们何不也去烧了他们的粮仓,顺道抢些回来?” 话音刚落,立刻有人附和:“此法可一试!” 烛火噼啪作响中,斥候营副将上前抱拳道:“属下派小队侦查过,突厥粮仓设在主营南侧三里外的山坳里,守卫约莫一千人。” “一千人?”郁明抬眸,“这么少吗?” 一直立在后侧的李正上前道:“那山坳里的粮仓或许只是幌子,真正的粮草应当藏在更隐蔽的地方。” 郁明没说话,一个将领插话道:“那便分两队。一队佯攻山坳粮仓,吸引主力;另一队轻装潜行,寻出真正的粮存储地。” 话音落下,帐内安静下来。将领们你看我我看你,都明白这趟凶险万分,尤其探寻真粮仓的一队,几乎是深入虎穴。就在这时,一道洪亮的声音响起:“末将愿往!” 众人循声望去,竟是辎重营副将葛老六。他腰杆笔挺,面容带着几分愧色与坚决:“末将没能护住粮草,此事难辞其咎。末将愿意戴罪立功,哪怕拼了命,末将也要把突厥的粮草给抢回来!” 郁明看着他,见他眼中满是恳切,沉吟片刻道:“葛副将,你熟悉粮草调度,若真能找到突厥粮仓,自比旁人更有章法。只是……深入敌营,不比守在营中调度辎重……” 话未说完,急脾气的葛老六已脖子一梗,往前半步抱拳道:“将军放心!末将这些年虽在辎重营,手上功夫却没丢下过!刀枪弓箭日日操练,绝不含糊。末将真能去!” 葛老六说完,帐内静了静。郁明没说话,只静静坐着,指尖在案几上轻轻摩挲。葛老六急得额头冒汗,正要再开口,一道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 “末将去吧。” 众人循声看去,竟是今日一直沉默的骑兵营副将陈鹏。他从队列中走出,抱拳垂首,声音带着几分沙哑:“末将统领骑兵营多年,麾下弟兄最擅奔袭潜行。论深入敌营的机变,或许比葛副将更合适。” 帐内顿时一片寂静,连烛火似乎都顿了顿。葛老六急道:“陈副将,你……” 葛老六还想争辩,郁明却抬手止住了他。陈鹏则继续说道:“且末将与突厥交手多年,熟悉他们的布防路数,暗哨的换岗规律、营地的巡逻死角。让末将带队,至少能让底下的弟兄们少些风险。” 陈鹏此言一出,军帐内沉默了一瞬,就连本急吼吼的葛老六也闭了嘴。 郁明用指尖敲了敲桌案,打破寂静:“那就这般定下。陈副将带队。” 随即他转向斥候营副将:“你派三个最熟悉突厥营地的弟兄,随陈副将同行。先探虚实,再动手。” “是!”斥候营副将应声。 郁明又看向李正:“你带五百精骑,给陈副将做后援。得手后,立刻回撤。” 李正沉声应道:“属下明白。” 郁明的目光落在地图上突厥主营的位置:“那佯攻一队呢?” “末将愿往!”立刻有两人出列,一个是前锋营的张都尉,一个是步兵营的刘将军。 郁明略一思索,点了张都尉:“带两千骑兵去。到山坳附近造势,火要烧得旺,动静要闹得大。但切记,只在山坳外围周旋,别真往上撞,也切莫恋战。” 张都尉抱拳:“属下省得!” 部署既定,众将领陆续领命退下。郁明则将陈鹏留了下来。 帐内只剩两人,烛火在案上明明灭灭。郁明抬眸看向陈鹏,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推到他面前,声音平淡:“该怎么做,你都清楚吧。” 陈鹏垂首而立,指尖微微收紧:“末将明白。” 郁明颔首,没再多言,只默默点头: “既如此,那便退下吧。” 陈鹏拿起那封信,转身出帐,走到帐边时忽然顿住脚步,回首:“还请将军护我全族周全。” 说罢,他转身大步走出帐外。帐帘被风掀起,卷进一阵沙尘。帐中只剩郁明一人,他背对帐帘立在舆图前,清瘦的背影笔挺如松,透着孤寂。 当夜,突厥军帐中,一个身着黑衣的身影快步入帐。他无视帐内的嬉笑打闹声,恭敬垂首拱手:“主子,这是方才截获的信,从萧关内传出的。” 榻上左拥右抱、满手柔软的人闻声,慵懒抬眸:“从萧关内传出来的?” 黑影应道:“是!” “拿来我看看!” 短暂的沉默后,帐内响起一声轻呼,原本被人揽在怀里的舞姬被猛地推搡在地。而本慵懒靠在榻上的人已然起身,手中信纸被捏得发皱。 “好一个阿史那骨咄禄!”他冷笑一声,声音里淬着寒意,“什么骁勇善战的第一猛将,原来全靠安插细作!想偷袭粮草?那便让他们有来无回!” 黑色身影低声道:“主子,没有大将军的命令,调不动兵。” “调不动?”那人转过身,烛光映出他眼底的阴鸷,“那就把那片山坳烧了!宁可错杀,也不能让他们讨到半分便宜。顺便,也让父汗瞧瞧,阿史那骨咄禄,早就不是什么草原雄鹰了!” “是!”黑影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帐内重归寂静,被推倒的舞姬瑟缩着不敢起身。立着的人却似忘了她的存在,只望着帐外的夜色,手指在腰间的弯刀上轻轻摩挲,指腹碾过冰冷的刀鞘,眼底翻涌着寒光。 第105章 再出帐时,郁明能清晰感受到军中那股因粮草被烧而低迷的气氛。 风卷着焦糊的气息掠过军营,带着未散的浓烟扑面而来,呛得人难受。巡逻的士兵在浓烟下低着头,行走间都透着几分有气无力,偶尔与郁明对上视线,也只是匆匆移开,眼底满是惶惑。 看着眼前景象,闻着鼻息间呛人的气味,郁明抿了抿唇,没有多言。行至大帐,即将进帐前,他顿住脚步,对李正道:“照计划行事,若发觉不对,立即后撤,切莫恋战。一切以自身安危为前提。”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141节 李正颔首应道:“是!” 当夜,紧闭的关门悄然打开,数队人马顶着月光隐进了夜色里。 第二日,冯十一醒来时,发现她夫君难得还在她身侧躺着。出帐后本想去看看时寅,又发觉平日里紧随她夫君身侧的李正也没了踪影。 冯十一正想问问他,李正的去处,营中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先一步吸走了她的注意力。昨日还死气沉沉的军营,此刻不知为何格外热闹。 冯十一不解,看向身侧的人,他却只是含笑不语。还是刚从医帐回来的老赵兴冲冲地凑过来为她解惑:“巡防的士兵在东边崖壁上发现了好大一群岩羊!这下好了,有羊肉可以吃了!” 话音刚落,远处就传来一阵欢呼。冯十一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两个身材健硕的将领正朝着他们走来。 走到近前,两个将领错开眼神,没看冯十一,依礼唤了声“见过夫人”后,便将目光投向她身侧的人。 往日里,在层层护卫的把守下,大帐附近寻常士兵不会靠近,一众将领更不会来。而今日他们不顾规矩前来,显然是按捺不住心底的兴奋。 “将军,这些羊该如何处置!” 郁明淡淡道:“都杀了吧。给底下弟兄们驱驱寒,也开开荤!” 得了准话,两个将领不再逗留,转身便走。 他们刚走出不远,冯十一就听到一阵更高昂的欢呼,显然是士兵们得了消息,兴奋得难以自抑。 听着士兵们高高低低的呼喊声,冯十一扭头看向身侧的人。他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眼神里藏着不易察觉的松弛。冯十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让人从暗道送进来的吧。” 郁明转头看她,点了点头:“总要给他们一些盼头。” 不多时,军营上空便飘来隐约的肉香,混着木柴燃烧的气息,一点点驱散了大火残留下的焦糊味。 虽说寻到了一群岩羊,可军营里有两万人,显然不够分。伙房的伙头兵索性将羊全都杀了熬成汤,这样便能保证每个士兵都能分到一些,尝上点肉味。而送到主帐的那罐羊汤,里头的肉要比汤多上不少。 自受伤后,冯十一的饮食清淡,唯一带些滋味的,便是每日那三大碗苦药。如今难得见着荤腥,偏这羊肉是发物,与她正服的药相冲。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一罐子肥嫩的羊肉,全进了老赵、忠福和下头护卫的肚子里。 见老赵吃的满嘴油光,面色也红润了。冯十一幽幽开口:“吃饱了吧。人什么时候给我弄醒。” 楚伯棠交给老赵大半个月了,因为是蛊毒老赵救不活她也认了。可眼看着人都快死了,老赵却连弄都弄不醒。冯十一烦躁之余,顺带着看老赵也有些不顺眼。 刚吃了羊肉、喝了热汤,身子熨帖了些,心情刚舒展几分的老赵,冷不丁听到这话,还没扬起的唇角瞬间又垮了下来。 行医多年,老赵也是头一回遇到这么棘手的情况。这蛊毒他本就从未接触过,这些时日即便翻遍了医书,也寻不到半分解法。针灸更是不敢轻易下,生怕稍一刺激,那藏在心口的蛊虫便会乱窜,徒增凶险。 见老赵垮着脸,满脸为难,一直默默旁观的郁明轻轻捏了捏他娘子的掌心,低声道:“老赵这些时日,日日挑灯翻医书,眼都熬红了。楚伯棠的情况特殊,急不得。” 冯十一哪能不知道情况特殊。但让她别急,她怎么能不急,眼看着人都要死了。 冯十一横了他一眼:“你们如今倒是好,同出一口气。” 老赵知道冯十一只是发些邪火,所以并未把她这话往心里去。反倒是郁明,听了这话,牵着她回帐后,抱着她又哄又亲。到了后头,窝在他怀里的被亲嘴唇微肿,舌尖发麻的冯十一,终于回过味来。他哪是在哄她,分明是借着哄她的名头占她便宜。 冯十一垂在身侧的手刚搭上他的腰间,还没来得及掐下去,他已捧着一个匣子放到她面前。打开一看,里头装着满当当蜜饯和糕点。 冯十一抬眸看他:“哪来的?” 郁明捻起一块糕点送到她嘴边:“和那些羊一起从暗道送进来的。娘子吃不得羊肉和荤腥,委屈娘子用这糕点先解解馋。” 冯十一张口咬下送到嘴边的糕点,眼神却依旧落在匣子里的蜜饯上。她此番受伤后日日喝药,来时虽带着蜜饯,可最后一颗今晨刚随药吃完,本以为接下来只能硬扛苦药了,他却悄无声息地续上了。 口中满是糕点的甜香,冯十一心里泛起一丝异样:“你掐着时间让人送来的?” 郁明坦然应道:“嗯。” 这暗道本就隐秘,知晓的人寥寥无几,因为怕被人察觉,所以尽量能不用便不用。而郁明原本的计划,只是在粮草被烧后,从暗道运一批羊进来稳住军心。 而她在他的计划外突然来了,受了伤,既吃不得荤腥,又怕苦离不得蜜饯。眼看着她带的蜜饯见底了,他只能让李正引着陈鹏,连带着藏匿在军中的细作提前动了手。随后,才让底下人将这些糕点蜜饯,连同那些岩羊,一并从暗道送了进来。 虽折腾,但为了她,这也算不得什么,而郁明也没打算让她知道这些。 “不过顺道,娘子可还喜欢?” 平日里,这些糕点自然算不得什么。可如今是什么情形! 冯十一垂下眼帘,掩住眸中波动。再抬眸时,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捧着他的脸,狠狠亲了他一口。 这一下亲吻来得又急又快,刚触即离。郁明看着她那依旧带着微肿、透着红润的双唇,眼眸渐渐深沉,正当他俯身打算向她靠近时,帐外忽然传来声音:“将军。” 眼看着他靠近,本打算迎向他的冯十一身子一僵,而郁明眼底的情欲也迅速退去,多了些不耐。 就在他拧眉时,窝在他怀里的冯十一直起身子推了推他。 “你去吧。” 说着,她便要起身,可刚站直身子还没迈步,手腕就被 他牢牢扣住。她扭头看去,只见他扣着她的手腕也跟着起了身。 “娘子陪我一道去。” 冯十一一怔:“你去议事,我跟着做什么?” 因为受着伤,所以来军营后,除了头一回他带着她去医帐看时寅。余下的日子,她几乎就呆在帐中。偶尔出帐多透了会气,忠福还会私下偷偷告诉他,然后他回帐免不得都得念叨她几句。再加上他那不愿她被将士多看的小心思……今日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居然要带她一道! 冯十一狐疑看他,郁明则牵住她的手。 “不是议事。这些时日,娘子在帐中也闷坏了。老赵说娘子身子好多了,该出去走走了!” 老赵说……老赵说…… 老赵的话他倒是听,前两日她自己说身子好多了,他怎么就不肯听? 冯十一心里嘀咕同时,愈发觉得她方才的话没说错。他如今和老赵就是妥妥站在同一战线。 而冯十一还没表达自己的不满,就被他裹上披风牵着出了帐。 他牵着她,没有往平日议事的军帐去。而是往军营东面去。 起初,还能见到一些巡防士兵。可越走,所见士兵越少,营帐也越稀疏。最后,他牵着她立在了一处偏僻营帐前。 营帐外不见一人,掀开帐帘,营帐内四周却立着十几个提着刀,眼神警惕的黑衣身影。而这些黑衣身影,冯十一一眼就认出,正是李正手下的一众护卫。而营帐中,除了这十几个黑衣护卫外。还有几个被捆得结结实实,嘴里被塞着布团,在地上徒劳蠕动的士兵。 冯十一看着地上的那几个士兵刚拧眉,一个黑衣护卫走上前,双手呈上了一个层层包裹的油纸包。 “将军,这些都是在他们身上发现的。” 郁明没动,他身后的亲兵跨前一步接了过来。而立着的郁明,目光扫过地上那几个士兵,眼眸冷得像淬了冰。 就这么,看了几眼。他没说一句话,转身便带着她出了营帐。他们刚迈出营帐,身后便传来拳头砸肉的声音还有闷哼声。 听到声音,他脚步未顿,牵着她,头也不回地离开。而目睹方才景象,又听到声音的冯十一本想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可侧眸看去,只见他嘴唇紧抿,下颌紧绷,周身都透着一股低气压,她便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很快,他牵着她进了老赵的营帐,而冯十一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亲兵放下东西便退了出去,帐中除了昏迷的楚伯棠,再无旁人。老赵没有顾忌,仔细查看了油纸包里所裹的白色粉末后,面色凝重沉声道:“这是断心散,毒中剧毒。就这么一包,若是倒进河里,哪怕被水流稀释,顺着河道下去,也能毒死沿岸近百里靠河而居的百姓。更别说直接下在酒水、汤羹里了。” 闻言,冯十一一愣,她身侧的人则是面色一沉。 而老赵继续道:“虽是剧毒,但制此毒所需的断心草却极难得。能弄出这么多量……” 老赵话到即止,没有再多言! 而深知是怎么回事的郁明也没打算让他再说下去。 “这毒你能销毁掉吗?” 老赵一愣:“能是能,不过……留着许能派上更大的用场。” 冯十一身为杀手,背后阴人阴惯了,一听就知道老赵什么意思。郁明也瞬间明白,他沉吟片刻,看向老赵:“先妥善保管吧!” 从老赵帐中出来,回到大帐,冯十一再沉不住气,直截了当地问:“这些毒,原本是要下在今日的羊汤里的,对吗?” 郁明点头:“是。” 时隔十年重返军中,踏回萧关这片土地,面对满军旧部、旧人还有熟悉的景致,郁明本以为自己会生出几分物是人非的怅然。可真置身其中,他心头却只有层层的防备。 他相信,这么多旧部旧人里,大多数人依旧心怀赤诚。只是眼下的局面,容不得他有半分松懈。 而事实,也印证了他的防备并非多余。 如今这军营中,不仅藏着各方派来的细作,就连当年一同浴血的旧人,也变了心。 明面上的粮草,勾出了一批藏不住的鬼魅。这供全军分食的羊汤,又钓出了急于动手的魑魅狂魉。层层叠叠的暗处呢,又还藏着多少妖魔? 郁明面色深沉,冯十一的脸色也不善。 她一直知道当年就在此处死了三万人。不过之前只是听个数,直到如今身在其中,每日听着士兵们震彻军营的操练声,她才真切有了实感。 他说过,如今营中只有两万人,比当年还少了一万。而这两万人,若不是他早有防备,真让那包毒药入了羊汤…… 冯十一原觉着自己是个狠人,可如今看来,她实在算不得什么! 到了晚间,冯十一去老赵帐中针灸,看着老赵垂眸认真下针的模样,忽然开口问:“老赵,其实我也算是个好人,对吧?” 换作平日,老赵定会翻个白眼,阴阳怪气地噎她几句。可今日,他显然也被那包毒药惊到了,闻言抬眸看向冯十一,语气异常认真:“你是个好人。” 这辈子,无论冯十一变成什么样,手上沾了多少人命,在他心里,她不仅是好人,更是恩人。 冯十一本是随口一问,被他这么严肃地回应,反倒有些不自在。她嫌弃地“啧”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老赵便打断她,轻声问道:“朝堂里有人想杀光靖北军,是吗?” 冯十一一怔,方才还带着嫌弃的眼神瞬间变了,满是审视:“你怎么不觉得是突厥人干的?” 老赵撇撇嘴:“这断心草长在岭南深山里。突厥人要是真能弄到这么多断心草,制成这么多断心散,哪还用费心思天天来攻打?直接下毒不就完了?再说了,你真当以为在京中那些时日,我什么都没看出来啊!” 看了老赵良久,冯十一收回眼神,轻笑一声:“你倒是能猜!” 老赵哼一声:“你以为我是你啊,一根筋!” 话刚出口,老赵就急忙捂住嘴! 他这张破嘴,怎么就憋不住呢! 老赵捂着嘴,缓缓抬眼,果然对了上了冯十一那张扯着冷笑,眼眸中满是冷意的脸。 就在冯十一将动之际,老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后退几步不说,还抬起手晃了晃手中的针。 “别动啊,还扎着针啊!” 本欲动怒的冯十一看着老赵指间那明晃晃的针,动作顿住,随即对着他灿烂一笑:“有本事,你就把我扎在这一辈子!” 扎她一辈子,老赵自然没这胆子。但想办法控住她一会儿,让她散散火气,他还是能做到的。 冯十一顿住动作后,干脆闭眼假寐。而老赵则一边偷偷瞥她脸色,一边懊恼地拍着自己的嘴,同时手也没闲着,往她的药炉里添了几味降火的苦药。 等会儿针一拔,再灌她一碗苦药,然后在她喝药时他趁机就跑。 灯烛越燃越短,眼看就到了该拔针的时辰。做好打算的老赵把熬好的药倒出来,深吸一口气后,便往冯十一身边挪,而本在假寐的冯十一也睁开了眼,一脸兴味地看着他慢吞吞挪过来的样子时,意外突生!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142节 一直昏迷不醒躺在大帐角落行军床上的人,忽然发出一阵压抑的闷哼,紧接着身子猛地抽搐起来! 随着抽搐加剧,他本就微弱的呼吸变得急促紊乱,四肢不受控制地痉挛,床板被撞得咚咚作响,盖在他身上的被褥也滑落在地,露出裹着白布的赤裸后背。 闻声回头瞥见这一幕的老赵,脸色骤变,哪还顾得上冯十一,随手将药碗往案上一搁,拔腿就往行军床冲。 而同样见到此景的冯十一也瞬间敛去脸上的兴味,浑身一绷,先逼出扎在手背的几根针,随后又抬手飞快拔去身上的银针。银针七零八落散了一地,最后一根针拔落时,冯十一已快步走到行军床旁。 脚刚站稳,还没来得及低头细看,老赵便急声使唤她:“快,搭把手,把他翻过来!” 冯十一没有犹豫,这些日子将养下来,体力恢复了不少,无需老赵,她凭一己之力就将人翻了个身。 刚翻过来,便看到楚伯棠抽搐的身体上那张苍白如纸的脸还有他那咬得死紧的牙关。冯十一眼疾手快,二话不说直接抬手卸了他的下巴。而她这一手让同样注意到,刚拿着干净棉布、打 算塞进楚伯棠齿间的老赵一愣。 冯十一收回手,见老赵发怔,喝道:“愣着做什么?救人啊!” 老赵猛然回神,随即抬手搭上了腕脉。而刚把上,老赵就犯了为难,手下人在不断抽搐,这脉并不好把! 老赵无法,只能又使唤冯十一:“按住他!别让他乱动。” 冯十一立刻俯身,用尽全身力气按住眼前一直痉挛的肩膀和双腿。刚按上去,她便察觉到掌下的身体烫得惊人,而身体每一次抽搐都带着骇人的力道,她一人实难控制。 “忠福,进来!”冯十一急声喊着,却忘了不久前她才让忠福带时寅出去透气。连唤两声,不见忠福,却看到她夫君走了进来。 本想接她回帐的郁明,在帐外就听到她的急声呼唤,本就心头焦灼,匆匆入内,又见到帐中乱象,脸色骤然一沉。他疾步冲到近前,接过她的力道控住人后,沉眸看向她:“走远些,别伤着你。” 冯十一并没有听他的话走远,而是转而走到把脉的老赵身侧,帮他稳住了指尖下那只不住颤抖的手。 一时间,帐内只剩下楚伯棠压抑的痛哼,和老赵急促的呼吸声。 而见老赵沉默许久,始终没把出个所以然后,冯十一的耐心也渐渐耗尽:“到底怎么回事?先前那个吴大夫说,能续他一个月性命。总共两月,如今离两月之期还有十日,他怎么就这样了?” 指尖死死掐着腕脉的老赵,额间冷汗都冒了出来:“他这脉象乱得邪门,我把不出……” 老赵话音未落,楚伯棠的身体突然又是一阵剧烈抽搐,喉间发出的痛哼陡然拔高,抽搐的力道也更大了。冯十一拧眉,还没抬头,就听她夫君冷喝:“老赵,看心口!” 三人六目齐齐落在楚伯棠的心口位置。 上回见过的诡异景象,此刻在他们眼皮底下再次上演。心口那片苍白的肌肤底下,不断鼓动着,似什么东西顺着皮肉在蜿蜒游走。 “是蛊!”老赵抽回手,面色难看。“他蛊毒发作了!” 冯十一心头一沉,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见闭眼近两月的人忽然睁了眼。睁眼瞬间,他猛地仰起头,脖颈紧绷同时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 见到眼前情景,冯十一不由一怔。而一直在竭力控着人的郁明眼眸一沉,随即低喝一声:“我按住他的头。” 郁腾出一只手稳稳扣住楚伯棠后脑,防止他撞向床板时,反应极快的冯十一接过了他的位置伸手按住楚伯棠不断抽搐的肩膀。 人被死死控住,可心口的鼓包依旧在疯狂鼓动。冯十一冷着脸扫向一旁有些手足无措的老赵:“帮我按着他。” 老赵一怔:“你想做什么?” 冯十一:“反正都是死,不如赌一把。直接割开把那蛊虫挖出来!” 老赵连连摆手:“使不得,这可是蛊毒啊。救不救得他另说,万一伤到你……” 不止是老赵,郁明也并不认同他娘子的做法。只是郁明还来不及说出口,就见那本在楚伯棠心口的鼓包突然窜向了他咽喉,随即他的喉结剧烈滚动,嘴角也溢出黑血。 郁明眼神一凛:“不用挖了,他要把蛊虫吐出来了!” 老赵回眸:“快拿盆来!” 老赵话刚落,冯十一便将床底的铜盆勾了出来。老赵俯身刚把盆端起来,一团暗红的东西便混着黑血从被卸了下巴张着口的楚伯棠口中涌出。 老赵还没反应过来,冯十一便抢过他手中的盆,往楚伯棠下巴一兜。随即,那团暗红便到了盆里。 松开本压制着楚伯棠的手,端着盆的冯十一死死盯着盆内的那团暗红。只见它在铜盆里蠕动了几下后,忽然朝她冲来。而就在那团暗红要冲到她眼前时,冯十一侧脸一避,同时抽出袖中短刀,寒光一闪,那团暗红便被她的刀死死钉在了地上。 被钉在地上的暗红之物剧烈抽搐几下后,很快化作一滩黑水,随即一股浓郁的腥臭瞬间在帐中弥漫开来。冯十一还没抬手,一只宽大的手掌已掩住她的口鼻,带着她往帐外疾步而出。 出帐后,冯十一才发现,他一手掩住她的口鼻,一手拽住了老赵。 那他自己? 冯十一眼神一凛,他深吸口气后向她解释:“我闭气了!” 向她解释完,他便下令让四周的护卫后退数丈! 同样后退数丈的冯十一看着眼前的大帐,回想起方才的景象,心头莫名发闷:“他死了吗?” 冯十一话音刚落,帐内忽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重物坠地。冯十一闻声刚要迈步,被人按住肩膀。 郁明:“我带人过去吧!” 他没带护卫直接掀帘而入,而是绕到大帐侧面。就是楚伯棠行所躺的行军床原在的角落那面。 嗤啦—— 一声利刃割布的轻响后片刻,楚伯棠被带了出来。 身型高大的护卫横抱着楚伯棠跟在他身后向他们走来,走近后,无需老赵说,冯十一只看一眼,便知道…… 楚伯棠,他还活着! 原先的大帐是回不去了,郁明就近又安排了一个大帐。 将人平放榻上,老赵再次搭脉。这次指尖下的手腕非但不再挣扎,脉象也好得离奇。 老赵难掩喜色,冯十一自然也看出来了。 冯十一:“如何?” 老赵没有急着回答,而是继续沉心把着脉。良久,老赵松开手。 “方才吐出的来的应该就是蛊虫。蛊毒也被逼出来了,他没有性命之忧了。” 听到此言,冯十一眼睛一亮,郁明也不由盯着老赵看。 老赵一看他们眼神,便知他们误会了,刚想解释,这毒不是他逼出来的时,只听轻咳一声。 三人循声看去,只见床上的人睁开了眼。苍白的面色上,刚睁开的眼本涣散,随即慢慢凝聚,最后落在了冯十一身上:“十一!” 听到这声十一,冯十一心头只觉怪异,而同样听到的郁明则冷了脸。至于老赵,看看床榻上的人,又看看冯十一,眼里满是有热闹可看的兴奋。 至于出声的人,刚唤完,便觉着咽喉一阵腥甜。又一声轻咳,他捂着心口侧身,猛然吐出一口鲜血。 鲜血吐出后,本沉重的身子只觉舒畅。而就是这份舒畅让他面色猛然一变:“母亲!” 与此同时,相隔上千里的京城! 一向寂静的楚府深处,忽然响起一阵错乱的脚步声。随后不久,一道高大身影踹开了一处院落的大门,疾步而入后,他在院中深处的竹林前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随即是一道愤恨中带着隐隐哭腔的男声! “她是你母亲,你居然就这么生生逼死她!你这个逆子……我当初,真不该……真不该……” 带着隐隐哭腔的颤音越来越低,很快被一道毫无音调起伏的声音掩盖。 “真不该如何?不该接我回来是吗?父亲?”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姨妈加上阳了,buff叠满!状态不佳,更新时间不定,宝子们见谅!清醒的时候都在努力码字啦! 第106章 萧关军营内,冯十一指使她夫君随老赵一同去熬药,自己则独自留在大帐中,面对榻上面色苍白的人。 轻咳一声后,冯十一敛了神色:“楚将军,我想我们该好好聊聊了。” 榻上之人本还怔然,闻声缓缓回神。转眸看见冯十一一脸严肃的模样,他勉力牵起唇角,试图让神情不那么紧绷:“唤我元敬吧。” 几番接触下来,冯十一哪还会不知道,眼前之人绝不止是楚伯棠那么简单。只是事情还没弄清楚,她总不能像他那样,几次三番亲昵地叫她“十一”。他不想让她喊“楚将军”,倒也没什么。可“元敬”这两个字,她是怎么也唤不出口的。 因此冯十一没接话,只眯着眼细细审视他。 被她这般打量,榻上之人很是坦然。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隐瞒的? 不想躺着与她说话,所以他撑着身子想坐起来。可中毒重伤加上昏迷近两月,他原本健硕的身躯早已消瘦不堪。不过是简单起身的动作,便让他额间沁出冷汗,前胸后背更是疼得厉害。好不容易颤着手坐直,才发觉上身除了 裹伤的白布,几乎赤裸。 可即便这般在她面前,他也毫无局促,坦然迎上她的目光,缓声道:“可否愿意听我说个故事?” 真是莫名其妙,怎么还要讲故事了! 冯十一虽有些不耐,可转念一想。折腾了这么久,等了这么久,本以为都要死的人,活了,就在眼前,走不了逃不脱的,也不差这么一个故事的功夫! 她没说话,只双手环胸,一脸高冷漠然地微微颔首。 见她一脸冷漠点头,榻上之人神色依旧平静,随即轻声缓缓道: “江南临近海边有个小镇,不大。虽不如周边富庶,民风却淳朴,镇上人安居乐业,日子过得祥和平静。而镇子的西边有镇上唯一的学馆,馆里的教书先生是镇上仅有的秀才,很受镇上百姓敬重。 而就是这么受人敬重的先生,却有一个皮孩子。上房揭瓦、下海捞鱼、追鸡撵狗,无所不为。好脾气的他常被气得无奈,可因为这孩子是妻子难产用命换下的,他舍不得打,只能口头教训。而镇上人也总劝:“孩子还小,大了就好了。”他却叹气:“三岁看老,幼时不教,大了可如何是好?” 就这么,他苦口婆心教儿子一遍又一遍规矩,同时内心也盼着孩子长大后能像他那般考个功名。即便做不成官,回到小镇接下学馆当个教书先生也好。 可是,他还没能等到那一日,一场风暴先来了。风暴夺去了他的性命,还有镇上大半人的生路。也就是那一日起,那个虽令他头疼、却被他细心教导,甚至在暴洪中用自己的身躯奋力托举才得以活下来的孩子,成了孤儿。 而自此本应流离失所、体会人间艰辛的孩子,不知是命好还是父母庇佑,进收容所才喝了两顿稀粥,便遇上了来巡视的赈灾官员。 而被一众人簇拥在中间的县令看到了孩子,拉着他走到一旁,说想带他回家。县令说自己原本有个儿子,只是走失了,妻子为此悲痛不已,常年病榻缠身。他想带他回去做儿子,好抚慰妻子的心。 县令问他愿不愿意,孩子想了想,点了点头。 很快,孩子就见到了一位极美极温柔的女子。自出生就没见过母亲的孩子愣住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拥入一个温暖柔软的怀抱。 就此,他还来不及为失去父亲伤心,就有了母亲。一个满足他所有幻想,温柔、美丽,待他极好的母亲。 他被母爱包裹,却始终记得自己真正的来处,也清楚眼前的人并非生母。可即便是假母子,他也贪恋这份从未得到过的母爱。 日子一天天过去,在“母亲”的呵护下,孩子渐渐长大。许是寄人篱下的缘故,又或是真的懂事了,他再没调皮过,长成了他父亲本期盼的那般模样。 本以为日子会这样过下去,就在他想着长大后便如父亲所愿考个功名,然后在县城里当个寻常教书先生陪在“母亲”身边时,生活骤变。 他们要举家搬迁了。这时他才知晓,他养父原是京中世家子弟、朝中要员,在江南小县任县令不过是一时落难,如今起复,要回京城去了。 京城,他常听人提起却从未去过,心中难免兴奋。可刚到京城,还没来得及看看、陪“母亲”去看她常念叨的银杏树,就先见到了一个让他心惊又释然的人。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143节 养父母走失的儿子回来了。 只看一眼,他便懂了养父为何带自己回来。他们长得实在太像了。他坦然接受这一切,觉得占了对方几年位置、享了几年母爱,已然足够,是时候让位了。 不等养父开口,他便主动说想离开。养父神色复杂,他那时年纪小,读不懂那份复杂,只听到养父说想送他去书院。 听到“书院”二字,他松了口气。毕竟十岁不到的孩子确实不知该如何生存,所以他应了下来。走之前,“母亲”为他备了满满一车行囊。他也明白,身子孱弱的“母亲”一直把他视作亲儿,若骤然将亲儿子推到她面前,她定然承受不住。把自己送去书院是最好的安排,等过一年半载,人的样貌有了变化,再让她见亲儿子便不会觉得怪异了。而从此,他便再不是她儿子了! 抱着此生或许再难相见的念头,他告别了“母亲”,踏上前往书院的路。 一路颠簸,他不知书院在何处,只总翻看着“母亲”为他备好的、要送给师长同窗的礼物。他日日擦拭那些礼盒,盼着到了书院能送出去,好不辜负“母亲”的心意。 可到了地方,礼物没派上用场,他反倒被逼着杀了人。“母亲”的亲儿,握着他的手,一刀捅死了“母亲”派来伺候他的小厮,随后在他还在愣神时,他将他丢进泥泞的泥潭,冷声道:“既然顶了我的名字和身份,我经历过的,你也该体验一遍。” 刀刃上小厮的血还温热,那张与自己相似的脸却冰寒刺骨。他本不懂对方为何如此,但在泥潭里,面对一群手持短刃,看向他的目光凶狠的人时,他很快明白了:在他于“母亲”身边衣食无忧时,顶着他的身份,享受着他的一切时,他正经历着怎样的苦难。 他本想放弃,可一想到生母用命生下他、生父用瘦弱臂膀换他活命、养母将所有爱都给了他,便觉得不能就这么死了。于是他举起刀,用养母给他请的武师教的本事,杀光了泥潭里的人。 当他从泥潭里爬出来时,浑身上下、刀刃乃至内心,都已不再纯净。 此后,他戴上了面具,再一次顶替了那人的人生。只是这一次,不再是被纯粹的爱包裹,而是坠入黑暗血腥的深渊。 可即便如此,这黑暗人生里也是一道光的。 她虽是女儿身,却厉害得很,还格外护短。嘴上虽时常嘲笑他:“好端端的戴什么面具?”,可真见着有人对着他的面具指指点点、说三道四,便会默默卷起衣袖,上去把那些人狠狠揍一顿。她……” “好了……够了!别说了!” 本一脸高冷的冯十一,在他的轻声叙事中早已悄悄变了脸色。方才环在胸前的手不知何时攥成了拳,指节泛白。在听到一口一个“她”后,她紧绷的弦也终于绷断。她猛地站起身,烛火正正映在她脸上,将她脸上的紧绷还有那抹难以察觉的震颤都映得分明。 冯十一失态,榻上的人却依旧平静。只是太久没开口,骤然说了这许多话,让他喉间泛起一阵痒意。 轻咳两声压下不适,他开口唤她,声音带着病后的喑哑:“十一!” 这一次的这一声十一,没有再让冯十一觉着怪异,而是如星星之火般,直接燃起了她心中的怒意。 她横眼扫去,眼中带着翻腾的怒火:“别叫我十一!” 骗子! 一群骗子! 一群把她当傻子耍的骗子! 冯十一胸口剧烈起伏,方才听故事时翻涌的复杂心绪,此刻全化作尖锐的刺扎在心头。过往关于褚十三的那些的记忆涌回。他带面具的样子,不带面具时的样子。他带面具时与她相处的点滴,他不带面具时与她相处的点滴…… 戴上面具的他总是寡言少语,周身裹着生人勿近的冷意。可一旦卸下那层遮挡,又会露出副漫不经心的闲散模样。而她只觉着他脾气古怪、阴晴不定,却从未想过,原来这面具上下,压根就不是同一个人! 冯十一死死盯着眼前那张苍白又难掩苦涩的脸,面色一点点沉下去。 拳头在身侧攥了又攥,指节捏得发白,指腹也几乎要嵌进掌心。看她那模样,榻上的人都做好了她要动手的准备。可她却只猛然转身,随即头也不回地掀帘而出,只留帐外的风沙和风卷入,卷得烛火跳动了几下,他那道孤寂的身影拉得又细又长。 孤寂的身影就这么强撑着身子,在榻上呆坐着,双眸盯着她方才坐的位置久久出神! 踏踏踏——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榻上的人也终于回神。他缓缓抬眼看向帐帘方向,眸光中的怔仲褪去,重归平静。 帐帘被人从外掀开的瞬间,看清进来的人,他脸上浮现出一丝了然,随即开口,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喑哑:“来了。” 来人并非方才怒然离去的冯十一,而是她的夫君。郁明步进帐中,径直走到榻边,拉过他娘子刚坐过的那张椅子坐下后,目光落在榻上人的身上,平静无波的眼底藏着几分复杂。 榻上的人对上郁明的眼神,率先开了口,声音喑哑:“她都告诉你了?” 郁明点头,没多言语。 榻上的人了然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她不想见我,又想知道旁的事,所以让你来的,是么?” 换作往日,若是旁人对自己的妻子这般了如指掌,郁明少不得要心底泛酸。可眼下,心底的复杂情绪压过了所有。 他沉声应道:“是。” 帐内静了片刻,烛火在两人之间晃动着。榻上的人缓缓抬手,按了按发疼的心口,低声道:“不介意我躺下吧!” 郁明抬眸,见榻上之人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唇色也泛着青,非但没介意,反倒起身搭了把手。 郁明扶着他的肩,将他慢慢放平在榻上后,又顺手将一旁的被褥盖在了身上,遮住他赤着的上身。 “多谢。” 躺下的人低低道了声 谢。 郁明重新坐回椅子上,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该是我谢你,你救了她。” 真假褚十三的事虽惹得他娘子动怒,但对他而言,眼前之人不管是何人何身份,救过他娘子这是不争的事实。 榻上的人闭了闭眼,闻言几不可闻地勾了勾唇:“这是我欠她的……” 郁明微怔。 “她不知救过我多少回。”他缓缓转眸,与郁明对视“我只救她一次,哪能还清。” 郁明看着眼前之人虚弱却清明的眼,一时无言! 他一直知道,褚十三对她而言,很重要。而他会对褚十三动了杀机,除了妒意外也是因为他一次次主动挑衅的行径 而眼前之人,话语里句句里也透着对他娘子的熟稔与在意,可他心里却生不出半分妒意,只剩一片沉沉的复杂。 而就在郁明复杂的目光注视下,榻上的人开口:“我该从何处和你说起呢?” …… 灯烛明明灭灭,第一抹晨光漫过军营时,郁明掀帘出了帐。站在帐外迎着晨风深深吸了口气,寒凉的风灌入肺腑,他才压下心头的沉郁,随即他转身往不远处的大帐走去。 大帐内,她虽还睡着,但眉心微蹙,睡得并不安稳。郁明褪去外衫,轻手轻脚坐到榻沿,静静望着她的睡颜,心底翻涌着浓浓的心疼。 昨夜,不过是骤然得知曾经最亲近的人用两层身份将她蒙在鼓里,那么多年掏心掏肺的相处里都是假的时,她就已气得浑身发颤。她若是再知道那些更深的算计……只怕当场就得拔出她那两柄长刀,将人劈个稀烂。 他倒不是怕她动刀杀人,只是她如今这副身子……哪里禁得住多番动怒? 叹口气,郁明伸出手,轻轻将她额前散乱的发丝别到耳后,指尖触到她微凉的耳廓时,她蹙了蹙眉,像是被惊扰了。郁明只能收回手,静静坐在一旁,看着帐外渐亮的天光,心底无奈…… 该说的总是要说的,该知道的,她总要知道的……从他口中说出,她也许心绪还能缓和些…… 第107章 帐外的天光越来越亮,外头照往常时辰传来操练声后。冯十一的眼睫颤了颤,随后缓缓睁开眼。睁眼后对上他的目光时,她眼底先是茫然,随即浮起昨夜未散的愠怒,但她又很快压下眼中情绪,哑着嗓子问:“天亮了?” “刚亮。”郁明声音放得很柔,“再睡会儿?” 冯十一摇摇头,撑着身子坐起来。 看着他略显疲惫的面色,她问:“你和他聊了一夜?” 郁明没隐瞒:“嗯。” 冯十一沉默着掀开被子下床,赤着脚踩在地毯上,背影挺得笔直:“他跟你说了什么?” 郁明看着她赤着的脚,皱了皱眉,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腿上坐下。 “怎么就这么下榻了?” 冯十一没接话,只凝眸看他,身躯也依旧紧绷,仿佛做足了随时动手的准备。 抚着她僵直的背脊,郁明叹了口气,扯过自己的大氅往她肩上一搭,将她整个人裹住,才开口,声音沉而稳:“娘子答应我,听我说完切莫动气。” 冯十一抿了抿唇,见他摆出她不答应就绝不说的架势,终究还是敷衍着点了点头。 可这敷衍的应承,连同郁明心里那点“由自己说出口,她或许能稍平静些”的念头,终究是落了空。 郁明的话才说了一半,被他用大氅裹在怀里的人已猛地窜起。她赤着脚不管不顾地奔向箱笼,随即弯腰从中抽出两柄长刀,再转身时目露凶光直直射向他:“暗道在哪儿?” 找不到褚十三无妨。 此地离青衣阁不远,她先去挑了青衣阁再说! 这些年,她被困在青衣阁,杀了多少人才挣出一条退路。可如今却告诉她,在她和褚十三从那夜的泥潭厮杀里一同活下来之前,褚十三的亲爹就已找到他。而自褚十三他亲爹寻到他那日起,青衣阁便有一半归了楚家,作为楚家放过青衣阁的交换筹码。 难怪,那一夜,本只能活下一人的厮杀,最后她活下来了,褚十三也活下来了。 那时的她,居然还为他们两人都活下来而沾沾自喜,殊不知从那夜起,她就成了“褚十三”手里的猴儿。这些年掌控她的,除了阁中高层,背后一直还有他。 “褚十三”说阁中高层想杀了她,也是子虚乌有的事,他只是想借她之手杀光青衣阁的高层,让青衣阁彻底归他所有。 回想起清理阁中高层那一日,到最后她其实已经竭力。 他为什么不趁那时候,干脆杀了她呢。 为什么要放她离开? 因为情谊? 她和他有个狗屁情谊! 冯十一攥着刀柄的手咯咯作响,脸色也阴沉得吓人,显然已怒到了极致。 而就在这时,郁明缓步走到她面前,不顾她手中还握着双刀,一把将她拥入怀中,轻轻抚摸着她的头:“方才答应我什么?说好不动气的!你这般模样,余下的事我都不敢告诉你了。” 往日里,哪怕她再暴躁,被他这么抱着温声哄几句、亲几下,她也总能平静不少。而今日的冯十一,全然不吃他这一套。 “不用你说,我自己去问!” 昨夜让他去打听,是怕自己盛怒之下,真把那个好不容易活下来的所谓“楚伯棠”一把掐死。 可眼下,死就死吧! 她恨不得把他们全都砍死! 抱着这样的念头,冯十一毫不留情推开了他,随意披了件外衫,踏着鞋便往帐外冲。 冲到帐外时,她还险些撞上来送早膳的忠福。好在忠福轻功好,轻巧避开才没被撞上。 而就在忠福拎着食盒堪堪站定还心有余悸时,他看到他的主子也如一阵风一般,从他眼前席卷而过。 眼看两道身影就这么从他眼前擦过,忠福愣了愣:“这是怎么了?” 和忠福同样茫然的还有正在施针的老赵。施针到一半,他便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刚回头,就见到一把明晃晃的刀怼在自己眼皮子跟前。 顺着刀再往上看,是冯十一那张阴沉得难看到极点的脸。 看到冯十一那张脸,老赵一愣!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144节 认识冯十一这些年,他还是头一回见到她这副模样。冯十一脾气虽不好,但对大多事都不在意,所以平日里大多时候也都是懒懒散散的。眼下这副显然暴怒的模样,他还真没见过。 而老赵,还没问这是发生了什么。冯十一就对他下了令:“把他给我弄醒。” 老赵一怔,还来不及应下。冯十一便自己动手,从他的针包里抢了一根针,自己抬手扎进了躺在榻上的人的小腹痛穴上。 几乎是针刚入体,本还在沉睡的人便骤然睁了眼。 睁眼后,初醒的人还茫然着,老赵先急了眼! “哎呀,这是做什么啊。我还在针灸呢,你怎么乱扎。” 老赵刚跳脚,肩头便被人搭住。他回眸,对上一张平静的脸。 “你先出去吧。” 老赵视线扫了一圈,最终落回那张平静的脸上,不放心地叮嘱:“看好她,别让她把人弄死了!” 说着,他麻利地拔掉榻上人身上的所有针,连冯十一刚扎的那枚也没放过。 而老赵走后,榻上 本还混沌的人也彻底清醒。 看着眼前那两柄明晃晃的长刀,还有一脸怒容之人,他并没有慌张,而是淡然以对。 “这是想杀了我吗?” 冯十一绷着脸:“杀不杀你,在于你接下来的话。你和他说了什么,原原本本再给我复述一遍。” 面对她冰冷且满是杀机的语调,榻上的人并没有即刻回她,而是看向了站在她身后的人。 “你与她说到何处了?” 郁明搬了张椅子到榻边,扣着她的手腕,半是安抚半是强迫摁她在椅子上坐下后,随后自己也坐到了她身侧,用手覆着她拿刀的手背,沉声回:“只说了个开端!” 此言落下,榻上的人将视线落在冯十一脸上。 这几年,他大多时间都在京城。顶着那人的身份,替他做着“楚伯棠”该做的事,守着母亲。以至于,他对青衣阁内的事全然不知,他甚至,都不知道她离开了青衣阁……直到……他在江南节度使陈渡身上看到了她的刀! 她的刀,她一向宝贝,绝不会轻易送出去。能让她将刀送出去的,定然是她极在意的人。而从陈渡口中得知刀一个晚辈送的,他便猜到她就是陈渡口中的晚辈,她也许也在苏州城,所以他在苏州城多逗留了几日。 果不其然,他见到她,还有牵着她立在她身侧的人。 也就是那时,他才知道,她成婚了! 而他,由衷替她高兴。 她值得一个良人! 一个满心满眼都是她,对她爱得纯粹的良人! 思及此处,他的视线落在眼前那相握的双手上一顿,又很快挪开!随即他缓缓开口。 “这些年,我大多时间都在京城。料理的都是朝堂中事。对于青衣阁中的事,我并不清楚。直到……郑九娘来找了我,给了我一封信……” 榻上的人将郑九娘给他的信中的内容转述一番,而他越说,冯十一越沉默…… 如她所料,当初那个镇北侯府的单子就是褚十三捏造的。什么单主压根就不存在!曾娘,这些年也一直在为他做事。而那几个黑甲人就是他的手笔,而小云,就是最初的失败品。 而出乎她预料的是,王小花的被拐,也是他一手策划的……他让人将王小花亲自送进了那贼窝。还有那夜在苏州她遇到的,刺杀她夫君舅舅的人,也是他派去的…… 持刀而来的冯十一,听完一席话后,非但没有了进帐时的怒气冲冲,反而平静了下来。她静静的放下了手中的刀,静静的转身离开! 两柄长刀放在了榻边,她就这么出了帐。而郁明几乎是前后脚跟着她出了帐。 出帐后他也只是默默跟着,跟在她在帐外转圈。转到不知多少圈时,郁明拧眉迈前一步扯住了她的手! 被迫顿住脚步的冯十一扭头看他,眼中毫无波澜。而郁明则拽着她就回到了大帐,回到大帐后,他将她拉着坐下,随后坐到她对面,对她说了一句:“对不住!” 冯十一:“你对我说什么对不住?” 做下这些事的又不是他,让她这些年成了笑话的也不是他。他道什么歉? 郁明:“这一切,我本也已经猜个十之八九了。但没有实证,所以我未曾和你明言。” 自他到了苏州,找到他舅舅开始,这一件件一桩桩事,看似是由她而起,实则最后都是在引着他。因为她她,他发现了,那些死士据点。因为她,他在山上撞到赵靖川。随后,他顺理成章和赵靖川合作,进京,拉章家下马,拉瑞王下台。而他本以为这是楚家和肃王的把戏,直到褚十三带着人堂而皇之搬到他们京城宅院对面,将伤了她的人送到她面前。 他那时便猜到,章家江南那些死士据点只怕都是褚十三带人清理的。而褚十三除了想借此拓展青衣阁的势力外,只怕暗中和楚家或肃王只怕有合作。 可谁曾想,褚十三就是楚伯棠! 再看向她,郁明心底除了心疼还有浓浓的歉意:“都是因为我!” 冯十一:“嗯?” 郁明:“他们想引我和赵靖川合作,打压瑞王,对付章家。所以才用你做引,引我入局!” 过往那些事不提,但在江南时,如果不是因为他,因为他的这个身份。那她也许就不用面对那些糟心事。 冯十一此时已经彻底冷静了,她看着眼前那张满是歉意的脸,拧眉:“那照这么论我是不是还得对你说对不起!” 郁明:“嗯?” 冯十一:“别忘了,是他用那个假单子先引我去苏州的。若不是我执意去苏州。他们又怎么会发现你,你又怎么会发现你父兄的事!” 郁明转念:这一切的起点都是因为镇北侯府的事。先不提“褚十三”为何用一个假单子引她出竹溪镇。但镇北侯府这件事最初就是冲他舅舅去的。 明面上,“楚伯棠”出现在苏州,看似只是给他舅舅送上了莫生的行踪,随之引出了解广拒援杀斥候的事。 实则暗地里,“褚十三”其实一直掌握着镇北侯府一行人的动向。甚至,可以说是他将镇北侯府一行人亲自送到了苏州。 目的是什么?自然是想要他舅舅,与害他父兄的那些背后之人对抗。他舅舅若赢了,京中朝堂的牌局自然要大洗。他舅舅若输了,这江南节度使,这朝廷钱袋命脉也就旁落人手。 不管如何,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自然有人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只是没想到,他出现了。他的出现,摁下了他舅舅。他舅舅虽不动了,但他却势必是要为他父兄报仇的。 而他,也比他舅舅更好用。他不仅能用他舅舅的一切资源,还能用赵靖川的,他背后还有靖北军旧部的支持。而且,他为父兄的复仇的心更热切。他才是那个最好的人选,帮他们拉下瑞王,搅动朝局的好人选。 他和她,其实都是被算计其中的一枚棋子! 郁明垂眸沉思,而冯十一也很明白: 这一切,不是他们两个人任何一人的错。她只是想安安静静过日子,而他也是想为父兄复仇而已。这些乱七八糟的算计,归根结底,都是为了权势地位,为了那个至尊之位! 而背后操控的,正是这十几年来她视作朋友、当作半个亲人的人。 她原以为,他派黑甲人杀她,已经是他对她做出最狠绝的事了。可如今看来,这十几年来,她一直都看走了眼! 也不对,她其实是眼瞎,明明一直是两个人。她却觉着是一个人! 冯十一冷笑不止,坐在她对面的人抬眸,敛起面上神色,柔了眉眼。 “如今知道了,也不算迟。娘子想如何做!” 冯十一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看向他:“当然是让他生不如死!” 戏耍她这么多年,她当然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不过,我要把话先问清楚!” 再次回到那充满药味的大帐里,再次坐在那榻前,冯十一看着榻上的人,神色平静。随后,她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瓷瓶放到了他面前。 “这回天丸,是你去药谷给我求的。还是他去给我求的!” 这回天丸,是几年前她执行任务身负重伤,差点要死了,“褚十三”去给她去药谷求来的。 虽然,那时候的她,见到的是没戴面具的“褚十三”。但郑九娘,临死前又告诉她, 这药不能吃。所以刚到萧关,见到老赵,她就让老赵给她验过药,也把过她的脉,告诉她都没问题。 郑九娘那么说,肯定是有原因的,所以她要弄清楚,这药到底是谁给她的,这药到底又有什么问题! 榻上的人看到冯十一手中的瓷瓶一怔:“不是我!” 不是他! 冯十一没有废话,将瓷瓶揣入怀里后,又问:“你有什么证据验证你说的话。虽然你从黑甲人手中救下我,但我怎么知道,黑甲人不是你的?而你今日的这些话又是不在挑拨离间。你说你在青衣阁呆过,你便呆过吗?” 恢复冷静的冯十一,头脑也随之冷静下来。而榻上的人听到冯十一的这句话后,轻咳一声:“在阁中受训时,有一回你发热。梦中哭着,喊阿婆还有烧鸡。我便偷偷拿了烧鸡给你吃,结果你吐了我一身!有一回,你新学了一式刀法,兴致勃勃要演示给我看,结果刀没拿稳扎进了我的大腿,刚好扎在血脉上,流了很多的血,你说……” “好了,可以了!” 看着榻上的人保持着苍白面色一字一句吐出,而冯十一神色逐渐变得复杂同时打断了他。 而榻上的人,即便没被她打断,本也不欲把后头的话说出来。 因为那时的她说:“扎在这位置,你会不会以后就不行啦!我要是害你讨不到媳妇怎么办!” 当时的他因为失血过多,已然昏昏沉沉,却也不免被她弄得啼笑皆非。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觉着,有她在身侧,这日子才不算糟糕。 而那时的他不知,她的存在,温暖的不止是他一人!这褚十三的身份,也不属于他! 那个已经被他占据了几年位置,占据了几年母爱的人,怎么会容许他再占据她呢。 所以,没过多久,他便被带离了她身侧。从此,多年不见! 冯十一止住榻上之人的话头后,沉眸看他:“你救了我一命,我也让老赵救了你一命。我们之间谁也不欠谁的。至于过去那些事,既然你也是被逼的,那我和你也没什么好计较的。养好伤后,你该去哪就去哪,我们之间再无牵扯!” 榻上的人先是一愣,随即张了张嘴,像是有话要说,可最终出口的,也只有一个字:“好。” 见他应下,冯十一拉着她的夫君,便往帐外走。 帐帘放下后,只听一声短促惊呼,随后是清冷的男声:“娘子,小心些!” “是不是你伸腿绊我呢?” “我怎敢伸腿绊娘子!不过,确实也怪我,腿伸的太快了些。腿长的也着实太长了些。” “你脸皮怎这么厚?” “脸皮不厚,怎留下娘子的?” “你……” “都过了早膳时辰了,娘子饿坏了吧。我让忠福给娘子准备些吃食吧。” “随便弄些就好了。比起吃,我更想睡一觉。昨夜气的没睡好。你一夜没睡,不困吗?” “困,用完早膳,娘子陪我一道睡会吧!” 高高低低的谈话声逐渐远去,躺在榻上本面无表情的人,忽然轻笑了一声! 她终于得偿所愿了! 得到了她想要的日子,寻到了她想要的人。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145节 真好…… 第108章 说着困,但真上了榻,冯十一又没有了睡意。 躺在她夫君的臂弯里,听着他平缓的呼吸声,冯十一瞪着眼睛,圆怔怔盯着远处,出着神。 也不知出神了多久,身侧低哑的一声“娘子”拉回了冯十一的思绪。 冯十一侧脸微微仰头:“你怎么醒了?” 郁明垂眸看她,满是无奈道:“娘子这么摸着我,我如何入睡?” 说着话,他的手覆上了她不断在他小腹间作乱的手,止住了她持续了许久的无意识的抚摸。而冯十一也后知后觉,但她没有半分扰了他睡眠的羞愧,而是反手扣住了他的手,随即一个翻身,跨坐在她习惯抚摸的位置上。 一坐上,她便感受到了,他不止人清醒了,某一处更是起了意。 而原本还带着几分无奈的郁明,早在她扣住自己手时,眼神就已暗了下来。待她覆身而上,他更是瞬间绷紧了身子,看向她的目光里,翻涌着深沉的幽光。 对上她挑眉的眼神,他忍了又忍,哑声劝道:“娘子,下来好不好?” 冯十一果断回绝:“不好。” 冯十一不仅没下去,反而微微俯身,一手将他的手扣在头顶,另一手挑着他的下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语调轻佻:“夫君说,被我摸得睡不着?” 挑着下巴的手缓缓下滑,掠过他的脖颈、滚动的喉结、清晰的锁骨,最后停在了…… “可我怎么觉着,是夫君自己起了坏心思呢!” 致命处被她掌握,郁明喉结又滚了滚,听着她久违的、带着勾人的“夫君”二字,目光落着在她近在咫尺的唇上,他声音低哑:“娘子……” 简短语调里,无奈中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妥协。而冯十一轻笑一声后,俯得更低,温热的气息几乎贴着他的耳朵:“逗你玩的,你好好睡……” 话没说完,腰间突然被他空着的手臂紧紧环住,而原本被她扣着的手反手将她的手腕按住,死死抵在身侧。天旋地转间,冯十一被反压在身下,他带着热意的呼吸瞬间落在她的颈窝。再抬眼时,他眼底的无奈早已褪去,只剩下翻涌的炙热。 四目相对的瞬间,冯十一正想抬手去勾他的脖颈,他却猛地翻身而下,扯过被褥将她裹得严严实实。随即他自己起身下榻,立在榻边扯过外衫往身上套,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平静:“我还有些军务要处理,娘子先睡吧。” 这拙略的借口,这落荒而逃的架势…… 冯十一窝在被褥里没动,只挑着眉,视线从他脸上缓缓下移,最后定格在某处。 “你确定要这么出去?” 正扣着衣扣的郁明闻言一顿,顺着她的目光瞥去,霎时,平日里温和清冷的男人又被他娘子弄得气急败坏:“娘子……” 冯十一本就只是逗他,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笑出声的同时,心里头那点残存的气也彻底烟消云散。 她扬着笑意,掀开被褥一角,拍了拍榻沿:“不闹了,快上来睡吧,保证不对你做什么。” 立在榻边、衣衫扣到一半的男人听了这话,虽还有些将信将疑,但见她终于露出了笑靥,心头也跟着一松。 重新躺回榻上,郁明将她揽入怀中,手轻轻抚着她的发顶,温声道:“娘子身侧如今有我呢,有我对娘子一心一意不就够了吗?那些过往的人,娘子烦闷一会便也罢了,久了,我可是要吃味的!” 郁明难得用轻佻的语调同他娘子说话,而说完,也换来了他娘子的片刻沉默。 片刻沉默后,又听他娘子闷声道:“知道了!” 而冯十一会如此乖顺应下,除了因为方才逗弄他后心底舒畅了些,也是因为他说的也没错。 都是过去的人,过去的事,烦闷一会也就够了。余下的,她只需记着在心底,然后待找到人,把人砍死就够了! 烦是不烦了,气也消了,可冯十一还是睡不着。 这回她没再把手搭在他小腹上,只攥着被角一下下抠着。 本以为他已经睡熟,身侧却又传来他的声音:“娘子再抠,被褥都要被你抠出洞来了。” 冯十一翻了个白眼:“我睡不着。算了,你睡吧,我去看看时寅。” 说着她便要起身,可还没撑起身子,连头带脸就被他一把按进了被褥里。 随后…… “郁明,你干什么!我这回又没摸你!” “嗯,我知道!” “知道你这是做什么?” “哄娘子睡觉……” “……你把手拿出去……” “嘘!娘子小声些,这大帐可不隔音!” “不隔音,你还……唔……” 正值浓情蜜意时分离,时隔两月相见她却身负重伤。日日拥她在怀,什么做都不了。这一月比新婚之初可难熬多了…… 虽难熬,也知这几日她身子已好了不少,郁明却仍不敢冒险。只敢用手帮她散了注意力、卸了精力,等看她沉沉睡熟,才拖着一身薄汗的精瘦身躯下榻。 下榻后,站在浴桶里,他用沾满了她湿漉的手,拿着他亲手从她身上解下的小衣,看着她沉睡的背影,呼吸逐渐深沉。 …… 冯十一再醒来时,外头天已黑透,大帐内只点着一盏昏黄的烛火,身侧却不见他的影子。 她下意识想探探榻边的余温,手一伸,却猛地顿住。 她手臂光洁一片,身上也未着寸缕。 睡前的记忆翻涌而上,冯十一咬着牙低骂:“烦人精!” 正说着,目光瞥见枕侧叠得整齐的衣裳。她一件件往身上套,刚穿到一半,她口中的“烦人精”就掀帘进来了。 郁明走到榻边坐下,先在她额头印下一个轻吻,随即垂眸,伸手替她扣起衣襟的扣子。 “饿不饿,我让忠福送膳来?” 冯十一没应,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她问:“什么时辰了!” 郁明:“快亥时了!” 冯十一一惊:“我居然睡了这么久?” 郁明:“多睡些,有益于养伤。” 是有益于养伤,但这一睡睡到了她本该是入睡的时辰,让她怎么再入睡。 漆黑夜,冯十一精神得如同夜晚的蝙蝠。而郁明,也没有让刚醒来的她再回榻,陪她用了膳后,他牵住她的手。 “娘子可想上关墙看看!” 虽不明白,这大黑夜有什么好看的。但无他事可做的冯十一还是应下了。 出帐时,冯十一下意识侧眸看向了不远处的大帐,郁明注意到了她的视线,淡然道:“他走了!” 冯十一侧眸看他:“什么意思,什么叫他走了!” 郁明牵着她,一边往关墙走去,一边回她:“刚入夜,我便安排人送他从暗道走了。” 冯十一顿住脚步,拧眉:“你把他送走做什么?” 郁明也顿住脚步:“不是娘子说和他再无牵扯,让他早些走的吗?” 冯十一一愣,随即又反应过来:“那我也没让他马上走。我不是还说了,让他养好伤再走吗?你如今把他送走,还从暗道把人送走,你不怕暗道被发现吗?” 郁明看着她越说眉头越紧,他俯身靠近她,轻声问:“所以,娘子只是担心我的暗道会被人发现吗?” 冯十一一梗:“不然呢……” 郁明没有戳破她的口是心非,也没有觉着吃味,而是牵着继续往关墙走同时回她:“娘子放心吧,我让人蒙了他的眼睛。他不会知道暗道在何处的。” 郁明说完,身侧久久沉默,郁明侧眸,月光下,她脸色紧绷。 郁明淡然收回眼神,淡然继续道:“暗道那头,我让人安排好马车和医师还有护卫了。而且,也不是我起意送他走的。是他执意要走的。” 冯十一闻言,刚皱眉就听他又道:“他说自己要回京送楚夫人最后一程!” 冯十一:“什么意思!” 郁明:“他的蛊毒不是老赵解的。是楚夫人用命换的!” 冯十一一怔,再次停住脚步:“你什么意思?” 郁明:“我也不清楚。是他这么与我说的。但我想,他身上的蛊只怕和楚夫人是相连的。他这些年,在京中安安分分当着楚伯棠,除了受身上的毒所制,只怕还有因为楚夫人的缘故!” 冯十一:“你的意思是,“褚十三”用他亲生母亲为引来控制“楚伯棠”?” 郁明颔首:“我也只是猜测!” 虽只是猜测,可冯十一却觉着,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疯子! 他还真是个疯子! 转念,冯十一又想到:“他就这么回京,不就是送死吗?“褚十三”不会放过他的。” 郁明:“他好歹在京中做了楚家嫡子这么些年,在朝堂上也做到了左骁卫将军的位置。娘子真觉着,他暗中什么都没有准备,也没有自己的人吗?而且,不还有我吗?” 冯十一:“这又是什么意思?趁我睡觉,你和他聊了什么?你想做什么?” 冯十一句句逼问,郁明则只是拢了拢她的斗篷,随后轻声道:“我的娘子被算计,被欺负了,我做为夫君的,总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得替娘子出气不是!” 他温声细语,冯十一刚躁动的心也被他安抚下来。 看着他,冯十一没有再问,只是道:“我只要亲手砍了他。其余的事,随你!” 郁明:“自然!” 被他紧紧牵着,一步步往关墙走去之时,冯十一时不时侧眸看他。 他如今也是出息了,口口声声要为她出气,要护着她了!他再也不是刚成婚时,那个身体病弱,床事不行,事事都要她护着的夫君了。 冯十一本该欣慰,可心头却莫名怅然! 还是得早些把伤养好,这娇滴滴被人护着的感觉,还真是别扭。 顶着这份别扭,冯十一跟着他一路上了关墙,关墙上除了明亮的火把,和目不斜视一脸肃容的一众士兵。这放眼四周,就如冯十一所想,并没什么好看的! 而郁明,不疾不徐,带着她慢悠悠漫步在关墙上,与她说着他少时在此处与他阿兄的那些趣事。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146节 说着这些事的时候,他的脸上非但不见一丝悲伤,还带着冯十一甚少见到的明朗的笑颜。 就这么,看着他的笑,冯十一也沉浸在了他说的那些,他百般恶劣,他阿兄百般纵容的往事里。 听着听着,冯十一也反应过来,他如今的这副温和模样,对她的百般纵容,其实大多都是学自他阿兄!因为有他阿兄在前,他才成了如今这模样。 立在墙头,再看着他遥指黑夜中的一个方向,说着:“当年,阿兄就是在那,用自己的身躯护下我”时,冯十一默默环住了他的腰。 而就在冯十一思索着该怎么宽慰他时,她看到他所指的方向的远处突然发亮。随后亮光逐渐变大,很快便成了熊熊火光。 同样注意到的,还有关墙上的士兵,也就在此时,冯十一又听他对着远方低声呢喃道:“阿兄,对不住……拖了这么多年……” 第109章 夜色本如墨,东南方突燃大火,烈焰直冲云霄,照亮半边天际的同时,引起了大半突厥军营的注意力。 “敌袭!” 呼喊声划破天际,一时间脚步声纷杂,大半守兵齐齐往火光处聚集。 混乱像潮水般蔓延,唯有西北角的营地例外。那里的守兵不仅纹丝不动,暗处还在悄无声息增派人手。也就在这时,几道黑影融入夜色,如同鬼魅般伏在营地外的阴影处。他们裹着突厥兵的皮袍,腰间挂着弯刀,眼神锐利如鹰,死死锁着前方那片守备森严的营地。 “东南山坳火势已起……”为首的黑影压低声音,声音喑哑低沉:“按原计划,只放火,不纠缠。得了手便撤。” 同时间,东南方的“纵火者”们见大批守兵赶来,他们默契地收起沾了火油的箭矢,几个手势交错间,便极有秩序地向后撤离。 一行人顶着浓重夜色,边抹去足迹边撤退,终于抵达原定的汇合点。 “都尉,二队全数归来,无人员伤亡。”最先抵达的汉子扯掉蒙脸黑巾,眼底闪着光,“烧毁三座辎重帐,射杀十三个突厥兵。” 候在原地,为首的黑影闻言刚要开口,远处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他抬手示意噤声,目光锐利地投向声音来处同时抽出腰间长刀。身后众人见状也纷纷抽刀搭弓。 也就在此时,天上云层散开,月光从云层缝隙中漏下,照亮疾驰而来的一众人马。借着月色看清了来人,为首的黑影非但没有半分松懈,反而面色紧绷,催马迎了上去。 待对方勒停马匹,他迫不及待质问,声音急切:“你们为何会在此处?粮草呢?” 勒马立定的众人面面相觑,带队的人茫然反问:“张都尉,什么粮草?” 见对方一脸懵懂,张都尉心头猛地一沉,直觉大事不妙,又追问:“陈副将呢?” “陈将军带着弟兄们去烧粮草了啊!”那人答得干脆,“他只吩咐我们引开西北方向的守卫,完事后来这儿汇合!” “烧粮草?烧什么粮草!”张都尉的惊呼声还未落地,便被不远处骤然腾起的另一道冲天火光吸住了目光。 “都尉!突厥骑兵追来了!” 火光冲天同时,负责警戒的 士兵也策马奔至,声音里带着惊慌。而远处也应声传来了马蹄踏踏声。 张都尉看着远处两道火光,没有半分迟疑,扬声下令:“撤!” “可我们将军还没回来……” 刚赶到的人马里,有人面露犹豫。张都尉攥紧刀柄,语气不容置疑:“李副将会带人接应陈副将,你们跟着我走,这是军令!” 话音未落,他已调转马头,眸光冷冽:“三队、四队分左右翼断后,其他人跟紧,不许回头!” 众人当即催马疾行,马蹄扬起的沙尘混着远处的火光,在身后拖出长长的残影。奔袭片刻后,身后两道火光,也随着风势越烧越烈,唯有追随的马蹄声渐渐弱了下去,像是被什么绊住了一般。 一行人虽察觉,却没有回头。向着隐在黑暗中的关墙奔袭,不知跑了多久。就在身后的火光越来越远、越来越弱,几乎要被夜色吞没时,后方又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听到马蹄声,一行人马速度未减。很快,负责警戒的士兵追了上来。 “都尉,是李副将他们赶上来了!” 为首的张都尉闻言猛地勒住马缰,胯下战马立起,发出一声嘶鸣。控住马,他抬手示意众人停步,眯眼看向黑夜深处,果断调转马头:“一队跟我走,其余人极速回营!” 背对关墙,张都尉带着一队人马朝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赶去。浓黑夜色下视线极差,人还未见到,浓郁的血腥味已先一步钻入他的鼻腔。匆忙赶到近前,他才堪堪看清人。 比起他们的全身而退,以李正为首的这队人马,情形显然惨烈得多。 张都尉还没来得及问话,就被李正冷声打断:“后有追兵,先回营。” 张都尉没有犹豫,点头应下,主动勒马走在了队伍后方,为已然负伤的一行人护航断后。 纵马行在队尾,他的视线能穿透整个队伍。但他并未见到他熟悉的那道身影,反而瞥见了另一道戴着面具的高大身影。 那是将军身边的贴身亲兵,自将军到萧关时便跟在将军身侧,始终以面具示人,神秘得很。 看着那道高大身影,张都尉心头一紧:此人已有多日不见。点兵出关前,他也明明不在队伍里。怎么如今会出现在队伍里?而且看他弓着身躯的模样,显然受了伤。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心底的疑惑翻涌,可眼下显然不是深究的时候。张都尉压下杂念,提高警惕。一路马不停蹄,直到天明时分他们终于抵达关墙。 厚重的关门缓缓打开,迎接他们的是早一步返回的人马。众人见他们归来,大半面露惊喜,一小半却不住地往他们身后张望。 “李副将,张都尉,我们将军呢?” 张都尉心底隐隐有了猜测,却没有作声,只是将目光投向面色凝重的李正。 面对数双焦灼的眼睛,李正抿紧嘴唇,一言不发。而这份沉默,已然抵过千言万语。 就在众人露出悲痛之色时,一队亲兵疾步而来:“李副将,张都尉,将军在等你们。” 主帐内,等着他们的不止一人,几乎所有将领都齐聚在此。两人刚踏入帐中,数道目光便齐刷刷落在他们身上。 张都尉迎着一众视线,将目光投向主位上那个清瘦的身影。对上那双清冷的眼眸,他张了张嘴还没出声,身侧的李正已“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末将不负将军所望,突厥二王子已死于帐中,如今突厥军中大乱。只是……陈副将为掩护末将撤退,不幸……” 李正低垂着头,话到一半便哽住。 而这简短未完的话像一块巨石砸进平静的水面,帐内瞬间掀起惊涛骇浪。将领们脸色齐齐骤变:有人攥紧拳头面露悲痛,有人瞠目结舌满是惊讶,更有人眉头紧锁,目光在李正与主位之间来回游移,满脸疑惑。 立在李正身侧的张都尉则整个人僵在原地。 突厥二王子? 他们明明是去执行袭扰偷粮草的任务,怎么会突然牵扯到突厥二王子?还有陈副将,又是怎么回事? 纷乱的视线中,主位上的男人缓缓抬了抬眼帘,目光沉静,不见丝毫波澜。 “突厥二王子死于军中,突厥大军虽乱,但混乱过后,必定会集结兵力强攻反扑。即刻起,全军进入戒备状态……” 他顿了顿,抬手点了点案上的舆图:“加固关墙防御,增派三倍岗哨;关墙上备足滚石箭矢,随时待命;辎重营清点粮草,确保……” 一连串指令齐下,清晰利落,很快便压下了帐内的躁动。将领们虽仍有疑虑,却都依令抱拳应道:“末将领命!” 主帐中闭帘议事,不远处的大帐内,刚针灸完正喝着苦药的冯十一见到了多日不见的岑成。 岑成白着脸进的帐,见到帐内的冯十一先是一愣,后是一怔。 “夫人既在此,那属下迟些再来。” 岑成想退,一眼便看出他不对的老赵却没给他这个机会。老赵一把便薅住了他,然后扭头看向冯十一。 “你先回帐去!” 岑成显然带了伤,老赵难得露出几分硬气,冯十一也罕见地没跟老赵计较。 回帐后,冯十一又补了一觉。再次睁眼时,昏黄日光洒入帐内,与帐内的摇曳烛火交织着,将坐在圆桌前的身影清晰映在她眼底。 他侧对着她,背脊挺得笔直,手中握着一杆长枪,枪头银亮,在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帐外风声不断,帐内冯十一也已睁眼。他却浑然未觉,目光始终落着在枪身上,眼底满是专注。指节分明的手攥着布,顺着银亮的枪杆缓缓擦拭,每动一下,垂落的袖口便轻轻晃荡,露出他紧实的小臂,小臂线条利落,如同他手中那杆冷枪。 冯十一静静看了他片刻,才抬手掀了被褥。被褥刚掀开一角,还没等她起身,他便偏过头。偏头瞬间,他脸上的专注瞬间散去,眉眼变得柔和。 “娘子醒了?” 冯十一微微颔首,随手扯过榻尾的斗篷裹在身上,朝他走去。刚走近,她就闻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她打量着他如常的面色,轻声开口:“你去见岑成了?” 郁明没应声,只将手中紧握的长枪轻轻靠在桌角,随后伸手拉着她入怀。待她在自己腿上坐稳,他便收紧手臂环住她的腰,随即将头深深埋进她的颈窝里,温热的呼吸落在她肌肤上,颀长的身躯也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绷。 冯十一察觉不对,却没推开他,也没急着追问。而是顺着他的动作抬手搭上他的肩,一只手轻轻揉捏着他微凉的耳垂,另一只手顺着他的发顶慢慢抚下。就像她每每焦躁时,他耐心安抚她那般。 帐内烛火轻轻跳动,映着两人交叠的身影。冯十一默默安抚了他良久,才缓声开口:“怎么了?是不是累了?” 自她来这军营,清醒时便极少能见到他。起初是她负伤,服了药便总陷入昏睡;后来伤势渐好,他又时常呆在那主帐中。他从不会同她多讲忙碌的细节,更不在她面前露半分疲惫或烦躁。在她面前,他永远是温柔耐心的模样,是把所有妥帖都给了她的好夫君。 颈间的呼吸顿了顿,郁明埋在她肩窝的头轻轻蹭了蹭,声音发闷:“不累。” 话虽这么说,他环在她腰上的手臂却又紧了几分。他紧紧环着她,像在抓什么倚靠一般。冯十一没戳破他的话,只是把抚着他发顶的手放得更轻,轻声道:“要不要上榻躺一会,我陪你睡会。” 烛火轻轻跳动,难得被她这般软语对待,靠在她怀里的男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应声“嗯”。 温热的气息刚从颈间挪开,冯十一便被他横抱而起。走到榻边,不等她动手,脚上的鞋、身上的斗篷便被他轻轻褪下。下一息,她整个人便被他紧紧裹进怀里,刚离开她颈窝没多久的脑袋,也沉沉埋了回来。这回,冯十一没再抚他的发,而是抬手用指腹轻轻摩挲他颈后的肌肤。他虽是男人,可颈后的肌肤却意外细腻,触感温软。 冯十一本是想安抚他入睡,可摸着摸着,困意又涌了上来。就在她意识将要飘远时,温热的茶盏抵到她唇边。 “娘子……喝些水再睡。” 帐内燃着炭盆,空气燥得很,她睡得迷糊之时,他总这样喂她喝水,冯十一早已习惯。眼下听着他低沉的嗓音,她下意识便张了口。温热的茶水润过唇齿,待喉咙不再发紧,她抵在他胸膛的手轻轻推了推,示意够了。 茶盏很快移开,冯十一正要沉进梦乡,冰凉的柔软便贴上了她的唇。 低低咽呜一声,冯十一皱着眉想睁眼,眼皮却重得像灌了铅。不仅睁不开,混沌的意识还拉着她一点点往下沉。除了她的意识,她浑身的力气也在渐渐散去。彻底陷入昏沉之时,只剩唇上的柔软触感,清晰地印在她的意识里。 再睁眼时,冯十一是被帐外急促的号角声惊醒的。 醒来瞬间,她猛地坐起身,锋利的视线扫过整个大帐。帐内空空荡荡。不仅他没了踪影,连睡前他细细擦拭的那杆长枪,还有一直挂在角落、他阿兄留下的那身甲胄,也都没了踪迹。 冯十一下榻、穿衣,动作利落得没有半分拖沓。随后她又拎起了榻边的双刀,掀帐而出的瞬间,她周身杀气凌厉如手中的双刀一般。 守在帐外的忠福见她 出来,刚要躬身见礼,就被她冷厉的声音止住:“你主子呢?去哪了?” 忠福被她眼中的锐气和语调里的冷意压得一滞,回过神忙躬身回话:“将军……将军去主帐议事了!” 主帐? 远处厮杀声隐约可闻,冯十一握着刀柄的手紧了紧,扯了扯唇角,眸中满是冷意:“糊弄鬼呢?他到底去哪了?” 忠福额角冒出细汗,声音低了些:“夫人,将军真没去哪,只是……只是上了关墙罢了。” 话刚落,冯十一便转身就往外走,可刚走两步,忠福便快步上前,伸手拦在了她面前。 “夫人,将军临走前特意叮嘱,让您安心留在帐中!” 冯十一抬眼,目光冷得像冰,直直盯着堵在面前的忠福,只从齿间挤出两个字:“滚开。” 忠福身子一颤,钉在原地没敢挪步,只硬着头皮又劝:“夫人,突厥大军来犯,将军是挂心您才……”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147节 冯十一压根没听忠福把话说完,脚尖轻轻一点地面,绕开他后,便朝着关墙的方向疾步而去。阻拦不成,忠福也顾不上其他,只能带着一众护卫快步追赶上去。 此刻天已近明,浅金色的晨光漫过军营。冯十一往关墙去的路上,将营中情形看得一清二楚:士兵们全都握着兵器,一部分正脚步匆匆往关墙跑,另一部分则留守营内。就连平日里只负责生火造饭的伙头兵,也都抄起刀守在帐篷边,眼神里满是警惕。 这般紧绷的氛围里,冯十一穿得格外利落,一头乌发束成紧实的马尾,瞧着雌雄难辨。身侧又有忠福一行护卫跟着,一路士兵见到她也只当她是护卫,并未多想! 直到奔至关墙下,听着关墙上士兵的呐喊声,冯十一眼看要到登墙的梯道旁,却被两名守梯的士兵挺枪拦住去路。 “止步!战时关墙乃禁地,非军中将士不得靠近!” 关墙上的动静本就让守梯士兵心头焦躁,再瞧一群穿护卫衣裳的人堵在跟前,领头者还长着一张过分好看、透着几分柔气的脸,他们心底的不耐烦就掩不住。 这些护卫,老实在大帐守着将军夫人便是,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来添堵? 可喝斥过后,眼前一行人竟纹丝不动,依旧挡着路。士兵的不耐烦翻转为烦躁,刚要开口训斥,却见那道过分好看的身影借梯道边缘借力,一个点步便从他们头顶掠过,随即径直往关墙之上跃去。 见状,士兵顿时急了眼,刚要转身去追,就被人一把薅住制住。紧接着,一行黑衣护卫从他们中间挤过,朝着那道跃上墙的身影追喊:“夫人,上头危险!” 被护卫控住、原本目露凶光的士兵,听见“夫人”二字,齐齐僵住挣扎的动作,面面相觑:“夫人?是将军夫人?” 士兵们还在震惊的时,冯十一已稳稳上了关墙。刚上关墙,迎面便扑来一股混杂着血腥与尘土的风,随即关墙上的景象映入她眼底。 关墙上。士兵们弓着身子趴在垛口后,手中长弓拉满,箭矢破空的“咻咻”声此起彼伏。墙下的突厥骑兵如黑云般,个个手拿弯刀,映着晨光,朝着关墙发起一波又一波冲击。 “夫人!您怎么上来了!”李正刚搬起巨石,砸退一队攀梯而上的敌军,转身想再寻石料,却见冯十一立在墙头,他惊得声调都变了,随后忙提刀冲至她身前:“这里太危险,您快随忠福他们下去!” 冯十一没动,目光越过眼前的混乱,落在不远处那道身着盔甲的修长身影上。她眼神锐利如炬,而那道本背对她的身影似有察觉,猛地转身。 四目相对的刹那,他脸色骤变。 冯十一依旧站在原地,看着他穿过纷杂的人群走来。靠近时,他解下自己的头盔抱在手中,到她面前,他一言不发将头盔扣在她头上,粗粝的指腹擦过她的耳尖,他沉声道:“你怎么来了?” 冯十一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怎么?很意外?” 郁明怎会不意外?老赵明明跟他保证,那迷药能让人昏迷至少一日一夜,可这才过了一夜,她就醒了! 面对她眼底的寒意,郁明没半分慌乱。他反手将她拽到垛口后的掩体下,避开一支擦着墙顶飞过的箭矢,随即压低声音解释:“我并非故意,我只是不想娘子涉险。” 郁明的声音压得极低,目光掠过她肩头沾着的尘土后,抬手将她往掩体深处再推了推。 面对他的算不上解释的解释,冯十一压根压不住眼底的冷意:“不想我涉险?所以就用迷药把我迷晕。郁明,你当我是什么?需要躲在人后被保护的娇弱女子?” 冯十一话音刚落,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喊杀声。两名突厥兵冲破了守军的防线,爬上了关墙,砍倒了一个士兵后,举着弯刀朝着正背对他们取巨石的李正扑去。 见状郁明瞳孔一缩,来不及多言,腰间长剑已出鞘。一个俯冲,他持刀挡在李正身前。剑刃与敌兵弯刀相撞,发出刺耳的脆响。随后他一旋身,一脚将一人踹下城墙,另一人见状想逃,却被他追上削中手腕,手掌随着弯刀落地的瞬间,周边的士兵也赶到了。 解决完危机,郁明才回头看她,额角已渗出薄汗:“我知道娘子身手好,但箭矢无眼,我赌不起。” 说着。他伸手想去碰她的脸,却被冯十一偏头躲开。 “你赌不起,我便赌得起?”冯十一的目光落在他手中沾血的剑身上,声音软了几分,却仍带着未散的怒意。 她还欲再说,一名将领却冲过来:“将军!西北方向突厥人用上投石车了!” 郁明顺着他的指向看去,只见西北方向,数块巨石裹着箭雨凌空飞来,重重砸向关墙。他脸色瞬间阴沉,转眸看向冯十一时,眼底多了几分无奈,随即伸手扣住她的手腕:“跟着我,一步都不许乱走。” 往西北方向奔去的路上,几块巨石砸在关墙之上,碎石飞溅间,几名来不及躲闪的士兵瞬间倒在血泊中。冯十一跟在他身侧,看着不远处的惨状,又看了看墙下正操作投石车的突厥兵,眼神一沉,随即顿住了脚步。 挣开他的手,冯十一将双刀背至身后,随即从身旁士兵手中接过长弓与箭矢。