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英美] 粉丝噩梦》 第1章 [无cp向] 《(综英美同人)粉丝噩梦》作者:羊笔笔羊【完结】 简介:从抱头鼠窜的尖叫鸡,到手撕怪物的金刚芭比,乐乐也就打了区区十个副本而已:) 如果你不能控制自己的噩梦,至少你能控制自己应对噩梦的方式 不是所有人,都能找到超级英雄给自己当私人教练:p == 本文又可叫作《与超英一起体验恐游》 第一人称,连环副本打怪逃生 注:本文女主成长系。第一个副本的乐乐约等于第一次打游戏的菜鸟发布恐游初见实况,经常在吓得屁滚尿流的时候打出一些令人窒息的操作。介意误入:p == 入v通知:hi~本文将在2024年7月18日入v,入v当天3连更哟~请多关照!(从29章开始倒v) == 副本11从10章开始有了分叉,支线剧情详见福利番外xd 内容标签:英美衍生 灵异神怪 惊悚 无限流 轻松 主角视角我迪恩萨姆史蒂夫托尼配角里昂伊森乔尔康纳蕾普莉 其它:恐怖片,独立恐游,综恐 一句话简介:我与超英一起体验恐游 立意:应对噩梦的最好方法,就是变强 第1章 毕业后,我在一家知名国际公司——金带生存体验公司——当初级引导员,工作内容是接待来自世界各地的玩家,向他们介绍各个游戏区域的特色、规则,帮助玩家尽快上手游戏,并享受非凡的游戏体验。 当然,除了这些基础职能外,玩家在游戏过程中请求帮助时,引导员还可有|偿|提供线索或者庇护。虽然说是“庇护”未免有些言过其实,不过公司所提供的大部分真人体验游戏,在我看来的确与恐怖挂钩。 为了增强沉浸式的游戏体验感,“金带”财大气粗地占据了太平洋上的一整座小岛,并划分出八大区域,分别对应不同主题。 这些游戏主题基本都改编自过去几十年的流行电影、小说或者游戏。只要是能争取到版权的,公司都乐于尝试,并且游戏内容大多充斥着恐怖、暴力甚至血腥的场景,并且因此大获成功,令“金带”在短短几年内赚得盆满钵盈。 不过对于引导员而言,这些特色也就谈不上多有吸引力了。也许初来乍到的游客、玩家会觉得眼前一亮,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感到刺激与兴奋,但对天天在这座小岛上打转的人来说,新鲜感早在最初的一个月便磨光了。 渐渐地,我开始在机械性的重复与几乎完全封闭的环境中感到一种怅然若失,非但没能像刚接下这份工作时所想的那样,干劲十足、一腔热血,甚至还会有一种活在昨日梦中的错觉。 这种错觉一直持续到翌年农历八月的月圆之夜,也就是中秋,然后便在接踵而来的意外中消失殆尽。 其实除了那轮圆月和似乎格外明朗的月色以外,一开始的时候,那晚并未能给我留下任何特殊的印象。 主楼大厅里的电子屏上显示的气温是宜人的二十三摄氏度,外面也没有恼人的飓风或是暴雨,带着海水腥咸的晚风吹拂得恰到好处。 不过,并非所有人都能享受得到一个安宁的中秋之夜。因为性质特殊,岛上的管制相对严格,就算是在员工活动区域,也需要一定的权限和审批才可自由行动。 即便没有申请到夜间出入证明,员工们也可以通过摄像转播来观赏夜空中的圆月,效果并不比乘坐电梯登上地面所见的要差——如果你真的很会自我安慰的话。 但我仍旧兴致不高,尤其是这一天格外漫长。因此我没有到观景室赏月,或者到娱乐室打牌,而是拖着疲惫的身躯径直返回员工宿舍,准备上床吃点电子榨菜,并祈祷梦境不受工作的侵扰。 然后,领导就在工作群发了一条消息,说中秋客流量急剧增加,需要全体初级引导员积极主动承担工作任务,正常消纳节日顾客。 在跟着发送的表格里,我被分到了c区,任务是值今晚的大夜班,还有明天、后天的白班。在连续三个大小夜班和七个白班之后,这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可我平常都在f区,没有c区那么高的权限】 我骂骂咧咧地给组长发了条信息,做最后的挣扎。 【权限已更新,去的路上就下载好c区资料,提前熟悉。重大节日,工作务必不要出错。】 【收到】 发完这条消息,我就恨恨地带上平板,去赶夜班场的地下列车。 由于小岛地面上基本都是各自封闭的游戏区域,员工都是靠地下列车才能畅行无阻。那东西虽在地下运行,但不太像地铁,更像是摆渡车,一趟趟来去相当迅速,车上塞满员工的时候和沙丁鱼罐头相去无几。 至于玩家,他们也需要乘坐类似的交通工具到达对应的游戏区域,但与员工列车泾渭分明。公司认为这是有效管理,而拙见以为这不过是三六九等的具体表现罢了。 员工列车十点四十八分准时出站。大过节的,又这么晚,这条线上就只有零星几个员工坐在角落里靠着墙昏昏欲睡。 我直接席地而坐,一边用力戳着平板,一边在心里痛骂老板的资本家嘴脸。列车飞驰的时候,我想着一天不剩的假期,以及接踵而来、连续七天的正常工作日。 唉,什么时候才能退休呢? 见鬼的列车上网速还很差劲,我好不容易才登上账号进入系统,但c区的资料下载了半天,进度条都不见动弹。 “什么烂系统。”我嘀嘀咕咕,一边等一边切换到游客界面去看c区的官方介绍。 给游客看的网页倒是不卡,呵呵。 只见色调阴暗的背景上,“寂静岭崛起”这几个滴着血的加粗大字缓缓在屏幕左侧浮现出来。 一同缓慢出现的,是迷雾笼罩的小镇,以及漫天雪花似的灰烬,作为寂静岭的标志性特征,整整占据了屏幕百分之八十的空间。 【三十年前,一起矿场事故导致的火灾吞噬了寂静岭。地下之火至今仍在燃烧。同样不肯安息的,还有葬身火海的灵魂所发出的悲泣与哭喊。】 【有时,误入寂静岭的人会声称听到悠长的警报声,以及难以言喻的金属敲击……】 由于玩家哪国的都有,所以官网文字都是中、英、日三语的。工作人员也都佩戴着翻译器,并且在入职前就接受过严格的外语培训及考试。 但基本上,引导员和玩家没有过多的交流——介绍环节非常固定,只要背会资料就不会出岔子;就算遇上求助的玩家,引导员也只是给出三言两语的提示,不会长篇大论。 毕竟玩家可不是花钱来听我们扯淡的。 游戏里的npc角色也可以根据玩家需求调整语言模式。当然,中、英、日之外的语言都需要额外支付一定费用才能调整。尽管对于技术部来说,这也就是点两下鼠标的事儿。 信不信由你,肯为此花钱的玩家大有人在。 身下,车厢有节奏地晃动着,仿佛催眠小调。我耷拉着眼皮,看着“资料下载中”那缓慢挪动的进度条,官网海报和简介已经反反复复阅读了三遍。 就在我忍不住退出去重进系统的时候,列车到站了。 “c区到了,前往c区的员工请带好东西下车。下一站,h区,请下车的员工做好下车准备。‘金带’公司祝您中秋快乐。” 呵,加着班还怎么让人快乐。我一边想一边叹了口气,把平板锁屏,起身从缓缓打开的车门里挤了出去。 偌大的员工准备室里冷冷清清,也不知道是其他人都已经就位了,还是只有我一个傻子大半夜跑来加班。 不管是哪一种,听起来都不怎么令人振奋。 我慢吞吞走到更衣间,换上工服和皮鞋,戴好耳机和麦克风,平板留在储物柜里。使劲拍了拍脸,我这才打起精神走出去。 过去一年中,我曾无数次在开工前进行上述准备。此刻的我并未意识到,这一成不变的准备工作将成为我所经历的最后一次。 今夜,一切都将不同。 不过目前,“金带”的员工区域表面上仍旧风平浪静,即使是些许异常,也未能及时引起我的警觉。 作为引导员,我们原本应该在月台上接待玩家,陪同他们去迎宾区,并在那里介绍游戏环节;按照列车时间表,最近一趟玩家列车在十分钟之后才会进站。可是,还不等我到达游客月台,上面的指示却突然传达过来: “编号by20,你负责接待的玩家已经提前到达迎宾区,请尽快到达指定位置,开始工作。” “收到!马上去。”我一边调整麦克风的位置,一边小跑着赶往迎宾区,心里纳闷得很。 不过,这份迟疑未能减缓我刷卡过闸门、输入工号打开电子锁的速度。 毕竟,被顾客投诉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迎宾区其实是个占地六十平米的大屋子,为了迎合游戏主题,每个区都经过精心布置,风格迥异,务求给玩家以深刻印象。 第2章 我从没来过c区,推开安全门进去的时候心里多少有点期待,但开门后却发现,里面不知为何关着灯,除了被门口灯光照亮的一小片地方,其他地方简直伸手不见五指。 说好提前到场的玩家呢? 走进去的时候,我用力跺了下脚,想唤醒自动休眠的照明灯,心里则暗骂上面那群喜欢瞎指挥的王八蛋。这下可好,我还得回月台去接那些…… 跺脚声并没有如预期般唤醒照明。我迟疑了片刻,缓缓转动脖子朝身后正慢慢关上的安全门望去。越来越窄的门缝正将最后一丝光明切断,留下泥浆般粘稠、冰冷的黑暗与我做伴。 在灯光消失的最后一刻,我隐约看到一只手从光影交界之处闪过,手掌很大、骨节分明,像是一只上古怪鸟展开瘦骨嶙峋的翅膀。 然后那只手猛地抓住了我,把我往旁边用力一推,狠狠按到了墙上。 “呣嗯!” 我的惊叫被闷在了对方老虎钳子般的手掌之下,鼻子差点在墙上压扁。与此同时,安全门“咔哒”响了一声,重新锁死。 “该死!门又关上了!” 一个男人的声音从另一个方向传来,离得很近,在我听来清清楚楚,不知为何像是在哪里听过似的。 我听到他使劲拉了拉门把手。但安全门装的是电子锁,根本不可能靠蛮力拉开。 抓着我的人稍微放松压在我脖子后面的手臂,在我耳边说道:“别挣扎,告诉我怎么开门。”然后缓缓松开了手。 这会儿,我脑子里全是老同事提起过的工作中遇上的疯子、妄想症患者。而且说实话,来这种地方消费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爱幻想的毛病。 “告诉我怎么开门。”我身后的人催促道,“别耍小聪明。” “门……”从我喉咙里挤出的是又尖又细的颤音,听起来像陌生人的,“我的门禁卡可以开门。” 有人摸了摸我的口袋。另一个人不耐烦地问道:“卡呢?” “在我脖子上。”我咽了口口水,“拜托别伤……” 那人已经抓住了我的门禁卡,用力一拽,直接把挂绳拉断了。我听见他走到门前摸索着把卡一刷,紧接着却响起了不祥的“嘀嘀嘀嘀”四声,电子音跟着响起: “无效卡,请联系工作人员。” “这玩意儿不管用。妈的!” 那人愤怒地回过头来。我的眼睛此刻已经适应了黑暗,却只能借眼角余光看清他的大致轮廓:一个十分强壮的男人,头发很短,看着就像条硬汉。 “萨姆,放开她。”硬汉先生阴沉地说道,并大步向我逼近。 我脖子上的桎梏立刻解除了。我身后的人低声叫了一句:“迪恩……”但话音未落,硬汉先生已经抓住我的肩膀强迫我转身面对他,然后用力把我推到了墙上。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嗯?”他的手指紧紧扣着我的肩膀,语气森然,“吸血鬼?狼人?天杀的恶魔?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我不是……”我的声音和我的身体一起震颤着,“我是真人,我在这里工作!我只是个负责接待玩家的引导员,我对天发誓!” “迪恩,我们没多少时间了。”另一个人语气紧迫地说道。 那人反问:“还有多长时间?”抓着我的手丝毫没有放松。 “几分钟。” 硬汉先生哼了一声,用力揪着我的衣服向上一拉,几乎把我拎得两脚离地。 “听到了吗,再过几分钟炸弹就会爆炸!所以你最好打开那扇门,不然就跟我们死在一起。” 糟糕。我心里想,他们疯了,而且疯得别出心裁。我得顺着他们的意思来,不能跟疯子讲道理。 而且开了门,我就可以寻求帮助。公司成立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早就组建了专门应对这类意外的应急小组。 “先生们,请务必不要着急,我一定能打开那扇门。”我咽了口吐沫,“但我需要我的卡……” “你的破卡不顶用。”那人一边松开我一边骂道,“试试别的办法。” “请您理解,从门里打开安全锁必须刷卡。”我说完又立刻改口,“但是刷卡机可能存在网络延迟,您多刷几次试试。” 没人回应。但很快,我就听到了更多的“嘀嘀嘀嘀”。那声音让我也情不自禁跟着紧张起来,就像开工前一分钟才意识到自己没上厕所,但已经错过了这个宝贵的机会。 然而紧张的不止我一个。另一个人再次开口时,语气已经从紧迫转为焦急:“迪恩,一分钟!” 紧接着,我的肩膀被一把抓住,用力摇晃。黑暗中,那人冲我喝问:“这里还有没有别的出口?密道?暗门?” “通往游戏区域的门就在天花板上。”我下意识地回答,头皮一阵发麻。 “打开它!”那人一边说一边把我狠狠推向屋里,“门在哪儿?” 每个迎宾区里,打开那道门的机关都不一样,但为了方便引导员工作,一般会有特定的标识、颜色来提示引导员。 “我看不见,我需要照明。”我心跳如雷,感到一阵口干舌燥。骑虎难下讲的就是这种感觉。 “打个光,萨姆!”那人喊道。 随即亮起的光芒驱散了一些黑暗,另一个人迅速用手电筒扫射着屋子。“迪恩,30秒!”他飞快地说。 “等等!”我喊了一声。 昏暗的光线下,陈旧的家具和墙上诡异的符号都只是一闪而过,但在角落里,一个等身人偶立刻抓住我的眼球。 那人偶仿照电影里阿莱莎的形象,黑发过肩,身穿深蓝色校服裙和长筒袜、小皮鞋。她的一只手放在唇边,食指向上竖起。 嘘。 “那里!” 他们的倒数计时增强了我的紧张情绪。我小跑过去,抓住人偶的食指轻轻一旋,头顶上立刻传来“咔哒”一声。 一截软梯应声从打开的洞口中落了下来,在被微光照亮的半空中来回摇晃着。 “萨姆,上去!”那人立刻推着另一个人上了软梯,然后跟在对方后面迅速爬上去。 我看到了逃生的机遇,因此站在原地不动。但那人却在爬到一半时停下来,朝我扭过头,伸出一只手喝道:“快来!” 第一次,我看清了他的脸。 他是迪恩温彻斯特。 第2章 “嘿!你!”迪恩温彻斯特脸色冷峻地朝我喝道,“赶紧过来!” 看我仍旧愣在原地,迪恩——让我大吃一惊,但又不完全出人意料——咒骂着从半空中直接跳下软梯,不顾萨姆的催促,向我狂奔而来,一把抓起我扛到肩上,再次回头冲向软梯。 我的胃整个调了个个儿,在一连串的晃动和剧烈的噪声中迅速远离地面。血统统倒流进我的脑袋,冲散了所有理性的思维,只剩下血管“嘭、嘭”的跳动,以及各类荷尔蒙乱枪般的喷射。 冰冷的空气从上方洞口涌入,被迪恩推出去的时候,我的屁股在坚硬的边缘狠狠撞了一下。接着萨姆抓着我的肩膀把我拖向一旁,跟着转回头去,伸手将露出半个头的迪恩拉了上来。 就在他们合力把一个井盖似的东西盖回洞口上的时候,爆炸发生了。 那可是货真价实的爆炸。震动一波一波地从地面下方传来,温度也陡然升高,空气中一下子充满了硫磺的味道。 生平头一次,我耳朵里听到“嗡”的一声,像一把尖锐的锥子,狠狠刺进我的耳膜。 之后的很长时间里,其他声音听起来都很遥远,像是隔着一层巨大的鼓皮。我双手抱头蜷缩在地面,震惊又困惑地等待震动过去,而耳朵里的嗡嗡声要比震动持续的时间还久。 终于,有人不客气地推了推我的肩膀。于是我翻了个身,先是透过迷雾望向头顶昏暗的天空,再转过脸望向他。 “你还好吗?”迪恩不情愿地问我,“没事了就坐起来!我们有话要问你。” 然后他回过头喊了一声:“萨姆!别走远了!” “迪恩,”萨姆的声音远远传来,“来看这个!” 迪恩哼了一声,抓着我的胳膊硬是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 “等等!”他喊道,拉着我往街角走,“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了,不要擅自行动!” 萨姆没有回答,只是站在路牌前,头也不回地朝迪恩挥了挥手。 “什么东西?”迪恩走过去,松开我之后上前看了一眼,“‘寂静岭欢迎’……寂静岭?传说中的那个寂静岭?” 萨姆朝我看了一眼,抬了抬下巴,“问问她。” “这里是《寂静岭崛起》的游戏区,欢迎您的光临。”我喃喃地说,更像是嘴巴开启了自动导航模式,而非我想回答他们的问题,“我们致力于打造真实游戏世界,给玩家带来极致的游戏体验。在这里,您将……” “等等、等等,”迪恩打断我,“你是说,这一切,包括绑架我们、把我们关在一个有定时炸弹的小黑屋里,这些都是游戏?” 第3章 “……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回以茫然的眼神,“我一定是在做梦。” “这说不通,迪恩。”萨姆低声对迪恩说,“看看她,这小姑娘整个儿给吓坏了。如果这真是一个陷阱,为什么让一个毫不知情的普通人搅和进来?” 迪恩看了萨姆一眼,说:“她刚才提到‘游戏’,也许就是这么回事。”他转过头,伸手用力摩挲着嘴唇,“谁知道呢,有人没准儿觉得这会很好玩。” “加百列?”萨姆意味不明地问。 迪恩摇头否决,“加百列的风格更华而不实,所有的事在他那里都是玩笑。这里给人的感觉要阴沉得多。” “你别说,我们可是在寂静岭呢。”萨姆伸手从半空接住飘落下来的、雪花似的白色东西,在指尖搓了搓,“灰烬。” 我眨了眨眼睛,然后又使劲揉了揉眼睛。 他们两个看上去都好真实,像是直接从电视里走出来那样。他们的声音、语调、姿态没有一丝纰漏,与我记忆中的温家双煞毫无二致。 如果这不是个梦,我也绝不可能经历这样的整蛊事件——曾经有技术部的傻帽觉得把npc角色偷出来恶搞员工很好笑,但我不认识这样的傻帽。 而且“金带”也没有买过《邪恶力量》的版权,至少我从来没听说过有这回事。 在我发怔的时候,萨姆和迪恩走开了几步,显然是在背着我窃窃私语,说些不愿意让我听到的话。 我的大脑也在缓缓重启,吸收消化着刚才发生的意外。 “你刚才说你们被绑架了。”我冲迪恩的背影说道,一开始他没听到,于是我提高声音又问了一遍,“你们是被绑架到这里的?” 迪恩回过头来,反问:“我们看上去像是自愿到这个鬼地方来的吗?” “玩家都是自愿到这里来的,这鬼地方要花钱才能进。”我回答,把礼仪用语忘到九霄云外,“光是游览门票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迪恩看了萨姆一眼,两手插在牛仔裤口袋里,朝我踱步走来。 “你叫什么?”他问。 我犹豫了一下,回答:“饶乐乐。” “raw……”迪恩翻了个白眼,“你有英文名吗?” 我摇了摇头。工作期间,引导员都是通过工号来代称的,我们的私人姓名本来是不允许被告知顾客的。 但他们也不是顾客,不是吗? 而且要是领导对此有意见,大可以来到我面前,当面批评我。我热烈欢迎。 “无所谓了,我就叫你……”迪恩想了想,扬起眉头,“萝丝?” 我想到的只有泰坦尼克号上那个萝丝,因此摇了摇头。 “萝勃塔?罗莎琳德?罗丝玛丽?”迪恩自顾自皱了皱眉,“划掉最后一个,我们已经受够魔鬼宝宝那类破事儿了。” “你们怎么到这里的?”我再次发问,没理会那一堆听来像是误入花丛的名字,“你说有人绑架了你们?” 这一次,萨姆回答了我的问题。 “是的。我们正在路上,开着车,下一秒我们就到了这里。”说着,他走了过来,而我第一次意识到萨姆温彻斯特块头究竟多大,又高又壮的。 不开玩笑,我都能躲在他的影子里平安度过盛夏。 “更糟的是,也不知道我的宝贝上哪儿去了。”迪恩阴郁地说,瞅了我一眼,“嘿,你见过我的车吗?黑色雪佛兰,1973年的,非常酷。” 我摇了摇头。 “你之前说你在这里工作。”萨姆看着我。 “金带生存体验公司。”我点点头,又摇摇头,伸手抓住自己的头发用力一拉。 在这里工作的第一要义——不管公司培训上是怎么说的——就是一定要分清幻想与现实。因为长期和非真实的东西打交道,会对人的心灵产生意想不到的作用。 但现在,站在c区地面上,我发现那条曾经再清晰不过的线正在变得模糊,像是铅笔道子被狠狠蹭了一下。 找下这份工作的时候,我可没有料到自己会有一天站在幻想与现实的绝壁之间,风中凌乱。 “呜——呜呜呜——” 一声长长的警笛划破寂静的天空,脚下的地面再次震动起来,不过并不剧烈。 然而,随着警笛声响彻长空,天色却突然暗了下来,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大口吞食着本就稀薄的日光。迷雾也变得更加浓稠,使我们看不清远处的事物。 与此同时,某种压迫感骤然强烈起来,仿佛雾中正有什么东西在不断逼近。 “呃,”迪恩与萨姆对视一眼,“这不可能是好现象,对吧?” 萨姆拉了我一把,说:“我们得走了。找地方躲起来,快!” 转眼间,我们都跑了起来,脚步声在空旷的街道上杂乱无章地回荡。萨姆和迪恩打开了手电筒,在黑暗中照出两束昆虫触须般的光。 弥漫的灰烬在晃动的光线下犹如数不尽的幽灵。空气闻起来有种淡淡的烧过火的味道。 道具部门的工作显然十分到位,这条荒凉的马路上甚至还停着几辆废弃的车,两旁的商家店铺虽然破破烂烂,但也都看得出之前是干什么的。 我们的脚步没有片刻停留,直接跑过了路边那些钢铁破烂,躲进了一家挂着“枪支弹药”招牌的店铺中。 “关上门。”迪恩一边头也不回地对萨姆说道,一边跳进柜台里,开始迅速搜刮锁在玻璃柜里的武器。 没人理会我。我喘息着抱紧双臂,最后靠在挨近柜台的那面墙上。这里的地板上积满灰尘,如今被我们的脚步袭扰,纷纷扬起到半空中,呛得我喉咙发痒,好一阵咳嗽。 外面,警笛声渐渐停歇,压迫感却并未消失。 “你们不用担心,这里的怪物都是由npc扮演的。”等这阵咳嗽过了,我开始对如临大敌的两个人解释,“它们是‘金带’研发的高端人工智能机器人,非常逼真,但全部由电脑控制,不会对玩家造成任何真实伤害。这个游戏只是营造惊悚氛围,给那些寻求刺激的人提供肾上腺素飙升的机会。” “所以之前那场爆炸,”迪恩百忙之中腾出手打了个双引号,“也只是提供肾上腺素而已?” 萨姆埋头在门窗之类的入口处撒盐,闻言低哼了一句:“肾上腺素确实到位了。” “肾上腺素早就越位了。”迪恩把装满的武器袋摔到桌上,然后轻轻松松跳过柜台,走向窗边,伸手拨了拨已经变得酥脆的百叶窗,又晃了晃之前萨姆推到门前的柜子。 最后,迪恩伸脚勾起一把倒地的椅子,往上一坐,冲我勾了勾手指。 我忍不住走上前去。 “我知道你不相信这世上有怪物。很多人都不信。”迪恩对我说,“但对那些人来说,他们不信也无所谓。可你不幸遇到了我们,更不幸的是,你遇到了麻烦,所以是时候改变观点了,女孩儿。” 我张开嘴,又闭上,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因为怪物是真的。”萨姆也拉起一把椅子,调了个个儿坐上去,一条胳膊架在椅背上,“对你来说,这个公司的怪物也许都是,我不知道,机器人假扮的?但跟着我们,你必须相信那些怪物是真的。” 迪恩假笑了一下:“因为我们就是这么幸运。” “不是,你们不了解……”我抬起双手,试着理清思路,“这……” 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们,《邪恶力量》本该是一部电视剧。事实上,我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应该告诉他们。 要知道,这可不是什么激动人心的粉丝见面会。 我原本是在勤勤恳恳地工作,怎么会突然落到这步田地呢? “嘘!”迪恩突然压低声音,“萨姆,你听到了吗?” 萨姆从椅子上缓缓起身,悄无声息地走到窗边,从百叶窗的缝隙中望了出去,然后立刻关掉手电筒。 迪恩把手电筒往怀里一揣,皮夹克便掩住了大半光亮,只剩极其微弱的一丝,让我们勉强看清彼此的轮廓。 我本来想问他们听到了什么,但不理智的恐惧使我未能开口。 之前我告诉他们,游戏世界中的怪物都是由机器人扮演的,可身处黑暗之中,置身于这个荒凉废弃的小镇,再想相信机器人的说法就没那么容易了。 更何况,如果温家双煞都能是真的,怪物为什么不能变成真的? 紧接着,我听到了。 第3章 在充斥着霉味、阴暗和死寂的枪火铺中听来,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刺耳刮擦声。 这声音引起的不止是生理上的不适,刺激着耳道、耳膜。它还使人不寒而栗。与之相比,指甲刮黑板简直就像是仙乐一样动听。 我不由自主地拱起背来,肩膀耸得几乎快要夹住耳朵。 地面的震动也更加剧烈了:咚、咚——咚、咚——咚、咚。每震一下便有沉闷的巨响随之传来。 我想不论是我,还是温彻斯特兄弟,心里都明白那是脚步声,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的脚步声。 第4章 随着声音逐渐逼近,窗玻璃和店内架子上的花瓶都一起振动起来,并且愈发强烈。 萨姆和迪恩打着外人看不懂的晦涩手势,一个守在窗边,一个蹲在门口,看上去全神戒备、蓄势待发。 我蜷缩起来躲在柜台后面,只伸出一颗脑袋去看着他们,两只手叠起来,紧紧捂在嘴巴上。 也许是因为现实正以荒诞不经的形式在我眼前发生着蜕变,我的脑海中,一种谵妄似的恍惚正像管道泄漏一样,缓缓污染我原本理性、健全的思维。 我听到自己强劲的心跳,以及从鼻子里喷出的呼气声。这两种声音与外面的脚步声、金属摩擦声混杂起来,本该使我感到恐惧——尽管恐惧并不理智,却是符合逻辑的——但我的灵魂仿佛在这一刻脱离了身体,浮于头顶上方,因此非但不觉得害怕,反而笃定眼前发生的一切、身体遭受的不适,统统都与自己无关。 我感到轻松,几乎沉浸在一种如梦似幻的异常感知之中。我紧靠柜台,两只膝盖在坚硬的水泥地上跪得生疼,却对这些外在事物毫不在意。 因此,当我耳鼓中回荡着的砰砰、咚咚声中突然多了一丝细小的怪声时,并未能第一时间警觉起来。 那声音听起来像是小孩子发出的意味不明的笑,或是尖叫,但很小,是从柜台后面离我很近的地方传来的。 而我,就像任何听到怪声的人一样,起初只是疑惑又好奇地往旁边瞧了一眼。 店铺内很黑,只有迪恩的夹克里包着的手电所发出的微弱光芒,在柜台后就更不起作用了。可我仍旧看清了那个小小的东西。 因为星星点点的赭红火光正从它熔岩般的灰色皮肤下泄出,仿佛那布满褶皱和裂缝、勉强维持人形的皮肤下包裹的,是熊熊燃烧的一团火焰。 它看上去就像笨手笨脚的孩童用橡皮泥捏出来的人偶,只不过等比例放大成了孩童自己的尺寸。它的脸上没有五官,岩浆似的火光中,有着的只是山峦般的突起和凹陷。 只有那尖声尖气的笑与人类是完全相同的,饱含天真与愉快,仿佛某种恶意的玩笑。 它离我很近,看上去在燃烧,但不知为何给人的感觉并非灼热。在某种扭曲的黑暗力量下,它身上的火舌变作了冰刀,尚未接触便已刺痛了我的皮肤。 我没有失声惊呼,但当它朝我伸出手时,我的确张大了嘴想要尖叫,然而喉咙里像是塞满了棉花,一声也叫不出。 震惊之下,我猛地跳了起来,僵硬麻木的膝盖却没能支撑住身体,害得我又重重倒在了地板上。那“咚”的一声听起来仿佛带着回声,十分遥远。 这一刻,无论是这家武器店,还是寂静岭,抑或是不远处的萨姆、迪恩,都通通被我忘记了。在复苏的痛觉之下,我开始手脚并用向后退。那魔童似的怪物却尖叫着朝我伸出双手,蹒跚向我走来,步步逼近。 不管是它扭曲可怖的面容,或是那半抽搐的动作中对我流露的恶意,都令我的心脏发疯般狂跳。 刚才我所体会到的无关紧要之感虽未突然消失,但也绝对减少了大半。 “嘿!丑八怪!”迪恩的暴喝声硬是闯入我意识中的空白区域。我扭过头去,看到他正毫不犹豫地端起猎枪,枪口朝下瞄准,“砰”的放了一枪。 枪声震耳欲聋。我一下耳鸣起来,随即后脖领被人用力一拉,被拖得在地板上横着滑开。 我吓得拼命挣扎、拳打脚踢,直到迪恩朝魔童开了第二枪。 我耳中的嗡鸣声逐渐减弱,这才发现抓着我的是萨姆。他也拿着一把枪,但枪口朝着的是门口。 “迪恩!”萨姆吼道。 魔童挨了两枪,但只是身上多了两个碗口大的窟窿,里面不断喷溅出吱吱作响的腐蚀性液体。 它移动得仍旧很慢,但目标明确,就是我们三个活人。那叽叽咕咕的笑声终于不再显得天真,而是多了几分哀怨,也许还有恐惧。 店外,那持续不断、越来越近的震动轰鸣与金属刮擦声,不知何时已停止了。 迪恩回头看了萨姆一眼。萨姆一只手揪着我的衣服,硬是把我从地板上拉了起来。 我们一起转头朝门窗的方向望去,在寂静中陷入突如其来的不知所措。 “萨姆……”我耳语道,声线宛如小提琴的颤音,“怎么……” 萨姆一把捂住了我的嘴。 我急促地呼吸着,在黑暗中紧紧盯着百叶窗和歪倒在门前的柜子轮廓。 在这短暂的几秒钟内,魔童仍在蹒跚向前,而我们则呆立当地,一如感知到掠食者逼近的狐獴。 在那一刻,我忽然不合时宜地意识到,人的精神是如何坚不可摧,明白不管即将现身的怪物有多恐怖,我都将承受住这一次打击。 也许我在二十余年中建立起的唯物主义世界观会受到动摇,但绝对不会像遭到海浪袭击的沙堡一样一夕倾覆。 这便是接下来的几个小时,甚至是几天、几年之内,我所得到的最后一丝安慰。 “也许它走了。”迪恩低语,瞟了一眼已经靠得很近的魔童,调转枪头,用枪托朝它脸上狠狠一砸。 魔童尖叫着倒退,发出一连串嘶哑、愤懑的哭声。 紧接着,这一切声音便被巨大的撞击声淹没了。整间店铺仿佛都震颤起来,所有窗户玻璃“哗啦”一声齐齐碎掉,挡在门前的柜子“咚”的一声从侧卧变作了俯趴。 逆着阴暗光线,只见一个高大身影站在门外,上身露出来的皮肤苍白却布满血污和疤痕。它那肌肉虬结的手臂垂在身侧,巨大的右手中握着刀柄,长长的刀身则托在身后,甚至无法估测总长。 那时,我并没注意到怪物的武器,我的全部心神都被怪物头上戴着的三角头盔吸引了。 那东西巨大、尖锐,布满锈迹、血渍斑斑,和我不久前在官网简介见到的如出一辙。 魔童恐惧的尖叫声没能吸引我们任何人的注意力。它甚至没有转身逃跑,而是直接化为灰烬,消失在了黑暗中。 眨眼间,武器店内便只剩下了我们三个。 “萨姆,这是三角头。”迪恩的语气说不出是惊恐还是惊喜,也许二者兼而有之。 “没错迪恩,我也看见了。”萨姆的语气则是故作轻蔑,仿佛这不过是兄弟间寻常的你来我往。 三角头向前踏了一步,庞大的身躯完全将破损的门挡住。紧接着,数不清的虫子跟着它的脚步涌了进来。 萨姆立刻推着我飞快向后倒退,一边退一边举枪瞄准三角头。 一旁,迪恩不知何时已经跳上了柜台。他单膝点地,把什么东西抵在了肩膀上,喊道:“嘿!” 三角头那戴着头盔的脑袋猛地朝迪恩转了过去。 “就是顺便一提,”迪恩说道,“我可不是你的粉丝!” 我没看清他究竟是用什么开火的,但那绝不是猎枪。只听“轰”的一声,萨姆猛地扑在我身上,也没能挡住那股热浪。 我连牙根都在震颤,每根骨头都像紧绷的弹簧,随时可能松开然后乱跳一气。 “迪恩!”萨姆挣扎着从我身上爬起来,咳嗽着挥手驱散弥漫的硝烟。“迪恩!” “我还活着。”迪恩的声音从柜台的方向传来,“我搞死它了吗?” 萨姆弯下腰咳嗽了一阵,回答:“我不知道。你瞄准了吗?” “我被冒犯了,你竟然会觉得我可能失误。”迪恩的声音靠近了一点。 烟雾正逐渐散去。我从地上爬起来,掌心一阵刺痛,上面有好几处扎了碎片,已经在流血了。 抬起头,我看着仍被烟雾笼罩的门口,在一波波涌来的头晕和恶心中上前几步,站在萨姆和迪恩身旁。 “也许我杀了它。”迪恩说着用胳膊肘怼了怼萨姆,“嘿,我杀了三角头!” 萨姆无奈地笑了一下,“不是我想打击你,迪恩,但不管是在游戏里还是电影里,三角头都是杀不死的。” “你可真没趣……”迪恩说道。 但他未能说完,一把长刀倏地从烟雾中刺了出来,眨眼间便贴着他的鼻尖划了过去。 迪恩大声咒骂着向后坐倒,随即在长刀反向挥过来的时候一骨碌滚了出去,堪堪避开刀锋。 萨姆猛地开火,朝着烟雾一通乱射。长刀“呼”的一声又扫进来,挟着风声砍中萨姆的枪管,“咔嚓”一声将金属枪管削成两截。 “萨姆!”迪恩叫道,抬手朝他扔了第二把枪过来。 此刻,我们已经退到了店铺的最里面。黑暗中刺出的刀锋似乎无处不在。我紧紧靠着身后的墙壁,躲在萨姆和迪恩身后,听着爆裂般的枪声,抱着膝盖摇晃着自己,祈祷着噩梦赶快结束。 就在这时,我屁股下的地面似乎突然蠕动起来。我低下头,这才发觉自己根本不是坐在地上,而是数不清的虫子身上。 我尖叫着跳起来,疯狂地甩动四肢,想摆脱掉这些爬到我身上的黑色甲虫。它们长着人脸、吱吱乱叫,足有拳头那么大。 第5章 眨眼间,那冰冷、柔软的虫身已经钻进我的衣服,如同最黑暗、最可怖的噩梦。 “小心!”萨姆的吼声没能让我冷静下来,但他已经朝我扑了过来。我们一起撞向侧面,重重撞在另一堵墙上。 片刻前我站着的地方,此刻已经多出一个大洞。 第4章 破碎的门窗像骷髅头空洞的眼窝一样大张着,苍白无力的阳光自其中照进店内,勉强驱散了一丝黑暗。 我们坐在一地狼藉之中,努力重拾各自的呼吸和心跳。 随着天光重新放亮,三角头拖着大刀消失在了空荡荡的街上。这个怪物的出现简直就像一场噩梦般不真实,但四周的断壁残垣可是货真价实,还有我们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我的后脑勺鼓起一个大包,还买一赠一扭伤了两只脚踝,身上的擦伤更是不计其数——被一个两百磅的男人推来搡去并不是一件有趣的事。 “我们得走了。”萨姆终于从地上爬起来,“此地不宜久留。” 迪恩却没跟着站起来,仍旧靠在墙上,一条胳膊搭在曲起的膝盖上。 “走哪儿去,萨米?”他问,“这地方是专门建造用来吓人的,我可看不出逃跑有什么好处。要我说,我们留下,我们战斗,我们一路杀到王八蛋的老巢,然后好好教他做人。” 萨姆不予置评地抿了下嘴,然后转头望向我。 “一定有离开这里的方法,对不对?”他问我,“逃生通道?消防通道?万一发生火灾或是别的紧急事故,你们怎么疏散顾客?” “这里没有任何火灾隐患。”我疲惫地回答,“即便真的发生了,应急小组也能以最快速度进入这里,保护玩家撤离。” “从哪里走?”萨姆问。 我把脸埋进双掌中摩擦着,叹息着回答:“从我们进来的地方?我也不知道,我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至少在给引导员的地图上,紧急逃生通道并不存在——那是给应急小组的成员准备的。 事实上,在“金带”的高效管理之下,各类职能小组所得的信息并不相通。应急小组也不知道维修工的专用通道在哪儿,一个道理。 “难道没有别的出口了吗?”萨姆不死心地问道。 不远处,迪恩已经摇着头,开始重新检查武器,枪膛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有。”我累得不想抬头,尽管仍旧活着,但刚才发生的一切不仅造成了身体上的冲击,还令我身心俱疲,“按照规则和玩法,玩家要探索地图,寻找线索,如果顺利地话就能找到出口。” 萨姆用拳头敲了一下掌心,“我们就这么做!而且你就是公司的人,你肯定知道该怎么做,对不对?” “我不属于这个区,我是临时调来的。”我答得有些不耐烦,“所以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这时,迪恩站了起来,朝弟弟走了一步,递给他一把枪。 “至少先把自己武装起来。”迪恩看着萨姆,歪嘴一笑,“嘿,我们能度过这一关的,就像以前一样。” 萨姆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接过枪,上膛、瞄准,试完才把武器背到身上。 “迪恩,我一直在想,”他说道,“如果这个地方真的是依据《寂静岭》改建的,那它是更贴近电影,还是更贴近游戏?” 迪恩反问:“重要吗?” “抛开剧情不谈,在游戏中,寂静岭的怪物往往因人而异。荣格称为‘具象化的心理状态’,是人类无意识的投射,也即内心恶魔的具象化。但在电影里,一切都围绕阿莱莎格莱斯皮展开,包括此地的怪物,全部都是因她而生。” 迪恩瘪着嘴看了萨姆一眼,“自己内心的恶魔?”他哼了一声,转头瞪着窗外的街道,嘀咕着说,“棒极了。所以我们还会遇见黑眼睛的混蛋?” 萨姆转向我,“如果我们一直朝一个方向走,会看到什么?”他问。 “高墙。”我回答,“虽然抬头就能看到天,但这地方是个名副其实的密室。‘金带’为了确保玩家不私自串场,也为了避免npc机器人走失,特地在各个游戏区域之间建起高墙。上面有摄像头、铁丝网,说不定还通着电,我们不可能从那种地方离开的。” “真重口。”迪恩淡定地评价。 “那么我们就去寻找线索。”萨姆看看迪恩,又看看我,“如果线索是设计出来让玩家找的,又能有多困难?” “说不好,萨姆。”迪恩皱起眉,看起来不太赞同,“那样不就正中绑架我们的混蛋的下怀了吗?我们按照他们制定的规则玩游戏,到最后一定输得倾家荡产。” 萨姆固执地看着哥哥,“你有更好的办法吗,迪恩?”他指了指门之前在的位置,“因为三角头要是再来一次,我们可说不准还会不会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迪恩没回答,他瞥了我一眼,问:“你真的不认识路?” “真的。”我没精打采地说,甚至无法积攒力气为这个认知感到惊慌失措,“c区的困难等级是3级,应该不会太难的。” “啊哈,很高兴知道这一点。”迪恩讽刺地说,然后俯身抓住我的胳膊,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走,我们先离开这个鬼地方。” 我一边站起来,一边忍不住问道:“我能拿把枪吗?” “你会用?”迪恩怀疑地看着我。 我不自在地耸了耸肩。“我可以……学?” “下次再说。”迪恩说着又拉了我一把,拽着我走出了武器店。萨姆紧随其后。我忍不住心想,早知道就自己偷偷拿一把枪了,干嘛非得寻求别人同意,这店又不是他俩开的。 与此同时,我也再次踏上了迷雾笼罩的街道,四周寒风凛冽,我忍不住裹紧了身上单薄的工服。 “这边。”萨姆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他已经游荡到了街角,“迪恩,这里有份地图!” 迪恩松开我,朝那边小跑过去。我连忙跟上,每跑一步脚腕就针扎似的痛一下。 这绝对算是工伤。我苦中作乐地想。我回头要去申请带薪休假,医药费全额报销,还有精神损失费。 但想也不用想,老板肯定当我是在放屁。不过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我连自己能不能回得去还不确定呢。 前方,萨姆正站在一块路牌旁,用手指着某个点。 “我们在这儿。”他说,缓缓移动着手指,“这里是学校,这里是酒店,这里是教堂。都是电影里出现过的场地。” “医院在哪儿?”迪恩似乎窃笑了一下,“我们是不是有机会见到护士姐姐了?” 萨姆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如果线索指向那里,我们说不定真的会遇见护士。相信我,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得了吧,萨姆,有什么不好的?”迪恩拍了萨姆一下,“身材火辣,有了。服装性感,有了。” “还想用手术刀把你捅个对穿。”萨姆打断了他,莞尔一笑,“满足了每个男人的梦想,嗯?” 迪恩翻了个白眼,“你这人真没趣。” 我们开始朝学校进发。路上,萨姆和迪恩不断低声交谈着,萨姆在向迪恩做系统性的介绍,从《寂静岭》的游戏,官方小说,再到之后拍摄的两部电影。 “当真?”迪恩听到还有官方小说之后问道,“你有游戏可玩、电影可看,结果却非得读读小说不可?” 他的声音在空洞的建筑物之间激起了回音。不管兄弟俩如何压低声音说话,这个一片死寂的小镇似乎都会窃窃私语般的回应几声。 “是啊。”萨姆的语气像是他知道自己的腔调会惹恼迪恩,于是就故意用上了这种腔调。 迪恩果然恼怒地皱了皱眉。“你个书呆子。”他喃喃地说。 学校是一座红砖建筑,两侧的小楼如同折翼一般蜷缩在主楼旁边。操场外的大铁门没有锁,于是我们就这么大摇大摆走了进去,鞋底在布满灰渣的水泥地上踩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地方不大。”迪恩转了一圈,中肯地评价道,“操场连一支足球队都放不下。我不知道你们,但我可不会把小孩送进这种地方读书。” “镇子本来就不大。”萨姆一边说一边示意我们朝不远处的主楼走去,楼门口有一扇双开门,“根据资料,寂静岭的人口不足两万。” 忽地,不知是从哪里来的一阵风刮到了什么,建筑深处传来“咣当”一声。 我禁不住转头四下看着,在这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方,我总是下意识想寻找能当武器防身的东西。 “嘿,呃,女士?”萨姆扭头对我说道,“跟紧点,别掉队了。” “好。”我说着追了上去,踮起脚尖跟他们走进光线昏暗的主楼。 这地方的确像个十足的小镇学校,多少让我回想起自己就读的小学:铰链生锈的推拉门,走廊两侧墙上镶嵌着涂成浅绿色的挡板,还有那些看上去只能容纳二三十人的小教室。 第6章 “这地方看上去废弃好久了。”萨姆喃喃说道。 “每次游戏结束之后,都会有专人过来恢复场景。”我压低声音解释说道,“你看到的灰尘、损坏的桌椅,都只是布景的一部分而已。” 迪恩随手拉开一个柜子,咳嗽了一声,甩掉沾在手上的蜘蛛网。 “为什么会有人花时间做这种东西?”他自言自语地说着,从柜子里面找出一把长长的老式手电筒,头也不回地扔给了我,“我是说,我知道疯子的脑回路和一般人不一样,但这一出戏?这一出戏已经超出了疯狂的范畴。” “玩下去看吧,迪恩。”萨姆说着伸手掀开旁边的一个课桌桌板,“等我们出去之后,你大可以把这些牢骚发给幕后黑手。” “我会的。”迪恩阴沉地说,“那狗娘养的最好给我做好准备。” “在电影里,女主角是在卫生间找到了去酒店的线索。”萨姆在课桌间踱步穿行,那些小桌子在他身旁矮小得像个笑话,“在酒店里,她们又找到了当年阿莱莎差点被活活烧死的地方。之后她们去了教堂避难。” “这一张应该就是阿莱莎的课桌。”他说着停了下来,用手指点了点桌子,喃喃念道,“‘烧死女巫’、‘去死’、‘下地狱吧’,有时候,孩童的恶毒更让人不寒而栗。” 说着萨姆回过头来,严肃地看着迪恩。 “在游戏中,其实阿莱莎的设定并非女巫,而是意念力者。她可以用意念移动物体,因此招致当地教会的迫害。” “人们因为嫉妒他人的天赋,而将那份天赋污蔑为诅咒。”我站在教室门口,不安地望向身后的走廊,“那些人现在还躲在教堂里。” “狂热宗教分子总让我起鸡皮疙瘩。”迪恩抖了抖肩膀,问萨姆,“你找到任何线索了吗,天才?还是说我们就按照电影的节奏,再到酒店里去?” 萨姆扬起手,“我不知道,迪恩,我看不到任何明显的线索。但如果跟电影里一模一样,难道不会太简单了吗?” “肯定有改编。”我对他们说,“这是公司惯例,在引进大ip之后,会有专门的小组成立,负责改编ip内容,一方面是应对审核机制,一方面也是为了和真人游戏结合起来。” “你说的这些话真有用。”迪恩一听就开始冷嘲热讽,“公司有没有告诉你怎么在被困住的情况下离开这个鬼地方?” 我闭上了嘴。 “伙计们,这个教室可能没什么其他线索了。”萨姆叹了口气,“也许我们应该去卫生间看看?” “女卫生间?”迪恩坏笑着用肩膀撞了萨姆一下,“看不出来嘛,萨米,你还是个坏孩子。” 萨姆望天长叹,“迪恩,我真是……” 下一秒,警报声透过重重砖墙传进来,打断了萨姆的话。 我们全都闭上了嘴,面面相觑。在短短几秒之内,天色再次暗了下来。我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发现墙皮正在缓缓剥落,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砖。 但那不是砖。 第5章 “萨姆!”我没想大惊小怪,但我的声音听上去的确尖锐刺耳,“你看那堵墙!” 三道手电筒的光立刻都照了上去。 萨姆仔细瞧了瞧,皱皱眉,然后缓缓靠到近前,用枪管戳了戳墙皮剥落之后露出的猩红色内里。 我不禁缩起脖子,偏过头,只用眼角余光看着萨姆那边。迪恩却一边兴冲冲地说了声“真恶心”,一边凑过去看。 那猩红色的东西正缓缓起伏,像是某种活的东西。 我在心里告诉自己,那只是电动机加上逼真的道具所达成的效果。但此时此地,就算是领导站在这里,手里拿着“年度最佳员工”表彰书,也别想让我靠近那东西半步。 “就像活的一样。”萨姆低语,“迪恩,你有刀吗?” 迪恩一言不发地抽出刀,递了过去。萨姆先用刀尖试着戳了戳,然后咬着嘴唇开始在猩红色的表面拖动匕首。割裂的声音简直不堪入耳。迪恩嫌弃地后退了一步,看着被割开一个口子的墙体。 “里面有东西。”萨姆厌恶地皱起眉,他小心翼翼地运刀,划开了将近十公分的口子,又竖起刀身好撑开裂口。 迪恩打着手电往里看了一眼,摇摇头,“我什么也没瞧见。” “总得有人把手伸进去。”萨姆实事求是地说。 兄弟俩对视了一眼,迪恩抢先一步说道:“我赌你不敢!” “老兄,我正撑着这玩意儿呢。”萨姆无奈地说,“你想猜拳吗?” “我才不要把手伸进去。”迪恩一边说,一边不情愿地走近些,他又眯起眼睛瞧了瞧缝隙,喃喃说道,“天啊,我还得把手伸进去,他妈的。” “注意素质,迪恩。”萨姆笑了起来。 迪恩郁闷地叹了口气,把枪换到左手,把手电筒叼在嘴里,然后把右手缓缓从匕首旁边的空隙里塞了进去。 粘腻的叽咕声响了起来,迪恩含糊且不快地嘟哝着,显然是在墙壁里面尽力摸索。他脸上的表情从恶心转为不耐,继而又流露出些许吃惊。 萨姆得以把匕首抽了出来,脸上带着同情的笑看着哥哥。 突然之间,迪恩大叫了一声。手电筒“啪”的一声摔在地上,灯光乱窜。迪恩的整条手臂倏地陷进墙壁里,身子也跟着重重撞到墙上。 “迪恩!”萨姆吓得一把抱住迪恩,猛地用力把他拉了出来。他惊慌地连声问道:“怎么回事?你受伤了吗?迪恩?迪恩?!跟我说话!” 迪恩一开始低着头,接着难以抑制地笑了起来,他把黏糊糊的手在萨姆眼前一晃。 “每次都能骗到你,哈哈!”迪恩手里拿着的东西看起来本是毛绒绒的,但因为沾满了可疑液体而黏在了一起。 萨姆松了口气,然后气急败坏地推了迪恩一把,然后低头看着他手里那玩意儿,皱眉问道:“这是什么?” “我可不知道。”迪恩说完一把将那东西扔给了萨姆,还在笑着。 萨姆下意识地接住那东西,在手里倒腾了几下,最后用两根手指捏住,打量一番之后说道:“这是个玩具狗,看上去像沙皮狗。” “小孩子的?”迪恩看看玩具狗,再看看身后的墙,“这可真是一点儿都不诡异。” “呵。”萨姆哼了一声,把脏兮兮的玩具狗掉了个个儿,露出玩具狗胸口上已经模糊的字迹,“爱凯蜜拉医院。” 迪恩歪了歪头,瞟了我一眼,“看起来我们注定是要去见护士……”他的话还没说完,教室外走廊尽头的那扇门被人便猛地踹开,“砰”的发出好大一声响。 我吓得跳了起来,只瞟见几个黑乎乎的身影,就一下窜进教室里,躲在了萨姆和迪恩身后。 我们都熄灭了手电筒,屏息躲在靠墙的角落,听着外面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萨姆和迪恩又开始打外人看不懂的手势,然后一个猫腰朝门口溜过去,另一个竖起手指冲我无声地“嘘”了一下。 打斗倏忽间便已爆发,像是短促又响亮的鞭炮。迪恩猛地勒住第一个进来的家伙的脖子,拖着他朝一边墙上撞了过去。后面冲进来的人被萨姆一拳放倒,接着他贴着门框举枪朝外面大喝道:“站住!”然后连开两枪。 短暂的寂静,脚步声竟然真的停止了。 “等等!” 外面有手电筒的光正四下扫射,突然间,我看清了倒地的两个人身上的制服,忍不住跳了起来,大声喊道,“等等!他们是应急反应小组的!” 这简直是天大的喜讯。我撒腿就跑,挥开迪恩朝我抓来的手,从萨姆腋下钻出去,眨眼间跑到了门外的走廊上。 “我的工号是by20,我是综合职能部门的引导员!”我举着双手,“你们是来救援我们的吗?这个游戏区域发生了意外!” 我还想告诉他们《邪恶力量》大变活人的事——这一刻,我是真的相信了那哥俩是不知怎么搞出来的npc,因为这要比相信其他可能性来得更容易——但我还没想好怎么说,手电筒的光就一下全都打在了我的脸上。 我眯起眼睛,尽力想在对面找到一张熟悉的脸。我认识一两个在应急反应小组工作的人,没有那么熟,但至少叫得上名字。 “by20,把你的双手放在脑后,叫你的同伙放下武器从屋里走出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对我说道。 另一个声音,不是对我,而是向对讲机那头的某个人汇报:“长官,找到他们了。” “你们是应急小组的,对吧?”疑惑在我心头一闪而过,“我遇到了意外!迎宾区被安装了炸弹,npc违反了游戏区智能服务守则的第一条规定!” “里面的人!”一个穿制服的家伙一边持枪缓缓朝我走来,一边提高声音说道,“放下武器,我们不会伤害你们!” 这可不是跟npc说话的口气。更重要的问题是,他们怎么不带个技术人员来现场解决故障呢? 第7章 我迅速后退了一步,对这个家伙说道:“站住,先让我看你的工牌!” 当然了,他没有停下脚步,显然也不打算让我知道他的工号。这是个糟糕的信号。我立刻转过身,飞快地跑进教室。结果,空空荡荡的教室让我惊讶地猛然停下脚步。 萨姆和迪恩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别动!”后面的人眨眼间已经追了上来,一下把我按倒在地。那混蛋先是用扎带把我的手腕捆了起来,然后才把我从地上拉起来。 “他们跑了。”有人命令道,“分散开来,把那两个人找到。” 我在昏暗的光线下看着这些陌生的脸,努力记住每一个细节,恨恨地想:“给我等着,你们这些欺软怕硬的王八蛋。” 其中一个王八蛋推了我一把,押着我走出教室。 “把她带出去。” 大丈夫能屈能伸。我闭上嘴,把心里的疑问和怒气压下去,在两个穿制服的押解下往楼外走。 天色仍旧昏暗,只有这些人的手电筒驱散了些许黑暗。我们一路穿过走廊和大厅,走到了小学外。 一辆涂着迷彩的吉普车停在外面的街道上,像是放错片场的拙劣布景。 “嘿,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扭过头,对身后的两人发问,“我也为‘金带’工作,你们无权这么对我。” 两个人都没有回答。我的手腕被扎带勒得生疼,怎么也挣扎不开。和之前被三角头拿着大刀追杀相比,这种遭遇不知为何更让人难以接受。我刚才还万分笃定,自己遇到的温彻斯特哥俩只是过分逼真的npc,但这个错觉顶多维持了30秒,现在更是烟消云散。 天杀的,搞不好温家那哥俩比这些押送我的王八蛋还要真实。至少他们能听见我说话。 突然之间,地面隐隐震动了一下。 我蓦地停住了脚步,身后两人没预料到,其中一个立刻推了我一把,粗声粗气地说:“继续走。” 然后地面又震了一下,接着是另一下。 “三角头。”我说道,转过身,立刻在街道的尽头看到庞大的身影,“我早就说npc出故障了你们不听!” “不可能,这片区域的所有游戏服务进度都已经暂停了。”其中一个制服混蛋说道,然后他掏出对讲机,“报告,长官,我们遇到一个游走的npc,完毕。” 对讲机只传来一阵杂音。 “报告,有一个游走的npc,我们怀疑它是恶意的,完毕!” 三角头越走越近,不快不慢,但正在相当有效率地不断拉近我们之间的距离。 我疯狂地挣扎起来,喊道:“给我解开!赶紧给我解开!” 制服混蛋们无动于衷。其中一个开始拉着我往车那边走,另一个人举枪对准一步步朝这边走来的三角头,喊道:“站住!再靠近我就开枪了!” 把我推进吉普车后座的人回过头喊道:“那不管用,只有技术部的成员有声纹命令权限。” “我们该怎么办?”另一个人听起来要紧张得多,“我应该开枪吗?” “那就是个失控的机器人,”这个笨蛋说道,“顶多只是游荡一会儿,你别理会它,它自己一会儿就走开了。我遇到过这种情形。” “但……” 学校里突然传来两声枪响,顿时让这两个人都紧张起来。 那个笨蛋转头对我说道:“呆在车里。”然后不理会我的请求和叫骂,“砰”的一下关上了车门。 紧接着,他们两个一起迅速朝学校跑了回去。 “回来!”我敲打着车门,感到车身在和地面一起震动,“别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但他们已经跑远了。 对面,三角头正缓缓朝车子走来,长刀拖在身后。我已经骂光了所有能想到的脏话,虽然又惊又怒,但也不得不行动起来。 这辆吉普车相当宽敞,一共有三排座位。我深吸一口气,先在后车座上坐好,然后缩起双腿,拼命把两只脚从束缚在身后的双臂中穿过去。扎带相当结实,我的手腕多半都磨出血了,那操蛋玩意儿还没断掉。最后,我不得不先让一只脚过去,然后再换第二只脚,才成功把双手倒到身前。 此时,三角头已经走过了半条街。寂静中,我几乎能听到虫子蠕动的声音,胃里不禁一阵翻腾。 不要虫子,我拒绝。 虽然两手还被捆着,但不再反背双手已经给了我大半自由。我猫腰穿过后座,笨拙地挤进了驾驶位。 “钥匙、钥匙,我需要钥匙。” 但钥匙不在锁孔上。我拉开储物抽屉翻找,结果一低头就在方向盘上狠狠磕了一下。这个代价很不值,因为抽屉里只有些口香糖、打火机、硬币,破烂一堆,就是没有钥匙。 “砰、砰、砰、砰”一连串敲击在车窗上响起,我抬头的时候又在方向盘上撞了一下,看也不看随手抓起什么东西就朝车窗挥过去。然而车窗还关着,我这一下除了撞得自己胳膊发麻外没有任何效果。 外面的人在敲车窗。冷静一秒之后,我终于听出了迪恩的声音。 “别逼我打碎窗户!”他吼道,“赶紧开门!” 我麻木地打开车锁,然后被拉开门的迪恩粗暴地推到了副驾驶那边。 “钥匙呢?”他大声喝问。 “我不知道!”我吼了一声。然后萨姆也拉开后车门钻进了车里。 “没有钥匙,我要硬来了。”迪恩说着钻进了方向盘下面。 萨姆已经摇下后车窗,把枪架了出去,“动作快点,迪恩,我们没时间了!”他看着不断逼近的三角头,如临大敌。尽管危在旦夕,但这种反应——这才是面对怪物的正常反应,天杀的——差点让我喜极而泣。 “我知道,别催我!”迪恩的动作快得令人眼花缭乱,就像他偷了一辈子车,每天都在短路启动非法所获一样。 “滋、滋、滋”。 迪恩把手里两根线不断碰到一起。“快点、快点、快点。”他咬牙切齿地嘟哝着,“快点呀,你这狗娘养的破铜烂铁。” 地面剧烈震动。车子现在已经快成了蹦蹦床。我一会儿去看迪恩手中跳跃的火花,一会儿去看越来越近的三角头,脖子几乎抽筋。 “迪恩!”萨姆的音调提高了,“我要开枪了!” “开你的去!”迪恩吼道。 萨姆毫不犹豫地开火,枪声震耳欲聋。三角头离我们只有两米左右,这一枪打在他的胸口,只留下一个黑乎乎的窟窿,换来一声模糊、愤怒的吼叫。 “迪恩!”萨姆又开了一枪,“把这该死的车发动起来!” “我在努力了!” 然后汽车甜美的启动声蓦地响了起来,引擎的振动几乎无法和三角头撼天动地的大踏步相比,但我仍旧感受得到希望之火在心中迸发。 “坐稳了!” 迪恩抬手将车子换到倒车档,一脚踩下油门。车轮刚刚尖叫着倒转起来把我们向后一拉,三角头的刀便迎面劈下来,“嗤”的一声将吉普车的前格栅砍成了两半。 “狗娘养的!”迪恩的叫骂混合着震惊和庆幸。他一路倒车,然后换挡猛打方向盘,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吉普车和一个消防栓擦肩而过,然后颠簸跳跃着冲上了街道,远远把三角头甩在了身后。 迪恩欢呼了一声,拍着方向盘说道:“告诉你我能搞定的!” “是啊。”萨姆在后座接话,冷嘲热讽地说,“你啥时候这么告诉过我了?” 我松了口气,往后一靠,这时才觉得身上发烫,心跳也过于快了。要是心脏病发了,我可不指望公司医保能对我有任何帮助。 “能帮个忙吗?”我说着把仍旧被扎带绑着的手朝迪恩伸过去。 迪恩腾出一只手,用匕首在扎带上一挑,我的双手立刻重获自由。 “谢了。”我收回手,摸索着勒出两圈红印子的手腕,“我简直不敢相信,他们竟然这么对我。” 迪恩问我:“你认识那些人?” “不认识。”我羞愧地说,“但他们穿着应急反应组的制服,我还以为他们是来帮忙的。他们人呢?”我忍不住直起腰来,“你们把人都杀了?” “怎么可能?他们只是普通人而已。”迪恩翻了个白眼,“但我们的确教训了他们一番。” “呃,还有一个家伙,”萨姆遗憾地说,“被恶魔孩童杀死了。” 迪恩哼了一声,“不是我们的错。” “一切都乱套了。”我伸手抓着头发,“他们本来应该远程遥控把npc都停机的,但根本没起作用。”更别提我面前这两个大活人了。 “看来你的公司不怎么靠谱啊。”迪恩扭头看了我一眼,“考虑跳槽了吗?” 我颓然把头靠在椅背上,扭过头去,沮丧地看着车窗外灰暗的街道,不想回答迪恩的这个问题。 “迪恩,往南开。”萨姆在后面说道,“爱凯蜜拉医院还在寂静岭的中区,离这儿有一段距离。” 第8章 迪恩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问道:“容我一问,你是咋知道的?” “我看了地图,迪恩。”萨姆无辜地回答,“米德维奇小学在寂静岭的旧城区,我们现在应该离教堂不远。经过教堂一路向南,穿过中区的商业街,然后才能到医院。那里离南谷应该很近了。我记得根据游戏里的设定,从那里再往东的地方住着一个杀人魔。” 迪恩点点头,“行,往南开,但要避开东边。”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路上,引擎发出柔和的呼噜声。我靠着车窗,外面掠过的阴森景象让我觉得万分压抑。 我以为自己会一直醒着,毕竟之前所受的一连串惊吓应该把我的肾上腺都榨干了才对,但我竟然睡着了。 是爆胎的声音把我惊醒的。 第6章 我在半梦半醒中意识到车子突然失去了控制,跟着猛地惊醒。只听迪恩咒骂着,车子失控般东倒西歪,最终勉强停在一排铁栅栏前。 “怎么了?”我有些惊慌地问道,睡意未消只是增强了这一感受。 “呆在车上。”迪恩气急败坏地说了一句就下了车。萨姆在后面给枪上膛,低声解释:“有人设了路障,呆在车上。”然后也下了车。 我喘着气。刚刚就这么睡着了,现在我只觉得浑身发冷,搞不好还会感冒。外面的雾也更浓了。我看不出昏暗的天色是因为天真的黑了,还是又发生了什么诡异的事。 唯一不变的是这个地方名副其实的死寂,仿佛我们是天地间仅剩的活人。 但很快,我就知道我错了。车窗外很远的地方闪过一片火光,像是有人举着火把。那绝对不是萨姆或者迪恩,因为他们拿的是手电筒,而不是柴火棒。 我又等了三十秒,然后开始在驾驶座和后车座翻找能够防身的武器,但还是什么都没找到。 最后,我只能从置物箱里拿出打火机攥在手里,然后打开副驾驶的车门跳了下去。 外面比车里更冷。我工服里面还穿着秋衣秋裤,但这会儿好像一点保暖作用都不起了。 “萨姆!”我压低声音叫道,“迪恩!你们在哪儿?” 这里看着像是什么荒凉的郊外,一边是茂密的草地,以及更远处的树林,另一边则是车子差点撞上的铁栅栏。 栅栏后,建筑物林立高耸,在迷雾中看来像是吸血鬼的古堡。 我用力跺了跺脚,沿着公路的方向左右张望。他们刚刚才下车,怎么可能凭空消失不见?他们是翻过这道铁门进去了吗? 刚才火光闪过的地方就在铁门里面。我来回走动着,每次呼气都在空中留下一团小小的白雾,就像现在不是中秋刚过,而是数九寒天了一样。 “‘呆在车上’,你怎么不呆在车上。”我喃喃地说着,心情郁闷,最后终于鼓起勇气沿着公路跑了下去。 铁门旁边的围墙看起来比铁门要低,也许我能想办法爬上去。 一天前,我还是个只需要保持礼貌微笑、背会台词就能顺利完成工作的引导员,现在,我却需要像个强盗一样爬上围墙。 我在心里赌咒发誓,等我离开这里,一定要问他们索赔精神损失费用。这都是什么垃圾公司,根本不把员工当人看。 围墙上镶嵌着一排排铁栅栏,一是为了好看,二是为了节省建材,但不怎么利于防盗。我很轻易就抓着栏杆踩上了膝盖那么高的台子,然后开始攀爬。 这些固定在围墙台子上的栏杆顶端是尖的,但也远没有刀剑那么锋利。我抓着最上面的横杆试了几次,终于把一只脚塞进了栏杆间装饰和固定用的圆环里,借力把身子撑了起来。 “娘希匹。”我在心里骂着,“还挺高的。” 地面现在看上去相当遥远,就算摔不死人,真掉下去也够我喝一壶。我颤巍巍地抬起一条腿搭在了横杆上,不由十分担心自己会被铁尖尖扎到屁股。 但挂在铁栅栏上吹冷风明显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而且我搭在横杆上的那条腿因为抬得太高,已经快要抽筋了。 我一鼓作气,抓着横杆把身体拉得更高,几经调整,终于摇晃着坐到了两个尖端中间,并且成功避免了屁屁被扎的命运。 任务完成一半,现在只需要下去就行了。我心想,下去总比上来容易。 我往另一边瞧了一眼,有点头晕。但我还是探索着把脚塞进了铁环里,抬起另一条腿,慢慢跨过栅栏。期间,我的两只手一直牢牢地抓着两根在横杆上方竖起的铁刺。铁锈不断摩擦着跌落下来,一些还滑进我的袖子里。我闻到浓郁的金属味道,手掌也被粗糙的金属磨得生疼。 现在,我一只脚踩着圆环,另一只脚悬在半空,几乎全靠两只手抓着铁栅栏支撑身体的重量。 我低头估算了一下距离,最终不情不愿的得出结论:与其别别扭扭地四处乱踢,寻找支撑点,还不如直接松开手跳下去。 于是,我慢慢把铁环里那只脚也抽出来,膝盖在落下去的时候撞在栅栏上,发出好大一声。 “嗷。嗷!”我的身体摇晃着,膝盖窜起一阵一阵的疼痛。 为了快刀斩乱麻,我直接松开双手,向后一跳。地面的泥土出人意料地松软,我没能站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但没有摔疼。 半晌,我终于翻身站了起来,喘着气拍拍双手,仰头以胜利者的目光看着面前的铁栅栏围墙,觉得刚才这一切进行得相当顺利。 下一刻,一块石头“砰”的从后面砸上了我的脑袋。我往前一扑,撞在了栅栏上,然后扑腾着滑倒在地。 我并没有彻底晕过去,但这一下重击使我眼前模糊成一片。天旋地转之间,我只感到自己被罩进了一只透明的大鼓中,所有声音都嗡嗡的,模糊不清、带着无数回音。 我尽力抬起头,脖子疼得像是快要断掉。只见两个模糊的人影缓缓靠近,长裙下的靴子沾满泥土和灰尘。 “快去告诉克里斯贝拉。”一个女孩说,口音很重,“我们又找到一个入侵者。” 轻快的脚步声响起又远去。我伸手撑住地面,感到手指陷入冰冷柔软的泥巴中,然后咬紧牙关撑起自己的上半身。 看到我仍清醒,留下的女孩立刻飞起一脚踢中了我的下巴。我不小心咬到舌头,嘴巴里迅速弥漫起一股血腥味。 “老实点,叛徒。”那个女孩恶声恶气地说。我瞥见她扬起了拿着石块的手。 “呸。”我把血吐出来,把脑袋搁在地上喘息了一阵,眯起眼睛盯住那双裹着破破烂烂的长筒袜的小腿,还有虽然肮脏但却质地结实的靴子。 是谁说过,喜欢踢人的家伙迟早会被人踢。 说时迟那时快,我贴着地面狠狠踢出一脚,正蹬在了她的迎面骨上。这地方可不是长出来专叫人踢的。女孩顿时尖叫一声,“扑通”一下坐倒在地,哭喊着抱紧小腿叫骂起来。 这可不像淑女啊,爱踢人的小婊砸。 我毫不犹豫地翻身爬起,绕过她跌跌撞撞地跑了起来。 女孩乱挥的手指抓住了我的裤脚,可我一抬腿就挣开了,脚步一刻都没停下。 大门的方向已经隐隐有火光闪动,于是我改朝另一个方向奔跑,穿过大片枯萎的花丛,躲进高耸建筑背后的阴影之中。 蓦地,我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墓地之中,放眼望去只有高高低低的灰色石碑,一个个东倒西歪,不规则地向远处的小丘延伸。 原来这里是教堂。 原来我们到底还是误入了这个险恶的地方。 “站住!”夜幕下忽地有人朝我大喝,“说你呢!站住!”追来的不止是那两个女孩,还有手持棍棒的男人,气势汹汹,来者不善。 这些人想必就是寂静岭大火之后幸存下来的教会成员。他们这么卖力地追赶我,肯定不是想请我吃饭。 我连忙低下头,猫腰在墓碑之间踉跄而行,尽力想找到后门之类的逃生出口。但是那块高耸的小丘离我太远,那些教会的人很快就追了上来。我只好蹲下,伸手从地上抓起一块石头,使劲朝他们扔过去。 这一举动立刻引来一阵愤怒的叫喊声。还击的石块很快就朝我飞回来,雨点般砸在我身边。 我抬起一条胳膊挡住脑袋,身子几乎趴在了地上,就这样还是挨了好几下,伤处火辣辣的疼。 我一边往后退,一边拼命摸索着地上的碎石,然后看也不看便胡乱朝敌人的大致方向扔去。我非常清楚这几块石头阻挡不了拿着棍棒的男人,再拖延下去,他们迟早抓住我,把我大卸八块。 深吸一口气,我猛地从地上跳起来,朝着小丘的方向撒腿就跑。石头“嗖嗖”从我身旁飞过,还有一块打中了我的肩膀。 有人欢呼了一声,但看我根本没有停下,就讷讷地住了嘴。 我在墓碑之间跳跃奔跑,几次差点被歪倒之后半埋在土里的石碑绊倒。但我奇迹般没有摔倒,甚至已经看到了小丘上方一座伫立着的石头小屋,看到了夜幕下微微反光的漆字匾额…… 第9章 蓦地,一个人从后面抓住我的胳膊,猛地一拉,硬是拽得我歪倒在地。我的肩膀差点脱臼,腰也扭得几乎打成蝴蝶结。 我疼得大叫一声,拼命想站起来,结果却被几只手粗暴地按住,往教堂的方向拖去。只听一个男人的声音说道:“带她去见克里斯贝拉。” “可是……亚当说过……” “亚当不再做主了,服从命令!” “放开我!”我徒劳地喊着,在几人的钳制下拼命挣扎,“停机!程序紧急停止!”但我不是技术部的,没有声纹控制权限,这些畜生也丝毫没有放松对我的钳制。 直到一声枪响打碎夜的寂静。 “放开那女孩!”萨姆的声音从建筑的方向传来,粗哑的嗓音听起来犹如天籁。 一时间,所有人都朝那里转过身去。火光下,我看到萨姆和迪恩站在教堂后的台阶顶端,萨姆的枪口朝着天,迪恩的枪口则压低对准了这边。 “放开她!”萨姆又大声说了一遍。 抓着我的两个男人对视一眼,缓缓松开了我。 我立刻跳到地上,撒腿就跑,穿过这群衣衫褴褛的野蛮人,冲上了台阶,朝萨姆和迪恩跑去。 “你没事吧?”萨姆低声问。 我点着头,这时才发现自己颤抖得厉害,简直像打摆子一样,连牙关都在咯咯作响。 “给我把枪。”我低声对萨姆说。也许是看到我的表情,萨姆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从腰后取下一把枪默默递给了我。 我从没学过开枪,光是拿在手里都觉得死沉死沉的,但我一言不发地握紧枪柄,站在了萨姆身旁。 “这里是避难所!”一个女人强硬又冷酷的声音从教堂里面传来,“凡动武的,必遭主的谴责!” 随着脚步声,一群人簇拥着那说话的女人从教堂里走了出来。 我扭头朝站在屋檐下的那个女人看了一眼。她穿着紫色的长裙,头发盘起,想必就是“克里斯贝拉”。 萨姆也转过身看着她,并没有收起手里的枪。 “我们只是过路人。”他语气平静地说,“你们的路障扎破了我们车子的轮胎。” “你们是那群异教徒。”克里斯贝拉也打量着我们,她淡淡说道,“你们不属于这里。” 她身后的随从和台阶下的人群立刻躁动起来。有人开始叫喊:“赶走他们!”“驱逐异教徒!” 台阶下,那群人手里的棍棒始终没有放下,显然对我们虎视眈眈。 迪恩轻蔑地哼了一声,对克里斯贝拉说:“我们也不稀罕待在这鬼地方。赔给我们损坏的轮胎,我们立刻就走人。” 他说着用枪管朝台阶下渐渐涌上来的人群威胁似的挥了一下,那些人立刻停下了脚步。 “最好让他们离得远点,女士。”迪恩轻描淡写地说,“要知道,枪可是会走火的。” 克里斯贝拉冰冷、严厉的目光从我们脸上一一扫过,然后转过身,一边往教堂里走,一边说道:“你们可以在这里停留一晚。寂静岭并不适合夜间出行。” 说完,她稍作停顿,侧脸显得异常冷酷。 “你也许对此地一无所知,年轻人,”她对迪恩说,“可黑暗是来自地狱的邪恶力量,只有我们的信仰能够将其阻挡在外。这里,是唯一的避难所。” 迪恩一副不劳您关心的模样,好斗的神色在他脸上从未如此张扬。萨姆则沉吟着,他看了迪恩一眼,也不知两人暗中交换了什么意见,他们突然一起放下了枪。 萨姆揽住我的肩膀,开始带着我一起往教堂里走。 第7章 “我们的确想多了解这个地方。”萨姆迈开长腿,轻轻松松追上克里斯贝拉,“我们误入此地,又找不到离开的路,如果你能帮忙的话就再好不过了。” 克里斯贝拉在一排排扇形的座椅中间停下脚步,站在过道上回头看着我们三人。 “黑暗的力量控制着出入寂静岭的路。”她意味不明地说,“恐怕,你们永远离不开了。” 迪恩仅仅只是耸肩一笑,不置可否。他瞟了眼身后跟过来的教徒,目光又回到克里斯贝拉身上。 “所以你是这里的老大?”他漫不经心地问,“在黑暗力量的环伺下,给你的教徒提供庇护?” “我们同是主的奴仆。”克里斯贝拉严肃地说,“我们信奉同样的神,乐园的创造者。” 接着,不等有人再次发问,克里斯贝拉就对身旁的人吩咐道:“他们可以在这里停留一晚。如果需要,给他们水和食物。现在我要去房间里祈祷。” 说罢,她冷淡地看了我们一眼,便再次在众人的簇拥下离开,沿着陈旧的环形木头楼梯上了教堂的二楼,厚重的裙摆摩擦着地板,窸窣作响。 迪恩看了留下来的男人一眼,耸了耸肩。 “食物和水,”他说,“你家老大是这么吩咐的吧。” 那人满脸戒备,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正要走,萨姆又叫住了他,“有医药箱的话请拿来借用一下。”他客气地说。 终于,我们在一排简陋的木椅上坐了下来。迪恩膝盖上放着堆满黄油面包片的盘子,萨姆膝盖上放着打开的医药箱。 教堂里十分安静,似乎那些教众已经躲回了阴暗的角落。在头顶巨大的枝形蜡烛灯架的照耀下,扇形排布的座椅看上去年代久远、破旧不堪。位于教堂中央的讲坛虽有一种庄严肃穆的氛围,但腐朽的味道掺杂其间,使其多了种有如死亡般的沉重。 “你的头还在流血。”萨姆一边说,一边用镊子夹起一块棉花在红药水里沾了沾,冲我示意,“可以吗?” “当然。”我说着把手里紧握的枪放在一旁,一边道谢,一边凑过去让他帮我上药。 头顶数不清的蜡烛洒下温暖的黄色灯光,尽管教堂里仍旧十分寒冷,此刻似乎也没那么难耐了。 我一只手举着头发,另一只手撑在粗糙的长椅上,看着萨姆熟练的动作。他将用过的棉花头扔进一个铁盒子里,再换新的,直到把我额头的伤口处理完。 “蝴蝶绷带?”他问。 我并不知道什么是蝴蝶绷带,不过还是点了点头。萨姆就从医药箱里取出两条白色的小胶布似的东西,垂直贴在了我额头的伤口上。 “脚腕和其他擦伤恐怕现在也做不了什么。”萨姆最后说,听起来有些抱歉,“没有固定关节的绷带,也没有冰块。” “这样挺好了。”我诚恳地说,“谢谢。” 一旁,迪恩早已开始狼吞虎咽。他咽下嘴里的东西,低声问萨姆:“你觉得那个女人怎么说?” “神神叨叨。”萨姆的眉毛动了动,“她刚才提到的神,‘乐园的创造者’,你听说过吗?” 迪恩摇了摇头。 “我讨厌邪神。”他做了个鬼脸,“特别难杀。” “小点声,我们在人家的地盘上呢。”萨姆无奈地看了迪恩一眼,“嘿,老兄,你介意给我们留点儿吗?” “什么?”迪恩咬着半片面包呆呆地看了萨姆一眼,然后反应过来,把那半片面包放回了盘子里,推到一旁,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没问题。” 萨姆嫌弃地看了一眼吃了一半的面包,但还是随他去了。他收拾好东西,把医药箱“啪”的一声盖上。然后把盘子朝我推了推,说:“吃点东西吧。” “嗯。” 我捡起一片面包咬了一角在嘴里。面包又干又硬,黄油也不好吃。但我的确饿了。 在我吃东西的时候,萨姆忽然伸出手,从我身旁拿起什么。我看了一眼才想起那是我刚才放下的枪。 “这个。”萨姆把枪拿在手里,枪口朝上,也不知道他动了哪个地方,枪后面那个东西就“咔哒”一声弹了回来。 我忍不住轻轻惊叹了一声:“喔。” 萨姆解释说:“保险不能一直开着。击锤扳下来就是可以直接开枪的状态,安全起见,放到手边的时候要扳回来,或者把保险关了。” “嗯。”我一边点头,一边接过他递给我的枪,笨拙地拿在手里找萨姆说的“保险”。 “这里。”萨姆指了指,然后移动手指,“这是击锤,这是套筒,开枪之前打开保险,扳下击锤,上子弹。”他说着又把枪拿走,给我演示了一遍。 突然,迪恩俯身从萨姆手里抽走了枪。“不错嘛,萨米,”他笑嘻嘻地说,“我看你把要点都记住了。” 萨姆扬起双手,不爽地看着他,“迪恩,那是子弹上膛的枪,你能不能小心点?” “好啊,好啊。”迪恩说着瞟了我一眼,漫不经心地说,“射击很简单,三步:目视前准星、扣动扳机、跟进。”他说着举枪瞄准远处讲坛上的什么东西,“瞄准,开火,最后从准星里检查自己射中没有。” “不错嘛,迪恩,”萨姆挖苦地说,“看来你把要点都记住了。” 迪恩放下手臂,把枪拍到萨姆胸口,“你就是嫉妒。”他一边说一边得意洋洋地笑了。萨姆翻了个白眼,也跟着笑了起来。 第10章 当萨姆开始吃剩下的几片面包的时候,我把枪拿回来,试着温习刚才他俩教的那些要点。 迪恩在教堂里走了几圈,最后一屁股坐在不远处的一张长椅上,把双腿往椅子上一挪,叹息着躺了下去。 “我们今晚怎么办,迪恩?”萨姆放下盘子,扫了眼空荡荡的厅堂,低声问道。 迪恩用胳膊挡住眼睛,说:“我们休息。” “就这?”萨姆扬起双眉,“我们休息?迪恩,那帮人完全可能在睡梦里割了我们的喉咙!” “怕什么。”迪恩镇定自若地回答,“我们先休息,等他们都睡下了,我们就把这个地方好好搜查一番。要是有关于出口的线索固然好,没有的话,我们就按原计划到医院去。” 听到这儿,我忍不住小声问道:“那我呢?” “你留在这里。”迪恩理所当然地说,在椅子上动了动,想让自己躺舒服些,“等我们凯旋。” “不行!”我立刻反对,“我要和你们呆在一起。” “呃,”萨姆委婉地对我说,“可能会有危险。” “一个人留在这儿更危险。”我虽然握着枪,心里却没底,“我不想再落单了。” 迪恩叹了口气,在椅子上翻了个身,含糊地对萨姆说道:“我不在乎,到时候你来给她当保姆。” 萨姆摇了摇头,望了我一眼,“先睡一会儿吧。” 最后,我也挑了张椅子,躺下休息了一会儿。教堂的灯彻夜不熄,但蜡烛的光并不刺眼。 我惊讶地发现自己又开始困了,闭上眼睛之后神思便开始游离。然而,这一次我脑海中出现的却多是工作中的人,而非不久前在这个疯狂游戏中所见的怪物。 我最后一个连贯的念头,是“等这件事结束便申请一个月的假期好好休息”。 不知过了多久,萨姆的声音蓦地把我惊醒: “迪恩!”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我还是醒了,大概是因为一直心中挂念,所以睡不踏实。 睁开眼睛,我发现蜡烛的灯光似乎变暗了。教堂外传来呼啸的风声,听来格外强烈。我看到萨姆站在楼梯口,犹豫地回头看了我一眼。迪恩已经不知所踪。 “你醒了。”萨姆说着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枪,又看了看我。 我连忙爬起来,哑声问道:“要追上迪恩吗?”刚从梦中惊醒,我不由得十分紧张,太阳穴附近的血管突突直跳。 “他怎么不等我们?” 萨姆低声说道:“我们决定分头行动。”他看了看我,大概是读出了我表情中的不赞同,于是又补充了一句:“别担心,迪恩能照顾好自己。” 说完,他冲教堂中央那个布道用的讲坛示意了一下,我们便一起走了上去。 布道讲坛是木制的,和楼梯、长椅看上去一样破旧。后面挂着的却不是基督像或十字架之类的东西,而是一幅描绘烧死女巫场景的油画。 油画很劣质,但火焰的明黄色仍旧刺痛了我的眼睛。记忆深处,有什么东西似乎跳了一下。 可能是看过的电影场景吧。我不安地心想。 “这里为什么放这种画?”我抬头看了萨姆一眼。 “在一些信徒眼中,火能净化遭受玷污的灵魂。”萨姆轻声说道。他的目光从画上滑过,迈开脚步走到放有教典的讲桌旁,伸手翻开那本深红色的厚皮书。 “没有字。”他皱眉说道。 “光是白纸?”我凑过去看了一眼,“肯定是道具组偷懒了,这应该不是重要线索。” 萨姆瞧了瞧我。 “你仍觉得这是一场有组织的游戏?”他扬起眉,“这些所有的一切都是道具组制作的道具,是技术部研发的机器人?” 我扁起嘴,反问道:“那你是怎么以为的?他们都是公司雇来的演员,还是《寂静岭》里的角色不知怎的真活过来了?哪一种理论更离谱,你的还是我的?”我倒是没跟他们提起《邪恶力量》,那对我的观点不太有利。 但不管怎么说,这些奇怪事件绝非自然发生。我对“金带”导致了这一切仍旧深信不疑。 萨姆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合上教典,又把讲桌和讲坛前前后后搜了一遍,但没找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我们上二楼去吧。”他说,叹了口气。“希望迪恩那边能有些进展。不不不,先不需要武器,把你的枪收好,需要的时候再拿出来。” “我们为什么不和迪恩一起?”上楼的时候我忍不住问萨姆,“他是不是怕我拖他后腿?” 萨姆摇摇头,回答说:“一个人更方便。容易躲藏,而且便于逃跑。” “恐怖电影里的主人公被杀都是因为分散开。”我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 听我这么说,萨姆不禁微笑起来。“恐怖电影里的主人公都是普通人,”他轻描淡写地说,“我和迪恩可不是普通人。” “是啊。”我轻声嘀咕,“你们是温家双煞。” 闻言,萨姆扭头看了我一眼,皱了皱眉,然后冷不丁地问我:“你认识我们?” “啊?”我吃了一惊,“呃,是啊。你是萨姆,他是迪恩。” “我们从没提过我们姓温彻斯特。”萨姆平静地陈述事实。 “没有吗?”我一边装傻敷衍,一边飞快地思考自己该不该撒谎。 然而这时,我们已经走上了二楼。萨姆只是给了我一个怀疑的眼神,便走向右手边第一道门,抓住门把手拧了拧。 “锁住了。”他低声说,朝走廊两边看看,说了句,“替我把风。”然后,萨姆掏出工具开始撬锁,只花了几秒钟就把那扇厚重的木门打开了。 里面是个图书馆。 “好多书啊。”我低声惊叹。 萨姆关好门之后随手抽出一本书翻开,然后朝我展示了一下,又是白纸一堆。 “还是分头找找有没有别的线索吧。”萨姆叹了口气。于是我们开始在图书馆里东翻西找起来。 门关上之后,因为两扇落地窗都拉着厚重的窗帘,看着挺安全,我们就都把手电筒打开了。两道光束勉强也能照亮这个圆形房间。我看到,周围靠墙的书架也是环形的,高高的,一直顶到拱形的天花板上。 我和萨姆沿着反方向扫荡书架,每本书都抽出来翻看一遍,不过找到的都是白纸。 很快,我就产生了审美疲劳,并且对道具组很不满意:这些细节问题都做不好,玩家怎么能有好的体验?不过这想法太像领导才会有的,于是我哆嗦了一下,推开这个念头。 与此同时,只听“咚”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被我的胳膊肘碰了下去,落在铺了地毯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我和萨姆的动作都一顿,静静听着外面有没有人过来。一分钟后,我缓缓弯下腰去,捡起被我碰掉的东西。 那是个相框,之前摆在书架上的。 “什么东西?”萨姆悄悄在我身后问道,“照片?” “教会的合照吧。”我用手电筒的光照亮相框,扬了扬下巴,“你看,这是克里斯贝拉。旁边那个是不是她妹妹?” 萨姆俯身过来,因为身材比我高大太多,颇像一座山压下来。我想,孙悟空被压在五行山下之前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这个人。”萨姆突然伸手指了指照片一角的小个子女人,“你看,这是不是你?” 我吃了一惊,立刻在手电筒的光线下仔细查看。那个人穿着和克里斯贝拉以及其他人一模一样的紫色长裙,头戴黑纱。 但萨姆是对的,那张脸的确是我的。 “我靠,谁把我的脸p上去的?”我不禁出离愤怒了。 第8章 萨姆低头朝我皱了皱眉。他后退一步,低声问道:“你究竟是谁?” “我……”我捏着相框,过了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是‘金带’的员工,我告诉过你了!他们有我的照片,所以才能伪造这张照片。这不代表我就是照片上的这个人,好吗?” 萨姆摇摇头,“你还告诉过我,你对我和迪恩被绑架的事情一无所知,但你其实知道我们是谁,对不对?”他一边说一边看着我,眼神锐利。 我不禁张口结舌:“我……” “直接告诉我就好,”萨姆看着我,平静的神情下暗藏杀机,“你是谁?” “我没有骗你。”我不得不字斟句酌,生怕萨姆就此把我当作敌人,“但我的确知道你们是谁,对此我可以解释。” 萨姆打了个手势:赶紧解释。 “好吧。” 我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审视面前这个高大的男人,“看你的发型和身材,我猜你已经去过平行宇宙了——就是那个你们的生活被改编成电视剧的世界。” 萨姆吃了一惊,紧皱的眉头不由自主地松开。他感到意外时总是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你知道那个世界?”他的语调却保持了镇静。 第11章 我点了点头,“虽然尚有许多疑问,但我目前可以肯定,我和你们来自不同的世界。” “你来自那个……电视剧的世界?”萨姆迟疑地问,但看起来他的态度几乎已经软化了。 我犹豫片刻,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我这么说可能显得事情很复杂,但我不是来自你去过的那个‘电视剧宇宙’。我来自另一个宇宙。在我的世界里,你和迪恩的生活也被拍成了电视剧,而且那部电视剧包含了你们两个到那个所谓的‘电视剧宇宙’去的剧情。我提起那个宇宙,只是为了方便你能理解我,但我和那个宇宙其实没什么关系,只是在电视里见过而已。” 好吧,“很复杂”也许是个过度保守的评价。 “你是说,一共有两个‘电视剧宇宙’。”萨姆皱起眉,“一个是你的宇宙,一个是我和迪恩去过的那个宇宙。” 我缓缓点了点头,深深吸了口气,说道:“所以我才知道你们姓温彻斯特。一开始,我还以为你们是‘金带’研发的npc。但现在,我觉得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了。”至少,我希望如此。 “好吧,我相信你。”萨姆说道,似乎终于还是消化了我所吐露的实情。我情不自禁地松了口气,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有多么担心萨姆会和我针锋相对。 含蓄的说,温彻斯特可不是作为敌人的最佳选择。 “但这仍旧不能解释为什么你的照片会出现在这里。”萨姆用手指点了点相框,“你确定之前在‘金带’工作的时候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或者先兆吗?” 