搭箭拉弓……冯十一敛去所有情绪,目光如鹰隼般死死锁定下方。 嗖—— 利箭破风而出,众目睽睽之下,利箭精准无误地射穿了正弯腰调整投石车的突厥士兵的咽喉。 墙头安静了一瞬。冯十一没有收弓,只是侧头看向郁明,眼底带着嗜血的锋芒:“你去忙你的,我在这儿,正好撒撒气。” 郁明对上她的眼,指尖还残留着方才扣住她手腕的触感。喉结动了动,最终也没劝。他持着长剑,沉声道:“我让忠福和李正守着你”。 说罢,他又深深看了她一眼,才转身朝着被巨石突破的西北方向奔去。 见他离开,冯十一回头,一个伸手,新的箭矢便搭上她的指尖。方才射穿敌兵咽喉的瞬间,她心底的郁气散了些,可看着墙下不断涌来的突厥兵,她心头郁气再次集结。 搭弓,冯十一眯眼瞄准下方另一架投石车旁的敌兵, 嗖—— 利箭再次破空,精准射中敌兵手背。敌兵痛呼着松开手,投石车的绳索瞬间脱力,即将投出的巨石“轰隆”砸在地上,震得尘土飞扬。 守在冯十一身侧的忠福见此景,面色淡淡,刚赶来的李正却看得目瞪口呆。目瞪口呆之余,他下意识挺直了腰板,警惕着四周。 有李正给她警戒,忠福给她递箭,冯十一手没停,一箭接一箭,箭箭都朝着下方操控着投石车的士兵而去。不过片刻功夫的功夫,墙下三架刚运到的投石车都没了动静。突厥士兵见状,想扑上去补位,可刚靠近就被冯十一的箭射倒。 也就在这时,西北角传来一阵欢呼。 借着巨石攻势,攻上来的突厥士兵尽数被斩杀,攀爬到一半的突厥士兵也被全数逼退。 杂乱人声中,他抬眸看向她的方向,只见她又一次拉满长弓,侧脸顶着晨光,甚是耀眼。 看着她,郁明嘴角不自觉勾了勾,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她扭过头。 四目相对,隔着混乱的战场,她朝他举了举手中的弓,眼底带着几分挑衅。而郁明则是无奈摇头。 作为抵御突厥的军事要塞,萧关的关墙修建得格外高耸坚固,非寻常边城可比。 眼下投石车没了用处,只靠箭攻和爬梯,压根突不破这关墙。可关墙下的突厥士兵,却仍前仆后继,像不要命发了疯一般。 这情景,和之前的小打小闹截然不同。想起前夜看到的大火,冯十一侧头看向多日不见,突然回来的李正。 “你们在突厥军营那做了什么好事!” 前夜看到那火光时,冯十一就问了她夫君。可他只笑不语,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 她本也想着不问了,可眼下她总要弄清楚,他在做什么打算。 说好的惜命,不拿这两万靖北军旧部冒险,可如今,这是怎么回事! 冯十一一边问话,一边搭弓射箭,收割着下头突厥士兵的性命。而被问话的李正也没有隐瞒,言简意赅回答:“突厥的二王子死了!我们杀的!” 冯十一一怔。 她虽不知这突厥二王子是何许人,但既称“王子”,在突厥的地位定然不低。这般人物死在重重守卫的军营里,对突厥而言,既是公然挑衅,更是奇耻大辱! 怪不得突厥大军会疯了似的强攻。 冯十一遥遥望向墙头那道挺拔的身影,眸色沉沉! 冯十一有心想问他,却始终寻不到问出口的机会。整整一日,突厥大军的攻势就没停过,箭雨与喊杀声不断,而他的身侧总围着议事的将领,连片刻空闲都没有。 直到入夜,关墙下的突厥大军才暂歇攻势。而此时,墙下倒伏的尸身已堆得快与墙腰齐平,隐隐成能当成人梯攀爬之势。郁明站在墙头,看着下方密密麻麻的尸体,沉声下令:“取火油来,烧。” 士兵们得令行动,没多久,刺鼻的火油味便混着血腥气飘了过来。火把掷下的瞬间,火光“腾”地窜起丈高,噼啪的燃烧声里,焦糊味顺着夜风灌进鼻腔。 做了多年杀手,冯十一刀下亡魂不计其数,今日被她射杀的突厥兵更是数不清,可眼下她闻着尸身燃烧的味道,胃里还是不由一阵翻涌。 她偏过头去,正捂着胸口缓解之时,一只温热的手突然覆在她的后背,轻轻拍了拍。 “怎么了?” 冯十一回头,见他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眼底带着关切,“娘子在此处呆了一日了,要不还是先回帐中歇着吧。娘子放心,我绝不会拿自己的命冒险的。” 郁明知道她从始至终在担忧什么!想宽慰她,却忘了隐藏自己脸颊的伤。看她的视线凝在他脸上,他才恍然回神:“方才被箭矢擦到了,不碍事。” 盯着他的脸,冯十一的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这伤口在脸颊侧上方,若是他戴着头盔,必然能稳稳挡住,根本不会受伤。可他的头盔,此刻正戴在她头上。 哪怕她不愿承认,现实也摆在眼前:只要她在,他总会把本该护着自己的东西,全挪到她身上。 不止是这顶头盔。李正及一众精锐亲兵,也本该守在他身侧,可却被他派来护着她;连她射箭时,身后总默默递箭的忠福一行人,原本也是他的护卫。 上关墙前,她还在为他喂迷药的事憋着气,觉得他看轻她,把她当累赘。可此刻看着他脸上的伤,那点怒气荡然无存,只剩满心复杂。 抬手,轻轻摘下头上的头盔,冯十一踮起脚,稳稳将头盔扣回他头上,随后她又伸手抚过他的脸颊,指腹轻轻擦过伤口边缘的血渍,音调淡淡:“还是你戴着吧。趴了一日,我也累了。我先回去了。” 她嘴上说着“累了”,眼底的情绪却没藏住。郁明对上她的目光,忍不住轻轻笑了。 混乱的墙头士兵正在清理战场,他一手握紧长剑,另一只手则牵着她,一边凝神留意着四周的动静,避开往来搬运伤员的士兵,一边稳稳牵着她往关墙下走。 下了关墙,他没将她往主营帐的方向带,反而引着她进了关墙脚下一座简陋的营帐。 “娘子今夜就宿在这儿。”他掀开门帘,让她先进去,才解释道,“这里离关墙近,我得空就能下来看娘子;而且老赵和军医在隔壁帐子为伤员治伤,娘子要是找老赵,也方便。” 冯十一看着帐中简单的铺盖,心里跟明镜似的。什么“找老赵方便”,什么“随时来看她”,他明明是知道她不放心他独自守在关墙上,才特意找了这么个抬头能看见关墙、他也能随时露面的地方,好安她的心。 她没戳破他的小心思,只是走到铺边坐下,看着他通红的眼,轻声道:“要不睡会吧。这会外头也安分了。” 郁明在她身边坐下,并没卸甲:“突厥大军只是休整片刻,待火墙褪去,他们必定会重振旗鼓,卷土重来的。” 冯十一看向他,问出心中疑惑:“你到底想做什么?” 郁明笑笑:“娘子很快便会知道的。” 总是这般神神秘秘,冯十一虽郁闷,但也只是没好气瞪他,没有动手。 对上她的怒瞪,郁明正想说些什么,帐外传来亲兵的声音:“将军,李副将说东南角的火墙快灭了,问要不要再加些火油。” 郁明起身,说了一句“我去看看”,便掀帘出去。冯十一随之也走到帐边,撩开帘子一角,看着他快步走向关墙的背影,目光深沉。 接下来的三日,冯十一就呆在这简陋营帐里,几乎没怎么合眼。只有他偶尔回帐时,她才会闭目装睡。或是等他躺在身侧歇息,才浅浅眯上一两个时辰。其余时间,她都竖着耳朵听外头的动静。 听归听,她没再上城头,只让忠福守在他身边,若有半点不对,即刻来报。 而她,听着那日夜不停的厮杀声,双刀就没离过身,随时做好了冲上去的准备。 第三日傍晚,外头的厮杀声突然变得格外激烈,冯十一提刀起身,刚要掀帘冲出去,帐外却爆发出一阵雀跃的欢呼。 她满心不解地钻出营帐,在一片沸腾的喊声里,这三日来头一回重新登上了关墙。 墙头上的厮杀早已停止,原本黑压压扑在关墙下的突厥大军,不见了踪影。只剩东倒西歪的云梯和投石车留在原地,一副像是仓促撤退的场景。 穿过欢呼的士兵,冯十一找到了他。他身边围着一圈将领,而他正沉声下令,“开关门,追!” 待他身侧的将领退去,冯十一才快步走到他身侧:“怎么回事?突厥怎么突然撤了?” 郁明回头见是她,眼底的冷厉瞬间散去,他伸手替她挡开身边挤过来的士兵,将她半环在怀里:“援军到了!” 援军? 冯十一一怔! 身后被雪崩堵死的路至今没通,哪来的援军?可转念一想,援军未必只能从后方来。绕路从突厥后侧包抄,也不是不可能。只是突厥有五万大军,能逼得他们仓促撤退,这援军得有多少人马? 在空荡的关墙上张望了几日后,追击突厥而出队伍终于归来。随他们一同抵达的,还有一支浩浩荡荡的大军。原本还算宽敞的萧关军营,瞬间被挤得满满当当。而冯十一也终于见到了她夫君口中的“援军”,以及援军的领头人。 陇西军少帅,陈丛。 陈丛生得魁梧高大,肩宽背厚,是典型的武将模样,性子也如武将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148节 那般爽利。见到冯十一时,不等郁明介绍,便大步走过来,笑呵呵地朝她拱了拱手:“弟妹!” 冯十一噙着淡笑,微微颔首回礼,举止从容得体。郁明则伸手轻轻揽住她的腰,将她往身侧带了带,轻声介绍:“娘子,这位是陈丛,陇西军的少帅。” 陈丛闻言,当即摆了摆手,爽朗一笑,带着一股武将的豪迈:“什么少帅不少帅的,听着生分!我和阿怀还有他阿兄自小相识,两家还是世交,不管论辈分还是论情谊,都不是外人。弟妹要是不嫌弃,直接唤我一声‘陈大哥’就成!” 他说着,还拍了拍郁明的肩膀,眼神里满是熟稔的亲近。 冯十一看着眼前满是笑意的陈丛,再瞧身侧他满脸的笑意,心里的疑惑终于解开。难怪他面对突厥大军来犯那般气定神闲,原是早有谋划。冯十一再看向陈丛,语气温和:“陈大哥!” 得了这声“陈大哥”,陈丛的笑容更诚挚了。待郁明对他道“辛苦了”,他更是满不在乎地挥挥手:“客气什么!再说了,我能这么顺利绕到突厥后侧,还多亏了你提前派人送的地形图。还有你们吸引着他们的主攻。我才能趁机找到他们的软肋,将他们打散。” 两人聊起军事部署,冯十一很是识趣主动给他们留空间。 而她刚转身离开,帐内本还笑呵呵的陈丛便瞬间松懈下来。他一边解着身上绷了数日的盔甲,一边对郁明道:“你小子,真瞧不出来,居然娶了这么温柔的娘子!” 郁明闻言顿了一瞬,压下眼底的怪异,淡然问:“如何?” 话锋一转,陈丛的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按你之前说的,将他们打散了后,逼着主力军往北边去了。不过,你确定突厥王庭那边会出手?” 郁明看着着外头渐暗的天色,声音沉了下来:“如今突厥可汗时日无多,几个王子和部落为争权正斗得你死我活。这次二王子随军出征,本就是大王子派来的,想寻阿史那骨咄禄的错处夺他的军权的。而我派人杀了二王子,不过是给突厥大王子添把火同时给他送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如今有了理由,他必定会对阿史那骨咄禄还有他的主力军下手的。” 陈丛听完,随手将卸下的盔甲重重放在案上,随即他走到郁明身边,眉头微蹙:“你这招借刀杀人的时机倒是巧。不费吹灰之力,既解了萧关之围,又能让突厥内部内耗。可万一……,那突厥大王子没按你想的来,反倒让阿史那骨咄禄收拢兵力回头反扑,咱们可就被动了。” 郁明回头看他,眼底满是笃定:“不会。二王子的贴身暗卫,在他死后,已经带着阿史那骨咄禄和我们朝廷内部勾结的信件连夜赶回王庭了。就算大王子不动手,有了这通敌罪证,突厥王庭也会出手镇压阿史那骨咄禄。这也是我只让你打散他们、却不让你消耗他们兵力的原因。与其我们费力厮杀,不如让他们自相残杀。不管最后死的是大王子、还是阿史那骨咄禄,亦或是突厥王庭的人,对我们都有利。要是能让他们三方都缠在一处,那更好。接下来几年,边关都能安稳了。” 郁明说完,陈丛盯着他看了许久,神色也越来越复杂:“收到你的信时。我本还不信。凭你自己,怎么与朝中那些人抗衡。可如今看来,是我小瞧你了。你的棋局,铺的可正是大啊。居然把突厥王庭都算计进去了。我之前还担心你冒险,如今再看,你只怕早把所有后路都铺好了吧。” 郁明淡淡一笑:“只有自己一人便罢了。如今成了婚,便是为了娘子,怎么都得小心再小心。” 多年未见,本有满肚子话要聊,可眼前的人早已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陈丛心里又惊又叹,爽利的性子也不由得沉了沉,帐内随之也沉默了下来。 片刻后,郁明先打破了沉默,他抬头看向陈丛,语气格外郑重:“陈大哥,往后,靖北军就拜托你了。” 陈丛心底早早有预备,但他始终不解:“如今圣上已恢复靖北军的军号,待你为父兄正名、揭露萧关当年大败的真相,圣上必定会恢复靖北元帅府的爵位和军权,让你重掌靖北军,你怎么非要托付给我?” 郁明笑了笑,摇了摇头:“这十年,我早过惯了寻常日子,平平淡淡日子就很好。我此番回来,一是为父兄复仇,二便是给靖北军旧部寻个好归属。而满朝武将里,我只信你。我信你能护好靖北军,护好西北百姓,守好西北边境的安定。” …… 天彻底黑透时,紧闭了许久的帐帘终于有了动静。在外等候多时的一众靖北军将领,见掀帘而出的身影,眼底瞬间亮起光,纷纷上前:“将军!” 郁明站在帐外,目光扫过眼前一张张熟悉的脸。他先是淡淡一笑,随即沉声道:“随我来,有些事,该给你们一个交代了。” 所有的事都按计划推进,他也终于能对这些旧人,说出真相了。 按理说,盼来援军,击退强敌,该是全军欢庆的时刻。将领们方才候在帐外,本也是想借着这股喜气,想商议庆功之事。可跟着进了主帐,不过片刻的功夫,他们脸上笑意便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压抑的沉默。再后来,悲痛、沉痛与懊恼,渐渐漫上每个人的脸,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而就在这片沉重中,郁明悄无声息转身出了帐。 他出帐时,身后有人追了上来。正是那夜去突厥军营执行任务的张都尉。 张都尉灰沉的面色上尽显沉重:“将军!陈副将是不是也……,所以那夜他才……” 张都尉话未说尽,郁明却明白他的意思。 遥遥看着远方,郁明目光深沉:“军中上下李正带人已经彻查过了。所有叛徒和奸细都已经扣押下来了。陈副将,并不是其中之一……” 郁明语气淡淡,张都尉闻言大松一口气。 “那便好,那便好……” 看着张都尉的反应,郁明眼中闪过一抹晦涩,随即他压下晦涩,继续道:“今夜之事,各自先放在心中吧。事情没有定论之前,就如寻常一般过便是了。” 张都尉颔首:末将明白。” 郁明再回到帐时,她还没睡,甚至衣裳都未褪。见她正襟危坐的那架势,郁明便知道她是何意。 不等她开口问,郁明便主动将前因后果和盘托出:从他在京中时便与陈丛暗中定下的援军计划,到派岑成带着人提前潜入突厥军营;再到如何通过陈鹏将所谓的偷袭粮草的密信送进突厥大军被突厥二王子的侍卫截获。随后又借两场大火引开突厥士兵与二王子的侍卫,最终让岑成趁机斩杀二王子的全过程,一字一句,毫无隐瞒。 他说着精心筹谋的细节,冯十一听到一半,却已然出了神。他终于说完,冯十一看着他,并不是质问他为什么不早些和她说这些,而是沉声道:“你这心眼,这般多,不会使我身上吧。” 早在她身上用尽手段的郁明轻轻一笑:“娘子这般聪明,我若是对娘子用心眼,娘子哪能看不出来!” 虽是夸她,但冯十一隐隐就觉着哪里不对。她扭头看他:“所以,你不提前告诉我这些。也是觉着我聪明,能自己猜出来?” 郁明摇头,垂下眼帘:“我不与娘子早些说,是怕没成的话,娘子会对我失望!” 冯十一盯着他垂着眼的模样,心头莫名一涩。 她对他为父兄复仇的事始终旁观,并不多参与,他将她的看法看得这般重做什么? 冯十一轻叹口气:“我从来没对你失望过!你很好!” 郁明抬眸,看向她,眼中闪着光。 “娘子说的,可是真的?” 冯十一说完其实就觉着有些别扭,但见他眼眸发亮,她压着心头别扭,颔首:“嗯。” 本以为这话题就此打住,没成想他却缠了上来,俯身凑近同时,语气缠人:“那娘子说说,我哪里好?” 他不依不饶,冯十一被问得有些恼,死活不肯开口。见她抿着唇不说话,他笑了,指尖轻轻蹭过她的脸颊:“娘子不愿说我哪里好,可我却知道,娘子觉着我哪里不好。” 冯十一一怔,刚露出疑惑的眼神,就见他抬手解了外袍,露出线条分明的胸膛后,握住她的手往下带同时缓缓朝 她逼近。 她被迫一步步后退,直到后背抵上榻沿,仰躺在了榻上。看着俯在她身上的男人,那双平日里沉静的眼此刻满是侵略性,冯十一难得紧张。 “你想干什么?” “自然是让娘子觉着,我哪哪都好。” “我不都说了吗?你哪哪都好!” “不够。”他咬了咬她的耳垂,声音带着几分沙哑的蛊惑,“我想听娘子说……我夫君,真厉害。” “……郁明,你要不要脸!” “脸自然是要的。毕竟娘子不就喜欢为夫这张脸?娘子已经许久没唤我夫君了,娘子唤我一声,好不好?” “滚……” 最后,他还真依了她。滚是滚了,只不过是带着她一同在榻上翻滚。 寂静的深夜,帐内的烛火燃尽。他抱着懒得动弹的她沉进浴桶里。温热的水漫过肌肤,他从身后圈着她,一边慢条斯理地帮她擦着身,一边低头轻咬她的耳垂。 惹得她浑身战栗时,他贴着她的耳畔,轻声道:“过两日,我们就启程去京城。给娘子出气好不好?” 第110章 说是要启程去京城,但也不是那么轻易便能走的。先不提,这明面上雪崩堵住的路还没清。他们若光明正大出现,引人注意不说。郁明如今还负着监军的身份,无旨不能轻易离军,若被发现,他们能不能到京城且不说,一个擅离职守的罪名便能先扣下来。 而他,说着是要给她出气,但冯十一清楚,此番再回京,一切都要有个定论了。他千里迢迢折腾这么一趟,杀个突厥二王子,不可能只是为了引突厥混乱,解萧关危机。 沐浴后,郁明抱她回榻后,轻声道:“此番进京,得低调行事轻装简行。李正和忠福还有一行护卫得留在军中掩人耳目。至于老赵和时寅,我想进京时,顺路送他们去庆州安置,娘子觉着如何?” 虽说如今五万突厥大军被打散,突厥王庭那边他也早有安排,但所有事情皆不能笃定。万一突厥王庭那出了岔子,被打散的大军集结回攻。萧关有陈丛和他的三万陇西军应援,再加上原有的两万靖北军旧部,对于萧关还有靖北军旧部的安危,他很放心。李正和忠福有功夫还有暗道作为退路,他也很放心。 唯独老赵和时寅,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一个如同痴儿,毫无自保能力不说,对他娘子而言还是极在意的人,他得将他们安置好。 本来若只是老赵,便罢了,带着一路进京没什么。只是如今还有时寅,她情况不稳,在路上万一有个什么,闹开了……引人发现他们的行踪,反倒麻烦。所以郁明思来想去,觉着把人安置在庆州是最好的选择。 庆州是他的家,是他生活了十几年地方。此行去庆州,除了安置老赵和时寅,他也有意带她去拜祭拜祭父亲母亲还有阿兄。让父亲母亲和阿兄也看看她! 心底虽有此打算,但郁明却没有和她先说。他想着快到了庆州再告诉她不迟,万一没成行,那便是徒给她增加负担。 对于将老赵和时寅送完庆州的安排,冯十一倒也没什么异议,只是…… “李正和忠福留下,那老赵身侧还是得跟个人。时寅如今这模样,他可制不住!” 郁明对此也早有安排:“我会让岑成带人守着他们的。岑成此行也受了伤,跟着老赵也顺道能治治伤。” 岑成? 冯十一皱皱眉,思索半晌后还是点了头。 久违的情事,松了冯十一绷了几日的神经,简短几句后,冯十一便安然入睡了。再醒来时,是被他起床的动静惊醒的,冯十一迷迷糊糊刚睁眼,便被他安抚下来。 “我去找陈家阿兄,一会便回来,娘子安心睡吧。” 看着她再次安然入睡后,郁明走出了军帐。走出军帐时,外头还灰蒙蒙的,不见日光也不到军中晨起操练的时辰,可陈丛却已经醒了。 不仅醒了,还衣冠齐整大刀阔斧坐着,一副候了许久的姿态。在候到自己要等的人后,他便起了身,迈着大步朝他走去。 两人相见,寒暄之话全都免了。郁明带着陈丛去了挖好的暗道。 郁明:“若突厥大军反扑,战况紧急之时,派斥候从此处送信出去。我在外头安排了人接应,我也与河东军的赵卓商议好了。若真有急情,他会带兵应援的。” 面对郁明的话,再看着眼前的暗道,陈丛舒展了下筋骨,随后拍上了郁明的肩膀。 “你小子,这是瞧不起谁呢。萧关有我镇守,还用得上赵卓……” 用不用得上,郁明都得做好两手准备。将人拉进这局面,他不可能不想法子周全好一切。 因此,除了暗道外,郁明又带着陈丛到了离暗道不远的一个隐秘洞穴。 到了洞穴里,借着火把的光亮,看清眼前的一切,即便是性情爽直的陈丛也不由露出惊讶之色。 “这么多……都是粮草?” 洞穴看着不大,却极深。深长的洞穴中,除了中间一条供人行走的小路,两侧都被堆的满满当当。 郁明:“此处的粮草,可供五万大军撑上两月。堵住路的积雪如今也有了融化趋势,想来不过一月路也能开了。这些粮草,应当足够撑到那时了。” 看着深不见底的粮草堆,陈丛便知道,这两月郁明还是按着保守着说的。 陈丛:“实话与你说,你让我带军轻装简行不要带太多粮草时,我倒没什么顾虑。可到了这,看你军中士气,再听说你军中粮草都不多的时候,我真是有些顾虑了。没成想,你居然还藏了这么多粮草……既然有粮草,突厥大军也退了,你怎么还不与你军中将领说,还让他们这般忧心忡忡!” 郁明一直藏着粮草,雪崩之初摆到众将士那些,虽是真真切切的粮草,但不过是他所藏的其中一部分,只是为了引出军中奸细和叛徒的引子罢了。藏在此处洞穴,才是他给全军将士还有陈丛带来的三万大军的保障。 而这些粮草,除了是保障还有另一层用途。 郁明:“我会让李正带人配合你的人将这些粮草运到你的辎重营里。届时,就说这些粮草是你带来的便是!” 陈丛性子虽爽直,但他也是世家子弟,又领军这么多年,瞬间便明白了郁明的用意。他张张嘴,看向郁明的神色很是复杂…… 陈丛:“你这是打定了主意,要放下靖北军和这些旧部了。” 郁明:“我不是放下,而是抛弃。十年前,我便抛弃他们。如今,又有什么资格再要回来!” 十年前的事,陈丛如今一清二楚。十年前,他是惋惜,那十年后的如今,他是痛惜!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149节 陈丛:“当年,你也是别无选择。你也才十六,又身负重伤,圣旨已下,圣心已失,能保住命便已是万幸,你又能如何呢?” 当年圣旨虽已下,圣心虽已失,他也虽重伤。但他该怀疑,该早些发觉不对的。那样,他应该也能早早替父兄复仇。从而保住镇南侯府一府,还有那场因为镇北侯府所谓通敌的败战中丢失了性命的千万百姓和将士的性命。 如今,虽然事情朝着他的筹划发展,但终归还是太迟了。死了那么多无辜之人,他才发现这一切。 而也就是死了那么多无辜之人,才让他此番忍住了领军去攻打突厥大军的冲动。 当年,父亲便是死在突厥大军主帅阿史那骨咄禄刀下。 天知道,他多想亲手砍下阿史那骨咄禄的头,用他血去祭父兄。可他却只能硬生生忍下。一来为了后续的筹谋二则也为了不再多增伤亡。 父兄若在,必然也会觉着他的选择没错的吧…… 怅然片刻后,郁明回过神。他没有应陈丛方才的那番话,而是道:“可要随我去看看这些时日军中抓到的奸细和叛徒!” 说到此,陈丛神色一正。 “去!” 随郁明去了,陈丛才发现此番郁明再回军中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局面。 看似两万大军都是当年旧部,但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靖北军真不是当年铁血手段治理下的靖北军了。 有心之人安插的奸细,有心之人挑拨的叛徒,还有突厥那边派来安插进来的人…… 郁明:“这些人,都交由你处置。到时候奏呈军报时,只说是你查出来的便是!” 先是给他粮草收买军心,如今更是将这功劳安到他身上。 陈丛哪能不知道,郁明是在给他铺路。 看着那清俊的侧脸,陈丛深深叹口气。叹口气后,他还没说话,郁明又继续道:“这只是其中一部分,军中的钉子只怕仍没拔干净。我走后,李正会留下的,他会继续带人查的。你那头,最好也自查下。” 陈丛本想说自己军中必然没问题,可想起靖北军的种种,他还是咽下了那笃定之言。 走了一圈,外头天也亮了,郁明带陈丛见了一众将领。对于陈丛还有他麾下的陇西军,一众将领并不陌生。昨夜过后,本对陈丛及陇西军到来感到欣喜的一众将领,如今却满心复杂。可再看看坐在陈丛身侧的郁明,一众将领还是挤出了笑脸。 笑脸过后,便是本该办的庆功宴! 庆功宴定在了夜间,比起军中高阶将领的心事重重,不知内情的士兵却是难得热闹。 外头热闹非 凡,冯十一却发觉他异常沉静。 冯十一并不善变猜人心,所以她直接发问。 “怎么了?” 郁明摇头:“没什么,只是想着,此处应该是不会再来了。” 承载了他与父兄多年记忆,流着父兄鲜血的土地,此生他应该是不会再踏足了。 冯十一没有说,想来陪你再来便是。她只是道:“要不要上关墙再看看。” 郁明偏头看她,对她露出了一个笑:“好。” 出帐时,郁明依旧给她披上了带帽的斗篷,斗篷将她遮得七七八八,却仍挡不住军中将士探究的眼神。 至于军中将士为何今日如此胆大,一来是今日热闹氛围和酒壮了他们的胆,二来是他们听说了将军夫人那日在墙头上,仅凭一弓和数把箭,箭无虚发,取了数个突厥士兵性命的事迹。 刚听闻将军夫人追来,又见她被护在那大帐里时,还以为是个粘人的高门女郎。 可如今,这哪是什么高门女郎,这明明是不输男子的巾帼须眉! 一路所过,军中将士都在偷偷打量她,冯十一自然也是感受到了这些视线。作为杀手,喜欢隐匿在暗处,如今明晃晃被那么多人盯着,冯十一有些不适。 “他们都看我做什么?” 郁明笑笑:“他们不是看娘子,是敬娘子呢。” 敬? 她有什么好敬的! 冯十一想不明白,直到上了关墙,看到了同在关墙之上的陈丛。 再次相见,陈丛看向她的眼神发着亮。 “弟妹,我可是听军中将士说了你的事。你的箭术可是家中长辈所授?” 陈丛说着就迈步朝他们走来,就在要走到近前时,郁明将她往身后拉了拉同时迈前一步,挡住了陈丛。 看陈丛不止眼睛发亮,面色还微红,走近还闻到淡淡的酒气,郁明便知道,他这是喝了酒。 郁明没有动作,而是给一侧的李正使了个眼色。随即他才道:“这上头风大,陈大哥喝了酒,还是少吹风为好。我让李正送你回帐吧。” 郁明说着话,李正上前了。刚搀扶上陈丛,便被他甩开了手。 不止李正的手被甩开了,挡在自家娘子面前的郁明也被陈丛扒开了。 被身型强壮的陈丛一下便扒拉开的郁明都还没反应过来,就听陈丛对他娘子道:“弟妹,不知家中可还有姐妹?” 看着如堵墙一般堵在自己面前的人,再听他的话,冯十一一时愣住了:“啊?” 冯十一愣住了,郁明则是立马反应过来。他捏捏眉心露出头疼神色同时,又给李正使了个眼色。 这一回,李正没有再给陈丛甩开他的机会。带着两个亲兵,一左一右便控住了陈丛,随即引着他往关墙下走。 被半强迫带离,陈丛自然知道这是谁的意思,也清楚知道自己只怕是扰了小夫妻两的安静,但他不死心,一边走一边扭头。 “弟妹,家中若有姐妹,还未婚嫁的。不妨考虑考虑我,我还未婚娶呢。” 陈丛今年已经二十有八了,依旧尚未婚娶。而他至今不婚娶,只是因为他不想找个娇滴滴的世家女郎为妻。而本该合他心意的武将家的那些女郎……都在他沉心在军营中时,被人捷足先登了! 随后一独身便独了这么多年,旁人都以为他是潇洒,殊不知他是无奈。 他可太想成婚了…… 郁二娶的这弟妹,不管长相还是性格,都很合他的意。可都已经是弟妹了,他自然是不会肖想的,但弟妹家的姐妹他可以啊!同是一家,必然差不了。 陈丛想的很美,却不知,他这弟妹,家都没有,又何来的姐妹。 不过,姐妹没有,下属倒是有…… 冯十一看着被拽离,还一直回头叫嚷陈丛的背影,先是讶异,后是一笑,随后她又扭头看向自己的夫君。 “若不是时寅如今这模样,倒还真能将他与时寅凑一凑。” 因为她的原因,时寅嘴上天天叫嚷着自己也想寻个教书先生做夫君。但冯十一知道,时寅一直喜欢硬朗的男子。 眼看陈丛下了关墙,冯十一又摇摇头:“算了,这高门大户,时寅可呆不住。” 冯十一独自摇头,郁明见她真在思索则是失笑。笑后,他走到她身侧,环住她的腰:“陈家与一般高门大户不同,崇武,没多少规矩。陈伯母,多年前也逝世了,陈家后宅无人,府中也没多少拘束。” 冯十一扭头:“你的意思是……” 郁明:“待老赵将时寅治好,娘子可问问她,若她愿意,我来牵这线。” 冯十一并不觉着嫁人是女子唯一的归处,尤其是她们这些江湖女子。但,时寅能多有一个选择也无不可,而且她对陈丛的观感也还不错,虽然只是短短两面。 冯十一:“待时寅好了再说吧!” 站在关墙之上,俯瞰着星星点点的整个军营,郁明将她拥入怀中,随即轻轻“嗯”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 想了想,还是得和宝子们解释下最近怎么更不动文了。不是因为卡文,也不是要买惨。 不知道什么毒株,陆陆续续让我烧了半个月。本来应该收尾结局,却压根不清醒,像得了脑雾一样,脑子空空。然后查了下,是躯体化了。本来以为自己能扛过我家狗狗的离世,但我的身体却告诉我,我抗不过去。无数念头下,我选择把断了一段时间的药又捡回来继续吃看,这两天舒服些,就努力把正文完结。毕竟不管自己如何,宝子们花了钱,等着我更新,我就应该给一个完整的结局。先前状态不好时写的,感觉不好的,正文完结后我也会大改的。 第111章 郁明花了三日,将萧关的大小事务尽数托付给陈丛,又留下李正与忠福驻守军中。待夜色深沉、风势渐起时,他才携着娘子,以及老赵、时寅二人,来到暗道口准备离开。 陈丛未带一兵一卒,只身前来送行。“万事小心,萧关有我,不必牵挂。” 虽为多年世交,可靖北元帅府早已不复存在。仅凭旧日情谊,陈丛能做到这份上,郁明心中满是感念。两人同出武将世家,性情直爽,又相识多年,许多话不必明说,彼此也都了然于心。郁明对着陈丛轻轻颔首,又深深望了一眼他身后灯火点点的军营,沉声道:“这交给你了。” 这声托付,交出去的何止是萧关。 陈丛面色肃然,郑重颔首。郁明不再逗留,牵起冯十一的手,从守在暗道口的李正手中接过火把,迈步踏入了漆黑的暗道。 火把的光亮驱散了洞口的黑暗,看着那团光亮渐渐往暗道深处去,李正扯住了正打算跟上的岑成,语气凝重:“护好少主。” 依旧戴着面具的岑成脚步一顿,回头看向神色紧绷的李正,沉声道:“我会护好少将军的。” 岑成的语调虽严肃,可李正心中仍满是担忧。只是再担心,他也不能离开军营、追随而去。 暗道口的两人还在拉扯,暗道内的冯十一已随着郁明渐渐深入。 暗道狭窄幽闭,四周一片漆黑,让冯十一不由自主想起了些不甚愉悦的过往。她的身体下意识绷紧,身旁的郁明立刻察觉。他将火把递给身侧的护卫,伸手揽住冯十一的肩头,将她半拥入怀,温声道:“我背娘子走吧?娘子闭闭眼,很快就能出去了。” 郁明知道她素来不喜黑,如今见她这般紧绷,便知她定是又被过往的回忆扰了。心疼之余,只想着让她能舒服些。可他的好意,却被冯十一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走着都难,背着更走不动。我没事,咱们快些走。” 毕竟这暗道是短短时日里仓促挖成的,本就简陋,两人并行已有些勉强,哪里还容得下一人背着另一人走。 拒绝了她夫君的提议,冯十一回头看向时寅。 有过糟糕回忆的,又何止她一人。可此刻的时寅,正安安静静地任由老赵牵着走,那些过往的阴影,似是早已不影响她了。 先前见到时寅如今的模样时,冯十一曾怒过、气过,可此刻再看,却忽然觉得:若是能恢复心智,忘了那些苦难,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她转回头,紧紧贴在郁明身侧,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感 受着他身躯的温热,方才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而他说“很快就能出去”,可实际上,他们在暗道里走了许久,才终于见到出口的光亮。 刚踏出暗道,便见洞口立着不少黑衣人影。虽早已知晓外头会有人接应,可面对一众陌生的面孔,冯十一还是下意识地戒备起来。这时,那些黑衣人齐齐对着郁明躬身行礼,齐声道:“公子。” 郁明扫过眼前的黑衣人,微微颔首,问道:“都准备好了吗?” 为首的黑衣人立刻回道:“都已备好,车马都在山下等着。” 暗道出口设在山崖之上,要走到能行车马的路上,还需走许久。郁明再次看向冯十一,话未出口,便被她先打断:“我不用背,自己能走。留意下老赵和时寅。” 夫妇俩回头,老赵立刻摆了摆手:“我能走,我能走!” 老赵虽已到中年,但身为医者,平日保养得宜,又向来惜命,既然他说能行,那便是真的无碍。 剩下的,就只有不会表达的时寅。夫妇俩的目光刚落在时寅身上,一直默默在队伍末尾断后的高大身影便迈步走了出来,正是岑成。“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150节 公子,夫人,时寅姑娘交给我吧,我来背她。” 眼下虽有接应的人马,可冯十一对这些人都陌生,更遑论意识不清的时寅;老赵能顾好自己已属不易,自然没法背人。这么算下来,岑成确实是唯一的人选。可他自己身上,也还带着伤。 冯十一看着岑成,没说话,郁明先开了口:“你还受着伤,不用勉强。” 岑成摇了摇头:“公子放心,我没事。” 话音落,他已走到时寅身前,缓缓蹲下了身子。面对半蹲在自己面前的身影,面容艳丽的时寅眼神空洞,一动不动。最后还是老赵上前,轻轻引着她,让她趴到了岑成宽厚的背上。 时寅本就受了伤,在军营里膳食普通,她意识不清时吃得又少,整个人清瘦了许多,此刻趴在岑成背上,显得格外娇小。 冯十一见此情景,眉峰微蹙,转头对老赵道:“到了地方,记得给她弄些药膳补补。” 这些日子里,清瘦的又何止时寅一人。 郁明轻轻摩挲着她的指骨,将她的注意力拉回来,轻声道:“庆州有家百年酒楼,菜色都是世代相传的秘方,外头吃不到。等到了庆州,我带娘子去尝尝。” 冯十一虽不挑剔军营的吃食,却也没断了对美食的念想,尤其是喝了这么多日苦药后。可再想念,她也没失了理智:“算了,此行本就该低调行事。庆州又是你的老家,认识你的人肯定不少。等安顿好老赵他们,还是早些离开为好。” 郁明笑道:“不去酒楼也无妨,我让人把菜买回来便是。” 他其实很想带她好好逛逛自己出生长大的地方,可正如她所说,庆州认识他的人太多,这一行,着实没法抛头露面。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想让她受委屈。 牵着冯十一的手迈入夜色,郁明一边走,一边跟她细数庆州的各色美食。本是想跟她闲话解闷,却没料到,这些对清淡饮食许久的人来说,诱惑力竟如此之大。 黑夜里,一声清晰的“咕咚”吞咽声响起,随后传来一道无奈的声音:“能不说了吗?” 短暂的沉默后,一声轻笑在夜色中响起。 他没再继续说美食,倒不是怕勾着她,而是得专注看路。虽说暗道避开了最险峻的路段,可余下的路依旧难走。而就是这么一条最易行的路,还是当年的斥候们在风天雪地里,用双脚、甚至用性命蹚出来的;那些被放弃的、不断试错又折返的路,有多艰难,可想而知。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队历经艰辛闯出来的斥候,没战死在敌军手中,最后却死在了自己人的算计里。 冯十一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看着身旁的男人,他正扶着她,眼神专注,嘴唇轻抿,手臂绷得紧实,心中还是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不说这些日子的折腾,单看眼下这条斥候用命趟出来的路,若是他依旧能安然窝在竹溪镇,没有半点反应,她恐怕早就不想要他了。 男人可以温柔,却不能没有血性。 虽说她自己能力不俗,从不需要靠夫君庇护,可这并不代表,她能接受自己的夫君是个孬种。 而自离开竹溪镇后,他虽步步算计,展露了许多她从前没见过的模样,可对她,她却始终温柔。此番重伤,虽说她暂时没法用那身所依仗的功夫,可待在他身边,冯十一却没有半分焦虑,反而格外安心。 因为心底深处,她比谁都清楚:只要有他在,他绝不会让她出事。哪怕拼上自己的性命,他也会想办法护着她。 这些话,他从没说过,可冯十一却无比确信,他能做到。反倒是她自己,未必能做到他这般地步。 她看着他,不知不觉出了神,脚下的路也没再留意。忽然,脚下一滑,她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一只有力的手臂紧紧扣进了怀里。 明明已经将她稳稳护住,郁明的声音里依旧带着紧张:“没事吧?” 冯十一转过头,感受着他圈在自己腰上,格外坚硬的臂膀,轻轻摇了摇头,淡然回道:“无事。” 不过是一时没留神脚下打滑,却让他在接下来的路上始终绷着心神,目光紧紧落在她身上。冯十一沉默地任由他护着,直到翻过一处山凹,远处隐约透出的点点光亮,才将她的视线吸了过去。 “那是?”冯十一问道。 郁明回道:“快到山下了,那些是挖路援军的扎营点。” 一场雪崩,厚重积雪将道路封得严严实实。萧关本就地处严寒之地,即便已到三月,积雪也没有半点消融的迹象,想挖通道路本就不易。而这些星星点点的光亮与所谓的“援军”,除了挖路,更在暗中设下防线。他们要防的是,等路挖通后,从另一头出现的不是镇守萧关的靖北军,而是攻破萧关的突厥大军。 这般谨慎,是用当年的血换来的教训。 当年同样遭遇雪崩,可无论朝堂还是西北百姓,都坚信萧关内定能安然无恙。毕竟镇守萧关的是靖北军,领军的是战无不胜的靖北大元帅。所以,大雪封路时,没有援军赶来,更没有军队在另一头帮忙挖开积雪。最后是他拖着重伤的身子,带着残部一点点挖出通路,带着父兄的尸身,从满是鲜血与尸体的萧关中走了出来。 望着远处的灯火,郁明眼中闪过一丝幽光,轻声道:“这些援军能来,是娘子的功劳。” 冯十一疑惑地看向他:“我?” “领头的霍家军,是贵妃的舅族。”郁明解释道。 霍家军本镇守陇右道,与萧关相隔甚远,此番能离开凉州赶来应援,背后定然有贵妃推动。而贵妃会这么做,一来是萧关与赵靖川安危相连,不容有失;二来,也是为了兑现与冯十一的交易。 如今赵靖川已找到并送回京城,贵妃自然要履行承诺。 而郁明半点也不欣喜,甚至因此对贵妃与赵靖川都满是不满。先不说她此番受了多重的伤,更让他恼火的是,他们竟把主意打到他娘子身上,让她涉险。虽明知这是贵妃的主意,他还是忍不住迁怒赵靖川。 若不是赵靖川没用,被人算计,他娘子何需跑这一趟,受这份罪? 郁明心中的怒意藏得极好,在冯十一面前依旧温和。见她视线还落在远处,他轻轻捏了捏她的掌心:“下山吧,马车里备了娘子喜欢的吃食。” 被勾了一路,又走了这么久,冯十一本就又饿又累,一听这话立刻提了劲:“那赶紧走!” 雪崩将山间积雪都冲到了山下,越往山脚走,积雪越厚。都三月了雪还不化,冯十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里,忍不住嘟囔:“跟这些雪比,江南的雨都顺眼多了。” 郁明听到她的抱怨,唇角悄悄勾起一抹笑。可等走到山脚下,本该隐蔽藏着车马的地方,看到立在车马旁的一众不速之客时,他脸上的笑意瞬间消散,温润的眼眸也骤然变得锋利。 身侧的冯十一,还有随行的护卫们,眼神也一同冷了下来。 天边已泛起微光,初升的日光洒在护卫们出鞘的刀身上,映出凛冽的寒光。而在那片寒光之后,一道青裙人影从人群中翩然走出,开口唤 道:“十一堂主。” 这声久违的称呼,配上陌生的脸庞,让冯十一原本凌厉的眼神转为审视:“你是何人?” “我名唤青白,我的主上是……郑九娘。” 青白?郑九娘? 冯十一明知时寅如今什么都记不得,还是下意识朝她看了一眼。 在苏州时,时寅就跟她说过,郑九娘放在江南、执掌青衣阁情报网的人,名字便叫青白。可眼前这人,只说主上是郑九娘,而非青衣阁。这意味着,她自认是郑九娘的私属,而非青衣阁的人。 这二者对冯十一而言,区别极大。如今已知褚十三的身份,也知晓青衣阁本是楚家之物,她对青衣阁的观感早已差到极点,甚至想再去闯一次青衣阁,杀个痛快,更别提面对青衣阁的人。可若是郑九娘的人,情况便不同了。 郑九娘大概率是被褚十三所杀,这说明她定是对褚十三造成了威胁,而她的亲信,在青衣阁中定然难以立足。 这般一想,冯十一看向青白的眼神,稍稍敛去了几分冷意:“你来做什么?” 她没问青白如何找到他们。西北本就是青衣阁的老巢,其情报网在此经营多年,能寻到一些行踪并不奇怪。 可郁明却不得不在意,他凌厉的目光扫过身侧的护卫,领头的护卫也立刻意识到是己方暴露了行踪,引来了这些人,脸色顿时变得难看。 青白迎着冯十一的目光,往前迈了几步,停在一个既不产生威胁、又能让对方听清话的距离:“郁公子,十一堂主,放心,你们的行踪没有旁人发现,我们都已掩盖好。” 这话并未让冯十一与郁明舒展眉头。青白顿了顿,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十一堂主,这是九娘让我交给您的。除此之外,九娘还有一事相托。” 冯十一看着那封信,没有动。郁明递去一个眼神,立刻有护卫上前接信,送到冯十一身侧。可她既没接,也没要看的意思,只冷着眉眼问:“什么事?” 青白却没急着回答,只道:“十一堂主要不先看信,看过之后我们再聊。” 一个个怎么都这么磨磨蹭蹭? 风裹着寒意吹过,远处的日光越升越高,刺得人眼睛发疼。冯十一眯了眯眼,拧着眉心,语气添了几分不耐烦:“让你的人让开。” 话音刚落,不等青白示意,立在车马前的人便自觉往两侧退开。随着人群散开,车马露出来的同时,也露出了倒在地上、显然被敲晕的守车护卫。 看着地上的人,冯十一神色淡淡,郁明的脸色却难看到了极点。 李正等人被留在萧关,此行他只能用舅舅手下的人,却没料到竟这般无用。 郁明面色紧绷,冯十一却似未察觉,拉着他便往最大的那辆马车走去。护卫们紧紧相随,跨过地上的护卫后,冯十一先跃上车,又示意郁明上来,随后才朝拿信的护卫伸出手:“把信给我。” 接过信,她又看向不远处的青白,丢下一句:“你……等着。” 说完,冯十一便钻进了马车。坐定后,冯十一没有急着拆信,而是看向面色紧绷的他。 “青衣阁在西北经营多年,情报网根基深厚,再加上郑九娘一直暗中扩张,被她的人盯上,其实不算意外。只是……这些护卫实在不够谨慎,不能再用了。” 不冯十一开口,郁明心里其实也已打定主意,要换掉这批护卫。但他没多言,只道:“护卫的事不急着议,娘子不如先看看这封信?” 郑九娘这般大张旗鼓地等着他们,想来这封信里的内容,还有她托付的事,绝不会简单。 冯十一也不拖沓,当即拆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不过寥寥几页,却让她的脸色几番变幻。一旁的郁明没有出声打扰,只静静等着。直到冯十一看完信,将信纸一折,掀开车帘便下了马车,快步走向仍立在原地的青白。 郁明紧随其后。待冯十一在青白面前站定,他便听见她开口问道:“青衣阁现在是什么情况?” 郑九娘素来行事不疾不徐,她手下的人也承袭了这份沉稳。面对冯十一的问题,青白面色淡然,语调平稳地回道:“按九娘的吩咐,我已经通过各个情报据点,把解药都送出去了。阁中明面上的杀手,大多服了解药后就四散遁逃了;情报据点的人也撤了,如今多数情报网,已经没用了。” 听到青白的回答,冯十一沉着脸。而没看到信件内容的郁明则露出讶然之色。 捏着手中的信,冯十一追问:“所以……九娘到底让你托什么事给我?” 信中内容很多,唯独没写明托付之事。听到问话,青白的视线掠过冯十一,最终落在她身后的男人身上:“虽说是托付给您的,实则准确而言,是托付给郁公子。” 给他的? 冯十一回头与郁明对视,两人眼中皆疑惑。 青白没有再卖关子,径直道:“从江南那些死士据点里,青衣阁一共转走了五百多个孩童,如今都在我手上。九娘本想让我亲自把孩子交给郁公子,但我还有别的事要做,没法留在江南,只能先把他们藏在江南。还望郁公子想办法妥善安置,保他们平安,别再让人把他们带走……” 方才分开的目光再度交汇,这一次,疑惑尽数褪去,只剩几分震惊。视线刚触到便错开,冯十一面色沉重地沉默着,而尚不知全貌的郁明,神色里多了几分郑重:“我会尽我所能。” 得到答复,一直神色淡然的青白暗自松了口气,脸上也露出抹笑意。她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出:“这是藏孩子的地点。劳烦郁公子和十一堂主费心,那些孩子就交给你们了……” 才刚把萧关和靖北军旧部托付出去,转眼就被塞了这么多孩子。可郁明没觉得是负担,也没推脱,伸手接下了信。他立在原地,虽没多言,那模样却让人笃定,他定会把事情办好。 冯十一看向眼前眼中露出释然的青白,问:“九娘还让你去做什么?” 青白淡淡一笑:“看您二位的行程,想必是要上京吧?上京途中会经过庆州,您二位应当会在庆州逗留几日……”说话间,她的视线扫过岑成背上的时寅,最后落回冯十一身上,“若事情顺利,我想在庆州再与您见一面。到时候我会在城中的青山小筑挂一盏明灯,还望您能来。” 不等冯十一回应,她又自顾自道:“江南藏孩子的地方,我还备了几份那些用来控制孩童的秘药,希望……对时寅能有用。” 青白一行人来得突兀,走得也干脆。说完事,便带着人利落离开了。 待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冯十一才带着郁明重新上了马车。刚坐下,不等郁明开口问,她便把手中的信递了过去。 比起冯十一逐字逐句仔细读,郁明一目三行,很快就看完了信的内容。相较于冯十一读信时变幻的神色,他的反应格外平淡,只在读完后轻叹了句:“可惜了……” 可惜什么?自然是可惜郑九娘这个人。 这封信是郑九娘在京城写的。 她不像冯十一这般洒脱粗犷,心思本就细腻,加上多年执掌青衣阁情报网,更是多了几分敏锐。当日冯十一随口跟她玩笑,说实在不行就拿楚伯棠凑数,她虽当场动怒反驳,可楚伯棠那张脸,还是在她心里扎了根,也让她多年来藏在心底的疑问愈发清晰。 之后她便私下留意楚伯棠、打探楚家,甚至深挖楚家旧事。这一挖,不仅挖出了真相,也解开了她多年的困惑:当年在阁中救过她、待她满是善意的人,后来为何会对她那般冷淡轻蔑? 不是他变了,不是他眼里和心里有旁人。而是他压根就不是那个“他”。 那个被冯十一戏言,让她凑合凑合的人,才是真正的他,被她深埋在心底的那个……他 知晓真相的那一刻,她才明白自己这些年究竟在做什么。她在全心全意、毫无保留地帮着伤害他、胁迫他的人壮大势力,亲手把他推向更深的深渊。而胁迫他的人,也坦然借着她的情意、她的信任,一步步利用她。 她本就不喜青衣阁,也不愿呆着青衣阁,更不愿做那些事。而她却还是留下,做了这么多…… 骤然得知真相后,她震惊、愤怒、不甘,可冷静下来后,只剩一个念头:毁了这一切,毁了她为那个人做的所有事,毁了把所有人拖入深渊的青衣阁。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151节 于是她开始暗中筹谋、安排,从动了这个念头起,她就知道自己大概率活不成了。所以她写下这封信托给青白,本想等事情了结后,让青白转交冯十一。 这些真相,冯十一也该知道。 可事与愿违,她没能等到事情了结就死了。 不用想也知道,定是筹谋出了纰漏,被人发现了。 好在,这信也到了冯十一,虽然冯十一在信收到前便知道了真相。而她虽死,但从方才对话中,也能知晓,她有一众好下属。在她死后,依旧不遗余力,替她做着她想做的事。。 郁明会说可惜,是因为郑九娘信尾的那句话:“十一,我愧于见他。你若见到他,替我对他道一句:对不住!” 郁明虽没见过郑九娘,可从这短短几页信里,也能看出她是个心智坚定、行事决绝的女子。能为一段没有回应的情意倾尽所有,也能在得知真相后,果断毁掉自己亲手搭建的一切。 郁明叹可惜 ,冯十一却觉得郑九娘傻:有什么可愧的?她本就是被利用的人。既然都有了豁出一切的决心,为何不替自己留一点私心、留一条后路? 人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看着手中的信,冯十一没有收回,反而让郁明收好:“你派人把信送给楚……伯棠吧。” 身份太过混乱,她思索后,还是决定用原来的名字区分。 郁明折好信,轻声纠正她:“元敬。” 冯十一愣了下:“嗯?” 郁明:“他说自己本名叫元敬。” 冯十一当然知道“元敬”这两个字。 那天他刚醒过来就说过,只是她当时没在意,也没细问。 换了个姿势,冯十一躺在他腿上后,叹口气:“送去吧。九娘的心意,总得让他知道……” 说完,冯十一便闭上了眼。闭眼,漆黑之后,那日郑九娘身死时的场景浮现。 虽然不知道那日郑九娘为何会顶着“楚伯棠”未婚妻的身份出现。但总归也是顶了名头,死后,也是被他抱着离开的,至于埋骨之处,想必也是他为她选的。 如此,也不算那么遗憾了吧。 转念再一想,她还是觉着郑九娘傻。同时,她也推翻了对郑九娘的所有印象…… 她看似狠辣,但只是身手好罢了。而看似温柔的郑九娘,才是那个真正果决的人。郑九娘的手段,也比她多多了。 她单枪匹马,杀了青衣阁的那些高层。而郑九娘,却是在摧毁青衣阁的根基,摧毁整个青衣阁。 而思到此处,冯十一久违想到“褚十三”。 他如此,只怕是怒极了吧。 而他越怒,冯十一觉着越解气。 郑九娘毁青衣阁,那她便毁了他…… 等着吧,等着她到了京城。这些年的帐,她总要一笔笔讨回来。 思绪翻涌间,熬了一夜的冯十一渐渐睡了过去,连郁明说过马车内备了吃食的事,也忘得一干二净。而空腹入眠睡不稳,不过两个时辰,她便醒了过来。 睁眼后,冯十一便发觉马车停下了,而马车里的他不见了踪迹。 下了马车,冯十一一眼便看到了他了,随即她也发觉接应他们的一众护卫连人带马都不见了。留在原地的,只有跟着他们从萧关而出的几个零星护卫。 冯十一倚在马车旁,看着他与岑成说完话后向她走来。 郁明:“娘子醒了?” 冯十一:“那些护卫,你赶走了?” 郁明:“嗯。此事是我没思虑周全。” 见他自责,冯十一淡然道:“都说了,郑九娘手下的情报网不是吃素的。再说了,你舅舅的人,常年在江南,骤然来西北,人生地不熟,露出点马脚也正常。只有郑九娘的人发觉,其实他们做的已经不错了……” 冯十一的话虽是宽慰,却让郁明心更难定。但郁明没有在她面前表现出来,而是牵着她上了马车。 “娘子饿坏了吧。用点吃食我们再赶路吧。” 撇开了一众护卫,只剩零星几个护卫跟随的马车,其实更符合他们本打算低调行事的做派。 只是行事低调不够,一路往庆州去的路上,一行人更是甚少下马车。照冯十一的性子本该憋闷不住,可这一路上,她却无暇想这些。 因为……她被他缠在马车上,起起伏伏,翻来覆去,昏昏沉沉,不知时辰和天日。 军营里那一次久违的温存,哪能解得了他积压数月的欲念?郁明本是克制着的,即便在马车上,也没打算对她做什么。可偏偏是她觉得无聊,总把他的身子当乐趣,一会儿戳戳这儿,一会儿摸摸那儿,逗弄个不停。 经老赵调养,郁明的身子早已大好。从前身子不适时,他对她的欲念都不曾歇过,如今康健了,更是按捺不住。既是她先挑的头,他自然要顺势深入。 平日里在榻上向来强势的冯十一,因为受了重伤、伤虽好,但身子尚虚,因此难得向他服了软。可她越软,郁明就越难以自拔? 他哄着她,引着她,在狭小的马车里困住她,一次次送她攀上巅峰。 最后到庆州时,冯十一是被郁明抱着下马车的。 进了偏僻庄子里的屋,郁明将她放在榻上,替她擦着额间薄汗。目光扫过她颈间斑驳的红痕,眼底愈发幽深。冯十一见他这眼神,往日里在他面前趾高气昂的模样荡然无存,难得犯了怂。 她怂,倒不是因为受伤后体力敌不过他,而是实在没了精力。女子本就不比男子,男子一回便是一回,女子却能在一回里经历好几回。 那一波接一波的浪潮,早已让她头皮发麻,只觉得自己快被他榨干了。 冯十一满心想的都是“精力耗尽”,却不知自己此刻面色有多红润。而向来对她千依百顺的郁明,偏生爱在这种事上逗她。见她难得露怯,他非但没离远些,反倒凑到她耳侧,声音带着笑意:“如今……娘子可还觉得我床事不行?” 当初那句扎他心的话,如今倒折磨冯十一。她翻了个白眼,没好气:“你行……你最行了……行了吧!” 得到想要的答案,听了天下男子都爱听的话,郁明忍不住笑了,笑得格外灿烂。冯十一难得见他笑得这般开怀,看着他的脸,竟有些发怔。怔神间,唇又被他堵住了。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顺势向下,只是轻轻吻着她,温柔地抚着她,直到她神思飘渺,才缓缓放开。“娘子睡吧,这一路……累坏了。” 可不是累坏了?而罪魁祸首,不就是他么? 冯十一有心想骂他,可身子实在软得厉害,困意也汹涌而来,嘟嘟囔囔几句后,便窝在他怀里闭上了眼。 等冯十一睡沉,郁明才轻手轻脚起身出门。院不算大,岑成正带着几个护卫规整院落,见他出来,立刻迎了上去:“公子!” 郁明轻轻颔首,扫了圈院子:“老赵和时寅安置好了吗?” “都安置好了。”岑成点头应道。 “好。”郁明语气平静,“我们走后,你就在此处守着他们。” 岑成猛地抬眸,满是讶然:“公子您不带我入京?” “你还受着伤,留在此处养伤正好。” “而且,这里交给旁人,我也不放心。” 他让岑成留下,既是为了老赵和时寅,也是为了岑成。 岑成不是李正和忠福他们,在靖北元帅府签了身契的家将和家奴。此番,他会将岑成牵扯其中,是因为岑成因为镇北侯府谋逆一事被牵扯其中。镇北侯府一事需要查清,岑成也需要翻身。所以,他会用岑成,而用到如今,该做的岑成都做了。已经够了,接下来是他的事了…… 更何况,岑成若跟着上京,万一被人认出来,只会徒增麻烦,倒不如留在庆州稳妥。 岑成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是个负累,可眼下这境况,他实在放心不下:“公子,就这么几个护卫跟着您和夫人上京,太危险了。我不放心。” 郁明:“我自有安排,你安心留在这就好。” 岑成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可目光扫过那紧闭的屋门,终究还是闭了嘴。 不为自己,单为少夫人的安危,少将军也定然不会冒险。 见岑成不再多言,郁明又去看过老赵和时寅,才返回屋内,躺在她身侧睡 下。 睡了多日军帐,又在马车上颠簸许久,如今终于能躺在屋檐下的松软榻上,抵头相拥的两人,睡得格外深沉。 一觉睡到天明,冯十一睁眼看见日光,只觉得浑身舒畅。刚想动,便被人从背后环住了腰。“要起身吗?” 刚醒的声音还带着喑哑,低沉的音调裹着温热的气息,吹在她耳侧,让她背脊一阵发麻。 冯十一在他手臂下转了个身,面对着他,伸手环住他的腰:“说好的吃食呢?” 那日他馋了她一夜,这几日在马车上又总念叨庆州的吃食,冯十一想忘都难。郁明尚带着几分慵懒,听她这话,忍不住笑了:“已经派人去买了,娘子想吃的都有。” 他们落脚的庄子在城外,进城一来一回路程不短,可端到冯十一面前的吃食,却依旧是温热的。菜式不少,味道也如郁明所说那般好。 可即便味道寻常,在吃了两个多月清淡饮食的冯十一嘴里,也会成美味。 冯十一一心扑在吃食上,郁明则坐在一旁静静看着她。见他一直不动筷,冯十一抬头问:“你怎么不吃?” “这便吃。”郁明拿起筷子,可动作间,吃得着实不多。等冯十一差不多吃饱,他便放下了筷子,轻声唤道:“娘子……” “嗯?”冯十一抬眸看他。 郁明眼神认真:“陪我去祭拜父亲、母亲,还有阿兄,可好?” 冯十一愣了下,随即笑道:“这不是应该的吗?” 她在江湖多年,性子洒脱惯了,没人教过她这些世俗礼节,可这并不代表她什么都不懂。 都到了庆州,祭拜他的家人本就是应当的事。冯十一之前没主动提,是怕勾起他的伤心事。 寻常祭拜多在正午,可他们如今需避人耳目,只能选在夜里。深夜上山时,冯十一本以为会是荒凉景象,没成想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座灯火通明的巍峨家庙。而她要祭拜的,并非陵墓,而是整齐排列的牌位,以及墙壁上高挂的一幅幅画像。 这般场景寻常难免让人觉得慎人,可画像上的人皆身着甲胄、手持长枪,眉眼肃然、英气凛然,冯十一非但不觉阴森,只觉满心肃穆。 “这些是?”她轻声问。 郁明目光扫过画像,语气郑重:“都是在沙场上战死的先辈。” 寻常家庙,所挂的画像都是历代家主。而郁家家庙不同,挂的都是在沙场战亡的族人。这些族人,是英烈,比起所谓主事家主,这些族人更应该被后代牢记。 正中央的牌位按世代依次排列,冯十一粗略一数,竟有十代不止,其中两排还孤零零地只放着一个牌位。再看四周的画像,她心中只剩敬重。 此前只听老赵零星提过他家事,他自己甚少说起,如今亲眼所见才知,他家族不止是家世显赫,还有世代传承的风骨。哪怕牺牲了这么多族人,依旧愿意为百姓、为家国。 而他,单从他买粮行便知,他哪怕已经不上沙场,不领兵,远离西北。心中依旧放不下西北的百姓和旧人。 冯十一的视线最终落在两幅看起来痕迹最浅的画像上:“这便是你的父兄?” 郁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眉眼微垂,嘴角却漾起浅淡笑意:“是,是父亲和阿兄。” 画像上的他父亲身形魁梧,是典型的西北汉子模样;他阿兄的五官则柔和些,虽不如他清俊,眉眼间却有几分相似。即便只是画像,也能看出他阿兄的温和。 冯十一:“你和你阿兄,倒都不像你父亲。” 郁明:“我们都更像母亲些。”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152节 冯十一想起他舅舅粗犷的模样,忍不住打趣:“那你舅舅怎么长那样?” 郁明本心绪略沉,听她这话被逗笑:“外甥多像舅,我幼时记事不多,但依稀记得,舅舅那时候的模样,和我如今还是很像的。” 冯十一本是想找些闲话分散他的注意力,没成想听到这话。想起他舅舅的模样,再看他的脸。冯十一露出惊悚之色。 “你……” 冯十一本想说,你可千万别变成你舅舅那模样。 可面对他族中的历代族人牌位,再面对他父兄画像,冯十一觉着好似不妥,所以就咽住没说了。 冯十一虽没说,但郁明却懂她的意思。他眉眼晕上笑意。 跟着他拜过历代先祖,又单独祭拜了父兄后,他引着冯十一去了不远处的偏房。与正堂的庄重不同,偏房里只供奉着一座牌位。 那是他的母亲。 郁明对母亲的印象不算深,关于母亲的事,多是听父兄说起。这处偏房是父亲特意为母亲设的,除了牌位,还摆放着许多母亲生前喜爱的物件。父亲在世时,除了日常打扫,这屋里的陈设,旁人谁也碰不得。 听他说着父母的往事,冯十一轻声感慨:“你父亲应当很爱你母亲吧。” 从前不懂情爱,郁明不敢妄言;如今懂了,才敢确定,父亲是爱母亲的。 一同祭拜过母亲后,郁明将冯十一安置在一座灯火明亮的亭子里:“我想同父兄说说话,娘子在此处等我片刻,可好?” “去吧。”冯十一自然应允。 目送她在亭中坐定,郁明独自返回正堂。他拿起蒲垫,盘腿坐在父兄画像前,背脊卸下了往日的挺直,露出几分难得的松弛。 “父亲,阿兄……我好累啊。当年,你们是不是也这般累?”他轻声开口,语气里带着从未有过的疲惫。 从前在父兄羽翼下,他尽可以肆意张扬;失去他们后,才懂何为顶天立地的男子。 脚下要踏得稳,肩上更要撑起整个家。可当年,他在办完父兄丧事后,却选择逃离了这里。 “我把靖北军和萧关交出去了,你们会怪我吗?”他问这话时,心里却早有答案。 父亲虽逼着他习武,却始终希望他能过自己想要的日子;郁家世代的责任,阿兄已经背负了,他本可以活得更自在,却偏偏也心向沙场。父亲当年的欣慰里,又藏着多少怅然! “父亲,阿兄。方才的便是我娘子。你们之前,总说我只怕娶不到娘子。可我如今不止娶到了,她还极好,她也很美是不是?若是你们在,必定会笑我,不知怎么积得福。” 他顿了顿,声音轻了些:“父亲,阿兄,不是我积的福,是你们送她到我身侧的对吗?你们是怕我,会去寻你们是吗?” “我不会去寻你们的,我想与她好好过这一世。我想与她过寻常人的日子,我想见她笑,我想日日陪在她身侧。所以,你们便是怪我,放下这一切,到梦中骂我便是,也不许怪罪我娘子……” 牌位前的烛火摇曳,映着他絮絮叨叨的模样,全然没了往日的清冷。等他终于说完起身时,外头的夜色已深。 而深沉夜色下,灯火明亮的亭子中,除了她娘子还多了一人。 郁明缓步走近,只听一声气急败坏的声音。 “你这个女娃娃,到底会不会下棋。” 而气急败坏的声音后,是他娘子闲散悠然的音调。 “我说了我不会,是你非要和我下。下了又急眼,你这老头,脾气真差!” 话音落下,走到近前的郁明笑出声。 要是老赵在此,听到他娘子的话,只怕得翻大白眼了。 郁明笑后,本面对面坐在亭子里的两人齐齐转眸看他。 看到他后,本气急败坏的人收起神色,轻咳一声正正神色对他道:“来啦。” 郁明颔首:“成伯!” 坐着的人点点头,就算应了。随后那道目光又放回到眼前的棋盘前,示意郁明去看:“你这娘子,简直就是个臭棋篓子,你来看看。这下的什么棋?” 话音刚落,急眼的人调了个个。 冯十一倏然站起,居高临下眼眉低垂,尽显冷意。 “老头子,你说谁是臭棋篓子呢。” 见他娘子急眼,郁明不复方才的看热闹的闲心。走到她身侧,环住她。 “成伯,您这话就说错了。我娘子棋都不会下,怎么会是臭棋篓子呢?” 冯十一听到他的话,刚想点头应和。却突然反应过来:“你什么意思?” 郁明对上她的眼,眨了眨眼,眼中满是无辜。 “娘子,我说的不对吗?” 对是对,可她怎么听怎么别扭。 冯十一一时没反应过来,坐在棋牌前的成伯道:“你小子……还是那么局促。只不过,也算娶了个好娘子。行了,时辰也不早了。拜也拜过了,早些下山吧。” 说着,成伯便起了身。没有丝毫留恋,也没多看郁明和冯十一,就这么背着手走了…… 冯十一的视线落在那道背影上,郁明则是看向圆桌上的棋局。 这棋局,说他娘子是臭棋篓子其实已然是夸赞了。 这念头,郁明只敢放在心中,丝毫不敢在他娘子面前展露。叫他娘子视线依旧放在远方,郁明轻声问:“娘子怎么和成伯下上棋了?” 冯十一回眸看他,神色难得憋闷。 “我没打过他,他让我陪他下棋……” 郁明惊讶:“娘子和成伯动手了?” 在正堂内,他可是什么动静都没听到! 而面对他的惊讶询问,冯十一憋屈点头。 “他是什么人?” 深夜突然不声不响出现一道身影,冯十一自然警觉。她还没动手,他便攻来,冯十一下意识便是还手。 只是,她的还手被对方轻而易举挡下。冯十一用了全力,可对方依旧如同四两拨千斤,挡下她的所有攻势。 可即便如此,冯十一也没有用刀。 因为她能明显感受到对方没有敌意,这一来一往,只是在单纯过招,没有杀机。 而过招的结果,就是她输了。随后她都说了自己不会下棋,还要被拉着下,最后还得到臭棋篓子的名头。 冯十一很久没有这么憋屈了,但她打不过是事实。冯十一没有用身子未愈做借口,一来她伤早好了,身子也养的差不多了。二来,她清楚知道。即便是她巅峰之时,也打不过。 憋屈归憋屈,冯十一却未觉挫败,反而觉着有意思。 而郁明,见她看着远处眼眸发亮,便知道她是起了劲。 “成伯是家庙的守庙人。如先辈世代征战沙场一般,他们也世代守在此处。” 怪不得,这偌大的家庙,居然没有一个守卫。 只不过,如此身手,居然世代窝在这山上,这家庙之间……未免太憋屈了吧! 郁明不知她在想什么,只牵着她往外。 “待诸事了结,娘子若想,我带娘子来此处住上一段时日。” 对于这家庙,冯十一没什么兴致,只是对于那个成伯,她很有兴趣。 再想起他那不输她的身法,冯十一侧眸看他:“你的武功,他教你的?” 郁明淡然回她:“父亲教的……父亲的武功是成伯教的……” 得,什么成伯。 这是师爷啊! 夫妇俩说着话往山下走去,山上,方才转身离开的身影高高踏着一枝树杈翩然立在空中遥望着他们离去的身影。 “跟上吧。此行既下了山,就莫要再回头了。” “是,师父……” 话音落,三道身影射出。而本踏在空中的身影也悠然落下。落地瞬间,他微微佝偻了背,顶着一头白发,就如同寻常老人一般。 回到庄子,舒舒坦坦又睡了两日,尝到了他所说的庆州美食,冯十一有些呆不住了。 “老赵和时寅也安置好了,我们何时进京。” 郁明并不急:“郑九娘的那个下属,不是约娘子在庆州在见一面吗?我已经派人在城中守着了。再过两日,那灯笼若没挂起,我们便启程进京。” 冯十一不知道那青云为什么想再见她一面,更不知她去做了什么?但想必,也是与郑九娘想毁了青衣阁的事有关。 她乐得看青衣阁的好戏,等两日便等两日吧。 而在等待的时候,郁明也与她分享了他探来的一些消息。 “近日,各处似乎都不太平。尤其是西北各地,死了不少人。官府查验尸身,都是身上有功夫的人,似江湖中人。想必,其中必然有青衣阁的人!” 江湖人杀人,江湖事江湖了,大多会毁尸灭迹。因此寻常江湖人的尸身并不会被官府察觉。而如今有这么多尸身被官府所查只有一种可能。 “褚十三在杀鸡儆猴。” 郑九娘筹谋这些事,在她死后,褚十三也许放松警惕了。而如今事发,他自然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那些青衣阁的杀手,得了解药,远遁便以为能逃离了。 没这么简单的…… 褚十三手中的势力和人马又不只有青衣阁的。而且,那日,那个青云说,青衣阁“明面”上的杀手。 有明面,那自然有暗地! 褚十三肯定还有人手…… 郑九娘手下的人抢了先机后,只怕再难占便宜! 而冯十一的想法很快便得到了印证,在城中盯梢的护卫过了一日便回来了,回来时,衣袖满是血迹。 冯十一还没问,护卫便对她摇了摇头。随即从袖中掏出了一封同样被鲜血沾满的信。 信上内容不多,只有一个地址。冯十一正盯着地址看,郁明也闻讯进了屋。他看到护卫衣袖上的血迹,眉头瞬间皱起:“怎么回事?” “属下看到青山小筑挂起了灯笼,便立刻赶了过去。可赶到时,那位姑娘已经快断气了。她临终前只把这封信交给属下,想说什么,却已经说不出来了。”护卫低声回道。 郁明:“知道了,下去吧。换身衣裳吧。” 坐到她身侧,郁明垂眸看着她手中的信,也看到了信上内容。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153节 “我派人先去看看……” 眼下,身侧就这么几个护卫,他能派什么人。而且,就这几个护卫的身手,这地方若真是有诈,那也是白白送死。 冯十一:“不用了,我自己去。” 郁明自然是不可能让她自己去的,而这信上的地点,也不在庆州境内,而是距离庆州几百里之外。 既然要去,那也该离开庆州了。 和老赵简单交代几句,夫妇俩便登上了马车。去的路上,见她出神,郁明问她:“娘子这是怎么了?” 冯十一回眸:“信上的那处地方,离青衣阁并不远。” 离开青衣阁时,冯十一本立誓再也不踏足这破地方。可不过一年多,她便破了自己的誓。 她立的誓多了,破的也不少。而这一回,不同的事,她去,是为了管旁人的闲事。 她本该高高挂起,万事不理的,可这回,她却好似无法就这么撒手不理。 郑九娘,是死在她面前的。 同样被蒙骗了这么多年,郑九娘却豁出了一切。而不久前还立在她面前的,郑九娘的下属,也死了!她再万事不管,好像有些说不过去。 冯十一本觉着,自己这回,应该是难得良心发现吧,却没察觉,其实,她早变了。 自与他成婚后,她管的闲事其实不少。她那万事不管的闲散处世态度,也早变了。本冷硬的心,更早已软化了。 在路上行进了两日,终于到了信中所言的地点附近。 冯十一本意是想让他呆着,自己穿个夜行衣去探探情况先。可郁明,哪会让她独自去。 自出生起便坦荡的郁少将军,生平头一回穿上了夜行衣,同他娘子如同鬼魅一般,在黑夜中穿行。 冯十一的所有身法,都是为了在黑夜中隐匿行踪所练。见他跟在她身后,一步不落,有样学样。冯十一调侃他:“看不出来啊,郁少将军。还有深夜当贼的潜质。” 被她调侃,郁明坦然回道:“便是当贼,也是当个采花贼。只探娘子闺阁的采花贼。” 想起他这些时日的不要脸行径,冯十一斥他:“你脸皮真是越来越厚了。” 时日越久,冯十一越能察觉到他温润表皮下藏着的恶劣性子。 而这,才应该是他本来的模样。 虽恶劣,但也比原来千篇一律的温润模样生动。 斜他一眼后,冯十一继续穿行在林间。郁明则紧紧贴着她,守着她的后方。 不久后,夫妇俩便到了信上的地点。 一处破败的民居罢了,如此深夜,甚至没有一抹光亮。 冯十一:“别动……有人。” 寂静的深夜里,万物俱寂,哪怕是极细微的动静,也格外清晰。 话音刚落,郁明便听到一声微弱的咳嗽,紧接着是轻缓的脚步声。破败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在漆黑的夜里,视力极佳的两人同时锁定了从门后走出的身影。那是个佝偻的老人,满头白发,看上去毫无威胁。 可郁明的眼神却瞬间凝住:“脚步这么轻……装得也太 不像了。” 他话音刚落,身侧便传来冯十一的嗤笑:“可不是嘛,装都装不像,还非要装。” 话刚说完,冯十一便猛地俯冲而下。郁明见状心头一紧,下意识跟着掠了过去。 而民居外的老人见两道身影袭来,眼神骤然一厉,袖中的刀刚要出鞘,佝偻的背脊还没挺直,额头便先挨了一击。 “时子,你敢和老娘动手试试。” 刀子回袖,佝偻身型立马挺直。 “老大……” 第112章 表面破败的民居下,居然藏着一个幽深的地下空间。穿行在杂乱的地下甬道里,郁明提着心神紧戒着四周。而他的娘子则一派松散,看着在前头带路,身型不再佝偻的瘦小身影,她开口问道:“你怎么会在这?” 身型瘦小的时子,闻言微微侧头:“前头就到了。老大你看了就知道了。” 冯十一没有再问,只是默默跟随。 在甬道里七拐八绕走了许久,眼前终于豁然开朗。甬道尽头是一处天然洞穴,洞顶不断滴落水珠,一滴滴汇聚成了洞穴中央的水泊。水泊旁燃着几簇熊熊火堆,火堆边散落着许多瘦小的身影,而几道高大的身影正围坐在这些小身影旁。 冯十一三人的脚步已够轻缓,可那几道高大身影还是在他们踏入洞穴前,便投来了锐利的目光。锐利目光先扫过最前方带路的时子,见是他,锐利感便收敛了大半。可落到时子身后的冯十一时,认出她的人眼神骤然一变,没认出的则目光紧锁,满是审视。 面对各异的目光,冯十一一视同仁,都选择了无视。她的视线落在了那些躺在火堆的瘦小身影上,眼神凝了凝,又挪开。 冯十一:“寻个安静的地方吧!” 看到地上那成堆的瘦小身影,冯十一哪还不明白。 郑九娘不仅散了解药给青衣阁的所有杀手,她手下的人连青衣阁收敛的杀手苗子都给弄出来了。 在洞穴中寻了处僻静地方,时子向冯十一说着近日来发生的事,冯十一双手交叉环胸安静听着。郁明则立在她身侧,眼神不断扫视着躺在地上的那些瘦小身影。 时子:“服了解药后,我便带上多拿的解药,想去寻时寅和时卯他们。可还没出西北,便遇到了围杀。杀出去后,我本想到老大您留给我们的宅子避一避的,半途便遇到了郑九娘手下的青白一行人。她说,郑九娘已经死了,时寅如今也不大好。但是她寻到了老大您,说已经约您一见。她让我随着她一道,便能见到您。我便来了,来了我才知道他们是要做什么。我本欲与他们一道,但青白让我留守在此处,等着您。她说,您定然会来的……” 冯十一不知道那青白怎么就如此笃定她一定会来。但留下时子,可见她就是个心有成算的。毕竟有时子在,她的警戒和警惕便能放下大半。 时子与冯十一说着话时,远处的人堆中一人缓缓起身,向他们缓缓走来。 一直关注着人群的郁明见到缓步而来的身影,并没有警惕。因为,这回来的人,真是个老人,身型也确实佝偻,身上也确实没有功夫。 缓步的脚步声,也吸引了冯十一的注意。冯十一转眸看去时,时子顿住话语给她介绍。 “老大,这是树伯。” 缓步走来的佝偻身影,走到冯十一面前后,轻咳两声然后便自我介绍。 他叫王大树,出生在这山间,长在这山间,无儿无女,无亲无故,本打算就此孤老一生。却在一次砍柴时,偶然被树所砸,被郑九娘所救。从此,郑九娘便隔三差五来看看他,便是自己不来,也会派人来给他送些物资。 随后有一回,他和郑九娘偶然聊起了这山间的洞穴,郑九娘便与他说,想在他宅子下挖条通往洞穴的路。 他这辈子虽没什么见识,但也知道郑九娘不是普通人。也知道距离此处不远的一座山上有一个大宅院。那宅院连同那座山都是有进无出的禁地。 他大概猜到郑九娘是那座山上的人,但他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问,就答应了郑九娘。他本以为,郑九娘是打算在那洞穴中藏什么东西,可没成想,多年来都郑九娘都没用过那洞穴。直到数日前,一行人带着郑九娘的信物敲开了他的门…… “姑娘,这是那位姑娘托我交给你的。你收好。” 满是褶皱的枯老双手颤颤巍巍捧着一封还带着体温余温的信递到了冯十一面前。冯十一没有迟疑,伸手便接过了。接过信后,冯十一给时子使了个眼神,示意他把人扶回去。然后便当着郁明的面,拆了信。 看信时,她没有避着郁明,身量比她高不少的郁明,低头便将信清清楚楚看进眼中。 一如既往,郁明一目三行便将信看完。冯十一则慢条斯理,一字字看完,随后便叹了一口气。 “真不愧是郑九娘带出来的人,真是一步步都算明白了。” 没在一开始说明目的,只先给了地点,引她到此处亲眼看见这许多瘦小身影后,才道出真实意图。就像江南那五百个孩子一样,郑九娘的人,又将这洞穴里、他们从青衣阁拼命救出来的孩子,全托付给了她。更准确地说,是托付给了她那位出身正道名门、生性正直的夫君。 郁明:“娘子如何打算?” 冯十一:“还能什么打算。来都来了。怎么都给他们安置好吧。” 说着,冯十一又反应过来。 “不会耽误你的事吧。” 这一地的孩子,少说也有上百。不比那些已然在江南的孩子,安置只怕得费上不少功夫。尤其他们如今不便现身的情况下。 面对自家娘子的疑虑,郁明笑笑:“自是不耽误。” 早晚会死的人和上百个孩子的生死,孰轻孰重自是不必计较。更何况,这还是他娘子想做的事。 折好信,冯十一扫视一圈后,犯了愁。 “该给他们安置到哪去?” 时子说他遭遇了围杀,再结合她夫君说的最近西北各地死了不少江湖人。一想便知,是“褚十三”的人在西北布了天罗地网。如今情境下,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转移这么多孩子,只怕不易。 冯十一犯愁,身为她的夫君,郁明自然要替她解忧。 “交由我来办吧。我派人将他们送去江南。” 冯十一:“身边就这么几个护卫了。就凭他们,带着这么多孩子,只怕出不了西北吧。” 郁明:“西北是青衣阁的老巢不假,可娘子别忘了,靖北元帅府在西北扎根了更久。不过送些孩子出去,我还是能做到的。” 冯十一不是质疑他,只是不想因为这些孩子,让他连身侧最后的护卫都散出去。虽说他身侧有她,但经历过黑甲人一遭受伤后,冯十一开始有顾虑,觉着还是得保险行事。 冯十一依旧拧眉,郁明抬手抚了抚她的眉心。 “我不动用身侧的护卫,只让他们去送个信。然后自会有人来接这些孩子的。而且,娘子也不必担忧我的安危,那日从家庙出来的,并不只是我们两人。” 冯十一侧眸:“什么意思,还有谁?” 郁明本欲向她解释,时子却回来了。郁明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转眸看向时子。 “这一共有多少个孩子?” 上回到江南时,时子和时寅几人,不止一次躲在暗处偷偷观察他们老大的新婚夫君。所以对于郁明,他并不算陌生。面对郁明的询问,他也没有保留:“一百三十二个!” 一百三十二…… 这数量着实不少。 而有资格进青衣阁老巢的,都是已经经历过厮杀挑选的苗子。看似是一百三十二个,实则不知死了几百个才换来这个数目。 看着那一地的身影,冯十一的目光沉了沉。 冯十一面色深沉,一旁不知情的郁明神色倒还算平静。毕竟江南五百名孩童在前,眼下这一百多个孩子,似乎也不算什么。 郁明本是这么想的,可当那一百多个孩子陆续醒来,眼中流露出与年龄全然不符的紧绷和嗜血杀气时,他还是忍不住拧了拧眉。 他本以为,江南那些被喂了药、失了意识、如同木偶般任人摆布的孩子,已经足够可怜了。可直到看见眼前这些孩子,他才真正感到心惊。 心惊之余,更多的是心疼。 她当年和这些孩子一般大时,是不是也是这般。 他本以为,在靖北军的庇护下,西北还算安定。可就在离他家族不过几百里的地方,就有这么一处人间炼狱。 他,全然不知,直到遇到她。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154节 而他,本打算在报完父兄的仇,便挑去青衣阁这处恶瘤的,谁成想,青衣阁内部先大荡。 对上那些满是警惕的眼神,郁明并没有去接近他们,而是在思索该怎么妥善安置他们。 这些孩子不是那些被喂了药的意识不清的孩子,他们清楚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事,而这些经历,改变了他们,让他们如今浑身上下满是锋芒。先别提该如何让他们信任。远去江南一路,如何让这些孩子自身不生变就已然很难。 经历过眼前这些孩子经历过的一切的冯十一,见他神色逐渐严肃,也大致知道他在思索什么。 “用迷药吧。” 