我摇了摇头,然后拆开相框,把相片抽了出来。 “我会搞清楚的。”我坚定地说道,把相片妥善放进了上衣口袋里。 萨姆叹了口气,点点头,“好吧,我们先离开这里。”他说着朝虚掩的大门走去,却蓦地顿住脚步,“嗖”的抽出枪来瞄准大门。 “谁在外面?”他冷冷喝问。 我也立刻从后腰拔出枪来,中途差点把枪从手里甩出去,但好歹在门被一脚踢开之前举起来摆好了姿势。然而,当我从前准星里看着被踢开的门时,感到的却不是生杀大权在握,而是一种异常激烈的紧张感。 我的心跳突然变快,脸颊隐隐发烫。 “你们无权进入此地。”克里斯贝拉的声音像是久遭冬雪掩埋的石头,片刻后,她的目光倏地转到我的脸上,“尤其是你。” 我不由咬紧牙关,放在扳机上的食指紧绷着,微微发颤。 在我身旁,萨姆沉稳地说:“这不成问题,我们立刻就走。” “我们收留了你们。”克里斯贝拉恍若未闻,冷冷地继续说下去,“但你们仍逞盗贼行径,在神圣之地行苟且之事,这是亵渎!” 我默默数着克里斯贝拉身后的教众,一共有七八个之多,那些人手里都拿着长杆,显然是作武器用的。 “这是个误会。”萨姆缓缓说,“我们和我的兄弟可以马上离开。” “你的兄弟?”克里斯贝拉脸上忽然露出轻蔑的笑,尽管一闪而过,却像是毒蛇钻入衣服里一般令人不寒而栗,“恶魔更喜欢吞噬那些没有信仰的灵魂。恐怕你的兄弟已经在地狱之火中燃烧了。” 此话一出,萨姆的神情倏地冷下来。他上前一步,手里的枪直指克里斯贝拉的心脏。 “我哥哥呢?”他冷冷地问。 “去问恶魔。”克里斯贝拉回答,“这问题只有恶魔才知道答案。” “我再问最后一遍。”萨姆冷静地说,“我哥哥在哪儿?” 克里斯贝拉没有回答,只是倨傲地抬起下巴。 萨姆蓦地动了。他没有开枪,而是一个箭步冲向挡在克里斯贝拉左前方的男人,借着前冲的劲头,拳头和肘部相继落到男人颈部。 那人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就倒了下去,“咚”的一声摔在地上。 下一秒,萨姆的枪口已经对准了克里斯贝拉的太阳穴。他的手也放在了克里斯贝拉的肩膀上,威胁地向下压着。 “不找到我哥哥,我就不会离开。”他对克里斯贝拉说道,“相信我,我留下会是你在这个地方所能经历的最恐怖的噩梦,远比恶魔、怪物还要可怕。” 克里斯贝拉转动眼睛瞟了他一眼,只有嘴唇在微微颤动,但很快,她就恢复了镇定。 “然后我看到了祂,”她说道,那种特别的语调过了一会儿才让我明白这个女人是在祈祷,“天和地都从祂面前逃避,再也找不到它们的位置了。” 她身后的教众,原本各个摩拳擦掌想要冲上来,此刻却突然纷纷放下手中的武器,齐刷刷跟着念诵道:“然后我看到了祂,天和地都从祂面前逃避,再也找不到它们的位置了。” 克里斯贝拉继续道:“我又看见死了的人,无论大小,都依其所行接受审判。” “我又看见死了的人,无论大小,都依其所行接受审判。” “凡名字没有记在生命册上的人,就被扔进火湖里。” “凡名字没有记在生命册上的人,就被扔进火湖里。” 话音未落,一阵刺眼的光从挂着窗帘的落地窗与大开的门外涌了进来,真像是天神降临一般。 萨姆不由自主地抬起胳膊,挡住眼睛后退两步。就在这时,我看到一个男人想要趁机冲上去给他一棍子。 只听“砰”的一声,子弹从我的枪□□了出去,正中那人胸口。我被惊人的后坐力震得两手发麻,踉跄着后退半步,却仍从准星里看清了那人胸口绽出的血花。 巨大的枪声仿佛还在图书馆内回荡,此外却是一片死寂。 那人向后倒下的样子仿佛拉了慢放,断线木偶似的。先是上身躯干和脑袋一起重重磕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然后双臂才先后落地,手指颤动着,仍在一张一合。紧接着,那人扭曲的双腿歪向一旁,带着身体侧翻过去,抽搐了一下,便不再动弹了。 我放下手臂,愕然看着地上的尸体,一时还未明白开枪的是我自己,总以为是别人杀了他。 然后我看到克里斯贝拉脸上讥诮、冷漠的微笑,不由如遭雷殛。 “至于胆怯的、不信的、可憎的、杀人的、□□的、行邪术的、拜偶像的和一切说谎话的人,他们将在烧着硫磺的火湖里有份;这是第二次的死。”她缓缓说道。 “啧,又是一个天启的粉丝啊。”迪恩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伴随着子弹上膛的清晰声响,“不好意思,经历过、爱不起来,所以还是算了吧。” 一众教徒纷纷朝他转身,想要上前,却慑于迪恩手中的猎枪,不由止住了脚步。 萨姆也再次举起枪,他语气平稳地问道:“迪恩?”丝毫听不出刚才那浓浓的杀意。 “我没事。”迪恩脸上有伤、身上有血,却稳如泰山,“但如果在场的诸位有人轻举妄动,我可不敢担保你们会没事。” 萨姆持枪转向克里斯贝拉,说道:“结束了。我们要离开了。” “你们的仇敌魔鬼,如同吼叫的狮子,遍地游行,寻找可吞吃的人。”克里斯贝拉回以经文。 萨姆不予理会,只是头也不回地对我说道:“来吧,我们走。” 我没意识到自己正像头牛似的沉重喘息着,我只感觉手脚像是棉花糖做的。但当萨姆缓缓迈开脚步的时候,我也跟了上去,恍惚地穿过克里斯贝拉和她的教众,跨过倒地的尸体,走出了图书馆。 下楼之后,我们便加快了脚步。 原先空无一人的教堂,此刻已经挤满了从阴影中走出的男男女女。我紧跟迪恩和萨姆,几乎是小跑着穿过人群。 我能感到从四周射来的眼神中饱含的恶意,像是无数淬毒的锋利刀剑。 “我们怎么离开?”一走出大门,萨姆便低声问迪恩,他一边回头举枪防御,以免教众追上来,一边飞快地跟着迪恩走下长长的阶梯,“我们的车胎还没修好。” “我已经搞定了。”迪恩简洁地说,“在厨房里有几个人埋伏了我,但我也让他们好看。萨米,告诉你,这帮流浪汉的库存令人叹为观止。他们搜刮了各种各样的东西,包括武器,多半就是从那个什么‘金带’偷来抢来的。” 萨姆看了兄弟一眼,不解地问:“那他们为什么不用这些武器来阻止我们呢?” “谁知道呢?也许是他们邪门的教义不允许他们这么做吧。”迪恩说道,“或者说他们就是没法使用那些本来就不属于他们的东西。” 萨姆嗤笑了一声,“说起邪门,你还没看到那阵光呢。”他说着似乎想起来,看了我一眼,问道:“嘿,你还好吗?” 我只是点了点头。我仍握着枪,不愿放松枪柄,但手指却像是冰冻一般,已经完全僵硬了。 “刚才在那儿的时候,你救了我一命。”萨姆这么说道。我知道他是为了安慰我,故意夸大其词。就算我不开枪,他也不至于就此一败涂地。 第12章 夜幕下,迪恩回头瞟了我一眼,问:“第一次开枪?” “第一次杀人。”我哑声说,忽地感到热血上涌。风很冷,但只让我手脚发冷,却无法降下我脸上的温度。 “他们是npc,”我在心里告诉自己,“他们不是真的。” 但感觉上不假。苍天在上,那感觉真的不假。 迪恩耸了耸肩,拉开车门钻了进去。我和萨姆紧随其后。 “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迪恩一边启动车子,一边说道,“但凡事总有第一次。当时的情形,不是他就是你,你做了正确的选择。” “谢谢。”我静静地说,尽管心情远不如语气平静,“我再也不想来第二次了。” 迪恩不予置评。寂静的夜色中,我们的车子飞驰出去,骤然亮起的车灯犹如利剑刺破黑暗。 “我们去医院?”萨姆在副驾驶上问道。 迪恩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纸递给他,“是,也不全是。在教堂里我找到一些东西,恐怕我们不止得去医院,还得找到那个叫雪柔的女孩儿。” “雪柔?”萨姆接过那张纸,“这是幅画?” “不是,那是张巨额支票。”迪恩翻了个白眼,“那当然是画,是一个叫雪柔的女孩画的。看起来她和阿莱莎格莱斯皮关系匪浅,如果我们要对付阿莱莎,不找到这个女孩肯定不行。” 萨姆点了点头,然后把画折起来,放进口袋。 “那我去找雪柔。”他说,“你们两个去医院。阿莱莎应该就在那里。” 第9章 对于萨姆的提议,迪恩的第一反应便是拒绝。 “不行。想也别想,萨米。”他斩钉截铁地说着,双手紧握方向盘,眼睛直视前方,“我们这次一起行动,听到了吗?谁也别来孤胆英雄的那一套。” 萨姆只是摇了摇头,态度温和,但也毫不退让。 “这是最明智的决定,迪恩,你心里也清楚。”他扭头看着哥哥,“我们没有足够的时间,那些人随时会卷土重来。我们需要在他们找到我们之前扭转局面。” 迪恩瞟了他一眼,脸色紧绷起来。 萨姆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调侃地说道:“而且实话实说,我还以为你会喜欢医院这个挑战呢。” “你是指那群身材火辣的护士?”迪恩翻了个白眼,脸上的笑意一闪而过,“你知道我的原则,萨米。我绝不跟怪物约会,绝不!” 萨姆喃喃说道:“是啊,绝不和怪物约会。”他扭头看着迪恩,故作沉思,“所以当年是谁和一个亚马逊女孩睡了?” “事过境迁,萨姆,事过境迁。”迪恩满不在乎地说道,“而且我只是和亚马逊女孩睡了,你可是和恶魔睡了。” 萨姆回击道:“你还和天使睡了呢。” “是啊,罪名成立。”迪恩严肃地点了点头,但转眼就沾沾自喜地笑了起来,“告诉你,萨姆,我可一点儿也不后悔。” 我忍不下去了,终于咳嗽一声,好让他们记起来自己的车后座上还有个大活人。 “萨姆,”我双臂交叉在胸前,问道,“你刚才说你要去找雪柔,你准备去哪儿找呀?” 萨姆和迪恩对视了一眼,前者沉吟了片刻,回答说:“旧寂静岭。我觉得她也许躲进住宅区了,至少是一些小女孩会觉得安全的地方。电影上就是这么演的。” 我默默颔首。但迪恩显然不喜欢这个主意。 “老弟,你说的可是个人口两万的镇子,”他旧调重弹,“就算只是住宅区,你也根本找不过来。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我们应该一起行动。那群人要是想来,就让他们来好了,我们这次会好好教他们做人。” 萨姆无奈地说了一声:“迪恩。” “不行。”迪恩不客气地说。 萨姆沉重地叹了口气。 我从后视镜里看到他迟疑地看了我一眼。我茫然地和他对视片刻,刚想开口询问,他就又把头扭开了。 “迪恩,就相信我这一次,好吗?”萨姆说道,“我不会搞砸的,我保证。” 迪恩欲说还休。兄弟俩无言地对视一眼。几秒钟后,迪恩沉下脸,愤愤地拍了一下方向盘,竟然真的把车在路边一家荒凉的咖啡屋前停了下来。 寂静中,萨姆伸出手拍了拍迪恩的肩膀,说道:“谢了,伙计。” 他正要打开车门,迪恩叫住了他。 “六个小时之后在咖啡屋汇合,你听到了吗?”迪恩不高兴地说,“不管你找没找到那个女孩儿,等我开车回来,我要在这个咖啡屋前看见你这张蠢脸,听明白了吗?” 萨姆笑了,一边下车一边说道:“别跟护士调情。” “贱人。”迪恩笑骂。 萨姆毫不客气地还击:“混蛋。” 我冲他俩翻了个白眼,这次连咳嗽都懒得咳嗽了。 终于,萨姆下了车,在关门之前,他把手臂搭在车顶,弯下腰,郑重地对迪恩说道:“注意安全。”接着目光扫向我,话却是对迪恩说的,“还有,千万记得照看她,好吗?” “行,行。”迪恩不耐烦地回答,但一直等到萨姆的身影消失在迷雾与夜色中后,他才重重踩下油门。 车子稳稳驶离路边,然后加快速度向着南边一路开去。 之后的旅程中,我们两个都很沉默。迪恩打开过一次电台,但传出来的净是些刺耳的噪音,他就低声诅咒着又把电台给关了。 我虽然很累,但精神却始终紧紧地绷着,怎么也没法安心休息。 如果有的选,我宁愿和萨姆一起在旧城区搜寻失踪的女孩,即使冒着被那群野蛮教众追捕的风险,也比到那个笼罩在黑暗力量之下的医院去要强。 我只看过一次《寂静岭》的电影,那还是在入职培训的时候,作为学习资料统一组织新人观看的。 不像迪恩,我可一点也不喜欢女主角在医院地下室遭遇的那群“护士”,或者其他任何出现在电影里的怪物。 荣格心理学与否,在我看来,怪物就是怪物。长得丑不说,还总是跳出来吓人。 更糟的是,现在我一点儿也不确定这里的怪物——公司所谓‘耗费无数心血和资源’研发出来的npc——是不是真的只会吓人而已。 还是说,它们在其他方面也无师自通,成为了真正的怪物。 也许在内心深处,我早已承认这场游戏不再是游戏,而是某种可能致命的东西。但对于这个糟糕的可能性,我总是忍不住一遍遍告诉自己,这世上根本没有怪物,就像躺在黑暗中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的孩子一样。 因为这样更简单。 “嘿,你,坐稳了。”迪恩的声音打破车内的寂静,冷不丁将我从令人不悦的思绪中唤醒。 我猛地直起身子,还没开口心就已经沉了下去。 “怎么了?” “我们有伴儿了。”迪恩简短地回答,听上去波澜不惊。但紧接着,他猛打方向盘,差点把我甩到车门上去。 “靠!”我脱口而出一句脏话,死死抓住车门上方的扶手,试图在急转弯中稳住自己。 “谁追来了?”我扭头从车窗努力向后张望,“迪恩?谁追来了?” “怪物们。”迪恩淡定地说,眼神在几个后视镜之间转来转去,“这回可是有一大群呢。不过别担心,我能甩开他们。” 说完,他猛踩油门。“轰”的一声,车子明显开始提速,风驰电掣般穿过空荡死寂的街道,在下坡时几乎要飞起来,还顺便将一个铁皮垃圾桶“砰”的撞到了天上。 我紧紧抓着塑料扶手,一颗心也跟着忽上忽下。然而,当我终于把视线从旁边的车窗移回来的时候,却蓦地透过挡风玻璃看到,前面的路被一群野狗似的东西挡住了。 “小心!”我尖叫起来。 迪恩却恍若未闻,非但没有减速,甚至连躲避都没有躲避。说时迟那时快,疾驰的汽车直直冲入了野狗群中,好似刀切奶油般硬生生撞出一条血路来。 “坐稳。”迪恩沉声说道。 然而车身剧烈震动时,我还是忍不住大叫出声。车轮碾过物体的感觉异常清晰,令人心惊肉跳。 狗群发出尖锐的哀鸣,接着愤怒地嚎叫起来,纷纷跟在车后紧追不放。 “那是、那是什么东西?”直到将狂吠的狗群远远抛在身后,我才问出声来,太阳穴下仿佛多了个迷你心脏在疯狂跳动,“迪恩,那不是狗,是不是?” “看起来像是某种变异的沙皮狗。”迪恩评价道,“恶心人的丑八怪。” 说完,他回头看了我一眼,似乎在检查我的精神状况,但也没再多说什么。 我的脑海里还在重现那些怪物的样子:皮肤是斑斑点点的黑红色,不仅毛掉光了,而且还在腐烂,皮开肉绽、层层叠叠地挂在骨架上。 而在那些突出的、血淋淋的吻部上方,是一对儿深陷的眼窝,犹如不断吸食生命力的枯井。 第13章 这些变异生物的眼睛就像被残忍挖去一样,只剩下空洞。 但终于,我脑海中的这些画面也和那群怪物一样,被远远甩在身后。当车子颠簸着驶过最后一家加油站,逐渐离开城区的时候,夜色也似乎散去了。车前灯不再驱散浓浓的黑暗,而是陷入了灰色的雾中。 也许就是因为雾的缘故,天光迟迟未亮。 也许永远不会亮起。 渐渐地,迪恩不得不放慢车速,不敢再横冲直撞。 十几分钟之后,车子驶过了一座桥,我隔着车窗听到隆隆的水声,忍不住把额头抵在冰冷的玻璃上,努力张望,却只隐隐约约看到桥的轮廓。 “我看不到河。”我不知道自己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跟迪恩说话。但说点什么的感觉很好,因为寂静正在吞噬一切。 除了汽车和水流的声音,我已经很久没听到过别的动静了。 过了一会儿,迪恩才心不在焉地回答:“该死的雾让能见度连五米都不到。” 他不断扫视着路面,谨慎地穿过这座大桥。 “迪恩……”我迟疑着开口,但又闭上了嘴。 迪恩不耐烦地问:“怎么了?” “我……”我犹豫再三,终于把忍了大半路的话说了出来,“我得上个厕所。” 迪恩嘟哝道:“棒极了。”但下桥之后,他竟真的停下了车,在引擎疲惫的喘息声中对我说道:“拿上枪,我们下车。” “我们?”我忍不住问。 迪恩已经打开车门钻出去了一半,闻言又转过身,一只脚踏在地上,一只脚仍踩着脚垫,对我说道:“下车。”然后重重拍了拍车顶。 我只好抓着枪下了车。 迪恩站在车旁松软的草地上,正四下扫视着。绕过车头的时候,我看到车轮微微陷入泥土中。周围湿冷的空气令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边。”迪恩说着迈开脚步。 我连忙跟上去,努力在灰色的雾中辨认这个陌生世界的轮廓。 水声是从后方传来的。当我们沿着草地走开的时候,桥与河也被我们抛在了身后。 “我们要走多远?”我不由担心我们会迷路,找不到车子,然后不得不徒步跋涉前往医院。 迪恩停了下来,指着一丛灌木说道:“到后面去。”他看了我一眼,严肃的神情让我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无论怎样,务必确保你有一只手是始终抓着枪的。有任何意外,立刻叫我。我每隔三十秒会喊你一次,如果你不回答,我就过去找你。” “呃。”我呆呆地回答。 迪恩一手叉腰,不客气地问:“听明白了吗?” “嗯。”我连忙点头,抓着枪走到灌木丛后。扭过头去看时,迪恩已经转过身去,枪在手里紧握着,姿态警觉。 我用有生以来最快的速度撒了泡尿。当水声在寂静中清晰可闻的时候,我不禁涨红了脸。然后,正当我手忙脚乱提起裤子的时候,迪恩叫了我一次。 “我在!” 我回答地过于大声了,感觉异常紧张。枪在手里沉甸甸的,不时擦到大腿的皮肤上,冷得让人一个激灵。 “我来了!”我没必要地加了一句,但至少起到了壮胆的功效。 提着枪,我绕过灌木丛朝迪恩走去。 与此同时,迪恩也朝我转过身来,他说道:“你完事儿了?行,轮到我了。”那声音听起来与平时无异,但有些东西却变了。 浓雾中,只见迪恩的脸已不复本来模样:腐烂的血肉侵蚀了原本的棱角,后槽牙和牙床从脸颊上的窟窿中隐约可见。原本是眼睛的地方,两个窟窿无神地瞪视着我。 当他朝我走来时,我猛地举起了枪,然后用力扣下扳机。 第10章 先是巨大的枪声淹没了我,紧接着,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我的手腕,然后用力往下扭去。 枪一下从我的手里飞了出去。剧痛像是尖刀刺进我的手腕。我被推倒在地,后脑勺磕在地上。那些泥巴现在感觉起来一点也不软了,硬邦邦的,更像是石头。 “别挣扎了!”迪恩吼道,“看着我!嘿,看着我!是我!” “不要!” 我紧紧闭着眼睛,用尽全力又踢又打,但迪恩很快抓住了我的手腕,一条腿压在我的两只膝盖上。 他的手不知为何又湿又热,沾满了滚烫的液体。直到很久之后,我才意识到那是血。 我开的那一枪擦中了他的肩膀。 “嘿,看着我。饶……”迪恩试着说我的名字,然后骂了句脏话,“不管是什么吧。看着我,我说看着我!” 终于,我睁开了眼睛。那张血肉模糊的脸离得如此之近,让我不禁恐惧地呻吟了一声。 “听我说,不管你看到的是什么,都只是幻觉。”至少迪恩的声音听起来仍旧与之前一样,“我不是怪物,好吗?仔细想想,如果我是怪物,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我不是个怪物!”他强调似的一字一句说道。 我的心脏仿佛就在舌头下面跳动。我闭上眼睛,再睁开,结果看到的还是一模一样的画面。 在他身后,天空变成了深红色,仿佛云层在地狱之火中燃烧。无数尖叫声穿透云霄,一齐直冲耳膜。 “行吧。”迪恩的声音压过了这一切,清晰地在我耳边响起,“事先道歉,但你多少让我没别的选择。” 然后他扬起手,狠狠给了我一巴掌。 “啪!”的一声,我耳朵顿时嗡嗡响了起来,但尖叫声也戛然而止,就像有人按下了静音键似的。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空不再燃烧,迷雾重新笼罩了整个世界。 上方,迪恩正皱眉看着我,一只手还悬在半空,看起来随时准备给我第二个大逼兜。 “迪恩?”我喘息着问,声音很含糊,因为半边脸和牙都麻了。 迪恩放下了手,盯着我看了半晌,然后捂着自己的肩膀起身。他俯身捡起我掉下的枪时“嘶”了一声,咬住牙,把枪冲我晃了晃。 “这个我没收了。”迪恩说着按了按自己的肩膀,看了看手上的血,“你天杀的给了我一枪,女孩儿。该死的,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我揉着脸,从地上爬起来,仍旧沉浸在惊吓和羞愧当中,不知如何是好。 “你不会想知道的。”我忍不住一直紧盯着他的脸,担心下一秒就又会看到那英俊的面容被扭曲成一副恶心相。 迪恩看了我一眼,没脾气地说:“上车。” 再次上路的时候,我们更加沉默。我的脸和手腕都很疼,屁股和后背的情况也不乐观,但这些都比不上自尊心所受的创伤。 迪恩的夹克已经被血染红了一大片,但当我鼓起勇气问他的时候,他只是说“血已经止住了”、“没时间处理皮肉伤”,然后便加大了油门。 他听起来没有很生气,但也谈不上有多高兴——我毕竟给了他一枪。 天呐,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竟然给了迪恩温彻斯特一枪。 压抑的寂静中,车子沿着一条狭窄、弯曲的公路飞速行驶着,两旁的景色逐渐变得荒凉,然后建筑又渐渐多了起来。看起来,我们已经穿过荒野,到达了寂静岭中区。 这里虽然同样也被废弃,但一眼便知当年要比旧区繁华得多。 不知路过了多少家商店和汽车旅馆之后,我们终于在一扇巨大的铁门前停下了车。铁门虽然生了锈,但上面的花纹依旧精致。 上方,“爱凯蜜拉医院”几个字用花体字母拼写出来,在浓雾中若隐若现,仿佛包裹着肮脏的灰色棉花。 这里没有漫天的灰烬,但不知为何空气仍旧浑浊。 “就是这儿了。”迪恩说着下车,用力甩上车门。 我紧随其后,一边裹紧衣服,一边加快脚步跟了上去。迪恩推开了那扇并未上锁的铁门,缓缓走进了医院。 这里如同坟墓般死气沉沉,虽然感觉不到危机四伏,但我每走一步都觉得心惊肉跳。 我有心想要回我的枪,但又预感到迪恩不会同意。 “保持安静,跟紧我。”穿过庭院的时候,迪恩一边轻声嘱咐我,一边拿好武器。他的脚步也变得更加谨慎、轻巧。 我们先后走上台阶,推开因为玻璃松动咣当作响的双开门,进入了医院大厅。 比起外面,室内更显得阴暗。厚厚的灰尘显示着此地许久无人问津。绕过等候区那些翻倒的劣质椅子,我踮着脚尖走到前台,打着手电筒四下查看。 木头台面的油漆已经剥落大半,露出里面粗糙的木纹。上面摆着一本厚厚的访客登记手册,还有其他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全都盖满灰尘。 “迪恩……”我低声说道,但就连那么低的声音都在大厅内引起一阵回声,我连忙闭上了嘴。 迪恩回头看了我一眼,皱眉打了个手势,指了指前台,然后自己闪身进了一旁的小房间里。 第14章 隔着前台后面的玻璃窗,我能隐约看到他的手电筒发出的光芒。显然迪恩已经开始搜查了。 我轻轻把手电筒放在一旁,翻开了面前的手册,随即有些惊讶地发现,这本册子竟然不是空白的,上面有不同字迹写下的名字和日期。 只看了几行,我就发现这其实是玩家留下的,因为这本登记簿上除了名字以外,还写了许多脏话,夹杂在游戏评价或者留言中间。 “‘开发人员吃屎去吧’,路易斯吉迪恩,2009年……‘我爱丰臀我没法抵赖’,丰臀亲吻者,2013年。”我默念着,用没受伤的那只手翻阅着大概是沾过水所以变得酥脆的纸张,“‘糟糕我刚刚尿裤子了’,kf,2013年……‘13杀,完美’,hf,2013年。” 大部分留言都没什么参考价值。这些玩家似乎觉得被吓是件滑稽的事,要么就是不遗余力地嘲笑各种道具或者游戏情节,指责npc不够智能,诸如此类。 可以确定的是,这些留言被写下的时候,这个游戏区域还在正常运行。 “嘿,过来这边。”迪恩敲敲隔在小房间和前台之间的玻璃窗,吓得我差点跳起来。 紧接着,他把一张纸从方形的窗口递出来,简短地说道:“医院地图。” 我立刻扔下册子,从窗口接过那张遍布折痕、边角磨损严重的纸,借着手电筒的光看了起来。 上面的地图很抽象,净是些带编号的小方块,而我从来就不擅长读地图。 “呃,我们该去哪儿?”我抬起头问迪恩。 “阿莱莎格莱斯皮的病房。”迪恩已经从小房间里大步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文件夹,他把翻开的那页给我看了看,“b151,阿莱莎格莱斯皮。” 我心里觉得这条线索来得有些太容易了。“金带”很少准备这么显眼的线索,通常都是需要推理或者解密的,因为这样才能带来额外收入。 “觉得太简单了?”迪恩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他把文件夹扔到一边,收起地图,说道:“来吧,小妹,我们可没时间一直耗在这里。” 电梯在大厅的另一头,是我在现实世界中见过的最老旧的电梯,甚至连门都是铁栅栏做的,被迪恩使劲一拉就开了。 里面的电梯厢看起来像是黄铜打造的笼子,让人不禁担心一踩上去就会掉进死亡陷阱。 “这地方有电?”我忍不住问。 迪恩抓住充作开关的摇杆向下一拉,结果电梯没有反应。他叹了口气,说道:“看来我们……” 话音未落,电梯便发出一阵“咯咯”声,缓缓活了过来。 “行了。”迪恩说着走进电梯厢,一手拿着枪,一手推着电梯晃了晃。电梯井里立刻传来一阵刺耳的“嘎啦”声。 我站在门外,很想问迪恩能不能自己下去,我在上面等他凯旋。但一个人留在外面似乎也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思忖半晌,我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电梯在我脚下轻轻摇晃着。我胃里一阵不舒服。 “下去咯。” 迪恩的语气带着刻意的轻松。他用力拉上门,电梯便呻吟着开始缓缓向下,接着又突然加速,就像断线了一样。 “抓紧了!”迪恩提高声音说着,靠在电梯厢上。当电梯猛地停住的时候,他举起枪对准电梯门,以防坏事发生。 我一直屏着呼吸,直到这时才敢轻轻吸了口气。经过刚刚的震动,我的双脚仍在发麻,但迪恩已经拉开了电梯门,所以我只能咬咬牙追了上去。 令人惊讶的是,下面的走廊竟然亮着灯,只不过灯光相当昏暗。灯泡一闪一闪的,像是接触不良。 “灯。”我小声嘀咕了一句,倒不是在抱怨。有灯光的时候我要感觉安全得多。 医院的地下一层温度似乎比上面更低,灰尘也变得黏糊糊的。走廊的粉墙下半部分漆成了浅绿色,但沾满了不明污渍。 地下一层本应该是仓库或者通往地下停车场之类的地方,但穿过走廊的时候,我看到许多紧闭的门,门上都挂着带有姓名缩写的标牌。 真是的,谁家医院会把病人安排在地下一层啊。 “嘿,跟上。” 迪恩叫了我一声,我才发现自己已经落后了好几步,于是赶进跑上前去。我的鞋跟敲打着铺了瓷砖的地面,发出清脆的声音。 等我追上的时候,迪恩看着我的鞋,无声地叹了口气,摇摇头,继续往前走了。我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那是劳保鞋,非常不舒服。要是有得选,我也不想穿。 “快点。”迪恩又催了一句。 我弯下腰,把两只鞋脱掉拿在手里,然后穿着袜子追了上去。地面比我预想的还要坚硬、冰冷,但至少我不再每走一步就被自己的脚步声吓一跳了。 迪恩正停在一扇门前。他皱眉看着被昏暗灯光照亮的门牌号与名牌。 “b151,阿格。就是这里。”然而迪恩听起来充满怀疑,他看了我一眼,说道:“这太简单了。我有不好的预感。” 我凑近了一些,看着满是灰尘的门牌,的确是b151,也的确是阿莱莎格莱斯皮的姓名缩写。 “要不要先进去看看?”我提议道。 迪恩不高兴地撇了撇嘴,他抓住门把手,回头看了我一眼,目光又下滑到我手上的鞋,然后叹了口气,收回手。 “不介意把鞋放一边吧?”他说着从裤腰后面掏出了另一把枪,递给了我。 我愣了片刻,然后赶紧放下鞋,伸手去拿枪。然而迪恩稍稍把手缩回去一些,严肃地看着我。 “不管发生任何情况,都别开枪打我,听明白了吗?”他警告似的说,“你再开枪打我,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收到。”我用力点点头,然后迫不及待地从他手里接过了枪。 迪恩摇摇头,重新握住门把手,正准备拧,然后又回过头来,低声对我说道:“记得瞄准。开枪的时候眼睛要睁开,别像上次似的。” “知道了。”这次轮到我不耐烦了。我两手持枪对准门缝,突然间觉得难以忍受,说道:“开门吧。” 不用我说第二次,迪恩猛地拧动门把手推开了门,一眨眼的功夫就冲了进去。他的枪口从左边滑到右边,再回左边。 我跟在他后面进去,但忘记把手电筒拿在手里,因此只能借着迪恩手电筒的光以及走廊的光,紧张又茫然地扫视着这间病房。 然而,我什么也没看到,只除了一张挂着围帘的床、一张小桌子、一个脸盆架,还有塞在下面的便桶。 迪恩上前一把拽下围帘。只见里面是张空空如也的床,曾经是白色的床单上沾着已经变成黑色的大块污渍,也许是血,也许是别的什么。 这地方太小,甚至没有搜查的余地。 “安全。”迪恩听起来相当不高兴,“该死的地方什么都没有。” 他说着又一把掀起病床上的床单,扬起一阵灰尘。 病床就是普通的病床,病房也是普通的病房,一览无余、毫无异常。 “也许我们能找到什么线索。”我说着伸手按下门口的电灯开关,屋里的灯随即亮了起来,“乐观点儿,我们不一定非得遇到怪物什么的。” “正是线索引导我们到这里的,线索说明这里会有怪物。”迪恩扭头看着我,脸色很臭,“但显然那些线索都是扯淡,现在我们得想别的办法了。” 我张开嘴,又闭上,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别的话来。 “我们走吧。”迪恩郁闷地一脚踢翻了旁边的小凳子,“先到咖啡馆跟萨姆汇合,然后我们从长计议。”说完他转过身往门口走去。 几乎就在同时,只听“咚”的一声,病房的门被猛地甩上了。 第11章 门关上的声音狠狠吓了我一跳,朝门转身的动作完全出于我的条件反射。手忙脚乱之中,我汗津津的手掌在枪身上打着滑,差点把那沉甸甸的铁疙瘩脱手扔出去。 “退后!”迪恩在我闭着眼睛朝空气开火之前猛地揪住我的领子,一把将我拽到了他自己身后。 然后他上前对着紧闭的门抬腿就是一脚。 “咣当”一声巨响,木头做的门框被迪恩这一脚踹得直接裂开,门把手也歪到了一旁,徒留一颗螺钉半挂在锈迹斑斑的面板螺孔上。 然而,当迪恩试图把门弄开的时候,那扇门却纹丝不动,仿佛焊死在了空气中一般。只有那颗螺丝“咚”的一声跌到了地板上,“咕噜噜”滚远了。 “迪恩,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我已经一步一步退到了房间中央,也勉强压下了最初的惊慌失措。但我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了各种糟糕的情况:被困屋中活活饿死,或者被一群怪物生吞活剥,就像《生化危机》那样。 “迪恩?” “该死!”迪恩终于放弃了把门撞开这条路,他松开门把手往后退了一步,开始扫视房间里的各个角落。 “好吧,你困住我们了。”迪恩提高声音说道,与此同时,他戒备地举起枪,在房间里缓缓踱着步,“为什么不出来亮个相,嗯?你在等什么呢?出来!” 第15章 没人回答,当然了。 我拿不准这究竟是件好事,还是坏事。但紧接着,就在我举棋不定的时候,天花板上的灯泡忽然闪烁起来,原本昏暗的灯光变得如同一只颤抖的手敲出来的摩斯密码。 迪恩抬头瞪了一眼灯泡,和我对视一眼。 我顿生一种不祥的预感,但是还没来得及开口,那一边明明灭灭、一边“滋滋啦啦”的灯泡最后挣扎着忽闪了两下,彻底熄灭了。 黑暗犹如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般笼罩下来。眨眼的功夫,我便连迪恩的身影轮廓都看不出来了。 寂静中,屋子里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轻微的金属撞击声。 “迪恩?” 我的声音有些发颤,但无论怎么眨眼、扭头,看到的都只有黑暗。剧烈的心跳声此刻也清晰可闻,犹如石头被一连串扔进枯井之后发出的回声。 当不远处传来“啪”的一声时,我的心差点从喉咙里蹦出来。然而随着那一声响,却是手电筒的光亮了起来。 “嘿!”迪恩若无其事地把光朝我这边晃了一下,“你的手电呢?打开。” “哦……哦!” 我这才想起来,自己原本也是有手电筒的人,于是连忙找出手电筒打开。然而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屋里的黑暗似乎格外浓郁,两支手电筒的光加在一起仍显得十分微弱,根本无法驱散仿佛实质化的黑暗。 “好黑。”我忍不住把手电筒在掌心里磕了磕,眯眼瞧了瞧灯泡,“这东西是不是快坏掉了?我怎么觉得光特别暗呢?” “真是那样倒好了。”迪恩说完突然张嘴呼了口气出来,一小团白雾在他嘴边聚拢又散开,在光束中看上去犹如粉尘飞舞。 “什么?”我茫然地眨着眼睛,“为什么?为什么那样倒好了?” “因为我能修好机械故障,但这不是机械故障。”迪恩一边说一边行动起来。他故作轻松的语气让我立刻明白:麻烦来了。 我问道:“那是什么?” 迪恩淡定地回答:“是‘冷点’。”他突然顿住脚步,“嘿,你听到狗叫了吗?” 我摇了摇头。 迪恩耸了耸肩,说道:“算了,我去找点儿盐和铁。” “这地方哪儿来的盐和铁?”我忍不住皱眉问道。 但迪恩已经走到了屋子角落的脸盆架旁边。他打量了一下那东西,然后把手电筒夹在腋下,伸手抓着其中一条支架晃了晃,接着便用脚踩住脸盆架的另外两条腿,咬紧牙关开始掰那条支架。 一阵刺耳的声音随着迪恩的动作响起,锯子般拉扯着人的神经。 “吱——吱——嘎”。 空荡的屋子使得那声音像是从四面八方一起传来的。我不由自主地转动手电筒,把光在屋子里晃来晃去,从左扫到右,又从右扫到左,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安心。然而光束所能照亮的地方太小,在这间局促的病房中,每一处阴影看起来都不怀好意。 “迪恩……”我的声音明明很小,却还是在病房中显得异常响亮。 我真讨厌自己的想象力总是在黑暗中异常生动,幻想着怪物会听到我的声音、感知到我的动作,然后悄无声息地扑上来…… “咯噔”一声,迪恩终于扭下了那根铁支架。他把三条腿的脸盆架扔到一边,在裤子上蹭了蹭手上的铁锈,满意地说道:“这才像样。” 我紧握手电筒,另一只手牢牢抓着枪,心脏已经在胸腔中跳得如同v8马达一样。 “我们接下来……”我一边说一边转向迪恩,手电筒微弱的光照亮迪恩结实、宽阔的肩膀,同时也照亮了别的什么。 某种灰色的、有棱角的东西。 “迪恩……” 那一闪而过的东西既熟悉又陌生,在我头脑中仿佛笼罩了厚厚一层迷雾。直到迪恩因为我的欲言又止朝我看过来,我才后知后觉地记起那东西究竟是什么。 那棱角是燕尾帽的帽檐,灰色则是原本白色的布料沾染污渍后的样子。 迪恩身后正站着一个护士。 天杀的护士姐姐。 “小心!!” 我感到时间仿佛被激增的肾上腺素无限拉长,连自己的心跳都慢了下来。然而我的声音却小得像是喉咙里塞了一团棉花,听上去含混不清。 说时迟那时快,迪恩身后的怪物护士猛地扬起手臂,锋利的手术刀无声无息朝他的脖子捅了下去。 在那短暂的一瞬,我的眼前仿佛已经出现血肉横飞的惨状。然而迪恩却不可思议般在最后一刹闪身避过了划来的手术刀。他反手架起的铁棍和刀锋刮擦着,磨出刺耳的声音。他们凌乱的脚步在地板上沉闷作响。 “咚”的一声,迪恩腋下夹着的手电筒掉了下去,滚动着,射出一连串颤抖、摇晃的光束。 怪物护士愤怒地尖叫着,突然收回手术刀,另一只手抓住迪恩的肩膀,“砰”的一声将他推到了墙上。与此同时,那把手术刀再次朝迪恩狠狠刺了过去。 “狗娘养的!”迪恩骂了一句,两只手横抓着铁棍,“铛”的一声架住了离自己不过几毫米的手术刀。 怪物护士显然力气惊人,迪恩的手臂几乎开始打颤。他咬紧牙关偏过脸去,手术刀又推进了一些,几乎就悬在他的眼睛上方。 “迪恩!”我叫了一声,举起枪来。 “不!别开枪!”迪恩从牙缝中挤出一句,然后大喝一声,蓦地发力推开了护士。 只听“当啷”一声,手术刀被卸掉了。迪恩喘息着将铁棍换到一只手上,另一只手伸向背后。 然而,不等迪恩掏出枪来,怪物已再次赤手空拳冲了上去。迪恩手里的铁棍在半空中发出尖锐的呼哨声,“砰”的一声砸在了怪物头上。 怪物护士摇晃着退了半步,发出一连串尖利的吼叫。迪恩咒骂着终于成功掏出了枪,但当怪物猱身朝迪恩扑上去时,他手里的枪转眼便被它一巴掌拍开,飞出去砸在了墙上。 几秒钟的功夫,迪恩已经被怪物逼到了墙角,两只手拼命推着对方那张狰狞变异的脸,还有尖利如同爪子的手。 “迪恩!我能瞄准!” 我大声喊着,从准星里紧盯护士的后背,不断移动着脚步,瞄准那具晃动的身影。 在我的视野里,它几乎完全将迪恩挡住了。 “相信我,迪恩,我有视角!”我听得到自己砰砰作响的心跳,不禁惊讶于自己冷静的语气,“别动就好!” 迪恩吼道:“我他妈没得选……” 我猛地扣动了扳机,手指几乎在金属上打了下滑。枪声在狭小的密闭空间内震耳欲聋,远比教堂那次要惊心动魄。 从准星里,我看到灰色的燕尾帽消失在飞溅的血肉中。那景象使我的胃纠结成冰冷的一团,蜷缩在了膀胱上方。r “他妈的丑八怪护士。”迪恩咒骂着推开身上的死尸。 喘息了片刻,迪恩捡起枪和手电筒,肩膀在急促的呼吸中上下耸动着。然后,他扭头看向我,脸上还带着血渍和污迹。 “妈的。”我也骂了一句,但听起来有气无力的。 我缓缓垂下震得生疼的手臂,试图在微微颤抖的□□找回平衡, “我把它脑浆都打出来了。”我对迪恩陈述事实。 “你还好吗?”迪恩不置可否地问道。 我低下头,深呼吸,没有回答。把眼睛从准星移开之后,我还有点儿头晕,也有些缺氧。我忍不住蹲了下去,把头埋在膝盖中间。 “嘿!”迪恩推了推我的肩膀,在我抬起头之后,他又拍了拍我的脸,“清醒点。振作起来。我们还没完事呢。” “是啊,你可说吧。”我的声音像是用牙签拨弄拉得太紧的琴弦,“接下来怎么办?我们安全了吗?” 迪恩没有回答,他只是松开了我,转身把地上那具尸体翻了过来。 “皮肤像是发生了某种变异。”迪恩平静地说着,用铁棍戳了戳怪物身上皱巴巴的灰色皮肤。“我从没见过这种东西。但不管怎么说,看起来爆头管用。” “我们怎么办?”我又问了一次,慢吞吞从脚后跟上站了起来。我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仍紧握着枪,也许太紧了。我的胳膊也像是不会打弯了似的垂在身前。 “首先,我们得想办法找到出路。”迪恩起身走到门口,伸手拉了拉门,又不死心地踹了两脚。 “看起来这条路是没戏了。”他转过身,“但既然那怪物能冷不丁冒出来,就说明这里有地道之类的。” “你觉得这里有密道?”我问道。 “怪物都喜欢爬地道。”迪恩耸了耸肩,然后不情愿地说道,“别问,我一点也不想回忆类似的经历。” 我麻木地点点头。 “你知道,要是换个不同的情景,我会请你喝一杯的。”迪恩从门口退回来,再一次扫视着屋子,他漫不经心地说道,“你看起来像是个有种的女孩儿。我是说……有胆有识。” 第16章 我惊讶地笑了一声,不过那笑声听起来就像是有人试图吹响一只生锈的哨子。 “你是在泡我吗?”我忍不住调侃道。 “只是帮你放松下来,可别习惯了。”迪恩一边说一边走到床边,他伸手抓住床头的铁栏杆推了推,因为使劲而咬紧了牙,“妈的,这玩意儿真沉。” 我也挪动脚步走到床尾,说道:“我来帮你。” “我不想承认,但那真是再好不过了。”迪恩把双臂搁在床头,半趴着等我就位,“我平时倒是有个帮手,但他眼下不在这里。而且这该死的东西不该这么沉的。”说着,他踢了一脚金属病床,然后看了我一眼,问道:“你在折腾什么呢?” 我正纠结该怎么在推床的同时不把手电筒和枪掉下去,但进展微乎其微。 “把枪别到身后去,手电筒揣在口袋里或者放到床上。”迪恩无语地说道,“又没有人来偷来抢。” 我不情愿地哼了一声,“万一怪物再冒出来怎么办?我肯定来不及掏枪。” “我会掩护你的。”迪恩说着重新抓住床头栏杆,“来吧,快点,我们可没有一整天的时间耗在这上头。嘿,打开保险,不然小心在你……身上轰个洞出来。” 我终于把枪塞进了裤腰后头,然后伸手抓住床尾的铁栏杆,在迪恩的“一、二、三”指挥下开始用力推。 迪恩是对的,这床沉得不合逻辑。明明只是普通的金属架子床,按理说随随便便就能推得动才对。 因为没穿鞋,我的袜子在地板上不断打着滑。但终于,病床因为受力不均而逐渐歪了过来。我放在床上的手电筒也咕噜噜滚了起来。 “妈蛋……” 我还没骂完,手电筒就一路滚下床沿,砸在我的脚上,然后朝着反方向咕噜噜滚进了床底。 “继续推。”迪恩咬着牙说道。他出的力差不多占了百分之七八十,床脚在地板上摩擦出令人牙酸的吱吱声。 最终,我们把床推出去了一米多,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这什么玩意儿?”迪恩嘀咕着抽出手电筒,蹲下去,伸手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擦着,“看起来像是轨道。” 说完,迪恩俯身趴在地板上,手电筒照着床下。“床脚是固定在这些轨道上的,锈透了都。” 我也在床边蹲下,看了看那两道黑乎乎的横贯地板的直线。 “这轨道是通向哪儿的?”我一边问,一边伸手到床底下去够我的手电筒。 谁知道呢,也许这条线索能指引我们找到迪恩所说的密道。想到这儿,我不禁精神一振。 但这张病床远比我想象的要宽得多。使劲伸长胳膊摸了半天,我的手指才勉强碰到手电筒冰凉的铁皮。 我嘀咕着在地板上跪下,好把胳膊伸得更长。 “要帮忙吗?”迪恩问道。 我憋着气回答:“不用,我够得着。”然后终于抓住了正被我的手指推得在地板上打滑转圈的手电筒。 “抓到了。”我开心地说道。 床不算高,捡手电的时候我不得不跪在床边,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床沿。当我抓住手电筒,稍稍调整手指的位置,免得再把它弄掉的时候,晃动的光束一闪而过,照亮了黑暗中的一颗披头散发、满脸污渍的脑袋。 “啊!” 我惊叫了一声,使劲往后一倒,重重坐在地上。我的膝盖和只套着袜子的脚撞在了床沿上,疼得像是被榔头狠狠敲了一下。 “卧槽!卧槽!”我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大声叫骂。迪恩立刻抓住我的肩膀,把我从床边拖了开去,他一边厉声问我怎么回事,一边把手电筒的光照向床底。 “怎么回事?”迪恩又问了一遍,收回手电筒,不客气地打量着我。 我惊魂未定,还在大口喘着气,指着床底说道:“底下有个人!” “我检查过了,什么也没有。”迪恩说着又用手电筒扫了一遍床底,“看,空的。”然后他伸长胳膊帮我把又滚进去的手电筒够了出来,回头递给我:“呐。” 我喃喃地道谢,接过手电筒。当我再次把目光移到床下,紧紧盯着那里的时候,那张小脸消失了。 但我知道我看到的是谁。 那是阿莱莎格莱斯皮。 我看到她冲我笑。 第12章 “该死的轨道一直延伸到墙角。”迪恩重新趴下,这一次半个身子都爬进了床底,看得我又惊又怕。 “真奇怪,我们推之前为什么没看到地板上有这东西?”迪恩一边说一边倒退着爬出来,起身拍着手上的灰尘,“来吧,我们把床拖回来,然后好好检查一下墙角。”他冲我挥了挥手。 我默默地抱着枪站在一旁,尽量让手臂贴紧身子。虽然自从到了这个地方,我的身上就再也没暖和过,但此刻我仿佛已被冻僵了。 我完全感觉不到自己的脚趾头,手也冻得发麻。 “嘿。”迪恩又叫了我一次,他走到床头,再次冲我歪头示意,“过来搭把手。” 我“哦”了一声,这才慢吞吞把枪换到右手上,走到了床尾。 “你的枪。”迪恩皱眉看着我,“小心走火。” “保险已经打开了。”我说着伸出双手抓住栏杆。右手因为握着枪,只有大拇指、掌根和几个指关节能碰到栏杆。 “行吧。”迪恩显然是咽下一声叹息,俯身抓紧床头的栏杆,“一、二,三!” 随着我们用力,床脚发出一两声刺耳的摩擦,然而床却几乎完全没有移动。 迪恩低低哼了一声,不高兴地松开手,在裤子上蹭了蹭掌心,重新抓住栏杆。 “听我口令,”他简短地说,“一、二,三!” 我们再次使劲,然而这次床几乎同样纹丝未动。 “烂东西!”迪恩愤愤地踹了病床一脚,然后蹲下去,再次检查着铁轨。“肯定是通到墙边的,这两道。我这样看不清。” 然后他抬起头,对我说:“只能爬进去了。” “不行!”我立刻反对。 迪恩看着我,语气不容商量,“我爬进去,你在这儿等着。”他看我要张嘴,抬手拦住我,继续说道:“这张床根本没有那么宽,你始终都能看到我,至少是能看到一部分。我保证。” “你不相信我,但我真的看到、看到……”我紧紧攥着枪柄,“迪恩,我知道我看到了什么!” 迪恩轻轻叹了口气,他仍旧蹲着,为了省劲儿,把胳膊架在了膝盖上,手电筒耷拉着垂在指间。 “我说过我不相信你了吗?”他不咸不淡地问。 “那你为什么还要进去?”我不悦地反问。 迪恩直视我的双眼,说:“因为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如果那下面真有什么东西,我知道该怎么对付,而且我也能够对付。” “如果你趴在床底下的时候,有怪物跳出来袭击我怎么办?”我不服气地问。 迪恩只是耸耸肩,回答道:“那你就射它们,射它们个稀巴烂。”说着他在地板上趴下,匍匐着钻进了床下面。 我连忙蹲下,然后又换成单膝跪地的姿势,从旁边看着迪恩往里爬。我的手指始终没有离开扳机。 “帮我个忙。”迪恩的声音在床底下听起来闷闷的,“别开枪打到我,好吗?” “我不会的。”我咬牙切齿地回答,为了找到更好的视角,自己也快趴在了地上。烦人的手电筒在我口袋里晃来晃去,制造出游鱼般令人不安的灯光效果。 迪恩在床头那边,渐渐爬到了墙边。我们没有把床完全推到靠墙,但留出的缝隙也很窄。我看到迪恩缩起双腿,勉强在床下跪起来,用手摸着边上那只床脚陷入的轨道,又“咚咚”敲着地板。 “找到什么了吗?”我忍不住问道,实在是受不了安静的屋子里发出各种一惊一乍的声音。 迪恩扭过头,用手电筒晃了我一下,然后才回答:“什么也没有。你呢?有怪物扑到你身上了吗?” “哈—哈—哈。”我干巴巴地说,调整着胳膊肘的位置。因为一直拄着胳膊肘,我的手臂都快麻了。 迪恩已经把地板敲了个遍,但终究也没有发现什么。他叹了口气,一边挪动膝盖,一边松开撑着地板的手。然后他下意识地一挺身,脑袋一下撞在了床底板上。 “咚”的一声,不像是后脑勺磕在床板上的声音,更像是敲鼓。 迪恩捂着后脑勺“嗷”了一声,然后别扭地仰起头,看了看,又用手摸了摸床板。 “嘿,过来看这个。”他语气中带着惊讶,一边说一边侧躺下去,用手电筒照着上方,以便更好地查看,“这个标志让你想起什么了吗?” 我犹豫了片刻,问道:“我也爬进去吗?” “没错,默罕默德。”迪恩看了我一眼,“别担心,如果有怪物出现,我保证你不会有事,好吗?” 我默默翻了个白眼,然后跪下来爬进了床底下。 第17章 迪恩占了很大地方,这倒是极大程度上缓解了黑暗、阴森的床底给我带来的不安。我小心地低着头,然后在迪恩身旁侧躺下,抬头望向迪恩用手电筒指着的地方。 那是一个白漆画出来的圆圈,里面画着个简单的图案:三条交叉着的线。 然而,那并未组成任何能让人引起联想的图形,只是个抽象的几何图案。 “我什么也没看出来。”我默默叹了口气,把后背贴到地板上,因为我的胳膊肘已经疼得受不了了。 迪恩哼了一声,“如果这是线索,我想我们走进了一个死胡同。” 我沮丧地说:“这说不通啊。我们明明是循着线索来的,结果就遇到一个怪物,然后、然后就进了死胡同。” “可这不该是死胡同。也许我们漏掉了什么。”迪恩把手电筒夹进腋下,腾出两只手一起摸索着涂着圆圈的地方,“地板上的轨道,还有这个标志都说明了什么,只不过我们还没搞明白这究竟是什么。” “记号?”我看着粗糙的图形,肯定不是喷上去的,因为笔画的边缘很粗糙,画的人多半也是躺在地上。 迪恩还在仔细摸索,闻言只是心不在焉地说道:“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看起来阿莱莎格莱斯皮的病床被强盗盯上了。” 突然,我们上方的病床发出“嘎吱”一声,像是床垫里生锈的弹簧被某种重量给压紧了。 像是有人一屁股坐在了床上。 迪恩一下缩回手,关掉了手电。他和我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两手握枪,把枪口轻轻顶在了床板上。 我紧紧闭着嘴,也缓缓抬起握枪的右手。衣料摩擦的声音在我听来异常响亮。 “嘎吱——嘎——吱。” 床板在我们上方轻轻颤动着。 黑暗中,想象力再次占了上风。在脑海中,我仿佛看到一个轮廓模糊的身影耸着肩膀坐在床上,它的头低垂在胸口,面容完全隐没在黑暗里。 如果它抬头的话,我在心里想,那眼睛一定是红色的。 这简直就是人间噩梦。 我的心狂跳着,口腔中最后一点水分也消失了,干燥的舌头像是死去的动物尸体一般,一动不动地躺在嘴巴里。 但紧接着,“砰”的一声枪响打碎了死寂。伴随着火光,迪恩扣动扳机,将子弹射入床板,然后是第二枪、第三枪。 木屑顿时四下飞溅,犹如细小、锋利的暗器一样。我连忙跟着开火,因为姿势别扭,双臂和肩膀被后坐力震得又麻又痛。 直到“咔哒”一声,最后一颗子弹也被打光,我眯着的眼睛这才敢慢慢睁开,但在硝烟中几乎什么也看不清。 一旁,迪恩翻身打滚从床下钻了出去,接着一跃而起。 “迪恩。”我叫了一声,然后咳嗽起来。把枪胡乱揣进口袋里,笨拙地掏出手电筒,用力推下开关按钮。“迪恩?怎么样了?” “床上没人。”迪恩说道,气急败坏地在病房里走来走去,“该死的,我们被耍得团团转!” “稍等,我出去了。”我说着用左胳膊肘撑住地板,准备先翻个身,再从床底下爬出去。就在这时,我听到迪恩突然闷哼了一声,然后扭打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狗娘养的!” 迪恩没有开枪,只有鞋底和地板摩擦出刺耳的声音,夹杂在砰砰的拳脚声中间。 “迪恩!”我喊了一声,连忙伸手去撑地板好把自己推出床下,却听“刺啦”一声,我右肩像是被铁钉之类的东西挂住,把布料一下扯破了。 我连忙伸手去摸钉子,结果直接扎到了手指,立刻就闻到了血腥味。“艹!”我下意识地缩回手,把手指塞进了嘴巴里。 “过来……帮忙!”迪恩听起来像被人扼住了喉咙一般。 衣服还在钉子上挂着,我只好不管不顾地用力一扯,连领口都差点扯破。然而这一用力,那颗钉子却猛地缩了回去,“啪”的一声重新嵌回了床板里面。 然后,不等我松一口气,支撑我的地板突然向两边滑开,犹如张开的大嘴一般出现在我身下。 “啊!” 我尖叫了一声,手电筒先“咚”的一声摔了下去。我一只手抓住了洞口的边缘,失去支撑的身子“砰”的一下撞在洞口边的墙壁上。 “迪恩!”我惊慌失措地喊了一声,另一只手也探上去抓住洞口边缘,两脚踢蹬着。但那地方根本没有任何着力的地方,地板和洞穴九十度的直角卡在我掌心的位置,并且还在逐渐滑向第二指节。 “迪恩!我要掉下去了!”我尖叫起来,脑海里轮番出现的不是钉子洞就是毒蛇陷阱。 迪恩的声音突然近了很多,“坚持住!”他绕过床尾试图拉近和我的距离,因为我掉下去之前抓住的是靠对面的地板边缘。 “我快抓不住了!”我已经滑到了第一指节,手臂和手指都在剧烈颤抖,“迪恩!” “再坚持几秒!”迪恩吼道,又绕回去,趴在了地板上。我没法看清他,眼睛只能盯着陷阱翻板,还有地面上几公分的地方。 手电筒的光匆匆晃过,然后迪恩语气紧绷地说道:“没有那么高。听着!我抓不到你,但我会和你一起跳下去!记住屈腿,抱住头,不要乱动!” 我想说什么,但大脑一片空白,就在这时,我的手指彻底从洞口边缘滑了下去。 尖叫着,我掉了下去。 第13章 梦境是熊熊大火中的木屋。浓烟呛人,火舌贪婪舔舐着暗沉的天空,在上面染出一片深红。 冰雪肆虐的大地上,蒸腾扭曲的热浪转眼就消散在苍白的雾气之中。除了夹杂着冰块相互碰撞的水流声外,爆竹般的“噼啪”声也不断响起,像是那栋被烧得通红的小木屋正在经历自发性骨折。 空气里有硫磺的味道,但却盖不住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我在马背上回头,然而暴风雪中几乎什么也看不清楚。 只听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对我说道:“走,不要回头。” 梦境,就是遗忘。 我睁开眼睛,感到浑身疼痛、疲倦,头脑则一片混乱。身下的地面又冷又硬,闻起来像是泥土、鞭炮和糖果的奇怪混合。 刚开始,我模糊的视线中只有一片深红,一时还以为自己见到的仍是烈焰滔天。但眨眨眼睛,我便发现那红色黯淡无光,布满岁月的痕迹,原来是深红色的帐顶。 一串铃铛从正中垂下,以微不可见的幅度轻轻摇摆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不管这里是什么地方,看起来、闻起来都不像是医院。 “你醒了。”迪恩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他低沉、冷酷的语调不同寻常,却未能立刻引起我的警觉。我太累了,只想一觉睡到噩梦结束。身上的疼痛并未消减,而且慢慢集中到了小腿和膝盖上,像是针扎。 我懊恼地呻吟一声,但还是挣扎着爬了起来,结果还没坐稳就失去重心又倒了下去,因为我的手正被绳索一类的东西反绑在身后,双脚也被牢牢捆住,犹如待宰的猪。 ——有人把我捆起来,扔在了地上。 这个念头使我蓦地一惊,睡意顿时消散大半。 “迪恩?!” 我勉强欠起身,腰上立刻一阵疼痛。迪恩像是对我眼下的境况无动于衷,我得拼命抬着脖子,才能勉强看得到他皱起的眉头,还有抿紧的嘴巴。 “怎么回事?这是哪儿?”我呐呐问道,心里已有不祥的预感,“迪恩,发生什么了?我们怎么会在这儿?” 迪恩仍旧没有看我,他一言不发地低着头,手里把玩着一柄匕首。黑色的刀柄和银色的刀身在指尖轻盈地交错:明——暗——明——暗。 “迪恩!”我加重语气,努力不让自己惊慌失措,但此情此景不只是令人产生不祥的预感而已。“发生什么了?谁把我捆起来的?” 然后,这个地方的古怪之处袭上心头,我的心一沉,追问道:“是不是……是不是在我失去意识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闻言,迪恩终于抬起眼睛。他的双眼像是两汪冰冷的绿色湖水,波澜不惊。 “发生了什么?”他平静地反问,“你真的要问我吗?” 我咬住嘴唇,然后又松开,说道:“迪恩,不管发生了什么,我们都应该冷静一点。我绝对没有做过任何恶意的事,我也不是你的敌人。你能不能帮我解开绳子?我绝对不会轻举妄动,我保证。” 迪恩站起身来,但他不是来帮我解开绳子的,这一点我从他脸上能看得出。 “迪恩,我不是你的敌人。”我咬紧牙关重复道,一边暗自扭动双手。但绳索紧紧地贴着手腕,几乎勒进肉里,根本没办法挣开。 “好,既然你问我发生了什么,那我们就来说说发生了什么。”迪恩无视了我,匕首在他指间灵活地转着,然后倏地指向了我。 “第一,你骗了我们。”迪恩一字一顿地说,“事实上,你在身份的问题上谎话连篇,嘴里没有一句实话。” 第18章 我没有! 我几乎就要这么脱口而出了,但迪恩仿佛料到般朝我狠狠瞪了一眼,那眼神当即令我闭上了嘴。我感到血液飞快地涌到了脸上,连眼角都一阵刺痛。 我没有谎话连篇。 我没有。 “第二,你愚弄萨姆,让他对你的鬼话信以为真。”迪恩垂下头去看了看匕首,然后又抬眼望向我,“而这,还不是最糟的。” 手腕上的绳索越挣扎捆得越紧。我咬紧嘴唇,感到自己正陷入一个糟糕的、噩梦般的陷阱中去。 “不管发生了什么,”我强作镇定,对迪恩说道,“我敢发誓那一定都是误会,迪恩,我没有骗你们!” “你就继续这么告诉自己吧。”迪恩说着将手中的匕首往空中一抛,又灵巧地接住。刀锋划破冰冷的空气,划出一道弧形,下一秒就抵在了我的鼻尖上。 我惊骇地叫了一声,拼命往后退去,但很快就发觉自己并没有多少退路。 “第三,”迪恩冷酷地说道,“你设计引诱我跳下陷阱,然后把我困在了这个地方。没有车、没有出路,而我弟弟还在群敌环伺的鬼地方等我跟他汇合。告诉我,你做的这些事还不够说明问题吗?或者你觉得自己还有发挥的余地?” 蓦地,我察觉到迪恩深藏在冷酷语气之下的愤怒,危险、致命,宛如伺机蜇人的野蜂。 与此同时,我还意识到,迪恩温彻斯特可能真的会一刀杀了我。 “我、我和你们一样被困在这里。”我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还有抑制不住的惊恐的喘息,“你难道忘了之前发生的一切了吗?” 迪恩没有回答,他一只手仍旧拿着匕首,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出什么东西,一言不发地举到了我的眼前。因为离得太近,我一时半会儿没有看清那是什么,但随着我往后一缩,那张照片以及照片上的人就再清楚不过了。 那是我在教堂的图书馆里发现的照片。 “这我已经跟萨姆解释过了!”我因为焦急几乎结巴了起来,“迪恩,我可以解释!这真的只是个误会!” “哦,真的吗?”迪恩听上去并不打算相信我,这让我的胃仿佛沉到了最底下,“我知道你跟萨姆说的那些鬼话。他也许会相信你,但我不会。” “我为‘金带’公司工作,他们有我的照片再正常不过。”我飞快地说道,“他们可能是为了节省成本,直接把员工的照片提供给了道具组。但我根本不知情,不然我早就告诉你们了……” “那这个呢?”迪恩打断我,他扔下照片,然后伸手抓住我的领口往旁边一扯。 我吓得尖叫起来,但当迪恩只是用冷硬的眼神看着我的时候,我强压下惊慌,颤声问道:“什么?” “纹身。”迪恩像是用尽了最后一点耐心,“你声称从未见过,什么也看不出来的图案,就纹在你的锁骨上。这也是‘金带’公司的宣传手段?还是你能想出更巧妙的谎言来解释这一切?” “什么纹身?”我震惊地低下头看着领口,但什么也没看到,“我没有纹身,迪恩。我锁骨上根本就没有纹身,你出现幻觉了!” “这就是你能想出的最好的说辞?”迪恩松开了我的领口,扬起眉,“‘你出现幻觉了’,说真的?” “我……” 我抬起头,心跳如雷地看向迪恩。他手中的匕首离我如此之近,像是随时可能会捅过来。我发现自己正情不自禁地回忆电视剧里迪恩杀死怪物时近乎狠辣的手法。 用火,用锯子,用狼牙棒。 “迪恩……”我深呼吸之后仍觉得头晕,四周的一切仿佛都漂浮起来,我的声音小得可怜,“我不是怪物,你不能杀我。” “是这样吗?”迪恩一边说一边将匕首抵在了我的喉咙上,冰冷的刀尖扎得我微微刺痛,“你真的觉得,在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这件事上,自己还有任何发言权吗?” 我咽下口水,喉头贴着刀锋滑动。 “求你别杀我。”我的大脑逐渐变得一片空白,因为恐惧正如疯长的野草一般,浸染各个角落。 迪恩冷酷地说:“那就告诉我,这个该死的迷宫的出路到底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觉得自己听上去像是在哀嚎。也许那就是哀嚎。但下一秒,一声凄厉的嚎叫穿透寂静,让我一下闭上了嘴。 那可是货真价实的嚎叫。叫声只持续了一两秒,但当嚎叫停止后,仍有细微的声音在响。我的眼珠转来转去,最后才看到是帐顶的铃铛正轻轻摇晃着。 迪恩一下站了起来,他警告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掩着匕首,轻轻走向帐篷的入口处。 我慢慢闭上嘴,嘴唇干裂犹如在沙漠上经过暴晒。我突然意识到这里很冷,几乎比之前在镇上、在医院里还要冷。冷气从地面直升上来,钻进衣服里,贴着皮肤流动。 “叮—叮—铃”铃铛轻晃着。迪恩已经像只猫一样悄无声息地钻出了帐篷。 突然之间,我明白这将是我唯一的逃生机会。 接下来的几十秒内,在那微弱的铃声中,我咬住嘴唇翻身侧躺,然后缩起双腿用力把胳膊转到前面。我只穿着袜子,因此难度减少一半,但当我重新伸直双腿的时候,我的膝盖却一阵钻心的痛,像是里头有什么东西错位了似的,毫不留情地拉扯着血肉。我得死死咬住嘴唇,才能忍住不叫出声来。 我的脚腕是被粗粗的绳索捆起来的,我又拉又拽,怎么也弄不开天杀的绳子。要不是柔韧性不够,我都差点用牙去咬。 迪恩仿佛已经消失在了帐篷外面,但他随时可能回来。更糟糕的是,也许到时候回来的不是迪恩,而是别的什么。 快啊,快。 终于,我成功拽开了脚腕上的绳子,还来不及解开手腕上的,我就连滚带爬站了起来。从正门出去可能会跟迪恩撞个正着。我没头苍蝇似的原地转了几个圈,听着头顶的铃铛不断作响。 “叮—叮—铃、叮—叮—铃” 风,似有似无的风。不是从入口处吹进来的,感觉起来更细、更疾。 我猛地转身,几乎扭到脚腕,然后一瘸一拐地冲向风吹来的地方。 那是一道小小的裂缝,但我用手抓住裂开的布料一扯,口子立刻就变大了。那“刺啦”一声几乎令我连心跳都停止了,但我一动不动地等待了几秒钟,却仍旧什么都没听到。 迪恩,你在外面究竟遇到了什么? 不管遇到什么,都和我没关系。我迅速矮身从裂缝中钻了出去,双脚先后踩在了草丛中。外面的风呜呜得刮,送来帐篷内听不到的、低低的呜咽,像是某种体型庞大的狗,或者别的东西。 天仍是黑的。要么我昏迷了太久,要么这地方根本不会天亮。 我屏息蹲了下来,让高草将我挡住。这地方不是荒原,但也相当荒凉。我看到不远处有几座帐篷,更远的地方,巨大的摩天轮静静伫立着。 有模糊的音乐顺着风声送来,几不可闻。 蓦地,枪声响起,震耳欲聋。我不禁吓得浑身一抖。 那声枪响几乎带着回音,伴随着某种撕心裂肺的哀嚎。然后又是一枪、一枪、再一枪,如同锤子反复敲打在心上。 怪物不会开枪,因此开枪的是迪恩。他显然解决了那不管是什么的东西,很快就会回到帐篷里。 他会发现我逃跑了。 他会很生气。 突然之间,我无法再忍受下去,于是猛地站起来,撒腿就跑。 在呼啸的夜风中,当我一路狂奔的时候,迪恩模糊的叫声传进了我的耳朵。我催促自己跑得更快,像风一样穿过五花八门的帐篷、小吃车、门口站着小丑的恐怖屋,朝着摩天轮飞快地跑去。 我只希望自己知道前方等待我的会是什么。 但我一无所知。 第14章 我从没有跑得这样快过,几乎可以在喉咙后面尝到血腥味,与此同时又惊讶于自己怎么还能把空气吸入火烧火燎的肺里。 胸腔中,过载的心脏疯狂地捶打着胸骨,像是打算从中生生凿出条路来。 毫不留情的狂风拍打着我的衣服,发出“噗啦噗啦”的声音,宛如鸟儿振翅。长而刺人的杂草刮擦着我的脚底和小腿。 我不时跳过落满灰尘的破鼓、倒在地上的旗杆,偶尔钻进半倒塌的帐篷,再从另一头钻出来。 滑梯、旋转木马、空荡荡只剩餐车的热狗摊,都像一阵掠过眼角的风,只留下模糊的残影。 尽管已经跑出去很远,但我仿佛还是能听到那轻而悠长的铃铛声。 “叮—铃—铃” “叮—叮—铃” 最后,我终于在一棵围着一圈石灯笼的槐树旁停下来,躲进阴影里。或者不如说,一屁股跌进了阴影里。筋疲力尽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字面意义上的,而非从前我过于轻易地使用这个词时那不痛不痒的累。 第19章 靠着树干拼命喘息时,我的膝盖仍止不住地打颤,双手因为一直被捆在一起,已经麻得受不了了。 更糟的是,我隐约意识到自己已经失去了方向感。而正如迪恩所说,此地是个迷宫。 巨大的迷宫。 当然,从远处看,摩天轮就像一个不可能错过的标志物,俨然世界上最大的玩具。然而靠得太近之后,一切又都变得模糊,犹如不断变换的阴影轮廓。 更何况,我本也不敢频繁抬头去看,生怕耽误时间,然后迪恩就会追上来,然后…… 我拒绝去想“然后”,为此不得不伸手狠狠拧了大腿一把,好用疼痛分散注意。我不想死。而且,死在自己喜欢的电视剧角色手上,可绝不是我想要的结局。 我不是那种疯狂粉丝。 过了一阵,心跳终于趋于和缓——仍旧沉重,但至少已不再像电机飞车一样试图烧毁我体内的血管、器官,还有其他一切。近旁那些残破的石灯笼里没有点火,再加上树的阴影,使得这里几乎成了绝佳的隐蔽。 我忍不住稍微放松了一点,觉得自己可以在这里稍作休息,然后重整旗鼓。当然,危险仍旧存在。寂静、黑暗的乐园中,猎人正悄无声息地潜行、追踪,等待着致命一击的时刻到来。 我不会对自己的定位产生错觉——过去的二十多年来,我经历的肢体冲突、暴力事件用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而且大部分发生在小学。我很清楚,如果迪恩找到我,我就死定了。 如果怪物找到我,我就不只是死定了,我还会死的很难看。 因此我闭紧嘴巴,尽量用鼻子出气,那感觉就像成为了《寂静之地》里的女主角,无论有多想压低自己的呼吸声,都没办法让自己脱离空气活命。 将近十分钟过去了。我没有手表,但感觉得到时间在流逝。 “也许是时候爬起来继续上路了,”我这样想着,但却一动不动。然后又是十分钟、二十分钟。 期间,我发誓自己曾不止一次想要站起来,继续向摩天轮进发,然而疲惫的感觉仿佛随着休息时间的拉长,变得更加深入骨髓。 我意识到,自己正陷入一种不可救药的懒惰当中。就像躺在铁轨上休息的人,明知道火车迟早会轰隆隆驶过来,但不听到汽笛声就不肯动弹。 “摩天轮。”我在心里提醒自己,那巨大的圆环出现在我的脑海里,犹如灯塔一般。 也许一开始我是凭直觉跑向那里的,但仔细一想就能明白:迪恩说过这里是个迷宫,如果我们在足够高的地方,也许就能找到迷宫的出口。 “是‘我’。”我感到脸上的肌肉拧在了一起,“不是‘我们’。” 这个念头又让我沮丧了几分。我从没想过和温家双煞搭伙,但也从没想过会沦落到他们的敌对面。 也许萨姆会相信我,甚至能帮我说服迪恩。毕竟迪恩只是被这个地方误导了,就像当初在桥边的我一样。 又过了十几分钟,也许是个把钟头——这个地方始终没有天光大亮——我再一次催促自己站起来,可发现自己还是在地上干坐着。 那个躺在铁轨上的家伙也一定是这样。他虽然没有听到汽笛声,但至少感觉到了身下的铁轨在震颤,却仍固执地等待着那声汽笛。 我抬起双手捂住嘴,把惊讶的笑声挡住。我身边的人一直认为我有一点神经质,或者换用年轻人的话讲:饶乐乐动不动就抽风。 但通常情况下,我只是太累了。这份该死的工作让人累到抽风。 头顶的树荫很好,树干也能够提供依靠。闭上眼睛,我几乎就能相信自己是在安全的地方,而不是身陷囹圄、群敌环饲。 有的时候,正是这样的错觉会将人置于死地。 我都没意识到自己已经陷入了不安的浅眠,现实与梦境混在一起,在脑海中形成晦涩又令人不安的影像。 直到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我才猛地一惊,睁开了眼睛,因为自己竟然大意到不小心睡着而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还好迪恩没追上来。”我一边后怕地想,一边用手背抹去嘴角的唾液。但下一刻,我的手僵在了半空,一时间惊讶得无法动弹。 周围的石灯笼不知何时都已亮了起来。天色比我昏睡过去前要亮一些,但却起了雾,使得石灯笼里的光看上去如同鬼火一般。 如果我还需要任何激励自己站起来的原因,这就是了。 我笨拙地跪坐起来,然后决定在继续逃亡之前先把手上的绳子解开。于是我低下头,像条狗似的咬着绳结又拉又扯。 迪恩捆得很紧,紧到我几乎都要以为这东西得拿刀子才能弄开了。但终于,绳结松动了。我用隐隐作痛的牙死死咬住松动的那段绳索,然后用力一拽,把绳索解开了。 大功告成。 我使劲扭着手腕,把绳子褪了下来。我的手腕已经给磨得又红又肿,上面还有几个新鲜的牙印。 恨恨地,我抓着绳子的一头用力扔了出去,对于自己竟然像头猪一样给人捆起来感到十分不平。 然而那绳子却没被扔出去多远,也没有掉在地上。 它悬在了半空,仿佛挂在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上似的。 我不由得吃了一惊,下意识地伸手去拿悬空的绳子,心想:这鬼地方净是些非常规现象,连重力都…… 我的手抓到了绳子,但也碰到了别的什么。某种毛毛的、扎扎的东西,还有呼哧呼哧的冷气喷在手背上,带着难闻的气味。 如果不是太过不可思议,我会说自己碰到的是某种活着的东西,某种长毛的冷血动物。只是那不合逻辑,因为我还没见过冷血动物长毛,它们通常都覆盖着湿漉漉的鳞片,像蛇,或者蜥蜴。 可这个世界什么时候合过逻辑? 缓缓地,我收回手,眼睛睁得大大的。动物毛发那种粗而硬的触感仍然残留在指尖。此外,我的耳朵还捕捉到了一些之前没有注意到的细小声音。 草地上的枯叶被踩碎时的沙沙声。气流划过喉咙的呼呼声。 空气中有股硫磺的臭味。 之后,所有的一切好像都是同时发生的:一声犬吠从我面前极近的地方响起,像是声波炸弹在脚边爆炸了似的。当冰冷恶臭的口气扑面而来时,我明明心里已经有所预料,却还是惊恐得无法动弹。 如果不是有人一把拉住我的衣领,猛地往后拖去,那代表着牙齿咬合的“咔嚓”一声没准就会是我在人世间听到的最后声响。 与此同时,一声枪响在我耳朵后方炸开,引起一阵剧烈的耳鸣和头晕。迪恩几乎是把我扔到了地上,然后冲着我面前的空气连开数枪。直到那“咔哒”、“咔哒”的声音停下,我才发现他拿的竟然是一把bb枪。 然而不知怎的,bb枪子弹竟然管用了,因为尖锐的哀嚎声伴随着液体喷溅的声音不断和我们拉开距离,像是那东西呜咽着踉跄后退。 “站起来。”迪恩头也不回地对我说道,声音冷峻,“我们……” 话未说完,他猛地往树的方向一歪,仿佛打算用肩膀把这棵树撞倒似的。我手脚并用往后退的时候,迪恩已经靠着树倒了下去,他的胳膊一甩,那把枪直接飞了出去。 狗叫声异常凶恶,但迪恩尚可勉力支持。他用手撑住了什么,接着痛得吼了出来。 我看到他右臂上的衣服顿时成了染血的破布。然而,他手上拿着的匕首却没被咬掉,而是恶狠狠朝着空气捅了下去…… 我连滚带爬,终于摸到了草丛中的枪筒。因为刚开过火,枪筒仍旧微微发烫。 也许这根本不是bb枪,也许这本来是bb枪,但随着世界规则的改变,这把枪也变了。 不管究竟怎样,我摸到了枪,然后把枪捡了起来。迪恩“嗤啦”一声在那看不见的畜生身上划出一道口子的时候,我踉跄着站了起来,枪柄抵着肩窝,枪口则稳稳对着迪恩。 他被那畜牲的血淋了一身,正嘟哝着把尸体从身上推开。 “别动!”我喝道,“枪在我手里了!” 这糟糕的台词让我忍不住想咬自己的舌头。枪在我手里了?这算哪门子的威胁?连玩枪战的小学生都能想出更漂亮的话来。 喘息着,迪恩抬头望向我,石灯笼的火光飘摇不定,把他满脸的血映得发黑。 “妈的,”他咬牙切齿地说,“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我悬在扳机上方的食指微微抽搐着。“是你先翻脸不认人的。”我蛮横地说道,“别倒打一耙。” “转身看看你周围。”迪恩脸色阴沉,“现在不是窝里横的时候,我们已经被包围了!” 他说的不是假话。一转身,我就看到一个石灯笼被撞了一下,缓缓歪倒在地上,火光“噗嗤”一下熄灭了。 “还有……”我说着,然后手里蓦地一空——枪上的凸起一下划破手掌,火辣辣的疼。但这些都比不上迪恩夺枪之后照我脑袋上来的那一下。 第20章 “咚!” 我一定是失去了几秒钟的意识。bb枪清脆的枪声在我昏昏沉沉的时候不断冲击着耳膜。还有狗叫。 令人毛骨悚然的狗叫。 我呻吟一声,睁开了眼睛,也看到了火。火苗不算大,但已经烧了起来。那是接连倒下的石灯笼在枯草上引燃的火。 “迪恩……”我一边吃力地爬起来,一边感到热乎乎的血流过脸颊,“迪恩!” 迪恩理都没理我。他已经打空了子弹,但狗叫声却像浪潮一样越涌越近。 我靠在树上,然后仰起头,看着槐树瑟瑟作响的穹顶。 这棵树粗得很,腰上有一颗树眼。没有时间犹豫了,我抬脚踩在那颗树眼之上,然后抓着粗糙的树皮开始往上爬。 虽然有几次差点滑下去,但凭借激增的肾上腺素,我竟然爬到了第一个枝桠伸出来的地方。 迪恩紧随其后。我左脚踩上斜枝的时候,他的脑袋就在我右脚下面。 有那么短短的一瞬,我想过给他一脚,但这个念头叫我恶心得咬紧牙关,蜷缩在了枝桠和树干之间。 紧接着,迪恩一手抓着枪,另一只手撑着树窝爬了上来。他看了我一眼,说道:“算你老实。”仿佛竟看穿了我的心思似的。 “现在怎么办?”我瞪着他,“等死吗?” 迪恩脸色阴沉下来,他看了眼手里的枪,重重地哼了一声。 “会有办法的。”他说,眼睛打量着我,“你难道就没什么招数?作为怪物未免也太逊了。” “我不是怪物,”我咬牙切齿地说,“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呢?” “因为你来历不明,因为你身上的纹身,”迪恩听上去不比我更高兴,“我信任过你,但显然我错付了。” 我抿紧嘴,“第一,我没有骗过你,第二,我没有对你动过手……” 迪恩古怪地扬起一边的眉毛看着我。 我不由住了嘴,想了想,问道:“从我掉进医院陷阱,再在那个帐篷里醒来,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迪恩没有回答,他长久地看着我,最后耸了耸肩,说:“算了,都过去了。” “嘿!你算了,我可没算了。”我不悦地说,“你捆我,威胁我的生命安全,还用枪托砸我。” 迪恩咳嗽了一声,不自在地转过脸去。 “别问了。”他说道。那语气令我有一瞬的犹豫。 有的时候,事实真相比怪物还伤人。 但同样,我知道自己一定会问出来的。不是今天,因为迪恩看上去打算三缄其口。可总有一天,我会挖出真相。因为不管伤人与否,我都不能忍受不知情的折磨。 真相自有其诱人之处,尤其是掩藏的真相。 “不管怎么说,我们有地狱猎犬要对付。”迪恩再次开口,他皱眉望着下方小丘上的枯草,刚才栽倒的石灯笼所燃起的火已经熄灭了,来得快去得也快,只留下一地灰烬。 “‘我们’?”我尽量不让自己听上去冷漠讥诮,但很可能两样都占了,“所以现在又是‘我们’了?” 迪恩叹了口气,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新的弹匣给bb枪换上。 昏暗与迷雾中,那弹匣看上去反射着塑料光泽,如同玩具。 “看你端枪的样子,像是有点天分,”迪恩说着将bb枪递给我,“想试试吗?” 我有些惊讶,或者不只是有些惊讶,而是真真正正的大吃一惊。但我还是立刻接过了枪,一丝不苟地检查子弹、上膛。 迪恩点了点头,目光没有着落地扫过下面看似空荡荡的草地,“我有个计划,但这个计划需要两个人才能完成。”他说。 “你需要我做什么?”我抱紧枪,明智地决定暂时把和迪恩之间的龌龊放到一边。 迪恩的目光回到我的脸上,仔细打量着。 我不安地缩了缩,但身后的枝桠已经抵住了脊背。 “把枪端起来。”迪恩平静地吩咐,他弓着身子在枝桠间轻盈地移动,猫一样到了我身旁,抓住我的肩膀往上提了提。“枪托抵住肩膀,然后身子前倾。我对枪做了点改造,开火的时候会往回撞得很厉害。” 我依言端起枪,任由迪恩摆正我的姿势,教我如何在局促的枝桠间找到支撑点。 “可我看不到目标。”我告诉迪恩,“它们是隐形的,不是吗?” 迪恩头也不抬地说道:“注意小草倒伏的方向变化,注意地上的枯叶。深呼吸。不,别把嘴张开,闭上嘴,从鼻子里吸气,吸,对,然后呼出来。不要这么快,放慢速度。” 我的肺逐渐从灼热中降了温,心跳也奇迹般变得更为和缓。 此刻无风,一切都笼罩在沉寂的浓雾之下。 我专注地扫视着草地和石灯笼。“所以你的计划是什么?”我听到自己冷静的声音,不过并不感到惊讶。这样似乎很对头:我,还有枪。 在教堂杀死那个教徒之后的第一次,我感到武器给我带来的紧张与不安消失了。 迪恩回答:“我们要到摩天轮去。” 第15章 迪恩的计划很简单,也很冒险。 他要突破地狱猎犬的包围圈,到摩天轮去。和我想的一样,迪恩也认为摩天轮会是我们找到出路的最佳方法。 “前提是你没有在去往摩天轮的路上迷失方向。”我的目光在草地上逡巡,心不在焉地说道,“这个地方是专门建来让人迷失的。” 这话不知从何而来,但说出口之后,我立刻便认为这话千真万确。 难道我不就是在前往摩天轮的路上迷失了方向,才最终被困在这棵大树上的吗? “我不会迷路的。”迪恩听上去很有把握,但我觉得大部分都是他装出来的,“你在树上别乱动,等我找到路,就回来找你。” “或者你会自己一走了之,把我留在这里。”我实事求是地说。 迪恩看了我一眼,“你也有可能在我下去之后照我背上来一枪。我可没有抱怨,小妹。” “你的确抱怨了,说你应该带上榴弹炮之类的。”我嘀咕道,“三遍。” “陈述事实而已。”迪恩活动了一下脖子,“准备好了吗?” 我的眼睛从来没有离开过下面的草地。有时我能够捕捉到轻微的摇晃,像是无形的气流吹过,但从来没有抓住过明确的目标。 “要是你准备好了,那我也准备好了。”我回答。 迪恩点了点头,然后从树上跳了下去。 他落地的那一刻,我便听到犬吠,从很多喉咙里呼呼涌出,带着口水声。 十一点钟方向,一小块草倏地被压了下去,而我几乎在同时扣下扳机,听到尖锐、短促的哀鸣。 还不等我感到得意,说时迟那时快,迪恩已经开始冲刺。他刚跑出去两步便被右侧的什么东西撞了出去。我随即开枪。迪恩着地打滚爬了起来,而撞倒他的东西没有。 我没有意识到自己正缓缓地呼吸,就像迪恩教给我的那样。事实上,我压根儿没有思考。某种冷静又可怕的东西掌控了我的双眼和双手,替我放出一枪又一枪,在迪恩一往无前的时候给他清出一条路来。 枪膛发出一声干瘪的响声时,迪恩已经快要冲出我的视野范围,半隐没在浓雾中。他没有给我多余的子弹。 我举着打空子弹的枪,仍保持着射击的姿势,仿佛手臂变成了坚硬的石头。 没来由的,我心想,迪恩不会回来了。 尽管迪恩已经成功逃离此地,但过了好长时间,这里才真正安静下来。 地狱猎犬要么重新埋伏在了这棵槐树四周,等待我下树的时候将我撕成碎片,要么它们已经追着迪恩去了。而我相信,那将是它们自取灭亡的最后一步。 寂静中,我仍旧靠在枝桠上,注视着草地与石灯笼。只是刚才的那种感觉已经消失了,我能捕捉到下方轻微的气流,可也仅此而已。 “你最好回来。”我喃喃说道,仿佛说出口就能给这句话增添力量,“你最好回来,你这个自命不凡的混蛋。” 我再一次想起当我问迪恩究竟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脸上微妙的神情。我了解温彻斯特兄弟,至少从电视剧里了解得相当透彻。 迪恩温彻斯特不是傻瓜,更不是莽汉,也许他更倾向于韩索罗那种硬汉式的英雄,但迪恩不会平白无故伤害一个和他并肩作战的人。 是这个地方在玩弄他的头脑?还是怎么回事? 我们又是怎么沦落到这个诡异的地方来的? 太多的问题,太少的答案。当我蹲在树杈上,大腿和膝盖正在逐渐失去知觉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这些问题我可能永远也找不到答案。 写字桌为何会像乌鸦?还是应该反过来说? 我眨了眨眼,终于缓缓放下酸痛的手臂,枪托离开肩窝的时候牵扯出一阵针扎般的疼痛。 天色是否比刚才更亮了?周围的雾已成了乳白色,凝在空气中,又冷又湿。我不禁想念有人陪伴的感觉,哪怕是迪恩。我为萨姆的安危而担忧,并真心诚意地希望他平安,能顺利找到迪恩。 第21章 找到我们。 是啊,我认为只有跟着温彻斯特兄弟,自己才有离开这里的机会。也许永远没法找到那些问题的答案,但至少我会活着。 死亡的阴影笼罩在我心头。自从踏入那黑暗的迎宾屋、险些被温彻斯特兄弟扼死的时候,那片阴影就在了,但此刻,那片阴影又伸展开来,带着令人窒息的力道。 我不知不觉松开手,直到枪几乎脱手滑出时,才惊慌失措地重新抓紧枪柄。 一阵后怕使我心脏狂跳,紧紧将那杆废铁搂在胸前时,我的心脏仿佛泄愤一般隔着胸腔敲打着枪身。 阿莱莎格莱斯皮就是在这时开口说话的。 “他不会回来了。他们都不会回来了。” 我猛地一惊,往下看时,黑发披肩的小女孩就静静站在树下,仰头望着我。 无风吹动她身上破烂的紫色长袍,但衣摆却在草地上擦出轻微的“沙沙”声。她的脸上沾着污渍、头发也很久没有梳理,但嘴角却弯弯的,带着盈盈笑意。 “他们不会回来了,因为他们已经知道了你是什么样的。”阿莱莎继续说,“你会永远留在这里陪我,永远、永远、永永远远。” 我咬紧嘴唇,说道:“那是《闪灵》的台词,你这个讨人厌的、缺乏创意的小鬼。” “我本来也不是原创人物。”阿莱莎说出这句话的神态语气竟意外地老成和坦然,她眼中闪过狡黠且不怀好意的光,“你想知道萨姆找到雪柔了吗?可怜的、惊慌失措的雪柔。” 我静静地看着她,手指在枪筒上一紧一松。 “你只是来扰乱我思维的。”我说道,“你并非真实存在。” “你知道吗,萨姆留在旧寂静岭可不单单是为了找到雪柔。那只是他告诉你的谎话。”阿莱莎压低声音,像是小女孩之间分享秘密“实际上,萨姆回到教堂,问了克里斯贝拉一个问题。” 我不由自主地问道:“什么问题?” “关于你的问题。”阿莱莎扬起笑颜,却丝毫不带童真,“而克里斯贝拉回答了他。” 我的心沉了下去。 所以我不止失去了迪恩,也失去了萨姆。 这是个滑稽的念头,但却十分伤人。一时间,我痛恨这个地方,几乎深入骨髓。 “你是个杀手,”阿莱莎还在仰头看着我,她若有所思地说,“你们姐妹都是杀手。”她说得笃定,但那话在我耳中听来却毫无道理。 “我不是杀手。”我咬紧牙关,“而你只是一台机器,说着设定好的台词。” 阿莱莎垂下头,像是突然被我的话伤了感情,但她再抬起头的时候仍在笑着。 “难道我们不都是如此吗?”她问,然后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突然涌起的浓雾中。 这是我来到寂静岭后所见过的最浓的一场雾。我甚至没法看清自己的手指,除非我把手指戳到眼前。 “这是个机会。”我突然想到,心里一阵激动。因为不管下面的究竟是地狱猎犬,还是别的什么,我认为在这片浓雾中,它们也都得用它们隐形也好、透明也罢的眼睛来搜寻猎物。 因为在这个不公平的世界里,终究存在着某种平衡。 慢慢的,我把枪靠在了一旁的树干上,然后抱住树杈,伸出一只脚轻轻试探着粗糙的树皮。只穿了袜子的脚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我踩住一处凹陷,慢慢把重心放上去,始终竖着耳朵听着下面的动静。 