冯十一知道他做了多年教书先生,对孩子本就爱护怜惜。想来是不 会愿意让眼前这些孩子再多受罪,但除此之外,没有更好办法。 这么多孩子,万一其中一个有异动引起有心之人的注意,牵连的可是所有孩子。所以,用迷药全给迷倒,也是最简单可行的方法。 郁明沉吟片刻,没有即刻点头。 “娘子容我思量思量!” 这一路去江南,路途上千里,用了迷药只能保一时,这些孩子总得醒来进食。所以还是得想个万全之策。 郁明沉眸思索,冯十一也没有再坚持。留他一人思索,冯十一向人群走去。 醒来的孩子,目光齐齐落在冯十一身上,冯十一没有看他们。而是看向守着孩子的那几道高大身影上。 冯十一:“你们领头的是谁?” 人群中站起一人:“我!” 冯十一勾勾手:“跟我过来……” 高大身影跟着冯十一向角落走去,走到角落后,高大身影才开口唤冯十一:“十一堂主!” 高大身影虽叫出了冯十一的称谓,但冯十一对他却全然不识。不是因为青衣阁人多,而是在青衣阁中时,冯十一鲜少将旁人放在眼中。 冯十一:“这些孩子你们带出来的?” 高大身影面色不佳,显然身上负着伤。面对冯十一的询问,他颔首:“是。” 冯十一:“如今青衣阁中什么情形?” 高大身影:“这几日,怕被发觉。我们一直藏匿在洞穴中。并未出去查看。所以如今阁中什么情形我们并不清楚。而且那日,我们也只负责转移孩子,青白他们负责引走阁中的人。具体发生了什么,阁中还有青白他们伤亡如何,我们也不知道。我只知道,那日,阁中有一个黑甲人坐镇。” 黑甲人? 冯十一本还算闲散的神色瞬间变得紧绷。 思索的差不多,心中有了主意的郁明见到她绷着脸回来,问她:“怎么了?” 冯十一:“青衣阁里面有黑甲人。” 来了都来了,冯十一本打算借着这机会,再去一趟青衣阁。一把火将这万恶之地烧个干净算了。可如今,阁中有黑甲人,这不得不让她重新思量。 郁明虽没亲眼看过这黑甲人,可能将他娘子还有“楚伯棠”重伤到那程度,便能窥出这黑甲人的厉害。 而见他一向天不怕地不怕,连当朝王爷都敢殴打掌掴的娘子露出此番神色,郁明便知,那一战,还是给她留下了阴影。 郁明:“去吧!” 冯十一:“嗯?” 郁明:“我给娘子报仇!” 冯十一斜他:“报仇?我都打不过,你给我报仇?” 面对他娘子总是小看他的行径,郁明除了无奈还是无奈。 郁明:“娘子方才不是想知道还有何人从家庙下山吗?” 冯十一:“何人?” 郁明:“我带娘子见见!” 冯十一见到了人,不过是在两日后。她在洞穴中呆了两日,而她夫君时不时就消失在洞穴中,连带着时子一道。虽说知道他们是在安排送这些孩子去江南的事,但看着时子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冯十一还是不由腹诽:“到底谁是老大啊!” 在时子心中,他的老大自然只有冯十一一人。他对郁明尊重,本是因为他是冯十一的夫君,可接触久了,他也不由心生好感。 真不愧是能成婚这么久,还能与他老大和和美美的男人。性子可真稳。再看他那情绪全写在面上的老大,时子松口气…… 和和美美好啊…… 这样老大也腾不出心思折腾他们了! 自觉对四个下属不差的冯十一,并不知道下属心中是怎么看她的。即便知道,她也不在意……毕竟,能用拳头解决的事,她一向懒得废话。 在时子跟在她夫君身后屁颠屁颠两日后,又巴巴过来问她时寅在哪时,冯十一头都不抬:“你去找时卯和时午吧,时寅那头有人看顾着。你过去寻她,少不得有把人引过去的风险。” 时子虽失落,却也知道他老大说的有道理。而此时,郁明走近:“过两日就会有人来接这些孩子。若是方便,时子一同随行吧。这些孩子,有个相熟的人在身侧相伴,也好些。” 时子左看看右看看:“我跟着一道?” 郁明:“方便吗?” 时子点头:“自然是方便的。我本就想去江南寻一寻时卯他们,他们不在西北,说不准在江南。” 郁明:“如此,那路上也麻烦你看顾着这些孩子了。到了江南,那头的人会帮着你一道寻人的。” 时子眼睛一亮:“不麻烦不麻烦。是我得麻烦您了……” 见两个人在她面前一来一往,言语中满是客套,冯十一不耐:“好了,都是自己人,别整这些虚的。” 听到自己人,时子咧嘴一笑,郁明也同样一笑。 打发走时子,冯十一才看向他:“会不会给你舅舅添麻烦……” 这么多孩子一股脑塞到江南,还有江南已有那些孩子,接手的除了他舅舅,旁人包括他自己,都没有这么大的能力。如今还要把时子塞去江南…… 什么有相熟的人相伴,对这些孩子比较好,都是屁话。他就是想把时子支去江南,让他安安生生呆在江南,保他一命。而且他说的帮忙寻人,定然也不会只是空口说说。 面对他娘子的顾虑,郁明还是无奈:“娘子不都说了,自己人吗?舅舅更是自家人,有何添不添麻烦的。我什么动静都没有,舅舅才要担忧呢。况且,我也不打算将这些孩子都交给舅舅,待事情了了,我自会另寻他处归置这些孩子的。” 两处一加,孩子的数量可都不少,先不说安置这些孩子多麻烦,要花的银钱就不少。虽说是自家舅舅,但是他的,又不是她的。冯十一还是无法坦然受之。 沉思后,冯十一咬咬牙,靠近与他咬耳。 温热的鼻息喷在耳侧,郁明并没有多少心思听她低语。冯十一都说完话,直起身子了,见他还在仲怔,伸手就在他腰间拧了一把。 “有没有听我说话?” 郁明回神,看着她生动的眼眸垂眸一笑:“听到了,听到娘子背着我藏了多少银子了。不过娘子的这些私房钱,还是先留着吧。我有银钱……” 冯十一爱财,辛辛苦苦这么多年才攒了这些私房。如今要她拿出去,她其实是很肉疼的。但想想,郑九娘还有她手下的人,为此命都丢了。她还守着这些银钱,未免也不过小气了。所以,她是做了很大的决心才打算将这些家底掏出来,哪成想,他压根瞧不上。 他的家底,冯十一也大概了解。虽然靖北元帅府世世代代都将多数家财散在那些伤病老兵上,但多代积累,还是不少的。而且,他还有一个江南富庶世家出身的母亲…… 往日里,他愿意给她花钱,冯十一自是欢喜。而此番情境不同。 冯十一:“这些孩子的用度,我不想用你的银钱还有你舅舅的银钱。” 冯十一难得严肃,郁明也敛起脸上笑意。 “既然娘子坚持,那便如娘子所愿吧。” 郁明遂了他娘子的意,却没告诉他娘子,他娘子多年累积的家底虽厚,但养这许多孩子,尤其是江南那些孩子不少是被下了药的情况下,是全然不够的。他娘 子虽开了药铺,在江南生活了一段时日,却对物价认知一直不怎么清晰。给那些孩子光是服药花销就不少,更别提日常吃穿用度了。 而郁明,也不打算让他娘子知道这些,也没真打算用她的家底。 安排好一切,接应的人还有两日才来,郁明看向她:“娘子可要去趟青衣阁?” 去不去青衣阁,冯十一眼下倒没那么急。她只是一直好奇那日从他家家庙下来的,除了他们还有谁罢了。 毕竟,以她的警觉,可是全然没有察觉到那日有人跟着他们下山。再想起,那日几招之间便轻而易举让她处于下风的成伯,冯十一不由腹诽,不会就是他吧……那个说她臭棋篓子的老头。 结果,不是老头……而是三个头发乌黑,面容不苟言笑的中年人。三道身影悄无声息就落在她眼前,冯十一还在打量之时,郁明向三道身影颔首:“此行麻烦三位师叔了……” 师叔? 冯十一看看眼前的三道身影,又转眸看看她夫君。 而就是在冯十一转眸间,三道身影一言不发,眨眼间便从他们眼前消失了。 眼前空空荡荡,四周除了他们两人,全然没有其他的气息,冯十一发怔:“他们人呢?” 郁明:“师叔他们隐在暗处呢。” 她自然知道他们隐在暗处,但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遇到高手,冯十一难得兴奋,郁明则牵着她漫步在林间同时向她解释:“与父亲一道随着成伯习武的,还有几位师叔。与父亲只学到半道便从军不同,几位师叔,一直随着成伯在家庙,一边沉心习武一边守卫着家庙。照规矩,几位师叔此生是不能下山的,但为了父兄之仇,娘子与我的安危。我便求了成伯,破了例。” 朝堂对于各世家的护卫数目是有明规的,所以明面上,众世家都不逾制,但不少世家私下都在暗暗豢养死士和暗卫。这也是章家在江南拐带流浪孩童,买卖死士生意的由来! 这门生意,大有前景。能赚不少银钱不说,还能借机掌握各世家把柄,顺道安插人在其中。 而靖北元帅府,世世代代这么多年,因为世代把持军政的缘故,府上护卫并不多,更多的是能随着上战场的家兵家将。虽不入军籍,但也行从军之事。而府上世代传承的清正家风和他家族在军中的地位,是绝不允许他们行豢养死士和暗卫之事。毕竟一弄不好,便有谋逆之嫌。 所以暗中,他们家族中,有的只是世代守卫家庙的守庙人。而守庙人,到底从哪一代而起,他其实也不知道。只是知道这些守庙人,规矩甚严,从不下山,只在山中一代代守卫着他们家庙中的英灵。明明身负奇能,却从不下山。 而去家庙前,他其实也不并抱希望。他会去一求,是为了她的安危。 她重伤,也让他清楚意识到,光靠他,还有她手下的那些人,是不足以保护她的。 不管她心中再怎么觉着自己不需要保护,他总是得要护好她的。 而最后,成伯也应了他的所求。 他也知道,成伯不是为了他,是为了他的父兄。 而冯十一听了他的解释,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这江湖,隐世高手真是不少。到底,还是她见识少了。 虽没动手切磋,单仅从身法,冯十一也能窥出这三位师叔不简单。冯十一蠢蠢欲动,很想与他们切磋切磋,但也知道,眼下不是什么好时机。而郁明,也在此时添了一句。 “若非到生死关头,三位师叔是不会现身插手的。” 虽借了人,但毕竟是与他父亲同辈的师叔。郁明从没打算将他们当寻常护卫一般用,他只是想多重保障罢了。 而冯十一也表示理解:“高手嘛,都这样!” 神秘古怪也规矩多。 见了人,也解了心中的好奇。他再问她想不想去青衣阁看看时,冯十一点了头。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155节 行了一日,到了青衣阁所在的山脚下,冯十一隐在树杈上,与他道:“先探探什么情形,不急着动手。” 冯十一低声嘱咐,郁明应着她的同时,从怀中掏出了两把短刀递到她面前。 看着明晃晃递到面前的两把熟悉短刀,冯十一下意识摸了摸袖间。 她袖中刀在,那这两把…… 冯十一:“你什么时候偷的我刀……” 作为杀手,冯十一身侧自然不可能只备两柄短刀,她总是会多带几柄以备不时不需。而自到萧关后,她没什么动手的机会,贴身的两柄刀又一直在,所以她没怎么检查包裹。没想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给他顺走了。 顺走了就顺走了,又递回到她眼前什么意思? 郁明:“娘子今夜若真与那黑甲人交手,用这两柄刀吧。已经重新淬炼过,上头也涂了药!楚……元敬给的方子,说能破黑甲人的黑甲……” 那夜,她怎么都破不开的黑甲人的攻势。“楚伯棠”一来,仅用弓箭就破了黑甲人的甲,她本就觉着其中另有蹊跷,只是不等她细问,“楚伯棠”就离开萧关了。 她本都将这事抛之脑后了,没想到惊喜在这呢。 冯十一眼睛一亮同时,瞪他:“你怎么不早说……” 郁明不是不想早说,而是知道凭他娘子的性子,自知伤不到那些黑甲人,所以才在吃了大亏的情况下才安分下来。 若是让他娘子知道,有破解黑甲人黑甲之法,只怕还不待把伤养好,就要抛下他,离开萧关去复仇了。 郁明不语,只是默默看着她。而在他的注视下,冯十一好似被他看穿心底一般,难得心虚:“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郁明:“没什么!只是,娘子说了,只是探探,那娘子自己可要按耐住,切莫莽撞动手。毕竟,娘子伤刚愈!” 面对他的不信任眼神,冯十一一把从他手中抽回她的两把短刀,然后嘀咕:“在马车上折腾我的时候也不见你顾忌,这时候念叨上了。” 冯十一的嘀咕声放得很低,即便郁明耳力甚佳,也没有听清她说什么,但见她那样,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娘子说什么?” 冯十一抬眸:“说你烦!” 她原话必然不是这句,但意思只怕也差不离。 郁明深深看了她一眼后,凑近吻了她下。 “娘子今夜安心呆着便是,若真要动手,交由我来。” 冯十一:“你?” 面对她的再次质疑,郁明抚了抚她的头,没有回应。 没有得到回应,冯十一也没有再与他闲话,转而转眸扫视四周。 青衣阁原本设在山脚下的暗哨如今都不见了,整个山脚空荡荡的,冷风抚过,让人莫名背脊发凉。 有没有暗哨,对于冯十一而言,区别都不大。她顺着进出十年摸索出来的最快路径,带着他一路向上。 一路上,她没有感受到任何人气。冯十一扭头看他:“莫不是人都撤走了?” 郁明不急不躁:“探探便知道了。” 半个时辰,他们便上到了山顶。隐在暗处,他们的视线齐齐落在了眼前的高耸围墙上。 黑夜里,不管是围墙外围还是围墙里头,都不见一丝光亮。乍一看,倒真像是人去宅空。可 冯十一还是察觉到了微弱的人气。 感受到人气后,冯十一没有急着进去,而是带着他绕了一圈,上了一颗高树。在高树上,她熟门熟路寻了个舒适的位置一窝,然后看他, “睡会吧!” 郁明虽提防着她贸然动手,但见她真这么淡定,还是不由吃惊。 此番重伤后,他娘子还真是变得稳当了。 郁明是又欣慰又怅然。 欣慰他娘子懂事了,又怅然他娘子是因为受了大罪才变得如此。 都是他这个当夫君做的不好…… 若是可以,他宁愿他娘子没有受这番罪,没有懂事,没有稳当,和原来一般。 黑夜中,郁明的面色晦涩。却不知,他娘子所谓的稳当懂事,只是他自以为。不急着动手,只是因为她在静待天明。 都是杀手,习惯了黑夜。 冯十一是傻子,才会挑在黑夜里跳进杀手窝。想当日,她一人单挑整个青衣阁高层时,也是挑在白日。 而天光刚现,世间万物都在沉睡中时。冯十一扫了一眼下头的情况,就拍了拍他,给了他一个眼神后便一跃而起,拿着双刀就冲了下去。 猝不及防跟在她身后,才拔出剑,就看着她毫不留情抹了两个蹲在围墙下的人的脖子,郁明摇摇头。 她果然还是她…… 什么只是探探,不急着动手,还有懂事,稳重,都是假的。 至于安分些,让他来动手,更是不可能了…… 提着长剑,郁明一剑格开疾来攻势,反手一剑抹杀一人后,跟上了他娘子。 晨光还没照透云层,刀刃相撞的脆响已划破了寂静。冯十一的双刀舞得又快又狠,每一次落刃都精准冲着要害,沾了血的刀身映着天边微光,尽显凌厉。 郁明跟在她身侧,长剑起落间也没有半分犹豫。他原还想着护着她些,可看她动手间,丝毫没有重伤初愈的滞碍,便知道她不需要他。 一人持刀,一人持剑。夫妇俩很快便杀进了大宅中心的楼阁前。看着眼前还带着焦痕的楼阁,冯十一恍然一笑。 这下,她知道那青云是怎么吸引走阁中的注意力,让其余人将那些孩子带走的。 她放火烧了主阁,只是可惜,这火势显然不够,只是烧出来一些痕迹而已。 而冯十一都来了,显然不打算只是做到如此。她不止要烧了这座楼阁,她还要烧了这整座宅子。这个充满了罪恶和谎言的地方,是时候该毁去了。 迎着初起的晨光,看着眼前的楼阁,冯十一眼中映着如火把一般的暖光。而郁明,在她驻足看着眼前的楼阁时,持剑替她解决掉了向她扑来的所有身影。 刀光剑影间,沉重的脚步声响起。脚步声顿住后,紧闭的楼阁的大门打开。随之,一道高大身影立与门后。 “住手!” 一声冷声喝止,那些前仆后继的黑影骤然停住。郁明收住剑势,只朝楼阁方向飞快瞥了一眼,便纵身掠到冯十一身后,稳稳护住了她的后背。而冯十一望着楼阁中那道熟悉的身影,目光瞬间沉了下去。 “吴六,是你。” 冯十一的声音没有半分波澜,却藏着不易察觉的冷意。 吴玄恩看着庭院里的两人,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他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怅然:“你……真的来了?” 冯十一眉头骤然拧紧,瞬间察觉到不对劲:“你在等我?” “你不该来的。” 吴玄恩摇了摇头。 话还没说完,沉重的脚步声便再次响起。很快,冯十一再熟悉不过的黑甲身影,出现在了吴玄恩身后。 看到黑甲人,冯十一的手指猛地攥紧了刀柄,再看向吴玄恩时,眼神已变得极为不善:“你和褚十三果然是一伙的!他做的那些事,你也有份参与。吴六,我还真是小瞧你了!” 比起郑九娘的细腻、她的高冷,吴六性子不羁同时还格外善于交际。即便冯十一在青衣阁时总与人保持距离,对吴六的观感却也不算差。所以即便她清理了青衣阁高层,吴六被推上副阁主之位。但连主管情报的郑九娘都被蒙在鼓里,冯十一自然也以为,吴六对这些事一无所知。 可如今看来,是她想错了。 熟人时隔几月重逢,已是对立,冯十一看向吴六的眼神里,漫开了浓烈的杀机。 面对冯十一毫不掩饰的杀意,吴玄恩没有半分畏惧,眼底反而满是无奈:“十一,有黑甲人在,你今日没有胜算。把刀收起来,跟我走,他……不会伤你的。” 不提“褚十三”还好,提到他,冯十一压抑在心底的怒火便熊熊燃起。 她真如吴六所愿,收起了袖中短刀。 可下一息,她便猛地抽出了背上的两把长刀。 她没有回头,只对着抵在自己后背的人轻声道:“先把这些小啰啰料理干净,再对付黑甲人。” 闻声,郁明指尖的剑嗡鸣了一声,随后他脚步微错,身形如影般掠向那些僵在原地的黑影,长剑起落间,他已将离得最近两人的攻势拆解,挥动间,剑锋顺势划开了他们的咽喉。 而同时间,冯十一双脚在地面一点,人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她手中的长刀泛着冷光,直劈向另一侧扎堆的黑影,刀刃划过,带着刀风,在空中划出锐响。 看着眼前的混战,吴玄恩眉头拧得更紧,上前一步想拦:“十一!你别冲动!” 冯十一头也不回,身体凌空翻转间,避开攻击的同时,长刀向后一刺,精准刺穿向她袭来的人的胸膛。 而郁明这边剑势也未顿,比起她娘子刀法的凌厉,他剑法更偏沉稳,避开致命攻击同时又在短时间内抹杀敌人。不过片刻,庭院里的黑影便倒下了大半,剩下的小半,也没了最开始的无所顾忌,变有些迟疑。 冯十一趁机喘了口气,抬手抹去脸上的血渍同时目光重新落在吴玄恩身后的黑甲人身上。黑甲人自始至终没动,只是用黑甲下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盯着她,仿佛在看一个猎物。 而吴玄恩,看着倒了一地的身影,再看冯十一神色。就知道,今日之事,只怕不能如他所愿善了。他抬抬手:“去吧!” 吴玄恩挥手间,站在他身后的黑甲人终于动了。行动间,黑甲人托着那柄重伤过冯十一的那柄重刀。刀身沉重,托地时,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迹。 看着迎面而来的黑甲人,冯十一眼神一凛,刚想抽出袖中重淬过的短刀,却被拦下。 “娘子,黑甲人交由我来,我的剑也淬过,涂了药,比你的短刀更好使些。你去控制吴六,他必然知道怎么掌控黑甲人。” 冯十一指尖顿了顿,看了眼他手中的剑,剑身上还沾着未干的血。她略一思忖,便收回了去摸短刀的手,只点了点头:“好,你当心。” 话音刚落,黑甲人的重刀已带着劲风劈来。郁明不闪不避,提剑迎上,剑尖精准抵在重刀刀刃上,“当”的一声脆响,震得周围空气都发颤。他借着力道向后滑出半步,随即拧身,剑刃贴着重刀边缘划过,直刺黑甲人握刀的手腕。 自小长在军营,对于甲胄盔甲,郁明再熟悉不过。手腕处是甲胄衔接的缝隙,也是最容易攻破的破绽。 而黑甲人似早有预料,手腕翻转,重刀挡开长剑,另一只手猛地拍向郁明胸口。郁明侧身避开,却被重刀带起的气浪扫到肩甲。他吃痛,虽闷哼一声,但脚步还是稳的。他持着剑反手一剑又刺向黑甲人腰侧。 他引走黑甲人的注意,冯十一也没有迟疑,转身看向吴玄恩。她身法轻盈,招式凌厉。撩倒一道道试图挡在她面前的身影,她很快便掠到了吴玄恩面前。没等吴玄恩反应,她的长刀已架在了他的脖颈上,刀刃的带来寒意也让吴玄恩瞬间僵住。 “说,怎么控制黑甲人?” 冯十一的声音没有半分温度,刀尖又贴近了几分,“别想着骗我,你知道我没耐心。” 吴玄恩看着她眼底的决绝,又瞥了眼不远处与黑甲人缠斗的身影,脸上满是挣扎:“十一,你听我一句劝,别跟他作对……你斗不过的!” “我问你怎么控制!”冯十一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刀刃已划破吴玄恩颈间的皮肤,渗出细小红痕。 而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闷响。 郁明没能避开黑甲人的重刀,手臂被劈中,虽有衣物缓冲,闪的也快,但还是瞬间染透了鲜血。他踉跄着后退两步,黑甲人趁机上前,重刀再次挥下,眼看就要劈中他的胸口。 “郁明!”冯十一心头一紧,下意识想冲过去,却被吴玄恩抓住了手腕。 “你救不了他的!”吴玄恩急声道,“你不是黑甲人的对手。黑甲攻不穿的。” 冯十一眼神一凛,猛地甩开吴玄恩的手,将他反手按在廊柱上,长刀依旧抵着他的脖颈:“若他有事,我第一个杀你!”说完,她丢下长刀,纵身跃起,朝着黑甲人背后冲去。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156节 黑甲人正专注对付郁明,没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冯十一顺势借着冲势,双脚在黑甲人背上一踩,身体凌空翻到黑甲人面前瞬间,她袖中短刃同出,直刺黑甲人的头盔间露出的双眼。 “嗤”的一声,短刀刺入黑甲人双眼,黑甲人动作骤然一顿,举着的重刀停在半空。冯十一趁机抽刀后退,郁明也抓住机会,在她后退之时,上前一步,抬手一剑挑开黑甲人的心口的甲片,剑尖穿透甲胄缝隙,没入大半。 就在剑尖去黑甲人心口瞬间,黑甲人发出一声沉闷的嘶吼,随即仰身重重倒在地上,再没了动静。 不过眨眼间,他们便携手放倒了一个黑甲人。冯十一来不及欣喜,快步走到他身边,捧着他渗血的手臂:“你怎么样?” 郁明摇摇头,手臂还流着血,脸上却还带着笑:“没事,躲得快,只是划了一下。” 话落,他看向呆立在廊柱上的吴玄恩,眼神沉了沉。 “娘子打算如何处置他!他见过我们,不能放他离开此处。” 冯十一扶着他坐下后,持着短刀向廊下走近。走近后,看着被她丢下的长刀依旧还在原地,而吴玄恩面对近在咫尺的双刀,也丝毫没有要捡起的意思,她不由挑眉。 而眼看着冯十一到眼前,吴玄恩扯扯嘴角:“十一,我没想杀你。我都让你别动手了。” 面对吴玄恩的辩解,冯十一没有搭理。将吴玄恩结结实实捆在庭院中的树上,冯十一转身离开往楼阁中走去。 而就在郁明脸上沾着血,扫视着四周紧戒之时,被捆在树上的吴 玄恩对他一笑。 “郁少将军……初次见面,不想在如此情境下。我叫吴玄恩,你随十一叫我吴六也行!” 看着眼前的嬉笑面容,一向清冷又淡然的郁明,露出怪异之色。 这人,莫不是脑子有问题。 再转头想想,他随着他娘子遇到的这些青衣阁的人,似乎没几个正常。 面对眼前的人,再想起洞穴里的孩子,郁明只觉着肩头担子极重。 还是得给那些孩子多请些先生,不然,长大了也得和青衣阁如今这些人一般,神思不正常。到时,再做下错事,就来不及了。 庭院中,郁明思绪飘远,他身侧的吴玄恩见他不回应,凑近与他继续道:“郁少将军,你说的话,十一会听。你与她说说呗,我没想杀她。与她成婚这么久……你该知道她性情的,她会杀了我的……你瞧,我这不是什么都没有做,就这么束手就擒了吗?可不能让她就这么杀了我啊!” 吴玄恩喋喋不休,郁明从怀中拿出一个药瓶,撸起袖子倒在受伤的手臂上。 吃痛同时他咬紧牙…… 别说等他娘子了,他眼下都想杀人了。 听着喋喋不休的声音,郁明忍着杀人的冲动。许久,楼阁里冯十一迈步而出。迈步而出后,她无视被捆的吴玄恩。看着安然坐在庭院中的他,她扬唇一笑。随后,她噙着笑向他走近。 “走吧……” 一手牵着他,一手揪着吴玄恩的衣领。冯十一迈步踏出庭院,就在她踏出庭院瞬间,矗立在庭院之中的楼阁中腾起火光。火光从小变大,很快便吞噬了整座楼阁。 走出一半,看着身后燃起的浓浓黑烟,再看她一路走一路纵火,吴玄恩面露诧异:“你什么时候藏的火?” 郑九娘的人带着那么多人,制造了半夜混乱。也只留下了一点焦痕。而她,踏进楼阁中,不过片刻,就造成那么大火势。再看她一路走,一路掏东西纵火,显然是早有预备。 冯十一:“早就想烧了这破地方了。” 做好一人单挑青衣阁的高层打算时,她就做好了预备。若不小心失手,她就一把火与他们同归于尽。 只是她运道好,身手也好,一年多前没用上,如今却是用上了。 顶着浓浓黑烟和火光踏出大门,冯十一只觉心情舒畅。保持着舒畅心情,走到山脚。冯十一将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吴玄恩一把推到了树干上,随之刀刃又对向了他的颈间。 “交代吧!” 吴玄恩苦着脸:“交代什么啊!我也什么都不知道啊。阁中的杀手突然间都叛逃了,我只是得了令,赶回来收拾残局的。” 冯十一拧眉:“那些围杀的人,是你派出去的?” 吴玄恩:“十一,你比我更清楚阁中的规矩。叛逃之人该如何处置,你也清楚。” 叛逃之人照规矩确实该杀,若按规矩,吴玄恩做的也没错。 冯十一凝思时,吴玄恩继续道:“我也是在那夜郑九娘的人夜袭后才察觉到不对的?这一切到底是什么怎么回事?” 冯十一侧眸审视他:“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吴玄恩急眼:“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冯十一:“你不知道褚十三实则上不是褚十三,而是楚家嫡子楚伯棠?你不知道褚十三杀了郑九娘,又派黑甲人试图杀我?” 简单两语,内含的信息却又重又让人震惊。吴玄恩张张嘴,闭上又张开。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吴玄恩的震惊反应不似作伪,冯十一看着他,皱眉:“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那你身边怎么会跟着黑甲人,你又怎么会知道我要来?” 吴玄恩愣神:“黑甲人,褚……他给我的啊。也是他说了你会来,让我带你去见他。” 冯十一还没来得及细思吴玄恩的话,腰间一紧,随后她便被人扑到地上。 扑到地上瞬间,一个旋身,扑倒她的人垫在了她身上,承受着她的重量同时狠狠砸在地上。 只听闷哼一声,冯十一还没来得及低头看他,便被他摁着头滚了一圈,滚动同时,数道箭矢向他们的方向凌空射来。 还趴在他身上的冯十一,反应极快,下意识抬手格开了射来的箭矢同时,直身拉着他往粗壮的树干后避。 箭矢破空声刺耳,箭矢入木的震感清晰传来。冯十一瞥见他手臂渗出的血迹,眉头一蹙,当即撕开衣裙下摆,垂眸替他缠绕包扎。 刚缠到半截,一声惨叫突然响起。冯十一猛地回头,只见被捆得严严实实的吴玄恩正往树干后蹦。他腿上插着支明晃晃的箭矢,疼得五官都拧在了一起。 好不容易躲到树后,吴玄恩看着满心思都在夫君身上的冯十一,气不打一处来:“冯十一,多年交情,你就这么对我?” 前不久还对吴玄恩动过杀心,可此刻见他中箭,冯十一心底生出几分心虚之余嘴上却不饶人:“要不是我夫君护着,我也早成筛子了,哪顾得上你?” 听见她唤自己“夫君”,手臂流着血的郁明嘴角泛起浅淡笑意,只是那笑意转瞬即逝,他神色很快便沉了下来。他从腰间抽出短刃,掷给躲在另一侧的吴玄恩,目光随即落回她身上,声调冷静且沉稳:“要杀,还是要走?” 冯十一皱眉看向他流血的手臂,又扫过正用刀割绳索、龇牙咧嘴掰断箭杆的吴玄恩,眸色一沉:“走!” 既然知道她会来,那这埋伏必然提前设好的。既是冲她来的,必定早有预备。 不宜恋战! 撂下字,冯十一转头看向吴玄恩:“能不能走?” 吴玄恩看着她眼底的坚定,哪敢说半个“不”字。他要是说走不动,这位姑奶奶肯定不会管他。他低声抱怨:“我这辈子是倒了八辈子霉,没享过几天清福,还净摊上你们这些疯子。” 吴玄恩低声抱怨,冯十一却没空搭理他。她正在侧耳听着渐行渐近的沉重脚步声。 “黑甲人……还不止一个!” 同样听出声音的还有郁明。方才已经与黑甲人交过手,他也知道为何她怎么会伤的那般重了。那黑甲人属实棘手…… 虽棘手,但也不是不能敌。要战要走,他都随她。他陪她一道便是。 而冯十一打好结后,没有犹豫,拉着他便掠空而出。 走得虽快,但身后沉重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 吴玄恩回头,隐隐看到追来的几道黑甲身影,呲了呲牙。 “真是邪性了。这些黑甲人穿着黑甲,怎么还这么灵活。” 走在吴玄恩前头的冯十一闻言扭头嘲笑他:“你不是知道黑甲人的厉害。怎么还震惊上了。” 郑九娘手下的人来夜袭,那黑甲人确实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但那夜只是混战,他虽见到黑甲人动手,但又没见过黑甲人飞。 对冯十一吐露出的真相还震惊中的吴玄恩,眼下对于冯十一说的“褚十三”派黑甲人杀她的事多了几分相信。 疯子…… 都是疯子…… 拖着伤腿本就行动慢的吴玄恩,陷入沉思之余动作更难。待他回过神,黑甲人离他不过咫尺距离。自知走不脱,吴玄恩咬牙抽出一直藏在袖中的刀,顿住脚步:“走,我给你们断后。” 冯十一本一直没有回头,也没留神吴玄恩。冷不丁听到一声冷喝,她扭头。见吴玄恩坚定立在原地,摆出一副迎敌姿态,她沉脸,骂了句“神经病”后,便打算反身折回。 可她刚顿住身型,还没动。立在原地的吴玄恩便被突然出现的身影一脚踹飞。 就在吴玄恩腾空飞来瞬间,凌空出现的两道身影稳稳当当立在半空。 “走!” 看着凌空出现的两道身影,冯十一下意识看看身侧的人。而她身侧同样顿住身型的郁明见到那两道身影刚打算折回,一道身影又飘落在他们身侧。 “走吧。别打扰他们的兴致……” 兴致? 郁明一时没反应过来,身为江湖人的冯十一却懂。 这是难逢对手的好兴致。 他说了,三位师叔非生死关头不会现身。眼下还不算生死关头,他的师叔们却现了身。自是不是为了救他们,而是为了自己的好兴致。 对于夫妇俩而言,称得上棘手的黑甲人。在多年困在山中的师叔们而言,却是难得的趣敌。 看着与黑甲人缠 斗在一处的两道身影,立在夫妇俩身侧的身影露出向往且遗憾的神色。 本欲转身的郁明,也确信了,他若转身,只怕真会打扰师叔们的乐趣。但郁明自然不可能就这么走,他持着剑对着冯十一道:“娘子,那两柄短刀可否先借师叔们一用。” 冯十一没有犹豫,抽出刀就递给他。接过刀的郁明,折身而去。 而此时,吴玄恩也落了地。 倒在地上的他,看着腾在半空的身影还有踩在枝杈上的冯十一,露出茫然之色。还没等他回神,腾在半空的身影居高临下扫了他一眼,随后淡然撂下一句“他身上有迷蝶香”后又闪身消失了。 郁明交接完刀剑,折身又回来。回来后,他那神出鬼没的师叔不见了,他本踩在树上的娘子也不见了。郁明心头慌乱,腾空扫视一圈后,突然听到下头传来动静。 他慌忙低头,然后就看到他娘子手中拿着一根细长,还挂着叶子的树枝。树枝哗哗哗往地上的吴玄恩身上抽。而他娘子不仅抽,口中还叫嚷着:“把衣裳给我脱了,全脱了,裤衩都不许剩!” 看着他娘子的动作,再看他娘子口中吐出的虎狼之词,郁明一梗,随之他俯身掠下。刚落地,正滚着身子躲避着抽打的吴玄恩便想伸手碰他,手还没沾上他,树枝便又抽来。 “不许碰他,脱,快给我脱!” 绕是见识过他娘子不少粗暴行径,对于眼前情景,郁明还是有些傻眼。刚想问他娘子这是怎么一回事,就叫他娘子转眸对他道:“他身上有迷蝶香。” 郁明闭嘴,随即低头看向地上的身影,冷声道:“脱吧!” 深夜,轻声的虫鸣间伴随着潺潺的水流声。水流声时不时又夹杂着微弱的波动声。 树枝晃动间,捕食归来的郁明看着泡在水中的身影露出诧异之色:“你怎么还泡在水里?” 浸在水中的吴玄恩顶着额间红肿,呲牙咧嘴。 “你问你的好娘子,她这么盯着,我怎么起身。”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157节 郁明掠下,走到坐在岸边的纤细身影旁。 她不止面对湖而坐,手中还攥着一把细碎的石子。再看水中人红肿的额头,郁明哪还能不明白她手中这石子的用处。 郁明俯身,扣住她的手腕。半是牵,半是引,将她从岸边带离。 将她安置在树下,他一边处理着手中的野兔,一边对她道:“娘子明明信了他什么都不知情,又何必迁怒他!” 冯十一:“我没有迁怒他,我只是盯着他罢了。鬼知道他身上还沾了多少迷蝶香。” 郁明叹气,没有反驳这是吴玄恩今日泡的第三遍水了,再浓的香也早泡没了。 听到身后传来的哗啦出水声,郁明默默从怀里掏出了伤药放在一侧。 没一会,晃在空荡长衫下的光裸大腿带着一股水汽而来。 “嚯,野兔啊!” 闻声,冯十一还没回头,便被捂了眼。 “吴兄,这是伤药,烦请自己上药。我娘子不喜药味,所以,劳烦你坐远些。” 伴随着好意而来的,还有明晃晃的嫌弃和驱逐。而面对只着中衣没了外衫的郁明,吴玄恩只能捏着鼻子认下。 重得视线,冯十一没有回头,只是看着在专注处理野兔的他。他本执笔研墨的修长双手,此时满是血迹。而沾着血的他,身着中衣,就这么坦然坐在没有遮挡林间。再想起今日,他时时护在她身侧的行径。冯十一贴在他后背,环住了他的腰。 骤然被环住,郁明先是一僵,随后扭头看她。 “怎么了?娘子可是冷了?” 冯十一扭头:“就是想抱抱你。” 她头一回对他露出这般依恋模样,郁明愣神后,展颜一笑,清冷模样散去,换来的是少见的明朗。 而虽然走远,视线却一直落两人身上的吴玄恩,见到两人黏黏糊糊的模样,缩了缩脖子。 “啧,真是当我不存在啊……” 【作者有话说】 状态好多了,这几天把结局更完,完结!然后会番外会以纯福利番外的方式更新。 第113章 腿被箭矢扎透,奔袭一日,又陆续泡了三回水,即使中途上过药,伤势还是不免加重。 忍着痛,上了药,靠在粗壮的树干上,体温逐渐升高同时,吴玄恩的神思也开始渐渐涣散。就在他随着昏沉的神思即将阖眼之际,身侧响起细碎的脚步声。 睁眼瞬间,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扑面而来的热气,透过热气,一张神色平淡的脸逐渐清晰。 “山野间条件简陋,先简单用些吧。” 腾着热气的,是用枝叶裹着的烤肉,旁边还放着几颗品相寻常的野果。而站在他面前的人,另一只手中还拎着个水壶,看那姿态,显然也是给他的。 有水有肉还有野果,他没费半分力气就得到了这些,还是在这山野之间,他不仅不觉得简陋,反倒还觉惊喜。 毕竟,他和眼前之人素不相识,甚至他娘子眼下正瞧他不顺眼。眼前人却愿意送来这些,这份心,确实让他惊喜。 坐直身子,吴玄恩也敛起白日里那副不算着调的模样,正着脸色道了一句谢。道谢后,他便伸手去接,接过放着烤肉和野果之时,双手相触。 郁明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语气笃定:“你发热了。” 吴玄恩神思稍清,也清楚感受到身体止不住的冷颤。他低声道:“无妨,熬熬便过去了。本来备着药,只是……” 只是……他带的药早和身上的衣裳一起,被冯十一逼着留在了原地。 “稍等。”郁明话音落,转身便走,连那递到一半的水壶也一并收回。等他再折回来时,除了水壶,还多了两颗药丸,一并递到了吴玄恩面前。 “这药能退热,你先服下吧。迟些,你去火堆旁睡吧,那暖和些。”说罢,不等吴玄恩回应,他便转身往坐在火堆旁的那道纤细背影走去。 吴玄恩靠回树干,捧着温烫的水壶,看着那道离去的颀长背影,神色复杂。 江南匆匆一瞥,他本以为冯十一想与其成婚只是见色起意,冲着那副皮囊罢了。可随后的一桩桩事,都让他不得不承认,真是他看岔了眼…… 吴玄恩出着神,另一侧,郁明回到了他娘子身侧坐下。刚坐下,他便接过了他娘子手中的兔腿,用小刀割成小块送到他娘子嘴边。 此行本就没做多的准备,这荒郊野岭的,也寻不到什么。兔肉他虽烤的不错,但确实没什么滋味,冯十一吃了两口,便摇头拒绝,转而啃起了野果。 野果酸涩,只一口就让冯十一皱紧了眉。而见她脸都皱成了一团,亲自摘来这些野果的郁明却笑得开怀。 见他笑得那么乐,冯十一转手就将手中啃了一口的野果往他嘴里塞。而他,不仅没躲,顺势接过后,几口便将野果落肚,期间脸色未变分毫。 见他那模样,冯十一不由狐疑,难不成是她味觉出了问题。郁明哄着她又吃了几口兔肉才向她解释:“这果子,我幼时常吃!” 这般酸涩的山间野果,若非闹饥荒,连寻常百姓都不愿碰,他一个世家公 子,好好的怎会吃这个? 郁明轻声道:“幼时还没进军营前,父亲隔段时日就把我丢进山林,只给一把刀、一张弓,让我独自在山间生存。那时候要是捕不到猎物,这野果也算是能填肚子的东西。” 冯十一动作一顿:“那时……你才几岁?” “头一回进山具体几岁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时母亲还在,该是七岁前吧。”郁明想起旧事,眼底软了些,“我还记得,母亲当时生了好大的气,把父亲赶到军营住了好一阵子。” 夫妇俩彼此间本就少提过往,冯十一更是难得听他说这些。她本以为,自己年纪小小就遭了那些苦,全是因为没了双亲的缘故。可没想到,他这般出身,小时候竟也被他父亲这般折腾。而难得的是,即便如此,他对父亲半分怨气也无,反倒满是敬重。 郁明似是看穿她的心思,又道:“父亲也是为我好。毕竟,这点苦都受不住,行军打仗的苦更熬不过去。他是在历练我,也是在考验我。而且我也从那时才懂,剥去出身、卸下身份,普通人想在这世上活下去,有多不容易。” 冯十一看着他平静叙述过往的侧脸,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硌了一下,又酸又软。 深深看了他两眼,见他半垂着眼帘,眼尾轻垂带着几分伤神,冯十一轻咳一声,移开了话题。 “吴六又整什么幺蛾子,还让你给他送热水?” 郁明:“他发热了,应是伤口泡了水的缘故。此处弄不到汤食,喝些热水总归好些。” 虽说吴玄恩泡那三回水是被她所逼,但他这发热,可跟她没关系。冯十一轻哼一声:“谁让他中了迷蝶香还到处乱晃。” “迷蝶香无色无味,只有受过训的犬才能追踪。”郁明接过话,语气多了几分凝重,“这迷蝶香想来也是褚十三给他下的。” 冯十一沉着脸应了声“嗯”。 相识多年,“褚十三”太了解她了。他既然都算到她会来,自然也就算到了她不会放过吴六但也不会杀了吴六,必定会绑在身侧,所以他才提早在吴六身上下了香,借此来追踪她的行踪。 只是,迷蝶香无色无味,也不知他的师叔是怎么闻出来的? 冯十一转眸张望四周,又问:“你两位师叔还没回来吗?” 郁明垂眸,从怀里掏出两柄短刃:“方才我去摘果子时,两位师叔便回来了。两位师叔说,追在我们身后的,除了一行杀手,还有五个黑甲人。” “五个?”冯十一眼神骤然一凛。 那日围杀她的是四个黑甲人,今日在青衣阁,她与他联手杀了一个,她原以为身后最多只剩三个,没成想居然有五个。 “褚十三”手里,到底还有多少黑甲人? 单一个黑甲人就已难以对付,若他手下的黑甲人数量不亚于青衣阁杀手,那…… 冯十一抬眸看向身侧的人,眼底的忌惮不言而喻。而郁明显然也懂她的心思。 “追来的杀手人数不少,再加上五个黑甲人,两位师叔应付起来着实吃力。所以他们只将人引去别处绕了一圈,杀了几个杀手,黑甲人倒是一个都没伤到。两位师叔也说,这黑甲人的存在,确实棘手。” 郁明顿了顿,语气添了几分凝重:“不管是对娘子和我,还是对赵靖川,这都是个棘手的麻烦。眼下最好的法子,就是……” 冯十一抬眸看他,不等他说完便接话:“找出控制黑甲人的法子,再把他们彻底解决掉!” 不这么做,她这辈子都得如芒在背,永远没法安心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冯十一神色沉重,转而又问:“赵靖川如今什么情形,醒了吗?” 郁明颔首:“醒是醒了。只不过,对外,他还是昏迷着的。” 原本在京中计划好的一切,因为“楚伯棠”的生变,还有楚家暗中多出的这股青衣阁的势力,还有黑甲人的存在,让他和赵靖川不得不改变计划。 冯十一:“嗯,让他老实呆着吧,我费那么大力气把他弄回来。别再让人整死了。” 深夜,只着单薄外衫的吴玄恩在火堆旁正睡得深沉时,突然被人踹醒。他迷迷糊糊睁眼,只见一双凌厉的眼神居高临下凝视着他。 对上眼,他张张嘴,刚想说话,便被人捂了嘴,随即他被扯着领子往昏暗的偏僻处带。 外衫下空空荡荡,即便是吴玄恩再不羁,眼下这般情形他也多了几丝慌乱。被揪到暗处立定,他头一件事,便是整理衣衫,捂住了自己要紧的部位。 然而,将他揪到此处的人,别说看他了,眼神都没有分给他一个! 冯十一:“你手下还有多少能用的人。” 吴玄恩一怔:“你如今心这么狠了?我余下的手下又没对你出手,你还要赶尽杀绝?” 冯十一拧眉:“我没想杀了你手下人,我只是想借来用用……” 敛起脸上所有神色,吴玄恩肃脸摇头:“十一,我不可能将人借你!” 被拒绝,冯十一冷眼扫去。而得到冷眼的吴玄恩神色依旧不变:“十一,我知道你借人是要去做什么。这是你和他之间的事,都是多年情谊,我无法选择站在哪一方,也不想偏帮哪一方。” 冯十一:“他骗了你这么多年,又利用你,你……” 吴玄恩打断她:“十一,他与我之间,说不上什么骗。毕竟,我从没见过什么带着面具的“褚十三”。我认识他时,他就是“褚十三”。所以,他顶多是瞒着我。至于利用,也称不上。他给了我副阁主的位置,我决意接过副阁主这个位置时,就知道要付出什么代价。这些年,他对我做的,最不地道的,也就是这回给我下迷蝶香这事了……这事,我自然会去和他讨个说法。但远还不到,能让我转头就将人给你,去对付他的地步!” 言尽于此,冯十一便知道也没什么聊下去的必要了。 冯十一冷眼:“如此,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既然你不想偏帮,那在我出手时,不要让我看到你或者你的人。否则,到时候,我就不会像这回这般,手下留情了……” 本严肃的面容松动,吴玄恩神色变得复杂:“十一,你……要不与他先好好聊聊吧。这其中……说不准有什么……” 话音未落,冯十一已经大步流星转身离开。看着冯十一笔挺的背影,吴玄恩叹一口气! 这做的都是什么孽啊…… 天色微亮,火堆燃尽。火堆旁,自深夜被踹醒就没能再入睡的人睁着眼,眼睁睁看着两道身影翩然从他上头的树杈上落在他面前,又黏黏糊糊一番。 吴玄恩:“你们接下来什么打算,要进京吗?” 一句问话换来的是一个白眼。 吴玄恩:“我说了不会偏帮就不会偏帮。你们的消息和行踪我也会咽在肚子里,绝不吐露的。” 依旧沉默…… 吴玄恩急眼:“与你说话呢。你倒是吱一声啊……” 吴玄恩拔高音量,换来是一声冷冷的音调:“吴兄,你这是做什么?” 吴玄恩转眸,对上一双微凉中带着警示的双眸。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158节 得……这是撑腰来了…… 他只是拔高了嗓门而已,就算是再娇弱的女郎,也不会怎样,更何况是冯十一。 吴玄恩刚想解释,那双微凉的眼神又挪开。 “天也亮了,我们也该启程了。就在此分别吧。至于外衫和伤药,吴兄便留着吧。” 昨夜冯十一拔腿就走,吴玄恩其实还有许多话想与她说。可眼下,她显然不想与他说话,而且,她身侧,还站着一个护她护得紧,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的夫君。 吴玄恩心底的许多话,最后也只化为了一声叹息还有一句:“万事小心!” 说罢,他又转眸看向郁明:“多谢郁少将军的照顾。今后,若有机会,我请你喝酒。” 话虽如此,可吴玄恩心底却清楚,这样的机会只怕是难…… 有冯十一在,眼前之人和褚十三,注定只能活一个。 若是之前,他必然是希望褚十三能活下来,可如今…… 唉…… 孽缘啊! 摇头晃脑叹着息,吴玄恩转身。 长衫下空空荡荡,即便知道这林间没人,他也无法坦然用上轻功。因此,他只能选择徒步走出这片山林。 一路走,他一路思绪飘荡。就在他神思飞散 之时,他眼神一凝,随即骤然转身。刚转身,一道青影就如鬼魅般一般出现在他身后,后脖一疼,他眼睛一翻,身子一软倒在了草地了。 而就在他倒地瞬间,另一道青影出现,捂住了前一道青影的眼睛。 “娘子真是……” 转转手腕,冯十一挑眉:“我真是如何?” 郁明:“娘子真是武功高强……” 显然就是屁话,而冯十一也懒得和他计较。而是用余光,看向那倒在地上四仰八叉的身影。 “当个副阁主,怎么生性还变天真了。居然觉着,我就会这么放他走……” 借不借人的,冯十一本也是临时起意。而冯十一一直打定的主意,就是不会放吴玄恩离开。 至于他说的什么不会偏帮,冯十一也并不信。只有把人攥在自己手里,她才能真正放心。 出了林子,与等在林外的护卫碰头。将吴玄恩捆得严严实实,又扎了几根迷针,冯十一才将人交给护卫塞进马车。 “送到庆州,岑成看得住他吗?吴六那张嘴,可不是白长的,惯会忽悠人……” 郁明:“若是旁人,还真不一定。但若是岑成,娘子放心吧……而且,还有老赵在呢” 也是,那岑成,就是个认死理一根筋的…… 冯十一:“那就让老赵给他日日上迷药吧。昏睡着,总起不了什么幺蛾子。” 说到这,冯十一叹口气,郁明关切问她,冯十一叹道:“我如今,还真是心善……换作以前,我早一刀捅了他了。也省了这些麻烦!” 前一日还大开杀戒,不过一夜,就说自己心善。郁明识趣,顺着她的话茬附和她:“娘子自然是心善的……” 自认心善的冯十一在目送运着吴玄恩的马车离开后,与她夫君也登上了马车。上马车后,她慵懒躺在她夫君腿上,懒懒开口:“你京中如今有多少人手,我去杀褚十三的时候,能不能调一些给我。” 她说调一些,而不是借一些…… 郁明噙着笑,垂眸抚过她的发丝:“娘子想要多少人手,便有多少人手。只是具体如何行事,还得从长计议。娘子想直接杀他,怕是不易。而且……” 话锋顿住,冯十一抬眸看他:“而且什么?” 郁明反问:“娘子是真的想杀了他吗?” 冯十一愣了愣,脱口道:“当然……” 当然是想杀的! 先不说这些年她与他所谓的情谊里掺了多少虚假,单是他派黑甲人追杀她、将她伤至那般境地,她就绝不会放过他! 念及此处,冯十一眼神坚定:“我定会杀了他!” 郁明轻轻抚着她的肩,温声道:“好……” 离开林间后,扮作车夫的护卫驾车,一路往京城方向行去。不远处的破旧民居里,时子看着前来送信的护卫,忍不住叹气:“老大真的不来了?就这么走了啊……” 直接前往京城、不再折返,是夫妇二人一致的决定。虽已甩开了人,但为防万一,也为了不暴露民居与那里的孩子们,径直去京城是最稳妥的选择。 只是,即便决定直奔京城,这一路之上,他们还是在不少地方停留。 此番进京,并不着急,郁明也想让她一路松快些。因此一路低调,二人只做寻常夫妻一般,倒难得有了几分新婚时的悠闲。虽不便抛头露面,却也能沿途赏赏风光,窝在客栈里尝些当地吃食,偶尔睡个懒觉,倒也惬意。 于他而言,这段路是难得的自在。不似在竹溪镇时,日日往学馆去;不似在京中时,时不时要与赵靖川议事;更不似在萧关时,日日扎在军帐里忙得脚不沾地。 眼下,他就守在她身侧,寸步不离,哪儿也不去,只是陪着她。 而对冯十一而言,除了夜里在榻上时他格外粘人,其余时候,冯十一倒觉得,有他这样伴在身边,其实挺好的。 只是,这般闲散日子并未持续太久。出了西北地界不远,沿途景象便乱了起来。 大雪早已消融,雪灾的阴霾也渐渐散去,可留给寻常百姓的,只有错过春耕的泥泞土地,以及一张张因饥饿而蜡黄消瘦的脸。 而百姓落到这步田地,显然是朝廷救灾不力。 都说西北百姓日子一向艰难,可此次雪灾对他们影响却不算太大。一来是西北环境常年恶劣,百姓早有应对经验;二来则是身侧之人未雨绸缪,提前备下了足量粮草。 看着沿途的景象,冯十一扯了扯嘴角,语气带着冷意:“这朝廷,还是一如既往地没用!” 看着外头风景,与他娘子冷讽不同,郁明更多的是无奈叹息。 他虽想借这次雪灾,帮赵靖川在朝堂上挣些声望。可无论他还是赵靖川,都是真心想为百姓救灾。只是朝堂积弊已久,赵靖川又突遭意外,先前的诸多筹谋与计划,终究成了泡影。本该下发的赈灾银粮,恐怕早被贪官与背后的世家,以各种名目塞进了自家库房。 这朝廷哪是无用,分明是烂透了。 而就在这压抑的氛围里,一条消息悄然在人群中传开。 “你们听说了吗?萧关外的突厥大军撤军了!” “通往萧关的路都还没挖通,你从哪儿听来的?” “我亲戚说的!他在凉州做生意,凉州跟突厥接壤。他说不光萧关的突厥兵撤了,凉州外的也动了。听说啊,是突厥王庭内乱了……” “乱就乱呗,跟咱们有啥关系?” “怎么没关系!你们忘了靖北元帅和靖北少帅了?” “当然记得!当年不是都战死在萧关了吗?” “我跟你们说,突厥内乱,就是因为他们的大将军跟咱们朝廷的人暗中勾结!当年萧关战败,也是咱们这边有人给突厥通风报信,才输得那么惨!” “这话可别乱说!被人听见,是要砍头的!” “我没瞎说!你们想想,靖北军守了萧关那么多年,跟突厥打了那么多次,向来没吃过亏,怎么会突然败得那么彻底,还死了那么多人!” 许是仗着雅间隐蔽无人听见,这番本该压低声音的交谈,音量渐渐大了起来,最终全落进了坐在隔壁的夫妇耳中。 郁明神色平静,仍在专心给她夹菜,冯十一却抬眼审视着他:“你的手笔?” 从萧关出来后,他们虽沿途停留耗了些时日,但突厥内乱的消息也不该传得这么快,除了他在暗中推波助澜,她想不出其他可能。 郁明也不隐瞒,坦然点头:“是。” 先前扳倒解广、恢复靖北军军号时,他已用过借民声民怨的法子,可那次是真的除掉了解广为前提。如今再用这招,效果恐怕没那么妙。 眼看离京城越来越近,突厥那头事情也有了进展,郁明便对他娘子透了底:“我派去突厥的人,拿到了当年父亲身边唐副将,与阿史那骨咄禄往来的信件。而岑成还有镇北侯府一行人,用命护送来江南的信中,夹着中书令沈从诚当年胁迫唐副将的密信。还有陈渡在出萧关前,也将朝中人胁迫他的信件我交给我了。” 言下之意再清楚不过,该有的证据,他已尽数备齐。 但光有证据还不够。在将真相与证据公之于众前,他要让那些人,日夜不得安眠。 他可以为父兄复仇,为父兄正名了,冯十一本该为他欢喜,可她的心绪却并不高涨。 他答应她,在为父兄复仇之后,就给她想要的寻常日子。可眼下,眼看复仇得望,可她想要的寻常日子,却似乎没那么容易就过上。因为,她的旧人旧事还缠着她不放。 一路保持着低调,在京城百里外,换了马车,也换了随行护卫。随后一路往京城去,在即将到京城时,马车拐道,往京城外的香山驶去。 夜半时分,马车停在了香山半山腰的一处庄子山。庄子侧门悄无声息打开,马车驶入。马车停下,驾车的护卫刚掀开车帘,一张脸便探入。 “阿兄,嫂嫂!” 探脸而入的正是陈枕舟。 “阿兄,嫂嫂,你们可算回来了。这些时日,我可真是担心坏了。” 陈枕舟的话并非作伪,冯十一只一眼就看出,他清瘦了不少。而一清瘦,表兄弟二人更像了。 一直挂着心,在京城等着的。除了陈枕舟,还有忠福。 夫妇二人刚下马车,他便迎上前。 “公子,夫人。院子都收拾好了,热水和吃食也备好了。公子和夫人是要先洗漱,还是用膳。” 虽然问着话,忠福的视线却是放在女主子脸上。因为他清楚,他主子也得看他女主子的意思。 冯十一:“我去沐浴。你们该用膳便用膳,不必等我了。” 冯十一说不用等,可郁明怎会不等她。借着她沐浴的功夫,他也随意冲了冲澡,陪她简单用了些吃食,他便送她上了榻。 “我有话问枕舟,问过,我便回来陪娘子一道睡。” 折腾一番,天色都微亮了。冯十一早就困得不行了,她挥挥手,就让他去了。 可他真的离开后,窝在被褥里的冯十一却没了睡意。 黏黏糊糊一路,他骤然不在身侧,她还真有些不适应。 同样不适的还有郁明,问话的是他,频频出神的也是他! “阿兄……阿兄?” 郁明回神:“嗯?” 陈枕舟:“阿兄这是怎么了?可是累了?” 郁明摇头:“没什么,方才说到了哪了。” 陈枕舟狐疑地看了他阿兄一眼,接着说道:“几日前,圣上下了 旨意,将沈家嫡女指给了肃王为妃。虽说只是一道赐婚旨意,可朝堂上下都在猜。如今淮王昏迷不醒,圣上这是打算立定肃王为储君了。楚家本就是肃王的舅族,明摆着是站在肃王这边的。圣上这时候又将执掌中枢的中书令沈家,和肃王绑到一块儿,心思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159节 郁明只淡淡“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随即反问陈枕舟:“那你怎么看?” 陈枕舟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他阿兄会突然问他的想法。但他很快回过神,条理清晰地分析道:“之前宴席上,楚伯棠的未婚妻死在了沈家侍女手里。这事之后,楚伯棠已经许久没露面,沈家和楚家也因为这事,这段时日在朝堂上针锋相对,没断过争执。 雪灾过后,朝堂本就乱着,圣上这时候下旨赐婚,应当是想强行劝和两家,同时也是敲个警钟,让他们别再因私怨搅乱朝政。” 他顿了顿,又道,“除此之外,恐怕也是真在为肃王铺路。毕竟肃王资质平庸,这些年一直靠着楚家扶持才能立足。肃王若真能登基,楚家必定会趁机独大。把沈家也跟肃王绑在一块儿,正好能分走楚家的权,削弱楚家对肃王的影响和掌控。” 郁明颔首:“那若沈楚两家之争从始至终只是一场戏呢?” 陈枕舟骤然抬眸:“阿兄……你的意思是?” 郁明没再多说,只淡淡道:“凡事多思量!” 陈枕舟还在沉思呢,郁明起了身。 “时辰不早了,先回房睡吧。” 郁明回了房,褪去外衫上榻就将她拥入怀中。而本因为他不在身侧,始终没法真正入眠的冯十一也顺势环上他的腰。 夫妇俩依偎着很快双双睡去,再醒来时,窗外日头已升至正空。 醒后夫妇二人同坐用膳,吃到一半,忠福推门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两句。他当即放下筷子:“娘子先吃,我去趟书房。” 说罢他便起身离屋,只留冯十一独自坐在桌前。 看着那扇开了又关的房门,冯十一皱紧了眉。之前他总事事瞒着她,可经了几番,如今大多时候他都习惯事事与她有个交代。像这般丢下她独自用膳,还连句解释都没有的情况,难免让她心生疑虑。 正因为这份疑虑,冯十一也撂下筷子,起身出了屋。 这处隐在山林里的庄子不算大,即便她是头一回来,也很快寻到了书房的位置。刚走进书房所在的院子,冯十一便迎面撞见了陈枕舟。 “嫂嫂!”陈枕舟先开了口。 冯十一微微颔首:“你是来找你阿兄的?” “嗯,”陈枕舟点头。 “但阿兄眼下有客,我迟些再来。” 有客? 冯十一原以为他来书房是处理事务,没成想是见人。是什么人,连与她提一句都不行? 她心底隐隐有了猜测,却没进书房探究,只是静静坐在书房外的竹林里等候。 不知坐了多久,书房那头终于有了动静。只是声响并非来自正门,而是从后墙传来:一道黑色身影跃出墙头,衣摆扫过枝叶,带起一阵轻微的响动。 而察觉到响动的冯十一,一个眼神扫去,便盯住了那道黑色身影。黑色身影虽转瞬便从她眼前消失,可冯十一还是认出了人。 冯十一拧眉凝视之时,书房门也打开了。郁明从书房内迈步而出,看到书房外的她先是一愣,随即叹气。 “娘子怎么来了?” 冯十一收回视线:“我若不来,恐怕都不知道,你竟一直暗中和楚……和他联络。” 郁明上前牵住她的手,引着她往书房里走,一边走一边解释:“我去萧关前,本派人盯着褚十三。可自从你和赵靖川出事后,手下人就跟丢了他的踪迹。我也是为了找褚十三,才和他联系。” 冯十一皱起眉:“褚十三不在楚家?” 郁明摇头:“不在。” “可楚……他不是说,他的蛊毒能解,是因为楚夫人死了吗?”冯十一追问,“他离开萧关,不也是为了送楚夫人最后一程?亲娘的丧仪,褚十三竟然也没露面?” 亲娘过世,冯十一原以为,就算褚十三再怎么,也该以亲子的身份送母亲一程,没成想竟是这般光景。 郁明的声音沉了沉:“楚夫人没有发丧,对外也没放出任何死讯。” 冯十一一愣,这个结果,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 她本以为,“楚伯棠”消失后,褚十三总会回到楚家。可眼下看来,他不仅任由“楚伯棠”彻底销声匿迹,连他自己,也彻底隐了身。 而这结果绝非冯十一所愿。她没法和褚十三就这么耗下去。只要他还活着,还在暗处盯着她,她就一日不得安心。 冯十一不免急躁:“我一会就进京,翻遍京城也要找到他。” 郁明轻轻按住她的肩,温声劝道:“京中早已布了人手,不只是我的人,赵靖川也派了心腹四处查探。娘子先稍安勿躁,再静心等些时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窗外寂静的竹林,继续说道:“褚十三既敢藏得这么深,定是算准了娘子会急着找他。若是我们此刻沉不住气,反倒会落入他的圈套,暴露了自己的行踪。倒不如先静下心,看看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冯十一听着,紧绷的肩膀微微松了些,可眉头依旧没舒展:“可就这么干等着,他一直不露面怎么办……” “不会的。”郁明握住她的手,“我已让人盯着楚家上下,元敬那边也在查楚家的动静。只要楚家有半点异动,我们第一时间就能知道。不管褚十三怎么藏,他终究是楚家人。就算他自己不动,他父亲楚怀仁总不会一直安分。楚怀仁能借着亲子掌控青衣阁,就绝不会轻易丢下这块助力,迟早要动用的,届时顺藤摸瓜,总能找到褚十三。” 冯十一看着他,沉默片刻,终究点了点头:“好,先听你的。” 郁明见她松了劲,指尖轻轻揉了揉她的手背,声音又柔了几分:“娘子是不是膳都没用完?再用些膳,然后我再陪娘子在庄子里转一转如何。这后山的竹溪旁,听说此时开着不少野花呢。” 冯十一没什么赏花的兴致,郁明见她思绪不高,怕她陷入思绪里,一时冲动,往京城去。索性拉着她上了榻,将她困在床榻上,满心满眼除了他,也没有其余心思和精力思索旁的事情。 在这远离尘嚣的庄子里,夫妇俩全然沉浸在彼此的气息里,尽兴之时,早忘了外头还有旁人等着。 在院外转了好几圈,几次三番求见不得,陈枕舟揉了揉眉心,忍不住低声嘀咕:“阿兄明明说有话要问我,怎么反倒总不见人?” 守在院外的忠福瞥了眼满脸郁闷的表公子,悄悄叹了口气。 这位表公子平日里那般聪慧,怎么偏偏在这种事上不开窍? 忠福没法替他解惑,自然有人能点醒他。深夜时分,赵靖川前来,瞧见陈枕舟那副愁眉苦脸的模样,主动开口为他答疑:“枕舟啊……” “殿下!”陈枕舟忙抬眼应声,语气里满是意外。 赵靖川话锋一转:“你想不想要外甥或外甥女?” 陈枕舟眼睛瞬间亮了:“自然想!可是嫂 嫂她……有身孕了?” 赵靖川摇了摇头,意有所指道:“你若还这般不识趣,总去扰你阿兄嫂嫂,那只怕要等更久才能有。” 陈枕舟先是一愣,随即脸颊猛地涨红。他虽洁身自好,却也不是不懂人情世故,赵靖川这话里的意思,他瞬间就明白了。想起白日里那扇始终紧闭的院门,他顿时手足无措,连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放。 赵靖川被他这窘迫模样逗得笑出声,笑过之后,神色微微一沉,又问:“枕舟,你知道昭和要定亲了吗?” 自阿兄离京后,陈枕舟便随先生上山闭关,但京中的消息他一直没断过,昭和县主要定亲的事,他自然知晓。他压下心底的异样,面上依旧平静:“听闻了,是门好亲事。” 赵靖川看着他这副故作平静的模样,也没点破。 次日,冯十一醒来后,看到屋子里多出的许多物件,才知道赵靖川竟悄悄来过。 冯十一将酸胀的腿搭在他腿上,使唤着他揉捏同时问他:“赵靖川来做什么?” 冯十一本以为赵靖川是来寻他议事的,没成想他说:“他来看娘子的!” 冯十一一愣:“他来看我做什么?” 郁明:“他来看看娘子是否安好,伤势恢复的如何了?顺道,给娘子送了些祛疤的伤药来。” 看着堆了一地的匣子,冯十一展颜:“算他还有良心!” 赵靖川来了这一回,冯十一却因为深睡着所以人都没见到。接下来的日子里,赵靖川再没有来过了。不止赵靖川,偷偷来寻他夫君又偷偷走了,压根就没在她面前露面的人似乎也再未来过。 庄子里就只剩他们夫妇二人,还有一个一直在压低自己存在感的陈枕舟。 冯十一敏锐察觉到陈枕舟似乎在避着他们,冯十一问她夫君,她夫君只答:“孩子大了,有自己心思了。就随他去吧。” 冯十一:“你这话怎么这么老气横秋的。” 不光是他的语调,接下来的日子,更让冯十一有种自己提前步入老年的错觉。每日醒来,除了吃喝,便只剩对着满园花草发呆的份。郁明有心陪着她,可日日黏在身侧,日子久了,冯十一也有些受不住了。 那股子腻歪劲过了,剩下也只有嫌弃了。见她总是推开自己,郁明倒没半分沮丧,反倒笑着逗她:“娘子之前不还说,往后要寻处僻静地方隐居。这才住了几天,就受不住了?真到了隐居的时候,娘子该怎么办?” 冯十一原先那么想,全是因为没真正过过这般日子。如今亲身感受了,早没了当初的念头。她撇撇嘴:“先前是我想简单了!天天睁眼闭眼,转来转去就只看见你一张脸。就算你生得再好,看久了也得厌烦。” 说罢,她往椅背上一靠,语气里满是真切的感慨:“日子啊,还是得有点人烟、有点人气才有意思!” 郁明露出一副早就知道如此的笑。随后他拉着她往庄子后的空地走去。 “娘子可愿与我过过招?” 过招? 冯十一起了兴致。 日日躺着,人都快躺废了。能动动手脚自然是好的,但是冯十一并不想和他动手。她仰头环顾四周,随后持着刀便向空荡的林间俯冲而去。 郁明看着她俯冲而去的方向露出无奈之色。没一会儿,就听见林子里传来一阵响动,紧接着她的身影出现,朝他这边跌落过来。他脚步轻点,瞬间跃到半空,稳稳将人接在怀里。 落地后,郁明仔细打量了她一番,见她除了头发有些凌乱,身上并无大碍,这才松了口气,伸手替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点到即止,娘子打不过,可别和师叔急眼。” 冯十一:“我从来不和人急眼。” 本说好非到必要时刻不现身的三位师叔,就这么被他娘子缠上了。郁明本还觉得这般也挺好的,解了她的闷,也让她无心想其他的事。只是到了夜间,白日里消化完全部精力的人,沾了枕头就睡,连半分精力都分不出应付他。 先前每夜都能得偿所愿的人,如今骤然被“断了念想”。心上人就躺在身侧,温热的气息就在鼻尖,他却只能独自憋下,连句抱怨都没法说出口。 寂寥深夜里,郁明修长的手指覆上双眼,喉间溢出一声低低的闷笑。 还真是自作孽,若不是他主动引她过招,哪里会落得这般境地? 接下来的日子,被娘子抛在一旁的郁明,本就清冷的性子更添了几分沉寂,连话都少了些。反观抛下夫君的冯十一,倒是日日劲头十足,天不亮就拉着他三位师叔练招,浑身都透着股畅快劲儿。 畅快了许久,在晴了多日的天终于落了雨,被迫困在屋里的冯十一终于察觉到她夫君的不对劲。 捧着书,视线始终落在书上,不看她也不与她说话。冯十一主动凑到他身侧,他也只是淡淡瞥她一眼又收回视线,更别提似往日一般顺势拥她入怀了。 冯十一贴着他的臂膀,伸手去探他的额头。 “这也没发热啊……” 郁明被她微凉的指尖碰得一顿,翻书的动作顿了半瞬才继续往下翻,声音听不出情绪:“我无事,娘子不必管我。” 他这丝毫不加掩饰,显然生闷气的模样,冯十一再看不出来,真是白与他成婚这么久了。 伸手抽走他手里的书,冯十一凑得离他更近了些,鼻尖都快碰到他的下巴:“你是不是不高兴了?是我这几日总跟师叔们练招,没顾着你?” 郁明垂眸看她,眼底藏着的那点委屈终于露了些端倪,却还是嘴硬:“没有,娘子欢喜便好。” “还说没有?”冯十一戳了戳他的脸颊,见他嘴角绷得紧紧的,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忍不住笑出了声,“你该不会是……因为夜里我没理你,所以闹别扭了吧?” 这话一出,郁明的耳尖红了半截,别开脸不看她,喉结滚了滚才低声道:“胡言乱语。” 冯十一哪肯放过他,伸手勾住他的脖颈,强行将他的脸转回来,眼底满是促狭:“郁少将军早说嘛!今日雨天,无处可去。我好好陪陪你,补偿补偿你可好?” 说着话,她的手从他的下巴一直往下,最后顿住一紧。 郁明瞬间绷紧身躯:“娘子……”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160节 下雨天,陈枕舟不放心独自在山另一侧居住的先生,想去看看。他本想与他阿兄知会一声,可刚到院外,便被忠福拦在院外。 看了看紧闭的院门,哪里还需要忠福多言,他瞬间就明白了缘由。 清俊的面庞“唰”地红透,耳根连带着脖颈都染了层绯色。陈枕舟转身就想走,没成想脚下一乱,左脚绊了右脚,踉跄两步才堪堪稳住身形。站稳后,他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开,背影都带着几分慌乱。 陈枕舟探望完先生,再折回庄子时,天色已经黑透了。可属于他兄嫂的那处院子,院门依旧紧紧闭着。 与外头的稀里哗啦的雨声不同,紧闭的院子里的主屋内一片静谧。纤细的身影趴在床榻上,发丝黏在汗湿的额角,因气息不稳,光洁的背脊微微起伏着。一侧,修长的手指攥着一块温热的巾帕,正轻轻替她擦拭着额间的密汗,动作轻柔。 擦去她额间的汗,将巾帕重新过了一遍水。郁明本想再给她擦擦身子,可刚转身,垂眸便看到了她的睡颜。 她就这么趴着,睡着了。 看着她安稳的睡颜,郁明伸手,用指尖轻轻描摹着她的眉眼,眼底满是温柔。 次日天光大亮,雨停了。郁明本以为他娘子还会像往常一样,一早就去找三位师叔练招,没成想她竟赖在他身侧没动。 他不免有些疑惑,冯十一却伸了个懒腰,懒懒答道:“还能为什么?还不是怕某人又憋着生闷气,回头真将自己憋出好歹来。” 话里虽带着点不饶人的劲儿,可郁明听着却心头一暖,嘴角忍不住扬了起来:“那娘子今日想做什么?我陪娘子。” 在这庄子里本就没什么新鲜事,冯十一原本想说“躺着”,可对上他的幽深目光,话到嘴边又改了主意:“要不……你教我写字吧?” 虽说在青衣阁长大,但冯十一也识字、会写几笔。只是书读得不多,字也写得实在潦草。她见过他写的字,她虽说不出什么门道,却也知道写得极好。 冯十一不过临时起意,可郁明却实实在在将她的话放心上。笔墨纸砚没一会便备齐了,还是备的最好的。 而没多久,郁明就后悔了。 文人学子千金难求的名家制笔不过片刻就咔嚓一声折在了他娘子手中。 “什么破笔……” 冯十一皱着眉随手将断笔丢在一旁,连带着写得歪歪扭扭的纸也揉成一团,也扔出了老远。 将断笔和桌上的纸墨抚到一侧,郁明噙着笑拉着她入怀坐在他腿上。 “娘子说好了不急眼的。” 冯十一这回也没有狡辩自己没有急眼,而是攥着他的手,一边摩挲着他指腹上的薄茧,一边嘟囔。 “再也不写字了。” 郁明环着她:“好,再不写了!有我在,哪需娘子亲自动手写字。娘子手磨出茧,我还要心疼!” 他语调轻柔,冯十一心底那股子烦躁也被压了下去。她抬眸看他,看他一脸温和纵容,抬手便捧住了他的脸。 “你都没有脾气的吗?” 不管她想做什么,又或者做了什么,他总是这副纵容她,惯着她,随着她的姿态。 他这般,使得她都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脾气不太好。 而被问话的郁明闻言笑了:“我只是对娘子没脾气罢了。” 毕竟,他要是敢有脾气,她就敢拔腿走人。 冯十一捏捏他的脸,埋首窝进他肩颈,没有再说话。而郁明,也就这么静静抱着他。 可没几日,刚说过他没脾气的冯十一,就真切感受到了他的怒气。只是他的怒气,并非对着她发作。 还没进院,冯十一就听见了他压抑的怒吼。走进院子后,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就扑面而来,院子里十几个黑衣护卫齐刷刷跪在地上,头埋得极低。 推开书房门,就见他立在窗前,周身气压低得吓人,脸上满是从未有过的勃然怒容。而那怒容,在撞见她的瞬间,骤然僵住。 冯十一的目光扫过地上垂首的护卫,随即快步走到他身侧,伸手牵住他微凉的手:“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郁明深吸两口气,胸腔里翻涌的怒火才勉强压下去几分,声音带着紧绷:“枕舟不见了。” “什么?”冯十一猛地一愣,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是褚十三干的?” “不确定。”郁明抬手揉了揉酸胀的眉心,语气低沉,“枕舟将护卫留在了外头,独自进门探望他的先生。护卫察觉不对时,人已经不见了。守在外头的护卫既没发现可疑身影,也没发现任何痕迹。” 活生生一个人,就这么悄无声息消失了。 至于是何人所为,都有可能。毕竟他们在庄子里避世的这些日子,从突厥传来的流言已入了京。京中流言四起。那些做了亏心事的人,被流言搅得心虚,难保不会恼羞成怒。 为此,他早做了万全准备。不仅在庄子四周布满了人手,也给他表弟身边也安排了重重护卫。可偏偏就是在这么严密的保护下,他的嫡亲表弟,还是被人悄无声息地带走了。 郁明难得焦躁,冯十一却冷静了下来。 “我去枕舟消失的地方看看。” 郁明:“忠福已经带人去了。” 忠福是忠福,她是她! 冯十一坚持,心绪难定的郁明也没有阻拦她。他得安排人手出去搜寻,一时也无法陪着她去,只让她带上护卫,又托了一位师叔暗中跟着她。 冯十一很快便到了陈枕舟消失的地方,那是一座僻静的书阁。当时同在书阁的还有陈枕舟的先生,据老先生说,他只是上楼去取一本棋谱,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下楼时陈枕舟就没了踪影。 得到此话,冯十一的注意力便放在了书阁一楼。看着忠福带着人敲敲打打,她皱了皱眉。让人将老先生带下去后,她下令:“给我砸。” 护卫们虽有些迟疑,但见冯十一神色坚决,还是立刻上前动手。桌椅被掀翻,书架被推倒,厚重的典籍散落一地,木屑与纸张的碎屑混在一起,原本雅致的书阁瞬间变得狼藉。 冯十一站在混乱中,目光却始终锐利如刀,一寸寸扫过每一处被破坏的角落。忽然,她的视线停在一侧墙根。 那里的地砖在书架被推倒时,边缘露出了一丝极细的缝隙,与周围严丝合缝的砖块格格不入。 “停手。”冯十一冷声开口,随即快步走过去蹲下身,指尖扣住那处缝隙轻轻一撬,地砖应声而起,露出下方黑漆漆的通道口,随之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 “夫人!”忠福连忙凑过来,眼底满是惊讶。方才他们敲打过这处,竟没察觉到异常。 冯十一没说话,从护卫手中接过一盏灯笼,俯身往通道里照去。通道不算宽敞,仅容一人侧身通过,墙壁上还残留着新鲜的泥土痕迹,显然是刚被挖通不久。 “派人下去查,顺着通道走,沿途务必留下记号。”冯十一起身,将灯笼递给忠福,语气冷静得不带一丝波澜,“再去问那位老先生,这书阁的暗道,他到底知不知情。” 吩咐的话音刚落,一直隐在暗处的师叔忽然闪身出现,声音带着几分凝重:“庄子那头,来人了。” 冯十一眼神骤然一凛,一旁的忠福听闻这话,面色也瞬间变了。他下意识就要跟上冯十一往庄子方向走,却被她厉声喝住:“你留下!带人下地道追查,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他虽没明说过,但他重情重义,陈枕舟于他本就是极重要的亲人。更何况,若陈枕舟是因他们才遭了难,别说他会愧疚难安,就连冯十一自己,心里也不去。 冯十一没再多说,转身就往庄子方向疾奔,眼底满是冷冽。她速度极快,身后跟着的护卫没一会儿就被甩在身后。刚靠近庄子附近,就听见兵刃碰撞的脆响,她脚下速度更快,几乎是飞掠着冲了过去。 庄子外围,几个黑衣人握着长刀,正与守在门口的护卫缠斗。那些黑衣人的招式狠辣,招招致命,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死士。冯十一没有犹豫,拔刀出鞘,寒光一闪,便直扑过去。她脚尖点地跃起,刀光如练,不过瞬息就解决掉一个黑衣人。 “夫人!”守在门口的护卫见她赶来,眼中闪过一丝喜色。 冯十一没回头,目光扫过战局,只撂下一句:“守住庄子入口,别放任何人进去!” 说罢,她便提着刀往院内冲去。 冲进书房所在的院子,预想中的厮杀场景并未出现,只有一地尸身静静躺着。而尸身旁,立着两道持剑的冷冽身影。 一青一黑…… 青色身影见她出现,快步朝她走来,语气里藏着担忧:“娘子没事吧?” 冯十一摇头,目光落在那道黑衣身影上。黑衣人也看着她,面容晦涩,嘴唇动了许久,才对她唤了一声:“十一……” 冯十一绷着脸微微颔首,随即转向走到她面前的人,沉声道:“这些人不是褚十三的手下,身手招式和江南的那些死士很像。” 虽只短暂交手,可足以让她辨出端倪。 郁明点头,语气凝重:“这里已经暴露了,不管这些死士是哪方派来的,我们都得离开了。” “好!走!”冯十一没有半分犹豫,话音落时 ,她已握紧了手中的刀。 这些时日给她留下了不少松散时光记忆的庄子,转瞬便布满了尸体。而在杀光来袭的所有死士后,冯十一本以为他会带着她又去到什么隐蔽庄子,没成想他居然带着她,策马就往京城去。 眼看着京城的城墙越来越近,冯十一不由转头看他。他一向温和的眉眼,眼下满是凌厉。本就清冷的面庞,此刻更覆了层寒霜。更别提他浑身上下那呼之欲出的杀机! 看着他与平日里截然不同的凌厉模样,冯十一只说了一句:“你想做什么,我陪你!” 郁明紧握着缰绳,已然泛白的手松了松。侧眸看她时,眼中的杀机稍缓。 深夜入京城,本以为这城门关卡没那么好过。没成想,一直默默跟在他们身后的高大黑色身影,只是露个脸,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守门士兵就立刻躬身放行了。 进了城,一行人径直往西城的民居区去。在街巷里七拐八绕,先钻进一座看似普通的民宅,又从宅中暗藏的地道穿行而过,最后落脚在了一处三进院落里。 随行的护卫刚进院落,便立刻分散到院子各处布控。院中只留下三道身影。 身着同色青衫的夫妇二人并肩立在一侧,高大的黑衣身影则独自站在他们对面,神色难辨。 冯十一看向黑衣身影,眼中满是审视:“你今日怎么会来?” 楚……他许久不露面,偏偏在这多事之日出现,她不得不疑心。 面对质问,黑衣身影抿着唇,看着她面容晦涩,没有作答。一旁的郁明则适时开口解释:“是我传信让他来的。” 自得知陈枕舟失踪的消息后,他便发了信。不止传给了眼前人,还传给了赵靖川。 话音刚落没多久,赵靖川便匆匆赶来,神色也难得凝重:“到底出了什么事?” 三个身量相当的男人站在一处,脸色皆是紧绷。冯十一环视一圈,见他们在低声说着话,悄悄松了心神。 论武力她还算在行,可这费脑力的谋划,她实在帮不上什么。 头疼的事留给他们想,她只管杀人! 留三个男人站在院中,冯十一转身去沐浴。将一身血污洗净,清清爽爽换了身衣服出来时,外头天色亮了,探查地道的忠福也回来了。 沾了满身泥污的忠福进门时手里攥着一张纸,纸上还画着几个奇怪的符号:“公子,殿下……这是在地道尽头发现的。” 三个男人围在桌案旁,俯首看着纸上的符号齐齐皱起眉。注意力全在纸上的三人没察觉冯十一走近,因此也没看到,冯十一在瞥见图纸上符号的瞬间,眼底闪过的一抹异样。 “这符号看着像是某种暗号。。”赵靖川皱着眉,指尖在纸上轻轻点了点,“会不会是带走枕舟的人留下的?” 郁明没说话,指尖摩挲着纸边,眼神沉了沉:“地道尽头除了这符号,还有别的痕迹吗?” “没有了,”忠福摇摇头,“地道尽头是片荒林,痕迹到那里就断了,只发现了这个。” 郁明闻言抬头,抬头后他便发现本立在他对面的人不见了。 “元敬呢?” 忠福指了指门外:“夫人方才进门了,不过转眼便又出去了。元公子,也随着夫人出去了……” 赵靖川在不久前也知道了,在京中这些年一直扶持着肃王的楚家嫡子的真实身份。今日又骤然见到人,他心底其实还有些复杂的,眼下又是这般境遇,本也不该,可他,还是生出了几分看热闹的闲心。 “你不出去看看?” 郁明摇头:“无事!”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161节 赵靖川一看郁明那模样,就知道他没有理会他让他出去看看的真正用意。 而屋外的情形,也真如郁明所料,不仅平安无事,甚至透着几分异样的平静。 “对不住!” “你和我说什么对不住?” “我欠你的!” “你欠我什么?你不也是被逼的吗?错的人不是你!” 短暂沉默后,本沉闷低沉的男声再次响起,这回他的声音中带了一抹隐隐的喜悦。 “十一,你这是原谅我了吗?” 冯十一头也不回迈步而出:“我本也没有怪你。” 骤然得知真相,她气过,怒过,但始终没有怪过……说到底,他与她一般,都是被人利用的可怜人。