我并不相信猎狗走开了,至少没有全部走开。我必须小心。 当踩稳一只脚后,我逐渐缩回了另一只脚,从树杈上慢慢把身子挪了下来。树皮刮擦着我的掌心,但没有不稳当的征兆。 我放下另一只脚,小幅度晃荡着,脚趾探出去寻找着力点。 不仅不能掉下去,而且不能发出任何声音,不然就前功尽弃。 我的心和身体一起紧绷着,缓慢但仍旧稳定地下降。整个过程所发出的最清晰的声音不过是我的呼吸,听上去像是树叶摩挲一般粗糙。 没有地狱猎狗的狂吠,也没有爪子在地面移动的声音。 我的一只脚踩在了湿漉漉的草地上。这个姿势我一定足足保持了十几秒,才敢把另一只脚放下来。当树皮随着我松手而剥落并发出脆响时,我屏住呼吸,连一根头发丝都不敢动。 接着,我听到低沉的嘟哝声,爪子拍地的声音,但谢天谢地,并不警觉。 一寸一寸地,我将酸痛的胳膊垂下来,然后慢慢地原地蹲下。 它们看不到我,而我也看不到它们,如果我一头撞在它们身上,那就只能自认倒霉。 不久前开枪帮迪恩解围的那种感觉似乎又悄无声息地回来了,像是顺着血管一点一滴流至四肢百骸。 我闭上眼睛——因为睁着眼睛毫无用处,只能看到乳白色的雾气翻涌,也因为我的心里有个声音告诉我这样做——然后我匍匐在地上,开始向前爬。 我并没有沿着直线。草地轻轻挠着我的下巴。当我放缓呼吸的时候,除了泥土和草茎的味道,我还闻得到硫磺的臭气,随着地狱猎犬的每一次喘息喷出口鼻。 “它们看不到我,”我心里默念,“它们看不到我。” 我闭着眼睛匍匐向前,不去思考如果这些死狗闻得到我的气味会怎样。 每一次,我都先慢慢伸出手去,穿过冰冷的雾和空气,落在柔软的草地上,手指抠进泥巴里。 “它们看不到我。”我在心里默念,就像克里斯贝拉的祷告,尽管毫无意义,却一遍又一遍,“它们看不到我。” 我爬出去了多远呢?也许有五米,也许我的紧张与恐惧拉长了那段距离。但第十三次伸出胳膊,然后缓缓向前的时候,我的肩膀蹭到了什么东西。 那是一个本就歪倒的石灯笼。 我立刻停了下来,但已经太晚了,石灯笼发出酷似打嗝的一声轻响,晃动着往旁边滚动了一寸。 没有狂吠声立刻响起,但当我屏住呼吸、紧闭双眼的时候,我听到锋利的爪子陷入地面的声音、听到鼻孔张开吸气的声音,它们的喉咙里发出的咕哝声带着逼真的疑惑,几乎像是人类。 我伏在地上,上一个动作还没有做完,因此大半体重都压在了左手和右膝盖上。我能感到那里的肌肉正在颤抖,紧绷得像是琴弦。 一阵冰冷的鼻息喷在了我光裸的脚腕上。我几乎咬破嘴唇,才勉强忍住瑟缩的动作。 更多代表移动的声音:爪子拍打地面,不悦的嘟哝声从喉咙里涌出来。 “它们看不到我。”我徒劳地在心里重复,但这句话已经失去了先前的魔力,变得苍白而没有力量。 我知道,它们迟早会扑上来将我撕得粉碎。这只是时间问题。我希望我有一把枪,这样就能在临死前做最后的反击。 也许阿莱莎格莱斯皮是对的,我是个杀手,我会为了生存而杀戮。 一只爪子突然踩在了我的脚趾上。我张开嘴,但没有叫出声。爪子的主人似乎也吃了一惊,把爪子缩了回去,然后吻部便凑了上来。 我的膝盖宛如紧绷的弹簧,我的胳膊无声地颤抖着,汗水顺着脖子、顺着手臂、顺着身躯蜿蜒流下。 就在这时,树上传来很轻微的“咔哒”一声。凑上来的猎犬顿时一僵,然后猛地朝树的方向转了过去。 “噼里啪啦”、“咕咚”,一连串的声音从树上传来。很久以后我才想明白,那是我靠在树杈上的bb枪没有靠稳,从树上掉了下去。 但在那当口,我只管爬起来夺路狂奔,根本没有深思那是个什么东西。我没命的跑,因为命悬一线。 直到我狠狠撞在什么东西上,“砰”的一声,然后我一屁股重重坐在了地上,那种狂奔的冲劲才骤然断掉。 我已经听不到狗吠了。 浓雾中,我捂住脸,开始浑身打颤,不知过了多久才督促自己重新站起来,但那时,至少我的两腿已不再打战。 迟疑着,我伸出手,摸向那个之前把我撞了个大屁墩的东西。 雾一定是在我惊魂未定的时候散去些了。眨眨眼,我勉强看出这是个电话亭,而且是封闭式的,便立刻拉开折叠玻璃门走了进去。 这破门儿未必撑得住怪物残暴的攻击,但我决定接受能有的任何屏障,并且心存感激。 直到关上门,仔细打量这个地方,我才逐渐弄明白这是个什么地方,然后忍不住一阵激动。 这个电话亭并不是街边的布景,不是道具组为了增加游戏体验的拙劣努力。 这是个货真价实的电话亭。 不像同行大多采用的游戏方式,“金带”公司从不为玩家提供对讲机,而是在场地内的一些固定地点设立“电话亭”,方便玩家们分头行动时可以彼此联络。 当然,理论上来说,这个电话亭也可以直接联系引导员。 拿起放在一旁的厚厚的电话簿,我有些好奇,如果我打给那一列电话号码最上方的“引导员专线”时会发生什么。 第22章 但我没有。发生在学校的事情足够警示,我不会再自投罗网了。 脑海深处,一个声音窃窃私语:就算你不打给引导员,这通电话也会受到监听。但我把这个声音屏蔽掉,拿起话筒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开始寻找合适的电话号码。我的手指沿着柔软的黄页移动,很快就找到了离迪恩和萨姆约定汇合的咖啡屋最近的电话亭。 电话簿里还附着非常简陋的地图,大大降低了搜索难度。 123-7551 前三位是游戏区号,整个寂静岭的电话号码都是以123开头的。为了贴合游戏场景,电话还是老式的拨号盘电话,和工作人员使用的完全不一样。 我不记得自己用过这么古老的东西,不过看过的电视和我那点微不足道的智商足够让我弄明白怎么拨号了。 等待电话接通的时候,我想着萨姆,想着返回头去找克里斯贝拉的萨姆。我想知道他会问什么问题,而克里斯贝拉又会如何回答。 也许阿莱莎只是在骗我,为了让我分心,为了让我担忧。 我听着悠长的“嘟——嘟”声,想象萨姆接起电话,然后像迪恩一样翻脸不认人。但渐渐的,我开始明白,也许电话根本就不会有人接。 果然,“嘟——嘟——嘟”的声音切换成了温柔的女声,先是用中文,然后又用英文和日文说了一遍:“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我不死心地掀了掀压簧,等电话挂断重开之后再次拨号。 这一次,电话只响了几声就被人接了起来。 “喂?”我立刻说道,因为紧张,胃和膀胱同时往下一沉,“你好?” 萨姆谨慎的声音从话筒传来,带着犹豫和怀疑,“是谁?” “是我,饶乐乐。”我不确定他记不记得我的名字,因此补上一句,“我们之前一起行动的。” 萨姆立刻问道:“迪恩呢?” “他去摩天轮了。”我一边说一边看了眼电话亭外,当然没能看到摩天轮,“我们被困住了。” 萨姆缓缓吐出口气,那叹息声仿佛穿过电话线,轻轻刮蹭着我的耳膜一般。 他沉默片刻,说道:“好,我去找你们。你们在游乐园,对吗?” “看起来确实像个游乐园。”我再次扫视电话亭外面,尽管只能看到涌动的浓雾,“萨姆……” 话筒里传来沙沙的呼吸声,片刻后,萨姆问:“什么?” 我咬住嘴唇,然后说:“克里斯贝拉说的话不是真的。” “哪句话?”我几乎想象得出萨姆皱眉的样子。 我低下头,看着脏兮兮的袜子,低声说道:“每一句话。” “我这就去找你们。”萨姆重复了一遍,但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迪恩不在你身边是吗?去找他,告诉他我去找他了。告诉迪恩,萨姆去找他了。” “好。”我对话筒说道。 然后萨姆便挂断了电话。 我放回话筒,不知怎的有些沮丧。看了看电话亭外,雾仍在,没有半点退散的征兆。 当然,我也想过要不要打给摩天轮附近的电话亭,但仔细看看了看黄页上简陋的地图——只是几个方框配上地名而已——我发现,游乐园就只有一个电话亭而已。 我所在的电话亭。 叹了口气,我合上电话簿。不过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认为萨姆刚刚做了和我完全相同的事。 尽管我没法从黄页上的小方框看出摩天轮在哪儿,或者游乐园出口在哪儿,不过,留在电话亭里的感觉越来越不对头了。 不只是因为萨姆说了让我去找迪恩那么简单。我可以从我的胃里感觉到,或者手背上、脖子后面。 文明化的人类称之为直觉,原始人大概会叫做生存。 我轻轻拉开折叠门,玻璃中间的生锈铰链发出刺耳的吱吱声。气温仍旧很低,浓雾又湿又冷。我迈出电话亭,眯起眼睛看了看灰蒙蒙的上方,试图找到太阳的方向,但完全是徒劳。 这地方不该叫寂静岭,应该叫迷雾镇才对。 我还记得初来乍到的时候,空中飘着的灰烬,仿佛下雪一般。但这里不见灰烬,有的只是遮天蔽日的迷雾。 也亏得这雾,我才能穿过地狱猎犬的包围,成功逃到电话亭这里。我希望自己能有更多好运。但实话实说,我有种不好的感觉。 然后,就像回应我的想法一般,远处传来枪响:“啪”!“啪啪”! 接着,枪声戛然而止。 第16章 枪声不一定意味着麻烦,更不一定意味着迪恩遇到了麻烦。 但我的直觉不是这样说的。 我的直觉告诉我,迪恩遇到麻烦了。也许他没能找到摩天轮,而是找到了怪物;也许他找到了摩天轮,却在返回头找我的时候撞上了那群猎狗。 我不喜欢后一种假设,但也许事实就是如此。 我也在等着枪声再次响起,但寂静再次笼罩了这个不祥之地。 终于,我迈开脚步,在雾中摸索着,开始朝枪声传来——至少是我认为枪声传来——的方向缓缓前进。如果碰到什么障碍物——大多是帐篷、树,或者还没完全倒塌的马戏台子——我就只能绕过去。这样十有八九会影响我的方向感,但我毫无办法。 就这样跌跌撞撞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突然有光照从雾中扫来。 那是手电筒的光芒,而且不止一束。 在经历了几个小时的摧残:三角头、狂热宗教分子,更别提那个手持锋利手术刀的瞎眼护士。此时此刻,我已是筋疲力尽,累到无以复加。然而,在看到那几束光穿透迷雾射过来的时候,我仍奇迹般调动起了反射神经,迅速压低身子朝一边躲了过去。 我动作够快,没人注意到我。 光束的另一头是模糊的人形,看着人数不少。那些人举着的手电筒泛着刺眼的黄色光芒,像是细绳一样稍稍拨开粘稠的雾。 我蹲伏在地上,悄悄往旁边移动,直到伸出去的手指触到了垃圾桶上的铁皮。不假思索地,我蹑手蹑脚躲到了垃圾桶后面,把自己蜷缩成一团。 垃圾桶大约只有半人高,如果不是雾这么大的话,根本不可能遮住一个大活人。 那群人越走越近,但始终没人开口说话。我一直能听到踢踏的脚步声,衣服摆动摩擦的窸窣声。空气中有种越来越刺鼻的汗臭味,夹杂着某种令人不安的腥味。 我下意识地伸手捂住口鼻,隐约意识到垃圾桶散发出的臭气倒是并不浓郁,只是有种久远、腐烂的味道。 随着凌乱的脚步声不断靠近,这群不速之客从我的藏身之处旁边走了过去。 我听到“扑棱——扑棱”的声音,于是明白他们手里提着的是鸟笼,就像《寂静岭》电影里那些养鸟人一样。 那些鸟养来是为了防备三角头的,它们会在黑暗降临的时候躁动不安。 不过现在听起来,黑暗离我们还很遥远。而光束和人群仍在我前方不远处行进,伸手即可触及。 这条长长的队伍尚未完全从我面前经过。我屏住呼吸,心想:他们来者不善。 就像呼应这个想法一般,突然之间,我闻到了血的味道,心立刻提起来,然后又沉了下去。因为除了脚步声和鸟儿扑扇翅膀的声音之外,还有别的声音,正随着队尾的靠近而愈加清晰。 那是什么东西在地上被拖动的声音。 迪恩,他们抓住了迪恩。 等这支队伍的最后一个人走过垃圾桶,并和我拉开五米以上的安全距离,我立刻就从垃圾桶后爬了出来,打算沿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追踪下去。 但这并不容易,因为我又不是飞天大盗。 浓雾中,我跪在地上手脚并用往前爬,提心吊胆地,生怕自己会像电影里那些倒霉蛋一样,踢到什么空的易拉罐,或者踩断干枯的小树枝,然后全盘皆输。 所幸这伙人走过的路都相对空旷,没有那些坏事的障碍物需要克服。 也幸好有这场雾,不然我无论如何不可能躲过他们的视线。 就在我埋头往前爬,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路和前方的动静上时,那伙人突然停下了。在不断晃动的光束中,我隐约辨认出旋转木马的形状,但没有热闹的音乐,也没有闪烁的五彩灯光。 我停下的已有些晚,身后的路淹没在了雾中,旁边则是一堵破败不堪、摇摇欲坠的矮墙,墙体完全靠用石块垒成三角支撑着才没倒下来。 “还有一个女孩。”一个男人冷不丁说道,他的话像无形的手一样捏紧了我的心脏,“你,带上七个人去找。我们在这里等着。务必找到她,并且活着带到我的面前,不得有误。” “可是,亚当,雾这么大,我们根本不可能找得到人。恶魔随时可能出现……”回答的人声音中流露出胆怯。 “找到女孩。”这个被称为亚当的人大概是这支队伍的老大,他冷冷抛下这一句,就不再说话。 第23章 我连忙藏进墙角的草丛中去,抱着膝盖蜷缩起来,还来不及喘气,就感到一小队人从我来时的路匆匆跑了回去。其中一人飞起来的衣摆几乎拍到我的脸上。 “亚当,”又一个人开了口,声音压得很低,“这雾太大了,我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雾。这不可能是克里斯贝拉搞的鬼,她没有这么大的能耐。” “克里斯贝拉有的只是愚蠢、盲目的信仰。”亚当回答。然后,他说了一句不明所以,却让我无缘无故起了鸡皮疙瘩的话。 他说:“局外人已经介入,混沌拉开了序幕。” 我紧紧咬住了嘴唇。 对于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刚才那人用赞许的语气回应说道:“世界之轮正在转动。” “世界之轮早就开始转动了。”亚当平静地说,“暂时休整一下,去看看我们找到的那个局外人,给他包扎一下,确保他死不了。我需要他活着。” 我的心一跳:他说的是迪恩,他称迪恩为局外人。 “这小子真能打。”另一人的语气中夹杂着敬佩和恼怒,“折了我们好多人手。” “一共有三个局外人,我们必须全部找到。”亚当说,“联络上旧区了吗?” 那人歉然回答:“还没有,亚当,这里的通讯像是出了异常状况。” “混沌。”亚当的语气像是在解释一切,“局外人带来了混沌。” 所以说,他们抓住了迪恩,还打算抓住我和萨姆。这伙人一定有武器,不然不可能制服得了迪恩。 我攥紧成拳头的手心里满是冷汗,但脑子里的锦囊妙计却并不比在医院或是学校时更多。我只知道自己也许最后非战不可,不是我想战斗,而是我不得不战斗。 我可不是斗战胜佛或者美少女战士。如果想赢的话,我必须想个办法。 不远处,隔着灰蒙蒙的雾,我听到这伙人轻手轻脚的动作,还有那只鸟儿喉咙里发出的嘀嘀咕咕的声音。 我更想听到迪恩的声音,可他也许晕过去了,竟然连呻吟声都没有。 真倒霉。那浓到足以让我闻见的血腥味可不像是擦破膝盖这种小伤能够造成的,再加上迪恩已经不再是剧里的主角了——他已不在自己的世界了,但我决定不对这个问题做过多的思考。 如果迪恩死在这里…… 我默默抱紧自己的双臂,暗自祈祷这样的事不会发生。因为对我而言,他已经不再是个角色那么简单了(我的大脑自动提供出“局外人”这几个字)。 我喜欢他,我喜欢萨姆。我希望等离开这个害人不浅的鬼地方之后,我们三个都还活着。就这么简单。 但活着,从来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亚当。”一个年轻的声音轻轻叫了一声。 亚当回应道:“大卫。” “我们为什么要把局外人抓起来?”这个叫大卫的男孩问道,我不由屏息凝神地听起来,“他们不是来帮我们的吗?” 帮谁?npc吗? “因为我们必须确保局外人是站在我们这边的。”亚当回答,听起来很和蔼,但说的话却暗藏冷酷之意。 大卫怯怯地问:“克里斯贝拉会诱惑他们?” 亚当脸上似乎露出了笑容,但也许那只是雾造成的错觉,“克里斯贝拉不过是被诱惑的一员。她迷失在了自己的信仰中。” 大卫皱起了眉,孩子气地问:“可是,信仰不该帮助迷失的人吗?就像我们的信仰。” “克里斯贝拉的神欺骗了她。” “为什么?”大卫犹豫地问了一句。他看上去不过是个男孩,现在看上去就更小了,几乎只有十一二岁。 “大卫,”亚当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我们的神不会欺骗我们。” 男孩没有说话。我差点替他问出来:“你怎么知道?” 迪恩说得对,这些宗教狂热分子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我这样想着,正有些心不在焉,却又悚然一惊,后背当即冒出一层冷汗。 雾,不知何时已经一点一点散去了,此刻只剩下薄薄一层,像是轻纱,而我蹲下躲起来的地方离他们不过三五米而已。 只要有任何一个人朝我的方向看上一眼,都会立刻让我暴露无遗。 亚当仍在和大卫说话,但我头脑空白,几乎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我不能乱动,因为这么近的地方有动静的话,他们肯定会注意到。 但我也不能一直等着,因为迟早会有人回过头来,然后一眼看到我。 矛盾的想法在我脑海中不安地交织着。直到眼眶开始酸涩,我才意识到自己连眨眼都不敢了,就像置身黑暗中的小孩儿,担心任何一点动作都会招来蛰伏怪物的袭击。 这里没有什么蛰伏的怪物,至少目之所及只有活人。此外,别忘了,在那几人或坐或站的地方,还有一个鸟笼挂在一根杆子上。 此时此刻,那只笼中鸟正用绿豆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我。 目前为止,它是唯一注意到我的生物。 我闭上眼睛,深呼吸,脑海中仿佛回荡着迪恩的声音:把嘴闭上,吸气、吸,然后慢慢呼出来。 世界变得静止了,抑或是放慢了运转速度。没有风,也没有太阳,只有勉强穿过厚厚云层的、没有温度的微光。 沾着露水的草缓缓摩挲着我的裤脚。半藏在泥土里的小石子硌着我的脚底。 在背后,那堵墙皮剥落、砖块松动的墙泛着森森凉气,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得到。 我睁开眼睛,转动眼珠朝左手边望去:距离背后这堵墙拐弯的地方起码还有两三米。我的直觉告诉我,不管动作如何迅速、手脚如何轻盈,走这边被发现的风险都会很大。 而在右手边,仅仅几十厘米的地方就有一扇破烂的窗户。上面的玻璃早没了,只留下腐朽的窗框。 如果我动作够快,也许趁那些人眨眨眼的功夫就能躲进去。但如果我翻窗户的时候摔了下去,搞出的动静一定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不管怎样,我决定翻窗。 那只笼中鸟还在看着我,小小的脑袋以鸟类特有的姿态轻快地摆来摆去。我用鼻子呼吸,又情不自禁地用力咬住嘴唇。 寂静中,我缓缓起身,同时能清楚听到自己的膝关节发出嘎嘣嘎嘣的脆响。 长草萋萋,随着我的动作窸窸窣窣。我的工装上衣摩擦着背后的墙,发出的声音宛如轻叹。 那边没人扭过头来。其中一个人突然伸手挠了挠脖子后面,那动作吓了我一跳,险些腿一软又坐回去。 但他们终究没发现我。在这短暂的几分钟内,所有人似乎都在各干各的,忙忙碌碌。于是我轻轻向右迈出一步,左脚再轻轻跟上。 受到惊扰的草丛低低地抱怨着,很快就淹没在我自己如雷的心跳声中。 当我伸手抓住窗框并跨过一条腿的时候,我滑溜溜的手心几乎打湿了窗框上的木头。空气仿佛凝固了的果冻,正在受热融化。我的脸颊一阵刺痒,滚烫的汗珠从鬓角流下,又越过下巴顺着脖子钻进了衣领。 此刻,我已完全背对着那伙人,还有那只鸟。 这比直视他们还要令人不安。身后传来的每一个细微的动静都像是他们发现了我,那些脚步声、低语声不断折磨着我的神经。 我过于丰富的想象力描绘出这一场面:亚当他们正互相打着手势,一边抓起武器,一边朝我悄悄走来。 “深呼吸。”迪恩的声音突然在我脑海中响起,真真切切,差点让我以为他就在我身后,嘴巴贴着我的耳朵。 但那声音是直接从脑海深处传来的,宛如经过漫长的隧道,听起来带着回音。 “他们看不到你。”那声音说,“注意脚下。” 我松开已经停止流血的嘴唇,颤抖地呼出一口气。我不得不张开嘴,因为窒息的感觉已经快要让我大脑缺氧晕过去了。 “他们看不到我。”我在心里对自己说,“至少现在看不到。” 我的一只脚已经踩在了窗户后面的草丛里。窗户不算高,但跨坐在上面,我也只有脚趾能勉强落地。窗框硬邦邦硌着我的大腿,上面细小的木刺穿透裤子,扎在敏感的皮肤上。 当我抬起另一只脚的时候,不得不把大半重心都放在着地的那只脚上。 “稳住、稳住。”头脑中的声音指示着,不过这会儿听起来又不大像迪恩了,更像《指环王》里的阿拉贡——当他拉着弗罗多从倒塌的石阶上跳过去的时候,嘴里说的就是这几句话。 我颠倒着重心,慢慢把第二条腿跨过窗户,然后缓缓落地。 我的屁股仍旧支撑着大部分的重量,因为窗框的高度刚好比我的腿多出那么一点儿。我的脚趾已经又痛又酸,撑地的那条腿也开始发抖。 现在抱怨自己长得不够高可是有点儿晚了,何况我也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马上就要成功了,而我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们也没有看到…… 第24章 “扑棱——扑棱棱!” 一阵剧烈的扑扇翅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伴随着笼子晃动的咯噔声。我的心猛地一沉,迅速把屁股从窗框上挪开,脚掌也跟着完全落地。 就在落地的一刹那,尖锐的痛楚从左脚掌传来。我膝盖一软,猛地跪倒在地,不得不把手塞进嘴巴里才忍住没有叫出声来。 墙后面,亚当的声音隐隐传来:搜查附近,仔细点。鸟不会无缘无故受惊。 一定会有人走到这边来,我几乎能听到沉重的、穿了靴子的脚步声。没有时间多虑,我顺势躺下,紧紧贴着墙根,塞在嘴里的手往上捂住了口鼻。 声音更近了,那人已经走到了墙边,多半正隔着窗户往里张望。 我睁大眼睛,等着他发现我,然后一把把我揪出去。那样的话一切就都完了。我说不出是怎样得出这个结论的,但在我头脑中,这就是事实。 然而世界之轮已经开始转动。当这个念头浮现在我心头时,我便突然领悟:他不会发现我,至少这次不会。 因为我是局外人。 第17章 等那个人离开之后,我慢慢缩起双腿,以便检查自己受伤的那只脚,眼前凄惨的状况让我不禁瑟缩了一下。 文明社会中,大概很少有人能得见这种惨状:在靠近脚后跟的地方,一块尖锐的碎玻璃已经插进去了一大半,看着颇像视觉特效。 如果不是流出的血颜色鲜艳得仿佛番茄,把我的脏袜子完全染成了大红色的话。 我咬紧牙关伸手抓住碎玻璃,伤处立刻又是一阵疼痛,还有更多的血流了出来。 不能叫,动作要快。我这样想着,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抓着碎玻璃一鼓作气地用力拔了出来。 这一下,血开始不要钱一样咕嘟咕嘟往外冒,全是那种番茄色的、比电视剧里的假道具要鲜艳刺眼得多的鲜血。我慌乱了一瞬,赶紧脱下另一只脚的袜子用力裹住伤口。 光是这个动作就让我疼得发抖,但总算没有叫出声来。而且袜子似乎起了点作用。虽然伤口还在渗血,但至少没有再像喷泉似的了。 不过在脚上裹只袜子绝非长久之计,就算没有感染破伤风,起码也得消消毒、像样的包扎一下。 更何况,感染只是我需要担心的问题之一。 要知道,这可比一脚踢在铁板上还要疼一千八百多倍。尽管血只是缓缓往出渗,然而伤处的疼痛可是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倒像是扎根在神经深处的敢死队,每次冲锋都会让我从脚底一路疼到脑壳。 一阵风吹过,把我沾满冷汗的衣服吹得紧紧贴在身上。我不禁打了个冷战。 抬眼望去,这堵墙后——也就是我眼下的置身之处——原本应该是个小屋子,只是屋子的三面墙都已塌得不成样子了。眼下这里不但四处漏风、视野开阔,而且连头上的屋顶都摇摇欲坠,看起来随时会砸到我脑袋上。 我咬紧牙关坐了起来,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确定没有人在附近逡巡之后,我就双手和膝盖撑地,穿过碎石和野草,朝着离旋转木马最近的地方缓缓爬了过去。 两个地点之间的距离似乎比我刚才估算的还要近得多。从参差不齐的砖块向外望去,我能清楚地看到亚当还有其他人的脸。 有两个人正把迪恩绑在旋转木马的一根柱子上。他们多半是怕迪恩醒过来,然后发难。 不过在我看来,无论是在哪个世界,把温彻斯特兄弟绑起来都算不上是个好主意。 事实上,在我看来,迪恩温彻斯特已经醒了。他向这伙人发难,只是个时间问题而已。 这一看法振奋人心。我默默缩回头,肩膀抵在长满青苔的断墙上,隐约感到某种类似于无形绳索一样的存在正从我和迪恩之间生长出来。 而正是这绳索般的存在,使得我对迪恩已经醒了这件事没来由的非常笃定。就像是某种联结,能够传递外人无法知晓的信息的联结。 这个日后将我和温彻斯特兄弟,以及后来加入的另外几人捆绑在一起的联结,眼下仅处于萌芽状态,但其力量却已势不可挡。 虽然我和温彻斯特兄弟仍有嫌隙、互不信任,但这却并不能阻止我们脚下的路最终汇聚到一起。 是命运吗? 我并不完全相信。然而也没有足够恰当的语言能够形容我与这些局外人的命运交缠。此刻尽管前路不明,我心里却逐渐明白过来:自己绝无可能扔下温彻斯特兄弟不管。 对他们而言,也是如此。 “萨姆会是我们反败为胜的关键。”我想到,不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 要是知道有这一出,当时在医院,我死也不会把鞋脱了的。但现在想这些于事无补。问题在于,等到火并的时刻来临,我要怎样才能不一瘸一拐地拖他们后腿。 萨姆应该正从旧寂静岭赶来,就算有车也需要不少时间。我需要把握时机。 一边在心里计算着车速和距离,我一边再次探头出去张望。那伙人已经分散开,正在旋转木马四周警戒。就连那个叫大卫的男孩也拿着武器,站得笔直。 只有亚当独自坐在台子上,一副沉思者的模样。 六个人,六把枪。 我不能就这么手无寸铁地冲出去,就算迪恩此时此地全副武装地清醒着也不行。我需要分散那些人的注意力,给迪恩一个挣脱绳索、抢夺武器的机会。 这也就意味着我得出去,因为藏在这堵墙后的每分每秒都是在浪费时间、浪费精力。我能感到自己的决心正随着仍在缓缓渗出的血一起离开身体。 我轻吁一口气,握紧双手,很希望自己能抓着什么东西汲取勇气。然而我身上什么也没有:工牌没了,枪早就不知哪儿去了,照片也被迪恩拿走了。 此时此刻,我就只有这身衣服还是原装的,但也破破烂烂看不出原样了。 无声地叹了口气,我倚着墙站了起来。鲜明的痛楚立刻从脚底传来,我不禁抽搐了一下。不过等我走出这面墙,去和亚当对峙的时候,可不能让他看到我满脸冷汗、浑身颤抖的样子。 我再一次深呼吸。闭上眼睛,再睁开。没有任何安慰、没有任何依靠,有的只是一件非做不可的难事。 顿时,我的心中充满了孤独与畏惧,孤独是因为我独在异乡为异客,畏惧则出于了悟,对于只能“大胆向前走,莫回头”的了悟。 人在没有退路的时候,总是能让自己也大吃一惊。 恍惚之间,几十个小时积累的疲惫,始终存在、犹如不断摇晃的拨浪鼓般侵袭着我的头痛,甚至是脚底炙热的刺痛,此刻都统统消失了。 一同消失的还有怯懦。 也许我仍旧孤独又畏惧,但至少我已决定前进。 松开扶墙的手,走出废墟的时候,我就是这么想的。 当野草不再刮擦着裤子膝盖处的布料,当脚下的泥土逐渐被水泥地面取代,我就这样走进了亚当及其同党的视野之内。 大卫是第一个看见我的。他惊呼了一声,同时也深深令我感到不安,但我没有表现出来。 “局外人!” 其他人立刻朝我转过身来,所有视线都集中到了我这里。很好。 “日安,亚当。”我缓缓朝他们走去,但只盯着亚当一个人。我知道不管把脚步放得多慢都会显出跛态来,但还是希望自己保留几分尊严。 四周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其他人看上去既惊讶又紧张,亚当却只是点了点头,说:“欢迎你,局外人。” “我看你们也欢迎了我的朋友。”我冲迪恩的方向示意了一下,但并没有移开放在亚当身上的目光,“这是你们的习俗吗?” “很遗憾,但必要时刻需得采取必要手段。” 我点了点头,一直没有停下脚步,一直走到亚当面前才停下。 “你想要得到帮助。”我说道。话一出口,我就知道这便是事实。 亚当看了我一眼,问:“你能给我什么样的帮助?” “我们不谈你能从我这儿得到什么样的帮助,”我严肃地说,“因为你自己心里清楚,因为世界之轮已经开始转动。” 我说出这句话,原本是意在唬人,但说完后却奇怪地发现,这话完全能自圆其说。尽管其中奥妙我仍一知半解。 亚当皱眉看着我,片刻后,他打了个手势,说道:“大卫,把医疗箱拿来。” 大卫应了一声,尽管神态犹豫,但却没有半点耽搁就拎着一个小箱子走了过来。 亚当示意我在他旁边的台子上坐下,同时说道:“这是个危险的世界,尤其是对你们而言。” 我一边挽起裤腿,一边瞥向大卫手里的箱子。里面有干净的纱布、红药水,还有镊子、剪子、小刀。 “我能解开这个吗?”大卫带着腼腆又敬畏的神情问我。 我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原本不是这样的。”我对亚当说,“这个世界原本是对局外人无害的。”我说的“局外人”,指的当然是玩家。 第25章 亚当缓缓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说:“你们带来了混沌,危险只是连带效应。” “你见过多少个局外人?”我忍不住问。 亚当瞟了一眼迪恩,意思不言自明。 我皱了皱眉,“他肯定不是第一个。曾经有很多局外人来到这里,你不记得了吗?”然后我意识到,他可能真的不记得了。 “金带”公司一定会确保在每局游戏开始之前将全体npc的记忆重置。 “你们是头两个,还会有更多人。”亚当最后说道,他的神情却并不像之前那样坚定,脸微微扬起,仿佛在看空气中什么并不存在的东西。 大卫这时悄声说了一句:“包扎好了。”他开始收拾东西。我低头一看,脚上已经整齐地用白色纱布裹好,纱布边缘还有药水和血迹,但并无新的血从纱布下渗出来。 “谢谢,大卫。”我说着俯身下去,假装检查伤口包扎的如何。 当大卫伸长胳膊去拿他刚才随手放到一边的药水瓶时,我迅速伸手从盒子里抓起那把小刀,一把抱起大卫挡在了自己身前。 “当啷”一声,医药箱在我们扭打的过程中摔倒了地上,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 我从台子上跳起来,死死抱着在我怀里扭动挣扎的男孩,手术刀就悬在他咽喉上方三公分处。 这一招足够卑鄙。然而当我望向亚当时,却没有在他眼中看到惊讶或是愤怒,只找到一种凄凉的悲伤。 “放下他!”有人喊了一声。 但就在同时,迪恩出手了。 他一定等了很久,手上的绳子也早已割断。当我挟持男孩的时候,迪恩就像猎豹一样从柱子旁一跃而起,飞起一脚踢向最近那人的膝盖,在那人踉跄跪倒时顺势俯身,一把夺过对方的枪。 眨眼间,另外两人已一前一后朝迪恩扑了过去。 迪恩没有开枪,他起身时将胳膊肘猛地挥出去,“砰”的一声结结实实打中其中一人的喉结。那可怜的家伙扑通一声摔倒在地,而他的同伴惊怒之余挥舞着手中的棍棒朝迪恩的肩膀砸去。 我几乎能看到那铁棍砸下来的路径——空气、迪恩的肩膀,然后就会是骨头断裂的声音。 迪恩的身手不如平时灵活。他身上还有伤。 然而“咚”的一声响起,挨了一下的却不是迪恩,而是那人的后脑勺。碎裂的砖块跟着那人一起跌在地上。 我睁大眼睛,看到萨姆的身影缓缓从远处的雾中出现。 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个小女孩。 “游戏结束。”迪恩顺势将手中的枪指向亚当,哑声说道,“看看现在是谁倒霉了。” 萨姆已经走到了他身旁不远的地方,手里同样有枪。“我们该离开了,迪恩。”他平静地开口。 “等等,我还有问题要问这小子。”迪恩仍旧盯着稳坐如山的亚当,“名字是亚当,对吧?为什么偷袭我?你打算带我去哪儿?当初绑架我们的,是不是你们的人?” 亚当只是看着迪恩,神情十分平静。 “命运绑架了你们。”他说,“一切随着世界之轮转动,我也不例外。” “迪恩。”萨姆的语气平静但别有深意。我顿时想起那队出去搜查我们的人。 我推了大卫一把,男孩一跤跌倒在了亚当面前。而我始终盯着亚当,紧攥着小刀一瘸一拐地快步走到萨姆身旁。 “我们走。”萨姆说着抱起身边的小女孩——那孩子长着阿莱莎格莱斯皮的脸,但我知道她是雪柔。 萨姆终究还是找到了她。 迪恩也终于行动了起来。我们一起迅速撤离此地。当跑出敌人的视野范围之后,迪恩才收回枪,和萨姆并肩小跑。 “你还好?”他简短地问。 萨姆一边点头一边皱眉看了眼兄长,“你看上去糟透了。”他保守地评价。 “小意思。”迪恩瞥了我一眼,“你还跟得上?” 我只是点点头,并不想多费力气开口。疲惫就像紧追不舍的恶犬,而我此刻已经能感到它在咬我的屁股了。 “我们得去摩天轮。”迪恩又说,然后谴责地看向我,“你应该在树上等我的。” “我去给萨姆打了个电话。”我勉强挤出一句。 萨姆也开口,问迪恩:“为什么去摩天轮?” “因为我们的出路就在那里。”迪恩回答。 这时,萨姆抱着的小女孩哭了起来,哭声中满是抗拒。 “不!”她轻轻挣扎着,但被萨姆牢牢抱着。最后,她把湿漉漉的小脸贴在萨姆结实的肩膀上,“坏地方!坏地方!”她喊起来,“我要回家!” “谁不想呢。”我挖苦地嘀咕了一句,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萨姆轻轻“嘘”了几声,告诉女孩儿要小声点儿,不然坏人会追上来。 雪柔还在哭,但声音已经小了很多。我想她和大卫差不多年龄,或者更小,因为女孩儿看上去总是比男孩显大。 “摩天轮那里有出路。”迪恩继续刚才被打断的话,“萨姆,还记得我们进来这个鬼地方的时候,那个渗人的人偶吗?摩天轮上有个一模一样的。我觉得机关就在那人偶上。” “你觉得?”萨姆扬眉,“迪恩,我们的性命就压在这上面了。教堂里的那些人都疯了,他们打算烧死这个小女孩。如果我们被抓住,他们也会烧死我们。” “他们倒是想。”迪恩哼了一声,“听着,按照这小妞儿的说法,这原本是个游戏场,对吧?玩家在迷宫里找出路,是这么个理,对吧?现在所有的线索都指向摩天轮……” “你说你在摩天轮那里找到一个和迎宾区里一模一样的人偶?”我打断迪恩,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但听起来还是气喘吁吁,“你找到的是阿莱莎格莱斯皮?” “管她叫什么呢,你当初就是转动人偶的手指才把我们带进来的。”迪恩不耐烦地说道,“那应该也能带我们离开。” 我猛地停下脚步,站在原地大口喘着气,看着他们的背影。 温彻斯特兄弟跑出去几步,然后缓缓停了下来。他们一个不悦、一个犹豫地转过身,哥俩一前一后地朝我走来。 “怎么了?”萨姆问我,“你想到什么了吗?” 我咬住嘴唇。此刻我有的只是直觉而已,面前则是两个相识不过几天的男人。但我仍觉得自己能够说服他们。 我希望自己能够说服他们。 “那肯定是个陷阱。”我用力抱紧双臂,“人偶是阿莱莎格莱斯皮的,她在寂静岭肯定不会代表好事。” 萨姆皱了皱眉。迪恩却也抱起胳膊,然后又龇牙咧嘴地摸了摸受伤的肩膀。他一边低头在裤子上蹭了蹭手,一边粗声说道:“寂静岭难道还有代表好事的东西?” 我冲萨姆怀里的小女孩扬了扬下巴。 迪恩瞟了小女孩一眼,嘟哝道:“你肯定是在逗我。”然后提高声音,“所以怎么着,你觉得我们应该问问这小丫头片子,怎么离开这里?好主意。嘿,小甜心,你知道出寂静岭的路在哪儿吗?” 雪柔只是拼命摇头,把脸在萨姆肩上埋得更深。 “你觉得阿莱莎格莱斯皮代表着恶。”萨姆这时说道,视线在我们身上扫过,“还记得吗,教堂里那个女人说过,寂静岭的出口由黑暗力量控制着,她指的也许就是这个。” “她还说我们永远也离不开呢。”我疲惫地跟上一句,“萨姆,我就是觉得去摩天轮不是个好主意,咱们能不能、能不能先按兵不动,从长计议?” “好啊。”迪恩抢先说道,语气讥诮,“那个叫亚当的混蛋肯定也喜欢这个主意,尤其是他带着人马杀过来的时候。” “我们找个地方躲起来。然后我们谈谈。”我说道,“我们得谈谈,我说的对吗?” 我忍不住望向萨姆,希望得到支持。事实上,萨姆也确实是最先点头的那个。 “我们先藏起来。”他看了我一眼,“正好,我也有问题要问你。” 这可不是我想听的,但好歹不是我害怕听的。 很快,我们就调整方向,朝着最近的建筑跑去。等看清门口站着的是个小丑,迪恩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哦,萨米。”他摇着头,乐得合不拢嘴,“恭喜你,中奖了。”迪恩说着扭头看了萨姆一眼,紧接着眉毛一扬,“怎么了?” 萨姆静静地看着建筑物入口处的石头拱顶,说道:“没什么。” 我们面前的,是恐怖屋。 然而屋子入口的拱顶上写的不是“恐怖”二字,而是“欢乐”。 joy。 第18章 萨姆是最先进去的,可能是专门为了气迪恩。 他倒是把原本抱着的小女孩儿交给了我,腾出手来好拿着武器。我拉起雪柔的手,走在迪恩前面。 这名为“欢乐”的恐怖屋的门廊低矮,萨姆不得不弯下腰才能钻进去。门口结着许多灰蒙蒙的蛛网,无可避免的挂在了他的头发和肩膀上。 第26章 进门之后,我闻到一股酸酸甜甜的难闻气味,不禁想知道上一次道具组打扫这个地方是在什么时候。 但也许不是道具组的问题。也许就像亚当说的那样,混乱正像病毒一样感染这个世界。 至少是这个游戏区域。 恐怖屋内阴森森,比外面冷,比外面黑。迪恩和我的手电筒都遗失在了游乐园的冒险经历中,好在萨姆的还在。 我们排成一列纵队,沿着低矮、狭长的通道走向恐怖屋深处。萨姆打头,手电筒的灯光时不时会照亮一些粗制滥造的恐怖人偶。我能隐约从中看出上个世纪的风格:笨重可笑,没那么逼真,但不知怎的仍旧能在某个拐角或者门后吓得人魂飞魄散。 这么一个地方,当然不适合胆小的孩子观光旅游。没走几步,雪柔就吓得闭紧了眼睛。她把脸贴在我的手臂上,小声呼吸着,安静得像只老鼠。 迪恩却时不时饶有兴致地打量那些长着獠牙的面具,或是吊在天花板上的道具僵尸。没过一会儿,他还吹起了口哨,直到萨姆让他停下,“免得把别的东西招来”。 越往里,温度越低,大概是因为地面不断向下延伸的缘故。 在高矮不一的哈哈镜中穿行了大约十分钟后,我算是彻底和我的方向感告别了。要是我们给困在这里,多半会沦为年度最可笑游客——如果“金带”还能费心找到我们的话。 不过萨姆再三保证,他还记得出去的路,并没有因为那些纵横交错、七扭八歪的走廊和通道而晕头转向。 “外面是迷宫,里面也是迷宫。”迪恩满腹牢骚地说道,“我他妈恨死迷宫了。” 我忍不住赞同,“我以后再也不想玩密室逃脱了。”这话货真价实,尽管我未必能有“以后”这种机会。 “‘迷宫’本来就是这地方的主题。”萨姆在前面说道,他宽阔的后背挡住了大部分光亮,靴子在地面踩出柔和的脚步声,“走得够远了,我想应该没人能追进来找到咱们。咱们就在这儿停下吧。” 萨姆说着往旁边让了让,于是前方豁然开朗。 这大概是恐怖屋专设的过渡区域,收费台和休息室都废弃了许久,布满灰尘。 一块醒目的牌子挂在三点钟方向,写着“妇女、儿童、心脏病患者可由此通道离开”。十二点钟方向,黑洞洞的隧道朝我们张开大嘴,犹如不知餍足的怪兽。轨道则像是金属舌头,从嘴巴里直挺挺伸出来,绕着这片过渡区域蜿蜒盘旋。 不知是不是错觉,我仿佛隐约听到有鼓点从死气沉沉的隧道深处传来。 说不定这只是恐怖屋的专有音效,就像从天花板、墙壁上零散地投射过来的绿色灯光,鬼火似的不时闪过。 “好地方。”迪恩一边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一边在休息区里一个靠着柱子的石凳上坐下。刚一坐下,就有一声尖叫从他屁股下面传来,吓得迪恩又跳了起来。 “狗娘养的。”他忍不住骂了一句。 萨姆嗤嗤地笑了,用手电筒照了照石凳。一个扩音器在不显眼的地方反射出昏暗的银色光芒。 “是啊,好地方。”萨姆随声附和,“看起来我不是唯一中奖的人呐,迪恩。” 迪恩翻白眼的力道像是打算把眼球当火箭发射出去。我也笑了起来,心不在焉地轻轻拍拍受到惊吓的雪柔。 “嘴贱不会给你带来任何好处,萨米。”迪恩说着叉腰朝我转过身来,“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萨姆喃喃对迪恩说了些关于文明礼貌的话。我缓缓敛起笑容,松开雪柔的手,不由自主地在胸前交叉起双臂。 “关于摩天轮……”我眼前闪过迎宾区的人偶、树下的阿莱莎,最后定格于伫立在迷雾中的摩天轮上。 “是啊,摩天轮怎么了?”在我没有立刻说下去的时候,迪恩催促道。 “摩天轮的确像是这个游戏区域的最终出口。”我绞尽脑汁把头脑中的想法转换成可以理解的人类语言,并尽量坦诚,因为到了这个时候,谎言百害而无一利,“你找的路子是对的,迪恩,我承认你是对的。” 迪恩翻了个白眼,“那还用说?” “我听出了‘但是’的前奏。”萨姆嘀咕着说了一句。 “但是,就算你在那里找到的人偶真的代表出口,我们也不该走那里。”我一边说,一边举起双手阻止迪恩打断我说话,“听我说,迪恩。出口直接通向离场区,这个岛上的每个游戏区域都是如此。那是结束游戏、与现实重新接轨的地方,但我可不觉得公司会派人在那里热烈祝贺我们游戏通关。” “迪恩,”萨姆在迪恩张开嘴的一瞬间打断了他,就像他猜得出后者没什么好话一样,“你得承认,她说的不无道理。” “是啊。所以留在这里就是个好主意了?”迪恩盯着弟弟,“我们什么时候害怕过武力威胁?” “从不。但这次我们对付的既不是吸血鬼,也不是狼人。”萨姆摊开手,“迪恩,我想说的只是:在全副武装的白痴人类和故障百出的仿真机器人方面,我们没有多少权威。” 迪恩耸了耸肩,“'刺杀总统'然后越狱那次还不算权威?”他提的是《邪恶力量》里发生过的事,我还蛮确定我看过那一集的。 “权威?卡斯不得不杀了一个死神,迪恩。”萨姆努力保持严肃的表情,“我觉得这算不上权威行动。” “好吧,不算我们的光辉时刻。”迪恩说着咧嘴一笑,“但我们的确教训了他们,老兄,我们狠狠教训了那群肌肉发达的人类大兵。” “好吧。”萨姆扭过头,藏起脸上的笑容。 “好——吧。”我看着他俩,拉长声音,“所以我在考虑,如果我们不去摩天轮的话,其实还有别的选择。” “呃。”萨姆朝我转过来,眉毛专注地皱起,“什么选择?” “回教堂去。他们有武器,而且我怀疑那个地方有技术部的基站。”我说着看了萨姆一眼。“还记得克里斯贝拉和教众祈祷的时候从天而降的圣光吗?这种特效场景需要技术部支持,一般会有隐蔽的基站。” “直通外界?”迪恩满怀希望地问。 我摇了摇头,“不知道,但我估计……”我沉吟了片刻,“你们说,克里斯贝拉和他们的教众会不会控制了那个基站?” “控制?”迪恩皱起眉毛,左看看右看看,“你说的是‘机器人造反争夺控制权’的那种控制?是像《我,机器人》呢,还是像《西部世界》呢?” 我翻了个白眼。 萨姆静静地说:“他们的确有太多武器了,迪恩,货真价实的武器。这本来该是场游戏,不是屠杀。” “而且亚当也不止一次提起克里斯贝拉有‘愚蠢的信仰’”我抬起头看着他俩,“这很可能指的是来自‘金带’的技术支持。按理说这种技术支持是不会作用在npc之间的,但咱们也都看到了,这地方出问题了。” “呵,年度最保守说法。”迪恩哼了一声,“这地方简直天理难容。” 我点点头表示同意。 “又是局外人,又是世界之轮什么的,神神叨叨。我本来以为亚当是在故弄玄虚,但在旋转木马那里的时候……”我说着看了迪恩一眼,“你也感觉到了,不是吗?” 迪恩闻言直接沉下脸来,一言不发。 萨姆看了眼他,又看了眼我,问道:“感到什么了?” “诡异的心有灵犀。”我试图回忆那种感觉,那种联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迪恩不屑地冷笑了一声,说:“不好意思,我们对天意嗤之以鼻。什么命运、什么车轮,统统都是扯淡。” “那你告诉我,”我无奈又恼怒看着他,“游乐场既然是个迷宫,萨姆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迪恩张开嘴,又闭上,然后看着兄弟,不情愿地问道:“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萨姆耸了耸肩,看看迪恩,又看看我,“心有灵犀?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你别给我来这套,给那些操纵人心为乐的王八蛋助长声势。”迪恩不高兴地说,“小心我抽你。” 萨姆笑了起来,“我不是说查克或者加百列在这里面横插了一脚,迪恩,但她是对的,这地方不止是幕后有人这么简单。有种古怪的、磁场一样的存在,而它影响到了我们。如果想找到头绪,我们就不能对此视而不见。” “我可没说要视而不见。”迪恩拍拍手,“事实上,不管是上帝,还是哪位欠揍的炽天使,但凡让我抓着。” 他没有说完,只是阴测测一笑。 “说到这个,”萨姆朝我转过身来,“我有事要问你。” 我愣了一下,“‘这个’是哪个?” “我们进来的时候,我看到了恐怖屋的门匾。”萨姆用陈述事实的口吻说道,“上面写着joy,对吗?” 我点了点头。 “joyspare这个名字,你听过吗?”萨姆继续发问。 第27章 我皱起眉,摇了摇头。乔伊斯皮尔?这算哪门子的怪名字? “真的没听过?”萨姆看着我,“仔细想想。因为我回教堂去的时候,克里斯贝拉提起了这个名字。” 我胃里不由一阵紧缩,像是喝了太多辣汤却没有吃主食,“她说什么了?” “她说你当年是因为谋杀了一个叫做乔伊斯皮尔的女孩儿而被逐出了教会。”萨姆缓缓说道,“她说乔伊斯皮尔也曾是教会的一员,虔诚、忠实,直到你引诱并杀死了她。” 我吁了口气,伸手抓住自己的头发,“萨姆……” “你不用着急。”萨姆安抚地说,“我并没有相信她。” 我忍不住在心里补充:但也没有完全对她的鬼话置之不理。 “所以你也不全是无缘无故被牵扯进来的。”迪恩瞟了我一眼,“至少这里的npc不这么觉得。” 我正要反驳,他却歪嘴一笑,“要我说,这才像支队伍。看起来我们都对自己困在这里感到莫名其妙。加入俱乐部吧,小妹。” 说完,迪恩朝我伸出拳头。我撞了撞他的拳头,说不出是松了口气,还是无可奈何。 “如果我们要回教堂。”萨姆继续说下去,“我们就不能被动。” “不然就会落得电影里那个漂亮警察的悲惨下场。”迪恩接口。 萨姆摇了摇头,“没人喜欢那种下场。” “没人。”迪恩撇了撇嘴。 我缓缓点了点头,然后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安顿雪柔?”一边问,我一边摸了摸女孩的头发。 雪柔把脸埋进我的衣服里,用两条细胳膊紧紧搂着我,低声说道:“我要回家。” “先找到出去的路再说吧。”萨姆扫了我们一眼,“我把车留在了游乐园的入口处。运气好,我们就能原路摸回去。我沿途做了些标记。” 闻言,迪恩重重拍了拍萨姆的肩膀,“我就知道我爱你是有原因的,萨米。” 萨姆的脸皱了起来。“哦,老兄,可别这么说。”他一副不小心吞了虫子的反胃模样,“我本来也没吃多少东西。” 雪柔贴着我的肚子,突然发出低低的一声呻吟。她紧紧攥住我的衣服下摆,小小的身体颤抖起来。 兄弟俩立刻停止了斗嘴,一起朝我们两个看过来。 “雪柔?”我有些惊讶,想蹲下,但雪柔把我抱得很紧,“你还好吗?” “好吵。”雪柔在我身上来来回回蹭着脑袋,呻吟声越来越痛苦,“我要回家,我要妈妈。” “她怎么了?”迪恩观望似的问了一句。 萨姆则在雪柔身旁蹲下,他伸手把雪柔的头发撩到耳朵后面,摸了摸女孩的额头。 “凉的。”萨姆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满是不安和担忧。 尽管到这份上,大家都差不多相信了这里的居民是“金带”公司的npc,但看到如此栩栩如生的小女孩不断颤抖、呻吟,仍旧令人不寒而栗。 我搂着雪柔的肩膀,手掌下的颤抖货真价实。但萨姆是对的,我完全感觉不到雪柔的体温。 而就在不久之前,她还是暖和的。我记得她小手的温度。 “回……家、家、家。”雪柔结结巴巴地说道,然后蓦地尖叫起来:“寂静岭!家!寂静岭!” 与此同时,她松开我,仰着头,更加剧烈地颤抖起来,就像痉挛发作一样。 然后,就像开始一样毫无征兆,雪柔停下了。她保持着仰头的动作,小小的嘴巴微微张开,双眼空洞地望着上方,但眼中的光亮已经熄灭。 她停止了运作。 第19章 “发生、发生了什么?”不知过了多久,我才问出话来。 有什么地方相当不对劲,但我心跳得太快,无法集中注意力搞清楚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劲。 迪恩,作为我们中间最勇的那个,上前试了试雪柔的鼻息,然后又摸了摸女孩的脖子。 “没有脉搏。”他一边说一边和萨姆交换了一个眼神,“没有体温。” “没有声音。”萨姆说道。 迪恩皱了皱眉,然后了然地举目四顾。 我忍不住抗议道:“喂,不好意思,但这里还有人不会读心术呢。” “这个恐怖屋里的音效消失了。”萨姆解释道,“就像有人掐断了……” 话音未落,我们头顶惨绿色的灯光一下熄灭了,干脆利落地像是有人一刀斩断了那点光亮。 萨姆的手电筒顿时成了这里唯一的光源。 “……能源。”萨姆慢吞吞地把话说完。 迪恩轻声问道:“武装白痴,还是狂热的宗教分子?” “不管哪个,都是来者不善。”萨姆把手电筒扔给我,然后把枪拿在了手里。“我们走,伙计们,行动起来。” 我们一路小跑起来,几乎没花一分钟就看到了恐怖屋出口处的光亮。 快到门口的时候,萨姆放慢了脚步,然后贴着门旁边的墙探头往外看去。 “雾散了。”他不置可否地说。 外面的确亮堂了很多,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知名的、雨后似的味道。 之前阻隔弱化光线的雾气全然不知所踪,几乎使得暴涨的光线有些刺眼。看着眼前这道窄窄的门,简直像是直视一块发光的长方形。 “不只是雾散了。”我在刚刚就已经想出究竟发生了什么,这时候忍不住说道:“他们关停了整个游戏区域。npc、基站,也许还有通讯设施。” 这种事放在平常要算作“金带”的重大安全事故,但我估计我们几个大概不能套进“顾客就是上帝”的概念中去。 一边想,我一边不安地扫视外面明亮的世界。 除了雾散去以外,这里似乎没有别的改变。只是之前那份死气沉沉的寂静在明媚的阳光下显得更加了无生气,带着不祥的意味。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走吧。”萨姆简短地说。但就在他刚迈出一步的时候,直升机的声音由远及近,轰隆隆从我们头顶经过。 萨姆立刻缩了回来,迅速捂住手电筒的灯光。他抬起头,瞟着苍白无云的天空,以及从地面看去玩具大小的黑色直升机。一直等那轰隆隆的声音减弱,萨姆才轻声说道:“迪恩,我们怎么办?” “直升机是往摩天轮的方向去的。”迪恩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 我嘴里发苦,“是公司的人来找我们了。他们打算干嘛?” “要是我的话,就展开地毯式搜索。”迪恩耸了耸肩,“npc都停机了,移动着的肯定是活人。” “他们有直升机,我想我们最好不要出去。”萨姆静静地说,“至少不要在这个风口浪尖作无谓的冒险。” 兄弟俩对视一眼,一起点了点头,又不约而同地转回头往恐怖屋里走。 我落后半步,情不自禁地回头向外望去。空无一人的游乐园已完全静止,没有声音、没有活动,陷入了非生命的、不自然的停摆。 这种感觉不知为何要比迷雾中涌现的怪物还要令人毛骨悚然。 我打了个激灵,连忙加快脚步追上萨姆和迪恩,忍着脚疼跟他们穿过哈哈镜和劣质僵尸,回到了之前我们交谈的地方。 然后我一头撞在了萨姆的后背上。 “哎,怎么了?”我捂着脑门后退一步,抬眼去看萨姆宽阔的后背。 没人回答我,等了等,我绕过萨姆,探头去看他和迪恩正一门心思盯着的东西。手电筒的灯光可谓是打得恰到好处。我定睛一看,脖子后面的汗毛顿时集体起立。 面前站着的,是被我们留在这里、刚强行停机的雪柔。但有什么已不一样了——她的头不再仰着,而是直勾勾看着我们的方向。 与此同时,她的一只手放在了嘴边,作出“嘘”的动作,她的另一只手则指向身后黑洞洞的隧道,苍白的食指正对着隧道的中心。 “行吧。”迪恩低声说道,不自在地抖了抖肩膀,“看起来玩具娃娃活过来了。” 萨姆看了他一眼,摇摇头,然后上前几步。他走得很谨慎,一只手始终放在枪上,但直到他摸上雪柔的脖子,小女孩仍旧一动不动,连眼睛都没有眨上一下。 “还是没脉搏。”萨姆说着缩回手,看看雪柔,又看看我和迪恩。 接着,他突然伸手捏住了雪柔的食指,试探性地轻轻转了转。 “别……”我张开嘴,想要阻止他,但并没有发生任何意外。 萨姆皱着眉缩回了手,“看来没那么简单咯。”他说。 “这个嘛,”迪恩一边说,一边用手电筒晃了一下隧道入口,“我觉得给我们的提示已经够清楚了。” 说完,他举步朝隧道走去。 “迪恩!”萨姆大步追了上去,但没有多加阻拦,只是跟在兄弟身旁,“怎么,你就打算这么冲进去?” “全副武装地冲进去,没错。”迪恩说话的时候丝毫没有放慢脚步,“告诉你,萨姆,我已经厌烦这套猜谜、藏猫猫的鬼把戏了。这就算是个陷阱,我也要挣他个鱼死网破。” 第28章 萨姆叹了口气,点点头,然后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正努力让自己跟得上他们,因此也就瘸得更加厉害。但我还是点了点头。 就算爬,我也要跟在温家哥俩身后爬出这个鬼地方。 隧道宛如张开的大嘴,把我们都吞了进去。一开始,就像摸黑下坡一样,我能感到脚下的路倾斜向下,几乎有45度。 手电筒的光线越来越弱。萨姆和迪恩商量了一下,决定暂时关掉手电筒,节省电力。一直过了好几分钟,我的眼睛才适应黑暗,勉强能分辨出一些模糊的轮廓。 “这里看起来像是维修通道。”我轻声说,听到自己的声音在空洞的地道里回荡,就仿佛对着一口古井说话似的。 “现在你又知道了?”迪恩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带着同样深邃的音效,“什么维修通道?你当初不是说过,进出只有两条道吗?” “我没说是,我只说‘像’。”我嘀咕道,试着让自己的喘气声不那么重,“我又没见过维修通道。公司只组织我们参观过游戏区里对游客和引导员开放的地方,像技术人员和安保人员的专用通道,我们连位置在哪儿都不清楚。” 萨姆说:“这里闻起来的确有机油的味道。” “哦,对了。”迪恩听起来介于冷嘲热讽和阴阳怪气之间,“我忘了你长着狗鼻子了。”顿了顿,又说,“我听到你翻白眼的声音了,大脚野人。” “哦,对了。”萨姆模仿几秒钟前迪恩的语气,“我忘了你长着蝙蝠的耳朵了。” “蝙蝠没有耳朵。”迪恩反唇相讥,“对吧,高材生?” 我正一步步往前挪,这时猛地从一旁的墙上缩回手,感觉刚刚碰到了什么凉凉滑滑的东西。 那玩意儿从我指尖噌的一下溜走了。 “喂。”我加快脚步小跑起来,直到快踩到萨姆的脚后跟,这才慢下来,我的心脏吃力地捶着胸腔,“萨姆,迪恩,这里的墙上好像有东西。” “让我猜猜,你长了猫的眼睛,能夜间视物。”迪恩拖着声音说。 我听到巴掌在后背上拍过的声音,“啪”的一声。迪恩嘟囔着骂了一句,然后萨姆开口问道:“怎么回事?” “我刚才一直扶着墙走,然后有什么东西从指尖溜过去了。”我一边说一边摩挲着食指和拇指,“像是、像是活物。” “这里是地下,应该免不了有些蛇虫鼠蚁。”萨姆温和地说,然后问道,“那东西咬你了吗?” 我摇了摇头,然后想起来他们看不到,于是张嘴回答:“没有。” 想到自己刚才可能摸到了蛇,或者更糟的东西,我忍不住在裤子上蹭了蹭手。 不过那东西不管是死是活,我都很确定自己没被咬。不过我的手脚的确好像比刚才要重一点,或者轻一点。 “至少这证明我们不是这里唯一呼吸着的存在。”迪恩悠哉地说,“这也不错。” 萨姆则若有所思地问:“你怎么知道三角头不喘气?这里的npc至少在停机前都是有呼吸、心跳的。” “怪物不算。”迪恩说,“nhi,懂不懂?” 他们还在说话,你来我往的,越来越难听清。我想要努力跟上,结果脚下反倒踉跄了一下。 我狠狠咬住嘴唇,驱散眼前突然涌起的黑雾。我有些迟钝地意识到,自己不只是体力不支、身体不适而已,我正缓缓陷入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意识在记忆和幻想之间随机跳跃,组成光怪陆离的图案。 怎么突然之间…… 一只手抓住我的胳膊,撑住我大半的体重,顿时让我的双脚轻松不少。前方,萨姆担忧地问道:“你还好吗?” “……可能是饿的。”我松开嘴唇回答,声音听起来也确实有气无力。 迪恩低低哼了一声:“等我们出去了,就找点儿药来。” “药?”我喃喃地问,“不该找吃的吗?”但我其实没什么胃口,仿佛胃里和喉咙里都塞满了棉花。 我试着去想凉拌米粉、烤鱼、巧克力面包圈,或者一大杯玉米汁,可胃里却一阵痉挛。冰冷的呕吐感涌上来,好不容易才压下去。 “你受了外伤,得吃消炎药防止感染。”萨姆说着摸了摸我的额头,“还没发烧,但保不准。”说完他直接把我打横抱了起来,隔空把什么东西扔给了迪恩,对他说:“前面开路。” 我被萨姆晃得一阵头晕,刚才那阵恶心又返了上来。但双脚离地极大减轻了我伤口和筋骨的痛苦。 我闭上眼睛、屏住呼吸,等胃里消停下来,然后把头靠在了萨姆的胳膊上。 “你坚持一下,别睡着了。”萨姆对我说,“待会儿万一打起来,你至少得能找地方躲起来。” 我“嗯”了一声,努力把闭上的眼睛睁开。黑暗中泛起了金色的小星星,我的视野边缘变得模糊不清。 “说起来,你叫什么?”萨姆的声音像是从十分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尽管我能感到他的体温正隔着我俩的衣服烘烤着,“当然,你之前说过你的名字。但你有没有好念一点的名字?你知道,对于日耳曼语系的人来说好念一点的那种。” 迪恩的声音从前面飘来,“拉丁语系也没问题,萨姆的拉丁语熟练得很。” “乐乐。”我喃喃地说,努力集中注意力,“happy,或者joy。” 萨姆的脚步一顿,但很快又走了起来。 “joy?”他问,“就像恐怖屋匾额上写的那样?就像我跟你提起过的那个名字那样?” 我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之前的记忆不知何时变得混乱、沉重,难以挑拣。 “就是高兴的意思。”我喃喃道,“一直讨厌这个名字。”讨厌父亲给我的这个名字。不是为我,从来都不是。 “嘘!”迪恩警觉的声音突然从前面传来。萨姆好像一下就到了迪恩身旁。我感到隧道变得狭窄起来,空气中充满刺鼻的消毒水味道。 “是门。”迪恩耳语,“没有门把手,该死的。” 然后手电筒的灯光亮了起来,晃得我眼泪当即涌了出来。我伸手捂住眼睛,废了好大力气才没有哼哼出来。 萨姆说道:“那儿,迪恩。” “没那闲工夫。”迪恩回答,然后就是“咚”的一声响,然后又是一声、再一声。 然后迪恩咬牙切齿地说:“萨姆,你是要来搭把手,还是在那儿站着傻笑。” 萨姆叹了口气,把我放下,扶着我贴墙坐好,然后上前和迪恩一起用肩膀抵住那扇在我看来简直像是石头做的大门。 他们撞门的声音可不像是撞石头,倒像是木头。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想通那是石头质地的墙纸贴在了门上。 就在这时,只听“咔嚓”一声,门被他们两个撞开了。 第20章 眨眼间,明亮的光线倾泻而来。 我抬手捂住眼睛,又赶快放下,挣扎着站起来。起身到一半,萨姆折回来,把我抱了起来,健步如飞地穿过前方那道门。 然后,我们便进入了“金带”服务区。 “迪恩?”萨姆压低声音喊了一声。头顶上方,吊顶将四面八方照得亮亮堂堂,连地板都反射着光。 萨姆机警地四下扫视,紧绷的脸上露出专注、戒备的神色。 这不是一个封闭的屋子。与迎宾区不同,游戏结束后——正常结束——玩家会进入一个相对开放的区域,在接受引导员的祝贺之后,还可以逛逛礼品店、咖啡屋,歇歇脚,与其他相邻区域的玩家交流交流感情。 迪恩抱着枪倚在墙角,背对着我们打了个手势,然后他轻手轻脚溜了出去。萨姆连忙跟上。 与寂静岭的死寂不同,服务区里充斥着我所熟悉的噪音:人声、音乐声、小电车的马达声。 但此地还有别的声音:混乱、嘈杂,隐藏在正常的熙熙攘攘之下的脚步与吼叫声。 萨姆也一定发现了异样,虽然抱着我,但还是腾出一只手握住了枪。他和迪恩一前一后,迅速又安静地穿过走廊,迅速靠近一家正在营业的快餐店。 快餐店里既没有顾客,也没有店员。当然了。不过店里的音乐还在放着,外面桌上还有没收拾完的餐盘和纸巾。 整个店里空无一人的景象,也因此看上去十分不协调。 “人呢?”我忍不住问道。 迪恩已经回过头朝萨姆走了过来,闻言说了句:“好问题,我猜我们的到来算不上惊喜,要是有平民的话,估计已经被疏散了。” 萨姆平静地说:“那倒是件好事。” 迪恩耸了耸肩。旁边的桌子上放着盘还裹着包装纸的汉堡,以及放在餐巾纸上的薯条。他顺手拣了根薯条塞进嘴里,嚼了嚼,然后点点头。 “迪恩,”萨姆听上去介于无语和无奈之间,“你能别吃来路不明的薯条吗?” 迪恩瘪了瘪嘴,把手里的薯条扔到一边,在裤子上蹭了蹭手。 “所以我们接下来怎么办?”他一边咽下嘴里的食物一边问道。 第29章 忽然,一阵刺耳的电子啸叫从附近的几个喇叭里一起传来,持续了足足两三秒。 我连忙捂住耳朵。萨姆腾不出手,那尖锐的噪音让他不由自主地弓起身子,脸都有些扭曲。 直到安静下来,萨姆才喘了口气,抬起头看了迪恩一眼。 迪恩正缓缓松开捂着耳朵的手,他用口型说道:什么鬼? “嘿,大家好!”一个热情洋溢的声音突然从喇叭里传了出来,“这里是复仇者电台,我是独家主持人托尼斯塔克!” “那我还是蝙蝠侠呢。”迪恩翻了个白眼,“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萨姆压低声音问我:“这是npc?” 我立刻摇头,肯定地回答:“绝对不是,公司没有漫威版权。” “我得承认,你们让我印象深刻。我吃惊的程度和想要好好给你们上一课的渴望同样强烈。”那个声音继续说道,“但考虑到我从来不喜欢被人绑架,除非是浪漫惊喜性质的,所以还是算了。” 迪恩皱起鼻子,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问萨姆:“那哥们儿在那儿说什么呢?” “绑架。”萨姆说,“他也是被绑架的?” “对啦!”那个声音就像回答萨姆的问题一样跟了一句,但随即又说道:“斯塔克课堂时间到啦!友善地警告你们,千万别跟一个天才工程师瞎搞。你们以为之前那点儿小乱子就算麻烦了?准备好迎接灾难吧!” 话音刚落,整个服务区的灯光突然变成了红色,警报声响彻大厅。 “我要是你们,没错,说的就是你们几个笨蛋。”刚才那个声音突然从快餐店放在外面的音响里传了出来,这一次低调了许多,“我要是你们,就赶紧脚底抹油、先走为上。七点钟方向有一队安保人员正朝你们过去呢,你们还有30秒。” 迪恩和萨姆对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快步跑了起来。 快餐店后是一个环形的拐角,小礼品店和玩具店挤在一起,笼罩在红灯之下,简直像是恐怖片的布景。 “咔啷、咔啷”的声音不绝于耳,那是安全门在报警状态下挨个锁死的声音。 天啊,这简直就是瓮中捉鳖。而我们连谁是瓮、谁是鳖都分不清。 “托尼斯塔克?当真?”一边狂奔,迪恩一边压低声音对萨姆说,“这不可能是真的。他可能是个粉丝什么的,那种常驻漫展的怪胎,以为这里是什么大型larp现场,然后拿错了钢铁侠的剧本还不自知。” “先别管那个了。”萨姆猛地在一个岔路口停下脚步,鞋底和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音。 我们身后,踢踏的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 “我们走哪条……”话音未落,其中一条路的灯光就停止了闪烁,几秒钟后又恢复正常。 “好吧,选择时间,”迪恩扭头看了萨姆一眼,“我们是听那家伙的,还是反其道而行之?” 还没说完,萨姆已经擦过他的肩膀,朝着刚才灯光异样的那条路跑了过去。 身后,迪恩不满地抗议:“嘿,我说了‘选择时间’!”但他跟上来的脚步并不慢。 之后还有几次类似的“选择时间”。我们一路始终跟着灯光指示。 我不清楚萨姆和迪恩还记不记得路,但我早已迷失在“金带”如同杂乱线条一样的走廊中,连上北下南这四字真经都绕的念不出了。 唯一能够确定的是,我们已经到了服务区的边缘。 我强打精神,试着辨认这究竟是哪个区,但一直没能看到标志或者地图。 两侧罗列着商店的宽阔走廊已经变成了单调、简洁的狭窄通道。有时能看到技工用的手推车停放在墙角用黄线围出来的方格子里,或是路过某扇紧闭着的“仅限员工使用”的门。门旁往往立着金属衣架,上面挂着一排排黑色的长筒胶靴和手套。 直到一个大大的“t560”出现在一道灰色的金属门前,我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我们究竟在哪儿。 “等等,这里是测试区!”我一把抓住萨姆的衣服,一种不理智的恐慌涌上心头,“萨姆,这里是测试区。” 萨姆的脚步稍稍停顿了一下,但后面传来的喊叫声又让他重新跑了起来。 “测试区怎么了?”他急促地问。 身旁,迪恩故意落后半步,不住地回头,手里的枪时刻待命。 即便伤得再痛、病得再重,有些事也是很难忘记的。 “金带”在这座岛上有几十个测试区,也许有一百多个也说不定。这些区域是用来测试未成熟的世界观、剧本,还有npc的,只对特定的一小部分游客开放。 引导员没有这个地方的权限,只有技术部和安保部门的人才经常出入这里。 此外,测试区的事故率并不像正式运营的游戏区域那样有着严格规定。 当我还是实习生的时候,我们很多入职的新员工在一起接受培训。当时的工作强度还很轻,每周只有一个工作日的晚上和一个休息日的白天需要值班。 值夜班的时候,管理会松懈下来,负责组织培训的人往往把我们送进某个底层部门,交给我们一些简单、容易上手的体力活来完成。 所以,我们当中总有人会借着值夜班的时候溜出去探险。 正式运营的游戏区域是没可能混进去的,但测试区不一样,那里的很多东西要么是用旧了淘汰下来的,要么是还没经过质量检验的,经常不灵光。 我们当中有些人,就是在错误的时间,进入了错误的地点。 “测试区就像陷阱,布满地雷的陷阱。”我挤出这一句话,然而还不等说完,三点钟方向突然冲出一队保安。 “迪恩!”萨姆吼了一句。但还不等迪恩转身对付他们,两拨人中间突然落下一道卷闸门,差点砸到迪恩的枪管。 门后立刻传来了喊叫声和“砰、砰、砰”的砸门声。与此同时,斜上方角落里的扩音器响了一下。 “不客气。前面的门,快点儿。”那个自称斯塔克的家伙彬彬有礼地催促道。 萨姆一言不发地加快了脚步,他和迪恩都不顾不上我刚才说的话。 我被萨姆跑起来的动作晃得头晕,不得不再次闭上了眼睛。有枪声短促地响起,但并不如我预料的那样震耳欲聋。 紧接着,空气突然变得沉闷、滞涩起来。封闭空间,房间,类似的地方。 我睁开眼睛,就看到迪恩落后我们一步,正从标着“t560”的门里挤进来。然后门“咔哒”一下关上,锁死了。 迪恩立刻抬手推了两下安全门,气急败坏地说道:“真好,又被关起来了。” “还有路。”萨姆一边说,一边向对面通往游戏区域的那道门示意了一下,同样的“t560”印刷在同样灰色的金属门上。“看起来那位朋友替我们选好了下一场游戏。” “等见了面再感谢我也不迟。”扬声器不知道安在哪里了,声音回荡在狭小、闷热的房间内,“事实上,你们有好多要感谢我的地方。如果不是我,你们还被困在那个劣质的闹鬼小镇呐。” “门后面是什么?”迪恩一边拉开枪栓,卸掉空弹壳,一边冲前面的门扬了扬下巴,“我们什么时候跟你见面?” “未知才刺激。”那个声音回答。 然后灰色的金属门打开了,里面涌进来一阵凉风,也许还有草木的味道。我不确定,我的鼻子可能打盹儿去了。 萨姆调整了一下姿势,把我往上颠了颠。 “我们为什么要相信你?”他不客气地问道,“就我所知,你完全可能是‘金带’的人。” “那个女孩需要消炎药。” 扬声器里另一个声音响起的时候,我不禁吃了一惊。萨姆也绷紧了身体,和迪恩对视一眼。 “你又是何方神圣?”迪恩问道,然后又改口道,“等等,不如我来猜好了。你是……蝙蝠侠!” 萨姆忍不住瞟了迪恩一眼,低语:“当真?我以为你才是蝙蝠侠呢。” “闭嘴,超人。”迪恩翻了个白眼。但兄弟俩说归说,都默默拿好了各自的武器。 “你们要进去的地方可以找到消炎药。”第二个声音继续说道,无视了迪恩的问题,“我们不是掷了个骰子来决定在哪里和你们汇合的,相信我,这是最好的选择。” “最后一个问题,”萨姆说,他的视线匆匆和迪恩交汇,“你们也是被绑架来的吗?” 短暂的停顿之后,第二个声音回答:“是。” 这个答案似乎令温家哥俩满意了。迪恩打头,萨姆紧跟其后,带着我一起穿过了那道通往测试区的门。 我提醒自己放缓呼吸,没必要紧张。经历了寂静岭,还有温家双煞陪着我,又有什么值得担心害怕的? 我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然而,当穿过狭长且蜿蜒向上的通道,最终站在豁然开朗的出口时,我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我们在战地。 第30章 战地,无人区。 第21章 天上下着雨,阴沉得看不出是白天还是夜晚。 我们从一个两尺见方的破洞里钻出去的时候,满地泥泞,整个世界仿佛都泡在烂泥和积水里头。放眼望去,不是黑的就是灰的。 “我们得给你找双鞋。”萨姆把我连抱带拖弄出去时说,“你究竟是怎么把鞋弄丢的?” 迪恩咳嗽了一声。他抱着枪蹲在洞口旁,推了推萨姆的肩膀,“不想扫你的兴,老弟,但这里看起来像是战壕。”迪恩说着抬了抬下巴,朝着四周示意了一下。 他说的没错,这壕沟只有半人高,上面用木板、铁丝做了防护,但都破烂不堪。地上除了泥浆,还有各种建筑垃圾,像是道具组搭建这个场地之后忘了打扫卫生。 此刻雨下得颇大,也不知道是人工降雨,还是岛上真的风雨交加。只听狂风怒吼,暴雨瓢泼,几乎淹没了我们说话的声音。 空气里没有下雨时那种好闻的味道,反倒一阵阵的泛着臭气。 “嘿,小心点。”萨姆在迪恩猫腰站起来的时候轻轻拉住他的腰带,“你看到什么了?” “战壕。”迪恩弓着身,眼珠子转来转去的,一只手不断抬起来擦去眉毛上的雨水,“远处有探照灯。你听到枪声了吗?” 我没听到枪声,也分辨不出远处隐隐传来的轰隆声究竟是在打雷,还是在打炮。但萨姆点了点头,神情十分凝重。 “你说,这是一战还是二战?”他一边问迪恩,一边挪了挪脚步,换到头顶有木板挡着的地方,“这里不都是基于电影、游戏改编的吗?”说着萨姆还看了我一眼。 我摇摇头,“测试区一言难尽,说不定本子都没写完,细节也没丰富。” “要是二战的话,”迪恩缩回头来,蹲下用肩膀撞了撞萨姆,咧嘴一笑,“我就能再杀一次希特勒了。” 然后又转向我,指了指自己,不无得意地说:“没错,我杀了希特勒。” 萨姆摇了摇头,一脸无奈。“我们该去哪儿?那家伙说这里能找到药。” “也许这附近有个医疗站?”迪恩顺着壕沟走了几步,再次直起腰来,“你说我们是在哪个阵营?” “哪个阵营都一样,迪恩,我们没穿制服。”萨姆说着也站起来,不过站不直,头顶的木板压得他必须缩着脖子,“真要遭遇的话,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那不成问题。”迪恩扬了扬眉。 萨姆叹了口气,“所以我们要低调行事。” “打枪的不要,悄悄的进村。”我看着他俩,若有所思地加了一句。 萨姆低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对迪恩说:“我们得有人出去查探一下。我去,你留下。” “呵呵,行啊。”迪恩明显是在说反话,还没说完就抓着壕沟上面的木板翻了上去。 萨姆吓得伸手去抓他,没抓住,低声吼了一句:“迪恩!” 不过迪恩的动作相当轻盈,敏捷得像猫似的。他贴着地面耐心等待了两秒,然后低头冲我们打了个手势,便在泥巴里匍匐着爬远了。 很快,四周就重新安静下来,只有一成不变的风雨声响个不停:哗——哗——哗。 萨姆摸了摸我的额头,问我:“还撑得住吗?” “嗯。”我点了点头,但光是这个动作就让我一阵头晕。我努力想让自己在战壕的土墙边靠坐得更舒服,但我的屁股和脚丫子还泡在泥巴里,身上的衣服又冷又湿,简直恨不得能有个一键变干净的按钮给我,根本不可能舒服得起来。 “你之前,提起测试区。”萨姆在我一旁坐下,屈起两条无处安放的大长腿,侧头看着我,“好像心里很不安的样子。” 我想摇头,硬生生忍住了。“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有几个实习生在测试区出了安全事故。” “我猜在寂静岭的遭遇,也应该让咱们都做好心理准备了。”萨姆一边说,一边扫视着壕沟,然后回头望着我,“别担心,我们会找到药,然后再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先休息休息。” “我只想一觉睡到来年开春。”我喃喃说道,然后瞟了萨姆一眼,眼珠后面随即一阵疼痛,“你说钢铁侠真的也被绑架到这里了吗?” 我还以为生活不能变得更奇怪了呢。 “等见面之后就知道了。”萨姆故作轻松地说,但眼底藏着深深的疑虑。 远处又传来不知是雷声还是炮火声的轰鸣。雨下得又急又猛,机关枪一样扫射着大地,烂泥塘里积水的地方就跟沸腾了似的。 萨姆很不安定,一会儿一探身出去查看迪恩有没有回来,要么就是盯着我,像在担心我真的睡过去,然后一觉不醒了似的。 他坐立不安,像是皮肤下窜着电流一样的能量,无处安放,只能靠这些小动作发泄出来。 “别担心。”我努力撑开正在打架的眼皮,“你们是温彻斯特兄弟,区区战场而已,都是小意思。” 萨姆不走心地笑了一下,耸了耸肩,“这到底算不上我们的舒适区。虽然我们的舒适区代表着吸血鬼、狼人,也许还有口味独特的灯神。” 他转头看着我,“但你说得对,小意思而已。” 我们头顶上,迪恩的声音冷不丁冒了出来,“无意冒犯,但我本人可不会把两辆坦克、十几挺机关枪、几百米的无人区称作小菜一碟。” “迪恩!”萨姆立刻站了起来,结果差点撞到自己的头。他从木板旁边伸出手去,接过迪恩递下来的不管是什么的一大摞东西,最后把迪恩也抱了下来。 “老兄。”迪恩落地之后拍开萨姆的手,“别在女士面前让我尴尬,我也是个一米八的大汉。” 萨姆翻着白眼在那堆东西旁边蹲下,挑拣着,“毛|瑟|98?你从哪里搞来的这些古董?” “路过了一个工兵点。”迪恩说着抖了抖肩膀,我这才注意到他戴了顶头盔,“看来我们要错过再杀一次希特勒的机会了。” 萨姆笑了一声,手上迅速有条理地分拣着迪恩带回来的东西。 很快,他就挪到我旁边,开始把头盔和制服往我身上穿戴。 “迪恩,你找到医疗站了吗?”萨姆一边帮我把胳膊穿进袖子里,一边头也不回地问,“或者盘尼西林?阿莫西林?” 迪恩耸了耸肩,“就让我们寄希望于这个破游戏没有真的按照一战的规格设定一切,我们可不想给漂亮小妞做截肢手术。”然后他冲着我露齿一笑。 “迪恩。”萨姆瞪了兄弟一眼,然后转头安抚我说,“他在看玩笑。那个人不也说了吗,这里能找到消炎药。” 终于,我们都在自己湿淋淋的衣服外面套上了又脏又湿还不合身的制服。头盔大得压过了我的眉毛,要是我不伸手扶着,就只能扮演眼盲大兵了。 “她没法自己走。”萨姆低声对迪恩说,“尤其是在这种枪林弹雨的情况下。” 迪恩叹了口气,“是啊,估计我们得有个人背她。” “我来吧。”萨姆说。 迪恩给了他一肘子,“没戏。你的体型已经够引人注目了,伙计,再背上她,你就能直接出演泰坦巨人了。不,闭嘴,我背着她,你在前面开路,没商量。” 然后迪恩在我面前蹲下,递给我一把看起来巨大无比的手枪。 我默默地接过来,手腕被压得往下一沉。抬起头,我看着迪恩,抿着嘴。 “记住,这个只有紧急情况才能用。”迪恩罕见地耐心说道,“插到你裤腰带后面,对,用衣服下摆遮住。现在,赶紧爬到我背上来,我们没有整夜时间来玩过家家。” 等我爬到迪恩背上,萨姆也已经全副武装。迪恩说道:“沿着战壕走,小心点儿德国鬼子。到地方我会给你信号,咱们迟早得上去。” 萨姆点点头,然后猫腰、端枪,开始沿着战壕前进。 即便是在雷雨声中,此起彼伏的枪声仍旧刺耳,而且好像越来越响了。那声音让我的心脏很不舒服,但眼下也没什么办法。 更何况,我不舒服的地方岂止是心脏。 “所以说,钢铁侠,嗯?”迪恩在走了一段路后低声开口,摇摇欲坠的木板在战壕两侧拍打着,发出吓人的响声,“在你的世界里,钢铁侠是真实存在的,还是挂在海报上的?” “海报。”我尽量简短地回答,主要是为了节省体力。 迪恩的头盔顶得我下巴生疼。他扭头的时候,上面的凸起差点划破我的脸。 “所以现在是这么个情况,”他用捉摸不定的语气低声说道,“小马宝莉不再是辣眼睛的毛绒玩具了,虚拟角色活过来了,而我们要和一个酒鬼兼阔佬的超级英雄一起玩荒野求生。好吧,战地求生,一回事。” “欢迎加入我的阵营。”我喃喃说道,茫然盯着前方的你把地面。 迪恩哼了一声。 在战壕拐弯的地方,萨姆正等着我们,他在唇边竖起一根手指,神态警觉。 第31章 迪恩悄无声息地快步凑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探头出去看了一眼。 我也努力睁大眼睛,然后就看到一个百无聊赖的士兵正躲在一块油毡下抽烟,就在拐弯之后不远的地方。 他旁边放着一盏手提灯,在雨幕中发出淡黄色的光。 萨姆对迪恩打了几个手势,然后迪恩把我放了下来,也对我打了几个手势。 虽然没看懂,但我还是点了点头,靠墙蹲了下来,尽量不把重心放在受伤的脚上。不过到了这份上,受伤的地方也没多少知觉了。 紧接着,他俩一前一后消失在了拐弯处。 我把头靠在墙上,默默数着自己的心跳,但数了不到一百下就数窜了。我心里想着,不知道事情是否还会变得更糟糕,如果更糟糕的话,会是什么样。 然后,我听到了另一个方向传来的说话声,讲的绝不是英语。 说话的也不止一个人,而是两个。 我迅速扶起头盔,清楚地感觉到裤腰后的枪正硌着我的屁股。 除去自己的心跳声和雨声,我还听到他们的靴子陷进泥浆里再抬起来的“呱唧”声,听到他们说的外国话。一个人咯咯笑了起来。 他们没有发现我。毕竟雨这么大,天这么黑,战壕里除了泥巴之外还有数不清的麻袋、木箱,各种垃圾。 还有尸体。 我缓缓滑坐到地上,整个人蜷缩进那件又臭又皱巴巴的制服里。头盔歪了下来,但我没有去扶,而是放松身体靠在身后的泥巴墙上。 他们走得更近了,但没有人加快脚步或者改变说话的声调。要么他们没看到我,要么没把我当成活物。 狗屎运,或者需要升级的npc。 透过歪斜的头盔帽檐,我能看到他们沾满泥巴的靴子。我突然想到,萨姆和迪恩还在前面,对身后过来的敌人一无所知。 希望他们喜欢惊喜。 就在我这样想着的时候,这两个不速之客以令人痛苦的速度从我面前踱过。 然后,其中之一停下了脚步。 第22章 我的心跳可能也随着那人的脚步一起停下了,心脏悬在半空一动不动,宛如车头灯前受到惊吓的鹿。 这份掺杂惊吓的寂静转瞬而逝,下一刻,更多的外国话在雨声中响了起来,那人叫嚷着,语气不善。然后是子弹上膛的声音,单音节的吼叫声。 从他脚尖的方向来看,这些威胁的输出对象都是我。 这档口装死很可能会招来子弹,我于是慢慢抬起头,看着他俩。夜色里看不清长相,只看出是一高一矮两个士兵,戴着头盔、穿着披风,手里都端着枪,枪口都对着我。 从他们的口气和动作来看,是想叫我站起来。 我缓慢地举起双手,然后更加缓慢地站了起来,视线在两人身上来来回回扫视着。 也许是见到我手无寸铁,矮个儿的士兵抬起枪口朝我走了过来,不由分说伸手抓住我的肩膀,用力推着强迫我转过身去,趴在战壕边上。 出手只是一瞬间的事,一时冲动和肾上腺素的组合。我猛地回肘往那人脸上撞过去,结果低了几公分,胳膊肘磕在那个人胸前,半条胳膊当时就麻了。 那个当兵的也不是吃素的,近距离没法开抢,他伸手就勒住了我的脖子。 枪声在大雨中听来仍旧异常响亮。我身后的士兵随即惨叫一声,松开了我。我不由自主往前一扑,扶着壕沟回过身去的时候,刚好看到迪恩放倒了另一个高个子的士兵。 地上,矮个子士兵还在泥泞中扭动挣扎,也不知道是只受了皮肉伤,还是得更久才能断气。 迪恩低头看了那士兵一眼,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直接伸手过来把我抡起来,扛到了自己肩上。 “呜——” 我闷哼了一声,要不是胃里没东西,差点当场吐出来。但迪恩拔腿就跑,也不管我被颠了个半死。 “萨姆清了条路出来!”他的声音简直像是直接骨传导传进了我耳朵里,“我们动作必须得快!” 说完,他直接踩着麻袋和木箱跳到了地面上,大步跨过挡路的铁丝圈。我几乎是感到子弹贴着头皮呼啸而过,吓得大叫了一声。 迪恩立马把腰弯得更低,在泥水横流的土丘和兵站之间跑得飞快。 我的头盔因为绑带卡在下巴和脖子间,勉强没有直接飞出去,但迪恩每跑一步,那沉甸甸的玩意儿就在我的鼻子上重重地磕上一下。 我拼命抬起头,从帽檐下望向迪恩背后。虽然没看到追兵,却在重重雨幕中不时瞥到闪现的火光,并听到紧随其后的枪声。 “迪恩!”萨姆的声音夹杂在雨声中,清晰警醒有如闪电划破夜空,“这边!” 迪恩又冲刺了几步,突然一个急刹车停下脚步,把我往地上一放。我天旋地转地往后一倒,结果靠在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上面。 当我伸手把歪倒在一边、差点勒死我的头盔扶正,就看见迪恩和萨姆凑在一起,两人都抱着枪。 这时,子弹不断击中金属、泥土或者天晓得什么的声音听起来非常之近,非常之密集。 我们正躲在什么东西后面,而那东西替我们挡下了数不清的子弹。 我扭头一看,发现原来挡着我们的是一座沾满泥巴的庞然大物。 如果不是履带在泥巴中依稀可辨,我都看不出这是坦克。 周围,高高矮矮的土丘和那些由麻袋、铁丝组成的垃圾多多少少起到了掩护作用。但一道雪亮的探照灯光正来来回回扫射着,只有这辆坦克后面仍笼罩着阴影。 “怎么样?我觉得我甩开那帮龟孙子……”迪恩开口。 话音未落,子弹呼啸着落到铁皮上的声音就“嗖嗖”、“啪啪”的响了起来。不知是从哪个方向扫射来的,但听起来比刚才更加激烈。 我们赶紧趴倒在地上。我双手抱头,吓得大叫了一声,然后被迪恩踹了一脚,差点在闭嘴的时候咬到自己的舌头。 枪声疏落下来的第一时刻,迪恩就从履带旁边探头出去连开了好几枪,然后迅速缩回头来,咬牙切齿地换着子弹。 “怎么样?”萨姆问他。 迪恩端着枪,一边拧身从坦克的边缘小心张望,一边说道:“什么也看不见,狗娘养的拿灯晃我。” 雨倾盆而下,冷入骨髓。 “我们得想办法躲过探照灯。”萨姆平静地说,他背靠坦克半蹲着,眯起眼睛扫视着前方。 我也朝这个方向望去,但只看到骤雨之下灰黑色的、不断起伏的泥地,以及战壕高出地面的部分,或者不如说是残留的部分。 迪恩则监视着坦克后面。从那个方向来的,除了探照灯的光以外,还有敌人仿佛无穷无尽的子弹。 “我们离目标很近了,就他妈差这么几步。”迪恩不高兴地咒骂,“该死的。” 萨姆摩挲着枪杆,说:“得有人把敌人的注意力引开。” “既然你这么礼貌地请求了,我就勉为其难……”迪恩开口。 “我去。”萨姆打断他,“迪恩,你背着她从另一头走。”然后,在迪恩再次开口前,萨姆又补充了一句:“众所周知,腿长步子大。我跑得更快,所以我去。” “想得挺美。”迪恩翻了个白眼,作势要站起来。 萨姆迅速按住他的肩膀,一边起身一边说:“无意冒犯,但还是等你把小腿抻直了再说吧。”说完萨姆就头也不回地小跑到了坦克的另一头。 “他还觉着自己挺幽默呢。”迪恩冲我挑挑眉毛,然后他把我背了起来,望向对面的萨姆,“就等你准备好了。” 萨姆点了点头,深呼吸了几次,然后猛地冲了出去,一边跑一边朝天放枪。子弹几乎是立刻呼啸而至,嗖嗖的冲破大雨远道而来。 这招管用,探照灯果然追着萨姆往另一边去了。 迪恩低低地吹了声口哨,缓缓从坦克这头探身出去。天色很暗,雨势丝毫没有减小的意思。 “稳住。”他小声对我说,轻轻迈开脚步,“别乱动。” 就这样小心翼翼走了三四步之后,我们仍旧没被发现,于是迪恩加快脚步跑了起来。他从坦克所在的泥坑里跳了出去,沿着地面上勉强能称作小径的路向某个方向狂奔。 迪恩说的没错,我们离目的地真的只差一点儿。 很快,我就看到了迪恩之前探查到的医疗站。只不过一开始我还不愿意相信,那个小得可怜的帐篷就是我们的目的地。 但至少,那个公共厕所似的四方帐篷里有灯光透出来,看起来温暖且能够遮风避雨。 “没看见守卫。”迪恩的耳语几乎淹没在了哗啦啦的雨声中,他在医疗站左近的空地放缓脚步,猫腰缓缓靠近,“这里好像没人。” 我和他都没注意到从斜后方摸过来的敌人。 说时迟那时快,偷袭的士兵像只豹猫一样冲上来,对着迪恩的脑袋就是一枪托。迪恩勉强侧身闪了一下,脚下重心不稳,直接把我甩了出去,然后就和敌人扭打在了一起。 第32章 我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刚翻过身,就看到敌人竟然不止一个——第二个敌人正朝我俯身,他两只手端着枪,头盔下能看到一双浅灰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在夜里仿佛能放光。 天旋地转之间,我手忙脚乱地摸索着,之前别在后腰的手枪滑出来跌在大腿旁边。 我一把抓起枪,麻木僵硬的手指竟然仍听使唤,于是我猛地扣动扳机,连开了好几枪。 有着浅灰色眼睛的家伙立刻惨叫一声,往后扑通一声栽倒在地,溅起一片泥浆和水花。只抽搐了一下,那人便没了声息。 我喘息着半坐起来,低头看着手里的枪。不知是身体的敏锐度下降了还是怎么回事,这枪像是完全没有后坐力一样,打起来跟玩具枪似的。 不远处,迪恩推开身上已经瘫软的身体,爬了起来。 “你没事吧?”他粗声问道。 我抬起头,当即看见了不远处朝迪恩举枪的第三个敌人,却没来得及警告他。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砰”的一声,迪恩已经倒了下去。我的子弹紧随其后,击倒了那个朝他开枪的人 “迪恩!”我连滚带爬朝他扑了过去,还没到近前,就听到迪恩呻吟一声,捂着肩膀撑起上半身。 “什么玩意儿?”迪恩嘎声说着,在中枪的地方摸索着,然后捏住什么放到眼前一看,“……空包弹?” 我猛地松了口气,差点就地趴倒。 然而迪恩看起来毫不感恩,事实上,他看起来更像是想破口大骂。 “空包弹?有没有搞错!早知道这样,我们还费事躲躲藏藏干嘛?” “迪恩,这才是正常的游戏设备。”我低下头,筋疲力尽地跪在地上,上半身不住地摇晃。 “本来这里的武器就是应该只对npc起作用,对玩家不能造成伤害。”我喃喃地继续说道,但声音听起来犹如隔了一层塑料膜,嗡嗡的。 迪恩一骨碌爬起来,他两手拖着我的腋下,用力把我拉起来,“你还能走吗?没几步了。” 我吃力地点点头。迪恩就这样支撑着我走进了医疗站。 帐篷里灯光黯淡,但足以驱散黑暗。 一踏进医疗站,头顶上有了一片屋顶,我就觉得仿佛没那么冷了,但身上反倒更加难受。剧烈的头疼和肌肉酸痛之前像是被打在身上的雨点暂时淹没,一到干燥的地方,顿时一齐爆发了出来。 我试着吞咽口水,结果发现喉咙不知道什么时候肿起来了,倒是没有刀割般疼痛难忍,只是嗓子眼里好像塞了一团棉花,吐不出来、咽不下去的。 我也试着忽略双脚的疼痛——虽说当初只伤了一只脚,但不穿鞋走路肯定也不会改善另一只脚的状况。 “来。” 面前排列着好多张担架床,迪恩把我拖到了最近的一张上。上面还躺着个人,但一看就是道具,连npc都算不上。 即便如此,我也不想躺在橡胶做的假尸体旁边。可我也坐不住,虚弱感浪潮般袭来,难以抗拒。 迪恩一放开我,就去对面的柜子里和桌子上翻找起来。 我半睁着眼,咬牙忍着平躺时仍旧翻涌不休的头晕和恶心,简直想不通自己这一路是怎么支撑过来,而没有就地崩倒的。 “该死。”迪恩低声咒骂了一句,然后端着一个托盘走回床边,在床沿上一屁股坐下。“我找到了一些干净的纱布和药水,先给你清洗伤口,把药换了。” 我眨眨眼睛,不知道自己是更清醒还是更糊涂。 “药水?” “不是消炎药。”迪恩咬着牙,手上已经开始动作。他抬起我的腿搁到自己膝盖上,然后把我脚上脏兮兮的纱布小心翼翼地拆了下来。 饶是如此,我依旧疼得哼出声来,手指攥紧了身下的床单。 “我、我好像发烧了。”我直视上方,尽量不去看迪恩是怎么处理我的伤口,怕看到伤口化脓的样子。 迪恩哼了一声,“好像?你都快自燃了,小妹。不骗你,我都能在你脑门上烤棉花糖吃。” 他一边说,一边用棉签蘸着药水在我伤口上抹来抹去。我疼得缩腿,却被他牢牢按住。 “没事儿,发烧而已,不吃药也能好。”我咬着嘴唇,努力用鼻子呼吸,好不发出丢人的哼唧声,“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迪恩放下棉签,拿起纱布。他看了我一眼,调整了一下我的脚在他膝盖上的位置。 “我们会找到消炎药。然后我们再去找那两个神秘兮兮,还谎报军情的家伙。”他说。 我脑海中闪过亚当说起“世界之轮”的神情。躺在这里,又冷又饿、又病又痛,却丝毫不妨碍我相信会找到那两个人。 或者,他们会找过来。没有第三种情况。 “迪恩!”萨姆的声音让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竟然快睡着了——如果在如此不舒服的情况下缓缓失去意识也能叫做睡着的话。 迪恩不知何时已经放下托盘,开始了第二轮搜刮。这时他站了起来,上前拉过萨姆用力给了他个拥抱。 “行,好了。”萨姆看起来不是很受用,“是谁说的,少来煽情。” 迪恩松开萨姆,拿手指着他说:“下次换我逞英雄。” “迪恩。”萨姆笑了起来,“他们用的是空包弹。我想不管怎么说,我们这次还是交了一点好运的。” “所以你挨枪子了,嗯?”迪恩沉下脸来。 萨姆翻了个白眼,走到我床边,看了看我的伤势,试了试我的体温,然后问道:“找到药了吗?” “没有。”迪恩脸色更臭了。 萨姆说:“我有。” 然后,他一边把药瓶递给迪恩,一边说:“我还找到了两个队友,就在外面。” 第23章 我以为迪恩会让那两个人进来,但迪恩只是从药瓶里倒出三片递给我,说:“没水喝,只能凑合着干咽下去。” 然后他就把药瓶收起来,大步走出了医疗站的帐篷。 萨姆看了我一眼。 我仍愣愣地托着迪恩给我的药,半躺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帐篷外。 “我和他们谈了谈。”萨姆若有所思地说,然后打了个激灵,“我应该出去看看,让迪恩单独见他们可不是个好主意。” 但他没有立刻出去,而是看着我,问道:“你能一个人待一会儿吗?把药吃了,然后闭上眼睛试着睡一会儿。” “我也想见见他们。”我收拢手指,把药片握在掌心,“我和你一起去。” “等迪恩确定他们没问题,我们就一起进来。”萨姆摇摇头,“我挺确定他们没问题的,但迪恩总喜欢眼见为实,没办法。” 萨姆终于还是出去了。于是我把药吃了——干吞下去的。药片刮着嗓子,吞下去后让我有点想吐。但药毕竟是药,吃了之后即使是心理作用,也立刻让我好受许多。 我放松身体躺下来,不由自主地想着那个自称托尼斯塔克的人,还有他的伙伴。他们就在帐篷外。现在我感觉到了,就像被某种看不见的绳索牵引着一样。 他们会跟我们一起上路。 我很难分辨这个念头是不是发烧时产生的谵妄,因为它伴随了太多不合情理的希望。 帐篷外,雨声仍旧很大,或者那是别的声音:车流声、枪炮声。我不确定。 当他们一行四人鱼贯进入帐篷的时候,那些噪音顺着掀起的帘子溜进来,变得清晰了一点。 我眨眨眼,看着萨姆和迪恩身后的两人。 他们都穿着军装,不过看起来跟我们一样,是到这里之后捡来的。衣服脏兮兮的不合身,头盔也沾满泥土。 左边那个显然就是钢铁侠了。见面之前我还疑惑,但亲眼看着托尼斯塔克,这种疑惑就很难保持了。 毕竟,相信托尼斯塔克在这里,总比相信小罗伯特唐尼在这里要容易得多。 右边那个,我把目光移过去的时候不禁屏住了呼吸,然后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看起来比电影中高大多了,可能是因为两人中间不再隔着荧幕,效果更加直接,强烈。他倒是没有萨姆高,但也差不多了——萨姆可是巨人,或者用迪恩的话来说,是大脚野人。 史蒂夫罗杰斯没有穿着美国队长的制服,没有拿着盾牌。即便如此,也不妨碍我一眼认出他来。 他看上去严肃、沉静,金色的头发从头盔下露出来,比任何一部电影中的造型颜色都深——除了《复联3》。但严格说来,狮盾其实不是金发。而史蒂夫的眼睛也确凿无疑是蓝色的,蓝得都有些惊心动魄。 我实在没料到,亲眼见到美国队长的冲击力竟然如此强烈。 “哟,嘿!”迪恩在我面前打了两个响指,“回神了。” 我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看了一眼迪恩。“你们商量出来什么了吗?”我心不在焉地问,感觉自己没法太担心这个问题。 我们肯定会商量出什么的,这毕竟不是什么大家随便玩玩的二流相亲大会。 第33章 萨姆咳嗽了一声,说:“我们商量出来了一点儿。”他看了迪恩一眼,“也许能有个计划什么的。” “但这些都得在你尽快康复的前提下才能实施。”迪恩说着一屁股在我床边坐下,“你把药乖乖吃了吗?” 我点点头。 “挺好。”迪恩头也不回地用大拇指比了比站在门口的两个人,一个尽量礼貌、一个毫不掩饰,但显然都是在打量我,“看起来我是不用给你介绍了,还是说你想亲耳听他们说出自己的名字?我理解,还挺带劲的。” “你是joy,对吗?”史蒂夫对我说道,客客气气的,态度温和,“我是史蒂夫罗杰斯,美国队长。” 我连忙点了点头。 迪恩瘪了瘪嘴,有点不屑的样子。 “所以你就是那个为邪恶大老板打工的女孩儿,”托尼也注视着我,语气有些冷嘲热讽,但没什么敌意,“听过了你的故事,等不及要听更多了。你的嘴巴是被封上了还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说话?” “嘿,我们说好了的。”萨姆这时开口,“别这么狂轰乱炸的,她还在生病呢。” 托尼耸了耸肩,云淡风轻地说:“她不该对此接受良好吗?要是你们说的是真的,她可是见识过一回这场面了。倒不是说你们两个能有我们的分量。” “老兄,别太自以为是了。”迪恩仍在我旁边坐着,抬起眼睛瞅着托尼斯塔克,“可不是只有你们拯救过世界。事实上,如果真要应付这些扯淡事儿的话,为什么不给我们分配个超人过来?或者欧比旺也行。我肯定不会拒绝一点儿原力的支持。” “嚯,你是觉得复仇者比不上绝地武士,是吗?”托尼用大受冒犯的语气说,但脸上的表情更像是觉得好玩儿,“我们也许没有和原力同在,但其他的可样样不少。” 萨姆和史蒂夫同时叹了口气,然后对望一眼。 “正如我所说,我们还有很多没搞明白的事情。”萨姆耸了耸肩,“但你们的出现的确补上了一些缺失的图案。” 说着,他望向我,解释了一句:“在寂静岭的时候,‘金带’没能立刻锁定我们的位置,就是因为有他们帮忙。后来他们在通讯频道监听到了你给我打的那通电话,就想办法把我们引了出来。” 我一边听,一边缓缓点着头。 “再说一次,在敌营里使用对方的通讯设备真是我见过最愚蠢的行为。”托尼翻了个白眼,“你们该庆幸有我在。事实上,这可能是眼下这堆烂事里唯一值得庆幸的事,而且是对你们,不是对我。因为就我个人而言,我更希望自己正在巴黎或者巴塞罗那之类的地方度假。” “啧,没人想待在这里,这点我可以保证。”迪恩坏脾气地嘟囔,然后摆正脸色,“行了,反正这姑娘需要休息,我们轮流守夜,等天亮了再走。” 说着,他眯起眼看了看托尼,“如果我们真的要执行你的计划的话。” “那是个好计划。”托尼翻了个白眼,“我很少制定计划,但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信你问问我旁边这位。美国队长可是代表人类最美好品质的存在,他说的话当然很有分量。” “如果你们没意见,我和托尼来守后夜。”史蒂夫看着萨姆,完全没理会迪恩和托尼的你来我往。 萨姆点点头,看了迪恩一眼,“我们没问题。” “你知道,”托尼夸张地叹了口气,“我真怀念盔甲就在身旁的日子,至少这种活可以交给它来干。我设计它不就为了这个吗?”他对史蒂夫抱怨,“当然,不只是为了这个,主要是为了好玩,但你懂的……” 史蒂夫默默把手放在了托尼脖子后面,然后奇迹般的,托尼就住嘴了。史蒂夫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才走向对面的担架床,以军人的高效清理出来两张睡人。 迪恩也拍了拍我,低声问道:“你还好吗?” “哦。”我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迪恩哼了一声,“得了吧,不管怎么说,你确实也应该习惯了,毕竟有我们在前。” “可……”我喃喃地说道,眼睛仍旧盯着在对面两张床上坐下、准备休息的两人,“他们是复仇者啊。” 迪恩不服气地说:“那我们还是温彻斯特呢。”萨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被迪恩瞪了一眼,“笑什么,我们哪里输给那两个家伙了?” “这个嘛,”萨姆低声说,嘴边挂着笑,“人家确实是超级英雄,迪恩。” “我们还是猎人呢。”迪恩反驳,然后想了想,“超级猎人!”说完脸色一亮,“怎么样?我们可以给自己起个名号,我们早该这么干了。” 萨姆微笑着,眼睛看着哥哥,“我觉得温彻斯特就足够了,你不觉得吗?” 迪恩哼了一声,但究竟没再反驳。 “迪恩?”我伸手拉了拉他从军装下摆露出来的法兰绒衬衫,小声问道,“计划是什么?” 萨姆替迪恩回答:“不急于一时,等你睡起来,我们再讨论这个。” “是啊,”迪恩难得和弟弟达成一致,“我可不要在你磕阿司匹林磕嗨的时候跟你讨论正事,还不如去找面砖墙说话呢。” “我没嗨。”我反驳,但我的声音听上去宛如叹息,还不等我闭上眼睛,我的意识就开始变得模糊了。 这一次,睡着的感觉就像沉入温暖的大海。我觉得这是药物起作用了,但也很可能是因为在睡着前有人给我盖上了毯子。 我以为我会梦到寂静岭,梦到萨姆、迪恩,还有托尼和史蒂夫。毕竟在短短几天之内所经历的这一切,使我的心灵大受震撼。 即使是在快要入睡之时,我也能看到那些疑问、困惑在脑海深处盘旋着,等待解答。 但与之相反,我梦到童年,梦到了我的小学。 在梦里,我的父亲是一名杀手。他杀死了我的十三个同学,也要来杀死我。 在他的锁骨上,有一个熟悉的纹身。 第24章 “嘿,嘿,醒醒。”有人温和地推着我的肩膀叫我,“别睡了,该起床了。” 但我很暖和,躺着也很舒服,根本不想睁开眼睛。我依稀感到自己做了个什么梦,但梦境已经潮水般散去了。 当我想要闭着眼睛继续追逐梦境的感觉时,一只手无情地在我脸上拍了拍,然后迪恩的声音驱散睡眠带来的迷雾,让我顿时清醒过来。 “太阳晒屁股了,小妹。”他不客气地说,“起来吃东西。” 我睁开眼睛。天果然已经亮了,只是不像迪恩说的那样有太阳,而是阴沉沉的,仿佛随时还会再下起雨来。 空气里除了烂泥巴的臭味以外,还有点儿别的味道,酸酸的、苦苦的,带着热气。 一只铁皮缸子凑到我嘴边来,我下意识地两手接过,然后抬起头,像只愚蠢的猫头鹰一样冲着萨姆眨眨眼。 “不是咖啡。”萨姆像是回答某个我并没问出口的问题一样说道,“里面加了点蛋白粉和巧克力,可能不太好喝,但你需要补充能量。” 迪恩在我做出任何反应之前抢着说道:“你知道为什么没有咖啡了吗?因为有个家伙把咖啡都喝完了。”说着,他用力瞪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托尼和史蒂夫。 或者他瞪的只是托尼,因为托尼手里有一个好大的缸子,里面的东西袅袅冒着热气。 “首先,这玩意儿不是咖啡,”托尼扬着眉毛,语气很不屑,“喝起来就像泥浆加了点菊苣进去,简直是味觉灾难。” “那你应该趁热喝,”迪恩翻了个白眼,“舌头烫麻了就喝不出味道了。” “第二,”托尼就像没听见一样自顾自说下去,“你只是不服自己手慢了,输不起。” 我敬畏地看着他们,心不在焉地把手里的缸子凑到嘴边喝了一口,然后差点吐了。 “这也……”我忍不住呸了一声,用力咂嘴,又用手背使劲擦着嘴巴。但紧接着,我想起萨姆的话,就默默把抱怨咽了回去。 史蒂夫手里也有一个差不多的铁皮缸子。他要么是没有味觉,要么就是喝的东西跟我不一样,因为他面不改色地全咽下去了。 “我们半个小时后出发。徒步走到山下至少要一天半的时间。”他条理分明地说,“我们沿途搜索,看能不能找到交通工具。” 迪恩嘟嘟囔囔了什么,听起来像“找到我的宝贝”之类的。我心想他指的一定是那辆雪佛兰-英帕拉。 萨姆叹了口气,拍了拍哥哥的肩膀,一边递给他一杯那种可怕的糊糊,一边在他身旁坐下。 “我们整体的计划是,穿过西边的山区,前往一个农庄。根据‘金带’的资料,那里有一架飞机。”史蒂夫娓娓道来,不时看托尼一眼,“飞机的情况尚不清楚,但我们要做好飞机不能直接起飞的准备。托尼会尽力修好它,然后我们就利用这架飞机离开这里。” “什么样的飞机?”我忍不住问,“据我所知,公司从来不在游戏区域存放不符合规制的科技产品。” 第34章 托尼咧嘴笑了起来,“确实如此。反正我也不稀罕他们自己配备的直升机。就算我能解除上面的追踪装置,那些东西也太虚张声势了。” “那哪儿来的飞机?”我下意识地又喝了一口缸子里的东西,然后努力闭着嘴,强迫自己别吐出来。 托尼回答:“那是一架仿造的虎蛾式双翼机,属于这个游戏的一部分。而且那东西基本上是由木头和布料组成的,很容易就能躲过‘金带’的雷达。” 属于这个游戏的一部分,天啊。 我很清楚道具组能为游戏提供的都是什么货色,说它们是玩具都算抬举了。 “我会改装它的,别担心。”托尼扫了我一眼,不屑地哼了一声,“保管比你坐过的任何飞机都安全。”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呐呐地说,“咱们逃出生天的计划,就是来一趟大黄蜂奇航?” “我们没法走陆路,因为各个区域之间都有高墙和深沟阻拦。”史蒂夫沉着地说,“抢夺‘金带’公司的飞机并非不可行,但势必会导致武力冲突。我们人手不足、火力欠缺,所以那是下策。” “意思就是,”托尼自鸣得意的一笑,“我的计划胜出,耶。” 萨姆则更务实,他问托尼:“你确定虎蛾机能坐五个人?那种飞机难道不是通常只能容纳两到三个飞行员吗?” “那个不用担心。”托尼耸耸肩,喝了一大口被他称为菊苣泥浆的咖啡,跟着做了个鬼脸,显然不是很喜欢这种液体的味道,“我都说了,改装,或者把它当成魔法,当成奇迹发生,我不介意。” “就算能坐下,”我继续问道,满心好奇,“我们开着飞机去哪儿呢?我们、我们都来自不同的世界。丑话说在前头,我可不想去美国。而且哪怕开着飞机,咱们最后能去哪个美国还说不定呢。” 之前我倒是还很确定,绝对是他们闯入了我的世界。但现在我可拿不准了。 “抢占了先机,当然是直捣黄龙。”托尼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我们去给策划这一切的混蛋一个惊喜,让他看看惹了不该惹的人会是什么下场。” 迪恩点点头,赞许地说:“我喜欢你这个想法。” “你知道该去哪儿找……幕后黑手?”我忍不住问。 迪恩哼了一声,替托尼回答:“他声称自己知道,但要先保留这个秘密。”他给了托尼和史蒂夫一个严厉的眼神。 “原谅我不想竹筒倒豆子,把什么都告诉一个我才认识不超过24小时的家伙。”托尼冷嘲热讽地说,“但是,嘿,欢迎你们这些陌生人加入我们的‘大黄蜂奇航’,因为我就是这么友善热情。” 看着迪恩和托尼你来我往,简直就像看着、看着…… 我忍不住摇摇头,喃喃地说道:“这真是太奇怪了,你们想象不出这有多奇怪、” 史蒂夫和萨姆都朝我看过来。后者问道:“什么奇怪?” “你们。”我含糊地挥了挥手,指指他们两方人马,“这场面远不是一句‘次元壁破了’能够形容的。” “行吧。”托尼玩味地看着我,“那么你又是来自哪个电影/动漫/游戏世界的?” 我耸耸肩,坦诚地说:“我不知道。我怀疑根本没有哪个电影、动漫、游戏会把我当成主角吧?我又不是……你们。”我说着朝他们打了个手势。 “相信我,”迪恩说,“在被巴萨泽尔坑了之前,我们也没想到会有人愿意看我们的生活。”说着他摇摇头,脸上的神情大为不屑。 “那不一样。你们很重要。”我辩解道,扳着指头数起来,“像是天启啦、路西法啦、利维坦啦、上帝啦,之类的。在你们的世界里,你们兄弟俩是主角。但我谁也不是,也绝非主角。” “说真的,路西法?”托尼插进来问道,不知为何眉飞色舞的,“路西法,恶魔本尊?” 迪恩只是耸了耸肩。 萨姆淡淡地说:“是啊,但可没你想的那么有趣。” “无意冒犯,不过宗教那些狗屁从来就不会被我归到‘有趣’的范畴之内。”托尼回应。 “也许之后我们会找出你和我们一同被困此地的原因。”史蒂夫对我说,然后目光等比例分流,对每一个人说道,“现在,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我只好点了点头。 难以下咽的早饭过后,我们开始整顿行装、准备出行。迪恩帮我找到了一双靴子。他还捏着靴筒低头凑过去,然后立刻仰起头,皱着脸把靴子拿远。 萨姆摇摇头,笑了一下。 “试试?”迪恩把靴子递给萨姆。 萨姆无奈地接过来靴子,然后放到我脚边,说:“有总比没有好。” 我觉得自己的脸色可能比刚刚迪恩的还要难看。但萨姆说的对,有总比没有好。 我一边把双腿从床上挪下来,一边尽量不去猜想这双靴子的前主人——或者前主人们——是不是抠脚大汉。 更糟的是,迪恩昨晚帮我换过药,裹上了新的纱布,但我的袜子完全废了,也没有替代。 我正咬紧牙关,准备把脚直接塞进去,萨姆阻止了我,他手里拿着一卷纱布晃了晃,说:“塞在鞋里,不会那么硌。” 他一边说,一边替我往鞋里垫纱布。我一条腿还半抬着,等他替我处理靴子,不知道自己是该感动还是尴尬。 “接下来的一路不会轻松。”萨姆对着我的靴子说,但话显然是说给我听的,“如果有时间,我们不会这么仓促的上路。但眼下也别无选择,只能希望你坚持下去。” 我默默把一只脚塞进他垫好的靴子里,喃喃说道:“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现在感觉挺好的。” “现在是早上,”萨姆头也不抬地把另一只靴子推过来,“按照经验,现在会是你一天中感觉最好的时候,珍惜吧。” 我穿上第二只靴子。鞋过分大了,我得勾着脚尖才不至于随随便便就甩掉它们。但萨姆找来了绑带替我打上,当我扶着床站起来的时候,它们牢牢固定在我的脚上,纱布垫过的底子不怎么软,但比赤脚踩在地上感觉好太多了。 “谢谢。”我低声对萨姆说。 萨姆扶着我的肩膀。其他人都已经出了帐篷,只有迪恩一手撩着帘子,半回过头来,冲弟弟眉飞色舞。 萨姆翻了个白眼。迪恩大笑起来,对我说:“他喜欢照顾人,就像有人喜欢照顾猫猫狗狗一样,你得学会容忍他。” 他晃了晃另一只手里的东西,说:“我就不一样了,我给你找了根拐杖。现在知道谁更可靠了吧?” 迪恩所说的拐杖其实是一杆步枪,不过长短勉强也算合适。 一出医疗站,外面的潮气立刻就把我包围了。温热潮湿的空气渗进我的衣服,钻进我的头发,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那边是西。”史蒂夫抬手指指他面前的方向,“一会儿我在前面开路,另一个人殿后。” 萨姆点了点头,松开我的肩膀,说:“我来殿后。” 史蒂夫应了一声,看上去松了口气,然后他对托尼说:“你和他们两个一起,不要分散了。如果有敌人出现,我们会示警。” “行、行、行,老妈。”托尼一边叹气一边说道。 昨天黑灯瞎火、大雨滂沱的,我只是觉得这地方到处都是烂泥和垃圾。今天出了医疗站,虽然天很阴沉,但光线至少还是有的,我立刻就发现,这地方不只是有烂泥和垃圾,还有烂泥、垃圾散发出的恶臭。 就像一个巨大的人工沼泽。 第25章 我拄着枪,枪头立刻就陷进软软的泥巴里。我考虑过要不要把枪调个头再拄,但总担心它会走火,然后把我的手轰个大洞出来。 而且这东西很沉,仿佛我不是多了条腿,而是多了个累赘似的。 “待会儿要是不行了,可千万别硬撑。”萨姆低下头对我说,“难受就说出来,我和迪恩可以轮流背你。” 迪恩听了立刻问道:“怎么,他们两个不能背吗?人多力量大!” 托尼翻了个白眼,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史蒂夫就点了点头。 “那不成问题。”他说着看了眼我们所有人,“出发吧。打起精神来,前面的路还很长。” 前面的路蜿蜒曲折,淹没在高低起伏的土疙瘩和不中用的卡车、炮台和坦克之间。 那些废弃了的军用装备看上去一点也不威风,都沾满了泥巴,有些破损得相当严重,有些虽然看上去没缺胳膊少腿,但却陷在了泥巴里,成了战地遗迹。 昨晚走的哪里,我这会儿已完全认不出了,只知道跟着他们走。 很快,史蒂夫就消失在了前方起伏的战壕后面。萨姆则落后我们一段路,行踪隐蔽,每次回头我都找不到他。 迪恩夹在我和托尼中间,在狭窄的小径上稍微领先半步。整个队伍中,我们三个居中走着,走得不算快,也不算慢。 第35章 即便如此,我也很快就开始喘气了。潮湿、温热的空气让人头晕,脚下的烂泥每次踩下去,都会下陷一截子才能稳住。但这些不算什么,我能坚持。 要不是我有我拖后腿,我想,他们肯定会以更快的速度行军。 “你还好吗?”迪恩尽职地不时朝我看上一眼,大概是在检查我有没有晕过去的征兆。 “还好。”每次他这么问,我都咬牙硬撑。 有一次,迪恩若有所思地说:“你看起来的确比昨天要好很多。大概是因为药起作用了,而且你睡了一整宿。睡得怎么样?” “我做梦了。”我心不在焉地回答。 使劲拔出枪头的时候,那里的泥巴咕嘟嘟冒了个泡,活像在抱怨什么似的。 “我梦到我爸。”我徒劳地甩了甩枪头,继续说道,一边走,一边皱眉看着脚下的泥巴,担心自己踩错地方,然后就会一直往下陷、下陷、下陷,“还有学校。” 托尼在一旁冷不丁问道:“你爸爸是老师?” “不是。”我纳闷地看了托尼一眼,回答,“他是车工。为什么这么问?” 托尼耸了耸肩,“你提起了学校,”他说着冲我呲牙一笑,“再加上我看过你的档案,所以想交叉核实一下。” “你觉得我会撒谎?”我盯着托尼。 托尼漫不经心地回答:“在对任何人加以信任之前,我都会假设他们具备撒谎的动机、条件和能力。”他耸了耸肩,“没办法,我是个老派的生意人。” “你是钢铁侠。”我平静地说,倒不觉得托尼的话伤了我的心,反正我也没有撒谎。 迪恩却重重地哼了一声。 然而,当我一边迈开腿,一边再次提起枪杆的时候,泥巴却不只是冒了个泡,简直像沸腾了一样,不断吐着气。 那些胀大的气泡儿是深褐色的,中央的颜色更浅,质地恶心,看着让人忍不住想起肿瘤这样的东西。 我不由停下脚步,伸出枪头戳了戳那堆泡泡。“噗”的一声,泥泡儿破了,露出一个碗大的坑,并且还在缓缓下陷。 “啧啧,这下面可能不是实心的。”托尼端详着地面,然后又跺了跺脚,顿时溅起来一堆泥巴。 迪恩咒骂着跳开几步,说道:“下面要不是实心儿的,我们不早就到底了?” “如果一直站在这儿,我们迟早到底。”托尼回答。 然后我们一起重新迈开脚步。 “我不是地质学家,”托尼接着说道,“不过你可以把这里想象成正在缓缓下沉的亚特兰蒂斯,只不过亚特兰蒂斯是沉到海里,这块我们眼下踩着的地表将会陷进泥巴里。” 迪恩紧皱眉头,一边回望来路,一边问:“所以这里也不安全。” “没有地方是安全的。”托尼哲人一般回答,“但只要我们走得够快,等登上前面那个山丘应该就没事了。那里有树,下面应该不是空的。 “不过,这下面也不知道有什么,可能是个地下建筑,在暴雨和泥巴的打击下结构完整性不复存在。” 托尼看起来像是在沉思。然后他笑了笑,戏谑地说:“我猜,只有真的到底下才能知道答案了。” 当然,没有人真的想知道答案。可能除了托尼这种好奇心爆棚的吧。 我们都默不做声地加快了脚步。脚下是黑色的烂泥沼泽,咕嘟嘟冒着泡,好像随时准备吃人似的。 我抬起头,看着灰蒙蒙的天,感觉天空像是要压下来。 “我真讨厌这里。测试区是最烂的地方,每个都是。”我嘀咕着。 没过一会儿,地面下陷得实在太厉害,我不得不把枪头调转方向,改用枪托当拐杖屁股。 抓着枪头的时候,卡扣凸起摩擦着我的手,很不舒服。走了没几步,我就放弃了三条腿走路,把枪抱在怀里,一瘸一拐地努力跟上两人的脚步。 迪恩看见了,翻了个白眼,从我怀里拿过枪,翻过来掉过去地看了看。 “这东西太沉?”他问我,皱眉看着我,“还是泥巴太碍事了?” “都有吧。”我甩了甩手,没了拐杖的支撑,我走起来立刻摇晃了许多。脚下黏糊糊的烂泥对我原本就有些打颤的膝盖很不友好。 “给我,拿过来。”托尼不由分说从迪恩手里拿过了枪,后者不赞成地看着他,“小菜一碟,看着。”然后托尼拧了什么东西一下,轻轻一拽,枪头和卡扣就都卸下来了。 他把改造过的枪递回给我,挑着眉毛说:“试试?” 我接过来,重新拄了一下,虽然矮了一截子,但至少不再硌手。 “谢了。”我冲托尼感激地一笑。 托尼得意洋洋地说:“别说我没出力。” 迪恩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我们一行五人就这么一直走着,走了好久。山丘似乎比之前近了很多,但有句话叫看山跑死马。 我抬起头,把手搭在眉毛上,想估算一下还有多远的距离,结果却看到史蒂夫正加快脚步朝我们走过来。 “我们得加快速度。”史蒂夫劈头盖脸把这个消息砸了过来,“有东西追过来了。” “东西?”托尼扬眉,“我不喜欢你的措辞,不够精准,还令人不安。究竟是什么东西?” 史蒂夫摘下脖子上挂的望远镜递给托尼,“我刚刚找了个高地观察了一下。那些东西是从咱们斜后方过来的。如果我们还按照这个速度,再有几十分钟它们就追上来了。”他说。 “我去找萨姆。”迪恩当即说道,扭头朝来路飞奔回去。 托尼接过了望远镜。他在史蒂夫的帮助下跳上一旁半边陷进泥巴里的巨大车轱辘,直起腰,拿着望远镜向我们后方望去。 “啥也没看见。没有、没有、没……”托尼的喃喃自语暂停了一下,然后吹了声口哨,“你好啊,美人们。” “美人?”我忍不住问。 “看不清,但那些东西是从泥巴里爬出来的。好多条腿。”托尼咋了咋舌,“真的,好多条腿。” 我不安地看着脚下,“从泥巴里爬出来的?我们脚下不就是泥巴?” “别担心,我们马上就走。”史蒂夫对我说。托尼跳下来之后,他拿回自己的望远镜,然后直接把我背了起来。 “等等、等等!我们还得等萨姆他们。”我忍不住叫道。 史蒂夫简短地回答:“来了。” 话音刚落,迪恩和萨姆就“呱唧”、“呱唧”踩着泥巴跑了过来。萨姆喘息着说道:“那些东西是从泥巴里……” “从泥巴里钻出来的。”托尼接口,“知道了,赶紧走。” 史蒂夫一马当先跑了起来。我不得不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才不会在他背上颠的像个不倒翁。 “你知道什么东西现在会很管用吗?”迪恩紧随其后,他一边跑一边大声说,“车,该死的车!” 萨姆说道:“迪恩,现在真不是你怀念我们的车的好时候!” “我的车,萨米。”迪恩说,强调每一个字,“我的车。” 托尼说:“我想我的盔甲了。还有安静的、不会喋喋不休的队友。” “是吗?”迪恩反唇相讥,“他们保持安静的唯一理由,难道不是你已经喋喋不休够多了,所以他们只好保持沉默?” 史蒂夫喝了一声:“别吵!加快速度!” 队伍差不多安静了一秒,然后迪恩说道:“我迟早把我的车找回来,等着瞧吧。” “还有我的盔甲。”托尼不甘示弱。 我把脸埋在自己的胳膊上,希望自己的笑声不要太明显。这不该如此好笑的,尤其是这种危机降临的时候。 也许我是有点歇斯底里了。 史蒂夫跑得比其他人快得多。但他不时会回头看一眼后面的人有没有跟上。在战地无人区这种糟糕的地形之下,史蒂夫跑起来几乎不花时间犹豫该往哪儿跑:从这块木板跳到那个土丘上,绕过看不出原本模样的大型武器残骸,跳过铁丝网圈。 人猿泰山在丛林里有多自如,他在战场上就有多灵活。 为了观察敌情,史蒂夫还不时登上高地。每次他回头的时候,我都跟着一起望过去。最初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望到萨姆他们努力跟上的狼狈身影。但很快,我就看到了他们所说的东西:泥呼呼的,以惊人的速度朝我们逼近,有好大一群。 而且真的有好多条腿。 我不由瞪大了眼睛。这时,史蒂夫的身子突然猛地一晃。我已经习惯了他稳定的脚步,哪怕爬高下低也稳如泰山。这时他突然一晃,我不由惊讶地喊了一声,抱着他脖子的胳膊也忍不住收紧了。 还不等我看清史蒂夫为什么脚下不稳,他就猛地拔腿朝斜前方跑去,摇晃地像是巨浪中的一条小船。 我震惊地意识到,我们脚下的地面正在塌陷。与此同时,还有什么东西正在钻出来,“嗖嗖”的甩着泥巴在地面上方来回抽打,像鞭子似的。 第36章 史蒂夫猛地一低头,那鞭子就从我们头顶上方甩了过去,数不清的泥点子如雨落下。 然后“轰隆”一声,伴随着泥浆“哗啦啦”的流动声,一个庞然大物悍然从地下钻了出来,而我也终于明白了,那抽过来的鞭子是什么。 那是这只巨型虫的触须。 此时此刻,我们眼前是一只足有小汽车那么大的深褐色螳螂。 第26章 眨眼间,我还在目瞪口呆呢,就见史蒂夫做了个令人惊叹的后仰,躲过了螳螂挥来的刀一样的前肢。 身后有人发出模糊不清的叫喊,但我没有听清,因为我正挂在史蒂夫的肩膀上,像个布娃娃一样被甩来甩去。 如果不是史蒂夫还有一只手固定在我的腰上,我很确定自己早就像麻袋一样被甩出去了。 咫尺之遥,那只巨大的昆虫正咕噜噜转动着倒三角似的脑袋,宛如手持双刀的忍者武士,以眼花缭乱的速度挥动前肢朝我们左劈右砍。 它的头不只是左右转动,上下转起来也异常灵活。 如果不是那颗脑袋足足有车轱辘那么大的话,这只虫子看上去几乎算得上优雅。 我紧紧闭着眼睛,不是因为害怕擦肩而过的刀锋,而是因为在这种高速运动中睁着眼睛,我很可能坚持不到十秒钟就会吐出来。 史蒂夫大概不会想在拉着一个累赘的同时还在自己的衣服上发现呕吐物。 “呼”的一声,螳螂的前肢闪电般朝我们劈来,再次落在离我们不到一米的距离之外。 这东西仿佛不知疲倦,一套寡妇刀使了好几轮,竟然连速度都没有丝毫减慢。 史蒂夫也毫不逊色,他身手敏捷地左闪右避,还前后左右上下他妈的空翻,连大气都没有喘一下。 “抓紧!”他突然大喊了一声。 我只来得及感觉到腰上的那只手倏地松开,大脑还没有处理完这一消息,史蒂夫就抓住前方斜插在泥巴里的一台迫击炮,举起来猛地朝螳螂扔了过去,仿佛那巨大的铁疙瘩是纸糊的一样。 但那当然不是纸糊的。炮台和巨虫亲密接触所发出的撞击声简直震耳欲聋,溅起的泥水足有半人高。 “轰——”螳螂被狠狠砸进了泥巴里,前肢疯狂挥动着,却怎么也推不开身上的重物。 我睁大眼睛,死死抓着史蒂夫的衣领和肩膀处的布料,两腿紧紧夹着他的腰。 从头到尾,我张大的嘴巴就没有合上过,心脏像个鼓槌一样猛擂胸口。 寂静中,史蒂夫跨了几大步,从一旁绕到了螳螂的头部。他的手里不知何时拿了把枪,此刻毫不犹豫地瞄准螳螂的脑袋,然后一枪爆头。 “砰”的一声,昆虫体内的黏液四下喷溅,有些是深褐色的,有些颜色更浅,混杂着令人作呕的乳白色。 “真恶心。”我喃喃说道,然后终于忍不住,“哇”的吐了史蒂夫一身。 史蒂夫猝不及防就被吐了一身,连躲都没处躲。我在呕吐的间隙感受得到他那种究竟是把我直接扔掉,还是找个地方放下来的纠结。 我也挣扎起来,想从他背上下来,一边努力忍着不断从嗓子眼冒上来的酸水。 但不幸的是,我们都没有时间做出选择了。 “史蒂夫!”托尼高声警告,“小心!” 我本来还在笨手笨脚地一边擦嘴巴,一边从史蒂夫背上往下跳,但却硬是在托尼的这一声大吼之后停了下来。 前面不远处,朝着我们全速冲过来的,是第二只螳螂。 它比第一只螳螂还要大一倍。 史蒂夫一把抓住我的大腿,把我又拖了起来。与此同时,他像个倒车的特技师一样在战壕之间开始向后跳跃奔跑。 但他再快,也没有那只螳螂快。 “这是只雌的!”萨姆离我们有将近十米远,他正一边狂奔,一边给我们提供远程火力支持。 尽管萨姆朝那东西放了好几枪,然而我怀疑他根本没打中。 不只是移动速度的问题——那只螳螂竟然还会甩动前肢打飞子弹。上面坚硬的锯齿即使在挨了子弹之后,也只是留下浅浅的白印儿。 然后史蒂夫开枪了。 我只在第一部《美国队长》中见过史蒂夫用枪,虽然他在其他几部电影里用盾牌的样子也很帅,但我真没想到他对火器的驾驭如此令人惊叹并且逆天。 史蒂夫开枪的样子,就好像那杆枪不是他的武器,而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似的。 当他一边后退,一边有条不紊地上膛、开火并不断重复时,我几乎被史蒂夫那流畅的动作,还有衣服下时而紧绷、时而舒张的肌肉给迷住。 终于,直到第三发子弹也射入那颗倒三角的头颅中,螳螂发出了一声尖锐刺耳的鸣叫,开始横冲直撞。 史蒂夫只一闪就躲了开去。而螳螂就像没看见他似的——这也很有可能,它的单眼和复眼都已被子弹打坏了——朝着一个方向猛冲下去。 那东西的两条前肢左劈右砍,掀起大片的泥巴、木屑和铁丝。 史蒂夫终于有时间把我放下了。他就像塞玩具娃娃一样把我塞进了一块木板下面,然后转身就去对付更多来势汹汹的变异史前昆虫。 不止是身后追来的大部队,现在,我们四面八方都有虫子在破土而出,仿佛雨后春笋一般。只不过这么说很可能侮辱了春笋。但仔细一想,拿什么来比喻都会有侮辱的嫌疑。 这些虫子就像是……虫子。恶心,而且是放大了一百倍的恶心。 我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很久没有感到这么浑身难受又胆战心惊,就像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蠕动一样。 那些湿哒哒粘在身上的衣服对此也毫无助益。 战地之上,枪声和这些巨型昆虫不知怎得发出来的刺耳声音此起彼伏,显示着战况如何激烈。然而我只能徒劳地祈祷这场战役快点结束。 不管之前我是如何想的,眼下,我完全没有任何欲望参与到他们大战狂虫的行列中去。 不。没有。我拒绝。 “我了个去!” 迪恩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浑身上下仿佛窜动着某种无形的场,那是战斗造成的肾上腺素激增所带来的额外能量。 “小妹。”他在我面前蹲下,头盔下的脸脏兮兮的,“你还好吗?别告诉我连三角头你都挺过来了,结果却被这些小虫子吓哭了。” 我虚弱地说道:“它们不是小虫子。” 如果此刻不是如此情感脆弱、身心俱疲的话,这句话我一定会朝迪恩尖叫出来。 迪恩哈哈大笑起来。他伸手把我从木板下拉出来,在我跌跌撞撞站不稳的时候扶着我的胳膊肘。但他的眼睛盯着不远处,那里有辆破烂的军用卡车。 史蒂夫就持枪站在上面,胸口仍不断起伏。 萨姆站在离史蒂夫不远的地方,头盔不见了,脸上一道黑、一道灰,狼狈程度和迪恩不相上下。 “你觉得我们搞定了吗?”迪恩提高声音问史蒂夫,“我们可杀了不少虫子。” “还有更多。”史蒂夫简短地说,“我们继续走。” 他看了我一眼,然后看了看迪恩,说道:“你来背她。托尼和萨姆交叉掩护。我来解决那些追上来的家伙。” “嘿,我是开枪的,不是躲子弹的。”迪恩说着推了我一把,把我推向另一个方向,“你说呢,没有钢铁的钢铁侠?” 我这才看清,在那个方向,托尼正靠着什么东西坐着。不过他看起来没有受伤,手里还拿着某种陌生的武器。 我怀疑那根本不是从这个游戏区搜刮来的,看着倒更像是自制。 听到迪恩的话,托尼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没有作答。 我一把甩开迪恩的手,赌气说道:“我不用人背,我跟得上。” “听着,我们现在就走。没有时间了。”史蒂夫不客气地打断了我们的争执,他仍站在卡车车顶,双眼四下扫视着,脸色紧绷。 头盔遮住了他的额头和眉毛,但仍看得出他在用力皱眉。 我甩了甩沾满泥巴的靴子和披风,后者本来是保暖用的,但这会儿湿哒哒的,我都想把它解下来。可大家都动了起来。我也只能咬牙跟着跑了起来。 而且史蒂夫是对的,不管他们刚才杀了有多少,这个刚刚清理出来的安全区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 更别提,泥巴下面还藏着的那些没露头的——好多、好多虫子。有软的,有硬的,最小的也有足球那么大,最大的要比刚才的螳螂还大,块头赶得上一辆坦克。 我已经吐了一轮,但感觉自己随时能再吐点酸水出来。 “为什么会有任何人研究这种东西?”托尼咬牙切齿地说,显然和我同等程度地欣赏这些巨型蛋白质,“我就不明白了,这是个游戏公司吧?怎么会有人喜欢看虫子,而且还是这么大个儿的?” “我祝他们早日倒闭!”迪恩说出了我的心声。即使这对我而言意味着失业。 第37章 对话就此告一段落。有那么一会儿,我们都在抱头狂奔,专心逃命。 这段逃亡之路上,史蒂夫和迪恩都拿着步枪,不时朝着对我们有威胁的猎食性虫子开火。萨姆只有手枪,他和托尼一左一右地掩护我,替我这个百无一用的家伙提供火力支持。 我们一起朝着西边的山丘跑去。现在看来,山丘丝毫不显得近了,简直遥不可及。 蓦地,我趔趄了一下,差点在什么东西上绊倒。我疯狂地挥舞手臂,然后奇迹般勉强站稳了。 在那短暂的、心跳如雷的片刻,我以为自己踩进了泥坑,然而我脚下的地面非但没有陷下去,反而拱了起来。 我尖叫起来,因为缺乏史蒂夫那样的平衡能力,毫无悬念地朝旁边一头栽了下去。 摔进烂泥里并没有减轻疼痛,但至少没有造成骨折什么的大损伤。可我刚爬起来,就看见一条电缆那么粗的蚯蚓从泥巴里弓起了身子。 它红褐色的皮肤宛如灌满水的气球似的鼓胀起来,一股浓烈的腥臭随着泥土翻开涌了出来。 震惊之下,我连滚带爬朝一旁跑去,蚯蚓身体落下来时拍出的泥巴几乎像是巨浪。不过眨眼的功夫,我浑身已经沾满了恶臭的污泥,再抬头时,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也找不到其他人的踪迹。 “萨姆!” 我喊了一声,抬手抹去脸上的泥巴,慌乱地想找到什么武器,但手头什么也没有,就连那当作拐杖的枪也不知丢哪儿去了。 “萨姆!迪恩!有人吗?” 下一刻,一只足球大的甲虫应声从土里钻了出来,就在我面前一米远。它黑色的背甲上流着泥浆,在阴霾的天空下闪着微光。 “救命!” 我毫无形象地尖叫起来,一边后退,一边慌不择路地逃离这些变异、丑陋的虫子。因为哪怕这些虫子就像指甲盖那么大,我也缺乏淡定对待它们的心理素质。 我没头苍蝇似的跑出去几十步,然后一只有力的手忽的抓住了我的胳膊,在我将要摔倒的时候阻住了扑倒的惯性。 萨姆的另一只手抓住我的腰带把我提了起来。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差点掉进壕沟里去。 “萨姆!谢天谢地!其他人呢?”我喘息着,惊魂未定地问他,又忍不住紧紧抓住他的衣袖,生怕自己再落得单独面对那些变异虫子的下场。 萨姆脸色苍白,神情紧张。 “被冲散了。那只蚯蚓……但我想应该没人受伤。”他一边低声说,一边按着我的头,让我蹲下,“现在那些虫子到处都是。我们得尽快找到其他人。” 就这样,我们互相扶持——主要是萨姆扶着我——跳过壕沟旁的铁丝网,猫腰沿着战壕再次跑了起来。 唯一的好消息是,萨姆似乎还分得清方向。他在四面八方都是虫子的无人区中带着我左冲右突。 “迪恩!”萨姆突然大喊了一声,“迪恩!这里!” 我原本被他扯得踉踉跄跄,根本顾不上抬头看前面。但当萨姆叫喊的时候,我还是惊喜地抬起头来,紧接着就看到,迪恩也正朝我们这边扭头看过来。 下一刻,迪恩脸上的惊喜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抹去般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警惕和惊恐。 “萨姆!小心!” 第27章 战地之上,群虫环伺之下,迪恩脸上惊恐的表情却蓦地让我回想起《邪恶力量》里,萨姆被那个黑人士兵一刀捅死的时刻:如出一辙的愤怒、恐惧,以及惊慌失措。 萨姆却不是当年那个捂着折断的手臂,蹒跚走向哥哥的年轻人了。 说时迟那时快,他猛虎扑食般拦腰把我抱住,然后猛地朝一边滚去。 那一刹,我们几乎是在贴地飞行,萨姆的外套被布置在战壕两侧的铁丝圈“刺啦”一声钩破,但我们两人都毫发无损,大概。紧接着,我们便重重跌进了战壕之中,“砰”的一声,仿佛连脑袋里都荡起了回声。 萨姆被我压在身下,充作肉垫,但我仍被摔得眼冒金星,胸口一阵窒息。 呻|吟一声,我翻身从萨姆身上把自己挪开,然后躺倒在他身旁。 上方,阴沉的天空仿佛流动着的灰水。我痛苦地眨着眼睛,被生理泪水模糊了视线。然后,“嗖”的一下,有什么黑色的东西从战壕上方甩了过去。 我立刻睁大了眼睛,伸手擦掉眼泪。 与此同时,萨姆的手忽然捂在了我的嘴上。他的另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口鼻。 “苍天啊!大地啊!”我有些歇斯底里地想。“那是一只他妈的有自行车那么大的蝎子!天蝎座都不算什么了,这是他妈的名副其实的巨蝎!” 刚刚甩过去的,显然就是巨蝎带着毒刺的尾巴。那玩意儿在不甩出去的时候,就像猫一样蜷曲着举在身后,但它茄子样的外形和深色的硬壳让它没有半分猫的优雅与可爱。 此刻,它庞大、臃肿的身子正从战壕上窜过去,再窜回来,仿佛跳马一样。它那两只大鳌开合如钳,不断发出“咔哒、咔哒”如同打字机般的声响。 如雷的心跳声中,我逐渐领悟到,这只蝎子是在找我们,天杀的。 “嘿!你这个丑八怪!”迪恩冷不丁暴喝一声,听他声音显然离得极近,就在壕沟上面不远的地方,“看这儿!说你呢!” 萨姆捂着我嘴巴的手不自觉地用了更多的力。他尽量保持落地时的姿势,仰起脖子想要看到战壕外的情形。 我和他一起抬头,但除了泥泞的壕沟、破烂的木板,还有灰扑扑的天空以外,什么也看不到。然后便是一阵揪心的、密集的枪响,还有很多只脚在泥巴地上奔跑的声音。 我眼睛睁得太大,以致眼角都疼了,但却没法让自己放松下来。一时间,我和萨姆都忘记了可以松开嘴巴坐起身来,因为蝎子已经被引走了。o 也幸好我们没能想得起来。 “唰”的一声轻响,比起外面混战的声音来说,实在是微不足道。然而伴随着这声轻响,两根长长的触须倏地从我们左手旁的泥巴里穿刺出来。 “唰——唰” 两条触须来回摆动着、轻颤着,比螳螂的要长得多、细得多,也要灵活得多。它们在半空中不住颤抖,左摇右摆。上面沾着的泥巴都抖落到了我和萨姆身上。 我很想问问萨姆该怎么办,因为那对触须后面究竟是什么我们一无所知,也许有螳螂的双刀,也许有蝎子的巨鳌。但我不确定这个时候开口说话会不会招来灭顶之灾。 萨姆似乎也在和我想同样的事情。他缓缓松开我的嘴巴,然后轻轻推了推我的肩膀。我转头望向他,就见萨姆指了指头顶上方,然后两手撑住地面,缓缓把自己往前推了一点。 他几乎没有发出声音,但我们上方那对触须突然静止不动了,只有战壕里涌动的又冷又臭的气流吹动着它们。 这可能预示着不祥,也可能代表着时机。 萨姆猛地把我拉了起来,拖着我向前冲去。 我情不自禁地想象那对触须从我们身后宛如鞭子般抽过来,但连滚带爬、跌跌撞撞跑出去十几步之后,我回头望去,只见触须已经缩回去了。 终于,我们在战壕中停了下来,扶着膝盖,像两只土狗一样剧烈喘息着。 “那、那是什么鬼东西?”我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因为劫后余生而情不自禁地感到一阵喜悦。 萨姆摇了摇头,然后直起腰来,他两手抓住战壕边缘的木板,轻轻松松就把自己撑了上去。 悬在半空的时候,萨姆警觉地四下扫视一番之后才翻上去,再把我也拉上地面。 刚才爆发的那场混战显然已经结束了。至少没再有什么横冲直撞的巨型蝎子朝我们猛冲过来。 我眨着眼睛,看到不少游荡着的虫子,但都没有直接攻击任何人的倾向。 一旁,萨姆显然在搜索迪恩的身影,然后他拉了我一把,开始朝某个方向走去。 “萨姆!”迪恩也看到了我们,立刻朝我们跑过来。他身后是一大堆虫尸,有的还在冒烟。 我一点也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萨姆松开我,迈着大步冲向哥哥。他们中途相遇,当即拥抱在一起,相互用力拍打着肩膀和后背。 “好一只蝎子,是不?”迪恩咧嘴笑着,“你真该看看,我们把它耍得团团转。可怜的王八蛋……” 他一边说一边朝我转过来,抬起一只手,“嘿,小妹,你怎么样?吓破胆了没有?” “想听实话?”我忍不住笑起来,一边拖着脚步朝他们走过去,一边回答,“我这辈子都再也不想看见虫子了,大的小的都……” 话未说完,我竟一脚踩空,脚下的泥土无声无息地陷落下去,眨眼间吞没了我的小腿。 “妈的!” 突然之间,我已不在地面上,而是半个人都埋到了土里。 我张开嘴想要呼救,结果又陷下去一截,冰冷的泥巴直接灌进我的嘴巴里。 第38章 惊慌失措中,我隐约看到萨姆朝我冲过来,迪恩紧随其后。我顾不上因为满嘴烂泥而感到恶心,只顾拼命仰头,用鼻子努力吸气。 三秒钟,顶多五秒之后,我的头便彻底陷进了泥巴里,陷入了黑暗的深渊里。我的手也许还在外面露了一会儿,但那种被人抓住的感觉更像是出于希望而产生的幻觉。 不知道在氧气耗尽之前,我还能坚持多久。 我紧闭双眼,眼皮上有深蓝色的小光斑在疯狂跳动。肺部的压力带着难以忍受的热度,从胸口蔓延到喉咙,所过之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渴求氧气。 然而,当本能压过理智,当我放弃憋气而用力呼吸的时候,唯一能吸进肺里的就只是烂泥。 难道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 我希望自己能在那一刻到来之前就昏过去,至少不用活生生体会被烂泥憋死是什么感觉。但我知道自己不会昏过去,至少不会在重新开始吸气之前昏过去。 那只是个时间问题。 “哗啦”一声,我的双腿突然不再被紧紧裹在泥浆中。我仍在继续下陷,但双腿乱踢乱蹬的时候却没有任何着力点。 我终于忍不住吸了一口气,也果不其然吸进了一堆泥巴进入鼻腔。鼻孔里火烧火燎的感觉与肺部缺氧的高热使我备受煎熬,简直生不如死。我仍在下落,但那失重的感觉更像是陷入黑暗无梦的长眠。 唯一的幸运是,我终于昏了过去。 == 睁开眼仍是黑暗,因此我花了一会儿功夫才弄明白,自己是真的睁开眼睛了。睁眼瞎大概形容的就是这种感觉。 我也有些害怕自己真的瞎了——我依稀记得自己缺氧窒息,而脑缺氧不正会引发各种机能障碍吗? 然而有重物正压在我身上,沉甸甸的。我惊慌失措地想要伸手摸摸自己的脸,但抬起手所花费的力气远超乎想象。 终于,我摸到了自己睁开的眼睛,隐约感到手指的轮廓从黑漆漆的视野中掠过。我急促的心跳略微缓和,但担忧仍旧压在心上。 我用力从鼻子里出了出气,感觉干巴巴的泥块从鼻腔里喷了出来。我的舌头上也沾着泥巴,喉咙里沙沙的,每次呼吸都引起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但至少吸入的氧气是甜美的。 我一下下地深呼吸,感受着肺部舒张的美妙。 直到缺氧的感觉彻底消失,我才想起来压在身上的重物,于是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摸了摸。 我先摸到的是头发,下面是热乎乎的脸。 “萨姆?”我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耳语。但黑暗中分明有另一个心跳紧贴着我的,而我相信,要是还能有谁蠢到和我一起掉进沼泽里,那多半就是萨姆了。 “嗯?”萨姆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呻吟,然后那颗沉甸甸压在我胸口的脑袋抬起了一点,“乐乐?” 他用的是“joy”这个词,而非我真正的名字,但我还是为能够听到他的名字、听到他叫我而感到一阵喜悦。 “发生什么了?”萨姆哑声问道,然后压在我身上的大部分重量都移开了,“怎么这么黑?” “我也不知道。”我回答,曲起双腿,感到一阵酸痛,“你也看不见吗?” 萨姆应了一声。为此,我真的松了一口气。不管发生什么烂事,至少我没双目失明,老天总算没有瞎眼。 一阵衣服摩擦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萨姆手里突然亮起了手电筒的光芒。 我不由眯起眼睛,使劲眨着眼,好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亮。 “幸好这玩意儿没掉。”萨姆一边说一边晃了晃手里的家伙什,“核能手电筒,恐怖游戏必备……” 我猛地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嘴里发出的嘘声,过分刺耳了,但我顾不上那么多了。 萨姆也一下住了口。他伸手掩住手电筒的光芒,然后转身朝我盯着的方向望去。 若隐若现的灯光中,两只硕大的复眼一左一右盯着我们,里面无数只小眼像是冷冰冰的黑色石头。 再往下,褐色的口器宛如石头般静止不动,但仍让我恍惚而又惊恐地明白过来,自己面前不过两米的东西是什么。 蝗虫。 光是一只复眼就有我脑袋那么大的蝗虫。 萨姆和我一动不动,恨不得连呼吸和心跳都停止了。黑暗和寂静中,蝗虫也一动不动,但我们听得到那阵嗡嗡声——刚才说话的时候因为劫后余生的喜悦而被忽略掉的、昆虫翅膀振动的嗡嗡声。 那嗡嗡声此起彼伏、有远有近。 显而易见,我们掉进这些巨虫天杀的巢穴中了。 三十秒钟、五十秒钟、一百二十秒钟。 我暗自默数,但在一百开外失去了计数的准确性,仿佛我的脑海中有一种喧嚣的躁动,使那些数字像小球落入了《三维弹球——太空军校生》里,撞了个晕头转向。 那只虫子还是一动不动。 我开始说服自己相信那东西已经死了,或者干脆就是个模型。寂静中,我缓缓朝萨姆靠过去,直到我能伸手死死抓住萨姆泥糊糊的军装下摆。 “它是不是死了?”我贴着萨姆小声问道。 萨姆也一动不动,手电筒黄色的光芒从他手指缝隙中露出来,使我们没有完全陷入绝望的黑暗之中。 “不知道。”他的嘴巴几乎没动,“我们得离开这里。” “往哪儿走?”我低语,忍不住抬起头,但上面完全笼罩在黑暗中。而且我也怀疑根本没有让我们原路返回的方法——地吸引力毕竟不可逆转。 萨姆的喉咙滚动了一下,然后他说:“不知道。” 但我们终于还是动了起来。 一开始,我的左脚踩到萨姆的右脚,引发了一阵手忙脚乱,不过我们到底还是找到了节奏,开始悄无声息地绕过蝗虫,向它后方摸索着走去。我们脚下也不再是泥土,而是某种坚硬、光滑的地板。 空气里弥漫着臭气,但那不算最令人难以忍受的事情。 此地,虫卵随处可见。有的大如篮球,紧密堆积在一起,排列整齐,组成密集恐惧症患者的噩梦。如果光照在上面太久,甚至还看得到半透明的卵壳下有东西在动。 有的虫卵只有拳头那么大,万一踩上去,就会“扑哧”一声在脚下爆裂成一滩粘液。 我和萨姆都不幸踩破了几个这样的虫卵。自那以后,我们落脚就小心了很多。毕竟,谁也不知道黑暗中有没有暗藏护卵心切的雌虫。 这遍布虫卵的鬼地方还相当大,视线可及的范围内都没有墙壁一类的东西出现。 萨姆始终没有完全放开手电筒的光芒。因为在趋光这一特性上,太多虫子都难逃窠臼。无论如何,我可不想被一大堆灯笼那么大的飞蛾淹没。 这个念头让我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抓着萨姆的手捏得更紧。 这种缓慢、令人焦灼的前进一直持续了好几分钟,甚至好几十分钟,直到我们抵达了第一道铁丝网。 然后,情况便急转直下。 第28章 那道铁丝网让我第一次意识到,这里可能不只是虫子巢穴那么简单。这里是个天杀的养殖场。 只不过,和养养牛啊马啊之类的普通养殖场不一样,这个该死的地方饲养的是更适合活在一百万年前或者一百万年之后、没人想要与之共存的巨型虫子。 测试区真是个糟糕的地方。 我甚至不想深究这些虫子是活生生的,还是如同npc一样受到“金带”的操控,我只想赶快离开这里。 但那道讨厌的铁丝网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也许会有扇门。”萨姆低语。当周围的大虫子越来越少,虫卵越来越多之后,他已经不再遮挡手电筒的灯光。 我狐疑地四下扫视。铁丝网延伸至两边的黑暗中,反射着阴冷的光,至少是没生锈的那些地方。 此外,还有一些黏糊糊的、我不想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挂在铁网上。 “看。”萨姆把光打到一个地方停下。 虽然不是门,但我看到了铁网之间凸起的金属圆柱,上面还有螺栓。 “是连接点。”萨姆解释说,“这道铁网栅栏是由很多块拼接组成的。一般来说,也不会有人用完整的一大块铁网建造隔断,那样不方便运输和拆卸。” “可我们往哪边走?”我又一次毫无主见地问道。因为这就像站在十字路口。或者该说丁字路口? 好吧,这就像你从扶梯上下来,打算登上列车,结果却没找到“1-11车厢左拐”、“12-20车厢右拐”这类的标识。 万一走反了怎么办? 萨姆也犹豫了片刻,不过他没有打量左右,而是打量着铁丝网对面。 “看到了吗?”他低声说,“对面也有差不多的铁网,意味着中间是一条路。有路就是给人走的,有人走就说明有门。” 我点了点头,不管他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至少这是个积极乐观的结论,因此我喜欢这个结论。 第39章 “我们走吧。”萨姆叹了口气,然后朝左拐去。 我默默地跟上,之前还只是抓着他的衣摆,现在则是抓着他的袖子。为了自己的安全考虑,我决定在重见天日之前都不要松开萨姆了。 我们走了一千多步——我的计数能力还是没有上线,不过误差应该在一百以内。然后我们看到了门,一扇铁丝门。 我顿时感到一阵兴奋:终于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终于不用再闻着虫子的臭味,忍受着对虫子那种湿湿冷冷的恐惧了。 萨姆也用手电筒上上下下照着门,又把手伸进铁丝网中,用力晃了晃。 结果,除了一阵“叮铃咣啷”的声音之外,门根本没有打开。 “应该有什么方法。”萨姆嘀咕着,“要是我该死的开锁工具还在身上就好了。”一边说,他一边把手电筒夹在腋下,两只手在门上徒劳地摸索着。 就在这时,我看到一个简陋的按钮盒安装在门的一侧,土黄色的盒子上有两个圆圆的按钮,一个绿色,一个红色。 “萨姆,看!”我兴奋地伸手摸向按钮盒,“这可能是开关!” 萨姆立刻说道:“等等!”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夹在腋下的手电筒“咚”的一声掉在脚边。 但他还是晚了一步,我的手指已经按在了那个绿色按钮上,用力按了下去。按钮光滑、冰冷的表面触感舒适,带着工业风格的简洁。 我听到“咔哒”一声,然后绿色的按钮亮了起来。 紧接着,萨姆用力把我从门边拉开,说道:“小心为上。” 只听“嗡”的一声轻响,莹白色的灯光从我们头顶倾泻而下。有些灯不妙的闪烁起来,但好在只闪了几下就恢复稳定。 我抬起头,看到高处的天花板,还有方形的吊顶灯。灯光使得一切都那么清楚、明亮,我忍不住高兴地笑起来,望向萨姆。 “看!有电了!” 然而萨姆脸上的表情却和惊喜完全不沾边。在这明亮的灯光下,萨姆正不确定地皱起眉头,扭头看向我们身后,然后他松开眉毛,脸上浮现出大事不妙的神情。 哦。 哦! 只花了一秒钟,那些仿佛休眠一样的虫子就意识到了不同。显然它们迎接这种改变的方式就是苏醒过来,会飞的振动翅膀,不会飞的挪动自己的好多条腿。 “快!”萨姆喊了我一声,“打开这道门!” 他用力拉拽铁门,铁门也“咣当、咣当”乱响一气,却就是不肯打开。 “有没有门锁?是电子锁吗?”比起问我,萨姆更像是连珠炮般质问自己,或者质问上帝。不过考虑到他们那个世界的上帝,我更倾向于他是在自言自语。 ——危急关头,我脑海里就只是闪过以上这些惊慌失措的念头,然后,我就看到萨姆后退了两步,抬腿使劲踹了上去。 大力出奇迹不足以形容萨姆一脚把门踹开的场面。但我还来不及给他鼓掌欢呼,萨姆就一把抓起我的胳膊,冲过仍在晃荡的铁门,箭步冲上了走廊。 下一刻,数不清的虫子撞上了铁网,嗡嗡声和啪啪声不绝于耳。 我看到一只巨大的蟑螂和一群蚂蚁挤在了我们刚才出来的那道门上,拼命蠕动着,争先恐后想要出来。 “快跑!”萨姆吼了一声。 我们沿着被灯光照得雪亮的走廊狂奔起来,尽管我们凌乱的足音完全被虫声盖过。 更要命的是,不止我们出来的这边,对面的铁丝网后也跟着躁动起来。这感觉就像被虫淹没。 很快,四周的灯光就被挡了个严严实实,只剩下走廊上方的灯光照亮前路。 之前在地面上,我以为那些虫就已经够多、够恶心了,但现在,我完全推翻了这一印象。 我有生之年,从未见过如此之大、如此之密集的虫子。 此时此刻,这些虫子全都挤在铁网后面,拼了老命想要挤出来。也许它们想把我们一口吞下,也许它们只是不想呆在老地方了。 无论哪个想法都不算是振奋人心。我丝毫不怀疑,当数量如此之多的虫子扑到我们身上之后,就算不被活活咬死,我们也会被活活闷死。 被虫闷死,可远比被泥巴噎死还要可怕一万八千多倍。 我拒绝这种死法。 然而,就像佐证我的想法一样,两侧的铁网很快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就算我想安慰自己说,是我惊慌的头脑将虫的吱吱叫声误当作金属扭曲的声音,在其中一扇铁网猛地歪出来几公分之后,我也没法再自欺欺人下去了。 铁网要塌了。 被争先恐、前赴后继、急需减肥的虫子扑打得马上就要塌了。 “萨姆!”我从喉咙里挤出一声类似于尖叫的声音,“怎么办?!” 萨姆吼道:“前面!电梯!” 他跑得更快了。我几乎是被拖着向前,两条腿的交替速度已完全超出了我的承受能力。 然而我知道,自己一旦放松,势必会被萨姆直接拽得摔倒在地。虽说萨姆肯定会把我扶起来,但那就意味着花费更多的时间,然后铁网就会倒下来,我们就会被迫在虫海里游泳,同时试着不让自己被淹死。 这个理由足以让我拼命奔跑,哪怕双腿已变得如同橡皮一样,哪怕喉咙里已有血腥味儿涌上来,我也要咬牙坚持下去。 那些虫子仍不知疲倦地扑打着铁网,坚忍不拔的王八蛋们。现在,铁网已经开始大幅度摇晃了,就像侧立的蹦床,不断凸起,然后缩回去,凸起、缩回去。 内心深处,我知道最后它们会凸起,然后轰然倒下去。但我拒绝去想这个令人窒息的可能性,因为…… 蓦地,我看到了萨姆所说的电梯。我的视线因为狂奔而模糊不清,但我认得出反射金属光泽的银灰色双开门。 然后我便听到“咔嚓”一声,宛如丧钟敲响——铁网上的某个螺栓断掉了,或是某块连接处的水泥裂开了。 无论哪种,都对结局毫无影响:顷刻间,铁网已如同《永恒的记忆》里那块钟那样,软趴趴倒了下来。 接着便是山崩地裂、海啸飓风。 与此同时,我们猛地扑到了电梯门上,因为速度太快根本没法停下。 “快啊!” 萨姆击打电梯按钮的力气大到甚至让我有些担心那东西会被打坏,但在我们身后,争先恐后从铁网缝隙中钻出来的虫子正朝我们猛冲过来,吞噬着灯光、吞噬着空间、吞噬着该死的一切。 “萨姆!”我叫喊着,惊惧之下控制不住地使劲跺脚,就像小便憋不住了一样。 打头的是一只蝗虫,半是飞行半是爬行。如果不是走廊太局促,它肯定已经一个飞扑落到我们身上,用那巨大的口器嚼碎我们的身体…… “萨姆!”我再次叫喊起来,尽管我清楚萨姆也不能让电梯门更快地打开。 但那杀千刀的金属门终于还是向两侧滑开,以令人痛苦的缓慢速度。 萨姆用力把我从缝隙中推了进去,然后自己挤进去。他疯狂地按着关闭按钮,手指几乎成了一片残影。 我紧紧抓着萨姆背后的衣服,看着蝗虫越来越近的头部,几乎能在它那巨大的复眼中看到我们惊恐的倒影。 有那么一瞬,我以为我们死定了。门正在缓缓关上,门缝也越来越窄,但我却觉得肯定来不及了。蝗虫终究还是会冲进来,终究还是会把我们咬得粉碎。 然而门到底还是缓缓关上了,在即将彻底关闭的前一刻还令人抓狂地减慢了速度,仿佛生怕夹着谁的手似的。 我直到喉咙都疼了,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尖叫,像个真正的疯子那样。 但还来不及放松快要绷断的神经,蝗虫“砰”一头撞了上来,撞在闭合的电梯门上。霎时间,整个电梯都狠狠摇晃了一下。 我被震得一下摔倒在地。然后萨姆蹲下来,紧紧搂住我。我听到他在说些什么安慰之类的话,不过一个字也没有听懂。 现在,我的大脑完全无法处理翻译外语这样高级的功能。 我低下头,把脸埋进萨姆胸口,贴着他粗糙法兰绒衬衫前襟哭了起来。直到萨姆不容抗拒地把我推开,然后缓缓站起身来。 我不解地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他,也许还有些受伤。但都到这会儿了,谁还在乎无关紧要的自尊心呀。 在我的注视下,萨姆上前把面板上所有楼层的按钮都按了一遍,每按一层就要重新按一次关闭。 直到这时,我才迟钝地发现,那“砰砰”的撞击声仍在,那疯狂的震动仍在。面前的电梯门上,甚至已给撞出了凸起。 因为电梯没有上行,或者下行。 这该死的电梯根本就没有动。 “萨姆?”我颤声问道,伸手抹掉脸上的眼泪和鼻涕,“怎么、怎么回事?” 萨姆的声音很镇定,但他一遍遍按那些按钮的样子让我明白,他和我一样束手无策。 第40章 “可能是电梯故障。门可以打开、关上,但电梯不动。”他说。 我把目光放到那扇门,以及门上与蝗虫脑袋吻合的凸起上面,然后扶着电梯墙缓缓站起来。 “我们被困住了。”我木然说道,“这门撑不住的。” “这门是铁的。”萨姆安抚说道,“能撑好一会儿呢。” “可我们怎么办?”我痛恨自己声音中的无措和茫然,但我四下打量狭小、密闭的电梯空间时,除了无措和茫然之外别无他感,“这里还有别的出路吗?” 萨姆抬起头看看上方,然后摇头。“没有工具,我们就只有这道门。”他看了一眼门,再看了一眼我。 我舔了舔嘴唇,然后在电梯又一次剧烈震动的时候靠在了身后的厢壁上。 我的大脑毫无帮助地提供了以前培训时学习的“电梯遇险须知”——万一电梯失去控制垂直下落,应该把背部和头部紧紧靠在墙上,最好能抓着什么东西固定自己。“手扶轿壁,双腿保持弯曲”之类的屁话还曾出现在我们的安全考试试卷上。公司当初安排这些培训的时候,肯定没想到我会以这种方式回忆起这些知识…… “萨姆!”我很高兴自己的声音不再颤抖了,“我有个主意。” 萨姆立刻扭头看向我,“是吗?”他声调平稳地问道,但眼睛亮了起来,“什么主意?” 电梯又震了一下。我抓住身后电梯墙上的扶手,直视萨姆的双眼。 “你可能会认为我疯掉了。”我说道。 萨姆打了个手势,“别卖关子,说出来就好。我保证不认为你疯掉了。” “事到如今,承认我们都有些疯掉了也不是什么难事。”我说着,然后在萨姆催促的目光和不断持续的震动中说道:“你看过《生化危机》吗?电影,第一部。” “看——过。”萨姆拉长了声音,不确定地回答。 我继续说下去:“开头有一个电梯场景,红后让电梯掉下去了。” “哦……哦!”萨姆张大了嘴,然后似乎想起来,在到处都是虫子的世界里张着嘴巴可不是什么安全的事情,于是他又把嘴闭上了。 但萨姆的眉头专注地紧蹙起来,注视着我的目光安静而又犀利。 “就这么干吧。”萨姆一锤定音。 我点点头,然后看了眼门上的凸起。最中间的门缝已经张开了一点,仿佛电梯门正处于阵痛当中,即将临盆。只不过生出来的只会是丑陋的虫子。 “数到三,一起跳?” 萨姆郑重点头。 “一、二、三!” 我和萨姆一起跳起来,然后重重地落下去。电梯颤了颤,随即在蝗虫的又一次重击下剧烈抖动。 “跟它一起。”萨姆简短地说,我立刻领会他的意思,一起紧盯着电梯门。 “咚!”的一声,我们错过了一次机会。 萨姆抬起一只手稳住我,大声说:“稍等、稍等,跳!” 我们一起跳了起来,落地的时刻几乎和蝗虫一头撞在电梯门上的时刻分毫不差。电梯剧烈晃动的程度几乎像是变成了蹦蹦床。 我听到头顶传来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跳!”萨姆的声音紧紧拉扯着我的神经。 我再次曲起酸痛不已的双腿,然后用尽力气带着自己的体重向下坠。如果说还有任何时刻我会希望自己胖一点的话,那就是现在了。 “跳!” 我们不断起跳,不断晃动电梯。门缝中央的裂缝却也越来越大。有几次,蝗虫头顶的触须都伸了进来。我和萨姆不得不紧紧靠着电梯墙。 “跳!” 这一次落地的时候,电梯猛地向一侧倾斜下去。 然而,我胜利的欢呼还没结束,蝗虫的半个头就挤了进来,吓得我那一声欢呼转为了尖叫,同时发了疯一样使劲跺脚。 但萨姆紧紧抓住了我的肩膀。他在我耳边不断说着“稳住”,“别急”,直到蝗虫的半个脑袋连带那只邪恶复眼一起缩了回去。 “跳!”萨姆拉着我一起跳起来。 我们重重落地。与此同时,蝗虫的头随着撞击整个挤了进来,锋利的口器也伸了进来,在电梯间犹如一把大剪刀一样“咔嚓、咔嚓”向我们逼近。 “救命!” 我紧紧抱住萨姆,根本顾不上丢脸,就差两条腿也盘到他身上。“我们要死了”是我脑海中唯一的想法,而害死我们的就是我这个不靠谱的主意。 萨姆硬生生掰开我的手,抓着按在了我们身后的扶手上。他另一只手压着我的肩膀,冲我大叫着什么。但我只顾大叫救命,什么也没听见。 我也同样没能听见缆绳在电梯上方绷断的声音。 我只看到了那对死神镰刀一样锋利的口器,离我们还有一米、八十公分、五十公分、二十公分…… “嗖——啪!”然后电梯蓦地倾斜,这次是朝反方向歪了过去。 我一头撞在萨姆胸口,然后被他用力搂住,护在双臂之间。当蝗虫的口器离我们只有几公分的时候,我在脑海中放声尖叫,因为我的喉咙已经完全不再支持任何超过耳语分贝的音量输出。 然后,电梯急速下坠。 第29章 电梯轰然落地的时候,我和萨姆一起摔倒在了地上。 “嘶……” 我的脸几乎贴着仍在一张一合的口器,如果不是口器开合的速度已经慢了下来,我很可能会在头晕眼花想要爬起来的第一时间被毁容。 “该死。”萨姆嘟囔着咒骂了一句,然后问我,“乐乐,你还好吗?”他比我先爬起来,还顺手扶了我一把。 电梯里,灯光不断闪烁着,使得蝗虫脑袋看上去格外可怖。但我相当确定现在那只是个脑袋了。 一颗丑陋的、歪倒在地上的脑袋。 简直难以相信,几分钟前,我就是被这东西吓得魂飞魄散、鬼叫连连。 好吧,现在我开始感到丢脸了。我刚才是把自己挤进萨姆怀里了吗?有没有可能来一个巨大的“失忆”按钮,用力按下去好让我们就此忘记刚才那段可怕的经历? 或者让萨姆忘记就行。我想我可以保留这段回忆,以此锻炼自己脆弱敏感的神经。 “我觉得这玩意儿应该是死了。”萨姆说着轻轻踢了那脑袋一脚,小心避开了尖锐的地方,“估计再等一会儿就彻底不动了。” 他扭过头,朝我安抚地笑了笑。 我点了点头,然后靠在电梯墙和萨姆的身体之间,把脑袋放在了他肩膀——或者胳膊上,因为我不够高。 如果丢脸已成事实,至少我要借一个肩膀来缓解一下备受摧残的心灵。 “真的好险,我们差点就被蝗虫吃了。”我喃喃说道,“提醒我以后再也别把电影当作逃生参考。” 萨姆却拍了拍我的后背,说道:“哪里,我觉得我们致敬电影的手法挺不错。” “别说了。”我说着,忍不住也笑起来。 我们都给了自己一点时间恢复元气,然后才小心翼翼地绕过蝗虫脑袋。 没人想要踩在那上面,即使虫子已经死透了也不想。 此刻,金属做的电梯门已经不剩什么了,显然蝗虫在死前完成了自己最后的使命。萨姆不得不用脚把那脑袋往电梯里边踹了踹,才腾出足够的空间给我们出去。 “恶心死了。”他在地板上蹭着鞋底,上面沾了不少断头处渗出的昆虫体|液,“真可惜迪恩不在这里,不然我们可以把所有脏活累活交给他。他擅长这个。” 说着,萨姆冲我一笑。我也报以疲惫但却真心实意的微笑,很高兴听到萨姆开玩笑。 电梯里虽然还有灯光,但外面却是全然黑暗的。 萨姆亮出手电筒,四下扫了扫,然后叹了口气。 “又是走廊。”他说,拉了拉我的胳膊,“乐乐,跟紧我。” 当然,不用他说,我也绝对不会放开萨姆的衣袖。这地方虽然看起来没有虫子,但也没好到哪儿去。纵深的走廊比之前窄了不少,两侧分布着一道道紧闭的单开门,门上还写有意味不明的号码。 走廊地上铺有厚厚的地毯,每隔几步就有一个应急避险的绿色指示灯。 “看起来像个酒店。”我低声说道,“门牌号是奇偶分开的,你看:8805,8807,8809。” 萨姆照了照对面,找到了8806。 “养虫子的地方为什么会有住人的酒店房间?”他自言自语似的问道,“员工住的地方不应该看上去这么……舒适。” 我们往前走的时候路过了许多扇门,除了门牌号之外看起来完全相同,再加上对称的走廊,这里简直是迷宫的不二选址。 “萨姆,你觉得我们找得到出路吗?”我忍不住攥紧了萨姆的衣袖。 萨姆用手电照了照走廊深处,说:“走到最里面说不定会有消防楼梯,一般建筑物都不会只有电梯这一条出路的。” “等等!”我一把拽住萨姆的衣服,抬手指向旁边那扇门,“你看,门上有标记!” 第41章 事实上,不止是标记那么简单——白色圆圈,里面有三条线交叉。 “这是我和迪恩在寂静岭那家医院找到的标记,标记下面就是密道!”我对萨姆说,尽管疲惫万分,但仍感到一阵微弱的兴奋。 萨姆点了点头,他缓缓靠近门,轻轻推了推,然后抓住门把手。 “嘶!”他猛地缩回手,把手指塞进嘴巴里吮吸了一下,然后低头看了看。 “没事吧?”我紧张地问。 萨姆摇了摇头,然后再次握住门把手转动了一下。 门没打开。萨姆后退一步,叹了口气,“估计不能随便打开,需要门禁卡。”他说着把手电筒交给我,然后抬腿朝门把手的位置用力踹了过去。 “砰”的一声,门颤动了一下,但并没有如我意料中那样被踹开。 萨姆低哼一声,再次飞起一脚踹了上去。我尽职尽责地打着光,只见这一次门把手被萨姆踹得歪到一旁,但门锁的部分仍旧完好无损。 他伸手推了推门,门仍旧纹丝不动。 “不行。”萨姆摇着头,转身从我手里拿回手电筒,“算了。我们接着往下走吧。” 我们迈开脚步,靴子在厚厚的地毯上踩出沙沙的声音。就这么离开那道画有特殊标志的门让我有些不甘心,但此时此刻似乎也没用更好的办法。 也许迪恩是对的,我们终究还是应该随身配备榴弹发射器,这样就能把这道该死的门轰开。 “你的脚怎么样了?”在这条长得不可思议的走廊上走了十几米之后,萨姆用谨慎、平稳的语气问我,“需要休息吗?” “等出去了,我再好好休息。”我回答,因为我觉得自己这会儿要是停下了,就再也别想站起来了。 萨姆肯定不会想把我背出去的。 “是我的错觉,还是这条走廊长得匪夷所思?”我终于忍不住问道,“这个地下建筑也太大了吧!而且我们一直没有转弯,建成这样,住在顶头的人岂不是每天得走几百米才能到电梯那里?就算对面也有电梯,住在中间的人也挺惨啊。” 萨姆笑了一声,“你真的在为住这里的人抱不平吗?” “测试区是个非常糟糕的地方,混乱、充满意外。”我再次说道,语气和心情同等严肃,“在这里试运行过的游戏少说也有一打。据‘金带’的老员工说,每个测试区里都有它测试过的游戏留下的影子,就像鬼魂游荡。我们有句老话叫做‘风过留声,雁过留痕’,你仔细品品,这地方难道不是糟糕透顶吗?” “至少说明,那个关于世界大战的游戏不一定真有巨型变异虫子参与。”萨姆说,“不过总体来说也没好到哪儿去。” 然后他突然把手电筒的灯光固定在了一个点上,兴奋地说:“看,到头了!” 我们都不由自主加快脚步,朝对面的墙走了过去。墙的左边是标有9000的房间,右边则是紧闭的银灰色双开门。 上面贴着一张塑封纸,用三种语言写着同样振奋人心的词汇:消防通道!请勿堵塞! “谢天谢地!”萨姆伸手一拉门就开了,清凉的空气涌了进来。门里是通向上面的楼梯,盘旋着看不到顶。 我仰着脖子,喃喃问道:“你猜咱们得爬多少层楼?” “爬多少层都值了。”萨姆坚定地回答。 我不由叹了口气,然后打起精神跟在萨姆身后开始爬楼。 萨姆一开始步子很大,一步两三个台阶,但他发现这样会导致我小跑着才能跟上之后,就放慢了脚步,开始一级一级上,看起来几乎有些悠闲。 “抱歉,我腿太短。”我已经开始喘气了,“而且鞋不合脚,影响我正常发挥。” 萨姆说:“等出去之后,我们会找机会给你弄来一双合脚的鞋。” “我就不该把自己的鞋扔了。”虽然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比起合脚的鞋,我更想要水和食物。”我这样告诉萨姆,同时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然后忍不住呸了一声,虽然口腔里也没多少水分了吧。“还要洗澡。我每个毛孔里面都有泥巴,真的。” 想想就觉得难受。 “算我一个。”萨姆随口说道,然后像是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扭头看了我一眼,但看我没什么反应,他就继续仰头看着上面无穷无尽的楼梯了。 “希望我们能在托尼的‘大黄蜂奇航’开始之前好好整顿一下。”我这么说着,感到又疲惫又不安,“我可不想脏了吧唧地去见大老板。” “你见过大老板吗?”萨姆问道,完全没有特别好奇的样子,就像随口那么一提。 我眨了眨眼睛,回答:“没有。我连大老板叫什么都忘了。入职的时候在宣传册上看到过,但日本人的名字我记不住。我只记得顶头上司的名字。” “日本人?”萨姆问。 我点点头,然后想起来萨姆在前面看不见,就应了一声。 “‘金带’公司是日企,可能有合资。我参加宣讲的时候没有好好听,现在也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对你自己工作的地方,”萨姆不置可否地说,“你好像不太上心啊。” 我耸了耸肩,回答:“只是工作而已,为了糊口。” “没有什么为了理想而奋斗之类的感想?”萨姆调侃道,“不太像你们年轻人啊。” 我哼了一声,不满地说:“在这种地方工作才不是我的理想。对于老板来说,我们只是可压榨的廉价劳动力。” 但这听上去太像抱怨,而且我猜萨姆对此应该很难有所体会,所以就闭上了嘴。 “你自己的工作应该挺有趣吧。”我换了个话题,“我是说,当猎人。” 萨姆笑了一下,“我不会用有趣来形容,但的确,我喜欢这份工作。” 我们又转过了一个弯,然后被一扇防火门挡住了。 “拿着。”萨姆在推门门不开之后再次把手电筒塞给了我,然后用肩膀使劲撞了上去。门“砰”的响了一声,但仍旧没有被撞开。 萨姆连撞了三四下,然后抱怨道:“这鬼地方的门都是什么做的?” “铁。”我毫无帮助地回答,一边把灯光打到门缝的位置上。 “萨姆?”突然,隐隐约约的叫声透过门板传了进来。这声音简直如同天籁,立刻在我心目中成为排行榜第一的美妙之声。 萨姆也停止了撞击,他迅速凑到门板上,把耳朵贴上去。 “迪恩?”萨姆提高声音问道,“迪恩?是你吗?” 这下,连我也听出了迪恩的声音。他吼叫着,隔着门板都听得清清楚楚:“萨姆!你这老狗!让开点,我来把门打开!” 萨姆立刻拉着我后退。枪声隔着门板听起来模模糊糊。 我感到一阵兴奋,然后门一下便被拉开,刺眼的日光随之射了进来。我眯着眼睛看到迪恩冲了进来,上前一把抱住萨姆。 这个兄弟重逢的拥抱硬是把我挤到了墙角,不过我太开心了,所以不予计较。 “你也给我过来!”就在我想要从他们身边溜走,出去呼吸自由空气的时候,迪恩猛地一把拉我过去,然后一个熊抱,把我肺里的空气全都挤了出去,让我顿时明白“灯神”那集里被迪恩抱得喘不上气真的不是艺术手法。 “你们两个,”迪恩气呼呼地说道,“再也不许这样了!听到没有!” 第30章 在充满男子汉气概的重逢戏码之后——史蒂夫只是沉着地朝我们点了点头,托尼则抱起胳膊翻了个白眼,以对我们大难不死表示庆祝——我们就不得不继续踏上西行之路。 现实压力之下,谁都无暇疗伤。 好在虫灾算是暂时过去了。按照迪恩的说法,那些大型野生蛋白质领先一步,朝着西边我们将要去的地方涌过去了。 这可真是完全不能让人安心。 “所以说,那下面除了大型昆虫孵化基地以外,还有个加长版的全景饭店?”迪恩大步走在萨姆身旁,斜眼看着弟弟,“那你们遇上什么怪物没有?” 萨姆耸了耸肩,回答:“除了虫子以外没遇到别的了。” “呵,凭什么怪物都让我遇上了?”迪恩的语气仿佛真的是在抱怨,“轮到你们的时候,就是些没脑子的虫子、不闹鬼的房子。” 萨姆瞅着哥哥,反问:“你想换换吗?” “你打赌看我想不想换吧。”迪恩精明地说。 托尼则他们落后一步,缓步走在我身旁。这时,他开口问我:“这家伙一直这么缺根弦儿吗?”他说的大概是迪恩。 “一直。”前面的萨姆替我回答,然后吃了迪恩一记肘击。 “真遗憾我错过了你们的小冒险。”托尼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继续对我说,“听起来像是集恶心和有趣于一体的生物变异活体实验。” 我干巴巴地回答:“看来我们对于‘有趣’的定义大不相同。” “所以下头那些虫子怎么样?和地面上的一样狂躁无脑吗?”托尼无视我对谈论虫子的抗拒之心,连珠炮一样发问,“你们有没有找到培养皿?这么大的虫子应该需要额外的氧气,温度和湿度也需要精心调整。和普遍观念不同,虫子其实很难养。” 第42章 “还真令人遗憾啊。”我难以控制语气中的讥讽。 托尼瞟了我一眼,轻飘飘地说:“通常情况下,我同女士们的谈话要更有技巧一些。但原谅我现在不在最佳状态,而且我也不是真的想要泡你。” “原谅我对此感到毫不可惜。”我以同样轻飘飘的语气回答,“你谈够虫子了吗?因为我下一次想要提起类似话题的时间是——永不。” 托尼张开嘴,正要回答,但史蒂夫在前面远远地叫了一声:“托尼!” 没有其他话说明缘由,但托尼像是听懂了潜台词一样,拉长声音回答道:“知道了,礼数!我会努力记起来的!” “是啊。”我忍不住嗤笑了一声,“你可和我想象中的截然不同,斯塔克先生。” 对此,托尼不知为何看上去得意洋洋,他还问道:“是吗?是不是发现我比你想象中还要无与伦比?” “不如说是……”我努力咽回更无礼的话,“不拘小节。” 托尼斜乜了我一眼,然后耸了耸肩,“我就当你是在夸我好了。” “我真的不是在夸你。”我诚心实意地说,因为对方没有试图保持礼节,我竟然意外地感到了一丝轻松自在。 “对我来说是的。”托尼自以为是地回答。 我发现我有点喜欢他了。不是电影里炫酷、幽默、矛盾又迷人的钢铁侠,而是这个穿着脏兮兮的外套和我并肩走在泥泞战场上的托尼。 “嘿,你们这些小屁孩打情骂俏完了没?”迪恩不屑地回头看了我们一眼,“留神我们后方好不好?” 托尼的语气意外地温和:“别太自以为是了,小子。”然后他抬起头远眺了一下,说道:“山离我们不远了。” 的确,现在我们已经十分接近山脚,以至于满眼都是深绿色的树林,辨别不出山的轮廓了。 “意味着虫子也就不远了。”迪恩一边说一边把枪扛到肩上,“嘿,到那儿之后,我们可以烤虫子吃。” 我和萨姆异口同声地大声说道:“不要!” 迪恩啧啧地说:“损失在你们。这可是高蛋白哟,汁多有嚼劲。” 萨姆作势欲呕,迪恩大笑着躲开。 即便离山已经很近了,中途我们还是不得不休息了一次。 当时天已经很黑了,史蒂夫找了个避风的地方,冒险生起了火,因为实在是太冷了。为此,史蒂夫还安排了守夜的人。他让大家吃点东西,抓紧时间休息,养精蓄锐。 我压根儿不在守夜名单上,但对此也实在没有力气争辩。之前的冒险中,我始终神经紧绷,因此还不觉得如何,但当裹紧披风蜷缩在这个临时营地里之后,我顿时感到浑身上下、从里到外就没有不疼的地方。 火堆不断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火光在风中摇曳,可我仍觉得冷。寒颤从体内深处一个接一个冒出来,让我牙关咯咯作响。 我没有睡好,被萨姆推醒的时候,甚至感觉比睡前更累。 迪恩又逼我吃了几片消炎药,然后我们就再次上路。 这一次,我们都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连迪恩都不再插科打诨。 风迎面刮来,使得前进更加困难。我的鼻子早已失去了知觉,露在外面的手指也麻木不已。 我听到萨姆低声跟迪恩说:“我觉得她的病更严重了。” 然后迪恩反问:“那你呢?别以为我没看到你偷偷躲在队伍后面,扶着膝盖大喘气的样子。你的情况也很不妙。怎么回事?头晕?发烧?”他伸手摸了摸萨姆的额头,结果被后者一巴掌拍开。 “我没事。”萨姆坚持说道。 “是啊,你没事。”迪恩阴阳怪气地说,“你脸白得像鬼似的,还一直冒冷汗。” 萨姆喃喃说道:“只是少吃了几顿饭,回头休息一下就好了。” “别糊弄我,萨姆。”迪恩的语气异常严肃,“我们有多少次这样吃了上顿没下顿,每天只能睡四个小时了?你什么时候状态这么差劲过?” 萨姆不耐烦地说道:“我确实不在最佳状态,行了吧?你不觉得现在最重要的是完成任务吗?我们可以等安全了之后再讨论我的健康问题,迪恩。” “只是不想在对付怪物的时候还得担心你像个姑娘一样晕过去。”迪恩不悦地说,“萨姆,跟我保证,如果你觉得不行了,第一时间告诉我。像是三次试炼时候的那种破事儿再也不许发生了,听见没有?向我保证!” 萨姆叹了口气,说道:“我保证,行了吧。” 迪恩看起来不甚满意,但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伙计们,我们到了。”史蒂夫冷不丁说道。 我隐约注意到,脚下的地势不久前便已经开始升高,但前方那片树林的边缘看上去还有十几米,眼下我们只是在草丛和乱石间穿行而已。 萨姆说道:“看看这些虫子留下的痕迹。它们一定相当狂躁。” “像是磕信息素磕嗨了。”迪恩若有所思地说,挑眉望着前方的树林,“这里面能有什么吸引它们的东西?” 托尼哼了一声,“那就取决于它们究竟是什么东西了。也许是某种特殊频率的波动,也许是你说的昆虫信息素,也许是编程——如果它们不是非自然产物的话。” “我觉得不管怎么说,这些东西都不太可能是自然产物。”史蒂夫中肯地评价说。 托尼用手里不知从哪儿捡来的小树枝指向史蒂夫,“的确如此,也许它们是两者的混合。因为天地可证,基本上每一次当人类试图染指大自然造物的时候,大自然都会反过来狠狠咬我们的屁股。” 说着话,我们终于走到了树林前。 在这里,地面的坡度几乎已经成了四十五度,或者更陡。放眼望去没有可供上山的羊肠小道,或者人工铺就的石头台阶,有的只是险恶的深绿色灌木,一丛一丛地分布在山坡之上。 此外,许多我叫不上名来的乔木凌乱地沿着陡坡组成一道道绿色与褐色的岗哨。风始终未停,这些树木花草也不断发出飒飒之声。 我也看到了萨姆所说的巨虫留下的痕迹——一些矮小的树木被撞倒了,肥厚的树叶上布满缺口,有的干脆整条树枝都变得光秃秃的。 “我们就在这里扎营。”史蒂夫说话的时候仰头看着编织紧密的树冠,再回头看看身后已经变得遥远的无人区,“今天下午和晚上好好休整,明天一早出发进山。” 迪恩皱起眉来,“在这里扎营?”他看了看附近,“你确定?” “我们到树上去。”史蒂夫已经蹲了下来,从他随身携带的包裹里取出工具,“托尼,来搭把手。” 托尼夸张地叹了口气,干巴巴说道:“我爱死野营了。” “你们这是要搭建树屋吗?”我在这支小队停下来之后就忍不住坐到了地上,这时开口问史蒂夫,“需要砍些树枝回来吗?” “需要。”史蒂夫抬头看了我一眼,“你坐着吧,这些活儿交给我们来干。” 迪恩也冲我咧嘴一笑,“是啊,我们可激动了。是不,萨姆?”他一边说一边不甚高明地掩盖着上下打量弟弟的眼神。 “我还好。”萨姆心不在焉地回答。 我眨着眼睛,仔细看着萨姆。 迪恩是对的,萨姆的确不好。他看上去太苍白,流了太多汗,哪怕对萨姆这个大块头而言也太多了。 之前地底冒险沾的泥巴在他衣服上、露出的皮肤上留下一层浅褐色的污迹。那身从npc身上扒下来的军装已经变得破破烂烂,袖子少了一只,背后还被铁丝网刮破一大片。 站在山脚下的这当儿,萨姆把头盔摘下来,用手腕抹着额头上的汗水。他的头发湿漉漉地搭在脑门上、粘在脸颊上,像是淋湿了的狗。 “你应该休息。”我对萨姆说道。 萨姆回以一笑,但笑得十分勉强,“我真的不需要。” “你看上去像屎一样,哥们儿。”说这话的是托尼,所以我猜萨姆是真的看上去很糟糕,“帮我们个忙,坐下来。你要是晕过去,这里除了史蒂夫以外没人能扛得动你,而我们还指望他作为壮劳力干点儿生火做饭、搭屋造房的事儿呢。” 史蒂夫平静地说:“我没打算造房子,托尼。只是在树杈上搭个棚子。” “我就知道老跟克林特混会给你造成不好的影响。”托尼翻了个白眼,“拜托,如果你哪天发现自己的耳朵变尖了,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萨姆摇着头,说道:“我可以去找点儿你们需要的木头。你们需要木头,对吧?”他说着抬脚朝树林里走去。 “萨姆!”迪恩两只手都占满了,显然正在和史蒂夫、托尼着手在树上搭个窝出来,“见鬼的,萨米!” 萨姆只是摆了摆手,“去去就来!”他含糊不清地说道。 我在迪恩直接把手里的东西扔掉之前站了起来,忍者头晕追了上去,“萨姆,等等!” 第43章 萨姆走得不快,但我仍旧差不多跑了几十米才追上他。他扶着一棵树喘着粗气,紧紧闭着眼睛。 我上前去,抓住他的胳膊,隔着衣服都感觉得到他身上的高热。 “你得吃药。”我脱口而出,使劲拉了拉萨姆的胳膊,“迪恩那里还有。萨姆?” 汗水顺着萨姆的眼皮和脸颊滚滚而下,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哑声说道:“我、我感觉不像我自己。” “什么?”我看着萨姆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脸,一阵胆战心惊,不由回头看向树林外迪恩他们扎营的地方,思考要是我喊得够大声,他们是不是能听得见。 “我……”萨姆的声音断断续续,“乐乐,我觉得你应该走开。” 我抓着萨姆胳膊的手收紧了一些,“我不会走开的,萨姆。你一直陪着我,没道理我这种时候扔下你不管。”我又回了一次头,“我可以叫迪恩他们过来,如果你太难受的……” 萨姆猛地钳住了我的喉咙。上一秒,我还站在他身旁,下一刻就被他压倒在草丛里。他的两只大手在我脖子上用力收紧,惊人、有效地切断了我的空气来源。 我张大嘴巴,但却发不出声音。上方,萨姆的脸狰狞扭曲。我抬起手想抓住什么,但却只是徒劳地抓挠空气。 “这一定是梦。”我感到整个脑袋像要爆炸一样发胀。“这一定是噩梦。” 然后一条胳膊从后面绕过来,猛地勒住萨姆,把他拖了开去。 第31章 我挣扎着坐起来,急促、嘶哑的喘气声像是从某个遥远的地方传来的。 我看到史蒂夫脸色铁青地扭住萨姆的手臂把他压在身下,后者厉声嘶吼,发出疯狂的叫喊。 迪恩紧随其后冲了过来,枪还在手里拿着。他没有直接对史蒂夫动手,但也差不多了。 “不要!想也别想!”迪恩冲史蒂夫吼道,“谁也不准朝我弟弟开枪!” 托尼两手仍旧插在裤子口袋里,但他的姿态和神色都很警觉。“放轻松,这里唯一拿着枪的人是你。”他说道。 史蒂夫压着萨姆的手在后者的奋力挣扎下仍纹丝不动,枪也插在腰上的枪套里没有拔出来。 他抬起头看着迪恩,说道:“萨姆刚才正要掐死那女孩儿。” 迪恩“唰”地朝我扭过头来,仿佛这都是我的错一样。然后他大步冲到我面前,一把抓住我的领子往下拉,伸手用力擦着我的锁骨。 我太吃惊了,以至于只是呆呆地看着迪恩,嘴巴大得能塞进一只拳头。片刻后,迪恩猛地收回手,扭头朝着史蒂夫和萨姆走过去。 “把他拉起来!”他吼道,“让他站直了!”等史蒂夫抓着萨姆站起来,迪恩立刻就扯开兄弟的领口,然后暴跳如雷地咒骂起来。 萨姆的锁骨上有一个清晰的黑色图案:圆圈,三条交叉的线。 “这是什么?”托尼凑近了一些,皱起眉,好奇地看着萨姆皮肤上的图案,“纹身?” 迪恩回头朝我望过来,嘴唇愤怒地蠕动着。片刻后,他阴郁地说道:“我们得把萨姆捆起来。” “你确定?”史蒂夫看着迪恩,“我可以打晕他。”+ “嘿!”迪恩警告似的提高声音,“不准动我弟弟,听到没有?” “啧,”托尼不客气地说道,“伙计,你可真难伺候。” 但我们终究还是想办法把明显处于癫狂状态的萨姆带回了尚未建成的营地,并且奇迹般找到了绳子,在不伤害到萨姆的前提下把他捆了起来。 我也终于找回了一点声音,断断续续告诉他们都发生了什么。虽然统共也没多少可说的。 “他说他感觉不像自己?”托尼的神情介于猫看着地板上跳跃的光斑和植物学家看着培养皿里的菌落之间,蠢蠢欲动又充满好奇,“他还说别的什么了吗?” 我摇摇头。然后,因为我混乱的头脑终于清醒了一些,我望向迪恩,说道:“你之前提起过的纹身……” “和你那个一模一样。”迪恩沉着脸蹲在仍旧不遗余力挣扎吼叫的萨姆身旁。然后他朝我眯起眼睛,“你当时被我打昏之后,几个小时就恢复了正常。” 我慢慢点了点头,心里充满了谜团,以及对真相的各种猜测。 托尼用陈述事实的语气说道:“所以,你们三个人里,有两个人接连出现了这种症状。只有我在担心这可能是某种传染性的疾病吗?” 他左看看,右看看,然后盯着我。 “上一次你发作的时候和萨姆有过实质性接触吗?我不想说咬,因为那暗示了包含僵尸的糟糕游戏和电影,但你最好照实回答。” “当时萨米压根儿就不在。”迪恩替我回答了这个问题。 “而你当时打晕了那女孩儿。”托尼用陈述事实的语气说道。 迪恩皱眉,“她当时扑过来要杀我!”他辩解道。 “什么?”我横插进去,然后想了想,后背一阵发凉,“迪恩,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当时也是像萨姆这样吗?” 迪恩沉着脸,不搭理我。 托尼则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继续对迪恩说道:“你打晕了女孩,结果她没一阵儿就自己好了。所以为什么我们不对萨姆做同样的事?你的计划是什么?别逗了,你肯定有个计划,你的眼睛里写满了计划,而且是糟糕的计划。” “我的计划就是你再不闭嘴,我就让你闭嘴。”迪恩平静地说,然后抬起一只手放在了萨姆脖子侧边,低下头。 “萨姆?萨姆,你听得到我说话吗?我知道你还在。你必须抗争下去,伙计,就像从前一样。” 在寂静中等了几秒钟之后,托尼拉长声音说道:“无——事发生,所以接下来你又打算怎么办?” 迪恩猛地抬头,对史蒂夫说道:“管好你的男朋友!别等逼动手。” “呵,嘴上挺能说啊。”托尼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本性如此,迪恩越是暴躁愤怒,他就越要挑衅,“难道我是唯一认真对待此事的人吗?我们的一个队员发了疯,要杀另一个队员。而这种事在之前还发生过一次。导致这种事情的源头在哪里,你们找过了吗?难怪现在束手无策。” “托尼。”史蒂夫听上去心很累,他捏着眉心说道,“给他们点时间。” 托尼哼了一声,竟然真的把嘴闭上了。 迪恩却把火力转向了我,厉声问道:“之前在地下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你是不是对我弟弟做了什么?我对天发誓,要是他变成这样跟你有关,我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盯着萨姆的眼睛移到迪恩脸上,说道:“我真的还以为我们已经度过‘我跟你不熟所以也不会信任你’的阶段了,迪恩。” 我的心跳声似乎过于响亮了,在我的耳边震荡着。 “我永远不会对萨姆,对你,有任何不利的行为。萨姆救了我,然后你觉得我会怎么报答他?让他变成疯子杀人狂吗?别忘了,相同的事也发生在我身上!” 迪恩脸色铁青,但片刻之后,他竟然说道:“对不起。”这一定用上了相当大的意志力,因为迪恩不肯看我,而且脑门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 “等等。”我缓了缓心中的怒气,然后突然想了起来,“那个标志!” 史蒂夫探寻地看着我,问道:“怎么了?慢慢说,从头讲。” “在医院的时候,”我朝迪恩挥挥手,“我们在病房床底下发现了那个标志,然后我划破了手。” “什么?”迪恩皱起眉,一脸疑惑,“你划破了手?那和这些有什么关系?” “在地下的时候,在那个‘加长版全景饭店’里,”我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拳头,“我们在一扇门上找到了相同的标志,然后萨姆在碰到门把手的时候也划破了手!” 迪恩脱口道:“狗娘养的!” 他立刻扑到萨姆身后,抓着他仍被捆住的手腕,翻过他的手掌仔细查看。 “确实割破了。”迪恩过了一会儿说道,咬牙切齿地,“天杀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了。”他抬起头,瞪着其他人,然后目光落在托尼身上。 “你能解释吗,天才?还是说你只是喜欢这么叫自己,但名不副实才是你的秘密中间名?” “喔,激将法,我喜欢。”托尼扬起眉毛,“你比看上去聪明一点,因为说实话,我一直以为你是那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类型呢。” 史蒂夫用“我对你很失望但我太礼貌了没法把这话说出口”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然后沉着地说道:“看来我们得等萨姆恢复正常,在此之前,乐乐看守萨姆,”史蒂夫看着我,严肃地说,“有不对劲的地方就大声喊。” 我点了点头。 “其他人,帮我把棚子搭好,我们还有一个晚上需要在树林里度过呢。”史蒂夫一锤定音,拍了拍手,“大家伙儿,动起来。” 当史蒂夫说我们要在树上过夜的时候,我脑海中出现的是动画片《人猿泰山》里泰山和珍妮住着的那栋舒适的小树屋。等萨姆身上的纹身终于消失,人也恢复清醒,其他三个男人也完成了体力劳动之后,我抬头望去,却看到了用树枝编成的相当壮观的窝。 第44章 “还不错,对吧?”迪恩的心情在萨姆眨着眼睛问出“发生了什么”之后就明媚了很多,他仰起头,在夕阳中望着自己的劳动成果,“我会喜欢这个的。事实上,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等晚上蚊子朝你轮番俯冲的时候,再试着保持同样的乐观吧。”托尼在一旁泼他冷水。 迪恩非常成熟地朝托尼扔了一个在手心里团了半天的土块,然后在托尼的追杀下绕着萨姆不顾形象地躲闪着,猖狂地放声大笑。 傍晚的时候,我们终于能在混乱过后歇一口气,聚在一起,在树下生火做饭。 没有烤虫子,吃的仍旧是之前他们搜刮来的部队配给。迪恩称之为地狱口粮。 “对不起。”温暖的火堆旁,萨姆第一万次对我说,“你的脖子真的没事吗?” 其实我吞咽的时候会很疼,但这种话说出来,有损我坚强不屈的形象,所以我坚定地告诉他:“没事。只是看起来糟糕而已,根本已经没感觉了。” “她没事。”迪恩一边说一边掏出什么递给萨姆,“别纠结这个了,萨姆。她试着杀我,你试着杀她,咱们扯平了。” 我做了个鬼脸,但也只能随声附和:“是啊,扯平了。” 迪恩开始不耐烦地用手里的东西抽打弟弟的胳膊。萨姆半信半疑地接过迪恩递给他的东西,“这是什么?巧克力?” “比巧克力更好。”迪恩弹了下舌头,“这是榛子巧克力,果仁含量超过3%。” 萨姆皱眉抚平皱巴巴的巧克力包装纸,看着配料表,嘀咕道:“耶稣啊,迪恩,这东西得有多少卡路里啊?” “你大病初愈,需要吃一些草以外的东西。”迪恩说着劈手夺回萨姆手里的巧克力,三下五除二撕开包装袋,然后直接把巧克力塞进了弟弟嘴里。 萨姆别无选择地咬着巧克力,瞪着迪恩,含糊不清地说道:“这是干什么?!” “照顾我没头脑、惹人烦的小弟。”迪恩挑起眉毛,“你有意见?” “所以你俩真的是兄弟。”托尼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 萨姆已经咬了一口巧克力,正痛苦地咀嚼着,他含混地说道:“是啊,很不幸是真的,如假包换。” “女士们先生们,这就是我弟。”迪恩语气夸张地说,“没良心的白眼狼。” 史蒂夫颇有见地,他说道:“你们两个感情很好啊。” “是啊。”萨姆趁迪恩不注意掰了好大一块巧克力塞给我,“我们一起长大,后来又一起……工作。” “他说的工作指的是猎魔。”迪恩得意洋洋地挥了挥拳头,“我们是他妈的一流猎人,甜心们。” “别太谦虚了,哥们儿。”托尼在火光下举了举手中已经有些变形的铁皮缸子,“你们都猎过什么?吸血鬼?狼人?” 迪恩哼着笑了起来,“数都数不清。”他说,“不过是小菜一碟。” “行啊,好吧。”托尼说着把那双棕色的大眼睛朝我转过来,意味深长地问道,“你呢,小姑娘,你又擅长什么?” 第32章 “我……”我怔住了,想了想,讷讷地回了一句,“呃,我不是很擅长我的工作,只能、只能说是勉强胜任吧。” 托尼看着我,火光在棕色的瞳仁中跳动着。 “那我换个说法好了,”他难得语气温和地问我,“你喜欢什么呢?” “我喜欢什么?”我鹦鹉学舌般重复了一遍,有些摸不着头脑,“呃……读书?” 迪恩不由嗤笑了一声,说:“得了吧。” 然后,大概是看我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他忍不住扬起眉毛,问道:“当真?这世界上有那么多有意思的事情,结果你就喜欢读书?” “迪恩,”萨姆无语地摇摇头,脸上带着笑意,“这世上还是有不少人能够领会读书的乐趣的。” “是啊,那不就是你吗?”迪恩翻了个白眼,然后仔仔细细地打量我,“你都看些什么?小人书?带插图的趣味读物……”还没说完就被萨姆一胳膊肘捅在了肚子上。 我来来回回扫视着温彻斯特兄弟,有些犹豫地回答:“大部分都是小说。我不爱看漫画,上面的对话框东一个西一个的,让我头痛。” 迪恩嘀咕着摇了摇头,有些不屑地哼了一声。 “那挺好的。”萨姆冲我微笑,露出整齐干净的牙齿,“有最喜欢的吗?” 我想了想,摇摇头,然后说道:“不过欧美小说的话,斯蒂芬金我看的很多。” “啊!”迪恩打了个响指,“《闪灵》!”然后冲弟弟眉飞色舞地说:“没错,咱们家里可不只是你一个人读过书,聪明鬼。” “我之前在看乔治rr马丁。”萨姆故意不理迪恩,慢条斯理地对我说道。 我眼睛一亮。“《冰与火之歌》!” “got,”迪恩赞许地连连点头,然后用大拇指朝萨姆指了指,对我边摇头边说:“你能相信?这家伙放着电视剧不看,竟然要先看书,还不许我剧透。” 萨姆翻了个白眼。 我忍着笑,对迪恩说道:“其实我也没看过电视剧,只看过书,而且还没看完,所以同样不接受剧透。” “什么?”迪恩用难以置信的语气问我,“为什么?你不知道有这部电视剧吗?” 我耸了耸肩,回答:“尺度太大了吧。比起电视剧,我还是更喜欢看书。” “难道你不是在电视剧里认识这哥俩的吗?”托尼问我,看了迪恩和萨姆一眼,兴致勃勃地挑起眉来,“所以说,猎杀吸血鬼和狼人可以接受,但兄妹□□就不行了,是吧?没别的意思,只是很高兴知道你的界限在哪儿。” 我抖了抖,“其实我是被异鬼吓到了。里面,呃,里面有个眼珠子像玻璃一样的女娃娃?” “真棒。”迪恩冷嘲热讽地说,“所以这么优秀的电视剧,你统共也就看了几分钟?你胆子也太小了吧。” 我不服地哼了一声,“我看了十几季的《邪恶力量》,好吗?我胆子哪里小了?” “《邪恶力量》?”托尼挑眉。 “是啊。”迪恩得意洋洋地说,“是关于英俊潇洒的兄弟俩一次次拯救世界、对抗怪物的故事。” “像《x档案》那样?”史蒂夫看上去不太确定地望了托尼一眼。 “是啊,不过更血腥暴力一点儿,而且没外星人。”我点点头,朝温彻斯特兄弟挥了挥手,“我就是因为这部电视剧才知道他们两个的。” 史蒂夫好奇地看着我,问道:“那你也认识我和托尼吗?像认识他们两个一样?” 我点了点头,突然感到一阵害羞。 “让我猜猜,”托尼用手指敲着下巴,笑得自信满满,“你肯定不是在漫画书里看到我们的吧?” 我耸了耸肩,也不自觉地微笑起来。 “不是漫画,是电影。”我继续解释说,“《美国队长》和《钢铁侠》的漫画都太久远了,但我刚好赶上复仇者的系列电影,在大学毕业的时候搭上了倒数第二部《复仇者联盟》的顺风车,然后返回头一部部的看。” “大学毕业?”托尼语气夸张地质问,“竟然不是从小喜欢超级英雄,然后在卧室床头挂着我们的海报?” 我还没回答,迪恩就啧啧地说道:“看起来是某些人自作多情了哟。” 我清了清嗓子,小声嘀咕道:“但我的确有一个美国队长的松松玩偶。”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对那个大个子!”迪恩愤愤地说,表情夸张,“还有那个松什么的,又是个什么鬼玩意儿?” 我重复了一遍“松松”,好像这样就能解释得了似的,然后又笨拙地用手比划。 “就是趴着的玩偶,圆头圆脑,挺可爱的。” 迪恩露出嫌弃的表情,看了眼萨姆,问道:“你听懂她说啥了吗?” 萨姆忍着笑耸了耸肩,说:“迪恩,那只是个玩具而已,我不需要听懂。” “听起来很棒,我也想要一个。”托尼坏笑着说道,“谁不想要一个圆头圆脑、可可爱爱的美国队长呢?” 史蒂夫脸红了。 我还挺想告诉托尼,钢铁侠的松松玩偶其实也很可爱。但如果他问我为什么没有钢铁侠的松松玩偶的话,我想托尼斯塔克可能不会接受“没闲钱买不起”这种理由。 “所以说,你卧室挂着的海报究竟是谁,嗯?”迪恩一边问一边冲我挑动眉毛,“我是说,现在你有了更好的认知,应该晓得什么样的帅哥兄弟值得挂起来。” 萨姆终于忍不住了,一边大笑起来,一边推搡迪恩叫他住嘴。 营地中,火光温暖地照着我们,自从一脚踏入那个出了错的迎宾区到现在,这还是我第一次发自内心的感到轻松愉快。 未来的不确定与过去的晦涩、恐怖暂时被归置一旁,我小口小口喝着没什么味道的蛋白粉糊,里面加了一些甜草根,但只有把根茎在嘴巴里使劲嚼,才能勉强尝出一点甜味。 第45章 饶是如此,也比饿肚子要强得多。 一直等到火堆渐渐熄灭,我们才埋好灰烬、整理行装,朝搭好今晚栖身之所的那棵大树走去。 没了火光,周围立刻变得昏暗阴冷了许多。想到要在树上过一夜,我心中那点新鲜感早就被头顶呼呼刮着的大风吹熄了。 史蒂夫是个十足的绅士,因为他还记得询问我能不能自己爬得上去。然而在我想出一个足够淑女的回答以前,迪恩就拍着我的肩膀说道:“她行,她可会爬树了。” 我的确爬上去了,但全程都咬牙切齿。 窝棚的位置比我爬树的最佳纪录还要高,而且树皮也颇为光滑,摩擦力不够大。好在之前小伙子们搭棚的时候在树干上留下了一些方便落脚的刻痕,我才不至于像只被困在树上的猫一样等着别人救我下去。 等好不容易爬上去,我蹲在树杈上看由密密麻麻的树枝搭成的窝棚,不由有些担心。 尽管树枝上的绿叶几乎像是厚厚的毯子,但这东西看上去真的不像是能撑住我们几个人的体重。 不过我还是大着胆子,一路跪爬了过去。柔韧的树枝在我手掌和膝盖下轻轻晃动,我立刻意识到,这东西远比看上去要结实得多。 当然,并不是说身在好几米的高处,我就没有别的可担心的了。 “没有护栏的话,我们真的不会掉下去吗?” 萨姆紧跟在我后面。我爬到窝棚的最那头,盘腿坐下来,伸手拉紧披风裹住自己,然后忧心忡忡地问他。 “不会的。”萨姆一边说一边在我旁边坐下,给后面的三人腾出地方,淡定地回答,“就算睡着了,你的身体也不会忘记自己身在高处的。相信我,今晚在这上面,你睡着之后肯定动都不动。” “这是经验之谈吗?”我半信半疑地问。 萨姆耸了耸肩,说道:“算是吧。倒不是说我们经常在树上过夜,但我们在特殊地方过夜的次数确实不在少数。” “要算上在大峡谷的那一次吗?”迪恩咧嘴笑着问萨姆道,“记不记得你睡在驴子身上,像个不倒翁?” 迪恩说着和其他两个人也爬了上来,压在窝棚上的重量使得我们屁股下面的树枝弯曲了好多,但仍结结实实地搭在树杈上,没有要塌掉的征兆。 我们小心又笨拙地在窝棚上倒腾了一阵,给彼此腾出地方。我立刻想起了《武林外传》里众人睡在大堂的那一回,可惜身边的人没一个可以聊起此事的,未免有些遗憾。 “嘿,这东西真精巧啊。”我安顿好之后歪倒身子趴在边缘处,拨弄着那里的树枝和又圆又大的深绿色厚叶片。 在这些树枝下面,更粗的木头在剥去叶子和分叉之后,用巧妙的手法楔起来围成一圈,固定在窝棚和大树伸出去的枝桠之间。 “那是当然。”迪恩洋洋得意地说,“也不看这宝贝儿是谁搭的。” 萨姆明知故问地说:“你指的是队长。” 我都没注意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叫史蒂夫队长的。不过虽然我在心里叫他史蒂夫,但如果我真要喊他的话,我也会叫他队长。虽然这从没发生过,因为我还没机会叫他。 我应该找个机会。 “你应该抓紧时间多睡一会儿。”史蒂夫仿佛感觉到我在腹诽他一样,突然转过来对我说,“你需要尽快恢复健康,年轻女士。” “嗯。”我应了一声,左看看、又看看,然后挪动着躺了下来,把已经裹得很紧的披风又使劲拉了拉。 其他几个人也稍稍挪动了下位置,后来我才发现他们是在替我挡风。 我把手垫在脑袋下面,闻着树叶浓郁的气味,逐渐陷入浅眠之中。我仍旧很冷,蜷缩着躺下也远远谈不上舒适、放松,但我身体中的每一个细胞仍抓住机会享受这片刻的休息时光。 我没有做梦。因此,当萨姆轻轻把我推醒,同时示意我不要出声的时候,我还以为那是姗姗来迟的梦境。 当然,那不是梦。 头顶,直升机的轰鸣声正在由远及近。 第33章 睡前,队长手边还放着一盏光亮很微弱、不知从哪儿搜刮来的提灯。现在连这盏灯也熄灭了,只有微弱的光芒从头顶的树冠缝隙中渗透下来,也不知是星光还是月光。 “嘿。”萨姆在黑暗中悄悄靠近我,轰隆隆的飞机声几乎完全盖过了他的声音,因此他必须凑到我的耳边,“没事,别慌,也不要动。等队长的指示。” 这听起来可不像是没事。但我仍旧咬着嘴唇点了点头,脑袋下面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仿佛在随声附和。 然而发出“沙沙”声的不止下面的树叶。我转了转眼珠,发现除了披风,我身上还不知何时被盖了一层树枝,仿佛多了床被子似的。 至于其他人,他们身上也都披着乱糟糟的树枝。迪恩的头盔上还带着一圈柔软的细枝编成的帽子。 如果不瞪大眼睛的话,我们所有人看上去就像这棵慷慨供大伙儿栖息的大树所延伸出来的奇形怪状的一部分。 睡眠带来的迟钝仍未消散,我努力想了想,才明白这些树枝之类的是作伪装用的。 这很管用,因为我几乎分辨不清其他几人的轮廓。 “是什么声音?”我用胳膊肘撑起半边身子,对着萨姆的耳朵低语。 与此同时,头顶那声音越来越响。我很清楚那是直升机,但仍旧希望自己猜错了。不幸的是,萨姆的回答肯定了我的猜测,打破了我的希望。 匍匐在黑暗中,我们所有人都一动不动。 时间流逝变得很慢,每一秒都耗费掉好几次心跳。我从来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而半趴在树梢附近的窝棚里,等待着敌对势力的直升机前来侦察,这比以往任何一次等待的经历都要漫长。 我数着自己的心跳,但很快就迷失在了逐渐加快的计数中。 其他人都早已拿起了武器。但我相信,如果直升机朝我们开火的话,最好的结局也是我掉下树去,摔他个筋断骨折。 哪怕是史蒂夫,也没法用一杆枪把飞机从天上打下来。也许用盾牌的话还可以。 我想起了《美队2》里,史蒂夫用一块盾牌加一套体操动作干掉了神盾局的飞机。但奇怪的是,这段画面并没有带来任何安慰。我始终能感到胃里那冰凉、紧缩的恐惧,沉沉地往下坠。 更糟的是,我认为引发这种感觉的,并不完全是直升机所带来的武力威胁。在那包含恶意的嗡嗡声中,我仿佛听到了沉重、悠长的钟声。 丧钟。 转眼间,直升机的声音已越来越大。每一秒,我都认为它下一刻便会从我们头顶“呼”的飞过去。那样,不管结局如何,至少折磨人的等待就会告终。 但那声音虽然越来越响,却始终没有达到顶峰。 “萨姆。”我的声音听上去细小,像是老鼠吱吱叫似的。但萨姆立刻就听到了。他在黑暗中抓住我的手捏了捏,力道安抚。 我闭上了眼睛。然后,这片树林的上方终于被气流搅动了起来。苍白、刺眼的灯光出现在了远方。那圆锥形的光柱被茂密的树木分散成数不清的光斑,在灰黑色的林间跳动着逼近。 我不禁惊诧于直升机竟然仍旧离得如此之远,却又靠近得如此之快。 突然之间,恐惧饱胀起来,像灌满水的气球被撑到了极限。我紧紧抓住萨姆的手,掌心滑腻的汗水随着动作发出“啧啧”声。 我想到了显微镜下扭动的小虫。等那白光照过来,我们就会同样无处遁形。到底为什么我们还趴在这里什么都不做?为什么我们不赶快逃跑,或者找个真正隐蔽的地方躲起来? 我忍不住张开嘴。但还没来得及说话,史蒂夫就举起一只手握成拳头,射向我的眼神暗含警告。 我猛地闭上嘴巴,还不小心咬住了舌头。血腥味在嘴巴里绽开,带着铁锈的味道。 轰鸣声中,我们栖身的大树剧烈摇晃着。 下一刻,直升机气势惊人地从我们头顶飞掠而过——事后托尼告诉我们,那鬼东西离我们至少也有十几米,但在当时感觉上完全不是这样。 在当时,那感觉就好像直升机贴着我们的头皮飞过。 上方,探照灯将冷白色的灯光泼洒下来,落到我们身上的时候给伪装用的树枝树叶染上了肮脏雪地的那种灰白色。 我的每一颗牙齿好像都在口腔中振动,耳朵因为灌满了噪音而完全失去了灵敏度。 这些感觉如此清晰,却丝毫不影响另一种感觉以同样清晰但更为怪诞的方式占据了我脑海中的绝大部分。 当直升机从我们头顶飞过的时候,我看到了双重画面。 那画面将我的大脑分裂成了两部分,一部分在直升机的轰鸣之下颤抖着,另一部分仿佛正沉入冰冷的湖中,不断下沉,脱离萨姆和其他人的保护,下沉、下沉、下沉。 在眼睛前方,我看到队长庄严、凝重的身影,勉强分辨出迪恩手中的枪杆。 第46章 在眼睛后面,我看到了我父亲。他手里拿着某种闪着明亮金属光泽的器具朝我弯下腰来,说道:“保持别动。” 然后,某种尖锐的东西从我的眼角刺了进来。 萨姆的手臂蓦地抽搐了一下,而我完全没有意识到那是因为我捏着他的力气大到弄疼了他。 异物入侵眼中的冰冷感觉像是用后槽牙咀嚼冰块一样刺激。我浑身剧烈颤抖了一下,紧紧咬着牙。不管有没有发出声音,都淹没在直升机的轰鸣之中。 但在某个很深、很深的地方,我却仍能听到父亲的声音。 “做得不错,值得表扬。”那个声音说道。 他听上去很满意。 然后,画面猝然消失,没有留下任何残影。 头顶上方,直升机毫不留恋地离开了,仿佛眨眼间就经过了我们,继续向西前进。树窝也重新退回到黑暗之中,大树的震颤减轻为哆嗦。 不管那短暂出现的第二重画面是什么,它都彻底消失了。与此一同消失的,还有刺入我眼睛深处的冰冷感觉。 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内眼角,预期会看到血——也许就像《邪恶力量》里卡斯迪奥被娜欧米挟持洗脑时那样——但我的手上除了这些天沾染的尘土之外,并没有别的东西。 “你还好吗?”萨姆低声问我。他用力抽出了自己的手,伸手推开滑到我眉毛上的头盔,低下头仔细打量着我。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史蒂夫就把食指竖起,放在嘴唇前面“嘘”了一声。 萨姆扭头看了他一眼,打了个我没有看懂的手势。史蒂夫压低眉毛看着我,然后也对萨姆打了个手势。 “你们俩,介意和其他同学分享一下吗?”托尼冷不丁开口,而且在史蒂夫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之后也没有闭嘴, 迪恩也问道:“萨米?” “所有人,闭上嘴保持安静。”史蒂夫听上去远比直升机尚未到来时还要紧张。 我脑海深处对此感到意外和好奇,但却没有分出更多的精力去思考这回事,因为托尼选择在这个时候挑衅地说道:“这时候想上个厕所,是不是有些煞风景呐?” “托尼。”史蒂夫低语,半是恼怒半是无奈。但那种紧张消失了,他的姿态稍微放松了些。 当史蒂夫扭头望向树林西边的时候,我猜他听到直升机远去的声音,因此放下了心。 “好吧、好吧。”托尼举起双手,仿佛要投降似的,他咧嘴笑起来,“我憋着就是了。” “那是直升机吗?”我找回自己的声音,但仍有种发高烧的感觉,不知道该对什么更加惊奇:是这轰鸣而过的庞然大物没有发现我们?还是在它飞过上空的时候我所看到的奇怪画面? 托尼哼了一声,说道:“如果不是直升机,那就是直升机那么大的蚊子。” 我的脸不禁扭曲了一下。 迪恩问道:“那该死的直升机是来找我们的吗?”至少他问出了我最关心的问题。 “哈。”托尼以单音节回复了这个问题。 然后,看在这里还有不会读心术的普通人的份上,他又补充说明道:“在我给他们的系统那样捣乱之后,想要追踪我们是不可能的。这架飞机最多就是在巡逻,不过那意味着‘金带’开始地毯式搜索了。按照他们的实力,这种搜索基本是在浪费生命,对我们造不成任何影响。” 萨姆皱着眉头,说道:“那架直升机不像是在搜索。” “没错。”史蒂夫严肃地表示同意,他的手指轻轻抚摸着挂在胸前的望远镜,若有所思地说道,“直升机目标明确,飞行路线单一,且没有护驾。我认为他们是来执行任务的,某个……” 他忽然住了口,目光犀利地再次朝西边直升机刚刚远去的方向望去,好像他听到了什么我们没有听到的声音。 托尼皱起眉,问道:“怎么回事,史蒂夫?” “噪音。”史蒂夫简短地回答,看上去有些……困惑。 “啊。”迪恩讥讽地说:“讲得还真是清楚。” 史蒂夫心不在焉地嘘了他一声。 不自觉地,我们都安静下来。史蒂夫的眉头则始终紧紧皱着。 这段时间不超过一分钟,但感觉上却更久。我耳边仿佛还回荡着直升机开过去的声音,消失于眼睛后面的怪相也重现于心头,徘徊不去,并且在不受控制的想象力作用下缓慢变异。 林间风劲如刀,但我暂时忘却了脸上如刀割般的刺骨之寒。 什么都没有发生。然后一切都发生了。 上一秒,史蒂夫看上去还像是在凝神谛听,下一秒他的脸色就变了,皮肤仿佛眨眼间变成了黏土,看上去灰白、了无生气。 他作势要站起来,然后又坐了回去。 如果我不是十分清楚美国队长的超级士兵体质的话,我会以为史蒂夫是摔了回去,就好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重重一拳打在太阳神经丛上似的。 “抓紧了。”史蒂夫嘎声说道,一边说一边扭头四顾,“找地方抓紧,来不及了。” 史蒂夫从没有宣称要成为这支临时拼凑的逃生小队的领袖,但无疑他已经是我们的领袖了。因为当史蒂夫用上这种语气的时候,不用他说第二遍,我们就像听到口哨声的狗一样迅速行动起来,连迪恩都没有异议地听从了指示。 窝棚搭在三根较为粗壮的枝干中间,但还有许多横七竖八的枝杈分布在窝棚四周,可供我们抓扶。 我笨拙地爬起来,然后萨姆抓着我的胳膊把我拉到了其中一枝旁边。 也就是在这时,我感觉到了由地面传来的震动。 “地震了?”我脱口而出,抬头望向史蒂夫。 史蒂夫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抓着树枝,他重新站了起来,躬身屈膝,仿佛夜色中的捕猎者一样盯着树林的西方。 冷汗顺着他的脸颊滚滚而下,在微弱的星光下反射着不祥的光泽。 “有东西过来了。”史蒂夫说,眼睛吃力地微微眯起,“很多东西。” “我讨厌你说‘有东西’,”托尼喃喃说道,头顶上方,厚实的树叶正瑟瑟作响,“每次你这么说准没好事。” “是那些虫子。”史蒂夫侧着头,仿佛在聆听,然后说道,“直升机把它们驱赶过来了。” 而随着他这句话,大地的震颤终于升级到了顶点。 我迅速紧抱住只有我胳膊那么粗的树枝,膝盖抵着下面交织的枝叶,感受着那种愈演愈烈的震颤。 与直升机逼近时不同,这种震颤仿佛牵扯了空气中的每一个分子,而且发生的异常迅速。 我抬起头,然后心一下沉了下去,一路坠到胃里。 史蒂夫不知何时伸手捂住了耳朵,他的脸色变得异常痛苦。 我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托尼正伸出一只手抓住史蒂夫的肩膀。他张开嘴,但却什么都没有说。 我什么也没听见,但也许,某种远古的生物本能同样让我隐约感受到在空气中震荡着的、并非正常人类所能捕捉到的声音。 远处,一只斗大的蝗虫笨拙地贴地飞行,率先进入了我们的视野。 “迪恩。”史蒂夫挤出这句话,忍着痛苦把手里的枪交给了他,“如果必须开枪,不要浪费一颗子弹。” 他那样子让我也不自觉的跟着咬紧牙关。我心情沉重地看着迪恩接过史蒂夫的枪,转手把自己的枪递给了萨姆。 蝗虫在下面横冲直撞,没有撞上我们栖身的这棵树。 然而紧随在蝗虫之后的,是一整支昆虫大军,黑压压的,酷似某种实体化的死亡之风。 它们没有把所经之地变成光秃秃寸草不生的荒原,但在寂静的夜里,我听得到树枝“劈劈啪啪”折断的声音,夹杂在扇动翅膀的声音与诡异、刺耳的虫鸣声中。 “队长。”托尼开口,他脸色紧绷,眼睛紧盯着史蒂夫,“史蒂夫。” 史蒂夫脸颊一侧的肌肉隐隐跳动着,勉强吐出几个字:“安静,托尼。” 然而托尼没有听。他松开手中的树枝,然后膝行到了史蒂夫旁边,伸出双手捂住了史蒂夫的耳朵。 仿佛恐怖片里无可避免的惊悚镜头一般,我看到史蒂夫叹息一声闭上了眼睛。他的眼角和鼻孔开始渗出鲜血,混合着汗水沿着皮肤蜿蜒而下,绘成诡异的图案。 我开始觉得,这一晚永远也不会过去。 第34章 虫子大军仿佛无穷无尽,但都急于奔命,没有来骚扰藏身树上我们。最危险的一次,不过是只不长眼睛的甲虫撞上了我们的树,导致树窝下方支撑的木头断开了几根。 一直等它们终于消失在树林外,连跟在后方驱赶的直升机也离开很久之后,我们中才有人缓缓松了口气。 这次,我脑海中没有出现任何怪异画面,就连直升机像只怪叫的大鸟一样从树梢上方俯冲而去、原路返回的时候都没有。 也许是因为,我全部的心神都被史蒂夫罗杰斯的异常状况给占据了。 第47章 看着史蒂夫在巨大的痛苦之中勉力支撑,这使得每个人都惊慌失措。甚至连迪恩都难以掩饰心中的焦急。 心神不宁之中,我再次感受到了把我们五人维系起来的那道看不见的绳索。之前仿佛是在休眠,复苏之后却远比在寂静岭时更要强大。 联结缺一不可。 这个想法不知何时在我心中牢牢生根。我因此生出一种不理智的恐惧:史蒂夫也是联结的一环,就像我们每一个人那样。而现在,我几乎能感到他那一环正在衰弱下去,像是因为电量将尽而微弱下来的灯光。 我内心深处隐隐明白,我愿意做任何事。为了史蒂夫。 为了我们每一个人。 “队长怎么样?”迪恩低声问托尼。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史蒂夫,看上去沉着冷静。但他与我一样,也感受到了我们所受的威胁。 对此,我很确定。 黑暗中,我能感觉到史蒂夫的眼睛仍旧紧闭,他低垂着头,但仍在呼吸,喉音听上去十分浊重。 托尼用两只手轻轻托着史蒂夫的下巴,听到迪恩的问题,他一边用大拇指擦掉史蒂夫脸上的血迹,一边阴郁地回答:“不好。你看不出来吗?” “没事。”史蒂夫口齿不清地说道。 我吓了一跳,同时心头一喜,接着又为那种纯粹的喜悦而头晕目眩了几秒。 史蒂夫仍旧没有睁开眼睛,但他的眼皮轻轻翕动,仿佛正在做梦一样。他没事。 他会没事的。 我不禁长长出了口气。 托尼翻了个白眼,但他明显放松下来的神情和我们每个人都相去无几。托尼让史蒂夫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然后扭头看了我们三个一眼,扯了扯嘴角,说道:“他会好起来的,给他点时间。” “是直升机驱赶虫子的声波。”萨姆刚才舒展开的眉头再次紧皱起来。 “这还用说?”迪恩哼了一声,“这哥们儿看上去就跟被天使电台轰炸了一样。” 然后,突然之间,他把那双浅绿色的眼睛转向我,仿佛要直直看穿我的灵魂一样盯着不放。 “你又是怎么回事?”迪恩问我,目光在我和萨姆之间打了个转,“直升机飞过去的时候,你就跟活见鬼了似的。萨姆的手没有骨折还真是个奇迹。” 喔哦。 我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说起天使,”我迟疑地开口说道,抬头看了看迪恩,又看了看萨姆,“你们还记得娜欧米吗?” “娜欧米?你是问我们还记得娜欧米吗?”迪恩看上去被冒犯了似的,“不好意思,你是说那个让我最好的朋友杀了我成千上万次的长着翅膀的老鼠吗?哦,是啊,我记得她,挺难忘记的。你见鬼的提起她做什么?” “她……我……”我张开嘴,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要说什么。 萨姆严肃地审视着我。他问道:“乐乐,你认识娜欧米?” “不是。”我立刻回答,“我只是在电视剧里看到过她。” “那你为什么突然提起她?”萨姆一针见血地问。 我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眼角,看着萨姆。 “刚才直升机飞过去的时候,我产生了幻觉,”我慢慢地用自己能找到的最合适的词说出当时的情景,“娜欧米曾经给卡斯迪奥洗脑,对不对?在一张椅子上,用……用针头一样的东西刺进他的眼睛里。” 迪恩和萨姆对视了一眼,然后一起看向我。 我耸了耸肩,说道:“飞机飞过去的时候,我看到我爸。” “你爸?”迪恩语气古怪地重复,“你看到你爸……怎样?” 我深吸了一口气,因为离谱的这就来了。 “我看到他用那种类似的针头,刺进我的眼睛里。”我说道,“不知道为什么。就算对于幻觉或者噩梦来说,这也太过荒诞了。” “你爸爸不是个车工吗?”迪恩问道,但他听上去并不像是觉得我疯了。 我点了点头,然后不自在地补充说道:“那个场景不存在于现实世界里,肯定是这个地方扰乱了我的脑子。我只是担心这个幻觉会意味着什么。” “能意味着什么?你又不是天使。”迪恩说道,然后顿了顿,“你不是天使,对吧?” 我忍不住一笑,“迪恩,我都没有宗教信仰。就算是天使要附身,至少也要找个虔诚的信徒。” “也许你堕天了。”萨姆半是玩笑,半是若有所思地说。 我摇着头,“怎么可能?就算抛开宗教信仰不提,我可从没听到过天使电台,更别提《邪恶力量》在我的世界里只是一部电视剧。这根本说不通。” “说的也是。”迪恩撇了撇嘴,然后对我说道:“但如果你再出现类似的幻觉,或者你看到了一个西装革履还喜欢装逼,就像屁股里插了根棍子似的母狗天使,你务必告诉我。听见了吗?” 托尼哼了一声。 “你听见了吧?”他说着用手把史蒂夫额头垂下的金发拂开,“队长,我知道你心里正对这帮小伙子糟糕的用词发表不满,但你至少得睁开眼睛,把自己的观点发表出来,不管这观点有多令人无语。” 史蒂夫吃力地抬手拍开托尼。后者把手缩回去,脸上露出得逞的微笑。 迪恩用带着怀疑的审慎目光看着两人,但什么都没有说。萨姆则长长叹了口气,对所有人说道:“你们都休息吧,我来守剩下的夜……” 他的话还没说完,我突然听到——我们所有人都突然听到——一阵尖锐的哨声似的呼啸,拖得长长的,音调先是升高,然后又迅速降低。 与此同时,史蒂夫的身体猛地颤了一下。我还以为是那声音让他更不舒服了,但他猛地睁开了眼睛,左侧蓝色的瞳仁旁边有斑点状的淤血。 “空袭!”史蒂夫的吼声压过刺耳的噪音,传进我们每个人的耳朵里,“卧倒!” 空气仿佛在突然之间变得太过炙热滚烫,使得裸露在外的皮肤一阵刺痒。 我看到史蒂夫一个翻身,猛地把托尼压在自己下面,伸手护住两人的脑袋。我看到迪恩的嘴巴动着,在说什么——吼什么。 但我什么都没听到,因为突然之间,那呼啸声成了我唯一能听到的声音。我觉得自己像是聋了一样,只有耳鼓之间回荡着的呼啸声填满一切。 我无法呼吸,一颗字面意义上的炮弹正朝我们飞过来的事实以惊人的压迫力夺走了我的呼吸。 下一秒,萨姆用力按倒了我,他结实的胸口紧压着我的后背。 有很短的一瞬间,我以为炮弹会落到我们身上,炸得我们粉身碎骨。因为那声音是如此尖锐刺耳,因为空气中的味道突然间令人难以忍受,像是硫磺,还有烧焦的头发。 但是炮声片刻之后传了过来,火光在树林外遥远的地方如同绽放的烟花。 炮弹是落在我们来时的方向。 落在战地之中。 我听到自己牙关咯咯作响的声音,在余韵般的嗡嗡耳鸣中像是一段晦涩难懂的摩斯密码。 萨姆的一只手放在我的脖子后面,他说话时的呼吸使我脖子上的汗毛竖了起来。我听不到他说了些什么。 但那感觉充满安抚的意味,温暖、可靠。我感到一种劫后余生的轻松,仿佛连内脏都融化成了果冻似的。 然而,这种喜悦还没能生根发芽,第二枚炮弹就落了下来,不如第一颗那样让我们措手不及,可那令人窒息的气势丝毫不减,仍旧铺天盖地而来。 窝棚下方,不止一根支撑用的木头齐齐折断。 我没有听到断裂的声音,但感觉到了那短促、不祥的振动。 地吸引力只留给我们极短的反应时间。有人大叫着什么,而萨姆正从我身上爬起来,伸手去抓什么东西。 下方,撑着我们的柔韧的窝棚突然倾斜下去,害得我也跟着向一旁滚去。我立刻伸手死死抓住那些夹带着树叶、交织在一起的纤细树枝。那些树枝撑住了我,但很多都被我惊慌之余给用力拉断了。想必剩下的断掉也只是时间问题。 半空之中,我的胃就像做了个侧手翻一样,引发一连的串心惊肉跳。 与此同时,窝棚还在继续倾斜,而这时,我逐渐恢复的听力已经捕捉到了下面木头断裂的清脆噼啪声。 “萨姆!”我喊道,两腿蹬了一下就不敢再乱动,因为那动作害我又下滑了好几厘米。 吃力地抬起头来,我看到萨姆正咬紧牙关把自己的重量从窝棚上移开。他的一只脚已经搭在了一旁的树枝上,但一只手仍旧抓着下方的窝棚。 我发现,如果萨姆松手的话,窝棚原本堪堪维持住的倾斜角度就会立刻向九十度逼近。 毫无疑问,我会掉下去。 “乐乐。”萨姆听上去气喘吁吁,“抓住我的手。我需要你抓住我的手。” 我也想抓住他的手,但我相当确定,如果我松开自己的任何一只手,我就会掉下去。 第48章 更上方,史蒂夫不知怎的成功将托尼推到了大树的主枝杈上。 夜色中,史蒂夫的脸色惊人的苍白,喘息声像是生锈的锯条摩擦铁块。但他没有留在树杈上,而是像只猫一样攀着一旁的树枝,迅速向挂在斜下方的迪恩爬了过去。他的体重压得树枝摇摇欲坠,但史蒂夫丝毫没有犹豫,哪怕树叶哗哗往下落也没有停下。 “迪恩,给我你的手。”史蒂夫喘息着说。 迪恩咬紧牙关,朝史蒂夫伸出手去,然后被对方一下拉上了更为结实的枝杈。 这一切就像魔术师从帽子里变出兔子一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生。迪恩一在树枝上找回重心,就立刻转向萨姆。 “萨米!”他提高声音,“你还好吗?” “是啊。”萨姆咬牙切齿地说,“不能更好了。” 迪恩转向史蒂夫,问道:“你能?” 史蒂夫已经朝我和萨姆爬了过来。但这一次,他爬得很慢,因为窝棚从中间断裂的缘故,想从他的位置爬过来,并没有太多安全的选择。 “乐乐。”史蒂夫一边爬一边说,“抓住萨姆的手。” 我张开嘴,然后紧紧咬住嘴唇。 “没事的。”萨姆在我上方低语,“你不会掉下去的,我保证。” 我想问他拿什么保证,但只是缓缓松开了已经变得僵硬疼痛的手指。 又有一根树枝断掉了,我的心仿佛也跟着停跳了一下。 “快点。”史蒂夫催促着我,“不用管那些树枝,直接把手给萨姆!” 我一咬牙、一横心,猛地把左手伸了出去抓向萨姆。与此同时,萨姆松开窝棚,一把抓住了我。 “咔嚓”一声,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或者在这种情况下,该说稳固窝棚的最后一根木头——断了。 那“咔嚓”一声尚未消散,窝棚已整个掉了下去。我的身体也顿时失去支撑,猛地向下坠落。 “啊——” 然而萨姆如约抓住了我。更上方,史蒂夫抓住了萨姆。他的脸涨成了深红色,牙关紧咬、青筋毕露。 但史蒂夫没有松手。萨姆也没有。 一点一点的,我被拉了上去。 第35章 不管史蒂夫是如何像个杂技演员一样,把我们从黑洞般塌陷的树窝里拉到附近的枝桠上的,等做完这一套,他仅剩的那点力气也都在一连串迅速、精准的行动中耗尽了。 把我们拉上去后,史蒂夫近乎戏剧化地大幅度摇晃了一下,如果不是萨姆伸出手去抓他,史蒂夫肯定一头栽下树去,不是跌破鼻子,就是摔断手臂。 “小心,萨米。” 迪恩在另一头紧盯着弟弟和他跌跌撞撞试图抓稳的队长,嘴角不悦地向下耷拉。他开始抓着头顶的树枝,朝两人慢慢挪动过来。 一些细小的树枝和树叶如雨般纷纷落下,但好在我们脚下的那些仍撑得住。 为了把陷入半昏迷的史蒂夫弄下树去,迪恩和萨姆两人折腾的汗流浃背。两个人都紧闭嘴巴,一声不吭,只能偶尔听到迪恩低沉的指令。 我和托尼先爬了下去,并肩站在一片狼藉的树下仰头看着上面三人。 我的心脏紧张得砰砰直跳,站在托尼身旁时,耳朵还因为之前持续了将近二十分钟的轰炸而隐隐作痛。 当然,大部分炮弹都落在了无人区,但那些炮弹也绝非烟花玩具。 整个大地都在炮火下颤抖呻|吟,仿佛真的成了战场一般。 与此同时,这片位于高地山区的树林靠近无人区边缘的部分就像遭受飓风摧残一样,除了被巨虫践踏出的凌乱泥泞,还有被气浪打得七零八落的草木。 “这个地方……”我喃喃开口,在夜风中不禁打了个激灵。 我想说的是,这个地方就像是对我们怀有恶意,先是我和迪恩相继受伤,然后是萨姆中招,现在又是史蒂夫昏迷不醒。 这个地方…… 托尼没有把视线从树上正谨慎向下爬行的兄弟俩和他们背上的史蒂夫那里移开,但他开口问我:“这个地方怎样?” “我想我们必须一起行动。”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选择把心底真正的感觉告诉托尼,“我们五个人,少一个都不行。” 而且知道这一点的绝对不止是我,不只是我们。 在这个充满混沌、惊惧的孤岛上,在这个世界巨轮开始转动的地方,有一股不怀好意的力量正试图破坏我们五人的联结。 我松开已经被咬破的嘴唇,立刻尝到淡淡的血腥味。 托尼轻轻哼了一声,说:“你的意思是,我们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托尼,你可以信任我们。”我低声对他说,“我,迪恩还有萨姆,我们都会毫不犹豫地……” 我迟疑地停下来,因为“为了队伍里的任何一个人两肋插刀”听上去不是那么对头,有点儿隔靴搔痒的意思。 但我找不出更合适的形容。 “我明白了。”托尼在我重新接上话头之前这样说道。他听上去没了那份漫不经心和玩世不恭,眉头则因为史蒂夫不容乐观的情况而紧紧皱在一起。 “我知道你的意思。”托尼又重复了一遍,扭头朝我看了一眼。 我毫不惊讶地发现,他听上去是认真的。 “队长会没事的。”我坚定地对托尼说道。 “是啊。”托尼轻轻叹了口气。 这时,迪恩率先从离地两米高的地方松手跳了下来,然后在下面伸出手接着。 托尼也立刻走了过去,做好意外发生的准备。 没有意外,萨姆顺利地将史蒂夫交到了迪恩手中,然后自己也跳了下来。 “你的胳膊没事吧?”萨姆低声问了迪恩一句,迪恩正一脸扭曲地揉着肩膀,大概是刚才挂在窝棚上的时候又扯到了伤口。 萨姆带着期望看了我一眼,于是我走到迪恩身边,提出要帮他看看伤口。 “是啊,没问题。”迪恩翻了个白眼,“不好意思,我忘了你有夜视眼。” 我也翻了个白眼作为回赠,这个死鸭子嘴硬的家伙。 不过这的确是个问题。之前的灯盏从窝棚上摔了下来,没能撑过和地面的亲密接触。萨姆的手电筒也只剩下一点儿电了,我们都想省着用。 也就是说,我们五个人竟然凑不出一支电量充足的手电筒。 因此,现在只有微弱的星光能让我们不至于变成睁眼瞎,想要看清更多细节是不可能了,而且迪恩说得对,我不是夜视眼。 “我想我们最好做个担架。”迪恩接着说道,最后一次活动肩膀,脸上的肌肉跳了跳,但为了他的男子汉气概,迪恩硬是一声不吭。 “担架?”托尼抬起头看着迪恩,不温不火地问道。他让史蒂夫靠在自己身边坐下,一只手放在史蒂夫的胸口。 我知道托尼是在检查心跳。史蒂夫当然还活着,但他总是忍不住去确认。萨姆在一旁扶着史蒂夫,我发现他的一只手也放在史蒂夫的胳膊上。 我想我们都忍不住想去触碰、去确认,确认我们的队友仍有呼吸、心跳,确认我们的五人小队仍旧完整。 我忍不住好奇,这一联结的力量究竟有多大? 它不是核反应堆一样具象的存在,但我怀疑,维系我们五人的力量,其强大之处丝毫不弱于裂变能。 即便是此时此刻,我也能感觉到那种引力,因为遭遇外力破坏而更加清晰、更加强大,将我们牢牢缠绕在一起。 迪恩和我尚能控制这种冲动,但也只是眼下。 关于担架,迪恩的提议被一致通过。于是我们想办法做出了一副担架——他们做出了一副担架。 当萨姆发现我的手指头比嘴巴还要笨拙之后,就放弃让我帮忙了。 我们在天亮之前动身。事实证明,迪恩的这个决策真是英明无比,因为天刚亮,轰炸就又开始了,而且离得森林更近。 除此之外,还有追兵。 我觉得那些不是公司的应急小组,而是被修改过参数的npc,但不管怎样,他们都不会是追上来跟我们道歉的。 我们加快了脚步。迪恩还把他的枪给了我,让我在前面开路。 “你能做到的。”他把枪给我的时候说,“上吧,豆丁。” 我接过枪的时候忍不住哼了一声,鄙夷地说道:“我不是豆丁,你也绝对不是印第安纳琼斯。” “我可以成为印第安纳琼斯。”迪恩说,在萨姆扑哧一声笑出来的时候瞪了弟弟一眼,“怎么了?我可以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印第安纳琼斯。” 萨姆抬着担架走在前面,头也不回地哼哧哼哧说道:“我不知道,迪恩,但我真的想象不出来你戴毡帽的样子。” “而且,迪恩,你挺帅的,我承认这一点。”我也跟着补刀,“但哈里森福特就是哈里森福特。没人能成为印第安纳琼斯。那可是哈里森福特呀,伙计。” “是啊,伙计,那可是哈里森福特。”托尼出人意料地随声附和。 第49章 这还是我们把史蒂夫抬上担架启程之后,他第一次有了开口说话的兴致。 迪恩翻白眼的声音大到我都能清楚听到眼珠子在他眼眶里滚动的声音。 “真高兴知道你们俩对男人的品味这么一致,你们要不要拜个把子?还是交换手帕之类的?” “说起哈里森福特,”我没理会迪恩,“在我的世界里,创作温彻斯特兄弟俩,换句话说也就是创作你们俩的时候,灵感来源其实就是《星球大战》里的天行者卢克和韩索罗。” 哈里森福特正是印第安纳琼斯和韩索罗的扮演者。 迪恩立刻问道:“我是韩索罗对不对?哈!”在我点头之后,他胜利地冲萨姆挑眉,“瞧见了吗?我是韩索罗,那个在关键时刻救你小命的人。而你是那个和自己亲生妹妹亲嘴的家伙。” 他得意洋洋地说完,然后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忍不住嫌弃地做了个鬼脸。 “不好意思,”萨姆慢悠悠地说,“但星战的核心人物难道不是天行者卢克吗?” “但韩索罗更帅。”迪恩用手指指着兄弟,然后用胳膊肘撞了撞抬着担架后面的托尼,“你,你来评评,卢克和韩索罗哪个更帅?” 萨姆抗议道:“嘿,你明明听到托尼刚才说的话了!” “韩索罗更帅,但你们两个里,绝对是萨姆更帅。”托尼故意说道。 “你对男人的品味差劲透了。”迪恩嘀嘀咕咕,“喜欢谁不好喜欢哈里森福特,我就该知道。” 萨姆睿智地说:“迪恩,别假装你没看过一百万遍《夺宝奇兵》。还记得爸爸的腰带吗?你把腰带当鞭子甩,结果……” “结果把酒店的吊灯打碎了。”迪恩接过话,“我还是不敢相信你竟然蠢到让碎片划伤自己的胳膊。爸气坏了。”他挑着眉毛,咧嘴一笑,“就这么说吧,那条腰带最后断掉可不只是因为我贪玩。” “怎么,”托尼若有所思地问道,“你老爸动手打你?” “哪个当爹的不打儿子?”迪恩满不在乎地回答,“而且我猜,那次算我罪有应得。” 萨姆中立地说道:“我们的父亲不算君子动口不动手那种人,有的时候,他的拳头动得比嘴快。” “嘿,我们能活下来的很大原因就在于此。”迪恩抗议似的来了一句。 “嗯哼。”托尼不置可否地说,“我猜要想成为像我们这样的人,daddyissue算是必备条件咯。” “我们这样的人?”迪恩问道,“我们这样的人?” 我静静地说道:“我可没有daddyissue。” 谈话陷入了短暂的混乱。我们一边沿着长满杂草、布满乱石的斜坡努力往上爬,一边热烈讨论着成为——“什么词能同时包含超级英雄和猎人的意思?”萨姆问,然后迪恩张开嘴,眉飞色舞地说:“超猎!哦不对,英猎!”——非正常职业者所需的技能和身份背景。 山势渐陡,我们的行军速度也越来越慢,大家都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直到这时,萨姆才问道:“伙计们,你们不觉得,天应该早就亮了吗?” “已经比之前亮了吧。”迪恩皱起眉来,抬头看着上方茂密的绿叶织就的穹顶。 托尼小心翼翼地跨过一截半埋入泥土与野草中的树根。他一边活动咔吧作响的脖子,一边说道:“远远没有白天应该有的那么亮。如果我的生物钟没错乱的话,现在应该已经中午了。” 我也抬起头。微薄的光透过绿叶,看上去灰蒙蒙的,粘稠、沉重。 前面上坡之后有一小段平坦的路,我于是加快脚步跑到最前面,然后站在平地向前方远眺。 我也不知道自己预期会看到什么,也许是寂静岭里那样的浓雾,谁知道呢。 但不管我心里有什么预期,都与我接下来眼前所见的大相径庭。 “乐乐?”萨姆大概是看我僵在当地,于是问了一句,“怎么了?” 我咽了口吐沫,说道:“托尼,我想我看到你说的那座农庄了。” 但它已被德军占领。透过树林,一面面纳粹卐字旗正在砖红色的屋顶上随风飘扬。 第36章 “你知道,队长,这可是你醒来的绝佳机会。” 当担架被妥善放在树林中的隐蔽处之后,托尼蹲在一旁,对仍在昏迷之中的史蒂夫苦口婆心地说道:“说不定下头还有个希特勒正等着挨你的铁拳呢。我了解你,你可不喜欢在这种事上被人抢了风头。” “是啊。”迪恩跟着说道,“你要是再不起来,希特勒可就归我了。我杀过他一次,但我不介意再杀他第二次。” 萨姆给了迪恩一个严肃的眼神,于是迪恩悻悻地闭上了嘴。 我默默盯着史蒂夫。他仍旧躺在担架上,一动不动如同雕塑,脸色苍白得仿佛透明了一般。 活着,但却了无生气。我希望自己能知道他到底是怎么了,这样我就能帮助他。 “他到底怎么了?即使是脑部受损,难道超级士兵的血清不该能够治愈那些损伤吗?”萨姆这么问的时候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显然他在和我思考相同的事。 片刻后,托尼回答了这个问题。 “一定是‘金带’。他们找到了某种方法来伤害队长。目前的情况是,我们无法判断这种伤害有多深,也不知道如何消除或者减轻伤害。”他的语气冷淡,“所以说,我们的计划必须照原样进行,只是需要一些细节上的调整。” 说完,托尼伸出手,替史蒂夫把领口的褶皱抚平。他的语气仍旧平静,但却暗藏杀机。 “等我们到了他们的老巢,自然会找到答案。” 萨姆郑重颔首。迪恩长长地叹了口气,抬头望着阴霾的天空。 太阳肯定藏在某个地方,但不论太阳藏在了哪儿,我们所站之处都没能享受太多的光照。我隐隐感到,头顶的阴霾正逐渐渗入众人心间。 除了走一步看一步,我们别无选择 “我们接下来要干几件事。”托尼的目光在史蒂夫身上逡巡片刻,然后抬头望向我们,眼神变得果断、犀利,“我们没有时间等待天黑,因为身后还有追兵,所以为了拿下山脚的农庄,我们必须智取。” “请讲,”迪恩点点头,在胸前交叉双臂,“我洗耳恭听。” 萨姆干脆在地上坐了下来,摆出聆听的姿势。 我也期待地看着托尼,等着听他的安排。结果下一刻,托尼就转向了我,说道:“我需要你的帮忙,乐乐。” “我?需要我帮什么忙?”我不由得吃了一惊,但又有点激动,想了想,我补充一句,“我什么都愿意干。” 托尼笑了一声,这次不再是干巴巴的假笑,笑声短促,但却真实。 “等听完,你也许会后悔自己这么积极的。”他一边说一边撸起袖子,从腕上退下一块手表似的东西。 三双眼睛一起热切地盯着托尼,但他只是把那块表拿在手里端详一阵,然后轻描淡写地递给了我。 “时间仓促,所以做的不是很精细。”他没头没尾地说道,“但应该够用了。” 我满怀好奇地把东西接过来,暂时忘却了心头的阴云。 沉默中,我把这东西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下,发现这块表就像是用各种不相干的东西拼成的一样。 也许真是托尼在对付“金带”的时候顺手做出来的也说不定呢。他有这种能力。我原先就知道这一点,现在更加清楚。 这块表有表盖,但没有表镜,两个指针看上去就像硬生生被掰直的回形针似的。背面,一块粗糙的圆形金属片翻起来,和上方的表盖焊接在一起,焊点意外地顺滑,显露出工匠的手艺。 我把表凑近耳旁,听到里面滴滴答答的声音,但奇怪的是,表针却没有一个在走。 “这是什么?”我问托尼,心中的好奇越发强烈。 托尼干脆地回答:“这是一个可以解除方圆五英里之内所有npc行动能力的简陋装置。” “解除什么?”迪恩原本靠在一棵树上,听到托尼的话立刻直起身子,眼睛都瞪圆了,“你的意思是,这小东西能干掉五英里内所有的npc?你为什么不早拿出来?” 我也震惊地重新望向这块表,感觉手上的分量顿时沉重了许多。不管之前我对这东西有什么期待,都被托尼刚才的那句话打击得黯然失色。 萨姆也同样吃惊,但比起我和迪恩,他看上去要淡定很多。 “托尼,解释一下” “好吧。”托尼叹息了一声,指了指我手里的表,“看到侧面这个按钮了吗?长按3秒钟就能触发装置内部的程序自动运行。它会发出一系列无线电波指令,让接收范围之内的所有npc进入‘紧急停机’的状态。” 迪恩敬佩地哼了一声,说道:“听起来很聪明。” 面对夸赞,托尼只是有些郁闷地撇了撇嘴,说道:“我没有太多时间研究他们的npc,那东西不是一般的机器人,更像是某种仿生装置,内里的结构非常复杂,有着某种类似神经系统的cpu。” 第50章 他听起来还想滔滔不绝,但目光扫到史蒂夫身上之后又住了口。 “无论如何,”托尼最后心不在焉地耸了耸肩,“这东西是一次性的,所以我比较想把它用在刀刃上。” 萨姆问道:“这东西启动之后要花多长时间才能使npc停机?” “让它们停机?最多三秒。”托尼扬起眉毛,然后再次把目光放回到我脸上,审慎地扫来扫去,“但还有另一个问题。” 这话听起来可不像是给我打气的。 我挺直腰板,直视托尼的双眼,“你说吧,我听着。” “这些npc的通讯是靠电磁波,”托尼打了几个手势,然后又把手放下,皱眉看着地面,“简单来说,如果这附近有基站的话,npc的急停状态理论上是可以被这些基站解除的。有我捣乱,这会多花他们一点时间——很多时间——但仍旧给我们增加了限制。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再次直视我的双眼,棕色对棕色。 我想了想,点点头:“如果我们不够快,也许会被围攻。” “时机很重要。我们身后还有追兵。”萨姆跟着说道,看着我,“这意味着你得拿着这块表走进去,也许还要等我们的信号,与此同时,和里面的npc周旋。” “如果卡对时间节点,我们就能同时解决所有敌人。”托尼一锤定音,“但我们要做好这只能暂时维持几个小时的准备。” 这个计划可行。在托尼开始说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这份计划所蕴含的力量。 “我干了。”我握紧了手表。 迪恩立刻说道:“我和你一起进去。” “最好不要。”托尼却说,“她是个女孩,又手无寸铁的。你是个,怎么说,一米八几的彪形大汉。你跟她一起走进去,最差的结果也是里面的人把你们抓起来。” 迪恩皱着眉,说:“我能搞定几个纳粹。” “别忘了追兵,”萨姆平静地插了进来,眼神在其他人身上扫来扫去,“留下保护队长需要一个人,其他人还要想办法把追兵引到农庄那边去。” 我看了看迪恩,说道:“我自己能行。” “如果他们试图伤害你或者杀你,乐乐,”迪恩开口,神色一言难尽。他显然不喜欢让我一个人去农庄冒险这个主意,但又没法想出更妙的点子。 托尼接话:“你就立刻启动装置,不用管那些追兵。我们会想出办法的。” 天仍旧没有放亮的意思,空气像是发霉的灰色果冻一样冰冷粘稠地包裹着我们。 树林因为风渐渐变小而安静了下来,但不知为何反倒给人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托尼又耐着性子给我讲了一遍计划的要点,途中不断检查史蒂夫有没有醒过来,大概是这种战前任务让这个天才不耐烦了。 不过他并没有耍脾气不干,只是在我跟不上他思路的时候翻了几次白眼而已。 那之后,我们还需要等追兵足够近了,才能真正开始行动。 在此期间,萨姆和托尼热烈地讨论起来,交谈内容充斥着一些我不理解的专业名词,估计是在研究npc的构造原理之类的。 迪恩和我面面相觑。我小声问他:“萨姆不是学法律的吗?” “他是个天才。”迪恩也小声对我说,确保这话不会被弟弟听见,“萨姆可一点儿不比钢铁侠差劲。” 但转过头,他就打断了两人激烈、友好的学术交流:“嘿,疯孩子们,我想孤单小妞儿是时候动身了。” 我不由回头望向身后的树林,不知道迪恩听到了什么我没听到的动静。 “他们过来了?”萨姆站了起来,走到迪恩身边,皱眉望向我之前看着的方向。 “是啊,最好开始行动了。”他说着看了我一眼,抬起手握住我的肩膀。 “尽力而为,但你的安全永远是第一位的。”萨姆说道,“我们一个人也不能少。” 我用力点头。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真到了开始行动的当口,我还是忍不住紧张起来。 转过头,我透过深褐色的树枝和浓绿色的肥大叶片望向远处的农庄。快的话,走过去大概要十几分钟,沿着下坡的羊肠小径。 不是什么像样的路,只是浓密杂草中稍微稀疏一点的地方,草茎旁还暗藏乱石。 一旦脱离树林的庇护,我在向下的山坡上就会像白纸上的臭虫一样显眼。如果农庄里有岗哨,就算是个半大孩子,也能轻而易举地把我像个靶子一样撂倒。 这也是迪恩坚持让我戴头盔的缘故。尽管托尼有些不情愿,不过还是勉强同意了,但他还从身上找出一根马克笔,把头盔上的标志都涂掉了。 “如果有人朝你大喊大叫,不要犹豫,立刻高举双手喊投降。”萨姆试图用诙谐掩盖担忧,不过可悲地失败了。 我点着头,任由他替我检查身上的装备——暗藏在披风下的小手枪是我唯一的武器,而且不到关键时刻不能使用。 除此之外,我还有托尼的神奇手表,一块能用来挥舞的脏兮兮的白手帕、两颗巧克力以及一壶水。 “等追兵到位了,我们就发信号。”迪恩说,“连着三枪,哒,哒哒。” “知道了。”他们已经强调过无数遍了——在有关这个细枝末节的讨论进行三轮以后,这三个大男人才痛苦地决定用这种节奏——不过我还是又一次点头。 走出树林的时候,我能感到气温明显上升了,湿气也不再那么重。但是头顶的阳光并没有比之前更灿烂。 大片野生蒿草摩擦着我的裤脚,发出浓烈刺鼻的气味。在这种气味中,我走了大概十分钟。 这时,树林已经变成了身后一片灰绿色的曲线,而面前的农庄变得巨大起来,上面的万字旗被伸出的屋檐挡住了,使得农庄看上去几乎变得无辜起来。 我没有看到任何穿着军装的可疑人物。 思索着,我开始四下张望。托尼警告过我尽量少回头,免得让敌人看出端倪。 我没怎么回头,不过这地方一览无余,也实在没什么看的。农庄外围有破破烂烂的木栅栏,里面是被野草侵袭的草场。 风低吟着,送来一阵阵烧火的气味。不知道是不是太饿了,我竟然在其中闻出了烤肉的味道,胃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雷鸣。 我笨手笨脚地爬过栅栏,踩着高草走向农庄的前院,以及紧闭大门。 更加靠近之后,我几乎可以确定那烤肉味不是出自我的想象了。不提任务,光是冲着肉香,我想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想办法进去。 然而,就在我走上吱呀作响的台阶,想要抬手敲门的时候,一杆枪顶住了我的后背。 “别动!”一个沙哑的声音操着不熟练的英文说道:“举起双手,转过身来!” 我没有特别紧张,反倒莫名松了一口气。 举起手之后,我缓缓转过身去,一边转身边说道:“我没有恶意!我只是太饿了!”最后一句话算是临场发挥,但也不算毫无根据。 在我面前的,是个瘦小的亚裔男人,黑色的头发有些太长了,油腻腻地梳到脑后。但他的面相意外地温和友善,与他手里颤巍巍举着的枪毫不相衬。 看着他,我仿佛有种错位的感觉——这人更像是坐在格子间里,埋头对着电脑的书呆子,在茶水间里遇到同事还会腼腆地笑笑。 “饶乐乐?!”这人突然字正腔圆地叫出了我的名字,吓了我一大跳。但他看上去比我还要震惊。 “你不是综合部门负责接待迎宾的吗?!f区那个!”他瞪大了眼睛,“你也被公司关进来了?” 第37章 我这一路走来受到的惊吓不少,不过论吃惊程度,还没有超过这一次的。 这人竟然不是npc。 他竟然不是npc,而且他还认识我。 “你是谁?”我脱口问道,更加仔细地打量这人,但怎么看也想不起来这人是谁,顶多是觉得有些眼熟。 那人放下枪,动作生疏得让我立刻明白,这枪他拿在手里只是充门面用的——收枪的时候,枪口还在他自己的头盔上撞了一下,他又连忙伸手去扶。 “我是运维部门的。”这家伙自我介绍说,朝我伸出一只手,“李维特。我之前见过你几次。” 我迟疑地伸出手和他握了握。 运维部是比较底层的部门,干的都是技术部剩下的杂活:维护设备和程序正常运行,对“金带”庞大的游戏和npc系统做一些基础的调试和完善,不时还得解决一些机械和电气方面的工程问题。 简而言之,这个部门里的员工,都是比单纯干体力活的聪明一些,但又离技术部的天才们有很大差距的普通人。 不过我还是想不起来眼前这人。 “你刚才说,”我决定先顾重要的事,“你说我‘也被公司关进来了’,是什么意思?” 李维特迟疑了一下,看上去突然没有之前那么激动那么友好了,“你不是被关进来的?难不成……”他突然后退一步,“是公司让你过来的?” 第51章 “不是!”我立刻声明自己此刻和“金带”势不两立的坚定立场,“但我完全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之前我还遭遇了一支应急小组,他们竟然铐我。” 李维特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重新扬起笑容:“别担心,我们当初也是花了点时间才搞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的。”说着,他的脸色又阴沉下来,“那帮杂种,就是他们把我们害到今天这步田地的。” “怎么回事?”我问他。 李维特叹了口气。“我们进去说吧。” 说完,他吹了声口哨,切换回蹩脚英语,冲着楼上某扇窗户大吼道:“找到一个同盟,把门打开!” “口令!”窗户里传来另一声蹩脚的英语回答。 李维特骂道:“滚蛋,赶紧开门!” 然后门就开了,开门的不像是华裔,但肯定也不是欧美人士。来人肤色偏黑,长得相当帅气——当然是针对普通人而言。 我跟温家哥俩以及美队和钢铁侠呆久了,所以对这家伙的帅气基本免疫,只是内心稍微感慨了一下。 “李,怎么回事?”这小伙子看上去比李维特戒备得多,“她是谁?” “综合部的,乐乐。”李维特朝我挥了挥手,走上台阶,推开小伙子进了门,然后又转身朝我招手,“进来吧,大家伙儿都在里面,肯定都想见见你。我们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听到外面的消息了。” 他还没说完,屋里就有个人粗声粗气问道:“‘金带’倒闭了吗?” “呃,还没。”我迟疑地回答,打量着说话的这个膀大腰圆的人。 除了李维特,帅气小伙,还有刚才慰问公司的壮汉,这个宽敞的客厅里零零散散起码有七八个人。 他们都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我,其中不乏怀疑的目光。 “真遗憾。”一个人挖苦地说,“这烂公司啥时候才能嗝屁着凉?” 李维特冷哼着说:“醒醒,真倒闭了对我们也没多大好处。” “至少我心里痛快。”壮汉鄙夷地说道,“那坨屎,早就该被冲进下水道了,偏偏这么多人抢着吃。” 李维特警告地说:“金,注意点,有女士在场呢。” 在场女士已经听惯了各种脏话,所以也不在乎这一两句。不过我至少看出了一点,这屋子里的每个人都恨着“金带”。这很好。虽然对托尼的计划产生了不小的影响,但也许我们能多几个盟友。 毕竟,眼下的场面可比我之前预想的枪口和威胁要强多了。 顶着众人炽热的目光,我硬着头皮走进去,在一张高背椅上坐下,咳嗽一声,问道:“现在能有人来跟我解释一下到底怎么回事吗?”我看着李维特,“我真的很想知道。” 李维特点了点头,不过迟疑地看了那个帅气小伙一眼,问道:“阿廖沙,要不你来说?” “还是让金来讲吧。”帅气小伙勾了勾嘴角,“肯定充满激情,保准把这姑娘拉入伙。” 其他人稀稀拉拉地笑了起来。 李维特叹了口气,说道:“那还是我来吧。” 听了这话,大家伙儿都陆陆续续坐下了。我注意到很多人都没有武器,除了帅气小伙还有那个壮汉。 那两个家伙都背着枪。 李维特清了清喉咙,说道:“首先,我们都是‘金带’的员工。我来自运维部,其他人有安保部的、技术部的,不过也就一两个。”他一边说,一边冲某些人点头示意,“大部分人都是我们运维部的,因为这个……运动,最初就是我们发起的。” “什么运动?”我问道,注视着李维特。 李维特像是努力保持平静,但他的脸红了起来,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激动或者愤怒。 他说:“争取我们应得权利的运动。”他说着扫视屋里的其他人,“‘金带’严重违反了保护我们工作者的规则,损害了我们的健康,剥夺了我们生活的乐趣,我们只不过是为自己发声而已。” 壮汉金吼了一句:“那些资本家都是狗屎!”赢来了一阵叫好。 “他们……”我迟疑地问道,“公司怎么了?” 李维特专注地看着我,眼神变得热切——近乎狂热:“你上一次有个完整的休息日是什么时候?” “我……”我张开嘴,又闭上。 李维特等了一会儿,然后接着说道:“没错,我们都是这样。事实上,公司里相当大一部分人都是这样。没有休息日,没有假期,因为公司不允许我们休息,他们让我们工作、工作、工作,直到我们的最后一滴血也被他们吸干,然后连声谢谢也不说。” “可……”我皱起眉,感到一阵荒唐,“公司不允许你们休息吗?意思是,24小时一直工作?怎么可能?” 李维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不是24小时,但远比我们能承受的时间长得多。”他看了眼壮汉金。 金冲我咧嘴一笑,只不过笑容毫无幽默感,“连续54天,每天工作至少16小时,有时候20个小时,然后上司终于大发慈悲批准了我的请假。那一天我全都睡过去了。” 他收起笑容,神情变得愤恨,“之后又是没完没了的加班,要么就是他妈的白夜班。他们根本不把我们当人看,还说什么这是为了提升自己、培养吃苦耐劳的精神,我呸!” “我们当初找这份工作不只是为了生存,也是为了生活。”一个没介绍名字的人大声说道,“但事实就是根本没有时间生活。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剩下的时间除了睡觉根本没有力气干有意义的事。” 另一个人说:“我累得连女人都不想碰!”然后被李维特瞪了一眼,但也惹来一阵紧张的笑声。 “你看,事情就是这样。”李维特清了清嗓子,“我们和公司说明了一切,希望能在待遇上有所提升。我们当初签合同的时候,合同上是写有一周最大工作时长的,但现实就是我们工作的时间超出了上限的一倍都不止。” 我……我还在勉强消化他们扔给我的这些信息。 原本,我满脑子都是逃出去、活下去,队友一个都不能少。现在李维特说了一堆“超负荷工作”、“没有假期”之类的话,虽然更加现实,但反倒让我觉得不现实了起来。 这、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然后呢?”我只是出于礼貌问道,内心困惑无比,“公司给了你们什么答复?” 又一个叫不上名字的人回答了这个问题。 “他们拒绝提高我们那跟打发叫花子没什么两样的加班补助,还告诉我们不想干,多的是想干的人顶上来,不想在这儿呆着的话,随时可以走人。没有进取心、抗压能力太弱的员工他们本来也不需要。” “然后呢?”我不得不追问下去,越来越觉得离奇,“你们没有走人?公司不是放你们走了吗?” 李维特哼了一声,我听到他咬牙切齿的声音。 “我们凭什么走?”他说,“我们才是受害者,法律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 金却大大地冷笑了一声,说:“法律就是个屁。”他斜乜了我一眼,“而且就算离开这里,别的地方难道就不一样了吗?天下乌鸦一般黑,资本家的心肠都是铁打的。” “所以你们去打官司了?”我问。 李维特摇了摇头,脸色铁青。 “我们罢工抗议。”帅气小伙静静回答,“我们要求合理的工作时长。” 李维特接着说:“然后,我们就被他们困在这里。”他抬起头,眼神不再愤恨,而是充满茫然,“我们要求我们应得的,结果却被他们关起来,打成了纳粹。” 这个部分终于引起了我的兴趣。我打断他,问道:“纳粹?” 李维特耸了耸肩,目光转向左边的空气,然后说道:“我们醒过来就发现自己在这里,身上只有纳粹的衣服。”他一边说,一边用力扯了扯衣领,“我们无法离开农庄,一旦离开……” 他吞咽了一下,眼珠在眼眶里微微震颤。 “我们无法离开。”帅气小伙替他把话说完,“如果我们试图离开,会用东西来阻止我们。” 我看看李维特,看看帅气小伙,问道:“你是说……怪物?” 其他人一起点了点头。 我沉默了下去。 世界这么大,多半每个公司都有对自己的待遇心怀不满的人。不过像“金带”这样直接把抗议人员扔到这种地方,还真是超乎我的想象。 不过考虑到我自己最近的经历,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相信。 这个公司,究竟是想干什么? “简而言之,”李维特深呼吸了一次,重新开口,“我们一直在想办法离开。