而他与她不同,是清醒着被人利用着做他本不愿做的事! 而冯十一真正冷静下来想这些,是在他离开萧关之后。 他被逼着背负着“楚伯棠”这个身份过了这么多年,为什么突然就不要了,甚至明知道会没命都不要了! 是因为他厌恶了这个身份,不想要了吗? 只怕不是的,为了楚夫人,他心甘情愿了这么多年,又怎么会突然不要! 她本以为是因为郑九娘,可郑九娘死的时候顶着他未婚妻的身份。所以他把郑九娘带走随后消失并不算什么。真正让他遇险,是因为他救了她! 他就救了她,受了重伤,蛊毒才发作,楚夫人才会死。救下她,却失了母亲,他救她时,只怕也想不到事情会变成这般。 这些时日,冯十一一直在想着,他后不后悔。 而今日他的态度给了她答案——他不后悔。 可这份不后悔,却让冯十一有些受不住。这一切虽然是他的选择,可他还是失去了他视作母亲的人。都是孤儿,她太清楚,亲人对他们而言意味着什么? 因为是孤儿,所以对于一个给了他如母亲一般关爱的养母,他就甘愿付出一切。那“褚十三”呢? 派黑甲人追杀她,从而间接失去了自己的母亲。他可曾后悔? 这些时日,她都是想当面问问他这个问题。只是他藏的太好,让她一直没有机会。如今,他又亲自把这个机会送到了她眼前。 抓走陈枕舟,留下只有他们两人能懂的暗号。 他想见她,那她就去见见他! 第114章 吹了会风,清醒了下神思。冯十一折回书房,本打算再好好看看那纸上抄录的暗号,可未曾想,那张纸以及原本站在书房里的三个男人都不见了。 冯十一皱着眉退出书房,还没问话,守门的护卫便主动给她指明了三个男人的去处。 顺着护卫所指方向而去,冯十一最后立在了一处偏僻屋子外。 才到了门外,还没推门,她便听到了里头传出一声凄厉惨叫声。 声音陌生,并非来自她熟悉的任何一人。冯十一心中淡然,不急不慌,抬手推开了门。 门后的屋子不算大,却站了不少人。站在屋子中心的自然是从书房消失的那三个男人,而三个男人面前的地上,则是一道被捆得结结实实,不断蠕动的人影。 看着那人影蠕动间,不断在地上留下斑斑血迹,冯十一哪还能不明白了方才在屋外听到的那道惨叫的来处。 冯十一立在门边凝眸看着地上的人影时,屋子里立着的众人转眸看她,而郁明,则转身向她走去。 “娘子怎么来了?” 视线被挡,冯十一收回目光,直截了当地问:“什么人?” 不久前还神色肃然的男人,此刻已恢复了平静,低声回道:“沈家嫡长子,户部侍郎沈博正。” 听到答案,冯十一不由得露出讶异之色。她清楚,他明知当朝中书令沈从文是当年构陷父兄、导致萧关惨败的元凶,却为了给父兄正名、还原当年真相,即便身在京城,也从未对沈从文下手,更不曾牵连其家人。这是他清正家风影响下的品行,也是他的坚持,她一直都尊重。可如今,眼看真相即将揭露,复仇在即,他竟动了沈家人? 他定然不是为了泄愤,而他突然会如此,唯一的变数,就是陈枕舟的失踪。 冯十一:“枕舟的失踪不是沈家所为。” 眼下人多,冯十一没有和他直言忠福抄录回来的那些暗号她识得。冯十一本还想说,既然不是沈家所为,抓了沈家嫡子只怕也没什么用处。可话还没出口,就被她夫君笃定的语调打断。 “我知道!我只是要沈家帮我找枕舟。” 只知杀人,并不喜弯弯绕绕算计的冯十一听到这回答愣住了。正打算追问,却被她夫君环住肩膀,半扶半带地送出了屋子:“奔波一夜,娘子想必累了,先去歇息。枕舟的事我已有盘算,娘子不必忧心。” 看着一贯整洁的他,仍穿着昨日厮杀后沾满血迹的衣裳,一贯清俊的面容更是添了不少疲惫,冯十一皱皱眉。 “忠福抄录回来的纸呢?” 郁明疑惑:“在我这,娘子要?” 冯十一点头:“给我吧。” 郁明将折的完好的纸张从怀里掏出,递出时他问:“娘子识得这些符号吗?” 没有将暗号解出前,冯十一也不想贸然给他希望。所以便含糊回道:“我先看看。” 揣着纸回到屋中,冯十一用镇纸将其压平,又铺上新纸、沾好墨。不久前还赌气说再也不写字的她,盯着纸上的暗号,在新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一行字: 七日后,肃王府! 执着笔,看着眼前的一行字,冯十一蹙眉。 褚十三约她七日后,肃王府见。 这七日五日的倒没什么,惹她蹙眉的是肃王府三个字。她想过不少地点,可唯独没想到褚十三会约她在肃王府相见。 为何是肃王府? 咬着笔杆,冯十一百思不得其解。她 下意识就要去寻他,可刚起身,她又坐下。 褚十三定的时日既然是七日后,那眼下他定然不会在肃王府,被抓走的陈枕舟亦然。这会子告诉他,其实也做不了什么,不急于一时,去打断他正在做的事。 难得贴心的冯十一垂眸看着歪歪扭扭的字时,忠福拎着食盒叩门而入。 “夫人,用些膳吧!” 自出了萧关,他便总想着弥补她在萧关军营的委屈,每餐都格外精致。即便如今出了大事,送到她面前的膳食依旧未变。只是冯十一并没什么胃口。她都没有胃口,更别提他了。 想到他,冯十一深深叹口气。 陈枕舟此番若平安归来也就罢了,若出点什么事,他只怕这辈子都得困在愧疚和自责中,再也走不出来。 简单应付了几口,冯十一就让忠福撤下了膳食。她没心思补眠,出门跃上屋顶,朝着他所在的屋子方向出神。从白日坐到黑夜,她眼看着那间屋子的门关了又开,开了又关。三个男人始终没露面,只有护卫架着不同的人影,随着门的开合进进出出。 他不止抓了沈家嫡长子,他还抓了不少人。 他这是真打算闹出大动静来。 怕他心绪不定之下,导致事情失控,冯十一跃下屋顶,打算去寻他。结果刚走出院落,就撞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一个此番上京,她一直都没有见到的人,终于得见却满身血迹的人。 视线从眼前那满是血迹的身躯上扫过,最后落下在毫无血色的脸上。冯十一皱眉:“你怎么会在这,这血又是怎么回事?” 来人捂着伤口,指缝间血珠不断渗出,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清:“我找到表公子了,原想护送他回城,可半路突然遇袭。护卫们......都没了,只剩我护着表公子,表公子也伤得极重。我只能先将他藏起来,回来报信,表公子他……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冯十一一怔:“你说什么?” * 三人再踏出屋内时已是深夜。比起神色肃然的另外两人,同在屋子里呆了一日的赵靖川则显得慵懒许多。 “都这个时辰了,一日未进食了,你们都不饿吗?” 言下之意,就是他已经饿了。 而听出话中意的郁明则侧头叮嘱护卫去准备些吃食后,随后便迈腿径直向外走去。 看着坚定离去的背影,赵靖川想也不想便知道他这是去哪。侧眸看了看立在他身侧的另一人,那张肃然的脸上神色不见丝毫波动,赵靖川扯扯嘴角,摇摇头后也拔腿向外走去。 走出没多远,赵靖川就见先他一步离开的人,定在了园子中央。与其一道立在园中的还有两道人影。当赵靖川的目光落在其中一道身影上时,脸色一变,当即加快脚步疾步走去。 走到近前,赵靖川便听到一道尚带着喘息、显然还没缓过劲的语调:“多亏了嫂嫂给我的戒指,我才放倒了绑我的人。赶回庄子时,里头早就空无一人。我本打算去另一处庄子找你们,就撞见了来寻我的护卫。这才知道阿兄和嫂嫂遇袭,进了京。这两日,阿兄和嫂嫂肯定为我担心坏了吧?都怪我思虑不周,把护卫留在外头,才惹出这番麻烦,惹阿兄和嫂嫂忧心了。” 立在郁明面前的,正是失踪了两日的陈枕舟。陈枕舟身侧站着的,是难掩喜色的忠福。与之相比,郁明和赵靖川的神色却格外晦涩。四目相对,郁明先压下翻涌的情绪,抬手轻轻拍了拍陈枕舟的肩膀:“平安回来就好。瞧你这狼狈样子,先去洗漱换身衣裳,用些吃食,之后再来找我。” 陈枕舟点头,语气里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那我先去更衣,等下再去找阿兄和嫂嫂。我得好好谢谢嫂嫂,要不是嫂嫂送我的那枚戒指,我这回真的......” 目送护卫护送着自家表弟走远后,郁明将视线落在了忠福身上:“夫人睡下了吗?” 忠福转眸看向不远处的屋顶又挪回来。 “夫人嘱咐属下去厨房给您和殿下备些吃食。我去厨房前,夫人还在那屋顶上的。这会不在想必是回屋歇息了吧。” 郁明蹙眉:“屋顶?” 忠福点头:“夫人在那屋顶上呆了一日,未曾歇下,吃食也未用几口。” 郁明皱眉:“备些吃食送来。” 说罢,郁明抬腿,再次将赵靖川丢下,脚步不停独自往主屋走去。 被留在原地的赵靖川则皱眉沉思,听到声后传来脚步声后,他扭头。 “就这么轻易回来了?” 高大的黑衣身影走到赵靖川面前立定:“他可有说何人绑的他?” 赵靖川不语只摇头,正沉眸深思时,才转身离开不久的人步履匆匆而归,面色阴沉的可怕。 看着那张阴沉的脸,站在赵靖川身侧的人心底莫名一沉,顾不得尊卑地位,越过赵靖川率先问:“发生何事?” 沉着脸而来的人没有回应他,而是问护卫。 “夫人呢?” 护卫伸手指不远处的一间屋子。 “夫人进那间屋了。” 得到回答,郁明面上的阴沉之色稍缓。随即他疾步向不远处的屋子走去。走到屋外,他便察觉到了屋子里有两道气息。来不及细想另一道气息属于何人,他便敛了敛面上神色,扯出一抹笑意推开门。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162节 可门开的瞬间,那笑意僵在脸上,眼神也彻底冷了下来。 转身扭头,他再次呼唤:“师叔。” 随着冰冷的呼唤声,两道身影。面色阴沉的郁明还未问话,两道身影俯冲而下。随着两道身影的落下,郁明把着门框的手也已然泛白。 与此同时,忠福正在厨房盯着厨子给自己主子和女主子准备吃食呢,就看到护卫急匆匆而来。 表公子都寻回来了,还有什么急事这般急色? 忠福正欲说护卫两句,就从护卫口中听到了让他腿软的消息。 女主子不见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在一众护卫把守下,人就这么消失不见了。 可他女主子无声无息消失也不是头一回了,所以忠福下第一反应便是......难不成主子又惹女主子生气,将其气走了不成。但转念一想,他便立马推翻了这个念头。 此番回京,两位主子感情甚笃,平日里也恩爱,如今表公子被带走,生死不明。这番情境,女主子是绝不会丢下他主子的。唯一的解释就是.....女主子只怕真出事了! 没有犹豫,忠福运起轻功便往内院赶。刚进院,忠福一眼就看到了倒在屋里的两道身影,心头随之一沉。 那是他派着留守在地道外的护卫,怎么会在这? 从倒在地上不知生死的两道身影身上移开视线,忠福看向自己的主子,只一眼,他的心便沉入谷底...... 而此时,与忠福同样心头一沉的还有一众护卫。 为首的护卫上前一步,语气带着掩不住慌张与自责:“属下们方才只看到莫副将从地道里出来,瞧着像是受了伤。本想上前问问情况,夫人却先一步跟莫副将搭了话。之后,夫人就和莫副将一起进了屋子。属下们以为夫人和莫副将是有要事商议,便没敢上前打扰。” 谁能料到,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走进屋的两人,竟会这般凭空消失?更让他们心惊的是,他们一直牢牢盯着的两道气息,是属于被敲晕的两位同僚的。 这头护卫的话音刚落,另一拨负责搜查屋子的护卫匆匆从屋里走了出来,神色凝重地禀报:“公子,我们在屋子的软榻底下,发现了一条地道!” * 陈枕舟提着心吊了整整两日,直到见到表兄、确认自己真的平安无事,悬着的心神才终于放下。 心一落地,积压的疲惫也瞬间涌了上来。泡在温热的浴桶里,他阖上眼假寐,正昏昏欲睡时,“哐当”一声巨大的开门声骤然响起。 他猛地惊起,下意识去摸浴桶边的短刀。刚握住刀柄,一道熟悉的身影就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出现在眼前。 是他表兄。 陈枕舟刚松了口气,就敏锐察觉到他表兄神色不对,连忙问道:“阿兄,出什么事了?” “谁绑走你的?又是怎么绑走你的?途中他们有没有说过什么?你仔细跟我说一遍。” 听着屋内隐隐约约传来的对话声,立在门外的赵靖川面色冷 峻。他环视一圈,拧着眉看向身侧的人:“你留在这里陪着郁二,别让他冲动行事。我回府一趟,天明再过来。” 说罢,赵靖川抬腿便往地道方向走。来时还只有一条直路的地道,此刻竟多了个岔口。他穿过在地道里不断穿梭的护卫,终于走出了地道口。刚一出来,两道黑影就立刻上前躬身:“主子!” 赵靖川:“见到郁夫人了吗?” “见到了。一个时辰前,郁夫人与莫副将从此处而出。随行的还有一行护卫。具体去向何处,属下们便不知了。主子叮嘱,不许派人探查跟随郁夫人,属下们便没跟了。” 郁二的娘子虽对着他时,脾气甚差,但几次三番救过他,也确实算是他的救命恩人。 因为他可以让手下的人盯任何人的哨,唯独没让盯郁二娘子的。可未曾想,就是这么一份对于救命恩人的尊重,让救命恩人就这么从他的人的眼皮子底下走了。 叹口气,赵靖川指指其中一道黑影。 “去吧,将你所见与郁二都细细说一遍。” 即便他的人不说,想必郁二留在此处的暗哨也会告知他。 郁二的娘子不是被人绑走的,是同郁二的旧部走的。只是到底为何而走就不得而知了,这一走,到底是吉是凶更难定。毕竟,这吉凶,就得看,这所谓旧部到底是人,还是披着人皮的鬼了。 可不管是什么,不管是吉是凶,他都得做点什么! 赵靖川顶着夜色回府之时,数里之外,一行人也在夜色里行进。 看着眼前的黑衣护卫挥剑拨开杂草,踏出一条前路,冯十一拧眉看向艰难跟随在她身侧的人。 “这深山老林里,你是怎么找到枕舟的。” 跟随在冯十一身侧的莫生轻咳一声,缓声道:“表公子失踪后,公子便传令让我带人搜寻。我出身斥候营,比起其他护卫,对这深山险地更熟悉些,便往深处探了探,才寻到表公子。” 刚从萧关而出,亲身感受、走过他们当年用命踏出的险路,冯十一也难得感慨。 “从军斥候,确实不容易。” “至少......我活下来了。”莫生垂眸,声音沉郁。 冯十一本只是随口感慨,没料到会把话题引向沉重处,当即讪讪转了话头:“你们公子不是说马上就跟上来吗?怎么这会儿还没到?” 说着,冯十一又问:“上次离京太匆忙,都没来得及和你多聊聊小云。这些日子,你可有找到她的行踪?” 后半段话话本是为了岔开话题随口一问,冯十一没觉着会得到什么答案。 毕竟……想找小云,得先找到褚十三,可连他们都没寻到褚十三的踪迹,莫生又怎么可能找到? 冯十一心里这般想,却没料到莫生却抬眼,笃定地答:“很快便能找到了。” 闻言,冯十一猛地顿住脚步,回头死死盯住莫生,语气发沉:“你什么意思?” 方才还捂着胸口、脸色苍白、身躯微蜷的人,在她的注视下缓缓直起了腰。那张脸依旧雪白,可眉宇间的虚弱早已消失不见:“夫人,对不住了。” 冯十一的目光立即扫过四周。 方才还摆出护卫姿态、护在她身侧的黑衣护卫,不过几息间便变了姿态。他们依旧围着她,却没了半分保护的意味,摆出了蓄势待发的进攻架势。 冯十一冷笑一声,冷笑声从她喉间溢出之时,她的手也已搭上了后背的两柄刀。往日杀人,她习惯用短刀,可此刻,她只想用长刀砍死他们。 对叛徒,不必给体面,更不必让他们死得痛快。 刀锋刚出鞘,还没等她起势,四周的枝叶便剧烈晃动。下一瞬,数道黑衣身影从林间凌空跃出,朝着她的方向直扑而来。 眼看四周的人越来越多,被包围在其中的冯十一嗤笑一声:“还真是看得起我。只是,要算计我,这些人可不够。” 冯十一的话本是对着面前的莫生说的,可回应她的声音,却是从她身后缓缓传来:“加上我,可够?” 那音调太过熟悉,熟悉到让本在重重包围中仍游刃有余的冯十一浑身一僵。她几乎是半僵着转过身,借着夜色望去。只见夜色下,一张不算久违的面容上凝着她熟悉的神情。 “褚十三!” 短短三字,冯十一几乎是从牙关挤出的。 冯十一话音,不远处的人影尚未回应她,一道声音先从她身侧响起。 “褚阁主,你要的人我带来了。我的妹妹,也该还给我了吧。” * 一场雪灾,将整个春日严严实实遮盖。待大雪消融,春光早已悄然逝去。正当百姓们勉力振作、重整生计时,五月初五的端午佳节翩然而至。为借佳节祈愿纳福,百姓们纷纷焚香拜神。就连皇帝,也亲率皇室宗亲及满朝文武,前往祭天台举行祭天大典。 祭天大典刚落幕,庄严肃穆尚未完全散去,两则喜讯便接踵而至。一是赈灾途中遇刺、昏迷数月的淮王终于醒转;二是萧关方向时隔数年再发雪崩、被阻断的道路,也终于疏通,且关内一切安好。 自年关后,皇帝的心头便少有舒展。先是天公不作美,雪灾肆虐百姓受灾;后外敌又趁机入侵,搅得朝局动荡不安;加之膝下皇子遇刺一度生死不明,这桩桩件件压在心头,让他就没有过一日顺心的日子。 而他之所以要借着端午举行这场祭天大典,正是因为天下百姓、朝中百官,乃至他自己,都太需要慰籍了。 不曾想,大典刚了,这好消息便传来。皇帝大喜,原本肃立的百官也开始骚动,平日里一贯沉稳的老臣,此时眼角都染上了笑意。其中有官员忍不住感叹:“自雪灾至今,终得喜事,定是陛下祭天的赤诚之心,感动了上苍!” 一派喜色之中,立在皇帝阶下的肃王,抬眸与立与百官之前的人对视一眼,随即又错开眼神。 回程途中,百官脸上的喜色还未退去。距离圣驾不远的官员便听到了一声怒吼。 “混账,他是想气死朕吗?” 皇帝发怒的事很快就在百官中传开了,百官怀揣着满心不解,一路随圣驾回京,而他们心中疑惑,在回京后便有了答案。 多年离京、归朝入仕才崭露头角,便因遇刺昏迷的淮王殿下,才苏醒便发了疯。 他不仅派府中侍卫,团团围住了中书令沈府与工部尚书楚家,给出的围府理由还格外简单。他声称当日刺杀他的刺客,正是出自这沈、楚两家。 淮王若只是指认其中一家便也罢了。可这两家…… 京中上下谁人不知,自楚家嫡子,那位左骁卫将军的未婚妻死于沈家夫人身侧的侍女手下后,这沈楚两家,不管是在朝堂上还是私下,都形同仇人。 即便后来刑部查明,那行凶的沈家夫人侍女,实为他人乔装顶替,至于为何行凶?凶手已死,也查不出个结论了。 虽证实凶手并非沈家侍女,可两家的争端也未就此平息。一直到皇帝下了一道圣旨,将沈家嫡女指婚给肃王,为了肃王,两家才算勉强收敛了敌意,朝堂也得此再次平息。 为保朝堂平息,且肃王年岁也不小了。赐婚圣旨中钦天监定下的婚期就在祭天大典的几日后。 眼看大婚将至,这淮王又醒来,本该是喜上加喜的大喜事,谁曾想,居然闹成这般局面。也怪不得圣上要发怒了。 百官面面相觑,而圣驾连宫门都未入,径直转道去了淮王府。众人本以为,天子亲至,淮王总得收敛这荒唐行径,撤走围在沈、楚两家外的侍卫。可直到圣驾归宫,夜色彻底笼罩京城,那两家门外的侍卫都纹丝未动。 一直暗中观望的京中世家与百官,此刻也终于回过味来。要知道,在淮王尚未违抗圣命、迎娶淮王妃之前,他曾是圣上最疼爱的皇子,也是最有希望入主东宫的人选。只是当年他因迎娶淮王妃触怒圣上,随后离京多年。不仅彻底退出了京中权力中心,也让京中众人渐渐淡忘了他。 这般境遇下,他刚归京便又遇刺昏迷,紧接着圣上又将沈家嫡女指婚给肃王。京中上下几乎认定,圣上心中已属意肃王继承东宫之位。可眼下,围在沈、楚两家外迟迟未撤的侍卫,却让所有人不得不重新揣测:圣上对两位皇子的心思,或许并非如表面那般明 朗。 就在京中世家与百官纷闭门暗自揣摩圣意之时,身处这场风波中心的两位殿下,此刻正聚在一处。 暗地里虽早已康复,但明面上才苏醒的赵靖川自然是不可能出门。他不出门,自是有人登门。 屏退左右后,两兄弟先是一番你来我往的虚假寒暄,待气氛稍缓,肃王便不再绕弯,直接表明了来意:“几日后便是我与沈家嫡女的大婚之日,皇兄此刻却派人围住沈、楚两家,这般举动,是否有些不妥?” 赵靖川靠在软榻上,脸色依旧带着几分“病气”,闻言只是淡淡抬眼:“不妥?皇弟觉得,比起两家可能藏着刺杀本王的刺客,你的婚事更重要?” 肃王眉头微蹙:“刑部早已查明,当日刺杀皇兄的刺客,不过是一行流民。皇兄无视刑部的查勘结果,还在这祭天大典之日发难,可曾想过会惹京中人心惶惶,更会让父皇左右为难。” “父皇为难?”赵靖川轻笑一声,语气里满是不以为然,“皇弟大婚,父皇亲自赐婚,本王本该上门贺喜。但贺喜归贺喜,该查的事我依旧会查。等本王查明,刺客之事当真与沈、楚两家无关,自会把人撤走,届时也会亲自向皇弟、沈大人还有楚大人当面赔罪。” 话里话外,赵靖川的态度再明确不过。 想让他撤人,绝无可能。 肃王本是客客气气来交涉,最终却怒然拂袖而去。待肃王走后,赵靖川脸上那副悠然的神色也瞬间敛去,取而代之的是凝重。 他再次回到那座三进宅院,再见到人时,先深深叹口气,才走上前问道:“怎么样,可找到人了?” 郁明原本低垂的头抬了起来,一双毫无波澜的眸子看向赵靖川的同时将一张纸推到他面前。 赵靖川低头看去,先注意到的是纸上歪歪扭扭的字迹,随后才看清内容:“七日后,肃王府?这是何人送来的?” “不是送来的,是我娘子写的。”郁明说着,又将另一张纸推了过去。这张纸,赵靖川一眼就认了出来。正是此前抄录暗号的那张。 他左右扫了眼四周,神色微变:“这......是你娘子解出来的暗号?” “嗯。”郁明点头,语气沉了几分,“这暗号是枕舟失踪那日发现的,应该也是那日留下的。那日算起的七日后,就是今日往后的四日后。四日后,肃王府......”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163节 “是肃王大婚的日子!”赵靖川接话同时也明白了关键。 郁明将那张写着歪扭字迹的纸折好,贴身收好。随后他拿起抄录暗号的那张纸,凑近桌上火烛。暖光的烛火瞬间吞噬了纸张,不过片刻,那张纸便化为一堆灰烬。 “把围在沈、楚两家的人撤回来吧。”郁明开口,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果决,“肃王府的大婚之礼,务必保其准时举行。” 次日,宵禁刚除,京中众人便发觉淮王府的侍卫从沈楚两家外围撤走了。只是这些侍卫并未折回淮王府,而是转道去了肃王府。 京中众人百思不解之时,淮王府的总管亲自押送了几车大礼登了肃王府的门。他向肃王解释,这些侍卫是他主子特意送来帮衬,以保大婚顺遂的,这也是他主子作为皇兄的心意。 比起包围当朝重臣府邸的荒唐行径,这理由倒是挑不出什么错,肃王不好直接拒绝的同时又实在摸不透他的好皇兄想做什么,只能将人留下同时又派人防备着。 肃王大婚,不止肃王府内在紧锣密鼓筹备着婚议,皇宫里乃至全京城都在为这场婚事做着准备。 外头热闹非凡,三进宅院内却悄无声息。赵靖川不放心,即便对外已然苏醒,可他依旧放话要静养,摆出不见客的架势。实则,暗地里,他压根不在府中。日夜都呆在那三进宅院中。 虽然同在宅院中,可他却几乎见不到郁明。 “忠福,你主子在屋里到底在做什么?” 被拦下的忠福苦着脸摇头:“殿下,不是属下不告诉您,属下也不知啊。” 自从夫人失踪,他主子就甚少与他说话,更别正眼看他。唯一让他松口气的,是他主子每餐膳食都用了,想来事情还未到最糟糕那步。 赵靖川闻言蹙眉,转念一想又问:“你主子将自己关在屋内,元敬呢?怎么也不见人?” 忠福摇头:“自夫人失踪,元公子便离开了。去了何处属下也不知。” 这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 迈出主院,赵靖川召来了暗卫。 “盯紧沈从文和楚怀远。大婚之日,若依旧没有郁二娘子踪迹。将他们给本王带来。” 其实那日围府时,赵靖川就想将人抓来的。可惜郁二让他将人撤了。 赵靖川终于见到郁明是在肃王大婚前一夜。本以为会看到一个胡子拉碴、满脸倦容的人,没成想对方衣着齐整,神思清明,与往日并无二致。 郁明:“明日你留在府中,哪儿都别去,再把侍卫从肃王府撤回来。” 赵靖川没应,反而追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那暗号、那讯息,不是留给她的,是留给我的。”郁明声音沉了下来,“既然他想约我在肃王府见,我现身便是。” “你疯了?”赵靖川皱眉,“你此时本该在萧关!无诏入京是什么罪名,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郁明的语气没有半分动摇。 “我知道你救娘子心切。”赵靖川放缓了语调,“我已经派暗卫围住肃王府了,明日只要肃王府有异动,楚伯棠或是你娘子露了面,暗卫就会动手救人。实在救不下,还有我。不管那真楚伯棠抓你娘子是何用意,我都能与他谈。要是为了让肃王登上那位置,我不争便是,算不得什么。” 他没说的是,别说让出东宫之位,他连弑手足的准备都做好了。楚家这些年步步为营,不就是为了扶他那好皇弟上位?届时拿他那好皇弟当人质,总能换回郁二娘子。可若是中途郁二娘子真要是出了意外,他定会让楚家人血债血偿。 赵靖川做好了所有准备,唯独不知一件事,一件郁明并没有告诉他的事。那就是楚家嫡子楚伯棠,与他娘子的那些过往和纠葛。 郁明:“他不是要东宫之位。他是要我死!” 还有几字,郁明并未出口,那就是“他还要她......” 赵靖川闻言一怔,怔后便开始跳脚。 “既如此,你还要去送死?你疯了不成。” 不管是幼时,还是多年后重逢,赵靖川大多时候都是懒懒散散的模样,极少有严肃时刻,更别提这般又急又躁。而郁明只用一句话就抚下了他的急躁。 “如果在他手中的是阿姐,你会如何?” 赵靖川霎时愣住,喉结动了动,再看向郁明时,声音干涩:“郁二,别冲动,我们从长计议。” 郁明摇头:“若真是为我好,明日,你留在府中。你在肃王府中,只会扰我心神。” 看着眼前那张自幼时便相识的脸,赵靖川嘴张了又张,最后只吐出一个“好”字。 沉默在两人间漫延了许久,赵靖川才又开口:“肃王府外的暗卫我不撤,你想做什么便做。若有罪责,我同你一起担便是。” 这话落音时,郁明几日来紧绷的脸上,终于扯出了第一个笑。他看着赵靖川,轻声道:“照顾好阿姐。” 次日天还未亮,京城就已热闹起来。为了肃王大婚,自前夜起全城宵禁便已解除,街头巷尾处处都在为这场皇室婚礼做准备。 这般热闹持续了整整一日,满城红色喜庆中,迎亲队伍从肃王府出发,最终停在了沈府门外。接亲仪式过后,新娘登上那只有皇室亲王成婚才能使用的十六人抬轿离开沈府,朝着皇宫的方向而去。 围观的百姓亲眼看见,花轿离府时,沈夫人眼中满是不舍的泪水,百姓纷纷感慨她对女儿的疼爱。可没人知道,沈夫人这眼泪,并非为今日出嫁的女儿而流。 折返回屋,沈夫人挥手屏退下人,顾不上擦拭脸上的泪痕,快步上前扯住丈夫的衣袖,声音带着哭腔:“夫君,你和楚家商议得怎么样了?今日是最后期限了!楚家若还不交出陈枕舟,正儿就要没命了啊!” 沈夫人泪眼婆娑,身为当朝中书令的沈从文却难掩面色阴沉,语气带着几分不耐:“此事我自有计较,定会让正儿平安回来。今日是环儿和肃王大婚的日子,若让人瞧见你这副模样,还以为你对这门婚事不满。真传到圣上耳中,别说正儿,咱们全府上下都别想好过。我得去肃王府了,府里的客人你好生招待,别让人看出半点异样。” 说完,沈从文便大步离去,只留下沈夫人双腿一软,瘫坐在屋内,满室凄楚无人知晓。 沈府内院的愁苦无人察觉,外头的热闹却是实实在在的。黄昏吉时一过,在宫中行完大礼的迎亲队伍便出了宫,朝着肃王府而去。一众宾客早已在肃王府等候,见迎亲队伍入府,都翘首以盼,可等了许久,却迟迟不见肃王现身宴席。 众人纷纷嬉笑调侃,说肃王殿下定是舍不得离开新婚的肃王妃。可宴席上有说有笑的众人却不知道,此刻的肃王,正陷在焦头烂额之中。 “楚怀远,我再问你一遍。陈枕舟,你今日交还是不交?” “我说了多少遍了,陈枕舟不在我手中。” “人是不在你手里,但在你那好儿子手中。”沈从文的声音冷得像冰,“正儿要是因为他伤了分毫,我定要从你那好 儿子身上,一分一毫都讨回来!” 在外头素来以儒雅示人的沈中书令,关起门来,哪还有半分平日的温和模样。 而世家出身,年轻时也被称为玉面公子的楚大人,此时也是冷笑连连。 “动我儿子。沈从文,你别忘了,你手底下那些人都是谁给你的。就凭你手下那些人,也妄想动我儿。” 在外本是佯装不和的两人,眼下倒真闹得剑拔弩张。大婚之日,身为新郎官的肃王,脸上不见半分喜色,反是眉头紧锁。 他目光在嫡亲舅舅与丈人之间转了圈,最终先看向舅舅:“舅舅,表兄在何处?今日我大婚,他怎的没来?” 虽口称“表兄”,实则肃王对这位表兄却知之甚少。这些年,明面上陪在他身边、为他奔走扶持他的,是个与表兄面容相似的替身。而那位真正的表兄,却是多年不露面,甚至连踪迹都难寻。 从前,表兄露不露脸,肃王本不在意。可谁能料到,对方竟在他大婚前夕,闹出这桩棘手事。 问话未得到应答,肃王心中也已明了。这些日子,他舅舅虽没明说,但自舅母过世后,他舅舅与表兄的关系似乎并不妙。 肃王叹口气:“能为陈枕舟挟持走舅兄的,除了陈渡,只有已经无诏回京的那个郁仲怀了。陈渡远在江南,即便得到消息动作没这么快。所以只能是郁仲怀。香山失手后,便没再寻到他踪迹吗?” 肃王左右张望,盼着能得到一句准话。他舅舅倒是给了答复,可惜是个坏消息:“郁仲怀的行踪,是你表兄派人送来的。自那日失手后,他便再没传过任何信。” 当年他舅舅遭贬,母妃连同年幼的他被皇帝冷落,肃王便歇了夺位的心。就在他打算就此当个闲散王爷时,他舅舅起复,他舅舅不只起复,暗中还多了一股实力不俗的势力。这些年,在母族的扶持下,肃王不仅尝到了权势的滋味,也看到登顶的希望。 身后有母族撑腰,又有当朝中书令做妻族,这皇位本应触手可及。可眼下,他总觉得事情正渐渐脱离掌控。而这不安的源头,正来自他那位神秘莫测的表兄。 屋内三人各怀心思、面色凝重时,门突然被叩响。肃王压着烦躁开口:“何事?” 门外传来侍卫的声音:“殿下,表公子到了。除此之外,江南节度使府的陈公子,也来了。” 屋内三人齐齐惊坐而起。 “伯棠来了?” “表兄来了?” “陈枕舟怎么来了?” 三人惊讶对象虽各不同,但惊讶过后,便很快冷静下来。 而此刻的外头,让他们惊讶的两人,正隔着宽阔的宴厅,无声地交锋。 穿过喧闹的人群,身量相当的二人在厅中站定,目光直直相撞。最终,一袭白衣的人先开了口。 “郁......不对,该称陈公子才是。许久不见,一切可好?” 被点破身份,郁明脸上毫无波澜,语气更是平淡得近乎冷硬:“你想见我,我来了。她在哪?” 多年来,头一回以自己真实身份现身的人,抬手抚过脖颈上那道结痂未久的抓痕,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她既在我身侧,我自然会将她照顾妥当,就不劳陈公子费心了。” 明明郁明才是那个与她成婚拜过堂的夫君,可眼前之人,却语调自然到似乎郁明才是那个外人。 纵使郁明极力克制,面对这般赤裸裸的挑衅,眼底还是忍不住翻涌怒意。 白衣身影见他轻易被惹恼,笑得更甚。近旁的宾客见状,无不心惊。这位京城有名的冷面煞神消失数月,如今终于露面居然一改往日冷态,不仅身着白衣,还笑得这般开怀。而这笑容落在众人眼里,非但不觉和善,反倒让人背脊的寒毛尽数立起。 就在这诡异的笑颜引来更多关注时,白衣身影敛起笑意,语气沉了几分:“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陈公子可愿随我移步,陪我看一场好戏?” 视若性命的人在对方手中,郁明哪有说“不”的余地。 两人刚一道走出宴厅,众人期盼已久的肃王便现了身。宾客们纷纷起身道喜,肃王一边敷衍应付,一边飞快地用目光扫过整个宴厅。 好不容易僵着笑脸打发完一波贺喜的人,肃王转头便沉下脸,声音压得极低:“人呢?” 侍卫连忙指向前院方向:“回殿下,表公子带着人往登月阁去了。” 登月阁? 肃王心头一紧。他这位表兄,把人往那处带,究竟想做什么? “立刻传话给舅舅,让他速去登月阁。”肃王沉声吩咐,话音未落,自己已迈腿朝着登月阁的方向快步走去。 行至半途,一声震天的轰鸣突然炸响,脚下的地面也随之微微颤动。 肃王稳住身形,转头望向轰鸣声传来的方向,脸色瞬间大变:“发生了何事?” 随行侍卫还没来得及去探查,负责府邸登高警戒的侍卫已俯冲而下,声音带着急颤:“殿下!出事了!宫门方向出事了!” 宫门? 结合方才的动静,肃王眼睛一瞪。 这是有人炸了宫门? 究竟是什么人,敢有这般胆子,又有能力做出这等惊天之举? 容不得细想,肃王当机立断:“立刻点齐人手,随本王去宫中救驾!” 此时的京城,因这突如其来的轰鸣陷入一片混乱。而肃王府那座可登高望远的登月阁上,两道身影却异常平静。 望着轰鸣声后皇宫方向燃起的熊熊火光,郁明眼神冰冷:“你真是疯了!” “疯?”白衣身影侧过头,眼底映着远处的火光,“你不觉得,这景象很美吗?” 从前他娘子骂褚十三是疯子时,郁明虽听在耳中,却未真正放在心上。直到此刻亲眼所见,才彻底明白。 不管眼前之人表皮是褚十三还是楚伯棠,内里他就是个疯子。 他本还以为,眼前之人蛰伏青衣阁多年,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帮衬楚家扶持肃王上位。可皇宫方向那片冲天的火光,将他过往的猜测,一点点彻底推翻。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164节 郁明:“你到底意欲何为?” 褚十三:“郁少将军急什么?戏刚开始呢?精彩之处还在后头呢?” 都这番动静了,在眼前之人口中居然还不够精彩?他到底想做什么? 郁明心中的疑问很快便得到了解答。 不多时,肃王府外头,便传来了兵刃相交的声音。兵刃声后不久,宴厅方向又传来了高高低低的尖叫声。 “全部抱头,蹲到角落里去。” 肃王大婚,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世家大族、文武官员几乎全齐聚于此。这些平日里最看重体面、连衣衫褶皱都要细究的一众人上人,此刻被沾满血污的刀架在颈边,没了半分往日的体面。有人手忙脚乱地抱头蹲下,有人吓得腿软跌坐在地,有人想往后躲,却被刀柄狠狠砸在背上,踉跄着摔在地上。摔地之时,平日里精心打理的衣袍瞬间沾满尘土。曾经的从容优雅,在生死前,连渣都不剩。 就在众人惊慌失色之时,一道人影被刀架着脖子迈入。众人定睛一看,那不是肃王又是何人? 比起他 们的惊慌,肃王则淡然许多。至少面上是淡然的。 挟持着肃王的蒙面黑影,并没有给肃王任何开口的机会。将他带进宴厅后,一个手刀便将他敲晕随后随手丢在地上。 而见到此景的一众宾客,心沉到谷底。 眼前这一伙人,就算不是逆贼,那也是亡命之徒。不管外头的到底是何动静,他们眼下行的,可都是实实在在抄家灭族的大罪啊。 蹲在角落的人群中,几个身着常服的武将偷偷交换了一个眼神。将肃王随手抛在地上的蒙面黑影并未注意到他们,而是在与面前之人说话。 “找到沈从文和楚怀远。” 肃王府内,蒙面黑影正手持兵刃大肆搜捕,一片混乱;皇城内,战局也焦灼到了极点。 千牛卫大将军身着冷硬盔甲,骑在高头大马上,目光如炬地锁着前方被层层包围的数道黑甲身影。任凭千牛卫士兵轮番冲锋、刀劈剑刺,那黑甲人始终刀枪不入,连半点痕迹都没能留下。 抬手接过亲兵递来的长弓,千牛卫大将军臂膀发力将弓弦拉满,随后利箭裹挟着劲风,射向黑甲人。力道迅猛的箭矢撞上黑甲的瞬间,只听“当”的一声脆响,箭矢被直接弹飞出去,黑甲表面连一道浅痕都未留下。 见状,千牛卫大将军握着弓的手一紧,指节泛白,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眼底翻涌着难掩的凝重 而此刻,同样遭遇刀枪不入的黑甲人,还有其余各卫禁军。他们本打算去皇宫救驾,可都被诡异的黑甲人拦了去路。 就连听到动静,打算带人出府的赵靖川也遇到一个。 郁二娘子的身手,赵靖川再清楚不过。再苏醒后,得知郁二娘子为了救他,遭遇黑甲人从而重伤。赵靖川便知道这黑甲人的厉害。 可知道归知道,真正遭遇还是不同的。 不过一个黑甲人,便缠住了他府上半数侍卫。将身侧暗卫都留在了肃王府给郁明,如今仅靠府中侍卫,根本奈何不了这黑甲人。焦灼之际,赵靖川突然想起郁明前段时间送给他的一批箭矢,当即沉声下令:“去库房取箭矢来!” 城中兵刃相交声不断,肃王府内却陷入了诡异的死寂。这片平静中,立于高处的郁明目光锐利,清晰看见下方几道蒙面黑影押着两人,正缓缓走近。 而身旁那人,本还满脸慵懒,漫不经心地远眺着城中乱局,此刻却收回视线,转眸看向郁明,眼底满是探究的兴味。 “当年萧关一役,你父兄与三万将士血洒疆场,尽数惨死。”他声音轻缓,却字字如刀,“可他们死后,朝堂非但没有追封抚恤,反倒将萧关惨败的罪责,全扣在了你父兄头上。郁少将军,你虽侥幸活了下来,却也落得家破人亡的境地。” 他顿了顿,语气添了几分玩味:“一年前我命人护着镇北侯府的人逃往江南,实不相瞒,我最初的目的,只是想引你舅舅入局,没曾想竟牵出了你。更没料到,你不仅恰好是娶了她的那个人,面对当年的仇人,还能这般百般隐忍,步步为营。” “说真的,这一年看你行事,我倒有几分佩服。”褚十三嘴角勾起一抹的笑,“若你没娶她,说不定,你我之间还能坐下喝杯茶。只可惜啊,这世间从来没有如果。” 话音一转,他眼底的笑意褪去,多了几分冷冽:“你挑动突厥乱局,得到当年的信,已然能只能证明当年与突厥勾结、谋害你父兄的主谋是沈从文。但你可知,这事里,也有我那好父亲的手笔?” “我那父亲,出身世家,生性高傲。可偏偏仕途艰难,吃了不少苦。也正因如此,他更懂得如何把旁人推到台前当靶子,自己隐在幕后坐收渔利,拿到想要的一切。”褚十三语气带着几分嘲讽,“父子一场,我本也愿意帮他达成所愿。可如今,我突然不想了。” “血脉亲情虽难断,但他做的那桩桩恶事,我也实在看不过眼。”他抬手指向下方被押来的人,目光重新落回郁明身上,语气带着诱导,“所以,今日我把他送到你面前,郁少将军,只要杀了他们,你便能替你父兄复仇了。” 蛊惑的音调就在耳畔缠绕,郁明却依旧一派淡然。他既没侧眸看身侧的褚十三,也没垂首去看下方的人,只将视线投向远方,语气平静得不起波澜:“待我亲眼看到她安然无恙,我便如你的愿。” 见郁明面对杀父仇人丝毫不动心,满心满眼只牵挂着她,褚十三眼底瞬间掠过一丝凌厉的杀机,语气也冷了几分:“郁少将军,你这是想同我谈条件?谈条件,是要有筹码的。你手中如今可没有任何筹码。” 郁明闻言,唇角几不可察地扯了扯,侧过脸时,眼神里带着几分洞悉的冷意:“不知道......楚夫人,能否做我的筹码?” 今夜自始至终都占据上风、游刃有余的人,听到郁明的话时,脸色终于变了。