科尔已经把所有的东西都写了下来,等一出去,我们就去告他丫的。” 壮汉却吐了口唾沫,冷冷地笑了一声,什么也没说。 “如果他们敢这么做,我是说,他们敢把你们关起来,还阻止你们离开,也许报警才是更合理的选择。”我瞟了眼脸色阴沉的壮汉,“毕竟这已经不是打官司的问题了,他们侵犯了你们的人身自由啊。” 第52章 “我只想离开这里。”角落里的一个人突然说道,“我不在乎一小时拿多少钱,或者能不能休息。我能吃苦,也愿意吃苦,只要能吃饱饭,什么我都不在乎。” 其他人纷纷朝他看过去。 不知为何,那人眼泪突然崩了出来,哭道:“我不想打官司了,也不想收集什么证据。我只想回到老样子。以前有什么不好?公司从来没有拖欠我们工资,加班费也都给了,逢年过节还给我们发东西。” “别说了。”金警告地打断他,“小心你的嘴巴,杜芬。当初哥几个可没逼你入伙。” “我反悔了还不行吗?”那人用力抹了把眼泪,“我当初就不该贪那俩钱儿。我攒钱攒得挺好,工作也挺顺心,学了多少本事?不就是每天多干几个小时嘛,就算回了公寓,不也是躺在床上玩过去了,还不如干活呢,起码有钱挣!” 李维特蓦地站了起来,一开始我以为他是要劝架,但他只是站在原地,脸色苍白地看着那个被叫做杜芬的鼻涕虫。 帅气小伙的一只手轻轻地移动到了背后的枪杆上。如果不是我分心关注着他,肯定发现不了他的动作。 死一般的寂静中,杜芬不再哭了,他开始铁青着脸把眼泪擦干,然后埋头朝紧闭的大门口快步走去。 金仿佛一下就跳了起来,以与庞大身形不符的敏捷用力推了杜芬一把,说道:“回去,你疯了不成?” “我没疯,疯的是你们。为了点儿钱连命都不要了。”杜芬还想绕开壮汉,结果被当胸一推,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金。”帅气小伙说了一声,声音暗含警告。 这个时候,他的枪已经拿在了手上。其他人都默不做声地看着,每个人脸上都带着难以言喻的紧张神色。 壮汉退开两步。 “我只想离开这里。”杜芬最后说了一次,然后突然像是被噎住了一样开始打嗝。 我忍不住上前一步,但被李维特抬手挡住了。 帅气小伙默默上前一步,举枪对准了杜芬。 “嘿!”我忍不住喊了一声。 杜芬打嗝打得越来越厉害,脸色涨得通红,竟像是喘不上气了似的。 紧接着,他剧烈地干呕起来,看着就像是打算把肺活活给吐出来。 但他吐出来的不是肺,而是一对蝗虫的口器。那东西从他嘴巴里伸出来,将嘴巴撑得一下咧到了耳边。 那对黑色的口器不断开合着,沾满唾液。 与此同时,杜芬停止了干呕,开始发出嘶嘶的声音。当他抬起头时,那双眼睛已经突了出来,瞳孔缩小得如同针眼儿,眼球却仿佛发酵了似的膨胀起来,占满整个额头。 他的鼻子也慢慢消失不见,已经被口器上方延伸出来、并不断延伸的坚硬的上唇和上颚淹没。 我不知何时已把拳头塞进了嘴里,逼迫自己保持安静。但当那对短而粗的触角冲破头顶冒出来的时候,我开始尖叫。 一旦开始尖叫,我就再也停不下来。 第38章 帅气小伙一直等到杜芬——或者曾经是杜芬的那个东西——抽搐着倒在地上,手指融化般粘连在一起形成带锯齿的绿色前肢,后肢从衣服和靴子中“刺啦”几声刺出来,然后才一枪一枪打爆了那颗已经变得畸形的虫子脑袋。 直到枪声激起的最后一声回音也已消散,我仍旧蹲在地上,火烧火燎的喉咙因为急促的喘息而沙沙作响。 “什么鬼?”我能说出话之后嘎声问道,“那他妈是什么鬼?” 阿廖沙收起抢,他的声音像是弹珠落在瓷砖地板上,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着刺痛人的耳膜。 “我们必须坚定立场。”那双浅色的眼珠朝我转过来,“不然这就是我们每一个人的下场。” 我感到呕吐物涌上了嗓子眼,但却卡住了一样没能吐出来。 所以这是某种感染导致的变异?所以我们之前遇到的那些东西其实都是、都是…… 所以我也会变成那种东西吗? 李维特默默伸手抓住我的胳膊,想把我拉起来,但费了一番力气才让我勉强站稳。 “我……”我想推开他,但手臂软弱无力。刚才的所见仍旧冲击着我的神经,像是强光照射眼睛导致的精神性失明。 李维特用中文对我说道:“我们找到了一架飞机,但没人能让它发动起来。”他看了一眼阿廖沙,又看了一眼我,“现在我们的人数越来越少了,乐乐,也许只剩下强行突围这一条路。” “李。”阿廖沙打断了李维特,“不用解释这么清楚。告诉她,要么留下,要么离开。如果她不够坚定,最好别留下浪费我们的子弹。” “我……”我又试了一次,感觉像是在水中艰难前行,根本找不到着力点,“我可以帮忙。我认识人……” 阿廖沙冷冷地说:“我们不妥协、不和谈。” 他显然会错了意。如果不是我还处于震惊和反胃当中的话,一定会觉得好笑,因为竟然会有人以为我认识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能来收拾他们面前的残局。 “你没必要现在答复,乐乐。”李维特抓着我的胳膊稍稍用了几分力,“我知道你一定不好受,第一次看见这种场景吧?你该休息一下。我们做了饭,马上就能开饭了。” 我迟疑地点了点头。 阿廖沙却说:“先把她关到楼上的房间去。” “阿廖沙!”李维特没有放开我,他看着阿廖沙的神情饱含痛苦,“我们没必要这么充满敌意。我们、我们只有这么少的人了!” “如果她想要留下,就要按照我们的规定来。”阿廖沙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你难道没有想过,她一个综合部的人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当初我们抗议的时候,他们在哪里?心甘情愿给‘金带’卖命的那波人里绝对少不了她!” 我强忍不适开口抗议道:“我才没有。” 阿廖沙朝我走了一步,用激光般没有感情的犀利眼神扫视着我,缓缓说道:“在我看来,你很有可能已经被他们同化了,只是还没有表现出来。” “我恨‘金带’。”我语气中的强烈情感让我自己都吓了一跳,“不管能不能好好休息,他们把我扔在这里自生自灭,丝毫不管我的死活,这就足够让我对他们再也不抱任何期望了。” 阿廖沙带着冷漠的恨意说道:“很好,永远不要对他们抱有任何期望。他们永远不会真的关心你,在他们看来,你只是一个符号,代表着能给他们带来的利益。他们告诉你这一切只是为了激励你成为一个更好的人,但那不过是无耻的谎言。他们消耗你的青春、你的生命,换来他们的安逸、富贵。” “阿廖沙!”李维特再次开口,恳求道,“别说了,没必要让她听这个!” 金却说道:“为什么不让她听听?你觉得她不会明白、不会赞同吗?还是你觉得她会因为你抱有这样的看法而鄙视你?如果她因此瞧不起你,李,”他说着看了我一眼,然后缓缓咧嘴一笑,“她现在就可以说出来。” 我的确觉得他们是一群过分激进的人,本质上和克里斯安娜的狂热教众并没有区别。 当然,我没有说出我的观点,毕竟阿廖沙刚刚枪决了他们中的一员。尽管那是在特殊情况之下,但我并不想试验这群人的道德底线。 我清了清喉咙,说道:“我不会因此瞧不起你,李维特。” “谢谢。”李维特松了口气,露出笑容,“我就知道你会理解的。” 阿廖沙仍旧冷冷地看着我,然后示意另外两个人上前,说道:“带她上楼。” “我去吧。”李维特说。 阿廖沙独断专行地说:“让别人去,我有事和你商量。” 于是那两个慢吞吞走上来的男人一左一右地抓住了我的胳膊。比起李维特扶着我的动作,这太像是押送了,我强忍不适才没有当即甩开他们。 其他人也开始沉默地移动起来,收拾残局。每个人看上去都心情沉重,又一脸视死如归。 我想这世上的确有比被迫变成巨型虫子还要糟糕的事情,不过相较之下,和一个目的不明、擅长压榨剥削劳动力的大型公司打官司,看起来也就没有那么糟糕了。 无论怎么说,希望他们能赢。 通往二楼的楼梯狭窄、昏暗。我拖着脚步走在前面,两个男人跟在后面。我们的脚步在这栋农庄里沉闷的回响着。 尽管刚才虫变那一幕十分恶心,但我的肚子再次因为这里飘着的肉香而咕噜噜叫了起来。 啊,真希望他们能分我一口吃的。 但同时,我也暗自期盼托尼他们能早点发信号。只是我不知道,解决掉追兵和其他npc之后,等托尼他们来农庄和我汇合的时候,我要怎么让他们相信这帮人的身份。 他们必定不会对“金带”的员工有任何好感,但考虑到这些人可能比我们更加仇视“金带”,也许反倒能使我们团结起来也未可知。没准儿我们的队伍能壮大起来。 第53章 只是这个念头尚未到达心底便已被我否决。 统一战线与否,联结是独属于我们五个人的。 “就是这里。”我在沉思中埋头向前走,突然被一只手抓住胳膊,用力扯了回去,“进去!” 我踉跄了一步,被推进一个小小的卧室。看布置,以前的屋主大概是个少女,只不过这里废弃已久,地板上满是尘土和耗子屎。 我回头看了一眼那两个人,问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看老大的意思。”其中一个瘦长脸的耸了耸肩。 “你是说阿廖沙?”我不喜欢这个人看我的眼神,于是又朝另一个稍微矮一点的看了一眼,“你们经常关押俘虏吗?” 矮个子没说话。瘦长脸舔了舔嘴唇,突然伸手朝我的脸摸了过来,说道:“没有,你是第一个。” 我猛地往后一缩,脸上湿漉漉、冷冰冰的触感让我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别摸我!”我原本想要喝骂,但因为太过震惊了,声音反倒变得有气无力。 一旁,矮个子迟疑地说道:“杰克,这样不好吧?” 瘦长脸没有收回手,反倒把手放在了我的肩上,来回摩挲着,心不在焉地反问对方:“有什么不好?” 两个神经病。 我咬紧牙关又退了一步,结果撞到了门上。我的心脏突然之间跳得太过用力,但血液反而不知流到了哪儿去。我想甩开他这个王八蛋的手,但某种冰冷、恶心的感觉却像是毒蛇缠绕住了我的身体,让我动弹不得。 “可是李……”矮个子喃喃说道。 瘦长脸哼了一声,“李一定会听老大的。老大知道了,搞不好让咱们每人都来上一次。你是想第二个,还是想最后一个?”他的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 现在,他脸上的饥渴神色已经毫不掩饰。矮个子只犹豫了片刻就说:“把她弄到床上去!”说着也朝我抓来,结果被瘦长脸一把拍开。 “嘿!”矮个子大叫了一声,然后一边飞快地解开裤子一边压低声音说道,“让我和你一起。我们多弄几次。” 突然间,我能动了。就在瘦长脸的手再次朝我抓过来的时候,我提起膝盖重重地撞在他两腿之间。 瘦长脸像袋垃圾似的“噗通”一声倒了下去,发出令人心满意足的哀嚎。 矮个子又惊又怒地尖叫了一声,两手还抓着脱了一半的裤子。我抬起双手重重推了他一把,这胆小鬼就两腿交缠着摔在了门外。 “科迪?”楼下有人喊道,“怎么了?” 我喘着粗气,心跳得像是激战前的战鼓,但之前的恐慌像是被高温蒸发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个叫科迪的还扭动着想要爬起来,我上前狠狠踢了他的头一脚,结果没能把这卑鄙小人踢晕,反倒踢得他大呼小叫。 “科迪?!杰克?!”楼梯上响起咚咚咚的脚步声。我这才发现,这个房间离得楼梯口极近。 也许刚才我真的很震惊,也很害怕,但此时此刻,红色的怒火占领了我脑海的大部分区域。愤恨的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眶,我豁出去,俯身抓住那人的衣领用力向前一推。 矮个子尖叫起来,失控般滑向楼梯口。我跟着送上重重一脚,接着就听到“咕咚”、“砰”、“啪”一连串撞击声和夹在其中的咒骂声。 收回脚,我摇晃着,既像吃了兴奋剂又像喝醉了酒,跌跌撞撞走回之前的房间,用力把门关上。 “砰”的好大一声,比我的心跳还响。 但他们会试图闯进来。我必须把门挡住,等着托尼他们过来。我这样想着,四处寻找着能够挡住门的东西。 然后我听到了枪声,就像我们之前约定的那样。 “啪!啪啪!” 我愣了一下,然后立刻去摸手腕上的表,结果却摸了个空。有那么一瞬,我陷入冰冷的恐惧当中,以为自己把那东西弄丢了,然后我就永远没法发出信号,然后我就会被困在这里,然后阿廖沙会带着人冲进来,他们会…… 紧接着我看到了,那东西就在地板上躺着,应该是在刚才我没注意的时候跌落在地,因为我在该死的和人扭打。 又是“啪!啪啪!”三声枪响,仿佛催促着我。 我朝那块表猛扑了过去,膝盖“咚”的一声磕在地板上。 然而,正当我抓住那块表,在滑溜溜的手指之间试图抓稳那东西然后按下按钮的时候,一双手从后面扼住了我的脖子。 瘦长脸热乎乎、臭烘烘的呼吸喷到了我的脖子上。 他嘶哑地怒吼道:“你这条母狗!” 第39章 我被扑倒在地,手表一下脱手飞出。我尽力撑住地板,拼命挣扎起来,用胳膊肘撞、用牙咬,想要甩开后面的人。 扭打中,瘦长脸痛呼了一声,然后他抓着我的脖子用力把我的脑袋朝地板上撞去:一下、两下…… 就像小时候从压腿杆上头朝下栽到地上似的,我仿佛一下噎住了,脸憋得通红,耳朵也嗡嗡直叫,不由眼冒金星地瘫软下来。 对方趁机抓住我的肩膀把我翻了过来,然后再次扼住了我的脖子。他压在我身上的重量同样令人窒息。 “你他妈再挣啊,”瘦长脸恶毒地叫道,“挣啊!挣啊!” 但我的一只手因为刚才强行被翻过身而反扭着压在自己身下,另一只手无力地拍打着,根本没办法将施加在自己喉咙上的桎梏挪开。 氧气迅速从肺部流逝。我的眼睛不由自主翻了上去,喉咙像是快要断掉一样剧痛着。 我压在身下的那只手乱抓乱挠,突然碰到了带着弧度的木柄。 那是我之前藏在身上的枪。 瘦长脸狰狞地叫骂着,两只眼睛里闪烁着得意的光芒,然后猛地扇了我一巴掌。 我的舌头在牙上撞破了。接着又是一巴掌,带着得意的叫声。我的耳朵感觉像是流血了一样,一切听起来都模模糊糊的。 我使劲抽了一下抓住枪的那只手臂,但因为被压在身下太久,整条胳膊终于全部麻了,仿佛不是自己的了一般。 “你这条母狗!” 瘦长脸毫无新意地骂道,扬起手又是一巴掌。 “你敢踢我,老子叫你十倍奉还!” 然后,他突然松开我的脖子,伸手抓向我的衣服。我立刻猛吸一口气,然后用尽力气朝一边滚去。 那条麻木的手臂就像布娃娃的胳膊似的扬了起来,然后在血液流通的瞬间恢复了一点知觉,抓紧了枪柄没有送开。 就这么一次,老天爷是站在我这边的。 我趴在地上,眼角余光瞥到瘦长脸惊愕的神情。但毫无疑问的是,他还没意识到我手里是什么,我就已经扣动了扳机。 一枪、一枪、再一枪。 头几枪我可能没有打准。瘦长脸就像被吓傻了一样大叫一声,手脚并用地往后退。然后我撑起上半身,用另一只手拖住持枪的手,始终没有停止扣动扳机。 子弹一颗一颗全部送进了他的胸口,直到撞机发出“咔哒”一声空响,我仍在使劲按压扳机。 瘦长脸已经死了,胸口就像被霸王龙摧残过一样变得五彩缤纷。 我缓缓放下手臂,双手有气无力地撑在地板上,让头可以垂下来。 令人头晕目眩的余韵中,我用力吸了口气,然后颤抖着呼出来。滚烫的眼泪随之一滴滴落了下来,跌在地板上。 愤怒逐渐缓和了下来,但莫名的羞耻感开始涌上心头,怎么都挥之不去。我想要蜷缩起来,躲进黑暗狭小的空间里,不让任何人找到。 我吸着鼻子,然后才听到门上“咚咚咚”的撞击声。 当然了。 “杰克?!”有人喊道,“开门啊!狗娘养的!” 我哑声说道:“去死吧。”但有气无力,门外的人根本不可能听见。 我直起身,跪坐在脚后跟上,用力抹去脸上的眼泪鼻涕。 紧接着,萨沙的声音隔着门响了起来:“饶乐乐,把门打开。我保证不会有人再伤害你。我会重罚那两个无耻之徒,让他们付出代价。你可以相信我,我以我的人格保证。” “我不需要你的保证。”我喃喃说道,然后提高声音重复了一遍,“我不需要你操蛋的保证!我已经把杰克料理了!赶紧滚蛋,不然你们都得死!” 这话当然纯粹是虚张声势,因为刚才我在情绪激荡之下,已经把整个弹匣都打空了。 但他们不知道。 但愿我能拖到萨姆他们赶来。我不愿去想,如果他们真的冲进来,会发生什么。 想到萨姆他们,我又记起了那块手表,于是跪爬了几步,捡起掉在暖气片下面的小东西,迟钝地看了看,才摁了一下边上的按钮。 没有什么神奇的特效,表仍是那块表。但我的脑子里就像塞满了棉花,未能感到任何吃惊或是失落的情绪。 我吸了吸鼻子,把它装进口袋里。然后用手腕抹了抹鼻子下面。 第54章 刚才瘦长脸拿我的头撞地板,把我的鼻子都撞破了。我的嘴巴也木木的,嘴里都是血腥味。我的脸肯定也肿了,现在和耳朵一起都疼得厉害。 终于,我迟迟意识到,门外不知何时已不再传来叫喊声,也不再有人砸门。我思索他们究竟是真的走开了,还是在等我出去。 我想我不能一直留在这里,不然萨姆他们进来的时候,也许会遭到伏击暗算。 唯一能够确定的是,他们正朝这里赶过来。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知道的,但就是十分肯定——他们正在以最快的速度赶来。 因为他们在担心。 我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一边将枪别在腰后一边拖着脚步走向屋子的角落。一支棒球棒倚在墙角,看起来腐朽不堪,但至少拿在手里还有些分量。 “你们最好给我闪远点!”我提高嗓门,“我手里有武器!我会杀光你们!” 无人应答,就连萨沙也不再说话。 我等了一阵才走向门口,抓住冰冷的门把手,屏住呼吸聆听门外的动静。然而什么都没有,我只能听到自己沉重的心跳。 也许他们埋伏起来了,等着我走出去踏入陷阱。我忍不住回头看了眼窗户,但窗户全都用厚重的木板交叉封住了。 我深呼吸了一次,然后用力转动门把手,把球棒架在脑袋前,猛地冲了出去。 我差点一头撞在萨沙身上。我喊了一声,扬起球棒使劲朝他挥了过去,预料他会躲避,然后会有更多的人朝我冲过来。 但萨沙一动不动,球棒砸在了他的头上,打得他摇晃了一下。但他的脸像是石雕一样纹丝不动,他的身体保持着一只手扶在门框上、另一只手在敲门的姿势,仿佛时间凝固在了他的身上。 还有其他所有人的身上。 我扭头四顾,发现所有的人都静止不动。 npc,他们都是npc。 我茫然无措,手中的棒球棒垂了下来,然后掉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身后的房间里,瘦长脸仍旧在将鲜血和肠子流到地板上,但我面前的每一个人都停了下来。 就像托尼说的那样,他们都进入了“紧急停止”状态。 所以这一切都是剧本,什么抗议、什么不公正的待遇,都只是npc的精神错乱?“金带”力真的有能够与之一一对应的员工吗?还是说这只是个噱头,为了分散我的注意力,为了让我误以为他们不是npc? 我朝楼下走去。有几个人还在下面,包括之前的矮个子。我绕过他,走向大门。门外的世界并没有像我的精神世界一样遭到震撼,天空虽然仍旧阴霾,但风似乎平静了下来。当我站在门廊下极目远眺之前自己穿过的草地,微凉的空气吹干了我身上的冷汗和血。 但我没有看到萨姆他们,也许他们选择了另一个方向迂回前进。 我留下门,然后走向厨房,一阵头晕使得我不得不在一个柜子旁边停了一会儿,扶着柜门让自己的呼吸缓和下来。 肉味一阵阵飘过来,只不过食物的香气已经不再让我的胃咕噜噜直叫,而是牵扯着那里的神经,带来阵阵疼痛。 炉子仍旧烧着,不像那些npc似的突然之间就完全失去了生气。我揭开锅盖,热腾腾的香气扑面而来,但刚才的经历让我立刻放下了盖子,捂住嘴压抑住泛上来的恶心。 深呼吸,你会没事的。 我咬紧牙关扶着灶台走了几步,然后跌坐进一张吱吱作响的木藤椅里。一个皮质水袋似的东西就放在椅子旁边,伸手就能够到。我伸手拿起来,拧开皮袋的盖子,凑到鼻子前闻了闻。 拿起来之前我就猜到这是酒,不过这酒闻起来还真恶心,酸酸的、苦苦的。 我把皮袋的口举到嘴巴上方,然后灌了一大口。酒喝起来惊人的辛辣,果香几乎完全被掩盖住了。但我忍住没有咳嗽。 冰冷的酒进入胃里之后就变得滚烫。飘飘然的感觉是过了一会儿才有的。等到那时,我已经把一整袋葡萄酒都喝光了。 这感觉很好。我往后靠在藤椅上,把头搁在硬邦邦的靠背顶端,感受着酒精流淌在血液里,带走一切恐惧和焦虑。 但这感觉也同样糟糕,像是在飞,但却没有翅膀。 我闭上眼睛,想要减轻眩晕,不过并不顶用。至少酒精暂时带走了所有的不愉快,让糟糕的事情退到阴影中去。 是迪恩的声音把我吓醒的。 “乐乐?嘿!醒醒!” 我猛地睁开眼睛,心脏在胸腔里砰砰跳动,强撑着做好应对危险的准备。 然后,我看到迪恩担忧的表情,再然后,那表情变成了微微的嘲讽,掩饰着主人松了口气的事实。 “哦,所以你还活着?”迪恩翻了个白眼,“你知道,在我们扯破嗓子喊你的时候,回答一声会很有帮助。” 我也松了口气,疲倦地眨了眨眼睛,发现自己手里竟然还抓着空了的皮袋。 迪恩顺着我的目光看了一眼,然后拿过皮袋,闻了闻瓶口,然后颠倒过来晃了晃。 “你竟然一口都没给我留?”他语气夸张地问,几滴深红色的液体从瓶口的地方甩了出来。我有些着迷地看着飞溅的液体。 迪恩把酒袋扔到了一旁,他用两根手指碰了碰我的下巴。那地方一碰就疼,我忍不住嘶了一声,打开他的手。 “我估计是刚刚睡着了。”我说道,声音像是混合了沙子和石头的糖浆,“你们来了?” 迪恩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从我身边走开,开始四下查看。他在厨房里踱了几步,停在锅前,掀开了盖子,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是啊,所有人都平安无事。史蒂夫醒了,如果这就是你担心的事情。”他说着扭头看了我一眼,微微皱着眉,“你还好吗?” 太好了,史蒂夫醒了。 他是什么时候醒的?这个问题已经到了我的嘴边,但我没有问出来,因为我觉得我知道答案。 “嘿,乐乐?”迪恩在我面前打了个响指,“地球呼叫乐乐,地球呼叫乐乐。” “我听到了。我挺好的。”但我估计自己看上去不是是那么有说服力,不过认真想想并没有什么真正糟糕的事情发生,“其他人在哪儿?” “哦,对。”迪恩转回到灶前,用木头勺子舀了口汤凑到嘴边吹了吹,尝了一口,然后就放下勺子,开始找碗。 他一边找,一边提高声音喊了起来:“萨姆?萨米?!” 萨姆几秒钟后就出现在了厨房门口,脚步声咚咚作响。看见我,他紧皱的眉头展开,但不知为何看上去更凝重了。 “你在这儿!”他大步朝我走来,没有回应我的笑容,“我们都在找你。” 我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尝试从椅子上站起来为妙。摔倒在别人身上只在言情小说里让人觉得浪漫。 “睡着了。”我含糊地解释,伸手搓了搓脸,想要不着痕迹地检查自己有没有眼屎,不过不是很成功。 萨姆在我面前蹲下,仔细地打量我。我努力没有转身把脸藏起来,但知道之前的伤这会儿肯定看起来更惊人了。 我的下巴和脸颊都肿起来了,不碰的时候是温热的胀痛,碰到的时候是灼热的刺痛。 萨姆问:“发生了什么?” 第40章 “等等!” 迪恩在我回答萨姆的问题前打断了我,嘴里还嚼着炖肉,他一边俯身把两个盛得满满的碗放在我和萨姆面前,一边含糊地说道:“先别开讲,我去把那两个傻蛋叫来,省得到时候还得说上两遍。别不等我回来就开吃!” 说完他一脸严厉地指了指萨姆,然后才小跑着离开厨房。 萨姆等迪恩出去之后,慢吞吞地端起碗喝了口汤——多半是故意的——然后伸长胳膊捡起被迪恩扔到地上的酒袋,低头闻了闻,皱起眉。 “葡萄酒?”他一边问一边看了我一眼,“你一个人全喝了?还是迪恩也帮忙了?” 我感觉自己脸红了,如果我还能更脸红的话。 “我……”我想辩解说自己很渴,但总觉得撒谎在我们五个人之间行不通,“我喝的。但迪恩确实想帮忙来着。” “就算是红酒,空腹喝的话也会不舒服。”萨姆温和地说,“我们可以先吃东西,好好休息。如果你很累,大可以等歇过来再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 “我没事。”我坚持道。 “哎,你看起来可不像没事。”托尼在门口说道。我扭过头,看见他好端端站在史蒂夫身后,抱着胳膊、歪着嘴,一脸复杂。 史蒂夫也好端端的,他没戴头盔,但仍穿着之前那身军装,脸色不再苍白,身形姿态也不再流露出虚弱和疲惫。 他径直走了进来,我们对视了一眼,彼此都松了口气。 “你还好吗?”我抢先问史蒂夫,“你可把托尼吓坏了。” “哦哦,才没有,”托尼抗议道,“托尼可没有吓坏。” “这个问题应该我问你才对。”史蒂夫微笑颔首,“感觉还可以?” 第55章 我诚实地回答:“吃饱之后我感觉会更好的。” “我也是。”迪恩说着从托尼和史蒂夫身侧挤了进来。他大步走向灶台,上面还有三个碗。迪恩拿起一个,然后一屁股坐在萨姆旁边的地板上,毫无形象地吃了起来。 萨姆做了个恶心的表情,“慢点儿,迪恩,这里又没人会和你抢。” “这可说不好。”托尼也拿起一个碗,闻了闻,皱了皱鼻子,又放了回去,问道:“这东西是什么的肉?考虑到我们来了这个鬼地方之后,除了npc以外就只见过虫子,难道只有我一个人担心这肉的来源吗?” 迪恩狼吞虎咽的动作赞停了片刻,然后又满不在乎地继续下去。 “也许是储备粮。”萨姆不确定地把碗举起来闻了闻,脸皱了起来。 我则不太在乎这究竟是什么肉。现在我们五个人又在一起了,我的胃口也奇迹般回来了。我已经不再感到恶心,而是饥火中烧。 给我点儿孜然,我能把我屁股下面这张椅子给吃了。 “虫子的肉其实也能吃,只要是天然的虫子就行。”史蒂夫把灶台上剩下的两碗肉都端起来,硬是塞给了托尼一碗,他也在地板上坐下,说道,“不大好吃,但饿的时候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托尼啧啧说道:“每次你分享这种知识都令人不安,因为你不是随口一说,而是亲身经历。” 他们还在聊天,我已经像迪恩一样迫不及待地埋进了碗里。没有筷子勺子,大家都在像印度人一样拿手抓饭,所以我也就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了。 吃的下肚,我才逐渐感觉到之前胃有多不舒服——胃就更不舒服了,只不过当时其他的感觉淹没了这点微不足道的痛苦。 “最好慢点吃。”史蒂夫提醒我,“我们离能买到胃药的地方估计相当遥远。” 我点着头,但很难真的让自己慢下来。不过我好歹等到一口咽下去再吃第二口了,所以也算是有所进步,没有颜面尽失。 等吃饱了,我就把在之前大厅里,李维特和他的同党说过的那些话大致向大家伙儿叙述了一遍,又告诉他们,那些人在我启动托尼给我的那个小装置之后都停了下来。 “他们真的是你的同事吗?”萨姆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不过这会儿他看起来更像是不解,而不是凝重。 我耸了耸肩,“不知道。也许就像之前我那张照片一样,是什么恶作剧,或者是谁有意为之。”我想了想,补充道,“这里是测试区,有任何bug都不奇怪。” “一群拿了公运剧本的npc谎称自己是‘金带’职工,然后向你揭露‘金带’资本家的丑恶嘴脸?”迪恩放下已经空了的碗,一边叹息一边说,“为了什么呢?” “也许有人想要扳倒‘金带’。”萨姆若有所思地说。 迪恩皱起眉,“你是说我们有盟友?” “我们的敌人也许也有敌人,”托尼的碗还有一半,不过他已经放下了碗,“这跟盟友可是两码事。” 迪恩哼了一声,瞟了托尼一眼,“我说,你对这个应该熟门熟路才对。有钱老板和劳苦工人,这码子事你听来觉得耳熟吗?” “不好意思,但只有最无能的老板才会通过让员工加班的方式提升利润。”托尼不屑地说,然后反问:“你知道最值钱的是什么吗?” 迪恩翻了个白眼,说道:“拜托,有话直说好不好?” 托尼指了指太阳穴,说道:“创造力,这才是真正能带来利润的东西。人的创造力就像娇贵的花,浇水施肥、悉心照料才能欣欣向荣。相信我,超负荷工作只会换来效率低下的机械性劳动,我可不需要这种没品的东西拉低我的格调。斯塔克企业从九十年代起就提供着纽约州最好的员工福利,保障最优秀的工作环境,因为这样才能留住人才呐。” “我们应该帮助那些人。”史蒂夫严肃地说,好像真的有此打算似的。 我放下碗,把油乎乎的手指在裤子上擦了擦,尽量不带偏见地说:“那些人都不一定存在。”就算存在,他们也是一群乌合之众。 真难相信,不久之前我还思考过拉他们入伙的可能性。 “我们会看看到时候能做些什么。”史蒂夫坚持说道,“人们应该为了自己的权利去斗争。” 我耸了耸肩,喃喃地哼唱了一句:“ouvierspaysans,noussommes.legrandpartidestravailleurs.” “laferren'appartientqu'auxhommes.l'oisifiralogerailleurs”史蒂夫出人意料地跟上了,唱得比我要好。 萨姆扬了扬眉毛,“《国际歌》?” 迪恩难以置信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当初弗朗哥策动叛变,以致西班牙爆发内战的时候,我可想去参战呢。”史蒂夫语不惊人死不休,“我觉得国际纵队真是好样的,真可惜我没能和他们一起去西班牙。” 托尼吃吃笑起来,说道:“我总是忘了你独到的个人倾向,队长。亏得你没去,因为他们可打了个大败仗。” “有的时候我们能赢,有的时候会输。”史蒂夫说,“重要的不是赢的时候我们多有斗志,而是输的时候我们也坚信胜利迟早到来。” 托尼把手朝史蒂夫一挥,对我们说道:“这就是史蒂夫罗杰斯队长,大家伙,可别让历史课本骗了你们。” “我觉得你说的很好。”萨姆真诚地对史蒂夫说。 迪恩则翻了个白眼,哼道:“是啊、是啊,历史啊、战争啊,诸如此类的。我知道,wedidn’tstartthefire,对吧?”然后迪恩两手在膝盖上打着拍子,就这么唱了起来。 托尼也兴致高昂地跟着一起唱,但他篡改了歌词,唱起了复仇者而非美国历史,最终招致迪恩的老拳。 等他们闹够了,史蒂夫才继续说道:“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托尼在资料库里搜索到的那架飞机。那是我们出路的首要选择。” “哦,对了。”我不情愿地回忆起之前李维特说过的话,“我忘了告诉你们了,这里确实有架坏掉的飞机。” 托尼眼睛一亮,他打了个响指,然后指向我:“你找到她了?” “没有。”我耸了耸肩,“但李维特说过他们找到了飞机,只是没人能启动它。” “那不成问题。”托尼摩挲着胡子,“那东西说不定在后面的谷仓放着。这破地方也不像是有别的地方能放得下飞机这种东西。” 说完,他站起来,对史蒂夫扬了扬下巴,“走?我们看看那架飞机去?” “等等,我们一起去。”萨姆也跟着站起来,看了我一眼,“你还能走吗?” 我连连点头,很高兴自己不用被留在后面。萨姆抓着我的胳膊帮了我一把,问:“你的脚怎么样了?” “老样子,老样子。”我做了个鬼脸,然后又后悔地揉了揉肿起来的地方。幸好我的牙都还在该在的位置,不然连肉都吃不成了。 “如果难受起来,我这里还有药。”迪恩拍了拍口袋,“剩下的就只能让睡眠帮助你了。相信我,等好好睡上一觉之后你会感觉好很多的。不是说那种歪在椅子里虐待你自己颈椎的睡法,这次我们会在谷仓里铺张床——这破地方最好有干草,不然还算什么谷仓呐。” 一边说,我们一边鱼贯而出。客厅现在看起来没有之前那么诡异了,尽管那些静止的npc仍在原位。 不过要是不在原位了,想必会更诡异。 我跟在萨姆身后,一边走一边揉了揉太阳穴,脚下轻飘飘的,大脑小脑好像也不太受控制,多半是还有些醉。 我们没有穿过前门,而是绕过楼梯,穿过一条狭窄的通往后门的走廊。 “这地方一定被他们占据了有一段时候了。”托尼喃喃说道。 史蒂夫走在最前面,他转动门把手打开后门,然后不得不打开后门的灯,因为外面完全黑下来了。 “这鬼地方。”迪恩低咒了一句,紧跟着史蒂夫走了出去。前者从门口的柜子上拿走了手电筒,打开走在前面。 萨姆叹了口气,也低声说道:“希望我们在离开这里之前能找到答案吧。” “也许是‘金带’的把戏。”我倒数第二个走出去,仰头看着阴霾的天空。空气比屋里清新得多,但也冷得多,我不禁哆嗦了一下。 托尼在前面说道:“如果他们找到了控制白天黑夜、风雨阴晴的方法,我可是很乐意了解一下。因为,如果说这世上要有什么操控天气的反派,那也应该是我才对。” “托尼,我们别再设想你是个超级反派的情况了。”史蒂夫的声音透着无奈和好笑。他已经穿过种着花草的后院,走上了通往谷仓的曲折小路。 小路是由膝盖那么高的木栅栏围出来的,以之字形在一垛垛干草之间拐来拐去。萨姆提高声音喊道:“嘿,迪恩,你要的干草!” “滚蛋,除非你准备主动帮忙搬草。”迪恩悻悻地说。 谷仓就在路的尽头,一扇对开的木门拦住了我们的去路,不过上面的锁没能挡住美国队长随手一敲。 第56章 “这里真臭。”迪恩咳嗽了一声,伸手捂住鼻子。 史蒂夫找到了电灯开关,试探着拉了一下,灯竟然真的亮了起来。 “哎哟。”里面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吓得我浑身一个激灵,“终于,我还以为永远不会有人进来了呢。” 在谷仓里面,一大块油毡布遮着的机器旁边,一个男人被绑在椅子上。他穿着棕色的飞行员夹克,围着围巾,光着脑袋。 “你他妈是谁?”迪恩不动声色地站到史蒂夫身侧,“你做了什么好事被绑在这里?” 那人不屑一顾地说道:“我对敌人没什么好说的。” “敌人?”我忍不住问道,“你是个士兵?” 那人扬起眉毛望向我,然后回答:“没错,我的名字是克莱德布莱克本,女士,为您效劳。” 第41章 “你也是‘金带’的员工?”托尼听起来压根儿不相信这个选项,他抱着胳膊看了看这个人,又看了看一旁被油毡盖着的巨大机器。 布莱克本扬起眉毛,回答:“先生,我不知道什么‘金带’。不过你正站在协约国的领地上,所以你最好对我客气点。” “协约国?”迪恩看了萨姆一眼,“一战?”然后又看了托尼一眼,“我还以为你的小发明把所有的npc都停机了呢。” 托尼不高兴地嘀咕道:“这家伙肯定是某款不遵守特定协议的npc,要么太新,要么太旧。” 托尼的话提醒了我。我拖着脚步朝布莱克本走过去,后者警觉地看着我。 “如果是这样,”我伸出一只手摸向他的耳朵,摸索着耳朵后面的一小块皮肤,“我知道一个小秘密……” 我的手指摸到了那块略微冰凉、稍稍突起的皮肤,然后用力一按。 布莱克本停住了,眼睛里的光泽就像遭遇狂风的蜡烛一般骤然熄灭。 “呃,”萨姆说道,“我正想说,我们可以问他点儿问题。说不定是之前那些npc把他关在了这里。” “哦。”我缩回手,挠了挠头,为自己的鲁莽感到羞愧,“但启动这个需要特定的信号。” 托尼跟上一句:“而那个信号会把其他npc也唤醒。所以留着你的问题给下一个意外吧,大个子。” “等等,布莱克本?”我被酒精麻痹的大脑再次朝着意想不到的方向转去,“为什么这个名字听起来这么耳熟?” 迪恩嘴欠地说道:“你本来可以问问那位被你关掉的帅哥的,如果你没那么手快而且动手前先和我们商量了一下的话。” “帅哥?嗯?”萨姆坏笑着看了迪恩一眼,“我还以为你喜欢的类型是性感医生那类的呢。” 迪恩翻了个白眼,“人们还好奇为什么我们总被当成基佬。你少说几句,我们就没这样的麻烦了。” “好像是哪个游戏里面的角色。”我抱着脑袋想了半天,但没什么结论,“我想不起来了,肯定是很久以前玩的。” 史蒂夫抱起胳膊,看了眼托尼,“是不是你和克林特玩的那个蹩脚战争游戏里的飞行员?” “没错!怪不得我觉得这小子眼熟!”托尼说道,然后竖起一根手指,“嘿,别以为我没听到你的诋毁,队长。《战地》可不蹩脚!” 史蒂夫摊开手,“托尼,他们用扳手修坦克!我炸毁过坦克,要是那玩意儿能用扳手修好,我当年的任务可要艰巨得多了。” “游戏的美妙之处就在于它可以删减细节,留下精华。”托尼也摊开手,“承认吧,你就是不甘心输给克林特。” 史蒂夫翻了翻眼睛。 “有人不喜欢输掉比赛哦。”托尼唱歌似的说道,朝油毡下的机器走去。 史蒂夫帮他一起掀开了油毡,露出下面浅灰色的巨大铁鸟。 “这才像样呐!”托尼高兴地喊了起来,加快脚步绕着这架在我看来像个巨型玩具的飞机走了一圈,拍拍这里、敲敲那里。 迪恩看起来和我一样不确定,“这就是我们的出路?先不提这玩意儿能不能飞起来,我可没看见能容下五个人的座位。” “有三个人可能得去后舱委屈一下了。”托尼心不在焉地说着,“不成问题。” “后舱?”迪恩的声音听上去不幸地过于尖锐了。不过我的心情和他大抵相同。 我不安地问道:“这样安全吗?我是说,氧气之类的。” “啊哦!”椅子上的布莱克本突然痉挛了一下,再次醒过来。他扭了一下脖子,说道:“这可不太好,女士。我还以为您是个体面人呢。” 迪恩吹了声口哨,然后冲史蒂夫说:“我出去检查一下,免得其他人也来这么一出拉撒路复活的戏码。” “注意安全,有事放枪。”史蒂夫微微颔首。 “你知道自己是个游戏角色吗?”萨姆出其不意地问布莱克本。 布莱克本微笑以对,回答:“我听不懂你说什么,先生。” “图灵测试,试试那个。”托尼还蹲在飞机旁,不知从哪里找到一把扳手,正拿在手里。他挑衅似的对史蒂夫说:“现在我就让你看看,怎么用一把扳手修好战时交通工具。” 我走到萨姆身旁,和他一起看着布莱克本。 在灯光下,我第一次好好打量起这家伙来。布莱克本看起来很眼熟,大概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玩过游戏留下的模糊印象。 但他看起来实在太干净了。 不是我说,我们五个在之前那番冒险之后,全都已经又脏又臭。然而眼前这位先生却穿着干净的夹克,里面的衬衫也展展挂挂,脚上的靴子只有薄薄的一层灰尘。 “谁把你捆在这里的?”我问道,“是阿廖沙吗?” “谁是阿廖沙?”布莱克本反问。 我叹了口气,扭头看了眼萨姆,低声问道:“我们该怎么处理他?” “我不知道。”萨姆耸了耸肩,“把他留下?” “如果你们想让那东西飞上天,”布莱克本云淡风轻地说道,“你们最好不要把我当成死人一样谈论怎么‘处理’我。事实上,你们最好开始以礼相待,然后我才会考虑要不要帮几个逃兵离开战场。” 托尼在飞机旁说道:“真遗憾,因为你不是这里唯一的飞行员。而且你也不会修飞机,”他说着回头看了布莱克本一眼,“不然那些把你关在这里的人早就离开了。” “哦,该死。”布莱克本咒骂了一声,但并不算气急败坏,他叹了口气,垂下头,“好吧,让你说准了。但你们会开这东西吗?因为告诉你们,我这辈子开过无数飞机,跟数不清的飞行员打过交道。你们几个?” 他又抬起头,嗤笑了一声,没再说下去。 “哟,队长。”迪恩重新出现在门口,“其他人还睡得死死的。” 史蒂夫点了点头,问托尼:“你需要多长时间?” “有这群人在我耳边嗡嗡?一个晚上吧。”托尼叹了口气,把胳膊肘架在膝盖上,转头看了史蒂夫一眼,“嘿,你就站在那里好了,再摆个具有美国精神的姿势,给我点心灵上的支持。” 迪恩吹了声口哨,“你们说话可真是一点儿都不暧昧啊,伙计们。” “老兄,你还没听到我们相互开黄腔呢。”托尼窃笑了起来。 迪恩不屑地说:“呵,我每天都为此感谢上苍。” 这时,萨姆终于岔开了话题,他问托尼:“你对就他一个突然醒过来有什么见解吗?”他不信任地看了眼布莱克本,“乐乐把他关停了,不是吗?” “这家伙很可能是个测试版本,不够稳定。”托尼一边说一边扭动身子钻进飞机下面,“我们有更大的麻烦,伙计们。这些错乱的npc各有各的毛病,我们最好不要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 萨姆叹了口气,对迪恩说道:“来搭把手,我们把他弄出去。晚上我们在这里休息。” “我来吧。”史蒂夫把手电筒交给迪恩,“去弄点儿干草来,迪恩,好铺几张床。我们这次轮流休息守夜。” 萨姆没忍住嗤嗤地笑了一声。 迪恩朝他扔了个军用水壶,直接砸在了萨姆的后脑勺上。萨姆头也不回地比了个中指,然后和史蒂夫一起把布莱克本连人带椅子搬了起来,朝外走去。 迪恩果然搬回来了好几垛干草,在谷仓深处收拾出了睡觉的地方。 “里面有个棚子,”迪恩扶我上去的时候——我抗议说我自己能走,但看到两米高的木头梯子之后就闭上了嘴——说道,“这地方多半是给小猪倌睡的,现在让给你了。” 迪恩口中的棚子看上去像个简陋的阁楼床,我爬上去的时候迪恩在后面推着,但我还是觉得相当吃力。 之前的疲惫和病痛一定是终于赶上了我。我在硬邦邦的床上躺好,身下的干草没有任何柔软舒适可言,不过气味还算温和。 “嘿,迪恩,你之前说你身上还有药。”我翻了个身半趴在床上,把脸枕在手背上,从床沿上看着他。 第57章 迪恩从口袋里摸出个小药瓶扔给了我,“吃完就睡,我们会保证你的安全。”他朝飞机那里晃了晃脑袋,“还有个聪明鬼声称要修好那架玩具飞机送我们上天,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这听起来可一点都不能安抚人心。”我嘀咕道。 迪恩瞟了我一眼,似笑非笑地问:“不喜欢飞行?” “从没喜欢过。”我回答完又想起来,迪恩其实也不喜欢坐飞机,“这样说起来,很多了不得的人都恐飞。你啊,阿西莫夫啊……” “阿西莫夫?”迪恩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写科幻小说的那个?他也不喜欢坐飞机?” 我正干嚼药片,含糊不清地说:“是啊。阿西莫夫,科幻小说之父,别告诉我你没看过《银河帝国》。” “我不读书,”迪恩哼了一声,“让书来读我吧。” 然后迪恩就走开了。 渐渐的,药片带来一种温和的模糊感。我躺回去,侧身蜷缩起来,闭上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前面传来史蒂夫和萨姆的说话声,然后迪恩和托尼也加入了。 我不再能听清他们的交谈内容,只依稀捕捉到自己的名字。 “他们在谈论我。”我迟钝地想,尽管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但却没法听清,也没有精力听清。 再一次恢复意识的时候,是萨姆摇醒了我。 “乐乐,醒醒,”他的声音很轻,一只手轻轻抓住我的肩膀摇晃着。 我眨了几次眼睛才勉强醒过来,哑声问道:“萨姆,怎么了?” “你在梦里哭了。”他回答。 第42章 我继续困惑地眨着眼睛,然后意识到萨姆是对的,我的眼睛太湿润了,喉咙则过分干渴,几乎快要烧着了。 但萨姆就坐在我大腿旁边。他两只脚还踩在梯子上方,两条长腿无处安放只能屈在胸前。他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那双温和的眼睛注视着我,低声告诉我现在我很安全,不用担心有任何危险。 我记不起来梦到了什么,可也没有太在意。也许这也是梦的一部分,是做噩梦的补偿。 “只是个梦。”萨姆又一次低声说道。 我慢慢点了点头,晃晃悠悠地撑起上半身,然后感到一阵害羞,但还是期待地看着萨姆。 黑暗中,我仍因噩梦——或者谷仓里并不暖和的温度——而微微颤抖着。萨姆很快会意,他往后坐了坐,干草在我们身下窃窃私语。 我缩起双腿,然后把屁股挪了过去,靠在萨姆身旁,把头抵在了他的肩膀上。寂静中,我一次又一次地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 “你梦到什么了?”过了一会儿,萨姆问道,像在说悄悄话。 我摇摇头,嘀咕着说:“不记得了。” 萨姆很温暖,我闻得到他身上的汗味,也闻得到自己身上的。我们两个都不大好闻。周围还有干草的味道、谷仓的味道、机油的味道。 不知为何,这个组合很令人安心。 “其他人呢?”我喃喃地问萨姆。 萨姆回答:“队长命令托尼睡觉去了。飞机已经修复得差不多了,迪恩现在正在帮托尼收尾呢。他们两个对此可都不大高兴。” “怎么了?”我忍不住微笑起来。 “按照托尼的说法,他拆了一部分机舱,好给我们腾出足够的地方坐人。迪恩觉得我们肯定会重演《空难惊魂》的片段。但托尼说,他的改造虽然会影响到飞机的稳定性,不过考虑到飞行距离,我们能开到目的地的可能性还是比较可观的。当然,迪恩不怎么买账。” “定义一下‘可观’。”我感到笑意像是渗出蛋糕的奶油一样冒了出来,但努力控制住了语气中的严肃。 萨姆轻轻耸了耸肩,带着我一起轻轻晃了起来。“百分之三十七。”他有些羞赧地一笑,“不算高,但我们什么时候有过十足的把握了?” 我故意叹了口气,“迪恩要不高兴了。” “嗯哼,迪恩不喜欢飞机的程度差不多和猫不喜欢洗澡一样。”萨姆点点头,扭过头看着我,“乐乐,我们会没事的。” “是啊。你应该去睡一会儿了。”我看得出萨姆一定是守了前半夜,他看起来胡子拉碴的,眼睛发红,但仍强撑困意陪着我。 萨姆笑了一下,“我不要紧。一会儿我就去闭一会儿眼。” “嗯。”我也想闭上眼睛,但却不愿意再睡一会儿。我有些担心会做梦,不过关于刚才做了什么梦,我真的一点也不记得了。 我伸手摸了摸脸颊,现在眼泪已经干了,脸上的皮肤紧绷绷的,有些疼。 “乐乐?”萨姆低声问道。 “嗯。”我回过神来,看了萨姆一眼,他微微皱着眉,脸上现出严肃的神情。 “我们把那个飞行员带出去的时候,他说了一些关于你的话。”萨姆缓缓说道,“你以前真的没有见过他吗?” 我吃了一惊,心里突然有种冷冰冰的感觉。 我见过他吗? “没有。”我强作镇定地回答道,“只是有点眼熟,仅此而已。他是个npc,不是吗?” “对,他是个npc。”萨姆缓缓点头。 我忍不住问道:“他说我什么了?” “他……”萨姆放慢语速,思索着,迟疑地回答,“他认为,你并不完全像表现出来的那样。” 我不禁皱起眉,本来以为会听到更劲爆的料——还是关于我自己的,爆料内容却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么一想还真是奇怪。 我追问道:“他的原话是什么?” 萨姆叹了口气,低下头,盯着自己交握的双手,说道:“他说他是个赌徒,不过并不是个很有信誉的赌徒。”萨姆缓缓把视线抬高,和我对视,“但在这方面,他远比不上你。” “我不认识他,也从不赌博,更不作弊。”我抿起嘴,然后又问萨姆,“他怎么会认识我?” 萨姆叹息了一声,说:“我们不知道。但我们会搞清楚的。”顿了顿,他又说,“乐乐,我告诉你这个,就是想让你知道,我们没有怀疑你。我们已经是一支队伍了。” “我知道。”我深深呼吸,然后缓缓吐出,“如果我想起什么,我会立刻告诉你们的。” 萨姆点了点头,然后伸手撑住铺着干草的床,吁了口气,对我说道:“试着睡一会儿吧,再过几个小时我们就要动身了,不管天会不会亮。” “好。”我郑重地说。 萨姆点了点头,然后从高架床上跳了下去,绕过飞机头,走向临时床铺,托尼正在其中一张上呼呼大睡。 我也躺了回去。之前坐了这么久,床已经有点凉了。我想着那记不起来的梦,想着萨姆跟我说的这些话,怎么也睡不着。 克莱德布拉克本也许只是个幌子,但背后却是“金带”那充满迷雾的阴谋。自从在寂静岭的教堂里发现我那张照片之后,越来越多的离奇事件接连发生。 我一个小小的员工,怎么会卷进这种一看就是牵扯四方的大手笔事件中呢? 下面,飞机停靠的地方传来迪恩敲敲打打的声音。他在和史蒂夫低声交谈。现在萨姆走开了,我就听得更清楚了。 他们在讨论接下来的计划,飞机、武器、人员调配,等等、等等。 他们也在猜测,“金带”老巢里等待我们的,会是什么。 突然之间,我的心像被紧紧揪住一样,仿佛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我忽然意识到,一旦这件事结束——无论结局如何——我们必然将要面临分离。不管事态怎样发展,我都想象不出会有什么变故能让几个来自不同宇宙的人始终聚在一起。 可我不想这件事这么快结束。 这么说也许有些卑鄙,但过去几十个小时里发生的种种意外,尽管吓人,还搞了我一身的伤,却是我所经历过最刺激的。我见到了温家兄弟,还见到了美国队长和钢铁侠。那可是美国队长啊。活生生的。 经历了这一切后,我要怎么回到每天打卡工作的平淡生活中去呢? 我怎么能够甘心呢? 那个布莱克本说,我是个没信誉的赌徒,又是为什么呢? 我这样想啊想的,迪恩在下面喊我的时候,我都没有回过神来。 “起床了!”迪恩友善地踢了我的床一脚,然后大概是看见我睁着眼睛,狐疑地问,“你是没睡吗?那可不好。”他用大拇指朝身后的飞机比了比,“那东西飞上天的时候,会让你胃里翻江倒海的,等着瞧吧。没睡好只会更严重。” 托尼在迪恩身边阴恻恻地说:“没人可以吐在我的飞机上。我说温彻斯特,你是不相信我的飞行技术吗?” “真高兴你还知道怎么听话听音,斯塔克。”迪恩反唇相讥。 “飞机能起飞了?”我坐起来,揉了揉眼睛,有点儿后悔自己没睡。我的身体因为疲惫而十分沉重。 托尼抢先回答:“打赌她能飞,而且能飞得很好。”他拍了拍飞机的双翼,“是不是,老姑娘?你会飞得很稳的,我知道。” 第58章 “别再和交通工具说话了,斯塔克。”迪恩翻了个白眼,“她不会活过来嫁给你的。” 萨姆哼笑着说:“我应该把你这句话录下来,等下一次你和英帕拉调情的时候放给你听。” “这破烂儿怎么能和我的宝贝相媲美?”迪恩怒道。 史蒂夫温和地打断他们,“好了,孩子们,别再斗嘴了。” 我踩着梯子爬了下来,然后拉了拉皱皱巴巴的衣服。 “我们怎么让这东西飞起来?”我边问边绕过机尾,仔细打量着我们即将上路的飞行工具。 不得不承认,这东西看上去的确比昨天大有长进,几乎像是焕然一新。 “托尼会负责驾驶。”史蒂夫平静地说,“我们没有足够长的跑道,但我和萨姆已经把拦路的木栅栏拆了,”他看了眼托尼,“留下的空挡足够飞机穿过,只要你没有偏航。” “疯狂的计划通常都是完美的。”托尼毫无心理负担地胡说八道,“先说好,队长,这次风头可是我的,你别想抢走。” 史蒂夫忍不住笑了,“好好开飞机,托尼,没人想跟你抢风头。” “那我们能做些什么?”萨姆又问道。 托尼回答:“别吐在我的飞机上。”然后他专门看了我一眼,“说真的,高空呕吐可不像你想的那么有趣,你会被呕吐物呛住的。” “我尽力。”我叹了口气,左右看看,没忍住问道:“那个飞行员呢?” “扔进旁边的屋子里,和其他人作伴去了。”迪恩从压低的眉毛下看了我一眼,“怎么了,你还想和那家伙告别?” 我耸了耸肩,“不想。我真的不认识他。” “那就准备一下。”史蒂夫说道,“外面风不大,我们应该趁天气还好的时候动身。” 天气还好是个过于乐观的说法。外面比我之前看到的还要黑,就像进入深夜了一样。 我走出去观望的时候,忍不住看了史蒂夫一眼。 史蒂夫耸了耸肩,说道:“我们等了足够久,但天没有亮起来的征兆。我们不能一直等下去。” “真高兴我们中有一个夜视眼的飞行员,”迪恩挖苦地说道,“哦,不对,我们没有。” 萨姆安慰他说:“我们并不是完全没有照明,整个农庄的灯到时候都会亮起来。” “敌人会来吗?”我望向史蒂夫。 史蒂夫回答:“他们迟早会来的。” “别乌鸦嘴。”迪恩警告道,然后看了萨姆一眼,“我去开灯,你们赶紧启动那鬼东西。我们越快离开这个破地方越好” “迪恩,把旁边的大门打开。”史蒂夫说道。 迪恩一边大步走向谷仓侧面一边说道:“我正要去呢。” 侧门比正门宽敞得多,但我看不出飞机究竟能不能顺利通过,因为现在飞机还是侧对着那道门的。 我们竟然这就要走了。我不由紧张地揉了揉脖子,看着托尼小跑到飞机那里,然后钻进了十分迷你的驾驶座。 “队长,”托尼头也不抬地喊道,与此同时,螺旋桨转了起来,发出震耳欲聋的噪声,“来吧!” 史蒂夫和萨姆一同走到飞机的双翼后面,在我震惊的目光之下,他们一左一后开始推那架飞机。 慢慢的,那庞然大物开始向前行驶,看上去就像视觉特效一样不真实。史蒂夫站在外侧,咬紧牙关将飞机向侧门那里推去。 给他留着的空间基本没什么发挥的余地,但当飞机转了个弯停下来时,架着螺旋桨的鼻头差不多完全正对着门。 之前我睡觉的高架床已被撞得歪到了一边,不过眼下没人注意到那些细节。 紧接着,农庄的灯亮了起来。我们面前的草地一下被照成了寒霜的颜色。 “行啦,你们赶紧闪开!”托尼吼了一声。 萨姆当即抓住了我的胳膊,把我拉得远远的。 我们从谷仓的正门一路跑出去,又爬过一道栅栏,站在空旷的草地上,看着双翼机缓缓驶出谷仓。 飞机的双翼倒是勉强通过了谷仓侧门,但也发出了一阵刺耳的摩擦声。我的心不禁提了起来。但双翼机完好无损地滑了出来,几近优雅地继续向前驶去。 托尼发出胜利的呼喊,头也不回地大声吼道:“上来吧!我带你们上天!” “走!”萨姆拉着我朝仍在行驶中的飞机快步跑去。 我的心狂跳着,但所有的声音都完全淹没在了螺旋桨的轰鸣声中。 “我该怎么上去?”我大声问道,但没人听得清我说什么。 不过那不重要了,因为萨姆已经一把将我抱了起来,然后推进了敞开式的驾驶座里。 “萨姆!”我跪在硬邦邦的地板上,朝萨姆伸出手去,“萨姆,把手给我!”萨姆却大喊了什么,回头冲着农庄的方向挥手。 那里,迪恩正全速朝这里冲刺过来。 从远处看时,双翼机的滑行速度几乎慢得令人痛苦,但坐在上面,我才真正感受到她的速度。 所有人都在跑,但仍很难跟飞机齐头并进。 “托尼!”我尖叫起来,“他们跟不上了!” “他们跟得上!”托尼吼道,“你给我老实坐下!飞出去我可没空去接!” 然后萨姆的一只手猛地抓住了驾驶座的边缘,我往后一退,他就跳了进来。飞机跟着猛地一震。 “迪恩!”萨姆紧接着探身朝迪恩伸出手去,“抓住我的手!” 就在萨姆抓住迪恩的那一刻,一排子弹从空中呼啸而来,射在了飞机前面的草地上,打得泥飞草烂。 托尼怒骂起来。然后迪恩被萨姆猛地一拉,摔进了机舱。 “队长!”萨姆跟着继续喊道,“快上来!” 我从萨姆肩头向外望去,就看到史蒂夫一边狂奔,一边举枪朝天射击,看那架势仿佛要用三八大盖单挑武装直升机。 萨姆转向前面吼道:“托尼!他还没上来!” 然后子弹从头顶如雨落下,在机身上打出令人毛骨悚然的乒乓声。 迪恩按住我的头,把我整个按进了机舱。我什么都看不见,只听到的夹杂在螺旋桨声中的枪响。 下一刻,飞机猛地一震。 “托尼,”史蒂夫的声音穿透一切噪音,清晰地命令道:“升空!” 第43章 飞机腾空的一瞬,我的胃像是也跟着起飞了一样,突然就顶了上去,仿佛不愿意在原位待着似的。 我紧紧抓着迪恩,几乎不敢呼吸,也差不多没法呼吸。风大得像是能够把双翼机连同我们一起绞得粉碎,而农庄里那点苍白无力的灯光早在还没起飞的时候就已经毫无亮度可言了。 我们身处黑暗,深陷枪林弹雨之中,唯一能够指望的就是一架花了一晚上修复好的一战飞机。 眼下,这架巨型玩具正剧烈颠簸着。子弹打中铁皮的声音始终没有停下来过,即使在风声、轰鸣声中仍旧清晰可辨。 我勉强把头抬起一点儿,立刻被狂风吹得睁不开眼睛。 风墙一堵接一堵地砸向我们,而飞机就像攻城锤一样,不断将这些气墙砸破。 一直等我缓过神来,才恍然惊觉史蒂夫正趴在一侧机翼上,朝着空中向我们开火的敌机还击,他的头发在黑暗与狂风中像是无数金蛇一样抖动着。 迪恩紧紧抓着我。不过他只用了一只手,另一只手还拿着枪。萨姆几乎有半个人都趴在了机舱外,一只手抓着史蒂夫军装上的搭扣,另一只手抓着身后的座椅。 “队长!”托尼吼道,“赶紧把你的屁股挪上来!” 史蒂夫大声回答:“继续开!托尼,继续开!” 紧接着,我听到头顶传来一阵不祥的、越来越响的引擎声。 风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空气中除了浓郁的机油臭气之外,还多了那种让人牙根发麻的静电。 不知何时,敌机已潜行到了我们头上。 托尼一边咒骂着,一边操纵飞机在深灰色的云层中穿梭。头顶,子弹再一次如雨点般倾泻下来。 我听到有东西碎裂的声音,但也只能祈祷碎掉的不是引擎或者飞机翅膀这种重要部件。 “我们得把那狗东西打下来!”迪恩不知道在和谁说话,反正不是和我。 萨姆闷哼着吼了一声:“怎么打?” “乐乐!”史蒂夫大叫着我的名字,他开始朝机舱这边爬过来,上方的子弹打得他几乎抬不起头,“我需要你爬到驾驶座去!到托尼那边去!” “什么?”我的回答听起来像是尖叫,喉咙因为扯着嗓子说话而火辣辣的,“去哪儿?” 迪恩在我耳边吼道:“到前面去!给他腾出地方来开枪!”他一边说一边抓着我的胳膊把我拉了起来,“去!我会扶着你!” 根本没有思考的时间和选择的余地,我就这么被迪恩从机舱里拽了起来。他空着的一只手抓着我的胳膊,拿枪的那只手抵住我的腰,把我朝前面推去。 第59章 问题在于,托尼的驾驶座和我们的后舱中间并不连通。 如果我初见时还觉得这飞机很迷你,现在这看法也完全改变了——两个机舱之间差不多有一米的距离,而我身上连个安全绳索也没有。 “放心!”迪恩贴着我的耳朵大喊,“我不会让你掉下去的!” 我咬紧牙关,从趴在机舱一侧的萨姆身旁挤了过去。 下一秒,飞机剧烈颠簸了一下。我本能地想要弯腰抓住什么,但又被迪恩硬生生拉了起来。 “继续前进!”他吼道,“没事的!” 我很想问问他这个结论是怎么得出的,但狂风让我连呼吸都觉得困难,说话更是难如登天。 我弓腰缩背地继续向前爬行,身体贴着机舱地板使劲摩擦,但仍摆脱不了摇摇欲坠的感觉。 终于到达两个舱室中间的时候,我浑身的骨骼都在震颤。我弯腰抓住了机舱边缘,探出一条腿踩在中间的横梁上。 “托尼,你能腾出手来接她一下吗?”迪恩大吼道。 托尼头也不回地骂道:“我来接她,你来开飞机?” “我自己可以!”我豁出去了,往前一扑抓住了托尼的座椅后面,另一条腿还挂在后面的机舱里,被迪恩使劲抓着。 我的心率在短短一秒钟内飙升了三个档位。 “小心点!”迪恩听起来也不怎么稳定。 我咬紧牙关,慢慢把重心放在前腿上,然后立刻希望自己的靴底摩擦力能赶紧再翻上几番。 托尼虽然没有回头扶我,但飞机明显比刚才飞得稳定了不少,缺点就是头顶倾泻而来的子弹也更密集了。 “快点!”托尼喊道,“我们可没有一晚上的时间!” “我已经很快了!”说完,我把后面那条被迪恩抓着的腿提了起来,想伸进前面的机舱里,但那只脚一离地,我的另一只脚就开始打滑。 迪恩喊了一句:“小心!” 太晚了,我重心不稳,一下扑倒在两个机舱中间,半个身子外加一条腿都悬在了空中。迪恩往前一扑抓住了我,我才没有掉下去。但他也没法再探出来更多了,只能勉强抱着我的小腿。 “往前爬,赶紧!”迪恩二话不说就松开了我。 我的手指已经在寒风中失去了知觉,但不知怎的竟还没有松开。我闭上眼睛往前一蹿,终于落进了前面的机舱里,两条腿还在外面伸着,但至少一半的重量都有了着落。 “好险。”托尼笑着说了一声,仿佛觉得这很有趣似的。他虽然说过自己腾不出手,不过这会儿到底还是伸手把我拉了进去。 等我扭曲着从座位旁挤进来,他又扔给我一副头盔和防风墨镜让我戴上。 感觉上,狂风丝毫没有减弱,但至少我能睁开眼睛了,头盖骨也不再面临着被刮走的危险。 身后,史蒂夫也已经爬进了机舱。 “托尼,你能甩掉那架飞机吗?”史蒂夫问道,大气都没喘一下。 托尼镇定地回答:“取决于我们的运气。如果他们有雷达,那就不可能甩得掉。如果没有,我们还有一线希望。” “我要把那架飞机打下来。”史蒂夫回答,“托尼,你能离得更近些吗?” 迪恩开始鼓掌。托尼一边抬起双翼机的机头,一边大声说道:“你就非得抢我的风头,是吧,队长?” 我回头看着后面三人,隔着墨镜,他们看上去仿佛变成了茶褐色的皮影人物。 “队长,史蒂夫,你是准备跳到飞机上去吗?”我惊恐地问道,但同样感到一种疯狂的笑意。 “别提前泄露我们的军事计划,菜鸟。”迪恩打趣地说,然后拍了拍史蒂夫的肩膀,“我也想跟你一起去,但坦白说,我还想多活两年。” 萨姆打断他:“迪恩,请闭上嘴巴。” 然后所有人的说话声都被引擎吞没了。 托尼驾驶着双翼机,像只敏捷的蜂鸟一样靠近了盘桓在我们上方的战机,然后从侧边猛地拔高。 “你的机会来了,队长。”托尼简短地说。 不用托尼说第二遍,当我们的双翼机像条飞鱼一样跃过敌机上方的时候,史蒂夫就像个疯子一样纵身一跃。 “这哥们儿是条真汉子。”迪恩砸着嘴巴说道。 托尼疯狂地在厚重云层中钻进钻出,好隐蔽双翼机的行踪。一开始,敌机还能追着我们打,但很快子弹就变得稀稀落落起来,最终枪声彻底停了,取而代之的是短促、密集的爆炸声。 萨姆担忧地问道:“托尼?” “我们离得很近,我随时能接到他。”托尼的声音异常紧绷,“前提是这王八蛋给我信号。你知道他喜欢先往下跳再打招呼吗?疯子王八蛋。”然后紧张地笑起来。 又是一声很响的爆炸。 没有史蒂夫的声音。 托尼低咒了一声,调转机头再次盘旋,然后提高声音喊道:“队长?史蒂夫?” 没有回答。 “他进去了?”我低声问道。 “给他点时间。”托尼说道,然后又是一声爆炸。 这一声爆炸比之前那声还响亮,并且伴随着浓烟和火光。托尼不禁咒骂了一声,然后说道:“我要过去了。小伙子们,拿好枪。小姑娘照顾好自己。” 我立刻抓紧屁股下面的座椅,然后飞机猛地加速,朝着空中的那一团火光冲了过去。 “史蒂夫?”托尼喊道。 迪恩也叫了起来:“队长!收到请回答!” “那里!”萨姆是我们中间眼神最好的那个,“托尼,在机头上!” 托尼一言不发地压低机身迅速靠近。双翼机的外壳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噔声。 透过浓烟,我依稀看到史蒂夫正在机头上和什么东西搏斗。他们脚下的飞机摇摇欲坠,看起来即将坠毁。 “那是他妈的什么东西?”迪恩骂了一句,“看起来不像个人。追着我们的难道是什么npc吗?” “屁话王,你能瞄准吗?”托尼反问。 迪恩二话不说就单膝跪地端起了枪,他瞄准了一会儿,然后连开三枪。 “该死!”迪恩愤愤骂了一声,估计是没打中,“他们晃得太厉害了。靠近点!” 托尼立刻驾驶飞机靠近了一些。我也终于看清了和史蒂夫扭打在一起的怪物。 那东西戴着黄色的头盔,或者头上长了一顶黄色头盔,谁知道呢。那身几乎被撑破的深蓝色工装下,膨胀的肌肉几乎是史蒂夫的三倍。 “那是什么鬼东西?”萨姆大声问道。 “我在《植物大战僵尸》里见过一个长得和这个差不多的。”迪恩说完又开了三枪,第一枪爆头,但头盔只是冒了点烟,第二枪和第三枪打中怪物的胸口,溅出了黑色的血花。 然而怪物那条正抓住史蒂夫使劲晃动的结实手臂没有丝毫动摇。 “什么鬼。”迪恩咬牙切齿地装弹。 机头上,史蒂夫猛地挣脱出来,矮身一刀捅在怪物肚子上。怪物吼了一声,抡起斗大的拳头朝史蒂夫砸了过来,被后者跳跃着躲开。 “砰!”的一声,迪恩又开了一枪,这次正面击中了怪物的脸。 “史蒂夫!”托尼喊道。史蒂夫转身便从机头上跳了下来。盘旋着的双翼机立刻往侧边一歪,接住了史蒂夫。 身后,敌机上的怪物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摘下头盔猛地朝我们扔了过来。双翼机往旁边一闪,躲过了那手雷似的东西。史蒂夫却说道:“掉头回去,打死它。” “什么?”托尼反问,“他们都要坠机了!” 史蒂夫命令道:“回头!” 双翼机在浓墨般的夜空中画出圆润的曲线。与此同时,史蒂夫从迪恩手中拿过枪,毫不犹豫地举枪、瞄准、开火,一气呵成。 剩下的五发子弹全部击中了怪物的头部。那东西发出悲怆、愤怒的吼声,摇晃了一下,然后跌下了机头,一头栽进铁灰色的云雾之中。 “任务完成。”喘息着,史蒂夫放下了枪,然后低下头,把手指插入凌乱的头发朝后捋整齐。 双翼机头也不回地向远处飞去,把不断冒火、像爆米花机似的砰砰响个不停的敌机远远抛在了身后。 “私人恩怨?”托尼回了下头,匆匆打量了一眼史蒂夫,“就算我们不管,那架飞机也完了。” 史蒂夫摇了摇头,说道:“这么做感觉对头。” “人们还以为你是个胸有大计的英雄,”托尼哼了一声,“但我早看破你了,总是被直觉和冲动支配。” 萨姆问道:“飞机的状态怎么样?” “哦,对了,我还以为你们永远不会问了呢。”托尼凉凉地说,“我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们先听哪一个?” “好消息。”迪恩也坐下来,两条腿不舒服的架起来。 托尼叹了口气,说道:“我们偏离航线了。” “这怎么能是好消息呢?”迪恩难以置信地问。 第60章 萨姆跟着问道:“那坏消息是什么?” “我们必须迫降。”托尼说道,“这飞机没法支撑我们飞到目的地了。要是不想坠毁,我们就得找个地方降落,然后从长计议。” 史蒂夫点点头,说道:“就这么做。”他仍旧冷静,语气也波澜不惊。 于是双翼机开始降低高度,冲破粘稠的灰云,朝着斜下方飞去。渐渐地,我透过越来越稀薄的云层看到群山的轮廓。 不对,不是山,而是建筑。 下面是座城市。 “有条河。”萨姆靠在舱壁上,胳膊架在座椅上,“十点钟方向是什么?大坝?” “我们没法在城市降落。”托尼说道,“我要朝着大坝开了。” 这时,双翼机剧烈震动了一下,吓得我紧紧抓住座椅。前方,云雾彻底消散开,取而代之的是大片浓郁的绿色。 眨眼间,我们已经冲过了城市上方,正沿着河流一路向下。萨姆口中的大坝就在前方,河水在阳光下闪着波光。 “我们是不是飞得太快了?”迪恩大声问道。 我也有同感,斜下方的山峦简直像是扑面而来。 “放轻松!”托尼说,“待会儿可能会颠簸一点儿!” “可能?”迪恩抓狂地问,“可能?” 然后飞机开始剧烈晃动,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大概是因为我们太接近地面的缘故。 我和迪恩一起丢脸地大叫起来。而托尼始终镇定。双翼机的鼻头直直冲着大坝。 “坐稳了。”托尼再次命令。 我们的机身刮擦着下方树木,发出刺耳的声音。双翼机在托尼的掌控下继续跌跌撞撞向前,踉跄着跃过树林,开始在河流上方完成最后一段飞行冲刺。 “托尼,我们要坠毁了!” 当我们离大坝不足百米的时候,我大叫起来。而飞过那一百米也就是转眼的事。 “轰——” 我们撞上了大坝,然后在惊人的撞击声中摇摇欲坠地悬停在了大坝上方。 第44章 “好,所有人保持绝对静止。”托尼举起双手,仿佛打算投降。 河流奔腾不息,夜幕下,两侧的松林仿佛正静静观看着我们这行不速之客。大坝受了我们这一撞,水流声正变得越来越汹涌,从前面的方形水库中不断喷涌而出,冲刷着一切阻碍。 在托尼身下,在我们身下,双翼机开始发出阵阵呻|吟,弯折的金属强撑着在垮塌之前完成最后使命。 “我们得下去。”史蒂夫当机立断地说,“乐乐,你最轻,你先下去。” 为什么?为什么又是我? 不过我没有真的问出来找打,只是屏着呼吸说道:“万一飞机掉下去……” “很快,我们就要担心比掉下去更严重的问题了。”托尼也屏着呼吸,轻声细语的,仿佛声音大点就会把飞机像片树叶似的吹下去,“小姑娘,你一定要慢慢地站起来,不要着急,想象你正站在一颗地雷上。” “你这么说真的是想帮我吗?”我深吸了口气,然后缓缓站起来。 飞机立刻摇晃了一下,仿佛示威一般。 我盯着前面了无生气的螺旋桨,抓住奇迹般没碎成一万片的玻璃风挡,抬脚踩在了控制台上。 “稳住,稳住。”迪恩紧张地说。 “闭嘴,闭嘴。”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一鼓作气站了起来,两只脚都踩在了机头上。 飞机暴躁地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开始向前倾去。我强忍直接跳下去——前面是水库,里面蓄满了绿油油的水——的冲动,努力保持静止。 几秒钟后,飞机停住了,然后慢慢再次抬起来,接着又稍稍下压一点。 “我们有伴儿了。”史蒂夫平静地说,“乐乐,走左边。” 我瞟了一眼机头左边,一个像桥又不是桥的东西架在水面上,离颤巍巍的机头大概八十公分。 那东西沾满绿色铜锈的表面带有弧度,是大坝的泄洪闸门。 双翼机又呻|吟了一声,这一次听起来嘶哑、无力。紧接着,内部传来断裂似的“噼啪”声。 “乐乐。”史蒂夫的声音紧绷。 我一咬牙,纵身跳了下去。与此同时,前方传来一声呼喝。 我四肢着地落在了泄洪闸门上,摔得有些头晕。那上面湿漉漉、滑溜溜的,闻起来带着浓郁的铁锈和湖水的味道。 晕头转向地爬起来,我立刻望向水库斜对面的空地。空地尽头是一扇高耸的大铁门,上面缠绕着生人勿进的铁丝网,大门两侧则立着哨塔。 几个拿枪的人站在哨塔上,还有一个人正转身跑着离开,大概是去叫增援。 npc?敌人? 我回过头,看到他们四个正先后从飞机上爬下去。双翼机本身已经开始解体,翅膀之一在我回头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滑落水中,眨眼就被冲得不见踪影。 “乐乐,闪远点!”萨姆喊道。 他和迪恩都是从另一头下去的,双翼机凄惨地横尸在我们中间。 “萨姆!”我一边喊一边后退,然后转身爬上了泄洪闸门尽头的升降平台,抓着平台两侧的金属栏杆站起来。 升降平台对接的金属走廊沿着水库四周环绕一圈,除了栏杆之外没有任何安全措施。水库一角还立着一座不大的石头房子,勉强能在大门处拿枪警戒的人和我们之前提供一些掩护。 或者在我们和双翼机中间提供一些掩护。 我回过头,看着正慢慢从中裂开的双翼机,其过程缓慢如同慢放特效,十分震撼。 “别看了!”托尼也跳在了我这边,他正飞快地跑过来,一边朝我猛地挥手,“走走走!快走!”但我一直等到他也爬上平台,这才一起跑起来。 我们刚转过弯,飞机就“砰”的一声炸了。声音闷闷的,但并不大。 我忍不住再次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就被托尼抓住往前拖。“继续跑,不要命了你?”他吼道。 事实证明,这可不是危言耸听。 我们刚翻过金属走廊的栏杆,落到石头房子旁边,双翼机就真正的炸开了,仿佛两千颗二踢脚捆在一起。 “轰——” 我迅速抱头蹲在墙角,托尼从后面用力抱住我。我紧紧捂着耳朵,感觉空气从四面八方挤压下来。 像是过了一辈子似的,托尼缓缓松开了我。 “嘿!”一个陌生的声音喊道,“别动,手举起来!” 我扭过头,望向托尼身后。一个双手端枪的家伙正绕过石屋,大声冲我们呼喝。 “嘿,嗨,我们不是坏人。”托尼安抚地说,两只手举在身前,“瞧,不是坏人,没必要开枪。” “让那女孩站起来!”陌生人喊道,挥了挥手里那杆枪。他个子不高,穿着脏兮兮的法兰绒衬衫、牛仔裤、破烂的工作靴。 所以说,这人可能是温彻斯特兄弟的衣橱粉丝。 我也举起双手站了起来,脚下轻轻挪了几步,越过石屋瞄了眼大门的方向。 开着十几公分的大铁门里此刻又跑出了几个人,都是男人。但有一个十几岁的少女躲在门后,我看到她一闪而过的红色上衣,还有一晃一晃的深棕色马尾辫。 “你们炸坏了我们的大坝。”陌生人的语气很愤怒,“你们他妈的从哪儿来啊?” 其他人这时也过来了,领头的人个子很高、块头很大,手里的枪也是最大的。 “科里,回来。”他说道,眼睛盯着托尼,然后又盯着我,“他们还有三个人,从那边跑了,告诉岗哨提高警惕。” 冲我们大呼小叫的家伙跑了回去,临走前还狠狠瞪了我们一眼。 “好,现在我们来谈谈。”领头人说,他的口音不知为何听起来有些熟悉,“你们是什么人?从哪里来?” 托尼瞟了我一眼,说道:“我们是……局外人,不管你们和哪方势力有什么恩怨情仇,我们都不掺和。我们只是路过。” “嗯。”领头人拉长声音,看了眼双翼机炸毁的地方,水库正声势浩大地往外泄水,“你们倒是给我们造成了十足的麻烦,天杀的。” 托尼说:“呃,抱歉在你们门口炸了个飞机,我们当时有个……紧急事故。” “紧急事故?”领头人问,“谁在追你们?你们这些……局外人,与谁为敌?” 我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不该开口,但我忍不住了。 “你们又是谁?”我瞟了眼大坝,“你们看起来不像是在水库工作的样子。我可以看看你们的证件,然后再回答你们的问题吗?” 有几个人嗤嗤地笑了起来,但领头人没笑。 “你想看证件?”他声音低沉地问道,那种有点熟悉的中部口音更浓重了,“你有证件吗?你在哪里……工作?” 他说出“工作”这个词的样子很奇怪,让我不禁担心他们这伙人是不是也像阿廖沙的小团体一样。 “我们正在旅游。”托尼语出惊人,“度假,你懂的,贴近大自然。” 第61章 “乔尔,别听他们废话了。”领头人身后稍微矮一点的一个男人不耐烦地说,“他们嘴里没一句实话。” 我顿时吃了一惊,“乔尔?你是乔尔?” 然后气氛一下就变了。 “所以你认识我?”乔尔眯起了眼睛,他的一只手毫不掩饰地放在了枪上,“在哪儿认识的?我不记得见过你这么个人。” “呃。”我其实还不大确定他究竟是不是我想的那个人,但现在看看水库——这是个他妈的水电站,我刚才为什么没看出来?——再想想那熟悉的德州口音,所以其实真的没那么不确定。 天啊,我们是到了丧尸世界了吗? 水声隆隆之中,乔尔缓缓上前一步,他对我说:“你最好开始讲话,姑娘。我没有多少朋友,但敌人可是不少。如果你认识我,就该清楚这一点。” “我不是你的敌人。”我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把双手举得更高,“请别杀掉我们。” 托尼扭头怀疑地眯起眼睛看着我,用口型说道:什么鬼? “我只是听过你的名字,”我不理会托尼,继续含糊其辞,“我听说过,呃,你在一些方面特别……厉害。” 乔尔对此不置可否,他紧跟着说道:“名字。” “啊?” “你的名字。” “乐……乐?”我不确定地回答,看了眼托尼,“他是托尼,我们是一起的。另外三个人是我们的朋友,请不要开枪,我们真的不是坏人。” 乔尔身后的人——肯定是他弟弟汤米,我现在看得出来了——说道:“你们看上去确实不像强盗。” “很好,因为我们不是强盗。”托尼说道,然后把原本举着的手臂张开,“我能放下胳膊了吗?说老实话,这么举着有点累呐。” 汤米对乔尔低声说道:“这是两个怪人,乔尔,我们怎么处理他们?” “托尼是个机械师!他是个机械师!”我脱口而出,生怕他们让我们赶紧离开,继续过荒野求生的日子。 还是在丧尸群里求生。 或者更糟,万一他们决定灭口怎么办? “谢了,乐乐。”托尼小声说道,“你卖队友可真是不带犹豫的啊。” “抱歉。”我苦了脸,也压低声音,“这是个发电厂,托尼,现在大坝被炸了,也许我们可以帮忙。” 乔尔和汤米的目光一起转到了托尼身上。乔尔问道:“你是个机械师?” “电气工程师,机械师。”托尼晃了晃脑袋,谦虚地说,“差不多就这样吧。” “嘿!”岗哨那边突然传来叫喊声。 有人悄无声息地从我们身后的建筑物上跳了下来,在所有人的枪“唰唰”指向我们的时候,他毫不停顿地大步走到我们面前,挡住我们,直面乔尔。 是史蒂夫。 谢天谢地! 在他身后,萨姆也跳下了石屋屋顶,但没这么气势汹汹。他走过来的时候看了眼托尼和我,点了点头,手里虽然有枪,但并没有因为对方举枪威胁而有任何动作。 哎,迪恩呢? “我猜你是老大。”乔尔扫过新到场的两人,略带挖苦地说,“好个出场。” 史蒂夫说道:“我们不是来找麻烦的,如果你们不欢迎我们,我们这就离开。没人会受伤,没人会流血,大家都开开心心的。” 我又没管住自己的嘴,说道:“呃,队长……”然后托尼就一胳膊肘撞在了我的肋下。 “如果你的朋友真是个机械师,”乔尔慢慢说道,“我们倒是的确可以用上他的技巧。” 史蒂夫看了一眼托尼,后者摊开手,耸了耸肩。 “那我想大家就没必要举枪瞄准彼此了。”史蒂夫四平八稳地对乔尔说道,“你说是不是?” 乔尔低低哼了一声,说道:“那你的另一位朋友为什么躲在远处瞄准我们的人?” “不妨说这是安全措施好了。”史蒂夫没有否认。 原来迪恩在担当我们的狙击手。幸好对方不知道我们没有好枪,子弹更是少得可怜。 “行了,小伙子们。”一个女人的声音从乔尔他们这伙人背后传来,然后这群人就像摩西分水一样向两边分开,连汤米都让开了,只有乔尔纹丝不动。 “玛利亚。”汤米低声说。 所以这个女人就是水电站的老大,汤米的妻子。连乔尔都怕的彪悍女人。 “放下枪吧,伙计们。”玛利亚抬起一只手,她的眼睛盯着史蒂夫,“外面并不安全,我想你们心里也清楚。如果我请你们进去,你们是否能够保证把自己的手放在该放的地方?” “亲爱的,你是准备相信这些外人吗?”汤米难以置信地问自己的妻子。 玛利亚脸上没有笑容,显然不是在开玩笑。 她对史蒂夫说:“你看上去像个讲信用的人。给我你的保证,我就放你们进去。天马上就要黑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向你保证。”史蒂夫说道,“我的人不会对你们不利,除非是为了自保。” 第45章 玛利亚不得不剃掉了我的头发,因为有虱子。 我不知道自己哪里受伤更重,是我的自尊,还是我爱美的天性。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没给我剃个光头,还给我留了一层短毛,所以我想我应该知足。 终于,二十分钟之后,我洗了个凉水澡,换上了干净——相对干净——的衣服,喝了几口水,吃了几块饼干,终于有了点自己还活着的感觉。 玛利亚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吃东西。 “你真的叫乐乐?”她问我。 我点了点头,擦着嘴角的饼干屑。 这个带了独立卫生间的屋子里只有两个女人正在角落的床上呼呼大睡,大概是女生宿舍一类的地方,只不过看上去非常陈旧。 干净,但是陈旧。就像这个水电站里的其他任何东西一样。 “你的父母肯定希望你快快乐乐的。”玛利亚将裸露的手臂搁在桌子上,歪着头,目光在昏暗的室内灼灼逼人,“他们还在吗?” 我迟疑地回答:“是啊。” “挺好,现在这么幸运的人可不多了。”玛利亚说,“现在告诉我,一个像你这样幸运的女孩儿,怎么会和那群人混在一起,还开着一架古董飞机坠毁在了我的大门前?” “说实话,我自己也不是很明白。”我笑了一下,听起来很紧张。 玛利亚耐心地看着我。 那么问题来了,我该怎么向这些认为他们已经在末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npc解释,这里其实只是一个无良公司搭建的游戏场? 我该怎么解释,他们的生活、他们的血泪辛酸,在我们的世界里只是一场游戏? 乔尔肯定不会喜欢这个理论的。他弟弟汤米还有其他人我不怎么了解,但乔尔?这个德州男人一来不会相信,二来不会买账。 这里是他们的大本营,是他们的幸存者基地。乔尔显然已经成为了这里的保护者。这也就意味着,我们决不能成为威胁。 德州男人可不好惹。 我深吸了一口气,做足了心理准备,然后开口说道:“我……”就在这时,有人在门上敲了几下,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谁?”玛利亚不高兴地站了起来,走向门口。 门后站着的是汤米,还有史蒂夫。 “乐乐?”史蒂夫的目光跃过玛利亚,落到我的身上,微微扬起眉,但最终对我的新发型不与置评。 我心里很是感激。 史蒂夫简短地说道:“过来吧,其他人都在等着。” 史蒂夫身上也换了法兰绒衬衫,刮了胡子、洗了脸,和我一样终于有了点人样,但令人心碎的比我帅一百倍。 我连忙站起来,一边拉着不太合身的衣服,一边往门口走去。 玛利亚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我顶着她的目光钻出门去,躲到了史蒂夫身后。 外面天的确黑下来了。也不知道这里的昼夜交替究竟是遵循什么规律,但看着星星点点的灯光,还是有些令人欣慰的。 水电站大门口的院子里,一堆机械破烂正慢慢腐朽死去。托尼和迪恩就在那里。萨姆则在我们往那里走的时候从另一个方向拐过来,和我们汇合。 “搬完了?”史蒂夫瞄了萨姆一眼,后者严肃地点头,然后看向我,然后脚步一顿。 “虱子。”我嘀咕道,感觉自己脸又红了。 其他人都沉默了。我在裤子上搓着手,瞄着电厂里或在干活、或在站岗的其他人。那些人有的目光流露出怀疑和不信任,有的则很好奇。 没有小女孩的踪迹。 按照《最后生还者》的剧情,乔尔是带着一个叫艾莉的小女孩来投靠弟弟汤米的。抛开女孩儿身上的各种秘密不谈,乔尔可是把那女孩儿当闺女一样护着。 这也就意味着,到时候万一真的见到艾莉,我可绝不能表现出认识这个小女孩的样子。毕竟,大部分认识小女孩儿的人都已经死了。 第62章 被乔尔灭口了。 “别有压力。”我苦中作乐地告诉自己,“顶多是会招来杀身之祸而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什么叫……我当然能修好这破烂!但前提是得有工具!”托尼抱着胳膊,对一个陌生人说道,“你们的储备都有什么?” 然后史蒂夫叫了他一声,不过托尼没听见。他显然已经完全沉浸在如何修好那些机械垃圾中,两耳不闻窗外事了。 还是迪恩用胳膊肘杵了杵他,托尼才回过头来。 “托尼,怎么样?”史蒂夫温和地问。 托尼摇摇头,啧啧有声,“一堆破烂。” “唔。”史蒂夫同情地应了一声,“别太激动,好吗?让这些可怜的人喘口气。” 托尼挥了挥手。 迪恩瞟了我一眼,然后啧了一声,嘴贱地说道:“蕾普莉,你好啊。” 我伸手抓了抓短短的头发,然后挑衅地冲他撞了撞两个拳头。 “乔尔呢?”玛利亚问路边一个人。 那人耸了耸肩,头也不抬地说道:“后面。” “我去找他。”汤米说着拐上另一条路,朝宿舍后面走去。远远的,我听到一声温和的马嘶。 “谢谢你们好心提供的衣服和食物。”史蒂夫对玛利亚点了点头。他显然看出了这里谁是真正的管事人。 玛利亚耸了耸瘦弱的肩膀,动作意外的有力。她说:“我们尽力互相帮助,这是我们的生存方式。” “我们会帮忙修好大坝,恢复供电。”史蒂夫微微一笑,“保证。” “别太激动。”托尼拉长声音说道,但并没有反驳,显然成竹在胸。 玛利亚看了托尼一眼,又看了看史蒂夫,“我猜你的朋友真的有两把刷子。最好不是在说大话。” “我从不说大话。”托尼悠然自得地说着,转身朝我们走过来,“我只是缺乏谦逊这一美德而已,问问认识我的人就知道了。” 史蒂夫叹了口气,扭头看向别的方向,嘀咕道:“是啊。” “瞧,”托尼张开双臂,咧嘴一笑,“完全没什么好担心的。” 玛利亚摇了摇头,轻笑道:“我们等着瞧好了。” “玛利亚。”汤米叫道,从远处冒出来,朝我们挥了挥手。乔尔跟在他身旁,阴沉着脸。 玛利亚对史蒂夫点了点头,然后迎了上去。 “这些人说可以让这里重新发电。汤米,你安排好了吗?大家都怎么样?” “受了惊吓,但一切都还好。”汤米瞟了眼我们,显然在心里认为这都是我们的错,倒也不能说他不对,“我们增加了守卫巡逻,免得爆炸招惹过来一些不好的东西。在电力恢复以前,我们只能先退回到史前时代,咬牙忍忍了。” “好。”玛利亚说着又转向我们,“我们可以给你们腾出一间屋子来,但丑话说在前头,环境不会太好。你们的机械师要来帮忙,大坝修好之前恐怕都没什么时间休息,我们的人也会出力。剩下的人如果愿意干点别的,我们也欢迎,但最好不要四处乱跑。这里很大,而且恐怕不是每个人都对陌生人很友好。” 史蒂夫颔首道:“那不成问题,女士。” “很好。”玛利亚说,“乔尔有话和你们说。汤米,我们走。” 乔尔一直等到玛利亚和汤米都走远了,才缓缓走上前来,他的开场白就是:“我不信任你,还有你的朋友。” 这话是对着史蒂夫说的,但我隐隐有种被点名的感觉。 史蒂夫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乔尔。 乔尔看了眼远处工作的人,然后把目光放回到我们这伙人身上,“你们凭空出现,对自己的来历隐瞒不提,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我明白,每个人都有秘密,但你们最好别指望我会对此装聋作哑。” “我们等着看。”史蒂夫淡淡地说。 “你,”乔尔忽然看向我,“你是美国人?” 我摇摇头。 “为什么来这儿?”乔尔继续问道。 史蒂夫替我回答这个无解的问题:“我想不出什么委婉的方式,所以就直说了,她从哪儿来、到哪儿去是我的问题,不是你的问题。” “是吗?”乔尔的目光闪烁,“你了解这个女孩儿?清楚她的底细?” 我抱起胳膊,说道:“我就在这儿站着,别当我不存在一样讨论我的底细。”然后我转向乔尔,“我知道,你想知道我是从哪儿听说你的。”我太不高兴地指出这一点。 乔尔不说话,显然是在等着我说。 “你曾经在波士顿隔离区待过很长时间。”这是我洗澡的时候想出的说辞——熟悉游戏剧情就是有这个好处,“你走私军火,我有个朋友听说过你。” “朋友?”乔尔的语气嘲弄,“什么朋友?” “一个认识泰丝的朋友的朋友。说你很不错。” 当然,泰丝也是乔尔的朋友。 死无对证的朋友。 乔尔终于不再说话,从他脸上,我看不出此人究竟对我说的话相信了多少。但如果我们要在这里待一段时间的话,我希望他不会太怀疑我们的来历。 “好了。”史蒂夫打断我们,他对乔尔说道,“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和我的朋友们单独相处。” 乔尔哼了一声,看向史蒂夫,“你知道分给你们的屋子在哪儿?好,自己过去,不要乱跑。”然后他就转身离开了。 乔尔一走,迪恩就伸手扇了我的后脑勺一巴掌。 “嗷!”我抗议地捂着后脑勺,瞪着迪恩,“这是干什么?” “什么鬼?”迪恩压低声音,“你怎么会认识这些人?他们是npc?” 我犹豫了片刻,摇摇头说道:“这里不是我熟悉的区域,我也没听说过‘金带’改编了这个游戏。” “什么游戏?”萨姆皱眉问道。 我耸了耸肩,回答:“《最后生还者》。” “没听说过。你们谁听过?”迪恩说着看了眼其他人,“瞧,大家都没听过,所以你最好科普一下这是个什么游戏。《最后生还者》,听起来就很不祥。” “是关于丧尸的,就像《生化危机》那样。”我回答,但史蒂夫示意我们到屋子里再说,我就闭上了嘴。 进了屋,关好门,迪恩第一个开口:“所以我们现在又要对付丧尸了?”他看上去介于不屑和惊喜之间,“这里有暴君吗?有追踪者吗?” “没有。”我拉长声音,“对于这里的人而言,病毒已经爆发二十多年了。不,准确来说不是病毒,而是某种真菌。这玩意儿感染了全人类。你们可别说漏嘴了,而且绝对、绝对不要提起……” 想了想,我又改了主意,“算了,你们还是不知道比较好,这样可以装得像一点。” 迪恩翻了个白眼。 “这个乔尔,”史蒂夫问我,“你怕他?” 我耸了耸肩,不自在地走到屋子里那张摇摇欲坠的桌子旁坐下,说道:“他是游戏的主角,所以,你懂的。” “是啊。”迪恩点了点头,露出心知肚明的笑容,“他有里昂肯尼迪厉害吗?” 这次轮到我翻白眼。 第46章 “既然‘金带’没有将《最后生还者》改编成他们的摇钱树,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个游戏的?”托尼冷不丁地问我。 我眨了眨眼睛,有点意外听到这个问题,不过还是如实回答了。 “因为我玩过《最后生还者》,而且很喜欢这个游戏。”我歪头回忆着,“当然是一代。不是说我不喜欢二代,但……” “等等、等等,”迪恩抬手打断我,“一代?二代?这游戏出了几代?” 我想了想,回答:“目前就两代吧。” “哼。”迪恩轻蔑地瘪了瘪嘴,然后不怀好意地笑起来,“小妹,你知道《生化危机》出了几代吗?” 萨姆翻着白眼,摇头说道:“迪恩,我们都知道你喜欢什么游戏了。这又不是比赛,没什么可争的。” “行吧,你这么说,纯粹是因为你最喜欢的游戏是《超级马里奥》。”迪恩嘴上敷衍着弟弟,然后无声地对我做着口型:完爆你。 “所以你喜欢这个游戏。”托尼没在意迪恩说了什么,仍旧追着我问他的问题,“非常喜欢?有多喜欢?排个名出来,你玩过的所有游戏里,《最后生还者》能排第几?” “呃……”我皱起眉,“能排第几?” 托尼翻了个白眼,“对啦,能排第几。是我在说中文吗?还是你非得重复一遍我说过的话?” “老兄,你要说中文她肯定直接就听懂了。”迪恩幸灾乐祸地说。 我叹了口气,说道:“能排前几吧。但我玩过的游戏不是很多。”看托尼一脸不满,我又补充道,“我真的很喜欢《最后生还者》。故事很震撼人心,角色也很真实,是能拥有独立灵魂的真正的人物。” “行——吧。”托尼拉长声音,“震撼人心,你觉得这个游戏震撼人心。为什么?” 第63章 我犹豫了一下,觉得自己很难把“独立的灵魂”这种东西三言两语讲明白。 “没有为什么。”我最后耸了耸肩,“只是感觉对头。” 说完,我忍不住看了一眼史蒂夫。 史蒂夫也在看我,然后他把目光移到托尼身上,问道:“你不是单纯出于好奇吧,托尼?” “好奇是驱动一切的齿轮,”托尼说道,然后用不知从哪儿捡来的小木棍指向我,“但仔细想想,你最喜欢的超级英雄,你最喜欢的……怪物猎人,现在又是你最喜欢的游戏。” 我沉下脸,说道:“当真?托尼?你又要旧调重弹……” 结果还没说完,托尼就打断了我,“当真,乐乐,我们早已度过相互怀疑的阶段了。我没说这是你的阴谋诡计,但你自己想想看,这一切都和你有关。要让我说的话,倒像是有谁想要讨你欢心呢。” “把我扔到恐怖游戏里,还叫讨我欢心?”我难以置信地问。 托尼摊手说道:“至少陪着你的都是帅哥,而且个顶个的能干。我们可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哈哈,真是谢了,托尼。”我干巴巴地说道。 史蒂夫温和地说:“托尼说的不无道理,但眼下这都只是没边儿的猜测而已。”他看了我一眼,“乐乐,你熟悉游戏的话,能提供什么信息吗?” “呃,”我抬手想捋头发,结果摸了个空,只好把手抬高,抓了抓短短的发茬,“这个电厂是他们在丧尸世界的大本营,脱离军队和政府存在。如果按照游戏里的时间线来判断的话,现在应该是介于一代和二代之间的时间段。没什么大灾难发生,毕竟他们都好好活到了二代。” ……的开头,无所谓了。 “好。”史蒂夫点了点头,看着所有人,一秒进入了队长模式,“我们接下来一段时间都会呆在这里。托尼和迪恩,你们精通机械,我需要你们帮助这里的人修复大坝,恢复供电。” “小菜一碟。”托尼打了个响指,指向迪恩,“你从今天起就正式成为我的小喽啰了,帅哥。” 迪恩把胳膊肘撑在桌子上,挑衅地看着托尼:“是啊,你想得美。” “别吵。”史蒂夫把手放在两人肩头,“现在去睡觉。你们需要养精蓄锐,接下来几天会非常辛苦。” 我忍不住问道:“我们要在这里呆多久?” “最短也要半个月,”史蒂夫沉吟片刻,看着我,“你要养好身体,等你脚上的伤养好了,我们再走。” 萨姆跟着点头,又问道:“如果有人追来?” “那我们就打。”史蒂夫说,“飞机已经坠毁了,我们要么重新寻找交通工具,要么从敌人手里抢。” 托尼咧嘴一笑,“这就是我喜欢你的原因,队长,你很有范儿。” “现在,每个人都去睡觉。”史蒂夫笑着摇摇头,然后问我,“你能睡在上铺吗?”因为屋里只有三张高低床,没有隔断。 我点点头,说:“没问题。” “我不是很放心你去和此地的人同住,”史蒂夫说,“但如果你觉得不方便,我会去和玛利亚谈谈。” 我耸了耸肩,思索一下就作了决定,“就在这里吧,在这里我睡得安心。” 史蒂夫点了点头。然后他开始赶我们上床睡觉,就跟牧羊犬一样。 “你呢?”托尼身手敏捷地抢了个下铺,坐在床上盯着史蒂夫,“别告诉我你准备一个人守夜。” 史蒂夫只是说道:“我撑得住。而且明天白天我还可以休息。毕竟现在我们不用再赶路了。” “总是为团队扛下一切,嗯?”托尼的嘴角耷拉下来,但只是叹了口气,就仰面躺倒在了床上。 迪恩抢到了另一个下铺。萨姆翻着白眼爬到了他的上铺。 我慢吞吞走向角落那张床,回头看着他们。几个人都默契地不看我,我就迅速脱鞋蹿上了上铺,然后立刻躺倒,钻进了被子里。 床很硬,而且没有床垫,但仍旧是我几天以来睡过的最舒服的地方。被子有点潮,但很暖和,我把自己裹成一只蚕蛹,舒服地叹息一声。 史蒂夫吹熄了蜡烛。 这一次我没有梦哭,但突然惊醒的时候再次看到萨姆在我床边,不由让我产生了一种昨日重现的感觉。 “萨姆?”我眨着眼睛,脑海中迅速回忆起坠机、大坝,还有《最后生还者》。“怎么了?” 房间里还黑着,我听到迪恩的呼噜声,还有屋外呜呜的风声。 萨姆低声说:“下雪了。”他抓着什么东西盖到我身上,原来是一床被子,“抱歉,我没想吵醒你的。” 我用拳头揉着眼睛,摇摇头,“没事。你刚才说什么?下雪了?”我迟疑了片刻,“可是之前树不是还绿着吗?” 萨姆哼笑了一声,说道:“我已经放弃寻找这鬼地方的季节规律了。” “是挺冷。”我哆嗦了一下,意识到屋里已经能哈出气了。 萨姆替我掖了掖被角,然后踩着梯子往下爬,小声说道:“继续睡吧,还有一会儿才天亮呢。” “睡……”近旁,迪恩冷不丁梦呓起来,含含糊糊的,“天没亮……没亮。” 萨姆窃笑着爬下去,回到了自己床上。 我抓着被子,然后努力把头伸出去,鼻子立刻就冻僵了。 屋外风声如泣如诉。反射了雪地的月光透过肮脏的玻璃窗户,使得屋里没那么黑。渐渐地,我的眼睛也适应了黑暗,能辨别出屋里那张桌子的形状,还有三张靠墙的高低床。 史蒂夫呢?他不在守夜吗? 我把头伸出去更远,想看看史蒂夫是不是在哪张床上睡了,这么一看,却突然发现不止史蒂夫不在床上,托尼也不见了。 我倒没觉得他们出事了,因为如果他们遇到危险,我们不可能毫无感应。但我还是紧张地低低叫了一声:“萨姆!” “怎么了?”萨姆在床上回答。 “史蒂夫和托尼呢?”我悄声问。 迪恩哼了一声,含糊地说:“瘪嘴!” 萨姆默默等了几秒钟,直到迪恩又打起呼噜,他才小声回答我:“他们出去了。没事的,你睡你的。” “好。”我回答,然后迟疑片刻,“晚安。” “晚安。”萨姆轻声说。 但这一次没那么容易入睡,托尼的话在寂静的夜里涌入我的脑海——我最喜欢的超级英雄,我最喜欢的猎人,我最喜欢的游戏。 可是又有谁会为了我而这样大费周章?图什么呢?我根本无足轻重。 不远处,萨姆轻轻叹息了一声,不知道是在梦中,还是和我一样没有睡着。 我翻了个身,听着迪恩的呼噜声,睁眼看着床边墙上的污渍。 就这样躺了一会儿,我开始尿急了。但钻出温暖被窝是我现在最不想做的事情。我又等了一会儿,希望能捱到天亮再去厕所,但膀胱显然不同意我的计划。 终于,我叹息了一声,将被子掀起一角,迅速爬了出去。 冷空气顿时包围了我。我踩着冰冷的梯子下了床,然后把冻僵的脚迅速塞进靴子里。因为和男孩们同住一屋,我都没有脱衣服,所以这会儿只能抱着胳膊迅速朝门口小跑过去。 也不知道这里的人都是怎么解决内急问题的。他们有厕所吗?还是夜壶? “乐乐?”萨姆在床上叫了我一声。 我已经把门拉开了一条缝,在冷风中冻得牙关打战,回答道:“上厕所。” “夜壶每个床底下都有。”萨姆说,然后顿了顿,“如果出去的话就去找史蒂夫,别一个人乱走。他应该在外面和那些人一起清理大坝上的飞机残骸——过了今晚可能就冻住了。” “好。”我嘘声回答,然后钻出门去。 当然,我是死也不会为了上厕所的问题专门去找史蒂夫一趟的。 第47章 外面的雪比我预想的还要厚,连门廊下面都有一层,只不过看上去不像雪,而像闪着荧光的灰尘。 关上门的时候,锁舌在我身后发出“咔哒”一声,带着被冰冻的脆意。我不由默默地裹紧了衣服。 玛利亚慷慨让给我们的住处是一片排屋似的建筑中的一栋,非常简陋,但是带着二层,只不过不对我们开放。 两侧的房间也都还住着别人,这会儿大概都睡了,屋里的灯一溜儿黑着。 也不知道这些人有没有公厕这种东西,反正我是没瞧见标有wc字样的地方。也许到头来我还是得去找史蒂夫,但这个选项被我排在了最后,等级与绝望并列。 没准我能找到一丛灌木解决这个问题呢。 我叹了口气,缩起脖子抬脚走出门廊。此时,雪仍在下着,幸好我找到一顶棒球帽戴上,还能挡一点风。 没了头发最大的坏处就是脑袋很冷。风直接越过衣领钻进脖子里,连道像样的屏障都没有。 头顶,积云之下天光昏暗,雪花细小而又紧密,在空中被风裹挟着盘旋飞舞,最终飘落到仍旧长着茂密绿草的地上。 第64章 过了今晚,这些草可能就要转黄了。 我不禁再一次为这个地方古怪的现象而感到深深的迷惑。 搜寻厕所期间,我在院子里原地转了两圈,听着厚厚的雪在靴子踩踏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这时,远远的,夹杂在呜咽的风中,我听到一声悠长的马嘶。 那声音并不令人毛骨悚然,而是透着振奋人心的生气。我不由自主地朝那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绕过简陋、拥挤的宿舍区,走上屋子后墙和围墙之间的那条小巷。 这里更阴暗,连雪地都不再反射淡淡的荧光。穿堂风吹得人透心凉。一路上,我只遇到一条缩在窝棚里的老狗。 我们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地决定不在这种恶劣天气里找彼此的麻烦。 马棚就在转过弯的地方,一抹灯光在黑暗中摇晃着。 一个小女孩儿正坐在一个大木桶上,红色的衬衣外面套着件防风夹克,正伸手抚摸着一匹马的鬃毛。 一盏脏兮兮的油灯放在她的手边,灯光微弱又摇曳不定,照亮她年轻的脸。 在看清她的长相之前,我就猜出了这是艾莉,《最后生还者》的另一个主人公。我没有特别激动,但还是挺激动的。 不过乔尔要是知道我大晚上溜出来和他的小女孩见面,肯定会起疑心。 我犹豫了片刻,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转身走开。 然而在我还没靠近的时候,艾莉突然转过身来。 “谁?” 她锐利的眼神像狼一样。她的身形姿态也像一匹狼,一匹年轻的小母狼。 我默默举起双手,停在了原地,思索着应该怎么开场。 “我是……”我的舌头有些打结,肯定是冻的,“我是新来的。玛利亚允许我们暂时住在这里。她很好心。我们,呃,我们很感激。” “是啊,玛利亚很好。”艾莉的姿态仍旧戒备,但打量我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好奇,“所以就是你们开着飞机撞坏了我们的大坝?大家都在谈论你们。你们真的是开着飞机来的吗?” 我点了点头,她又接着问道:“你多大了?” “二十多了。”我慢慢把手放下,咳嗽一声,“我二十二了。” 艾莉有些失望地说道:“不可能。你看上去顶多……十八。”她身边大概没多少同龄人。 “你想看看我的证件吗?不过我没带着。”我笑了笑,还挺高兴有人觉得我才十几岁的,不过也只有小孩子会对年龄的判断有这么大的失误。 我解释道:“我是亚裔,亚裔就是会显得很小。但我其实比你大一轮。” “嘿,我可没那么小。”艾莉故作轻蔑,她的眼神从我头上扫到脚底,“你是亚裔?你从很远地方来?乔尔说……”她顿了顿,然后昂起头继续说道,“乔尔说你不是美国人。” “我不是。”我回答,“我是外国人。” “真的?”艾莉扬起眉毛,看上去更好奇了,“我还没见过外国人。” 我注意到她的眉毛上有一道疤,成了断眉。看到这种伤痕出现在少女身上总会令人觉得不安,不过艾莉身上有种野性,这道疤也只是让她看上去更加桀骜不驯。 我耸了耸肩,说道:“现在你见过了。” 艾莉直率地说:“我也从来没见过飞机。嗯,至少是能飞的飞机。你们是从哪里找到飞机的?你们是军队的人吗?” 问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的眼神又犀利起来。 “不是,我们不是军队的人。”我立刻说道,“事实上,军队的人还在追杀我们。我们的飞机就是被军队打下来的。” 艾莉皱起眉,“军队的人追杀你们。你们是反叛军吗?”她的表情忽然变得充满希望,但又有些挑衅。 “也不是。”我明白她指的是游戏里那个叫火萤的组织,那可不是我想扯上关系的势力,“我们是局外人。” 艾莉哼了一声,但却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局外人这几个字像是有魔力一般,消除了一切怀疑。 “事实上,我是出来找厕所的。”我终于想起来还有正事,一半儿也是因为膀胱实在吃不消了,“你知道我能在哪儿解手吗?” 艾莉耸了耸肩,说:“每个房间都有夜壶,你不会想要一个人大晚上去厕所的。” “我房间里有男孩子。”我无奈地解释。 “为什么?”艾莉质疑,然后有些犹豫地追问,“你是他们的女人吗?” 我吃了一惊,“什么?当然不是!” “好吧。”艾莉拉长声音,然后重新把注意力转回到马身上,说道,“你可以在马棚的角落里尿尿,但要尿到桶里。” 我松了口气,连忙钻进马棚。里面温暖而又充斥着马的气味,有些臭,但并不令人难以忍受。 释放膀胱的时候,我哼着小曲好盖过自己尿尿的声音。提好裤子之后,我觉得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于是慢吞吞地走向马棚外的灯光。 艾莉已经站了起来,把提灯拿在手里。“你的朋友在外面帮忙清理大坝呢,”她说,像是在等我一样,“你要去找他们吗?” 既然已经尿完了,其实我应该回屋睡觉。但我怀疑现在也不大可能睡的着了,于是就点了点头。 艾莉欣然转身,带着我往大门处走去。 “你们的首领,那个金色头发的大个子,不是棕色头发的那个,”她一边说,一边回头瞟着我,“他是当兵的?” 这小家伙是躲在哪里偷看我们的?她倒是没判断错这支队伍谁做主。 “他以前在部队待过,但后来离开了。”我含糊其辞,然后又好奇地问道,“你怎么知道他当过兵?” 艾利只是耸了耸肩,避而不答。 我猜是乔尔告诉她的。乔尔大概看出了史蒂夫身上的军人气质,毕竟史蒂夫曾是职业军人,又是我们现在的队长。 起风了,而且不是小风。但艾莉和我的第一反应都是举起手臂挡在脸前,继续向前艰难挪动。没人想要回屋避风。 大门口守夜的男人看见我们靠近,从他避风的小窝棚里钻了出来,扯着嗓子喊道:“怎么回事?” “她要去找她的朋友!”艾莉回道,听上去理直气壮。 我顿时有种被利用的感觉——艾莉一定是知道自己没办法一个人出去,所以才拉上了我。 “什么事?”那人不客气地看着我,“不能天亮再说吗?” “我有事和我的首领说。”我一不留神用了艾莉刚才的用词,但说出口又觉得很贴切。 那人用鼻子狠狠嗤了一声,抬起头对上面的岗哨喊了一声:“有人要出去,两个人。” 大门被缓缓推开了一条缝。那人赶苍蝇一样挥着手,不耐烦地说道:“快去快回。天气这么糟糕还往外跑,真是的。”抱怨逐渐转成嘀咕。 艾莉毫不理会,领着我走出大门。 外面和我们来时相比,已经全不一样了。 茫茫积雪覆盖了褐色的泥土和绿色的蒿草丛。不远处有辆半沉入泥土里的黄色拖拉机,此刻被妆点成了斑斑点点的白色。 “跟上,”艾莉催促道,然后问我,“你叫什么?” “乐乐。”我回答,然后为了显得礼貌并且不惹人怀疑,我也问她,“你呢?” “我叫艾莉。”艾莉高兴地回答,她回过头,脸上又是那种挑衅的神情,肯定是因为乔尔不让她瞎打听,“你是从外面来的,听到过什么新消息吗?” 我想了想,不知道“这里其实是个游乐场”算不算劲爆新闻,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我们绕过石头小房子,走向我们来时见过的那个水库。里面的水尚未结冰,不过鉴于我已经冻得牙关打战了,结冰想必也就是转眼的事儿。 “嘿!”前面有人喊了一声。 之前我和托尼走过的那条金属走廊上现在站满了人,灯光像萤火虫一样布满了水库周围。大坝上,好几个男人正合力将埋在积雪下的飞机残骸抬起来。 我看到史蒂夫也在其中。 近处,那个朝我们喊了一声的人大步走过来,在艾莉的提灯灯光下,我看到那是汤米。 “艾莉?你该死的怎么跑到这里来了?”然后汤米看到了我,警觉的神情顿时闪过胡子拉碴的脸庞,“出什么事了吗?” “她来找他们首领。”艾莉朝我挥了挥手,然后问汤米,“乔尔呢?” 汤米叹了口气,回头喊道:“乔尔!” 一起抬飞机的男人之一朝这边看了一眼,然后跟史蒂夫说了什么,松开手跳下大坝,沿着金属平台飞快地朝我们跑来。 “你来这里干什么?”乔尔瞪了一眼艾莉,然后又瞪了一眼我。接着,他一把抓住艾莉的胳膊,拖着她朝大门走去。 艾莉挣脱他的手,不高兴地说道:“我想来就来了。” “走,回去。”乔尔忍耐地说道,推着艾莉的肩膀朝电厂大门走去。 我看了眼汤米,然后望向远处的史蒂夫。 第65章 史蒂夫也正朝我看过来,我赶忙朝他挥了挥手,一点也不希望等他过来问我有什么事的时候,我只能像个傻子一样站在这里,目瞪口呆的。 “我要回去帮忙了。”汤米说道,“听着,你要是没什么事就回去。外面太冷了。现在药品急缺,你不会想要生病的。” 我点了点头,他就转头走向大坝,在走上积了雪的金属过道时小心翼翼地放慢了脚步。 过道尽头,几个男人正站着围观抬飞机的盛况,其中一个的背影看上去格外眼熟。 汤米跳上大坝的时候那人侧了侧身,我一眼看到那熟悉的山羊胡,立刻拔脚朝他走了过去。 “托尼!”我喊了一声,声音哆嗦得像音叉敲出来的颤音。我忍不住开始原地跳脚,好让自己暖和一点儿。 托尼正看着两人从一个小部件上头拆零件下来,不时出声指点。我叫第一声的时候,他都没有听见。我又喊了一声,托尼才茫然地抬起头来,毛线帽拉下来遮住了眉毛,他推了推帽子,问我:“怎么了?” “你们在干什么?”我一边踩着滑溜溜的金属平台向他靠近,一边问道,“萨姆说你们在帮忙。” 托尼嘀咕了一声,然后对那两个拆零件的男人命令道:“别把线剪短!我从四岁就开始干这些了,你把线剪短,还不如把这些东西炸上天,至少能看场烟花。” 然后托尼转身朝我走过来,和我半途相遇。 “年轻女士,这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他打量了我一眼,“你不是来找史蒂夫的吧?” 说着,我们不约而同一起转头朝大坝上看去。史蒂夫正看上去相当开心地把一半机翼抬起来,好让其他人锯开金属。飞机在他手里轻得像纸糊的一样。 “我睡不着。”我抬头看着仍在飘落的雪花,“怎么就下雪了呢?” 托尼叹了口气,揽住我的肩膀,把我往大门的方向推去。 “别再考虑这些问题了,回去睡觉。史蒂夫会给你上课的,我敢保证你不会想要听到他重申一百遍保证睡眠充足的必要性,那可一点儿都不好玩。” “但是我很担心我们接下来要走的路。”我努力钉住脚步,但还是被他推地向前滑去,“托尼,我想要谈谈。” 托尼认真地看了我一眼,“你就不能把这里当成安全屋,然后放松休息吗?” “我不知道,我总觉得山雨欲来。”我不禁瑟缩了一下,“如果这里是游戏区,那说明肯定会有恐怖的事情发生,这是‘金带’的一贯风格。如果这里不是游戏区,那就是个陷阱,说明也会有坏事发生,因为‘金带’正在追杀我们。” 我们正绕过石头房子。在拖拉机旁边,托尼停下了脚步,他扭头看着生锈的履带出了会儿神,然后扭回头看着我。 “你很担心,嗯?”他的语气意外地温和,“史蒂夫会告诉你没什么可担心的,因为你有这支队伍,而我们相互依靠、彼此扶持。” “你会说什么?”我问道。 托尼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来路,若有所思地说:“史蒂夫不会高兴我跟你说这个的,但你也知道,我不总是听他的。” 我的胃好像在肚子里空翻了一下。 我看着托尼。这里灯光昏暗,所以我看不清托尼的表情,但他的声音低低的,难得没了戏谑的语气。 “我们只有一个任务,一个目标,乐乐。”托尼说道,“我们找到‘金带’的那天,就是我们分崩离析的末日。” 第48章 我感到浑身发冷,但却不再是因为下雪。我看着托尼,托尼看着拖拉机,仿佛突然觉得后者比我有趣得多。 “什么意思?”我声音颤抖地问,“你们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 然后一个念头闪电般击中了我。 “史蒂夫之前陷入昏迷,你们都知道是为什么,对不对?”我一把抓住托尼的衣领,“那些占领农庄的npc,你的装置让他们停下了,史蒂夫就是在那个时候醒过来的,对不对?” “乐乐?”萨姆的声音这时从大门方向传来,“乐乐?” 托尼望向我,嘴角扯了扯,低声说道:“别对其他人提起我跟你说的话。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我也有很多疑问,但最后你会明白的。世界就是这么运转的。” 他沉吟了片刻,萨姆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托尼最后简短地说:“我们是局外人。你必须记住这一点。” “乐乐。”萨姆从拖拉机的那一头冒出来,看上去松了口气,“看门人说你出来找史蒂夫了。” 托尼推了我一把,然后对萨姆说道:“把她带回去,成吗,好小伙子?我们这边还有活儿没干完呢,没空给她当保姆。” “来吧,乐乐。”萨姆朝我伸出一只手,“天要过一阵子才会亮,还能睡一会儿。” 我默默朝萨姆走过去,但推开了他的手臂,嘀咕道:“我自己能走。”然后越过他,朝留着条缝的大门走去。 “怎么回事?”我听到萨姆在身后一头雾水地问托尼。 托尼没有回答,至少没有出声回答。 等我钻过门缝,萨姆也追了上来。他进来之后把大门阖上,因为有些吃力而低声咕哝着。我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走,呵出的冷气在面前凝成一团一团漫画里的白色对话框。 “等等,乐乐。”见我没等他,萨姆加紧跑了两步追上来,不解地问道,“发生什么了?” 我闭紧嘴巴,愠怒地摇摇头。托尼的话让我心烦意乱,而且那种深深的不安变得更清晰明了,仿佛就在眼前一般。 “我们要在这里呆多久?”我又问了一遍这个问题,“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萨姆迟疑了一会儿,回答道:“史蒂夫说我们要待上一阵。你是……因为这个不高兴吗?你想离开?” “我只是想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而不是顺其自然,最后分崩离析。 我在宿舍的门口停下来,不想进去吵醒迪恩。回过头,我看着萨姆,颤声说道:“托尼是对的,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好像和我有关。我最喜欢的超级英雄,我最喜欢的猎人,我最喜欢的游戏……” 萨姆抓住我在身前挥舞的手,说道:“别这样,乐乐。呼吸,深呼吸。” 我扭过头,使劲抽着自己的手。 “我感觉得到,所谓的安全屋只是个假象。”我告诉萨姆,“你感觉不到吗?我们留在这里只是浪费时间。” “有时候,我们只能抓住我们能抓住的。”萨姆温和地说,“没有绝对的安全,但至少眼下,你可以停下来,歇歇脚。要是你不能抓住这些短暂的时候休息,乐乐,你迟早会垮掉的。” “但……”我没法说出那种感觉,像是背后有什么东西赶着我,抽打着我,让我向前。 停下休息就像犯罪。 “哦。”萨姆轻轻叹息了一声,他松开我,然后推开门,把我推进去。 屋里温暖的空气让我不再那么焦躁不安,萨姆推着我的后背走进屋里,让我在一张空床上坐下,然后坐在我的身旁。 “乐乐,之前在农庄的时候,”萨姆开始说,然后又迟疑地停下来,充满担忧地看着我。 我固执地说:“我没事,什么也没有发生。” 萨姆叹了口气。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搁在膝盖上的大手,过了一会儿,又开了口,只是不再谈论我,而是说起了自己。 “我年轻的时候,曾经以为人生道路会是规划详尽的一张地图。”萨姆轻声说,“为我妈妈报仇,杀死恶魔,然后恢复正常的生活,工作、结婚。 “但事实上没人有地图指引,长大成人只是个假象。人们只是假装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该怎么做,但生活把我们都搞得一头雾水,不是吗?” 我迷惑地看着萨姆,说道:“你们是猎人,抛开现在的意外不提,难道你们活的不是很清醒吗?” “我们没有。”萨姆哼笑起来,“迪恩可能会这么觉得吧,他那个人就是这样,有时候我真羡慕他。” “进入这里之前,我也挺清醒的。”我皱眉告诉萨姆,“我工作、挣钱,做我该做的事。” 萨姆凝重地看着我,他张开嘴,想说什么,但就在这个时候,迪恩在隔壁床上哼了一声,说道:“你们悄悄话说够了没有?有人还想睡一会儿呢。” “抱歉,迪恩,睡你的觉吧。”萨姆说道,然后拍了拍我的肩膀,低声说,“别想太多,该休息的时候就休息。只有机器才能一直运转。” 迪恩困倦地嘟囔:“机器也需要保养。我也需要我的四个小时。萨米,认真的,如果你再说一个字,我就踢你的屁股。” 我最后还是听从了萨姆的话,躺回了自己床上。尽管我感到不安,就像某种能量在皮肤下游走。 “等你睡醒就会感觉好多了。”萨姆替我盖好被子之后悄悄说道,“只是黑夜的缘故。现在闭上眼睛。” 我闭上了眼睛。 第66章 “太阳晒屁股了,小妞儿!”迪恩的声音一下把我吵醒了。 我昏昏沉沉,睡得手脚都没力气了,睁开眼睛就看见迪恩坐在桌旁,面前的桌子上摆着…… 黑面包和粥。 我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迪恩抬头冲我咧嘴一笑。萨姆正把一盘黑乎乎的的东西放到桌上,他头也不抬地问我:“你睡得好吗?” “哦。”我费劲地坐起来,昨晚的事情模模糊糊的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但当时的焦虑这会儿已经不见了。 萨姆是对的,睡醒之后我感觉好多了,那种催促着我不要停留、一直向前走的紧迫感也消失不见了。 “下来吃东西,小妹。”迪恩冲我勾勾手指,“别指望我会给你留什么。你得自己来抢。这就是末日生存法则。” 萨姆拍开迪恩的手,对我说:“别听他的,不用着急。” “史蒂夫和托尼呢?”我一边掀开被子一边问道。 萨姆冲一旁的床努了努下巴,说道:“补觉呢。” 我这才注意到下面的呼噜声。 上桌吃饭的时候,我不得不为面包和迪恩争抢了一番。迪恩似乎很认真地想让我学习一下末日生存法则,但我怀疑他就是想在《生化危机》和《最后生还者》之争中杀杀我的威风。 “昨晚大坝那里清理的怎么样了?”我一边用胳膊肘挡着迪恩的脸,一边问萨姆,“飞机真的不能修复了吗?” 萨姆摇摇头,说道:“不过托尼抢救了一些零件,他说可以用来恢复水电站的电力。” “那能帮到我们什么呢?”我问。 萨姆耸了耸肩,迪恩趁机抢走了最后一颗那种看着黑乎乎吃着像水果的东西。 “好了,孩子们,家里的男人要去上工了。”迪恩心满意足地站起来,“你们好好休息,缝缝补补。” 萨姆朝他的脑袋扔了把铁叉子,迪恩敏捷地躲过去了。 “我和你一起去。”一脸不服的萨姆也站了起来,“我在斯坦福念过书,你记得吧。” “是啊,法律专业教给你怎么修电机了?”迪恩在裤子上擦着手,故意挑衅地看着弟弟。 萨姆说:“法律专业没教给我。不过你教过我。” “该死。”迪恩哼了一声,指着他,“要来的话你就负责拿好工具,小弟。”然后拍拍手,扬长而去。 萨姆叹了口气,从桌边拎起装着工具的布袋子。 我忍不住叫住他,问道:“你们都去帮忙了,那我呢?” “好好休息。”萨姆回答,“别忘了你的伤刚好,前不久还在发烧。” “可我感觉挺好的。”我嘀咕道。 闻言,萨姆停顿了一下,然后在桌边坐下,看着我,低声说道:“乐乐,你还记得昨晚的事情吧?” “记得。”我被这种密谈一样的气氛感染了,忍不住也压低声音,“怎么了?” 萨姆继续低声说道:“昨晚我出去找你的时候,正好遇到乔尔和一个女孩儿从外面进来。我没让他们看到我。” “那是艾莉。”我点点头,“乔尔很在意那个女孩儿。” “他们吵得可是挺厉害。”萨姆耸了耸肩,瞟了眼迪恩出去时随手带上的门,“那女孩,艾莉,对吧?那女孩怀疑乔尔隐瞒了什么,而乔尔则在怀疑我们的身份。他认为我们是为了艾莉而来的。 “你要小心一点,乐乐。这里的人虽然看上去没有问题,但保不准他们会不会因为误会什么而突然发难。他们的人数要远远超过我们。” “乔尔如果想要杀我们,都用不着鼓动这里的人加入。”我嘀咕道,“他厉害着呢,别小瞧那个德州男人。” 萨姆郑重点头,看了眼旁边床上睡得呼噜震天响的两人,说:“我们会相互照应的,不是吗?” “我也想帮忙。”我坦诚地说道,“我不能坐着什么都不干,那会把我逼疯的。” “那就帮忙留意乔尔和那女孩儿吧。”萨姆一边说一边站起来,“同时尽力休息,好吗?下一次我们遇到这样的机会,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前路还长着呢。” 等萨姆离开去帮迪恩干活之后,我勤劳地把屋子收拾了一下。 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我们几乎没带什么行李,而托尼攒的那些工具又被萨姆带走了。 武器都被史蒂夫妥善保存着,虽然弹药不多,枪又落伍,不过聊胜于无。 之前我们换下来的脏衣服倒是都扔在屋角的脏衣篓里,我想玛利亚应该不会好心到让别人帮我们洗,因此我认命地抱起了篓子。 雪停了,但天冷得像是能冻掉我的鼻子。我用屁股把门关上,然后踩着积雪,朝远处那座小教堂一般的建筑物走去。 那座建筑临着水库的另一侧,以前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的,有三层楼,数不清的窗户布满了一整面墙,不过现在因为玻璃都碎了,只能钉着木板用来挡风。 入口处有十级左右的台阶,上面坐了两个戴着安全头盔的男人在抽烟。他们看到了我,停止了交谈,一个人用胳膊肘撞了撞另一个,他们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好奇。 “你们好。”我站住脚,挺直背,问道,“请问哪里可以洗衣服啊?” 嘴里叼着烟的男人用拇指朝身后指了指,“洗衣房在后门外面。你应该下午来,现在太冷了,水会结冰。” 我趁机问道:“你们这里总是下雪吗?” “有时吧。”另一个人吐了口带着烟草的口水,回答,“外人来的时候就会。” 听起来像是玩家触发了游戏开场。我立刻警醒起来,追问:“你们这里常有外人来吗?” “时不时吧。”那人吃吃笑起来,“但有女人跟着是第一次,开着飞机也是第一次。” “外人来了之后,除了下雪还发生过什么吗?”我问道。 台阶上的两个男人对视了一眼,一起摇了摇头,异口同声地说道:“不,没发生什么。他们来了又走了。” “好吧。”我拉长声音,心想,这可一点儿也不诡异。事实上,这可能是这段时间我见过的最像npc的npc了。 两个男人继续抽烟。我抱着脏衣篓,经过他俩走上了台阶,从半开着的门里走了进去。 第49章 一楼的大厅特别宽敞,能看出来是后来有人把桌椅板凳都挪到了墙角,特意空出的地方。 我穿过寂静的大厅,脚步声咚咚作响,两侧有环绕着盘旋向上的楼梯通往上面的楼层,不过我想这次还是不要探索了。 未知游戏区域,重重惊喜等着你——欢迎来到“金带”! 我匆匆穿过后门,再次踏进冰冷的雪地当中。一条窄窄的河出现在面前。在汇入水库之前,这也许曾是条大河来着,不过如今看上去就像水渠一样。 我看到从河边探出去的石板,还有放在那里,现在已经被冻得结结实实的木桶和木棒。 两个女人正靠在河边的木头栏杆旁,她们原本在说话,这时齐齐停下来回头瞧着我。 这情形倒是和外面那俩坐在台阶上晒太阳的男人一模一样,是我熟悉的npc模式。 “瞧,一只迷路的小鸟。”一个女人声音沙哑地说,不过态度和气。 另一个勾起嘴角,对我说道:“河水冷得像冰一样,你要是打算洗衣服,准会把十根手指都给冻掉,年轻小姐。” “下午太阳出来之后就会暖和起来了。”声音沙哑的女人接着说道,“下午的时候再来吧,小小鸟儿,现在回去和你的男人待在一起。” 我瘪了瘪嘴,说:“我没有男人。” 游戏里的这个设定真是令人无语,总是男人女人的。 “那几个小伙子不是吗?”声音沙哑的女人问道,舔了舔嘴唇,“挺好,我看中了那个块头大的。” “你这个吸血鬼。”她的同伴高声笑起来,笑声十分爽朗。 我看了看河水,里面混着冰碴子,一路“叮叮咚咚”朝下游流去,正应了歌里唱的“泉水叮咚、泉水叮咚、泉水叮咚响”。 现在洗衣服的话,可能确实会把手给冻掉了。于是我把脏衣篓留在河边,看了眼两个女人。 npc应该不会偷玩家的东西,前提是这个规则混乱的地方不坑我的话。 不过这些从战地偷来的脏衣服也没什么可在意的。 原路返回之前,我又一次停下脚步,犹豫地望向两个女人。 刚才在外面和抽烟男人的谈话回到我的脑海里,我忍不住问女人们:“这里之前也有外人来过吗?” “不,从来没有,我们自成一派。”嗓音沙哑的女人说道,“你们闯来的方式很特别,要不是那个机械师,玛利亚是不会让你们留下的。我们自成一派。”她又强调似的说道。 另一个女人却说:“以前也有人来。”她的同伴看了她一眼,于是她又改口,“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啦,现在世道变了。轮子转起来了,都是你们这些局外人在搞事。” 第67章 “……我刚才遇到两个人,他们说外人来的时候这里就会下雪。”我问这个女人,“是真的吗?” 女人耸了耸瘦削的肩膀,回答:“天要下雪,我们怎么管得了?” “可下雪之前叶子还绿着,草也那么茂盛,你们不觉得奇怪吗?”我继续追问。 这次,嗓音沙哑的女人以和同伴一模一样的语调说道:“天要下雪,我们怎么管得了?” 我觉得她们话里有话,但又不全像是游戏里npc常做的那样。 她们让我想起亚当,还有那个我已经记不起名字的小男孩。 告别这两个女人,我穿过后门,再次回到建筑里面。原本我打算直接回宿舍去,但路过楼梯的时候又迟疑起来,想想觉得还是不妨探索一番。 反正是游戏前期,应该不会发生什么惊天大事件……吧? 这里的建筑物和游戏里的建模其实不大一样,只是有些类似。我还记得游戏里那些生锈的栏杆、悬空交错的楼梯,但这里很多东西都是木头的,此刻正因为天气而泛着潮。 我沿着楼梯上去,这一次什么人都没有遇到。 楼上有很多房间,有些能打开,有些锁着。我进了几间房,发现里面是物资——枪支弹药、瓶装水、压缩饼干。 这里可比测试区要强上不少,看起来不久之前还在正常运营。 npc看上去也很正常——差不多算是正常,抛开“局外人”这样的话不提——不像寂静岭里的那些疯子。 没有动那些明显是留给玩家的物资,我关好那些房门,回到楼梯口,然后继续向上,到了三层。 三层是阁楼,倾斜的屋顶铁定能碰到萨姆的脑袋,不过对我来说就绰绰有余了。 我走到一扇脏兮兮的窗户前,弯腰向外看去,只见下方水库已经变成了晶莹洁白的大冰块,有几个孩子正在上面溜冰。 远处,大坝上的飞机已经被清理干净,残骸都转移到了两侧。一些男人正在那里忙碌着,另一些人则持枪警戒。 我习惯性地寻找着萨姆和迪恩的身影,然后在一大块看上去像是飞机屁股的废墟后面看到了萨姆的脑袋。 他正和人说着什么,一只手抓着头发。现在他的头发可比我长啦,在阳光下闪着缎子一样的光泽。 我叹了口气,直起已经隐隐有些酸痛的腰,回头准备下楼去。就在这时,一旁一扇紧闭的木门忽然“砰砰砰”的响了起来,门板剧烈振动着,仿佛随时会被撞破开来。 “谁?!”我惊吓之余大喊了一声,开始后悔之前没有从二楼搜刮那些物资。 我现在两手空空,唯一的武器就是嘴里的牙齿。万一里面是丧尸,我肯定没有它们的那份咬合力。 没有人回答,门又持续震响了几秒钟,然后逐渐停息下来。 我的心跳声在缓缓寂静下来的空气里变得清晰可闻。我扭头看了看两侧,楼梯口空无一人,另一头则是死路。虽然有扇门,但已经被纵横交错的木板钉得死死的。 我当即决定,就算我想进眼前的这扇门里一探究竟,也绝不是现在。 我可以叫上队友,带足武器,然后再回来。 这样想着,我缓缓向楼梯口伸出一条腿,然后另一条腿也慢慢跟上。我不想把视线移开那扇门,因为根据恐怖游戏定律,移开目光的那一刻就是怪物破门而出的大好时机。 阁楼一片死寂,而我继续挪动脚步。几步之后,我不得不用眼角余光才能盯住那扇门。 也许是我神经紧张,也许这只是游戏里的一个小惊吓,其实什么都没有。 我舔了舔嘴唇,然后瞟向楼梯口,接着迅速扭头回望那扇门。 门没有被再次敲响,也没有怪物的身影。我松了口气,加快脚步倒退了几步,然后在楼梯口快速转身,几步一个台阶地跳了下去。 “嘿!”汤米和玛利亚正在大厅里,汤米这一声喊吓得我差点从楼梯上飞出去。“你在上面做什么?” 我抓住楼梯栏杆,强作镇定地回答:“四处走走。这里好像没什么人的样子。” “大家都在忙活。”玛利亚回答,“天气变凉了,必须做好准备。” 我一边走完最后几级台阶,一边心神不宁地问道:“什么准备?” “防御强盗的准备。”汤米回答,然后对我说,“你不该乱走,回你们的宿舍去呆着吧。等吃午饭的时候,我会派人去叫你们。” “强盗?”我问完才想起来这是游戏里的设定——食人族之类的,打劫过路游客,口味相当重。 玛利亚阴沉地说:“附近有几伙驻扎的强盗,我们打退了他们很多次,现在他们轻易不敢来犯。” “但你和你的朋友撞坏了我们的大坝,断了我们的供电,再加上下雪,”汤米一边扳起指头数着,一边摇头,“他们也许会趁虚而入。” 玛利亚说:“我们的储备也不多了,为了过冬,必须在路被封死之前出去打猎。到时候人力分散开,强盗肯定会趁虚而入。” “我们会帮忙的。”我说道,被他们的话感染得有些不安,“情况真的很不妙吗?” 玛利亚却又耸了耸肩,看了眼丈夫,然后对我说道:“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我们会团结一心,度过这次寒冬。”汤米伸手揽住妻子的肩膀,对她说道。 我默默地往旁边移了几步,然后走向大门。 外面,抽烟的那两个闲汉已经不见了踪影。我欣慰地看到太阳出来了——天啊,我究竟在里面待了多久? 总而言之,温度比之前要高一些,不过我并没有立刻回后面那条河边去洗衣服。 在阁楼上经受的刺激让我还有些冒虚汗,我想,在进行任何冒险之前,自己应该先回房间去,也许问史蒂夫要一些防身的武器。 或许我还应该向他们提起在阁楼上的经历,这样大家都有防备。 回去的路上,我见到了更多的人,并且很高兴看到这些人都具有浓厚的“金带”npc特色,不再令人不安得像是真人,像汤米、玛利亚、乔尔他们那样。 “吁——” 艾莉拉长的声音吸引我朝另一边望去。她正骑着一匹马,慢慢在院子里走着。乔尔跟在一旁,谨慎地抓着松松的缰绳,抬头和她说着什么,但艾莉一脸不耐。 接着,他们都看到了我,乔尔沉下脸,显然不高兴我这个外人闯入他们的世界。 “日安。”我习惯性地伸手去拨弄头发,结果又一次摸了个空,只能尴尬地抓头,“在遛马吗?” 艾莉用欢喜的语调回答:“是啊,你想试试吗?”然后在乔尔能插进来之前,她就敏捷地翻身而下,把缰绳朝我递过来。 乔尔叹了口气,看了我一眼,说:“来吧,如果你想试试的话。但这马脾气可不好,丑话说在前头。” 我还真有些跃跃欲试——这匹马是活生生的,和昨晚在马厩里的感觉完全不同。 艾莉鼓励道:“很简单的,你抓住马鞍,然后把脚塞进马镫,起!” 我颤巍巍在马镫上站了起来,努力把另一条腿也跨过马背,奈何腿短。 乔尔拉开艾莉,上前伸手扶了我一把,我终于在鞍上坐稳,手忙脚乱地把另一只脚也塞进马镫里。 “小心点,别乱动。”乔尔紧紧抓着缰绳,“可别让她跑起来,这地方不适合跑马。” “好,好……哇喔。” 我满心惊叹地坐在马背上,没注意听乔尔说了什么。 这马真高,坐在上面简直比踩高跷还刺激。马儿漫不经心地踩着蹄子、打着响鼻,我能感受到身下马儿肌肉有力的舒张。 “马背上真高。”我忍不住说道,握紧了缰绳,低头看着下面的乔尔和艾莉。艾莉脸上带着笑容,乔尔则很紧张。 “我们在为打猎做准备。”艾莉高兴地说,“是时候让他们出去透透气了。”她指的是这些马。 我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出发?” “太阳出来以后。”乔尔回答,然后爱惜地摸了摸马儿的鬃毛,“打猎会持续好几天,你的朋友会加入吗?”他一边问,一边抬头挑眉望着我。 “会吧,得问史蒂夫。”我回答,然后马儿踏着蹄子原地转了半圈,吓得我弓起身子。 艾莉笑了起来,说道:“你一看就是个生手。希望你的朋友比你强点儿,不然跟我们去打猎只会拖后腿。” “我会去问问他们的。”我说着,然后朝乔尔求助地伸出手,可怜巴巴地说道,“我想下来了。” 第50章 我回屋的时候,托尼还在睡着,不过我一推开门,史蒂夫就睁开了眼睛,然后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穿着不太合身的白色t恤,已经磨旧磨薄的布料紧紧绷在身上,随着伸懒腰的动作,几乎给撑得透明了。 我忍不住问史蒂夫:“你不冷吗,队长?” “不冷。”史蒂夫回答,不过还是拽过来衬衫和夹克,一件一件穿上了。他低头系着扣子,问道:“萨姆和迪恩呢?在大坝那里帮忙吗?” 第68章 “是啊,我看到他们了。”我点点头,随即想起阁楼里的见闻,立刻跟史蒂夫说了一遍。 史蒂夫坐在床边仔细听着,拉链坏掉的夹克半敞着。他深深地皱着眉,两只胳膊肘撑在膝盖上。 等我说完,他仔细想了想,然后才问道:“你觉得那是游戏设计的一部分?‘金带’的手笔?” “我也不确定啊,所以就先回来了。”我反问他,“你觉得呢?” 史蒂夫望着我,眼睛是沉静的蓝色,看起来比外面的天气还要冷。 “我觉得你回来找我们是对的,”他最后说道,“不要一个人过去。如果你觉得非去不可,至少得叫上我们中的一个。我,萨姆,或者迪恩。不是托尼。他就是个麻烦制造机,而且严重缺乏安全意识。” 托尼在被子下面嘟哝了一声:“我听到了。” “继续睡吧,托尼。”史蒂夫扭过脸笑了笑,然后转回头告诉我,“没必要紧张,这里是个安全的地方。” “所以我不用带着武器什么的?”我期待地看着史蒂夫,“我现在身上连一件防身的兵器都没有。” 史蒂夫想了想,俯身从靴子里抽了把匕首出来,调转刀头朝我递过来。 “你可以拿着这个。不过你缺乏训练,这种近战武器只是聊胜于无。”他若有所思地说,“也许我们可以趁在这里的时间对你稍微培训一下。”不过史蒂夫听上去不是那么坚定。 我接过匕首,武器的分量沉甸甸的,令人安心。我看了看自己的靴子,试着塞进去,匕首的套子有点硌脚,等走起路来可能会磨伤我的脚踝。 “可以挂在腰带上。”史蒂夫看见我的动作,忍不住笑了。  我看了看自己穿着的牛仔裤,苦了脸,“我没有腰带。” “这我可帮不上忙了。”史蒂夫叹息着站了起来,舒展了一下筋骨,瞧着我,说道:“你刚才是去干什么了?怎么会跑到那边的阁楼上去?” “想洗衣服来着。”我回答,“但河水有点儿结冰了。” 史蒂夫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道:“这鬼地方,这鬼天气。”听起来,他和我一样不喜欢这种变化。 “哦,对了。”说起天气,我想起汤米和乔尔都提起来的事情,“他们要去打猎了,这里的人们。” 史蒂夫扬起眉毛,问我:“打猎?” 于是我把乔尔的话对他重复了一遍,提起了那几匹马,还有显然是一大威胁的强盗团体。 “听起来我们能帮上忙。”史蒂夫热心地颔首,对我说道,“我要去和乔尔谈谈,你留在这里守着托尼,好吗?” 床上,托尼嘟哝着说道:“我不需要人守着。”然后他翻了个身,朝我们这边转过来,随即痛苦地眯起眼睛,嘀咕道:“我讨厌阳光。” “吸血鬼都这样。”史蒂夫温和地说,“接着睡吧,托尼,晚上再出来活动。”然后他无声地对我说道:拜托了。 我好笑地点了点头,史蒂夫就开门出去了,脚步声轻轻的。 我在屋里转了两圈。虽然睡了一整晚,但刚才出去这一趟让我有些累了。还没到午餐的点儿,不过上午也过得差不多了。 我看了看床,有点儿担心自己爬上去,说不准再睁眼就是晚上了。而且史蒂夫也嘱托过我守着托尼,所以最后我在桌边趴了下来,希望自己能打个盹,然后很快就醒过来。 当然,事与愿违。 我的确睡着了。不太舒服,可也没有特别难受。睡着之后,屋里的温度就显得不够暖和了。我迷迷糊糊想着自己应该裹床被子来着,但是不愿意动弹。 “砰砰砰!” 房门冷不丁被敲响,或者撞响——门板在门框里激烈晃动着,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 我一下抬起头来,睡意倏地消散,心脏因为惊醒而怦怦直跳,仿佛要和撞门的声音重合起来似的。 “谁?!”我尖声问道,一边狼狈地跳起来,一边望向还睡在床上的托尼。 他就好像睡死过去了一样,仍旧裹在被子里,跟蚕蛹一样。 门继续砰砰作响,一下一下撞击着我脆弱敏感的神经。我冲到托尼床边,用力扯着他的被子,喊道:“托尼!快醒醒!” 托尼跟着被子一起翻了过来,然而那不是托尼。 那是穿着纳粹军装的阿廖沙,两只眼睛成了黑洞,里面的蛆虫正探头探脑。他张开牙床裸露的嘴巴,舌头已经变成了绿色,发出的声音嘟嘟哝哝,像是喉咙里充满了粘液。 “这个逼人疯狂的世界,”他说,“只有疯子能看清一切。” “啊!” 我尖叫后退。就在这时,房门被猛地撞开!一个四肢着地、身体修长的东西爬了进来。 它有一张人类的脸。 那是我父亲的脸。 “乐乐!乐乐!”托尼的声音穿透我的尖叫,直冲我的耳膜。有人从后面抱住我使劲摇晃。 我疯狂地挣扎起来,拼命扯着嗓子鬼叫,直到喉咙都快燃烧起来。 “你在做梦!乐乐,只是个噩梦,只是梦!” 托尼突然用力扇了我一巴掌。我猛地睁开眼睛,喘息着,发现自己仍在桌旁坐着。托尼压着我的肩膀,也跟着喘着粗气。 “耶稣上帝啊。”他长长地吁了口气,然后朝门外吼道,“看什么看,没见过别人做噩梦吗?” “噩梦?”我颤声问道,皮肤似乎异常敏感,耳边则充满嗡嗡作响的白噪音。 托尼捧住我的脸,坚定地说道:“是梦。你在这里,安安全全的。现在深呼吸,吸、吸、吸,好了,吐出来。慢点,别那么快。再做一次。” 我渐渐感觉心跳慢了下来,恐慌感逐渐被恶心所替代。我不由俯身趴在了桌子上,额头抵着胳膊,又做了一次深呼吸。 “这噩梦可是挺了不得的。”托尼放在我肩膀上的手带着滚烫的热度,隔着衣服刺痛我的皮肤,“乐乐,你梦到什么了?” 我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哑声说道:“阿廖沙,我梦到阿廖沙了。” “谁是阿廖沙?”托尼温和地问。 我摇了摇头,额头贴着衣袖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 我侧过脸,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做了这种梦,还在梦里大吼大叫的。外面的人说不定都以为里面尸变了,他们没拿着枪冲进来还真是个……奇迹。 我眨了眨眼睛,目光无意间扫过床边,然后猛地停住。 那张床乱糟糟的,显然托尼起来的时候急急忙忙的,把床单都扯下来一半。当然了,他肯定是被我狂呼乱叫给吓醒的。要是换成我,铁定吓得要打那个做噩梦的人一顿。 但床底下似乎有什么,只是被床单遮住了。 我忍不住抬起脑袋,想看的清楚一点。 身后,托尼继续问道:“不想谈谈吗?你的噩梦。也许说出来会好一些。” 我张开嘴,然而口腔里的水分突然被风干了。我感到自己的皮肤在骨骼上紧绷着,血管仿佛也被拉紧了,加速了血液的流动。 变换角度后再看,那张床下面隐约有一只手从床单后半露了出来,五根手指无力地半张着。 那是一只布满老茧的手,指甲里还有机油。 那是托尼的手。 身后,那个假扮成托尼的东西继续抚摸我的肩膀。 我突然意识到,那温度并不属于人类,带着黏糊糊的热意,令人作呕。 “乐乐?”它催促道。 我强作镇定,但身体不禁微微颤抖起来。 那东西叹了口气,说道:“乐乐,振作起来,只是个噩梦而已。”而我突然想到,托尼根本没法这么字正腔圆地叫出我的名字。而且他总用一些无伤大雅的小外号,根本懒得叫我的名字。 那只放在我肩膀上的手收紧了。突然之间,我无法再忍受下去,我耳边的白噪音越来越厉害,几乎让人头痛欲裂。 “放开我。”我有气无力地说道,伸手去扒拉那只…… 爪子,放在我肩膀上的是一只爪子。我碰到的是干枯、变形的皮肤和下面凸起的骨骼。 我怪叫一声,撞开身后的东西,从桌子跟椅子之间跳了出来。椅子腿绊了我一下,我顿时摔倒在地,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模糊的视线中,那东西伸长了身体,站直了。 “干嘛非要这样不听话?”它问,“你为什么不能做个好女孩儿呢?” 我吃力地向后爬去,隐约意识到自己正靠近床下的身体……尸体。 托尼死了吗? 不,不可能,因为这是个梦。 我忽然感到一阵轻松和喜悦——这是梦,一定是的。只要醒过来,我就无需再面对这些恐怖的事情。 “乐乐?”那东西循循善诱,朝我伸出手来,“我是为了你好,为了让你快速成长。这对你、对这支队伍都是好事。” 我闭上眼睛,脑袋砰砰作响,可就是没法醒过来。“我必须找到什么,”我惊慌地想着,“找到让自己醒来的东西。” 第69章 然后那想法从脑海中涌现出来,像是救命稻草,像是黑暗甬道尽头的光束。 我大声说道:“我要到阁楼里去!” 没有回答,怪物安静了下来。于是我喜悦而又振奋地大喊了一声:“到阁楼里去!” 然后我醒了过来,没有尖叫、没有桌翻凳倒的戏剧性场面。我的后背和脖子因为睡姿不正确而隐隐作痛,身上有些冷,但仅此而已。 惟一能够证明那场噩梦——梦中梦——的,是我急促的心跳。 我迅速站了起来,这次没有撞翻椅子,然后急匆匆到了床边。 “托尼,托尼醒醒。”我用力推着他。 托尼嘀咕着,翻了个身,连眼睛都懒得睁开,“干嘛?”他含糊地问道,“天塌下来了?” 我继续推他,仍旧后怕,急需一个清醒的人陪我,好能驱散这种不理智的恐慌。 托尼终于睁开眼睛,瞧了我一眼,随即皱起眉,问道:“怎么了?” “噩梦。”我哑声说。他要是个女孩儿,我早就跳到床上钻进温暖的被子里去了。可惜我们的队伍里是清一色的男性,而有外面那些人误以为我是谁的女人已经够糟糕了。 托尼哼了一声,不过他到底还是坐了起来,垂着头、揉着脖子,发出困倦的哼哼声。 “只是噩梦而已,醒过来不就行了。”说归说,托尼并没有因此继续倒回去接着睡。我为此感激不尽。 我告诉他:“我想到阁楼去一趟。” 第51章 “什么阁楼?”托尼斜眼看着我,“这地方还有阁楼?” 我不得不把跟史蒂夫说过一次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然后对托尼说:“我们可以去二楼搜刮物资,再上阁楼一探究竟。” “呵,”托尼哼笑一声,“就是那个史蒂夫说‘不要跟托尼去’的阁楼?为什么不呢!”他兴奋地跳起来,开始飞快地给自己穿上靴子和外套。 然而我见他这么激动,又变得不确定起来。刚才梦里带来的那种确定感——必须上阁楼去——此刻也逐渐淡了下去。 不过我还是想出去。这个房间让我不安,像是噩梦随时能够回来似的。但我现在很确定自己已经醒了,并且知道那种感觉是不理智的。 “我们要和史蒂夫说一声吗?”我问托尼,“他去找乔尔了。” 托尼斜乜了我一眼,“和他说一声,好阻止我们的冒险行动吗?” “恐怖游戏里的坏结局一般都是这种作死行为导致的。”我提醒托尼,“至少我们要告诉别人我们去哪儿了。” “我会留张字条的。”托尼不在意地挥挥手,然后他停下来,看了我一眼,问道:“你还记得昨晚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我茫然地反问:“昨晚?” “无所谓了。”托尼审慎地打量着我,“忘了就忘了吧。现在我们去阁楼看看,我可是很好奇呐。” 他说完就推门出去,我连忙紧紧跟上,恨不能抓着托尼的衣角。 不过外面并没有风云变色,甚至十分晴朗。我注意到闲散人群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拿枪的家伙。 “看起来他们的人已经出发去打猎了。”托尼幸灾乐祸地说,“就算你想找史蒂夫告状,也得等天黑了。” 我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 “留下的都是中老年人,还有女人。”托尼敏锐地观察着,“他们在防守,意味着内部空虚,主力都倾巢而出啦。你之前提起强盗?” 我点了点头,终于还是抓住了托尼的衣袖,和他拉近了距离。 穿过之前那个庭院,路过几个岗哨,我和托尼就到了那栋教堂式的建筑前。 那些持枪的男人只是戒备地瞧着我们,但没人问问题,也没人阻拦。 “好一个地方。”托尼在上台阶的时候评价道。 我们的脚步声空洞地回荡着。身后持枪的男男女女默不做声地瞧着我们。 “嘿,”我对一个盘腿坐在门口的老人说道,“你要是见到我们的同伴,跟他们说一声我们到上头的阁楼里去了,好吗?” 这感觉很傻,我想我们真的应该找到萨姆和迪恩说清楚,但我又想到阁楼那里能看见大坝,到时候我只要推开窗户喊一声就好。 能出什么差错呢? 于是我们走了进去。 一进入大厅,各种原本细小却被穹顶放大的动静就开始不绝于耳:风在外面摇撼松动的窗棂,某处没钉牢的铁皮“格朗”作响,头顶的大吊灯也在轻轻晃动。 当然,还有我们的脚步声。 这里如此安静,我总是忍不住想象大门在我们身后轰然关闭的情形——黑暗紧随其后降临,然后我们就被困住了。 但这些当然并没有发生,毕竟我们没有真的活在恐怖片里。 前方,托尼正慢吞吞地走着,像条机警的猎犬似的四下查看。“电厂里怎么会有这种地方?”他自言自语似的问道,然后抬起头来,看着通往楼上的木头楼梯。 我没有回答,只是紧张地扫视着黑暗的角落。 远处,通往那条河的后门不知被谁给关上了。我想起留在河边的衣服,思索着什么时候再去洗它们。但这个想法不知为何缺乏真实感。 一转头,我发现托尼已经抬脚朝楼梯那里走过去了。 “喂,托尼,等等我!”我连忙跟上,靴子里的匕首套子硌着我的脚踝,预料中那样把我磨得生疼。 “放轻松,别担心。”托尼稍微放慢了脚步,好让我追上他,“这地方既不是封闭的,又没有特别大,真出了事,我们怎样都逃得出来。” 我不信任地哼了一声,但还是紧跟着他。 “先到二楼。”我坚定地说,然后压低声音,“我们得找点儿武器。” 托尼和我在二楼停下。窄窄的楼梯过道尽头有扇钉着木板的窗户,转过去就成了昏暗的长廊。房间则星罗棋布在长廊两侧。 “瞧,我就是在那扇门里找到水和枪的。”我把右手边第二扇门指给托尼看。 “急什么,咱们一扇一扇来。”托尼说着就去拧左手边的第一扇门。 生锈的门把手吱吱呀呀响了一下,“咔哒”一声打开了。 “宾果。”托尼一边说一边推门进去,然后惊恐地大叫一声,脚下踩了弹簧似的猛地向后一跳。 在凌乱的脚步声和叫喊声中,我看到门梁上倏地掉下来一个脑袋那么大的布娃娃,一条腿上拴着绳子,在门框上倒挂着,摇来晃去的。 布娃娃做得粗制滥造,脸上缝了两颗扣子权当眼睛,嘴巴是用黑线缝出来的,仿佛钉了一排订书针似的。 “耶稣啊!”托尼惊魂未定地用力推了下门,撞得布娃娃倒吊着荡起了秋千,“妞儿,你倒是给我个提示也好啊。” “我昨天开的那扇门里没这个。”我虚弱地说道,没被娃娃吓到,倒是被托尼吓得不轻。 托尼侧过身,从仍在轻晃的娃娃旁边钻进了房间。他不信任地看着那小东西,眼神仿佛在控诉。 “这是小孩儿的恶作剧?”我也跟着从旁边挤了过去。布娃娃缓缓旋转着,那两颗扣子竟像是跟着我移动似的。 “这就是我为什么不想要小孩的缘故。”托尼嘀咕道,“天杀的恶作剧,甚至都没有技术含量。” “但还是把你吓得够呛。”我默默地指出这一点。 托尼哼了一声,在这小小的房间里转了一圈。 “看起来啥也没有,我这份惊吓是白受了。”他不高兴地说。 我走到屋子左边的那扇门前,轻轻把门推开,做好了再被吓一跳的准备,不过这次没有天降正义,里面只是黑漆漆的一个卫生间,闻起来像是沼泽一样。 就算里面有物资,我也不想去找。而且臭味正迅速扩散,我赶紧把门关上了。 托尼正在一张简陋的行军床上翻找着,他说:“这里不像是住着人,东西都落灰了。” “这鬼地方也没法住人吧?”我喃喃说着,经过那张床,走到顶头的小桌子那里,把抽屉一个个拉开检查。 “嘿,瞧。”托尼从枕头下翻出一本杂志,翻开看了两眼,嫌弃地皱起鼻子,“啧啧啧。” 我转过身去,还没看清封面,托尼就一扬手把杂志扔到了身后。可怜的杂志“啪嗒”一声撞在了墙上,然后掉在地板上。 “少儿不宜。”他坦荡地解释说,毫无尴尬之情。 “行吧。”我拉长声音,回头继续看着抽屉。里面破烂挺多,但用得上的似乎没有,还随处可见道具组的恶趣味,比如破洞的臭袜子或者明显日期不对的日历之类的。 等等…… 我从抽屉深处拽出一个香烟盒来,晃了晃,听声音里面好像还有几支烟。 “那玩意儿可是能杀死你的哦。”托尼幽灵一样从我肩膀上探出来,然后出其不意伸手抢走了烟盒。 我抓了一下,没能抢回来,转过身叉腰瞪了他一眼。“我不是要抽!但这东西没准能在这里当作货币使用。” 第70章 托尼闻了一下烟盒,然后皱起鼻子,说道:“是啊,因为追求死亡是人类最大的浪漫情怀。显而易见,我们都被诅咒了。” “算了,这里没什么好搜的了,我看。”我叹了口气,擦过托尼的肩膀朝门外走去,“来吧,托尼,我可不想在这里呆到天黑。” 托尼嗤嗤地笑了,“没人想在这里呆到天黑,宝贝儿。”他说着跟了上来,“这地方铁定闹鬼。打个赌吧,怎么样?” 我们挨个出去。布娃娃垂头丧气地原地打转,两只软绵绵的手臂风车似的缓缓转动。 对面那扇门倒是锁着的,我昨天本想进去,但被锁拦在了外面。我殷切地看了眼托尼,托尼也低头看了我一眼。 “你能把门踹开吗?”我充满希望地问他。 托尼翻了个白眼,从口袋里掏出两根铁丝,然后在门锁前蹲下。 “恐怖游戏必备场景,”他说着把铁丝探入锁孔,“不过这时候没有怪物追杀,所以没有急迫感。” “别乌鸦嘴。” 不知为何,我不愿背对那个仍在转圈的布娃娃,因此又走回了之前那个房间门口,想把门关上。 结果布娃娃被卡到了门外,我不得不抓着那软绵绵的身体,想把它扔到门那边去。 “咦?”布娃娃的身体里有个坚硬的东西,我手上加了点儿力气,手指陷入布料里,触感就更明显了。 是一把小钥匙,非常小,和正常的门锁根本不匹配。 我俯身抽出史蒂夫给我的匕首,然后划开了布娃娃的肚子,一边划,一边向她道歉。紧接着,里面的小钥匙掉了出来,“叮”的一声跌在地板上。 捡起那把小小的黄铜钥匙之后,我端详了一阵,把钥匙揣进了自己口袋。 托尼也已经打开了上锁的房门。这次他小心地推门,不过门上什么也没掉下来。 “我最讨厌这种把戏了。”托尼嘀咕着走了进去,然后欢呼了一声。 里面有武器:一把喷子,一把带瞄准镜的射手手枪,全都像展览品一样挂在墙上,下面的柜子上摆着子弹。 “女士优先。”托尼绅士地朝我挥了挥手。 我犹豫地走进去,然后选择了喷子。 托尼吹了声口哨,说:“够猛的,我喜欢。不过你开枪的时候可要小心,千万别误伤友军。” “我会小心的。”我检查着沉甸甸的枪筒,使了很大力气才把弹仓打开,里面已经上了两发子弹,个头大的跟炮仗似的。 托尼拿起手枪,随便看了两眼,别在了腰带上,然后递给了我一袋子弹。 “自己选的,自己背。”他幸灾乐祸地说,一边往自己口袋里塞了两盒子弹。 我们带着沉甸甸的收获继续在二楼扫荡,在一个房间里找到了各式各样的武器带——都堆在墙角发霉了,散发着烂牛皮的味道,可样子还真像那么回事。 “托尼,看,这个可以给你放枪。”我兴冲冲把一个带着手枪枪套的腰带递给托尼,“上面还有可以放子弹的小袋子。” “呵呵,史蒂夫会喜欢这些小东西的,虽然他不喜欢枪。”托尼接过腰带唔了一声,却没穿戴上。 我翻找着适合自己的,抬头瞅了他一眼,问:“你不要吗?” “我就在腰后别着就行啦。”托尼把武器带扔回地上,然后在垃圾堆里扒拉了两下,挑了一个给我。 “喏。你那把大家伙没法放进去,可子弹和匕首应该没什么问题。” 穿好之后,我把皮带收到最紧,但匕首还是耷拉到了屁股上。 托尼捂着嘴,压下一声可疑的闷笑。他摸了摸胡子,带着我继续往下搜。 我们还找到了之前我见过的水和食物。不过那些瓶装饮用水看起来脏得可疑,我虽然很口渴,但也只抿了一口就放下了瓶子,决定还是回宿舍去再喝水,哪怕融点雪,都比这玩意儿强。 压缩饼干我藏了一包在口袋里,因为之前的遭遇教给我要居安思危。 终于,我们走到了长廊尽头的楼梯口,然后从那里上了三楼。 “已经下午了吗?”我看着明显变得更加昏暗、天花板斜斜压下来的走廊,手心突然变得冰冷。 托尼摇了摇头,走向那扇窗户,然后弯腰从那里望出去。 “人都去哪儿了?”他喃喃问道。 我连忙凑过去,接着心就是一凉:之前在大坝附近干活的男人都不见了,水库上玩耍的小孩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最重要的是,萨姆和迪恩都不见踪影。 “这窗户打得开吗?”我一边问一边伸手晃了晃窗子,“没准儿我们喊一声,萨姆和迪恩就听到了。” 托尼扬眉问道:“你就不怕把狼招来吗?当然,此情此景,说是丧尸应该更加贴切。” “那我们怎么办?”我瞪着托尼,心突突直跳,“我们下去找他们?”那把喷子被我背在身后,这时沉甸甸压着我的肩膀。 “哦,得了吧,根本不用那么麻烦。”托尼说着直起身,回头看着那扇之前把我吓得够呛的门。 “不管你准备好没有,我都要进去咯!”他大声说着,然后上前抓住了门把手,用力一扭,打开了门。 第52章 我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还以为门后会冲出来什么怪物,甚至还伸手抓住了喷子背带,随时准备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开火。 然而托尼推开门之后,迎接我们的只有一间空空荡荡、安安静静的书房。 “没人在家吗?”托尼明知故问,然后踱步进去。木地板在他的靴子下面发出吱吱扭扭的声音。 我们头顶上方,天花板含蓄地向对面倾过去,进门的时候能直起腰,但走到对面可就不一定了。屋顶上面还铺了瓦片一类的东西,因为我能听到那些破烂儿时不时在风中发出令人不安的碰撞声。 我跟在托尼后面走了进去。身后,那扇门的铰链发出一连串刺耳的摩擦声。我回过头盯着那扇轻轻晃动的门,然后从旁边拖了把椅子过来,把门挡住,好让它关不上。 “这下好了。” 我拍了拍手,转过身,就看到托尼已经走到了这间狭长的屋子的最里面。他在越来越低的天花板下微微低头,俯身在尽头的一张写字桌上翻找着。 这屋里的家具并不多,因此倒也不显得局促。两侧是笨重的书柜,柜门上的玻璃蒙着厚厚的灰尘。 一股陈旧的书香夹杂在太久没通风的屋子常有的那种气味中间,依稀可辨,但却不像往常那样让我感到熟悉和安心。 也许是因为此刻只有门外暗淡的光作为照明,在古朴的书柜和布满灰尘的玻璃上,连一丝反光都没有。 我慢吞吞地走进书房,左顾右盼,感到一阵心神不宁。 “也许这儿以前住了个作家。”我喃喃说道,随便拉开一扇柜门,眯起眼睛看着里面的书——有些是英文的,有些是日文的,还有一些语言超出了我的认知范围。 “嘿,瞧瞧这个。”托尼叫了我一声,他正举起一本厚厚的书,硬质书皮是深红色的,带着一个精致的锁。他好奇地对着光端详这东西。 我关上书柜门,朝他走过去。 “你觉得里面会藏着什么?”托尼漫不经心地问,“保险箱的密码?宇宙奥秘?还是小女孩的日记?” 我看着那本书上的锁,心突地跳了一下,把手伸进了口袋。 “托尼,试试这个。”我把钥匙掏出来,朝托尼扔了过去。 “哈。”托尼抬手接住了那小小的钥匙,捏在指尖看了看,“你从哪里找来的这小玩意儿?”一边问,他一边将钥匙插进厚书侧边的锁孔里,一转,锁就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托尼迫不及待地翻开书,然后在扬起的灰尘中咳嗽了一声。他揉着鼻子,拉开写字桌前的椅子,朝向门口有光的方向,然后一屁股坐了下来。 “唔。”托尼看了看第一页,然后加快了翻页的速度,“看起来是以前的玩家留下的一些记录。这东西为什么要上锁呢?” 我好奇地凑过去,看了一眼,就见书页上面以各异的笔迹写着乱七八糟的话,还有不雅观的涂鸦。 “我和迪恩在寂静岭也找到过类似的东西,”我从托尼身边退开,免得挡光,“又一个‘金带’的无聊把戏。” 看来这屋子终究没什么好搜的,更加没什么好怕的。 我不禁感到一阵莫名的失望。 也许只是那扇门上带着什么无聊的机关,所以才会在上午的时候突然振动起来,吓我一跳。也许我应该检查一下那扇门,看看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么想着,我举步朝门口走去。 “咦。”托尼突然发出疑问的声音。我回头看了他一眼,发现托尼已经把书翻到了后半本,正聚精会神地一行行读着。 他说道:“这里的确有一部分是日记,不过不是小女孩的。” “日记?”我疑惑地皱眉,“玩家的日记?” 第71章 “嗯哼。”托尼心不在焉地回答,“看起来是一个带着女儿来度假的父亲。” 这可不常见,父亲带着女儿来这种地方度假。不过倒是也有可能,毕竟天底下离谱的父亲不在少数。 我耸了耸肩,正准备说点什么,突然听到一声短促剧烈的——“啪!” 我和托尼迅速抬起头,朝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那是……枪声吗? 我立即拔脚冲出了书房,扑到走廊对面的窗子那里,向电厂外的大坝望去。 一开始,我什么也没看见,目光只是毫无目的地四下扫视。紧接着我便瞧见了,下方那一支马队从这个高度看上去犹如玩具骑兵,正全速朝电厂冲来。 他们人数众多、声势浩大,各个都拿着武器,口中还大声呼喝。有的从旁边的山上抄小路下来,有的沿河而来。 很快,那玩具似的体型便扩大至原本的模样,变得狰狞可怖起来。 领头的几个先锋正朝电厂的岗哨放枪,“啪、啪、啪”的,仿佛在啤酒节活动上打靶子一样,快速又精准地将岗哨们一个个击倒。 “托尼,是强盗!”我回过头,胸腔仿佛被抽了真空似的。 托尼正猫腰跑出房门,他抓住我的脑袋一把摁了下去,让我们躲开窗户。 “嗖嗖”声隔着墙壁和窗户传来,还有东西剧烈燃烧的声音。也许是火箭,也许是□□。 也许是火箭加上□□,考虑到我们的幸运值。 “活见鬼,四面八方全是。”托尼低声说道,他稍稍起身,从窗户边缘窥视着,“这里的人铁定挡不住,对方人太多了。怎么会有这么多?” “我们怎么办?托尼,怎么办?”我紧紧抓着肩上的皮带,“我们冲出去?” 托尼沉吟着,张口正要回答,一阵尖锐的呼啸突然以极快的速度由远及近。 我只来得及感受到耳膜所受的巨大冲击,身子便被悍然冲击而来的气流猛地掀起来,重重撞到窗户对面的墙上,“咚”的栽倒在地板上。 刚才我们挨着的窗户玻璃已经碎成了粉齑。 我咬紧牙关翻了个身,胳膊撑着地板,支起上半身。托尼在我不远处,也正吃力地爬起来。 冷风呜呜卷进来,从我们旁边的墙上——那里已令人惊恐地多出来一个大洞。枪声和叫喊声蓦地清晰了很多,仿佛就在耳边似的。 四周的烟雾正缓缓消散开来,硝烟的味道却更加浓郁刺鼻。 “托尼。”我闷哼着跪坐起来,有温热的液体正顺着额头滑落,不用看也知道不是番茄酱。 “我们得走了。萨姆和迪恩还在外面。来,我们走。”托尼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然后拉着我起身。 我们一起跌跌撞撞地冲向楼梯口。 然而,战事仿佛在短短几分钟内就已进入了白热化阶段。我和托尼三步并作一步从三楼冲下二楼,刚拐过楼梯口,就看见一个电厂居民被一连串子弹打得摔进了大门,顿时把门口的地板淹没在一片血泊之中。 “该死!”托尼从牙缝中蹦出一句脏话。 下一刻,一个穿着肮脏风衣、戴着毛线帽的强盗带头走了进来,手里的枪口还在冒烟。 托尼抓住我的领子猛地往后一拉,拽着我躲在了楼梯拐角。 远处,枪声仍旧如鼓声般一阵阵传来,混合着风声和人的惨叫声。我听到下面强盗们四处走动的声音,然后,应该是那个领头的在说话,带着柔和的南方口音。 “杀掉其他人,”那人说道,“把那个女孩儿给我找出来。” 我蹲在墙角,屏息听着下面的动静,然后仰头和托尼对视了一眼。我用口型说道:艾莉。 托尼匆匆点头,又摇头。他指了指身后,然后拉着我站起来。我们踮起脚尖,尽量不出声地走进二楼的长廊。 下面那些强盗并没有立刻上楼来。他们大多分散出去,大概是去追杀玛利亚和汤米率领的反抗势力。当然,还有萨姆和迪恩。 想起那个强盗头领说的“杀掉其他人”,我的心不禁揪紧了。 走了几步,托尼拉着我进了之前找到枪的那个房间,然后把门关上锁好。 关门的时候,托尼拧着门把手慢慢地松开,好让锁门的声音不那么大。 “情况不是很妙。”他说话的时候没看我,“那群人看样子是要把下面的大厅当指挥室,我们可是给堵在这儿啦。要是他们上来搜,我们就只能举手投降,对方人实在太多。” “我们有枪。”我抿紧嘴唇。 托尼低头看着我,“真可爱,但我们只有两个人,两把枪。他们有几十个甚至几百个,光是围也能把我们围死。” “那我们怎么办?”我不服气地问,“什么都不做吗?” 托尼却不回答,只是走向屋子对面。那里有扇窗户,不过给横七竖八的木板钉死了。他从口袋里掏了掏,摸出一把螺丝刀,开始小心翼翼地拆最上面的一块木板。 “托尼!”我朝他伸出手,“你在干嘛?” 托尼“嘘”了我一声,低声说:“我知道我在干嘛。萨姆和迪恩可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人,他们会采取行动,所以我们也要尽力支援他们。但前提是,我能对事态的发展有些许了解,而不是给人家关在屋子里,哪儿也去不了。当然,第二种情况对我来说并不存在,因为这世上还没有能关住我的牢房,尤其是当我手边还有这么多工具的时候。” 他拆掉最后一个螺丝,然后用双手抓住木板边缘,缓缓将那玩意儿卸了下来。 一束稀薄的阳光从缝隙中洒了进来。 托尼扒在窗边向外看去,哼了一声,说道:“打得太激烈了。”不用他说,我也听得到外面的枪声。 “你看到萨姆和迪恩了吗?”我忍不住问道。 托尼摇了摇头,背对着我说道:“去找点酒精和纱布来。” “为……你受伤了?”我下意识地朝他走过去。但托尼朝我半转过身来,他脸上脏兮兮的,但没有血迹。 托尼用螺丝刀指着我说:“是你受伤了,年轻女士,你的额头在流血呢。” 我伸手摸了摸额头,黏糊糊的血迹已经开始干涸了。 托尼不说,我都忘了还有这回事了。 “要是还有头发,肯定没这么容易受伤。”我嘀咕道,摸着太阳穴附近弯曲宛如问号的伤口,转身走向屋内的一扇小门,那里多半是个卫生间。 这鬼地方的卫生用品总是分散在各个角落,而且卫生水准实在令人堪忧。道具组大概没料到真的会有玩家负伤。 打开那扇小门,我捂着鼻子侧身走了进去。里面有个挂着帘子的浴缸,有个被封死的窗户,还有个微生物欣欣向荣的洗手池,洗手池上方是个药柜。 我踮起脚尖打开柜门,果然找到了一摞毛巾,还有一瓶双氧水。 “嘶——”用毛巾沾着双氧水擦拭伤口的时候,我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在心里疯狂咒骂老板、咒骂公司。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响。我猛地回头,看到浴缸外的帘子轻轻晃动了一下。 说实话,这地方的细小声音一直就没断过:风声、木质地板的吱扭声、屋顶瓦片的喀啷声,再加上又大又空的屋子往往有放大回声的功效,所以很难说是真正意义上的安静。 真正意义上的毛骨悚然倒是真的。 我一边想着,一边放下毛巾,伸手抓住腰带上的刀柄,觉得还是检查一下的好。 毕竟这里可是丧尸世界,难保后面没有什么腐烂的尸体正慢慢复活过来,打算把我当成盘中餐。 浴帘又抖动了一下,我抽出匕首,用刀尖抵着浴帘往一旁滑去。浴帘悬挂的铁杆发出细小但却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然后慢慢露出后面长满霉菌、几乎完全变成灰绿色的浴缸。 但里面什么也没有。 “妈的。”我咬牙切齿地小声骂了一句,“是风,要不然就是我听错了。” “乐乐?”屋外,托尼压着嗓子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没事!”我回了一句,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了,于是赶紧闭上嘴巴,屏息听着有没有顺风耳的强盗发现了我们藏身于此,前来捉拿。 没有,算我走运。 我松了口气,重新回到水池旁,拿起双氧水瓶旁的毛巾,然后顿住。 那块毛巾上沾了我的血,这没什么。但在毛巾的边缘还有一个手印。 一个黑乎乎的手印。 第53章 心跳如雷之际,我一连转了好几次身,目光飞快地扫过封死的窗户、浴缸、门,还有水池,然后重头再来一遍,这一次更细致、更慢,可还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如果是风吹动了浴帘,那么又是谁拿起了毛巾? 不过几秒钟的功夫,我握着匕首的那只手就出了汗,变得湿湿滑滑的。 我不自觉地踮起脚尖,倒退着走出这间眼下看来已太过局促的浴室,然后扫视着外面昏暗的房间。 第72章 拆掉一块木板的地方渗入了昏暗的阳光。托尼正弯腰站在窗边,他听到动静,于是朝我回过头来,浓黑的眉毛低低地压在棕色双眼上方,轻声问道:“怎么了?” “不知道。”我谨慎地回答,不想故意制造恐怖气氛,“也许、也许是我疑神疑鬼。” 说完,我突然福至心灵,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双手——的确够脏的,刚才又是搜查屋子又是摸爬滚打,现在我手上已经沾满了灰尘和鲜血。 总体来说,这可不像是体面人家的姑娘该有的手。 也许毛巾上的手印,是我自己的? “你确定?”托尼一手扶着窗户,“考虑到我们活在恐怖游戏里,也许压根儿就不存在‘疑神疑鬼’这回事呢。” “也是,那我再去看看。”说着,我扭头又回了浴室。 走进门的时候,我刻意放慢了脚步,心里有些担心会看到什么辣眼睛的东西,但屋里还是空空荡荡的。 我松了口气,走回水池边上,打算继续处理伤口。然而,正当我换了条毛巾,把双氧水往上倒的时候,后背却突然冒出一股凉气来。我的胃好像铁砣一样,冷冰冰、沉甸甸的直往下坠。 浴缸旁边的帘子,我看过之后就没有再费事拉上,因为我不喜欢拉动时那种刺耳的摩擦声。 但现在,它拉上了。 我一把拽下背后的喷子,笨手笨脚地把匕首插回武器带,然后举起枪,用枪头“唰”的一下挑开浴帘。 还是什么都没有。 我咬紧牙关。浴室里只有我自己的呼吸声,以及那些恼人的老房子噪音。我本来已经打算张口叫一声“托尼”,可刹那间,一种恍然蓦地袭上心头。 我咽了口吐沫,摸了摸确保子弹已经上膛,然后缓缓抬高枪口,向天花板上望去。 一个人形的东西正趴在天花板上,体型很小,但高度腐烂的头部长满了孢子样的东西。它的手脚像是爬墙虎一样长出绿色的吸盘,紧紧依附在天花板上。 不知为何,它看上去异样的熟悉,熟悉得令人不安。 我的喉咙紧缩起来。 那小东西的头缓缓摇摆着,但又一声不吭,一点儿也不像《最后生还者》里的丧尸。 我的手指悬在扳机上方,迟疑着,因为开枪的话肯定会招来强盗。 犹豫再三,我终于还是缓缓朝门口退去。大不了待会儿把这扇门堵死了,等强盗的问题解决了再回头算账。 乔尔肯定不会把这些东西放在眼里。 于是,我紧盯着天花板上的东西,退了一步,再一步,然后撞进了一个冷冰冰的怀抱。 “托、托尼?”我仿佛不是从喉咙里把声音挤出去的,而是从毛孔里。 冰冷的气息喷在了我的脖子上,带着令人作呕的腥臭。鸡皮疙瘩一路从那里蜂拥而起,穿过我的后背一直窜到屁股上。 我猛地回头,双眼还紧闭着就胡乱扣下了扳机。 枪口冒出的火光隔着眼皮都能留下灼烧的痕迹,跳动的枪管震得我的手臂一阵发麻。 狭小空间内,枪声大得不可思议,紧随而至的是怪物的嘶吼和血肉飞溅的声音。 喘息着,我睁开眼睛,看到脖子和胸口被炸得血肉模糊的怪物。那东西生前是个男人,我还看到一副破得只剩一点镜片茬子的黑框眼镜挂在那东西腐烂的鼻子上。 它摇晃着,作势还要朝我扑来,我再次开火,它便踉跄着倒退,然后摔在门上,一动不动地死了。 我颤抖着收回枪,几乎忘了自己头顶上还有一个,直到托尼警告的叫声从门外传来。r “小心!” 我迅速回头,慌乱地四下扫视,但一时没有找见引得托尼大喊的那只小丧尸,直到那东西从我正上方猛地落下来,两只小爪子在我头上、脸上乱抓。 我尖叫一声,挥枪猛击它的脑袋,狠狠将它甩了出去。可当我把枪口对准它,使劲扣动扳机的时候,却没法开火。 子弹,枪没子弹了。天杀的□□,天杀的…… “蹲下!” 托尼的声音就在我的身后。前方,那小怪物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尽管脑袋上面长满了脏兮兮的蘑菇样的变异组织,但嘴巴却仍留着,里面的牙又尖又利。 我扑通一声就地趴倒,然后托尼开火了,就在那小怪物朝我扑过来的时候。子弹打得它向后一跌,几乎像是被弹簧拉回去的一样。 托尼拉动套筒的姿势冷静得可怕,然后他又开了一枪,打爆了小怪物的头。 “妈呀。”我这才能说出话来,接着被托尼抓住胳膊从地上拉了起来。 托尼的声音奇怪地紧绷着,他飞快地低声问我:“受伤了吗?”当我摇头之后,他又拉着我大步走出浴室,然后往左一拐,走向房间里的众多柜子之一。当初我们就是从这些柜子里搜刮物资的。 他挑了一个矮小的柜子,拉开柜门,然后推了我一把,说:“赶紧进去。” “什么?”我感觉自己还在震惊之余,没能回过神来,手脚都是软的。 接着,房门就被撞响了,好几个陌生的声音在外面大喊大叫。