方才还带着冷意的嘴角僵住,眼底的从容尽数褪去,只剩下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郁仲怀......” 这么多年,已经甚少有人唤他的本名了。这明显夹杂着怒意三字入耳时,郁明不由恍了恍神。不过转眸,他便再次凝神。 “惊扰楚夫人长眠,绝非我本意。可楚公子,也并未给我留下许多选择。” 郁明也是才知道,楚家一直未替楚夫人发丧,是因为楚夫人的尸身压根不在楚家人手中。元敬拖着重伤的身躯一路赶回京,将楚夫人的尸身带走了。 至于元敬为何要将楚夫人的尸身带走,他并没有问。他相信,他自有自己的理由。 在元敬提出来,用楚夫人来换她时,他第一反应便是拒绝的。 一来,本不就该打扰亡人长眠,更别提将其当做一个筹码。二来,褚十三”并不像是一个会在意生母的人。 可就如他所言那般,他似乎也没有多少选择。 她是他的软肋,亦是他的命。为了她,他只能一试。而这一试,出乎了他预料的同时,也验证了元敬的话。 “褚十三”确实在意他的母亲。 郁明心中有了底,面上也多了些从容。可很快,他的从容便被击破。 “既然郁少将军手中有筹码,那看来,我没有选择只能与郁少将军交换了。只是不知道,郁少将军,是想换自己的娘子,还是远在西北的余下靖北军旧部。” 郁明的眉眼骤然拧紧,心头随之一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得知当年萧关惨案的真相,为替父兄报仇,靖北元帅府的郁少将军私离萧关,带着靖北军旧部潜入京城,行逼宫谋逆,残害朝中官员之事......”他顿了顿,眼神里满是恶意的嘲弄,“你说,要是这些事被证实,西北那些刚复军号的靖北军旧部,会落得什么下场?你母族全族,又会因你获罪多少?还有靖北元帅府,世代忠良的名声,又将如何?” 话语轻飘飘的,却字字如刀,狠狠扎进郁明的心口。 郁明再也按捺不住,猛地拔出一直藏在袖中的短刃,手腕翻转间,锋利的刀尖已抵在那近在咫尺的咽喉处。声音因压抑的怒火而微微发颤 :“褚十三,你敢!” 利刃抵喉,褚十三却丝毫不慌。 “所以,郁少将军,选吧。你是要她,还是要靖北军旧部还有你的母族。” 郁明握着刀柄的手紧了又紧,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刀刃又往咽喉压了几分,刀锋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可也就仅此而已,他终究没有再进一步。 血珠顺着刀刃缓缓滑落,褚十三依旧笑得从容:“怎么?下不了手?”他刻意顿了顿,语气里的挑衅更甚,“你杀了我,不仅救不回她,西北的靖北军、你母族全族,都会替我陪葬。郁少将军,你敢赌吗?” 郁明的呼吸越来越粗重,眼底翻涌着痛苦与挣扎。 褚十三敢如此笃定,必定是做好了一切准备。今夜的这一场好戏,都是为他准备的。 “如果我都不选呢?” 被抵住咽喉却还从容的人一愣。 “你什么意思?” “我用楚夫人还有我自己的命,换她和靖北军,如何?” 第115章 短刃从咽喉处收回,持刀之人用青衫袖摆擦拭着刃上血痕时,问:“在我死之前,楚公子可愿为我解几个惑?” 什么惑?” “镇北侯截下的那封信,”他稍顿,指节摩挲着刀柄,语气带着几分笃定,“其实是你派人特意送到他手中的,是吗?” “是。” “信里内容只能验证沈从文是当年谋划萧关大败、勾结突厥人的主谋,与楚大人却无半分干系。这其中……想必也有楚大人的手笔吧?他本是想借这封信,借我舅舅的手杀了沈从文,是不是?” “是。” 随后的事,郁明也不必再问了。他的出现,打破了对方原本的谋划。但很快,他们便有了新的谋算。借先是拐走王小花,引走他娘子,再引他发现章家和瑞王在江南设立的据点。借他还有他舅舅的手,清理的那些江南据点同时也在朝堂在拉下了章家和瑞王……再是解广,解家! 再然后就是沈从文……随后便是他远在西北之时,赵靖川遇险! 若没有他娘子出面,赵靖川本该凶多吉少。而他,即便为父兄复仇,拉下沈从文,这东宫之位,也是肃王的……这未来的朝堂,只怕也是被楚家掌控…… 这一环扣一环,他身在局中,即便中途察觉了端倪,可冲着为父兄复仇,也不得不顺着他们的算计走下去。他原本的计划是,料理完沈从文,再回头对付楚家和褚十三。 没成想……褚十三不仅主动冒了出来,还在肃王大婚当日闹了这么一场,更是将他父亲押到他跟前,要他杀了他父亲? 他从他娘子口中已然知道“褚十三”性情阴晴不定。可今日见他这般行事……哪里只是阴晴不定! 郁明盯着对方那张毫无波澜的脸,接着问道:“他是你父亲……你为何要他死?” 立在郁明眼前的人,闻言,漫不经心摩挲着手中玉扇同时嗤笑一声:“父亲?他算得什么父亲?” 说着话的人,嘴角虽然勾着笑,但眼底的轻蔑却丝毫不加掩饰。 看着眼前之人的反应再听着他的话语,郁明便品出一二。他还未说什么,眼前之人继续道:“这世上之人,不是都与郁少将军一般那般好运的。有一个好父亲……还有……” 还有她…… 摸着颈间的伤痕,想起她毫无犹豫给她一巴掌同时呵斥他:“褚十三,你敢伤他一分一毫,我便杀了你。或者,在此之前,你先杀了我!” 还真是感人,才成婚一年。夫妇俩就如此情比金坚,为了对方都各自不打算要命了。 想到这儿,他唇角的嗤笑渐渐凝成冷笑,眼眸里的轻蔑也尽数沉为刺骨的冷意。 “该解的惑我都解了,郁少将军还在等什么?”他语气里添了几分不耐,“若是对自己下不了手,我不介意亲自动手。” 远处的火光越燃越烈,映得半边天通红。看着眼前之景,郁明突然想起来当年漫天风雪下的萧关。 攥紧手中短刃,郁明脸上露出一抹释然的笑:“确实该动手了……不过,不介意我换件兵刃吧?毕竟这刀,已经沾过你的血了。” 颈间的刺痛还未消退,褚十三的目光锁在那柄短刃上,眉头刚皱起,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眼前之人轻唤一声:“师叔……” 这两个字音量虽不算大,但话音刚落,一道身影便凭空现身,稳稳立在楼阁外的半空。 守在楼阁四周的蒙面黑影见状,瞳孔齐齐一震,随即蜂拥着向那道身影掠去。可还没等他们靠近,那人便抛出一物。于此同时楼阁里的郁明足尖点地后撤,旋身之间已将那物稳稳抓在手中。 随着一声清脆的出鞘声,月色恰好洒下。借着月色,褚十三不仅看清了几步之外的青衫身影,更看清了其手中那柄泛着冷光的长剑。 楼阁外,蒙面黑影与那道身影正缠斗着。楼阁内,褚十三噙着一抹讥讽的笑,一步步朝着郁明走近,声音里满是嘲弄:“都说靖北元帅府世代忠良、行事坦荡,没成想竟出了一个出尔反尔的人。郁少将军,你这般行事,是真不打算顾念她,还有西北的那些旧部了吗?” 持着剑,郁明也一步步向褚十三走近。 “楚公子此言差矣。正是顾念他们,我才不能死!” 话音刚落,两人之间的距离已只剩两步。几乎是同一瞬间,他们各自向前迈出最后一步,手中的兵刃同时朝着对方递出。 褚十三手腕翻转,玉扇“唰”地展起,扇骨尖端的寒芒直刺郁明心口,动作快得只剩一道残影。郁明则旋身侧让,侧让同时长剑贴着扇骨斜挑而上,剑风擦过褚十三的颈侧,带走了一缕乌发。 两人一触即分,各自退后半步。褚十三看着的颈侧的断发,眼底的冷意转为狠厉,玉扇在掌心转了个圈,再次攻去。面对攻势,郁明舞动长剑格挡间不断反击,剑尖与玉扇相撞,在月色下发出叮铃的脆响。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165节 虽未青衣阁阁主,名义上在青衣阁受训多年,但中间多年,都是另一人带着面具顶替着他的身份。而他应对的,又是出生武将世家,自小苦学又在军中磨练多年的靖北军少将军。 因此,在接连缠斗数招后,褚十三的气息便渐渐乱了,招式中也露了疲态。郁明抓住这个间隙,变招,一剑挑开了玉扇同时划过褚十三持扇的手,随即直刺其心口。在刺到心口前,他手腕一翻,剑尖顺势上挑,稳稳抵住了其咽喉。 冰凉的剑尖抵在咽喉,褚十三顿住。郁明则看着他,眼神冰冷:“楚公子,你输了。” 僵直只保持了一瞬,被抵住咽喉的褚十三很快便放松下来。他任由手掌中的血流淌着,讥笑着看向郁明。 “怎么?你以为,杀了我,便赢了吗?” 郁明摇摇头,只吐出两字:“静山。” 不过简单两字,就让眼前之人瞬间变了脸色。见状,郁明并没有什么胜利的快感,只余一片平静。 “若不是当初你在吴六身上下了迷蝶香,我也不会在枕舟失踪后,在她身上下香。你真以为,在枕舟失踪后,我会让她再出意外吗?” 话落,静谧了许久的肃王府外再次传来了兵刃相交的声音。听到声音,郁明勾勾唇角。 “我答应过她,你的命是她的。所以,我不会杀了你……” 郁明用三言两语击溃剑下人心防时,他娘子正杀得畅快。 装作中了迷药,在小屋被囚禁的几日里,冯十一不仅身子憋屈,心底更是积了满肚子火,正急需发泄。此刻怒火倾泻,她仅凭一己之力便势如破竹,杀出了一道血路。 踏着血路她到了肃王府最高的楼阁外。 楼阁外,她看到被捆在树上的两道中年身影。虽是初见,可其中一人的面庞,与她相识的两人却有三分相似,让她瞬间辨出其身份。至于另一人,那副伪善模样,无需认识,她也猜出来,那只怕就是害她夫君父兄的元凶。 冯十一目光如刀,落在两道身影身上,手中长刀也随之握得更紧。但最终她没动手,也没说话,只提着刀推开楼阁门,抬手便解决了门后两个蒙面黑影。 脚步声清晰传来,相持对立的两人齐齐侧头,不一会,一道纤细身影便出现在他们视野中。 见到纤细身影,一人眉眼变柔,嘴角噙笑。另一人,面色则晦涩不明。 持着剑,郁明不好去迎她,只能用眼神追随着她。见她衣摆全是血,手中的双刀上也沾满了血,他微微皱眉,担忧问道:“娘子可有伤到?” 冯十一摇头,刚想说话,又听他道:“娘子瘦了……” 冯十一翻了个白眼:“你日日让你师叔给我送那么多吃食,还盯着我吃。我能瘦到哪去?” 看似是抱怨的语调,可话里的亲昵却怎么都藏不住。 两人不只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尽显亲昵,暗地里,原来背着他一直有联络。 往日里,都是他将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这一回,他却成了那个傻子。 想到此,褚十三轻笑出声。笑声引来了两人注意同时也换来了一巴掌。 啪—— “你还敢笑?” 毫无留手的一巴掌,不仅将褚十三的脸扇向一侧,更让他的脖颈划过了抵在他咽喉处的剑尖。若不是郁明收手快,只怕他已经被割喉。 眼疾手快收剑的郁明,还没说话,就眼看着他才扇了人一巴掌的娘子暴起。 他娘子将本立着的人一脚踹翻在地,随后巴掌拳头,接连不断往躺在地上的人身上招呼。 往日里,他娘子这般,郁明少不得拦上一二。可眼下,他非但没拦,反而眸光愈发深沉。 自元敬醒来,揭露了这真假身份之后,他娘子便常将那句“老娘要杀了他”挂在嘴边。 而照他娘子的脾性,自不会心软。 可眼下,他娘子却只是动了手,却没有动刀。这几日……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郁明冷眼看着眼前的场景,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他回头,见一道高大的黑衣身影押着个中年男人走来。到了近前,黑衣身影只说了句:“沈从文跑了。” 郁明眼神一凛,挥着拳脚的冯十一也骤然停手回头。不等夫妇俩开口,黑衣身影又补了句:“忠福带人跟着了。” 两人神色稍缓,可动作被打断,兴致也淡了。冯十一一把揪住地上人的衣领将其拎起之后,冷眼扫过黑衣身影押着的中年男人:“既然父子俩都到了,那我便问个明白。追杀我的黑甲人,到底是谁派来的?” 被她拎在手里的人,此时眉眼青紫,闻言定定地看着她: “你不信我?” 短短四字出口,在场另外四人的目光瞬间都落在了他身上。郁明眼中是解惑后的释然,黑衣身影则是凝了凝眼,被押的中年男人面露惊慌,而冯十一,只剩坦坦荡荡。 “你凭什么让我信你……” 就凭他那么多年的期瞒,他说黑甲人不是他派的,就不是他派的吗? 她没一刀捅死他,就已经给他留余地了。 话落同时,冯十一也移开眼神,将视线落在那中年男人上。中年男人看似镇静,可镇静前那转瞬即逝的惊慌,根本没逃过她的眼睛。 沉着眼,冯十一将手中人往她夫君方向一推。自己则拎着刀,一步步朝中年男人走去。 “真是你派人杀我……我跟你,没仇吧!” 朝堂沉浮多年,不过短瞬间就变得镇静的楚尚书,楚大人……视线错过眼前一步步向他逼近的纤细身影,落在其身后那道难得狼狈的白衣身影上。 看着看着,他笑了,随即他又扭头看了看身后不苟言笑的黑衣身影。最后,他的视线又落回在眼前的纤细身影上。 “你不过一个孤女,便勾得我两个儿子不尊长辈,不近亲缘,不顾家族……我不杀你,我杀何人。” 冰冷中带着一抹咬牙切齿意味的话语,让在场的三个男人身型动作皆一顿。 至于冯十一,面色也一僵。回过神后,她第一反应就是回眸去看她的夫君。 她夫君面色看着冷淡,但眼中的杀机却藏都藏不住。而这杀机,并不是冲着她的…… 而遭遇大变,早已猜出这一切是他亲儿子所为的楚大人,显然不想就这么三言两语就算了。 “就因为我派人杀她,你就要做到今日这地步?你想毁了我,毁了你表弟,毁了楚家未来是吗?” 本是冯十一质问,可转眼间却成了父子对峙的场景。 见景,不只是冯十一一时沉默了,就连郁明,也松了松本紧擒着褚十三的手。而押着中年男人的人,眼神却沉了沉。 至于褚十三……则是冷笑一声,他没有回答他父亲的问题,而是抬眸看向立在他父亲身后,他面容与他有八分相似的男人。 “当年江南受风雨侵袭,各州府虽有损失,却唯独奉元县遭了暴洪。你可知为何?” 轻描淡写话音落,中年男人骤然眼神一厉:“闭嘴。” 听闻话音本就眼色一变的男人,见到中年男人反应脸色径直一沉。随即一掌扼住中年男人咽喉,将其抵在柱子上使其无法言语同时回眸:“为何?” 看着不远处被扼住咽喉,拼命挣扎的人,褚十三轻描淡写继续道:“我们的好父亲,当年会被贬官,正是因为他在工部任职时,主修的堤坝溃了堤。那一次,下游百姓死于洪灾的足有数千人。而奉元县的堤坝,恰好也是他任上负责修建的。其他地方的堤坝都安然无恙怎么,偏偏他主修的,却屡屡出事呢?” 暴怒的洪水,淹没的家园,水上的浮尸,父亲用尽最后的余力托举他的景象……在善堂寄人篱下,尝尽冷暖后,再见到的处处尽显奢华的县衙内宅! 细细回忆,再结合那话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手掌渐渐收紧,掌下的人死命挣扎同时,面庞逐渐青紫。 眼看人就要断气,冯十一回眸与她夫君对视了一眼。 郁明看着眼前场景,眉头紧锁…… 他早知道楚、沈两家私下必有勾结,可楚怀远也参与了当年谋害他父兄的事,却也是才确认。按说,他该立刻出声让元敬松手,好让他从楚怀远嘴里问出更多内情。 可他终究没有开口。 因为同是背负杀父之仇的人,那份被恨意滔天滋味,他太懂了。 旁人是一心为父报仇,而褚十三,却是要亲手将他父亲送进死路。看着这个生他却并未怎么养他的男人气息渐弱,他心中只觉畅快。 他侧眸看向郁明,声音平静且冷淡:“松开我!” 郁明依言松手,重获自由的褚十三一步步走去。走到近前,两个身量相当,顶着八分相似的面庞的男人四目相对时,四周空气都凝了一瞬。 “你想救他?” 褚十三摇头,看着那瞪着大眼,拼命向他招手求救的人笑笑。 “不,我只是想对他说句话。” 话落,褚十三微微转身。 “我不是想毁了你,毁了表弟。我只是想你气……” 眼底已充血的男人,闻言挣扎的动作更大了。而褚十三却仿佛看不到般继续道:“我不是为了她,我是为了母亲。我容忍你,容忍楚家,都是为了母亲……如今她死了,你怎么能活呢?” 说母亲的时候,褚十三侧眸。 用过同一个身份,被同一个母亲爱过,本该对立的二人,此刻心意相通。 咔—— 为了权势地位,为了家族,算计了半生,连自己亲儿子都可以当棋子的楚大人。就这么断送在了亲儿子和养子的手下。 任由他父亲被扭断脖子的身躯瘫软在他身侧,褚十三再次与眼前之人对视。 “他死了,下一个,是不是该杀我了?” 旁人听着漫不经心的语调,冯十一瞬间便听出了不对劲。 “褚十三,你要死,也得死在老娘手里……” 褚十三回头,那张妖冶的面庞上带着她从未见过的灿烂的笑。 “十一,杀了我,你这辈子都要做噩梦的。” 那灿烂的笑颜,让冯十一一怔。就在她怔神时,面容相似神色却一副沉重的男人沉声道:“我不能杀你。” 他说,不能杀,而不是不会杀…… 一字之差,代表的含义却天差地别。他是不能,而不是不会。至于为何不能? 自然是因为他的母亲…… 这一辈子,都那么纯善。却遇人不淑,不止嫁给了一个伪善的夫君,还生了他这么一个儿子…… 唯一欣慰,唯一让她得意的,应该就是当亲子疼的养子吧! 褚十□□后两步,走到栏杆旁,看着外头的夜色,呢喃道:“你不杀我,可我早该杀了你。” 他若早知道那子母蛊的存在,他早就杀了他。又怎么会让他母亲换他的命呢。 冯十一看着孤立的白色身影,皱眉想上前时,身后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刚回头,还没看清,手臂就被人攥紧,随即被猛地往后拉了几步。熟悉的气息裹住她同时,一道身影从她眼前闪过,直扑栏杆方向。 “褚十三!”冯十一眼神一凛,厉声大喝。 栏杆前的白衣身影闻声转身,反应过来的三人也齐齐朝他掠去。可纵使三人武功高强,也因那瞬息的迟滞,慢了一步。 咔——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166节 清脆的断裂声响起,突然出现的身影带着褚十三冲破栏杆,直直坠了下去。 三人冲到栏杆断裂处,刹住脚步往下看。只见白衣身影趴俯在地上,不见另一道身影。显然是被其压在了身下。 楼阁虽高,但有垫背缓冲,况且褚十三身手不差,应该死不了。冯十一压下狂跳的心脏,率先掠下楼,两个男人紧随其后。 落地后,白衣身影依旧趴在地上,连头都没抬,更别提有其他动 作。 两个男人见状对视一眼,眼底满是沉重。冯十一则扯了扯唇角,强挤出一抹笑,随即蹲下身子:“褚十三,别跟老娘装死!郑九娘的帐、时寅的帐,老娘还没跟你算呢!” 语气听着镇静,可她伸出的手却在微微发颤。将手搭在白衣身影温热的背上,冯十一轻轻一用力,便将人翻了过来。 人翻过来瞬间,冯十一脸上的笑意便僵住。 那身从不染尘的白衣,此刻已被大片鲜血浸透。鲜血从心口处蔓延开来,而心口插着的一柄短刀,正是这血色的源头。 冯十一的手僵在半空,强撑的笑意褪去。喉咙发紧,她想说什么,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她看着面前那依旧睁着,可眼底却没了她熟悉的妖冶或不羁,只剩一片空洞的双眼。 “褚十三……” 终于出声,冯十一可以清晰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伸手想去探他的鼻息,指尖却在离他脸颊一寸的地方停住,不敢再往前。 两个男人也看到这一幕,两人皆愣住了。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元敬,他蹲下身子就伸手从怀中取出了两个药瓶。而看到药瓶的一瞬间,冯十一也回过神来。 她伸手从怀中取出一个小药瓶。 “给他喂这个……” 小药瓶里的是当初她本想喂进郑九娘口中,可郑九娘却让她别再吃的回天丸。 她到萧关后让老赵验了好几回,老赵都说没问题。 这药,当初是他去药王谷给她求的。既然能救回他,那肯定也能救回他。 刚把药瓶递出去,冯十一就催促:“快喂啊!” 两人的注意力都落在褚十三身上,唯有郁明,目光转向了另一侧。那个扑向褚十三,却反被褚十三压在地上的身影。 那人身着黑衣、蒙着面,在地上剧烈抽搐,喉间不断发出咳血的声响。只看这模样、听这声音,郁明便知,此人内脏已受重创,离死不远了。 他本打算静静看着这人咽气,可当视线对上黑巾下那双含泪的眼眸时,身形却骤然一滞。 郁明沉默着蹲下身,伸手扯下对方的黑巾。看清那张正不断呕血的脸时,他的神色瞬间沉了下来。 “莫生……” 听到这两个字,原本一心盯着褚十三的冯十一猛地回头。待看清那张脸,她也愣住了。 “少将军……夫人……是我对不住……你们……” 咽喉被鲜血堵住,短短几个字,他说得异常艰难。 冯十一抿紧唇沉默不语,郁明则再次蹲下身子。 “先别说话。” 他取出随身携带的药瓶,倒出一颗药丸,随即伸手想去抬莫生的头,好将药喂进去。可指尖刚触到莫生的后脑勺,便摸到一片粘腻的温热。。 那是血…… 感受着手心湿漉,郁明再看。下方是一块尖石。 而此时,吐着血的莫生瞳孔也已开始扩散。 明知无力回天,郁明还是将药丸塞进了他的口中,声音轻缓:“我不怪你。” 本弥留之际的莫生听到这话,脸上露出一丝释然的笑意。最后,他低声呢喃:“小云,别……怕!阿兄在……” 不过转瞬之间,冯十一甚至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的人便没了气息。她下意识回头,只对上一双满是沉重的眼眸。 “十一……” “叫我做什么?给他喂药啊!” “十一,他已经死了……” “你放屁。滚开……褚十三……你敢给老娘死……” * 同一片夜色下,此时的赵靖川已经一路杀到了皇宫,并与禁军并肩作战。 眼看着远处的人举手抬弓间射倒一个黑甲人,本距离赵靖川两个身位的千牛卫大将军跨步而来。 “竟不知殿下府中有如此强手。不知,殿下可愿割爱。” 抬眸看向远处的人,赵靖川面无表情。 “你和本王要不着。” 千牛卫大将军:“殿下这是何意?” “那是本王王妃的陪嫁!” 准确而言,是他王妃前未婚夫的亲兵。被郁二塞进送嫁队伍,名义上是护着他王妃,实则是摆着隔应他的陪嫁。 隔应了多年,郁二出现后,又借调走了。没了这些亲兵日日摆在眼前隔应,他终于舒畅些了。可没舒畅多久……又回来了。 他们回来了,也代表他们从突厥带回该带的东西了。 眼看千牛卫大将军露出遗憾之色,赵靖川斜了他一眼。 “有心思要人,还不如先解眼前困境。” 对于黑甲人,千牛卫大将军本应对的艰难,可谁知,这本在府中静养的淮王殿下出现了。出现同时,其手中箭矢居然还能射穿黑甲。有了支援,困境被解,千牛卫大将军这才有心思分心神想想其他的。 举弓,千牛卫大将军觍着脸凑向赵靖川。 “殿下,借支箭矢呗!” 赵靖川什么都没说,只示意侍卫。千牛卫大将军从侍卫手中接过箭,将箭搭上弓,蓄满力,箭出…… 眼看着箭直直向黑甲人去,千牛卫大将军眼眸发亮。只是,这亮光转瞬即逝。 他的箭,竟落了空。 并非他准头不济,而是他原本瞄准的黑甲人,在箭矢即将射中之际突然倒地。更离奇的是,不止这一个黑甲人,视线所及之内,所有黑甲人竟全都齐刷刷倒了下去。原本还与黑甲人混战在一起的禁军瞬间愣住,而一直跟在黑甲人身侧的那群蒙面黑影,见状没有半分迟疑,立刻转身后撤。 愣神不过片刻,千牛卫大将军很快回过神来,厉声喝道:“追!” 半数禁军立刻应声,紧追着蒙面黑影而去。大将军则立在原地,转头看向赵靖川,语气满是疑惑:“殿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赵靖川拧眉:“去看看,警戒些。” 千牛卫大将军颔首,带着亲兵往黑甲人走去同时防备着黑甲人突然再暴起。 就这么绷着心,走到半途,巨大的轰鸣声传来,他的心随之猛烈一跳,心还未落回,数道轰鸣声陆续传来,随之而来的是地面猛烈的颤感! “怎么回事?” 顾不上地上的黑甲人,千牛卫大将军拔腿就往皇墙方向跑去,赵靖川紧随其后。 上了皇墙,登高望远瞬间,千牛卫大将军面色大变,而赵靖川的神色则变得晦涩不明。 遍目火光,可细看火光来源,那些火光位置,若他没辨错,都是郁二曾与他说过,可能都参与当年谋害了他父兄的那些官员和世家府邸所在。 郁二……他在做什么? 郁明自然是什么都没做,轰鸣声骤然炸响时,郁明的第一反应便是将夫人死死护在身下。不过是这转瞬的空档,元敬已携着褚十三的尸身悄然离去。 回过神的冯十一瞬间失了理智。 “放开我!他要把褚十三带去哪里?” 怀中人拼尽全力挣扎,郁明却不肯松半分,反而将她抱得更紧。 “娘子,褚十三已经去了。元敬只是带他去与楚夫人相聚,等元敬将一切安置妥当,我再陪你去看,好不好?” 褚十三死了…… 就这么死了…… 她还有满腹疑问没来得及问,还有很多旧账没来得及和他算,他怎么能就这么死了?死得如此轻易? 他不是一向厉害,身边还有无数黑甲人护卫吗?怎么会说死就死? 冯十一双眼发怔,手下的力道渐渐卸去,也不再挣扎。郁明见此,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与此同时,将楼阁附近蒙面黑影引走的师叔折回。 “外头的黑衣人都撤离了。禁军还有城防军正在集结。” 郁明点头,扶着怀里的人站起。 “娘子,我们先离开此处。” * 天刚蒙蒙亮,被一夜混乱声响搅得提心吊胆的百姓,才敢试探着走出家门。可脚刚踏出门槛,就被满脸凶光的禁军厉声喝止,强行赶回了屋内。 百姓们被困在家中,既不知外头究竟发生了什么,又要面对禁军挨家挨户的搜捕,本就悬着的心,更添了几分慌乱与无措。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第三日,情况才总算缓和。百姓们终于能出门,四下打量才发现,自己居住的街巷四周并没什么变化,反倒是那些高门世家聚居之处,遍地疮痍…… 而就在这么一片疮痍中,赵靖川又进了那三进宅院。比起外头混乱,宅院中甚是寂静, 寂静的可怕。 走到书房外,赵靖川没有如往常一般,径直推门而入,而是先叩了叩门。得到里头回应后,他才推门而入。 进门后,确认书房里只有郁明一人。他松了口气,视线正落在他身上的郁明见状,冷眼斜他。 “既然怕,便别来!” 赵靖川叹气:“她人呢?” 郁明敛眉:“去香山了。” 虽然对于郁二娘子这两日明显暴躁的状态有些避而远之,但听到人去香山了,赵靖川还是不由一愣。 据他所知,那死去的楚家嫡子的尸身如今就安置在香山吧。 赵靖川本想问郁明,不介意吗?可转念一想。郁二的情况和他可不一样。毕竟郁二的娘子可没有爱过那楚家嫡子! 松下心神,赵靖川走到软榻前,躺下。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167节 “几日没睡了。我眯会!” 一阖眼,再睁眼已是天黑。他闭眼前就坐在书案后的男人依旧笔挺坐着。赵靖川直起身子:“怎么不叫醒我?” 郁明没答,只问:“肃王那头如何?” 赵靖川:“依旧喊冤,闹着见父皇。” 混乱当夜,皇帝提心吊胆一夜。混乱过去,皇帝就病了。虽病着,可也不耽误他发怒。最先承受其怒火的就是禁军十六卫还有城防军。其后,便是他…… 他父皇对他发怒的理由很简单,那就是禁军和城防军都应付不了的黑甲人。为何他能对付,为何他手中的箭矢能射穿黑甲人…… 他父皇虽没明说,但赵靖川也明了。他父皇在疑心他,而当夜,他的王府没遭遇任何劫难更是加重了他父皇的疑心。 将心爱的妻子和刚出生不久的稚子留在府中,带着人拼死厮杀进宫救驾,得到的却是这般疑心。何人不心寒? 换作以往,赵靖川早与他父皇当年翻脸。可如今他还有妻儿,所以他并没有声辨。 带着他父皇指派的禁军,赵靖川回了府。本以为会被拘禁数日,没成想,不过次日,他父皇便又召他进了宫。进了宫,见到他父皇,他什么都还没说,他父皇便当着他的面,骂他的好皇弟狼子野心。随后,他父皇将刑部呈上来的奏折还有信件给了他看。 赵靖川才知道,有人将他好皇弟与楚怀远还有沈从文的往来信件还有诸多证据交给了刑部。他也才知道,他的好皇弟,做好了夺位的准备。那些黑甲人,就是他的倚仗。 随后,那夜安然无事,只是被敲晕的肃王被下了狱。 赵靖川:“可惜了……” 郁明:“可惜什么?” “可惜那楚家嫡子。”赵靖川语气带着几分怅然,“凭他的心机与能力,若幼时没出事、安稳长在楚家,或是楚夫人此番没死,楚家和肃王背后有他撑着……你我联手,都未必是对手。郁二,说到底,我们还是输了。” 这些玩弄人心的弯弯绕绕,本就不是郁明所擅、所想。对他而言,输赢远不如在意的人平安重要,是以他只是沉默。赵靖川见状,识趣地转了话题:“忠福好些了吗?” 郁明摇头:“我将他送往庆州了。” 那夜最后的连声爆炸,炸了不少与沈从文一派的世家及官员的府邸。其中多数府邸主人,因为被困在肃王府而逃过一劫。 唯有中途被护卫救走折返回府的沈从文还有尾随其后的忠福没那么幸运了。 忠福虽被反应及时的护卫拉了一把,可还是炸伤了背。伤势不轻但也还算清醒。而沈从文的运道就没那么好了,全身炸伤,毁了半边容貌,至今昏睡不醒。 赵靖川:“真是便宜他了!” 郁明并不这么认为。 父兄之名还未正,当年真相还未揭露。沈从文就这么死了,才是便宜他。 郁明和赵靖川说着话,门被叩响,顿住话头,郁明抬眸道:“进!” 推门而入的是韩盛。 “少将军,我在城门处,遇到了一个人。” 郁明:“带进来吧。” 韩盛转身出去,再进门时,身后跟着一个衣履褴衫的人。那人见到郁明的瞬间,便热泪盈眶,随即跪倒在地。 “少将军……” 看着眼前场景,赵靖川坐直了身子。而郁明,神色却淡淡:“莫生鼓动了你们多少人进京?” 跪在地上的人垂头沉默了许久才抬眸:“两百!” 郁明:“如今京城守卫森严,你们不要妄动。过几日,守卫松些,我让韩盛送你们去江南。随后,你们再江南随粮行的车回西北。若有人问起,只说你们这段时日,受粮行所雇,一直在江南。知道了吗?” 韩盛将人带下去后,赵靖川才问郁明:“这是怎么回事?” 郁明:“你不必知道!” 赵靖川瞪眼:“你对我还遮遮掩掩?” 郁明并非故意隐瞒,只是眼下大局已定,东宫之位乃至未来的皇位,注定是赵靖川的。此前他娘子失踪时,赵靖川的反应虽让他动容,却不代表他会毫无保留。 伴君如伴虎,谁也说不清赵靖川坐上皇位后会变成什么模样。他自己没什么可瞒的,可这事关成千上万的靖北军老兵,容不得半点差池。 爆炸后,护卫将忠福抬了回来。他当即便将韩盛派去沈府,本想让韩盛探探沈府情况,可韩盛发现了异样。 沈府的爆炸源于地下,四周守卫森严的沈府,不知何时地下被人挖了许多相连的地道。由地道进出,守卫压根不会察觉,更不会发现那掩藏的地道。随后,在探查地道时,出身靖北军,曾作为他阿兄贴身亲兵副将的韩盛便查出了端倪。 那地道挖的,颇有靖北军斥候的痕迹。但不是对靖北军很熟悉的人,是看不出来的。恰好,韩盛是其中之一。 韩盛回来便告知了他,他立马反应这爆炸是谁的手笔。 莫生—— 对于明明得知真相,却隐身多年的莫生,他其实是防备的,他从未全然信任。所以他才向温姮借了韩盛,做事的同时盯着莫生。 解广死了,解家倒了,对于当年死在解广手中的那些斥候也算有交代了,莫生本也用不着了。若不是后来莫生找到了曾娘,说出了他妹妹是小云的事,他早将其安置到别处了。 而真正让他对莫生起疑心,是出了萧关后,在马车上无所事事,与他娘子闲聊时,他娘子随口问他的那句:“你让莫生运火药上京做什么?” 他从未让莫生运过火药,也是那一日起,他疑心莫生是褚十三的人。直到那夜莫生带走娘子,他更确信了这一点。 可这份确信,今日又因莫生杀了褚十三的举动推翻。 随后韩盛发现的地道,又将线索引回莫生身上。这么多府邸、这么多地道,纵使莫生有火药,也需人手。能悄无声息做到这些,还心甘情愿守口如瓶的,唯有靖北军的老兵,尤其是斥候营的老兵。是以他让韩盛去城门蹲守,果然等到了人。 仅两百斥候营老兵,就悄无声息在京城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还全身而退。如果赵靖川知道,这不管是对靖北军旧部亦或是尚在军中的靖北军旧部,都不是一件好事。所以,他只能选择隐瞒! 赵靖川虽不满,却也没再追问,转而翻旧账:“你当夜就找到你娘子了,怎么不告诉我?害我白着急一场。” “枕舟、忠福,他们都不知道。”郁明言下之意,他谁都没说。 赵靖川更气了:“我和他们能一样吗?” 郁明:“怎么不一样?” 赵靖川沉默了一瞬,闭嘴了。毕竟,他也定义不了他和郁明如今算什么? 好友……早不是了! 盟友……勉强算! 憋了半晌,赵靖川又忍不住了:“那你娘子怎么不当夜就回来,还在那呆了那么多日。” 郁明没回答,只默默凝视着赵靖川:“这个时辰了,你还不回去?” 赵靖川怒盯着郁明看了半晌,最终败下阵来。 “我走,我走还不行吗?” * 三月转瞬即逝,时已秋夏交替,京城才归于平静,便接连发生了两件震动朝野的大事。 头一件事关乎朝堂格局与天下未来走向。 圣上下旨,册立皇三子:淮王,为太子。 瑞王已遭贬谪,肃王又被囚于狱中,百官对此旨意早有预料。真正让他们始料未及的,是第二件事。 这三个月里,尽管朝堂上下仍对那夜的 混乱心有余悸,但民间的流言蜚语从未停歇。其中传得最沸沸扬扬的,是一则来自突厥的消息:突厥大汗病危,突厥大皇子代掌大权。掌权的大皇子,做的头一件事便是围击了他们那位战功赫赫的大将军。而用的理由也很简单,他们的大将军与本朝某位重臣一直暗通款曲。 尽管流言中未明说“重臣”是谁,但种种迹象都将矛头指向了至今昏迷不醒的前中书令。 此事关乎敌国朝政,民间尚且传得沸沸扬扬,朝堂怎会没有准确消息?只是此前本国朝政尚因那夜混乱动荡不安,朝臣们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心思去管突厥的闲事。 太子之位尘埃落定,朝堂局势渐缓,百官这才松下悬了许久的心。也正是此时,那则在民间传得沸沸扬扬的流言,被递上朝堂,随之而来的,还有足以定案的确凿铁证。 递言的是刚册立的太子,拿出铁证的,则是雪灾时以监军身份随靖北军赴萧关、出身靖北元帅府的那位少将军。 人证物证俱全,当这些呈现在朝堂之上时,整座大殿瞬间陷入死寂。百官垂首缄默,龙椅上的皇帝神色晦暗不明。身着盔甲的男人捧着证据在殿中长跪许久,最终只等来一句冰冷的“交由刑部吧”。 下朝时,一身盔甲走在最前,百官看着他笔挺却孤直的背影,纷纷暗自叹息。几位武将则对视一眼,随即快步追了上去。 而御书房内,刚成为太子的淮王与皇帝爆发了激烈争吵。吵到最后,太子怒而拂袖离去,只留皇帝独自一人在空旷的御书房中静坐。 次日,刑部官员登门,带走了早该入狱的前中书令沈从文。此前因肃王拒不认罪、他自身又昏迷不醒,才得以暂囚家中,如今终于下狱。 半月后,沈从文病死于刑部狱中。同日,刑部率领禁军,以“结党营私、勾结外敌、残害忠臣”之罪,查抄了其党羽的府邸,一时间朝野震动。 一月后,三堂会审后,刑部将定罪文书呈上,宫中随即下旨:肃王被贬为庶民,囚于宗人府;沈家被判斩抄三族,党羽皆依罪论处。 与此同时,蒙冤者亦得以正名:镇北侯府爵位恢复,由侯府之子常明远承袭;靖北大元帅郁啸被追封为靖北公,爵位由其子郁仲怀继承;另为当年萧关战死的三万将士追加三倍抚恤金,以慰藉其家眷、告慰英烈忠魂。 圣旨自宫中传出,一路下达到州府、县府乃至乡镇,消息所及之处,皆震动。外头议论声沸反盈天,僻静的三进宅院里,却透着难得的安静。 在外已渐露威严的赵靖川,进了这院子,还是往日那副懒散模样。他看着对面的人,开口问道:“你真打算把西北军权就这么拱手让人?” 郁明抬眸,语气平静:“该做的我都做了,往后,只想过些平静日子。” 赵靖川心底五味杂陈,又劝:“不接西北军权,留在京中也好啊!” 郁明轻轻摇头:“京中人心太杂,况且,她本就不喜欢京城。” 想起许久未见的那人,赵靖川叹口气:“她还在香山?这法事都做了三个月了,怎么还没完?” 面对这话,郁明陷入了沉默。因为,他不知该怎么跟赵靖川说他娘子的那番话。 “褚十三定是上辈子造了孽,这辈子才落得这般。这辈子他又做了不少孽,两世罪孽叠加,再转世怕是要投畜生道。我得给他做法事,帮他消消孽,保他来世能投个好胎。” 对于他娘子留在香山不下山,郁明本还忧心。可上山后,见她忙前忙后,又说出这番话,他便什么都不再多问。 在萧关时,她娘子虽日日说要杀了褚十三,可那份怒与气,何尝不是因为这些年里,无父无母的她,早已把褚十三当成了唯一的亲人。即便真相揭开,她心底最深处,终究还是在意褚十三的。而褚十三,偏偏死在了她对他心思最复杂的时候。 郁明清楚,褚十三此生注定会在娘子心底占一角,无关情爱,只关过往。而他,坦然受之! 赵靖川没得到回答,便以为郁明是不想回答。 “那元敬呢?他其实只要将褚十三的尸身交出。我自会替他正名,他不是楚家嫡子。随后,我再保他入朝便是。” 郁明又摇头:“他不会将褚十三的尸身交出的。而且,他只怕也不想再入朝。” 赵靖川:“你们这是打算将我独自留在京中,自顾自潇洒去了。打算何时离京,去哪里?” 郁明:“待香山上法事了了,便离京。至于去何处,还在问!” 赵靖川:“还在问?” * 秋风起,枫叶红,冯十一站在枫树下仰头看红叶。看得正出神时,温热贴上她的背,紧实的手臂环上她的腰。 “娘子看什么看得这般出神?” 冯十一没有回头,而是顺势往后靠了靠,靠在他怀中。 夫人今日拔刀了吗 第168节 “还记得,一年前,我们刚离开竹溪镇时,你带我去看了枫叶吗?” “记得!那时,我本是想看完枫叶后,就将娘子送离的。” “真快啊,一年了!” 不过短短一年,一切就变了模样。 短暂怅然后,冯十一在他怀里转了个身,面对着他:“京中的事都料理好了吗?” 郁明点头同时,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冯十一接过,展开,纸上所画,是一座宅邸的俯瞰图。 冯十一:“这是?” 郁明:“这是我们以后的家。” 冯十一:“在何处?” 郁明:“山清秀明,风景独好的地方。最紧要的,是娘子出生的地方。” 冯十一:“你找到了?” 郁明:“嗯!” 冯十一:“何时启程?” 郁明:“娘子想何时便何时?” 冯十一:“那便今夜吧,收拾收拾,我们便走。我想回家,想许久了!” 郁明:“好。今夜,我便带娘子归家!”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完了。 完结,本想在作话里说着什么。可删删减减,最后只想说:谢谢宝子们在这本文里一路陪伴。这本文是我在人生最低谷的时候开的文,过程中也磕磕绊绊,并没有给你们很好的读文体验。但你们却让我感受到了你们的包容,谢谢你们。能回馈给你们的,也只有免费的甜甜的福利章节。 最后,再次感恩,你们在这篇文的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