我迟迟反应过来,那是强盗在砸门。 是枪声把他们吸引过来的。 托尼迅速把我手里的喷子拿走,然后把他的枪塞给了我。 “你怎么办?”我颤声问道,硬是被托尼塞进了矮柜里面,不舒服地蜷缩起来。托尼缩回手的时候,我一把抓住他的袖子,追问道:“你怎么办?” 托尼蹲在柜子前,抓住我的肩膀,他的语速飞快,低沉地对我说道:“等他们离开之后,你回阁楼里去。我注意到那里的门窗都是经过加固的。你在那里等萨姆和迪恩,不要给其他人开门,听到了吗?” “可你呢?”我紧抓着他,不肯松手,“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开枪的。” 托尼笑了,在强盗粗暴的砸门和叫喊声中镇定自若,“我连沙漠上的恐怖分子都对付得了,还会在乎几个区区强盗吗?乖,听话。” 然后他一把拽回自己的袖子,关上了柜门。 我听到他的脚步声迅速离开。黑暗中,房间大门被强盗轰然撞倒。接着是一连串混杂的脚步声、呼喝声。 我听到托尼说道:“哦,嗨,你们来了呀。别担心,我已经把丧尸解决了。”然后就是击打声,闷哼声。我的心猛地被揪住。 有人拖着什么在地上走过。紧接着,房间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一个声音汇报似的说道:“没有女孩儿的踪迹,只找到一个局外人。有两个丧尸,已经被解决了。”电流声隐约可闻,应该是对讲机。 “继续找。”对讲机里传来回答。 我轻轻抬起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口鼻。柜子里,我的心跳像擂鼓一样,咚咚咚、咚咚咚,敲个不停。 柜门是镂空的,我弯下脖子,把眼睛凑到孔洞前,看到昏暗房间里的一双脚。脚的主人慢慢踱了一圈,然后走向浴室的方向,暂时消失在我的视线之中。 我屏住呼吸,尽管看不到那双脚,却知道他仍在房间里。 仍在找我。 然后那双脚又出现了,这一次朝着我这边缓缓走来。 “吱呀”一声。我一开始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声音,紧跟着便明白了——那是某扇柜门被打开的声音。 我不由得捏住了鼻子,紧紧缩起身体。但我的心跳还是那么响,我几乎有些奇怪外面那家伙为什么会听不到。 又是“吱呀”一声,离得更近。那人低声哼着,喃喃自语道:“出来呀,你这个小混蛋。” 我肺里的氧气就快耗光了,但我仍旧坚持着。柜子里的温度像是突然之间上升了5度,空气也变得粘稠起来。 那人又打开了一扇柜门。我突然想到,要是他打开我的柜门,我应该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刚才托尼塞给我的枪还在我手里。我想要抬起手臂,却惊觉自己的胳膊已经麻了。刚动一下,那种又麻又痒的感觉就窜了起来,直逼心底。 我紧紧咬住嘴唇,直到自己尝到血腥味。这时,那人已经走到了我的面前,打开柜门的“吱呀”声就从我头顶上方传来。 我隔着柜门上的格栅,死死盯着那人破烂的靴子。窒息的感觉似乎更强了。我的心脏已变成某种强力橡胶弹球,正在胸腔内四处乱撞、寻找出路。 这个强盗左脚的靴子几乎掉了底儿,边缘处微微张开,露出里面的光脚。 最多不过几秒钟,感觉起来却像是漫长的永冬。我的视线模糊了,想呼吸的冲动难以抑制。于是我缓缓吸气,一点一点的。 炙热潮湿的空气进入肺部,但却并没有缓和憋闷感。 “该死的空柜子。”那人愤愤地摔上柜门,泄愤般踢了一脚我藏身的小柜子,发出“砰”的一声。 我能感到尖叫涌上了喉咙,就在嘴巴里、舌头上,眼冒金星之中,刚才憋住的那口气在我喉咙里咯咯作响。 第73章 “没发现那女孩。”那人一边对着对讲机说道,一边转身走开了。他靴子的底儿一颤一颤的,像是一张咂巴的嘴。 不知过了多久,我耳边只剩下隆隆的心跳声,视线内也再看不到那个搜索者,终于,我松开了鼻子,用力猛吸一口气。 一时间,我眼前全是跳跃着的光斑,在黑暗中像蛇一样游动着。 等视野恢复清晰的时候,我正趴在地上,半个身子在柜子外。我抬起沉重的手臂撑起身体,然后朝浴室爬去。 那里只剩下两具丧尸的尸体,还有掉在地上的喷子。 我爬过去,捡起枪,然后颤抖着摸索出子弹,一颗一颗装填进去,使劲拉起套筒。 我不会躲起来。 托尼,等着我。 第54章 我没有站起来,两条腿还是太软。于是我把枪背到身后,朝房门口爬去。 那扇门已经被强盗从门框上踹了下来,此刻正静静躺在地板上。我绕过它,然后凑到门边,努力从门里向外张望,先看看左边,见没有人,才稍稍探出头去,看了看右边。 整条长廊都空空荡荡的。 “很好。”我在心里给自己鼓气。“是个好兆头。” 现在,没站起来反倒成了好事。因为我还记得这些木地板之前是如何在我们脚下吱呀作响的。 我朝来时的路慢慢爬去,一楼大厅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的传入耳中。然后,冷不丁地,我听到托尼说:“女孩儿?什么女孩儿?我看上去像个女孩儿吗?” “别装傻。”听声音,说话的是之前那个头领模样的人,“她和你们是一伙的。” 所以不是为了艾莉。这帮强盗不是为艾莉而来的。 我的心沉重地跳着,在靠近楼梯口的时候,我放慢速度,贴着墙挪动,然后一点、一点把头探出去。 越过楼梯栏杆,我看到大厅里站着托尼,还有那个强盗。强盗的手下围在四周,门口也有几个,都拿着枪。 托尼的两只手背在身后,也许是被捆了起来。但他看上去就像正在检阅自己的员工一样,昂首挺胸的。 “你们为什么找那女孩儿?”托尼接着问道,简直跟不怕死一样。 天啊,我真怕那强盗恼羞成怒给他一下。这人,就不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个道理吗? 然而强盗没有恼羞成怒,只是反问道:“那女孩儿究竟在哪儿?” “唔,不太聪明,对不对?”托尼若有所思地说,“出厂的时候就没给你多高的智商值,嗯?话说回来,当个强盗又需要有多聪明,毕竟还要让玩家吊打你们呢,太厉害了还有什么玩儿头?” “告诉我们女孩儿在哪里。”强盗仍像是没被托尼冒犯似的,“不然就杀了你。” 我咬紧了嘴唇。之前这人就说过,找出女孩,杀掉其他人。他不在乎——或者说给他下令的人不在乎——其他人的死活。 也许托尼有自信对付这些人,但他现在双手被缚、身无寸铁,要怎么对付一大群强盗?等萨姆和迪恩也不知道会等到什么时候,尤其是外面的枪声已开始变得零星起来,像是战斗已经接近了尾声。 我必须做点什么。 托尼仍在和强盗周旋——听起来就像对牛弹琴、鸡同鸭讲,但这种情况肯定不会一直持续下去。 我疯狂地扫视大厅,想找到什么救命法宝。但那么多强盗,我得有个手雷才可能把他们全部消灭,但托尼也在下面,所以就算有手雷…… 大厅上方,那盏巨大的枝形吊灯正缓缓在风中摇晃着。之前我一直能听到吊灯铁链的声音,还不止一次被吓到。 我往下瞄了一眼,眼珠子因为一直斜着,都开始隐隐作痛。 如果吊灯砸下来,虽然不一定能砸到那个强盗,但肯定会制造混乱。托尼也许能趁乱逃跑。 只是我如果想要瞄准,势必要把枪杆伸出去。 我深吸了一口气,伸手去摸背后的喷子,就在这时,下方一个强盗无意间朝上面望了过来。我立刻缩回去,紧紧贴着墙。 没有叫喊声。 没有发现我。 我咽了口吐沫,然后再次缓缓探出头去。 瞄准吊灯上面的铁链,需要的角度会很大,我的胳膊肯定得全部伸出去。下面的人除非集体眼瞎,否则怎么也不可能看不到我。 我转动眼珠,仔细查看。二楼转角的平台没什么遮拦,但如果我贴着地板,被一楼的人看见的可能性就不大。 我需要换个地方打枪。 想到这里,我默默开始脱衣服——夹克脱掉、衬衣脱掉,只剩里面的背心。然后我把喷子和其他物资都包在衣服里,藏在楼梯下面。 拿好托尼给我的射手手枪,我匍匐在地板上,然后仔细思考了一下,又翻过身,仰面躺下。 没了夹克和衬衣的束缚,我把背心在牛仔裤里塞好,然后脚冲着楼梯平台慢慢挪了过去。平台有栏杆围着,间隙很宽,但想把两只脚同时塞进去的话,还是挺勉强的。 我像条虫似的缓缓蠕动着,也不敢扭头看下面,只能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 真希望没人挑这个节骨眼走上楼梯。尤其是当我把两只脚一起穿过栏杆的时候。要是有人走上来了,我这个姿势可是相当的尴尬。 无声地深吸一口气,我再往下一挪,终于把膝盖挤了过去。折起小腿之后,我不得不用上两只手才能推动身体,但就算加上两只手,我也只前进了一点,然后就卡在了胯骨那里。 妈的,真被卡在这里,我可是要比《倚天屠龙记》里那个姓朱的还要倒霉了。 咬紧牙关,我抬起半边屁股,好侧过身体继续推进。终于,当我伸长胳膊能抓住栏杆之后,我打开了保险,把枪在裤腰前面插好,然后舒展手指一寸寸向上爬,紧贴着栏杆向上,然后死死抓住栏杆顶部。 下面的人还在交谈,语气已经变得激烈起来,但我无暇分心去听他们说了什么。 我抓紧栏杆,然后把半个身子贴着平台送了出去。我的鞋跟在墙上撞了一下,发出“咚”的一声,好在周围各种声音始终不断,因此并不引人注意。 稳住,我能行。 我颤抖地呼出一口气,两只胳膊绷紧,然后一鼓作气把上半身也挤了出去。栏杆随即轻轻摇晃了一下,仿佛没有安装结实一样。 我的心也跟着晃了一下,手臂和后背一个因为拉扯一个因为摩擦,此刻都火辣辣的疼。现在我已经没法控制喘气声了,只能寄希望于就算强盗听见了,也只是当作外面的风声。 我绷紧脚尖,想要踩到地面,但显然腿不够长。 如果把手顺着栏杆下滑一点,也许我就能够到地面了。 我咬住嘴唇,然后松开一只手,屈起胳膊把手往下挪。接着换另一只手。 就在这当口,我清晰地听到强盗对托尼说:“你的死期近了,你这个自作聪明的家伙。你难道看不出吗?” “不呐,伙计。”托尼满不在乎地回答,“你的逻辑有问题,难道你看不出吗?你想找到女孩儿,就需要我活着。你用杀死我来威胁我说出女孩儿的下落,就和你的首要目标相悖。” 下一刻,枪声突然在大厅响起。 我猛地松开手,落地的时候“咕咚”一下倒在地板上,两只膝盖和两只手都因为撑着地板一阵剧痛。 “这可不太友好啊,哥们儿。”托尼的声音继续响起,让我紧绷的神经松开了一些,“开枪对你有什么好处呢?” 子弹上膛的声音,然后强盗说:“下一枪打你的腿。说!女孩儿在哪儿?!” 楼梯侧面挡住了我的视线,但也提供了阴影。我贴墙站起来,向远离楼梯的方向移动,一边移动一边举枪。我的余光看到托尼被两个强盗抓住肩膀,但我的视线集中在吊灯上。 十字准心在那根细细的、仍在轻轻晃动的铁链上划开,是红色的。 我屏住呼吸,令人着迷的专注感突然控制了我,让时间都仿佛变慢了一样。 “那就开枪啊。”托尼不怕死地继续说,“你开枪打我,我就更不会告诉你女孩儿在哪儿。” 我几乎是用某种超感体会到强盗即将开枪的动作,他手臂的姿态、手指肌肉的收缩和舒张。 铁链再次晃了回来,我看到那轨迹,计算着时间,但将大部分都交给了直觉。 在铁链即将就位的那一刻,我果断扣下扳机,从准心看到铁链倏地崩出火星。没有移开视线,就像萨姆和迪恩教给我的那样,我抬手迅速拉动套筒,然后追着铁链又补了一枪。 “啪”的一声,带着有棱有角的金属质感,枝形吊灯开始轰然下坠。 我在强盗们发出的呼喊声中飞快地收起枪,然后使劲跳起来抓住上面的栏杆,手脚并用地向上蹿。 子弹呼啸而来的时候,我基本上没有任何防备,但我也异常幸运地没被子弹打中。翻过栏杆摔到平台上的时候,我甚至还有时间瞄一眼乱成一锅粥的大厅。 第74章 碎了一地的枝形吊灯下面压了一个人,至少我能确定,那是一条腿从吊灯下面伸了出来。 我只能一边祈祷托尼没有那么倒霉——痛击队友这种事,亲身经历的话实在没有那么好玩——一边抓起自己之前藏起来的衣服包裹,撒腿就朝三楼冲去。 “咚咚”的脚步声仿佛就跟在我身后。每一级台阶都比上一级要高出一点。我的大腿肌肉紧绷着,灼痛沿着经络来回流动。 二楼。 三楼。 我冲过拐角的速度太快,不得不抓住墙角来减慢速度。冲向书房那道门的时候,我都没有减速,一边去抓门把手,一边做好了进去就把门关上的准备。 只是我没料到门打不开。 它锁上了。 “别啊!”我使劲拧着,然后对着门又是推、又是踹,“别是现在!” 蓦地,一只手抓住我的肩膀往后拉去。我大叫着抽出枪来,差点在惊吓之中轰掉托尼的脑袋。 “闪一边儿去,小呆瓜!”托尼连眉毛都没跳动一下,手里还拿着开锁工具,“守好楼梯两边,用用你手里的枪!” 我受惊地大口喘息着,然后在如雷般迅速逼近的脚步声中回过神来,迅速举枪对准楼梯口,接着又心慌意乱地转向另一个楼梯口。 敌人暂时没有出现,而托尼手中的工具正在锁孔里咯咯作响。 “托尼!”我尖声催促,“他们要上来了!” 紧接着,第一个强盗就应声从左边冲了上来。我还没来得及瞄准就放了一枪,倒也真的逼退了那人。 “后边!”托尼竟然还有闲情逸致来一心二用。 我一边转身一边上子弹,开枪的时候几乎要哭出来。 “砰”的一声,右边的强盗在爆出来的血雾中倒了下去,还挡住了身后兄弟的去路。然而左边的强盗已趁机冲了上来,吼叫着犹如猛虎般朝我扑上来。 我转过身,却来不及上子弹。如果不是托尼揪着我的背心把我拉进阁楼,我肯定会被那家伙撞倒在地板上,直接摔晕过去。 “砰”的一声,托尼把门甩上,然后使劲锁好。他空着的那只手里竟然还拎着我刚才丢到地上的衣服包裹。 “托尼。”我松开手扔掉枪,一头扎进托尼怀里,颤抖着死死抱紧他。 “哦,行吧。”托尼嘀咕了一声,因为我抱得太紧而哼了哼。他摸了摸我的头发,然后说:“他们在找女孩儿,亏得你现在头发短得不像个女孩儿了。所以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我锤了他一拳,然后松开托尼,退了一步,用力平复呼吸。 正当我冷静下来,抬头望向托尼的时候,锁好的门被强盗用力撞了一下,然后就是一连串的:“砰砰砰!” “砰砰砰!” 一如今天早些时候,我听到的、见到的那样。 第55章 “这门应该挡得住。”托尼说了一声,转身摸黑朝屋子深处走去。 门仍在咚咚作响,伴随着叫喊声,但仿佛已变得不再重要。 我眨着眼,茫然问道:“托尼?” “等着吧。”托尼叹息着,一屁股在书桌旁坐了下来,我只能模模糊糊看出他的轮廓,“萨姆和迪恩应该就快掌握大局了。”他说了一句,突然间显得疲惫起来。 我默默朝他走过去,脚步有些踉跄。 “他们没伤着你吧?”走近之后,我摸摸托尼的肩膀,他的衬衣皱巴巴的,但闻起来没有血腥味。 托尼说:“没有。我绕晕他们了,不是吗?你有没有听到我和那个家伙说话?他肯定是个npc,而且是被赋予了特殊使命的npc。” “他们来找一个女孩儿。”我的声音听起来很干涩,“不是艾莉?” “不是艾莉。”托尼又叹息了一声,“他们是冲着你来的,年轻小姐。” 我喃喃说道:“天啊。”然后颓然在托尼脚边坐倒。 这场混乱竟是因我而起,哪怕其他被牵涉其中的都是npc,也还是叫人心里不是滋味。 托尼又摸了摸我的头发,然后说道:“还挺扎手。嘿,对了,你应该伪装成男孩子的。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但你得把衬衣穿上,再套上一件牛仔夹克。” 我用胳膊肘撞了撞他的腿,但没用多少力气。 “你是怎么把绳子挣开的?”我转移话题,“我看到他们把你捆起来了。” 托尼哼了一声,说道:“你真觉得普通的绳子捆得住我?连手铐我都能徒手挣开。” “徒手?”我表示不信,“《钢铁侠3》里你被先锋科技抓住的时候,还不是召唤了盔甲才逃出去的?我可没见过你徒手挣脱手铐,那更像是黑寡妇的专长。” 托尼窃笑了一声,“你可不是合格的粉丝呐。你说得倒也对,娜塔莎确实很擅长那个。但不巧的是,队长喜欢让我们相互学习、共同进步。他在团队建设方面可是很传统的。” “我也想学。”我叹了口气,朝他腿上靠过去,在撞门的动静中竟然有了一丝丝困意。 托尼的一只手仍放在我头上,温暖干燥,令人安心。我有点希望他永远别把手拿开,但他把手缩回去的时候,我也没说什么。 “在农庄外的时候,就是你启动我给你的那个装置逼停npc的那会儿。”托尼在黑暗中轻声说道,“史蒂夫突然醒了,但我看得出来,他其实不太记得昏过去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我昏昏沉沉地问:“发生了什么?” “无知是福,乐乐。”托尼低声说,“就让我成为唯一一个被自己所拥有的知识诅咒的人吧。” 我在脑海深处警觉了起来,可疲倦的身体已无法支持这种级别的脑力劳动。 “我们会找到出路,继续走下去。”托尼仿佛耳语般说道,“史蒂夫会确保这一点,他比谁都有恒心、有毅力。但你们要跟紧他,因为他这个人没法单打独斗。他喜欢说自己不合群,但史蒂夫罗杰斯不喜欢孤身一人,这我可一眼看透了。 “你会紧紧跟着史蒂夫吗,假小子?他豁出去一切也会保护你的,就像我们其他人一样。不过史蒂夫的誓言更有分量。就冲他超级士兵的非凡体能,也得给他加上几分。 “但你要留神,我们这支队伍可是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你要留神队伍里的每一个人,就像队伍里其他人对你那样。” 托尼还想继续说下去,但就在这时,撞门声停止了。 “什么鬼。”托尼喃喃说道,从椅子上站起来。 我眨着眼睛,突然清醒过来。我朝门口扭过头去,但在黑暗里也看不出什么。 紧接着,迪恩的声音隔着门响了起来:“托尼?乐乐?你们在里面吗?” “迪恩!”我叫了一声,扶着椅子站了起来,“迪恩,我们在这儿!” “谢天谢天!”迪恩说道,“从门口闪开,我要开火了!” 托尼喊道:“别浪费子弹!天杀的!”然后门板就在枪声中猛地震动了一下,冒起烟来。迪恩大概还狠狠踹了两脚,然后那扇替我们阻挡强盗的、劳苦功高的门就轰然倒塌下来。 门外暗淡的天光泼洒进来,颜色像是稀释过的威士忌。 “嘿,瞧瞧我找着谁了?”迪恩没进门,只是打手势叫我们出去。 我跟在托尼身后,拖着疲惫的脚步走了出去,心里却没感到如释重负。 迪恩就着光打量了我一眼,一边翻着白眼说:“你这穿的什么玩意儿?”一边脱下自己的夹克扔给了我,“小妹,你知道外头在下雪,对吧?” 我早已冻得感觉不到冷了,这时接过迪恩的衣服穿上,立刻被衣服上的体温暖和得一个哆嗦。 “你衣服呢?”迪恩追问。 我左右看了看。托尼提起自己手里的东西,晃了晃,说道:“这里。”他竟然还没丢了我的东西,真好。 “哟。”迪恩吹了声口哨,从我的衣服包裹里拿出枪,看了看,一点儿不见外地背在了自己背上。 然后他掏出其他物资,抖了抖我的衣服,递给我说:“呐,赶紧把我的衣服还我,冷死了。” 我翻了个白眼,但迪恩只穿了件t恤,于是我不情愿地脱下他的外套递了回去。 托尼一边帮我穿上衣服,一边哼笑着对迪恩说道:“这差不多是骑士风度史上维持时间最短的一次了。” “至少我还展现了风度。”迪恩迅速套上衣服,还抖了抖肩膀,“我们走吧。队长他们回来了。” “终于回来了。”托尼听起来松了口气,“他们是去喝咖啡了吗?这么长时间。” 说着,我们正要往外走,但托尼突然停下,转身对我说:“该死,我把那本日记落在屋里了。当个好女孩儿,去帮我拿过来,好吗?” “日记?”我忍着叹息的冲动,“你要日记干什么?” 托尼摊开双手,说道:“帮帮忙吧,当个甜心。我们就在门外等你。” “行吧,但你们别先走啊!”我一边说一边小跑着回去,几步一回头,生怕他们丢下我自己跑了。 第75章 有门口的光,屋子里还不至于太黑。我一路跌跌撞撞跑到书桌那里,日记就在桌子正中摆着,我连忙抓起来,转身朝外跑去,但却没在门口看到托尼和迪恩。 “托尼!迪恩!”我不想听起来太大惊小怪,但我的心脏对此有不同看法。 好在迪恩的声音随即从门外传来,听起来离门不远。 “我们没走,赶紧跟上。” “等等我!”我大叫着,焦急地冲了出去,结果差点撞进正往门这边走的托尼怀里。他和迪恩好像已经走到了楼梯口,听到我喊,托尼才走回来。 “说了让你们等我的!”我“啪”的把日记拍进托尼怀里,气鼓鼓地丢下他朝迪恩走去,问道:“其他人呢?” 迪恩耸了耸肩,转身在前头开路。“队长他们弄了点吃的回来。玛利亚说晚上在食堂碰个头,要商量一下接下来的计划。” “我猜恢复发电的计划大概搁浅了,嗯?”托尼叹了口气,跟上来,喃喃说道,“我就知道没那么简单。” 迪恩摇摇头说:“伤亡太惨重了。就算你能修好发电机,也找不到足够的人手来修复大坝。” 我们转过拐角,沿着台阶走下一楼大厅。 下面好多尸体,满地的血暗示着不久前的恶战,令人不寒而栗。 我扶着楼梯,在一地狼藉中下意识地搜寻那个强盗首领,但碎掉的水晶灯下并没有尸体。 大门外,汤米弓身坐在最上面的一级台阶上,怀里抱着猎枪。夕阳从房子后面洒下来,如同在他肩上披了层淡淡的纱。 “哟!哥们儿,里面清理完了,”迪恩说道,“可以让你的人进去打扫了。” 汤米低低地笑了一声,但声音里面笑意全无。他头也不回地说道:“你们是何方神圣?嗯?什么超级英雄吗?” “我更喜欢无敌浪子这个称呼,不过超级英雄就超级英雄吧。”迪恩故意满不在乎地说。 站在台阶顶端望下去,我看到史蒂夫站在中庭,正和乔尔说着话。我没看到萨姆,不过迪恩这么淡定,想必萨姆肯定没事。 “嘿,队长!”迪恩抬起手呼喊了一声,“我把走丢的崽子都找回来了!” 史蒂夫朝我们偏了下头,微微颔首,但没有中断和乔尔的交谈。两个人面对面,神色都很凝重。 托尼嘀咕道:“看起来有人不高兴了哦。”他的目光在史蒂夫身上转来转去,然后叹了口气。 我们一起走过去,渐渐听到乔尔低沉的德州口音。 “……没道理我会放着这些人不管,他们现在是我的人。”乔尔并不激动,但语气也毫不动摇,“你会丢下你的人不管吗?” 史蒂夫说:“不,不会。我明白你的意思。”然后他叹了口气,转身面对托尼和我们其他人。“你们都没事吧?” “萨姆呢?”迪恩左看看右看看,“别告诉我他也走丢了。” 乔尔朝身后的房子挥了挥手,说:“你的兄弟在帮忙给受伤的人包扎。你能在后面那排房子里找到他,顺着小路过去就是了。” “没事,”迪恩瘪瘪嘴,耸耸肩,“我觉得他应付得来。” “乐乐,”史蒂夫垂下眼睛问我,“你能去帮帮萨姆的忙吗?” “呃,好啊。”我喃喃回答,不确定地看了眼迪恩。 迪恩故作爷们儿地一点头,“去吧,去找萨姆,告诉他我们很感激他为队伍做出的贡献。”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小路勉强被清理干净了,不过还是有许多浸满血的马蹄印。 敌我双方的尸体都被暂时推到路边,经过的时候,我尽量离得远远的,忍不住想他们准备怎么处理这些东西。 伤员就集中在小径尽头的那排棚屋里,还没走近,我就听到了呻吟声和痛呼声。 我小跑过去,刚进门就和艾莉撞了个正着。她端着一大盆染血纱布,急匆匆往外跑,堪堪在撞上我之前猫腰躲了过去,像只机灵的小耗子一样沿着路蹿下去了。 “喂!”我喊了一声。 艾莉头也不回地叫道:“我去换干净纱布!玛利亚在里面!” 我只好钻进棚屋。里面空气闷热,和外面清冷新鲜的空气完全不同。血腥味和汗臭味闷在一处,简直令人窒息。 “萨姆?”我忍住没捂鼻子,怕不礼貌,“你在吗?” 萨姆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他喊道:“乐乐?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我一边回答一边朝他走去,看到萨姆正在帮一个人处理枪伤,缝合伤口的动作十分熟练。 “把那边的盘子拿来给我好吗?”萨姆大概是见我左看右看一副不知道该干什么的样子,就对我说,“那边那个放着镊子和酒精的。” 我在一张乱糟糟的桌子上找到盘子,端过去在萨姆旁边坐下。 萨姆拿过镊子,低声问我:“你们都没事吧?” “没事。”我回答着,扫了眼棚屋,然后低头盯着自己的膝盖,“之前发生了什么?你和迪恩那会儿在哪儿?我和托尼本来想去找你们,但被强盗堵在了屋子里。” “我们在外面院子里。”萨姆说,“他们冲进来的时候,我们正把拆下来的涡轮搬回车间去。玛利亚组织我们抵抗。但强盗人数太多,我们就先躲了起来,然后迪恩和我们几个分头去解决那些强盗。不过也亏得队长和乔尔带人及时赶了回来,不然我和迪恩再加上汤米,根本对付不来那么多强盗。” “那些强盗,你知道他们是为什么来的吗?”我越说声音压得越低,“他们……他们是不是在找人?” 萨姆沉静地点点头,低声说:“他们来找一个女孩儿。” “怎么会这样?”我咬着嘴唇,“我……” 萨姆想说这么,但这个时候,玛利亚走了过来。 “你也来了?”她问我,脸上有血和泥土,“男孩子们有什么好消息了吗?” 我回答道:“强盗已经解决了。史蒂夫,我的队长,他让我来帮忙救治伤员。” “好。谢谢你们。”玛利亚点点头,“我们现在正用得上一些帮手。你知道怎么处理枪伤吗?” 我不知道,但我有预感,自己很快就会掌握这项技巧了。 第56章 我们一直忙忙碌碌到天都黑了,才有人过来接班,换我们去食堂吃晚饭。不过我们去的时候,其他人看起来也才刚刚坐下不久。 这里的确有太多要忙的了,简直像疯人院似的。我和萨姆花了几个小时帮助那些吃了枪子却没死的、挨了刀还能活的人——npc——缝合、包扎伤口。血倒是总能止住,但痛就没办法了。 这里的药物严重不足,消炎药更是还没怎么用就啥也不剩了。 “萨米,这里!”迪恩老远就冲我们举起一只手,他懒懒散散坐在桌边,就差把脚搭在桌子上了。 萨姆默默摇着头,穿过饭堂里一张张的铁皮桌子,和那些低头慢吞吞吃着饭的人,然后在我们那桌一屁股坐下。 “你们度过了一些美好时光吗?”迪恩扬起眉毛,来来回回看着我俩。 萨姆累得没法回嘴,只是朝哥哥竖起中指。 我经过之前那一通忙碌,现在没有闻着食堂的饭菜味道吐出来已经是极限了,根本说不出话来。 迪恩瘪了瘪嘴,哼道:“所以说进展不错,嗯?” “我也说不准。”萨姆叹了口气,“定义一下什么叫‘不错’。” “我说得准,那就是:我们没有药物了。”玛利亚以此作为开场白,走到我们桌旁,然后拉了张椅子坐下,“我们必须做点什么,不然几十个人都会死。” 史蒂夫点点头,说:“乔尔和我有个计划。” “哦,我知道你们的计划。”玛利亚听起来并不热衷,“你们这些疯狂的小伙子。要知道,那些强盗的巢穴可没那么好闯,不然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要忍受他们三不五时的骚扰和劫掠?” 萨姆皱起眉,问道:“什么强盗巢穴?” “哦,对了,”迪恩对弟弟咧嘴一笑,“我们要来个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托尼难得耐心地对我和萨姆解释说道:“史蒂夫认为我们能在强盗巢穴找到足够的药品补给。” “最近的医院离这里也有两天的路程,来回还要花上更久的时间。”史蒂夫以此作为总结,“我们别无选择。” 我转了转头,四下扫视一番,问道:“乔尔呢?” “他和艾莉在一起。”玛利亚回答,“等会儿他应该会过来。” 她又望向史蒂夫,“你们这个疯狂的计划,需要多少人来执行?” 史蒂夫说:“我们需要装备,但参与人员不会多。我会和乔尔敲定细节,但你的人基本都会留守在这里,轮流警戒就行。” “你,和乔尔。”玛利亚缓慢地说,盯着史蒂夫,“我知道乔尔的本事。他喜欢单打独斗,搞那一套硬汉的把戏。你呢,小伙子?你说你不需要人,真的是一个也不需要吗?” 第76章 史蒂夫想了想,说:“我,迪恩。”他看了眼迪恩,后者只是沉稳地一点头,“再加上乔尔。你觉得能让汤米跟我们一起来吗?” “我看上去像是不讲理的女人吗?”玛利亚微笑着反问。 “队长。”乔尔这时走了过来,招呼一声。他对玛利亚也点点头,在她身边坐下,叹息着在窄小的椅子上舒展开身体,轮流扫视着我们几人。 “我得承认,”乔尔淡淡地说,把几瓶啤酒放到桌上,“你们的身手是我这几年见过最他妈好的。” 迪恩毫不见外地拿了瓶酒,拧开瓶盖举到嘴边喝了一口,满足地叹息一声,然后他说:“哦,我们知道。” “如果我们要行动,最好就在今夜。”史蒂夫对乔尔说,“你认识路,对吧?” 乔尔缓缓点了点头。 玛利亚却坐直了身体,问道:“今夜?” “他们即便想要防备或者反击,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准备。”史蒂夫说,“现在,时间就是一切。我们必须出其不意。” 乔尔一只手臂搁在桌子上,从浓密的眉毛下看着史蒂夫。他问:“你决定好人选了吗,队长?” “是。我要多带一个人。”史蒂夫说。 托尼眯起眼睛看着史蒂夫,不等乔尔质疑,直接开口问道:“队长?” “我要带上乐乐。”史蒂夫平静地扔下这句话,然后在其他人惊愕的目光中镇定地望向我。 他没开口,但眼神无疑是在问:“你愿意跟我去吗?” 我震惊又茫然地看着史蒂夫,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迪恩也扬起了眉毛,但没说什么。反倒是萨姆不解地问道:“为什么?你……” “更安全。”史蒂夫不算解释地说了这么一句,拿起桌上的一瓶啤酒,但没有打开瓶盖。 乔尔把结实的胳膊在胸前交叉,扬了扬下巴,然后说道:“那是自家酿的啤酒。” 史蒂夫点了点头,伸手拧开了瓶盖,冲乔尔举了举瓶子。 “你要带上这个女孩儿?”玛利亚在一旁眯起眼睛,“我不能说这是个明智的决定,队长,因为那是你的人,我没什么资格说三道四。” 史蒂夫说:“我有分寸。” 乔尔摇摇头,“你无法预测会发生什么,队长。”他的声音不紧不慢,但语气严肃,“带着一个女孩冲进敌人的大本营,会让她成为每一个敌人的靶子。你的本事不小,但这事儿靠的不光是本事,还有运气。因为你不知道每一颗子弹会往哪儿飞。” 史蒂夫这次没有说话,只是喝了口闷酒。 “我能照看好我自己。”我忍不住开口,然后转向史蒂夫,“队长,我去。” “喔、喔、喔,年轻女士,”乔尔对我抬起一只手,“无意冒犯,我不是说你会成为一个累赘,但我们在这里讨论的是夜袭和暗杀。你确定你能跟上?” “我……”我迟疑了一下,瞟了史蒂夫一眼,“我跟得上。” 迪恩叹了口气,然后抬起头,冲乔尔和玛利亚露出夸张的微笑。 “好了,计划成型了。待会儿队长再和你们敲定细节。”他一手搭着椅背,边说边转头看着厨房的方向,“但我们应该先吃饭。反正我饿了,你饿了吗,小妹?” 他好像是在问我。于是我“呃”了一声,点了点头。 乔尔叹了口气,对史蒂夫说:“好好考虑,队长。”然后他站起来,拉着玛利亚,“来吧,我们去找汤米。” 他们一离开,就有一个高大健壮的女人端着大木盘走了过来,上面有几个盛满菜和肉的大碗。 迪恩像个孩子一样露出开心的表情,他一边伸长胳膊给众人分饭,一边小声和萨姆说着什么。如果我不是这么心烦意乱,肯定会想听听他们说了些什么的。 但我的确听到托尼和史蒂夫说了什么。 托尼问:“所以你下定决心了?” 史蒂夫回答:“我相信我的直觉,托尼。” “你们在说什么?”我用叉子戳着面前盘子里的食物,盯着史蒂夫和托尼,“下定决心做什么?” 史蒂夫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迪恩嘴里还塞着东西,这时却偏偏要开口替他俩回答我的问题:“找到药品,这就是我们的决定。” “真的?”我总有一种他们合起伙来瞒着我什么的感觉,但却没有证据。 为什么史蒂夫会想要我和他们一起去强盗的巢穴呢?我知道在游戏里,乔尔带着艾莉差不多穿越了美国全境,也算是一起闯过龙潭虎穴。但放到我自己身上,感觉可就没那么轻松了。 我又不是艾莉,头顶也没有主角光环,死掉了更是没法读档重来。 为什么会叫我去呢?他把萨姆和托尼都留在这里了,不是吗? “更安全”是什么意思? “行了,小妮儿,别再思考了。”托尼冷不丁对我说道,“真的,我都快听到你那颗小脑袋里生锈齿轮在转动的声音了。” 我叹了口气,放下叉子,喃喃说道:“我不饿。” “你最好还是吃一点。”萨姆劝了我一句,“如果你真要和队长一起去的话,空着肚子绝不是个好主意。” 我张开嘴,想直接问史蒂夫究竟为什么要我跟去,但又闭上了嘴,重新拿起叉子。 饭菜其实还算丰盛,大概是这里的人也需要庆祝劫后余生。碗里那些炖肉大概是史蒂夫他们今天去打猎的成果,不过吃起来很柴,肉汤里香料的味道很重。野菜倒是没那么糟糕,不过除了盐什么也没加。 我默默把硬面包切成小块扔进汤里,然后一勺一勺送进嘴里,咀嚼下咽的时候努力不让自己吐出来。 吃完自己那份,我头一次觉得,进食原来也能成为一件痛苦的事。 “乐乐,我知道你心里有所疑问。”史蒂夫开口了,他那瓶啤酒已经见了底,不过我猜他喝不醉,不知道算不算是好事一桩。 迪恩哼了一声,替我说道:“这差不多算是年度最保守说法了,队长。” “我不喜欢你留在这里这个主意。”史蒂夫瞟了一眼迪恩,继续对我说,“说是直觉也好,说是决心也罢,跟在我身边,对你来说也许才是最安全的。” 我舔了舔嘴唇,问道:“为什么留下会不安全?你觉得这里会发生什么?” “那些强盗也许还会为你而来。”史蒂夫平静地说,“我相信萨姆和托尼会尽全力保护你,但最好的方式就是你跟着我。当然,如果你不愿意,或者你太累了需要休息,我不会强迫你跟着我。留在这里,也会有人保护你的。” “我不需要别人来保护。”我固执地说,“我很好。” 这时,萨姆压低声音对我说:“那些npc是专门来找你的,乐乐。我们谁也说不准,下次发难的究竟会是谁。毕竟这里的其他人也都是npc。” “你觉得……”我感觉刚才吃下去的东西仿佛凝结成块似的,顶得胃里难受,“乔尔?艾莉?汤米?” 史蒂夫说:“他们不是我们,乐乐。在这一点上,你必须谨慎一些。” 第57章 饭后,史蒂夫把我们所有人叫回了宿舍。这不算战前动员,因为他没说什么关于夜袭的事,但他聊了几句之后就开始向迪恩和托尼询问强盗进攻的详细经过。 史蒂夫看上去很凝重,而隐藏在凝重之下的,是某种令人不安的深深的担忧。 谈话的时候,我端着喝水的缸子,拖了一把椅子在角落里坐下,听托尼和迪恩风格迥异的叙述。 这两人不约而同地在一些细节上轻描淡写——托尼提到了浴室的两只丧尸,但没有说起他特意叫我去拿的那本日记。迪恩讲述了他们退守仓库,组织反击和暗杀的经过,可对强盗的来意绝口不提。 但史蒂夫还是点破了这一点。 “这伙人有备而来,目的明确。”他说。 迪恩耸了耸肩,说道:“是啊。一开始,我以为他们找的女孩儿是个npc,就是那个跟着玛利亚的小姑娘,但后来我发现强盗看到那姑娘的时候压根儿无动于衷。他们是冲着乐乐来的,十有八九是这样。” “你觉得‘金带’发现我们了吗?”萨姆问史蒂夫。 史蒂夫阴郁地摇了摇头,回答:“我不确定。” 迪恩哼了一声,反问:“如果真的发现我们了,为什么不派飞机,反倒派了一群蹩脚npc来?‘金带’有专业的安保团队,不是吗?” “没错,他们有。”我平静开口,因为至少这个问题我能回答,“除了应急小组以外,‘金带’的安保人员还有很详细的分工。那些人都是专业的,负责的就是外勤,远比游戏中的npc要厉害得多。” 史蒂夫点了点头,然后他看了眼托尼,眉毛微微上扬,故作轻松实则困惑地问了一句:“托尼,你安静得简直不像你了。你脑子里转什么主意呢?” “嗯?”托尼抬起眼睛,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什么?哦,你是说他们为什么派另一波npc来找人吗?”他打了个哈欠,抹了把脸,叹息道:“要我说,他们很可能还没发现我们在哪儿,因为地图太大了,想要不受干扰地准确定位是很难的。他们很有可能派出了不止一批npc,在各种可能的地点进行搜索。” 第77章 “那为什么这里的……”萨姆打了个手势,“……水电站的这些人究竟有没有受到影响?我们应该担心他们吗?” 托尼耸了耸肩,“担心有什么用?反正队长已经决定要把乐子带在身边了,咱们也就不用担心这里的npc会突然反水。” “哟,看不出,你还挺会安慰人的。”迪恩一边说一边抽出匕首在指尖把玩,“但不管怎么样,你和萨姆留在这里,务必要注意安全。” 说着,他瞟了一眼自己的兄弟,显然很不喜欢分头行动。 萨姆也看着迪恩,默默地叹了口气,说道:“放心,我和托尼会轮流守夜。你们更是要小心,也许强盗巢穴会是个陷阱。” “我真讨厌这样。”迪恩喃喃地说,然后阴沉地看了眼史蒂夫,“说破大天,就算我们帮那些npc抢回来药品又能如何?我们没车、没飞机,只能困在这个鬼地方,等着敌人找上门来。” 史蒂夫张开嘴,又闭上。 托尼啧了一声,看着迪恩,“哟,看不出,你这人还挺乐观的。” “说起这个,之前我和玛利亚谈了谈。”萨姆冷不丁地说,“她告诉我,水电站的地下有一条逃生通道。” “等等,什么?”迪恩立刻抬起头,瞪着弟弟,“你什么时候勾搭上玛利亚了?不,不对,你什么时候成了我们中间那个有女人缘的?” 萨姆翻了个白眼,说:“迪恩,人家都结婚了。” “哦,对了。”迪恩想了想,摇摇头,“无聊。” 史蒂夫则对萨姆点点头,说了句:“乔尔也向我提起了这条地道。” “当真?”萨姆扬起眉,“在你们出去打猎的时候?” 史蒂夫点了点头。 “来自两个npc的友情提示。”托尼心不在焉地说,“按照玩游戏的思路,这应该是条线索。” 迪恩顿时跃跃欲试起来,“我们要去探一探吗?” “没辙。玛利亚不肯告诉我地道的入口在哪里。”萨姆摇了摇头,看着史蒂夫,“乔尔告诉你了吗?” 史蒂夫也摇了摇头。 他说:“我们去夜袭强盗老巢的时候,你们不要急着探路,先静观其变,等我们回来之后,看能不能从乔尔那里问出来地道的所在。” 迪恩连连点头,然后转向我,胳膊肘还在桌子上架着,匕首在指尖一转一转的。他问我:“你玩过游戏,对吧?知不知道有这么一条密道?” “游戏里的水电站应该没有这条地道。”我皱起眉回答,“倒是有挺多下水道,但不在电厂这里。具体在哪儿我也记不清了。” “要你何用。”迪恩翻了个白眼。 托尼哼了一声,若有所思地说道:“所谓的‘逃生通道’,可能就是这个游戏区域的出口。我们通过和npc合作,得到了第一条线索。之后剧情继续推进的话,想必还有后续。现在也没有飞机,我们就只能通过出口离开游戏区,然后再想办法。” “就这样吧。”史蒂夫说,然后站起来,看着所有人,“两个小时,准备好出发要带的东西,好好休整。” 两个小时之后,我们三人加入乔尔和汤米的队伍,趁夜深人静之时出发了。 外面的积雪足有十多公分那么厚,空气冷得像冰。降雪虽然早已经停了,但夜里始终狂风大作。 我们一行五人,骑着马从电厂大门鱼贯而出,没有经由大坝顺着河流而下,而是沿着大门右侧的山路悄悄进入了森林。 “这路挺好。”迪恩哼哼着评价说道,“好一条羊肠小径。” “可千万别骑太快。”汤米伏在马背上,一边上前领路,一边头也不回地嘱咐我们,“不用说你们也应该知道,积雪的山路可不是最佳的跑马场。从马背上摔下来,说不准就把脊椎摔断了。” 史蒂夫的声音在风声中沉稳清晰,“乐乐,跟紧了我。” “好。”我努力在狂风中保持呼吸,但不得不松开一只抓着缰绳的手挡在脸前。好在这马儿也基本不用我骑,自己就知道跟上前面的兄弟姐妹。 很快,我们开始加速。马背上也越来越颠簸。而且马儿跑起来的时候,迎面刮来的风可不只是穿透我们特地换上的毛夹克,简直是穿透皮肤,犹如无数细小的针一样齐齐刺进骨子里。 我好想把头上的皮帽子拉得更低好遮住耳朵,但那样的话,就会连眼睛一起挡住。 倒不是说,这黑黢黢的森林雪地中有什么我能明察秋毫的,但我可不喜欢在这么高的马背上当个睁眼瞎,坐等树枝什么的往脸上抽。 更何况,今晚因为天气的缘故,连月光都没有。森林中就算不是伸手不见五指,也很难看清五米开外的东西。 只有骑在最前面的乔尔打了手电筒,但那点光还没有雪地的反光来得亮。 一路上,我都紧紧跟在史蒂夫的后面,眼睛始终盯着他那匹马的臀部,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掉队,独自迷失在这狂风与暴雪肆虐的森林之中。 这些马都十分健壮,肌肉流畅,深红色的皮毛和颜色更深的尾巴在夜色中看上去宛如血迹,在灰白色的雪地上迤逦而行。 狂风犹如呜咽,但马蹄声和牲畜呼哧呼哧的喘气声逐渐盖过了风声,变得抚慰人心。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动静,听起来与水电站那庞大建筑中始终不曾消停的窸窣声不同,但实际上并无本质区别。 黑暗和空寂会放大、扭曲原本正常的声音,在耳道内制造幻觉。 就这样跑了很久,久到人和马都出了汗,在夜风中蒸腾出淡淡的白色水汽。终于,我们开始放慢速度,在越来越窄的山道上策马而行。 山中地势逐渐走高,而树林也更密了,树枝时常压得低低的,使我不得不低下头,或者伸手拂开那些细长、柔韧,如同鞭子的枝丫。 寂静中,队伍里负责殿后的乔尔突然开口说道:“我们离他们的大本营不远了。” 说着,他催马上前,抬手遥遥地指了指某个方向。 “这山顶上有一座度假山庄。强盗占领了那里,改造成他们的罪恶之窟。” “口味真重。”迪恩说了一句,他在马背上显得怡然自得,“所以你多久之前就开始计划端掉他们的窝点,不,端掉他们的罪恶之窟了?” 乔尔爽快地承认道:“有一阵了。当我意识到这帮强盗时不时来骚扰我们,而只是反击并不能让他们得到足够的教训之后。” 汤米喃喃说道:“一群狗娘养的。人类的寄生虫,下贱的渣滓。” “我喜欢你的说话方式。”迪恩赞许地说道。 汤米笑了一声。 “伙计们,保持警惕。”乔尔的语气十分严肃,“我们快到他们的第一个岗哨了。” 迪恩叹了口气,说道:“真好。” “乐乐。”史蒂夫开口。 我接话道:“跟紧你,知道了。” 我们偏离了蜿蜒的山路,折进林子里,在高大的松树与毛榉树之间勉强穿行。马蹄在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终于,乔尔打了个手势,叫队伍停下。 “那里。”他低低地说着。 史蒂夫策马上前,顺着乔尔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乔尔耳语说道:“有五个人。” “左右包抄,尽量不要出声。”史蒂夫一边点头一边轻声说道。 然后他们不约而同地下了马。我连忙也跟着翻身下马,差点因为腿短而一屁股坐到地上,还好迪恩伸手扶了我一把。 “悠着点,小妹。”迪恩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背,“我们可不想还没开战就先损失一员。” 史蒂夫冲我招手,说道:“过来,跟在我身后。迪恩,你和乔尔打先锋,看到两边的小路了吗?” 我什么也没看到,但也忍不住凑到史蒂夫跟前,眯眼使劲看了看。 越过树林,斜下方有一个小小的洼地。我隐约能听到溪流的声音,但却看不到溪水。如果不是洼地的积雪反射出荧光,我大概连那块地方都看不出来,更看不到乔尔说的五个人在哪儿。 不过再向前瞅了瞅,我倒是看到了一座小木屋,还有一个木棚,分别立在洼地的两侧,里面隐约有火光透出来。 收回目光,屋外犹如稀释过的黑暗中突然有星星般的火光一闪。我眨了眨眼,辨认出一个抽烟的形象来——斜倚在木屋外,肩上挎着枪,枪尖仿佛利爪一样从脑袋旁探出。 我拉了拉史蒂夫的腰带,后者回头,脸上带着不解的神色。 乔尔和迪恩已经悄无声息地掩杀下去,虽然他们的脚步在雪地上沙沙作响,但有风声作为掩护,几步之外就听不清了。 “有人在外面。”我凑到史蒂夫耳旁轻声说道。 史蒂夫抿起嘴,点了点头,然后示意我跟上他。 我压下问一句“我们也去?”的冲动,因为把脏活累活全交给迪恩他们来干显然不太公平。但跟在史蒂夫后面沿着斜坡小跑下去的时候,我开始感到胃里有种拉扯般的紧张感,像是一口气喝了太多冷饮。 第78章 史蒂夫选择了右边的路,汤米于是拐向左边。我紧跟着史蒂夫,差点没看到地上那具尸体——不知道是迪恩还是乔尔暗杀的,脖子上有个血窟窿,人还在轻轻抽搐,但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我咽下惊呼声,伸手握住腰间的匕首,想了想,又抽出了枪。 尽管史蒂夫吩咐过“不要打枪”,但我觉得,如果真的到了需要我来出手的地步,暗杀阶段肯定已经告一段落了。 跑了没几步,前方的路就被一个陡然直起的土坡挡住了,皱巴巴的树根从裸露的泥土中刺了出来,把雪染成肮脏的巧克力色。 当史蒂夫爬上几乎到他肩膀那么高的土坡时,积雪从上面唰唰地落下来。然后,黑暗中传来一声陌生的叫喊,就在土坡上面。 “史蒂夫!”我不受控制地惊叫了一声,听到短促的扭打声,接着是清晰的骨骼碎裂的声音。 迪恩在远处喊了一声:“偷偷摸摸时间结束了,伙计们!惊喜快递,开门!”然后是“砰砰”的踹门声。 很快,史蒂夫就从土坡上方探出头来,他朝我伸出一只手,简短地说:“抓住我的手,我拉你上来。” 我正要伸手,史蒂夫脸色一变,缩回手,迅速拔枪朝我身后连开三枪。 枪声震耳欲聋。我吓得抱头蹲下,只听到尸体重重倒地的声音,还有热血汩汩流淌的声音。别说开枪还击,我连敌人在哪儿都没看见。 不过看起来也没有补偿“遗憾”的机会了,因为乔尔的声音接着响起:“安全了,我想那是最后一个。” “乐乐,”史蒂夫叫了我一声,“快上来。” 我暗骂自己太怂,拍着膝盖重新站起来,抓住史蒂夫的手,脚蹬土坡,连滚带爬地被拽了上去。 冰冷的积雪刺痛了我的手指。我咬紧牙关,在裤子上搓着手,一边从跪倒的姿势站起来,一边扫视着已经肃清的洼地。 迪恩和乔尔正站在木棚旁边,一个低头上子弹,一个蹲下在脚边的尸体上搜刮弹药。汤米已经调头朝我们拴马的地方小跑着去了,大概会牵马过来。 风低徊着吹过,在林间的这片空地上发出呜咽似的声响。 除此之外,这里只剩一片死亡制造的空寂。 “你还好吗?”史蒂夫打量着我,眼睛在夜色中是冰冷的蓝,像是极地海水一样。 我默默舒了口气,点头说道:“当然了,连个擦伤都没有。” “那就好。”史蒂夫凝重地点点头,“我说过会保证你没事的。” 我忍不住笑了笑,收起刚才抓在手里和废铁无异的武器。 “我一枪都没开,看起来你们都把活儿抢着干完啦。”我故作轻松地说道。 “可不,这叫做速战速决。”迪恩不无得意地咧嘴一笑,隔着中间坑坑洼洼的空地冲我们挥了挥手,“队长,上山的路在这一头。” “来了。” 史蒂夫答应了一声,带着我绕过了木屋——屋子里有个烧火的大铁桶,仍在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火光带着暖意,从开着的门窗涌了出来。 我朝里面匆匆一瞥,看到有一个人坐着死在了桌旁,手里还松松握着把枪。 洼地周围高出来的地方似乎没有成形的小路,但也可能是埋在了积雪之下。模样险恶的荆棘和野草从中探出头来,使得脚下的路格外难走。 绕到迪恩那一边的时候,汤米也赶着我们的马过来了。 “我们最好赶紧行动。”他一边把缰绳甩给乔尔和迪恩,一边说道,“再耽搁下去,天就要亮了。” 我倒不反对天亮,不过杀人放火这种事,还是趁夜做比较合适。 重新上马之后,我们沿着洼地后的那条小路,朝山顶进发。 第58章 最后的这段路程,我们并没有在马背上花太久的时间。山庄附近方圆百米都没有树木或者建筑遮挡,估计是那帮强盗把周围的树砍伐光了,好清空视野。 要是我们直接骑马过去,走不了几步就成了活靶子。考虑到对方人数众多,出其不意会使我们最大的法宝。 于是,我们在树林边缘停了下来。 百米开外,度假山庄的入口处像鸭嘴一样伸出来,靠着盘旋的铁艺楼梯与地面相连。整座山庄耸立在悬崖峭壁之上,只看一眼就让人觉得地势险恶,易守难攻。山庄外,厚实的围墙在入口处圈出一个院子,从前大概是停车场一样的存在,现在则被荒草和废弃小屋所占领,淹没在了今夜这场风雪之中。 一根倒下的电线杆压断了靠崖边的那堵围墙,积雪覆盖之下,硕大的陶瓷绝缘子犹如奇形怪状的石头一样从电线杆顶端伸出来。 “有岗哨。”乔尔翻身下马,靠着一棵大树,朝山庄入口处观望,“两个在围墙后面,两个在上面。” “还有两个。”史蒂夫静静地补充,“十一点钟方向,小屋里。” 迪恩凑了过去,喃喃说道:“山庄里连灯都不点。他们有防备?” “也可能是例行公事。”汤米看了眼乔尔,问道,“我们怎么办?直接冲上去怕是不成的吧。” 乔尔想了想,说道:“你和迪恩骑马绕一圈,看看后面有没有可以摸进去的路。史蒂夫和我从正门进去。” “怎么进去?”我忍不住问,虽然离得不算太近,但山庄入口处还有火把和火堆,因此连我都看得见岗哨的身影,“这一路上根本没有隐蔽的地方。” 没人回答我的问题。乔尔默默收起手里的枪,一边从背包里抽出弓箭,一边头也不回地对弟弟说道:“去吧,汤米。我们在中间汇合。” “注意安全。”汤米说着拍了拍迪恩的肩膀,和他一起翻身上马,小声催马进了树林。 寂静中,乔尔拉开了弓弦。我听到牛筋和生牛皮缓缓绷紧的声音,神经仿佛也跟着绷紧了。 过了无限漫长的几秒钟,然后“嗖”的一声,箭随着乔尔松手而倏地射了出去,眨眼间没入黑暗之中。 我听到一声闷哼,然后是史蒂夫赞许的轻叹。 乔尔的第二箭紧跟着第一箭,在岗哨来得及示警之前,就一箭洞穿了那个可怜虫的咽喉。 “两个解决了,还剩四个。”乔尔喃喃自语般低声说,再次拉开弓弦。 “该死。”过了一会儿,乔尔却又松了劲,说道,“屋子里的人给的视野太小,但如果先射围墙后面的,他们肯定会看到。” 史蒂夫沉吟片刻,说道:“别担心屋子里的人,我会解决他们。你等我的信号。” “你打算怎么办?”乔尔眼睛都不眨地问道。 史蒂夫冲一旁陡峭的悬崖努了努下巴,说道:“我从那儿走。”然后迟疑了片刻,说道,“乐乐先跟着你。” “放心。”乔尔说道,终于瞟了史蒂夫一眼,“打算飞檐走壁,嗯?你倒是真的不走寻常路。” 史蒂夫笑了,“彼此彼此。”说完就猫腰从树后溜了出去,兜着圈子向另一头进发。 乔尔半跪在原地,手持弓箭默默等着史蒂夫就位。 我蹲得腿有点麻,忍不住扶着树直起身子。乔尔一言不发地回头看了我一眼,我连忙又蹲回去。 “所以你和队长,你们是老朋友?”乔尔不断扫视着前方的山庄入口,嘴上却漫不经心地问我,“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我眨了眨眼睛,迟疑地说道:“没有,我们认识才几天。” “几天?”乔尔哼笑了一声,不以为意地说,“当然了。他看起来像是把你的安全看得比什么都重,而你们才刚认识几天?” 我有些不服气,忍不住脱口说道:“是又怎样?队长的确看在我是女孩子的份上格外照顾我一点。我还以为你在这方面应该更有心得呢。” 乔尔回头犀利地看了我一眼。 我看得出,那个问题在他舌尖上,马上就要问出来了,但就在这时,山庄那里传来了动静。 乔尔猛地回头,弯弓搭箭的动作一气呵成。我还来不及找到目标,耳边就听得“嗖”、“嗖”两声,接着是身体重重倒在地上的声音。 “好了。”乔尔说了一声,站起身来,“我们过去。老实跟在我后面,别四处乱窜。我可不想食言。” 我咬住嘴唇,跟着乔尔向山庄跑去。史蒂夫替我们打开了大门,在我们进去之后又谨慎地把门关上。 我们迅速穿过庭院,我好担心这时正好有人从窗户上张望,但想想身后留下的尸体,觉得这点儿担心可能也没啥必要。 他们迟早发现我们。 “我们动作必须得快。”史蒂夫显然也有同样的想法,“乔尔,二楼交给你了。” 乔尔默默点头,率先穿过碎掉的玻璃旋转门,猫腰走进了山庄内部。 门后左转就是楼梯,乔尔没有拿枪,而是随手从地上捡起一块板砖,就这么悄无声息地上了楼。 这里显然是有人驻扎的,尽管没有火光或者灯光,但我能听到男人的呼噜声,还有隐约的交谈声。 第79章 史蒂夫冲我打了个手势,我们沿着墙根,借着大厅内酷似防御工事一样摆放着的家具来掩护身形,悄悄向呼噜声传来的方向前进。 月亮不知何时穿云而出,此刻正从大门和窗户洒进来,将我们的影子像山猫一样映在墙上。如果有人看到,铁定会坏事。但史蒂夫的行动异常迅速,并且不知怎的没像我一样迷失在这个陌生的环境之中。 绕过空荡荡的书架,他悄无声息地摸向第一个出现在我们视线中的强盗。那人光着头,穿着土黄色的军装,正坐在一只铁桶上打瞌睡。 史蒂夫悄无声息地掩杀过去,一把捂住那人的嘴,接着只听“咔嚓”一声,那人的脖子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折了过来,原本正要挣扎的身体也瘫软下去。 史蒂夫托着那人的尸体轻轻放到地上,回头看了我一眼。隐约的火光中,他面无表情的脸容仿佛花岗岩雕刻成的一般。 我的心怦怦直跳,口腔中的水分突然间蒸发得无影无踪。 史蒂夫扭过头,指了指斜前方的沙发,然后猫腰迅速走到了那后面,回头冲我招手。 我还躲在书架后面,看了眼铁桶旁边的尸体,然后也弯下腰,蹑手蹑脚地朝沙发走去。走的时候我特别小心,生怕自己踢到什么致命的空酒瓶之类的东西。 直到钻进沙发后面,我才敢回头看一眼来路,然后扭着脖子打量一楼大厅。 这一看,我的心都要凉了——二楼不是封闭式的,天花板肯定是被打通了。蹲在一楼大厅里,我甚至能清楚看到上面那些站在栏杆旁,正百无聊赖守夜的强盗。 乔尔不知躲在了哪里,也不知有没有暗杀成功。不过我想他肯定没问题的。 史蒂夫的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胳膊,吓得我一个激灵。他掌心暖和的温度让我胳膊上的寒毛一阵战栗,可能是不知该倒下去,还是多站一会儿静观其变。但他仍旧很稳重的样子,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 不用他说,我本来也不敢说话。事实上,我连喘气都不敢大声。因为不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我心里总觉得慌张。可史蒂夫这么淡定,我也不好意思骚扰他。 我们就这么静静地等了一会儿,期间史蒂夫不断扫视着一楼和二楼的情况。 然后,也不知道他看到啥了或者听到啥了,史蒂夫突然起身撑着沙发靠背敏捷地翻了出去。我抓着沙发探出头去,就看到他横扫一脚,撂倒一个朝他冲过来的强盗,然后反手接住另一个强盗射过来的飞刀,手一扬就甩了回去。 惨叫声蓦地响起,然后就是枪声。史蒂夫猛地一闪,子弹几乎是擦着他的边射进了沙发里。 “乐乐,趴下!”史蒂夫吼了一声,朝敌人冲了过去。 我连忙趴倒在地,再次从枪套中抽出枪来,握在手中,眼睛疯狂扫视着周围的阴影和角落。头顶也跟着传来呼喝声和打斗声,子弹开始落在我的附近,发出吓人的巨大声响。 我不敢抬头,也听不出敌人都在哪里,但这个沙发从二楼来看一览无余,显然不是什么好的藏身之处。我开始朝墙角挪过去,总觉得躲在阴影里要更安全。 这原本会是个不错的计划,合情合理。我都顺顺利利爬了一半路程,然后史蒂夫的叫喊声让我不由猛地回过头去。 大厅中,跳跃的火光下,史蒂夫脸上的表情近乎疯狂,他一边扔下手边的敌人一边喊道:“乐乐!躲开!” 我听到“呼”的一声,然后是重物坠下产生的尖锐风声。之后发生的一切像是影片中的慢放镜头,但其实快得不可思议——我抬起头,看到上方迅速变大的一个黑色方块,火焰自方块边缘喷射而出。 一时之间,我无法理解自己看到的是什么。那其实是个不知怎的着了火的柜子,此刻,它正遵循着牛顿第二定律,在地吸引力的作用下加速朝我砸来。 在那很短的片刻,我想到了倒霉催的迪恩,想到了《邪恶力量》里有一集是加百列恶搞迪恩,让他被从天而降的箱子砸死。 我想到了…… 其实我应该想想怎么打个滚从柜子下面躲开的。电影里向来不乏这样的镜头:主人公在最后关头一个咸鱼突刺,堪堪从即将把他或者她砸成肉饼的重物下面翻身滚开。然而实际操作起来,先不说个人体能的极限,时间上就不可能。 一层楼的高度按照3m来算,重力加速度约等于10,自由落体初速度为0,也就是说那玩意儿从坠落开始到砸在我身上,只需要0.6开个平方根那么长的时间。 不到一秒。 一个人五秒眨一次眼,也就是说,我连眼睛都来不及眨个0.2次,就会被砸成肉酱了。 但我没有。 在撞击的轰鸣声以及极度惊吓之中,我后知后觉地闭上了眼睛。一阵猛烈的风擦过我的脸庞,火辣辣的疼。 我紧闭双眼躺在地上,两只手交叠着挡在脸前,膝盖还微屈着,来不及放下。 有闷哼声从我旁边传来,带着隐忍的痛。我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被火光映亮的木质天花板,还有断裂的二楼栏杆。 在我右边,史蒂夫哼了一声,勉强撑起了上半身。他沉重的喘息着,然后问我:“乐乐,你受伤了吗?” “没有?”我颤声回答,自己也不是很确定。 史蒂夫咬紧牙关坐起来,朝我挪过来。他和我对视了一眼,然后扫了眼我的身体,松了口气,抬起一只手揉起了肩膀。 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才是史蒂夫在柜子砸到我之前,靠自己的身体把那玩意儿硬生生给撞开了。 “真险。”史蒂夫叹息般说道,抬起头扫视着二楼,“我们应该行动起来了,乔尔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呢。” 我也坐了起来,手脚还是软的。和死神擦肩而过的事实以意想不到的力量后知后觉地击中了我,我看了一眼颤抖的指尖,然后抬起头望着史蒂夫,张开嘴,但不知道该说什么。 谢谢你又一次豁出去救了我的小命? “来吧。”史蒂夫已经爬了起来,朝我伸出手,“没有时间浪费了。” 我默默抓住史蒂夫的手站了起来。我的膝盖有点打颤,但至少没像海浪中的沙子城堡一样崩溃掉。 对面,一个还活着的强盗挣扎着也爬了起来。史蒂夫当即朝他走过去,但那家伙没有凶狠地扑过来,反倒手脚并用向后退,连声喊道:“别、别、别,伙计,别杀我!” 史蒂夫停下脚步,思索了一会儿,头也不回地叫我:“去找根绳子来,或者皮带也行,不要走远。” 我四下看了看,然后咬着牙从一具尸体上解下来一条皮带递给史蒂夫。 “别动。”史蒂夫警告那个强盗,然后上前把他的双手反绑起来,又摘下那人的帽子,揉成一团直接塞进了对方的嘴巴里。 “其他人呢?”我左顾右盼了一阵,问史蒂夫,“就这么点人吗?” 史蒂夫说:“二楼人很多,但现在没几个了。” 地上的强盗呜咽了一声。 “来吧,我们上楼。”史蒂夫叹息了一声,再次朝我伸出了手。 第59章 我们沿着木头楼梯上了二楼的露台,火苗还在“嗤嗤”燃烧着,在翻倒的铁桶和工业地毯上蛇一样扭曲爬行。 经过断裂的栏杆时,我没忍住看了眼一楼。那个差点砸到我的柜子已经烧成了碳,上面的火焰仍若隐若现。 史蒂夫把那东西从半空撞开的时候没把头发和眉毛烧掉还真是个奇迹。 在二楼,尸体更多,但其实这里的地方并不大。除了通往一楼的楼梯外,只有一条走廊藏在两个书柜之间,延伸向不知名的黑暗之地。 史蒂夫站在走廊口看了一眼,然后就摇了摇头,说道:“没有活口了。” “里面是什么地方?”我躲在他身后,强打精神问道,“乔尔是从这里进去的吗?” 史蒂夫回答说:“不知道。”也不知道是在回答哪个问题。然后他收起枪,换上匕首,示意我跟上。 我们一起进入了走廊。进去之后,我立刻就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 这里是强盗的宿舍区。 宿舍区里,大部分房门都开着,但既然史蒂夫说没有活口了,我就没有往里面张望。 我闻得到血腥味。 走廊很长,但尽头处只有一扇窗户。史蒂夫抓着窗框探身出去,夜风立刻把他额前凌乱的金发吹得向后扬起。 他看了一会儿,静静地说:“乔尔没走这条路。” 窗户外有个斜斜的屋顶,史蒂夫招呼了我一声,然后钻了出去,站在屋顶上。瓦片在我们脚下“格朗”作响,雪在这上面洁白而未受污染,在月光下隐隐闪着银光。 我抬起头,说道:“月亮出来了。”然后,说不出是什么原因,我对史蒂夫说道,“偷雨不偷雪,但下雪是杀人的好天气。” 史蒂夫吃惊地看了我一眼。 我不禁哆嗦了一下,补充说道:“这是我们家乡的一句老话。”但这话从纸上读来的时候,从未让我这样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第80章 “等这一切结束,”史蒂夫开口,然后又停下,扭开脸。 一开始我以为他是不想再说下去,但史蒂夫脸上的表情并不是纠结或者怅惘。 他眉头紧皱,盯着山庄后的花园。 “史蒂夫?”我忍不住轻轻叫了他一声,“怎么……” 史蒂夫突然从我肩膀上拿走背着的步枪,拉开枪栓子弹上膛,紧接着就把枪托抵在了肩膀上。 “砰”的一声,枪声听起来像是摔炮扔在脚边炸开了似的。 我浑身一震,然后史蒂夫抓着我往后一躲,子弹紧跟着就落在了我们刚才站的瓦片上。 “自己人!”史蒂夫吼道,“小心身后!” 我极目远眺,什么自己人也没看见,但猛地想起了迪恩和汤米。他们绕路过来,也许是误打误撞进了下面的花园。 “有丧尸吗?”我左看右看,心里干着急,但怎么也找不见人。枪声在夜风中“噼噼啪啪”响着,但在我这未受训练的耳朵里听起来,简直就像从四面八方传来的一样。 史蒂夫沉着冷静地又放了一枪,退下来的子弹壳悄无声息地掉在雪里。 “他们被包围了。”他对我说,“一点钟方向,花坛后面。”有了这句指点,我才好不容易定位到迪恩和汤米。 他们一个跳上了花坛,正朝远处的丧尸开枪,另一个则在地面上奔跑着躲避丧尸,手里的匕首远远望去竟然还有银光可见。 那个满地乱窜的是迪恩。 我的心立刻就提到了嗓子眼。史蒂夫则持枪静静站在屋顶,缓缓移动着枪口,然后再次扣动扳机。 我看出来他是在给迪恩解围,心里稍微安稳了一点。但丧尸就像源源不断似的从树林里涌出来,简直像捅了马蜂窝。 它们“咯咯咯咯”的尖锐叫声顺着夜风传来,让人后背发凉。 “乐乐。”史蒂夫突然叫我,语气从容不迫,但严肃得可怕,“九点钟又来了一波,你来解决那些。” “我?!”我两手握着自己那把枪的枪柄,吃惊又无措地看了史蒂夫一眼。 史蒂夫没看我,他又放了一枪,退掉弹壳,说道:“瞄准,开枪,很简单的。动手吧。” 我拿的是之前托尼找到的那把枪,带着个瞄准镜。但当我从瞄准镜里望出去,想从九点钟方向找到丧尸的时候,史蒂夫按住了我的手,说道:“先找到目标,再瞄准。” 我咽了口吐沫,手心里全是冷汗,把枪口压低的时候差点失手把枪给弄掉了。 月亮真的出来了,因此裸眼也能看得清远处的东西,但我仿佛花了无限长的时间才找到九点钟方向蹒跚而来的丧尸。 刚把眼睛对准瞄准镜,我就后悔了,因为那些丧尸远远看去还能自带马赛克效果,但透过十字准星,就像贴脸对着那些长满霉菌的怪物一样。 “砰!” 我咬紧牙关放了一枪,打中了一只丧尸的肩膀,那东西摇晃了一下,我不甘心地又放了一枪,结果直接落空。 “稳住,瞄准了再开枪。”史蒂夫也不知道是分神盯着我,还是以超感官注意着我这边的情况,他一边稳稳地开枪,一边命令我,“不要屏住呼吸。” 和之前迪恩教我射击的情形不同,这一次距离那么远,而且目标都摇摇晃晃的。可我依旧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当时,并隐约感到相同的镇定随着我的深呼吸而逐渐涌了上来,掌控了我的双手。 “很好。”史蒂夫说道。 与此同时,我扣动扳机,看着十字准星下的丧尸脑袋“砰”的爆开。 这景象应该让我恶心得想吐,但大约人过分紧张的话也就吐不出来了。 我开始寻找第二个目标,然后重复之前的动作。直到击锤弹回来,发出喑哑的咔哒声。 我稍稍放下胳膊,惊讶地发现双臂并没有因为持续射击而酸痛麻木。我转头望向仍在有条不紊射击的史蒂夫,后者瞟了我一眼,简短地说:“上弹。” 我如梦初醒,红着脸掏出子弹迅速装填。 刚才的感觉稍稍退却了一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射得没有刚才那么准了,胳膊也开始酸痛。但好在丧尸群逐渐减少,只剩下零星的几只。 花园里的两个人应该已经打光了所有子弹,正在小心潜行,躲避着那些半瞎半死的行尸。 正当史蒂夫解决掉最后一只丧尸,仍旧持枪扫视,以便确定敌人都被消灭的时候,我们下方的一扇门被“砰”的撞开。 乔尔从我们脚下的那间小屋里冲了出来,一头撞进了院子里。他一边摘下头上戴着的呼吸面罩,一边转过身,仰头看着我们,问话似的说道:“我听见枪声。” “已经安全了。”史蒂夫说着直接从屋顶上跳了下去,落在乔尔身边,“他们两个在花园里,很快就能过来。” “听起来很惊险。”乔尔的语气和刚才的“惊险”程度完全成反比,“小伙子们都没事?姑娘呢?” 他和史蒂夫一起抬起头望着我。我还双手抓着枪,尴尬地低头看着他们,然后回头望了眼黑黢黢的窗户,迟疑地说:“我走楼梯吧。” 史蒂夫背起枪,说道:“不用。你跳下来,我接得住你。” “呃。”我把枪收回枪套里,感觉内心天人交战,“这、这不太好吧?” 史蒂夫扬起眉。 我咳嗽一声,红着脸说:“我不轻。我一百多斤呢。” “正是,才一百多斤。”史蒂夫催促道,“快点,别逼我回去接你。” 我咬着牙,心一横,张开双手跳了下去。出乎意料的是,史蒂夫接住我时甚至没有很大的冲击——他结实的手臂悠了一下,卸掉力的同时顺手把我放了下来,但在我两脚着地之后仍旧扶着我的后背,免得我重心不稳,一屁股坐进雪里。 乔尔从旁边捡起我刚刚掉下的帽子,递给我,歪嘴笑着,“给你。” “谢谢。”刚才开枪都没事,我现在竟然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失重的感觉挥之不去,和脚踏实地的感觉相互矛盾,搞得我也跟着飘忽不定。 “队长!”迪恩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他和汤米穿过花园入口的大铁门,朝我们走来,“情况怎样?” 史蒂夫耸了耸肩。 乔尔温和地说:“你们来晚了,派对已经结束了。” “真该死。”汤米说道,“我们在树林里碰上了丧尸,本来以为绕过去了,结果还是被追上了。” 迪恩拍了拍史蒂夫的肩膀,说道:“抱歉差点轰掉你的脑袋,不过我自己能解决那些杂碎,下次让给我。” “不成问题。”史蒂夫严肃地颔首回答,然后轻轻一笑,脸上的凝重神色就像风吹乌云一样散去了。 汤米低声问乔尔:“找到药品了吗?” “不多,但应该够了。”乔尔拍了拍挂在背包后面的毡布口袋,“我去他们的地下室搜了一番,应该没有遗漏了。” “任务完成了,那就。”迪恩吹了声口哨,还准备说点什么,但就在这时,我们脚下的大地突然震动起来。 然后,遥远的轰隆声逐渐飘了过来,像是乌云盖顶一样压迫感十足。 史蒂夫脸色一变,说道:“声音是从水电站方向传过来的。” 他转身抓住那扇被乔尔撞开的门,一眨眼就爬上了之前我们站着的屋顶,蹲在上面朝远处眺望,声音紧绷地说道:“不好,是轰炸机。” “什么?”乔尔听上去震惊且不相信,“轰炸机?那种东西早就绝迹了。” 汤米紧张地说道:“几天之前,我们还以为飞机也绝迹了呢,可这几个家伙……”又是一次震动,声音则在几秒钟后传来。 “我们回去。”乔尔当机立断地说,“你们把马拴在哪儿了?”汤米指了指花园的方向。 我和迪恩对视一眼,一起望向史蒂夫。 史蒂夫已经从屋顶上跳了下来,他斩钉截铁地对乔尔还有我们其他人说道:“来不及了。轰炸机朝着这边过来了,我们必须找地方躲避。” 第三枚炸弹落了下来,这一次能听到尖锐的呼啸声,火光像是一万只烟花齐齐上天。 “可是……”汤米咬紧了牙关。 乔尔抓住弟弟的胳膊,说道:“我们现在赶回去也来不及了。玛利亚会带人躲好的,别忘了,现在他们本来就是警戒状态。” “是啊。”迪恩从牙缝里说道,“希望如此。” 我的胃里翻腾着,想到托尼和萨姆,但也想到上一次近距离遭遇“金带”飞机的情形,忍不住担忧地看了一眼史蒂夫。 史蒂夫没有看我,他一指紧挨花园的温室,命令道:“上那儿去,快,都给我动起来!” 夜幕下,直升机的呜呜声逐渐逼近。 第四枚炸弹落在了山庄入口处,巨石飞溅、房屋倒塌之声紧随在爆炸之后。 不用史蒂夫催第二遍,我们全都跑了起来,向着温室全速冲刺。 第81章 第60章 这座山庄的温室不是那种古典小说里玻璃做的屋子,而是淡绿色的大棚,入口处长满藤条。 不知道那伙强盗是缺乏审美观念,还是压根儿没打理过这里,尽管只是冲进去的时候匆匆一瞥,我仍有种自己正向亚马逊丛林冲锋的错觉。 “这里。”史蒂夫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力气大到拉得我一个踉跄。我们飞奔着绕过一整排已经枯黄的小番茄,一直跑到靠近与花园交界处的那堵墙边。 这时,轰炸机已经飞到了我们头顶上方。 突然之间,史蒂夫的手臂已紧紧搂住了我的肩膀,把我整个按在他的怀里。然后炸弹就落了下来,爆炸声巨大到不可思议。 头顶“哗啦啦”落下来数不清的尘土和碎石,一时间,我还以为是炸弹掉在了温室上方。 但这只是糟糕情形的开端而已。 爆炸声如此之响,我两手捂住耳朵,不由自主地大声喊叫起来。但即使有人说话,这个时候也不可能听得清楚。 和战地上遭遇的轰炸不同,此时此刻,我想就连山崩地裂也不过如此。 泥土和碎屑接连不断从头顶掉落下来,紧接着,温室的一半顶棚承受不住这种冲击,整个塌了下来,掀起的气浪和尘土几乎把我们淹没。 耀眼的火光之后,周遭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仍延绵不绝。残存的半拉温室也跟着震颤了许久。 那感觉,就像是在经历世界末日。 考虑到我们正在一个丧尸世界,这种感觉还真是颇具讽刺意味。 我浑身颤抖着,多亏史蒂夫搂得很紧,我才没有像一摞积木似的就地崩倒。 轰炸机终于离开之后,我的耳朵也仍旧没有恢复听力,什么声音听起来都像是隔着十万八千里那样,遥不可闻。 隐约的,我意识到史蒂夫正在确认每一个人的情况。他在我们之间走动着,检查所有人的耳朵和口鼻,打着手势和他们交谈。 我把头埋在膝盖中间,有点不太敢相信自己还活着。我的上衣都被冷汗湿透了,裤子上沾着的雪此刻也都融化掉,变成冰水贴在滚烫的皮肤上。 一只手放在我的肩膀上,促使我抬起头来。史蒂夫蓝色的眼睛映着远处没有熄灭的一缕火苗,是夜里唯一的温度。 “乐乐,”他的声音比刚才我听到的那些声音清晰了一点,“我们得走了。” 颤抖的笑意涌上喉咙,我想告诉史蒂夫那是不可能的——经历了这一场轰炸,我的腿已经跟面条做得没什么两样了。 但史蒂夫把我拉了起来,在我摇摇欲坠的时候使劲抓着我的裤腰和领口不让我摔倒。 过了一会儿,我终于站稳了,他还是没有放开手,拉着我跟在乔尔他们身后,向外面的废墟走去。 我想,就算我耍赖在地上打滚,史蒂夫也会把我扛在肩膀上扛出去的。 温室外,山庄不见了,只留下一地的断壁残垣。当时我们要是选择了那里作为避难所,肯定已经给炸得尸骨无存了。 灰褐色的地面依稀蒸腾着热气,肮脏的雪水在我们的践踏下“哗啦”作响。 四周有烟雾,有火光,闻起来像是演变成灾难的烤肉晚会。 “看来这地方得重建了。可惜承包商不收钞票,只吃人肉。”迪恩停在废墟旁边,哼了一声。 然后,他突然皱起眉,上前几步,踩着碎石跳上了一块断成两半的水泥。 “队长,来看。”他头也不回地说道,“一条地道。” 史蒂夫松开我,一步步走到迪恩身旁,朝下看去。他沉默了片刻,说道:“我们得先回水电厂。” “但看起来像是出口,对吧?”迪恩说道,“你瞧见那个标志了吗?狗娘养的,我迟早要把建造这鬼地方的王八蛋揪出来,一顿好打。” “史蒂夫?”我在下面不安地叫道,“怎么了?” “没什么。”史蒂夫说着转身从上面跳下来,迪恩紧随其后。 “该死,”乔尔已经走出去了一截,这时站住脚,转过身来说道,“我们的马肯定受惊跑了。” 史蒂夫几步赶上他,说道:“我们急行军。你还认得来时的路,嗯?” “认得。”乔尔咬紧牙关,“我们走。” 他们都这么说了,我本来以为大家会一路跑步回去。但我们只是加快了脚步,在沉闷的夜色中飞快地走着。 山路陡峭,有好几次我以为自己要跟不上了,但不知怎的还是咬牙追了上去。 史蒂夫没有说过什么,但我知道,要是我在这个时候拖了后腿,就连我自己也不会原谅自己的。因此,我咽下喉咙里的铁锈味,加快脚步紧跟在史蒂夫身后。 不知何时,连风都停了,仿佛爆炸使得山林中的一切都销声匿迹。 我们的脚步声在残雪上沙沙作响,偶尔迪恩会和汤米简短地说上两句没什么实际意义的话。我想,他们是不喜欢山中的这种寂静。 我也不喜欢,感觉像是被无形的巨手压着胸口一样,难受得喘不上气来。 就这样一直走到天亮,我们才看到水电站中那栋高耸的巨大建筑。 “瞧,房子没塌。”迪恩说道,他拂开脸前的树枝,从缓坡上几步跳到了下面的小径上。 雪地中,我们昨夜留下的马蹄仍清晰可见。 史蒂夫也跳了下去,说道:“我们继续走,不要停。” 显然他没有迪恩那么乐观,那双蓝眼睛中像是有暴风雪凝聚一般,透着冰冷寒意。 后来我才想到,在这场灾难之中,史蒂夫是第一个感受到那种足以摧毁我们的不可抗力的。 到头来,我们都不过只是被命运之手玩弄的人偶。 不约而同的沉默之中,我们沿着滑不留脚的山岩朝着水电站跑了过去。河流在我们右手边哗啦啦的流淌着,带着冰凌撞击的清脆声音。 在初晨的朝阳下,硝烟和废墟逐渐变得清晰,从已经破碎不堪的大坝后显露出来。 水声也逐渐大了起来,未几转为轰隆声,几乎引起心脏共振。 奇迹般的,水电站的大门仍旧完好无损,此刻紧紧关闭着,在阳光下锈迹斑斑、俨然不可侵犯。 “喂,拜托!”迪恩冲上去,用力推了门一下,当然毫无结果,他转过头问乔尔,“你有钥匙吗?” 汤米回答:“这门是从里面插上的。”他的目光在大门两侧的岗哨上扫来扫去,脸色一片灰白,“人都不见了。” “嘿!”乔尔喊了一声,然后吹了几声口哨,“有人吗?厄尔?!贝克?!” 我也仰起头,焦急地看着大门上的铁丝网。 这时,史蒂夫说道:“我翻进去,从里面把门打开。” “嘿。”迪恩一把抓住史蒂夫的胳膊,“我知道你很着急,我也很着急,但你从那门上翻过去,你的肠子也该从肚子里漏出来了。” “不会的。”史蒂夫甩开迪恩的手,然后把背上的枪交给我,在门前的空地上后退了几步。 然后,史蒂夫跑了起来,眨眼间加快到闪电般的速度,然后倏地纵身一跃。 乔尔震惊地咒骂了一句,眼睁睁看着史蒂夫越过两米多高的大门,然后重重落在门后。没过多久,门栓声响了起来,大门被缓缓推开。 “进来吧。”史蒂夫哑声说道,“里面没人。” 迪恩哼了一声,然后笑了起来,“伙计,下次给个预警,好吗?”然后他看了我一眼,拉着我的胳膊朝大门走去。 汤米和乔尔默默跟在我们身后,显然被史蒂夫这一跳给吓到了。 我承认,是很有视觉冲击,简直像是特效一样。但这些想法在进门之后就荡然无存了。 昨天还显得热闹而有秩序的院子,此刻已被埋在了倒塌的房屋之下。我们住过的宿舍楼成了一地渣渣,断裂的金属和水泥半支在空中,仿佛伸出的残肢一样骇人。 尽管硝烟已经散去一些,但仍可闻得到火药的味道。 我胃里不禁感到一阵恶心。 “你说这里有一条地道?”史蒂夫这时转过身来望着乔尔,“我没听到任何活人的动静,他们要么死光了,要么钻进地道了。” 乔尔沉沉地吐出口气,迈开脚步,说道:“跟我来。” 我们穿过一地狼藉,朝着原本是马厩的地方走去。烧焦的木头从水泥块中露出来,仍旧冒着缕缕青烟。 汤米难受地说了声:“天啊。” “我们会再找个地方安顿下来的。”乔尔头也不回地说道,“但当务之急是找到我们的人。” “小心。”迪恩突然拉了我一把,我这才发现自己差点踩上一块摇摇欲坠的石板。地底深处仿佛仍有坍塌声不断传来,但那轰隆声听来就像梦一般遥远。 我抓紧迪恩的手臂,让他把我拉上旁边高一点的废墟,从侧边绕过去。 “这地方完蛋了。”迪恩屏着呼吸说道,“炸弹一定正好落在这上头,苍天啊。” 第82章 前方,乔尔停在了一大块烧焦的木板前,头也不回地招呼道:“超人小子,过来搭把手。” 史蒂夫默默走上前,和乔尔一人一头抓住木板的边缘,然后缓缓把那东西抬了起来。 乔尔胳膊上的肌肉绷紧了,咬紧牙关,沾满泥土和烟尘的脸因为用力而微微扭曲。 “汤米!”他喊了一声,“找个东西把这玩意儿支住!” 汤米应了一声,飞快地四下扫视一眼,然后跑到一旁的废墟之中,抓住一个金属把手似的东西使劲拉了起来。 伴随着吱扭作响的金属声,一辆差点被压扁的手推车被汤米拉了出来,他一边说着“坚持住,乔尔”,一边推着小车朝木板那里小跑过去,将变形的车子塞进了史蒂夫和乔尔抬起来的缝隙中。 “轰”的一声,乔尔和史蒂夫松了手,沉甸甸的木板砸了下去,但没完全阖上。 乔尔咕哝着揉了揉肩膀,然后蹲下,打开手电筒朝缝隙下望去。 “从这里应该能进入地下。”他沉声说道,“但说不准会不会塌。” 迪恩撇撇嘴,说:“那我们还等什么?” 我们一个一个从缝隙里钻了进去。迪恩还提醒我:“小心脚下,有点高度。”不过我顺利跳了下去,在坑坑洼洼的地面奇迹般没有扭伤自己。 下面的空气滞涩且带着一股甜腻的臭味。 “恶。”迪恩捂住了鼻子,闷声说道,“什么东西?” 乔尔用手电筒照着狭小的地下空间,尘土在光柱中疯狂地飞舞着。 “不知道。”他说,“但至少不是孢子。” “该死。”汤米最后一个下来,碎石在他脚下咯吱作响,“你还能认得原来的路吗,乔尔?这鬼地方简直全变了个样。” 乔尔叹了口气,手电筒最后扫了一圈,定在一个方向,“应该是那里。”他说。 就在这时,地下深处传来一连串遥远、阴森的“咯咯”声,酷似喉咙被噎住时发出的抽气,只不过更密集,仿佛噎住喉咙的是玻璃珠一类的东西似的。 “妈的。”乔尔拿起枪,想了想,又换成匕首,“是‘循声者’。它们看不见,但听力很好。不要出声、放轻脚步,跟我来。” 迪恩嘀咕了一声“真好”,然后也闭上了嘴,紧跟在乔尔身后走进了黑暗之中。 手电筒的灯光在前头一摇一晃的,我落在队伍最后,只有史蒂夫走在我身后。 他自从下来之后就沉默得很,一言不发。而现在,那种折磨他的担忧也渐渐渗入了我的心中。 这下面竟然有丧尸,就算萨姆他们成功进来,躲过了轰炸,众人的安全也并不能得到保障。 但话说回来,幸运女神什么时候又站在过我们这边?可我们不照样撑到了现在? 越往深走,湿气越重,脚下的路铺了石板,已经长满青苔。每走一步,足音都会被那些柔软湿润的植物给吸收掉。 寂静的通道中,循声者的咯咯声似乎越来越近。此外,不知从何处传来滴水声,“啪——啪”。 乔尔打了个手势让我们停下,自己弓着身子摸进了黑暗之中。 我感到衣料摩擦过我的肩膀,然后看到史蒂夫也跟了上去,匕首在手中握着,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 我一步一挪靠近了迪恩,仰头打量着这片低矮的地下空间。 我们似乎已经来到了通道的尽头,外面是一片空荡的地方,除了承重柱以外,只有一些用途不明的斜坡。 史蒂夫没和乔尔走在一起。我能看到乔尔的手电筒发出的模糊的光,但却找不到史蒂夫的踪影。 空气中的臭味更浓郁了,我能听到拖着脚走路的声音,“沙沙——沙沙”的响个不停。 循声者不止一只,当我眯起眼睛仔细寻找的时候,至少看到了两只,不,三只,分散在前方的空地上。 然后我看到了史蒂夫,他从黑暗中突然直起身子,紧贴着一个缓缓摇摆脑袋的循声者,双手迅速伸出来,仿佛要拥抱前面的丧尸一般搂住了它的脖子。 黑暗中,颈骨碎裂的“咔嚓”声并不清晰,但空地中的循声者立刻发出警觉的“咯咯”声,猛地朝史蒂夫的方向转过了身子。 史蒂夫轻轻放下脑袋已经被整个拧了一圈的丧尸,放轻脚步朝后退去,再次消失在了黑暗中。 不远处,乔尔也动手了。 第61章 到最后,我们甚至一枪也没开。也许这是好事——天晓得这下头究竟有多少丧尸在游荡,听到枪声,肯定一起朝我们发起冲锋。 “差不多齐活了。”乔尔低声说了一句,朝我们躲藏的地方招招手,缓缓直起了身。 然后他扫视了一圈,眉毛压低下来。“史蒂夫?队长?” 我尽力在那些笼罩阴影的角落附近搜寻史蒂夫的身影,但也一无所获。 “该死。”迪恩一边拉开枪膛检查武器,一边说道,“他肯定一个人先进去了。说好的团队合作呢?” 他说完指了指前面,问乔尔:“是那条路吧?”乔尔一点头,他就握着枪追了过去,脚步带着水声,迅速远离。 “迪恩!”乔尔压低嗓子叫了一声,然后咒骂一句“天杀的”,也跟着追了过去。 我愣在原地,抬脚想追过去,又回头看了眼没有立刻跟上的汤米。后者弯腰从地上捡起了什么,抖了抖,拿在手里看着。 “汤米?”我轻声叫他,“我们走吧。” 汤米点了点头,朝我走过来。我看清他手里的是一顶帽子。 “是厄尔的。”汤米解释说,“他们来过这儿,说明他们赶在轰炸前逃下来了。”但他的声音中并无如释重负之意。 我们沿着迪恩他们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呼吸着地下的恶臭,听着水声在密闭空间内的回音,心里仿佛有只冰冷的手正摸来摸去。 沿途有几具尸体,但都已高度腐烂,看起来是刚刚被杀死的丧尸。 我和汤米绕过这些尸体,摸黑顺着方形的走廊向前,终于看到了隐隐约约的灯光。 人,活人。 我加快脚步跑了起来,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还有人在哭泣。汤米跟在我后面,大声喊道:“玛利亚?亲爱的?” 玛利亚回应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汤米不由自主地说了声:“感谢上帝!” “萨姆!”我先看到了萨姆,他正蹲在地上,听到我的叫声才转过头来。他的外套不知道上哪儿去了,但人没事。 谢天谢地,萨姆没事。 “托尼呢?”我问道,已经跑了过去,喘着气看看萨姆,又看看蹲在他旁边,背对着我的史蒂夫,然后又把视线转回萨姆脸上。 萨姆没有回答,只是默默转过头,看着身旁被史蒂夫挡住的地方。 我的心迅速沉了下去。 “狗娘养的。”迪恩猛地把手里的什么东西扔到地上,发出“咚”的一声。他的脸色阴沉愠怒,“我要剁了那个杀千刀的幕后黑手!” 有人笑着说道:“行啊,排队吧。”是托尼的声音,但听上去不对劲。 “托尼!”我终于动了起来。绕过史蒂夫,我看到托尼躺在地上,脑袋底下枕着萨姆的外套卷成的枕头。 “嘿,瞧瞧猫把谁叼来了。”托尼的脸色异常苍白,眼窝仿佛深陷下去一般,淤青似的黑色聚在眼睛周围。 “过来,女孩儿,”他有气无力地笑着,“过来让我瞧瞧你。” 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感觉仿佛灵魂出窍了一般,一言不发地走过去,在史蒂夫旁边跪坐下来。 我伸手抓住了托尼的手腕。他的脉搏很有力,但跳得太快了。他的皮肤也烫得吓人。 “发生了什么?”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稳住了声音,“托尼,你受伤了?” 托尼哼哧哼哧笑了一声,说道:“哎呦,明察秋毫嘛。”他用空着的那只手点了点自己的肩膀,脸上的肌肉因为疼痛而抽搐着。 他肩膀右侧用肮脏的纱布裹着,血染红了一大片布料。 “会没事的。”萨姆笃定地说,但他看着史蒂夫,目光中藏着不安,“这是个游戏,不是吗?现实中没有丧尸病毒这种东西。” 丧尸病毒。 萨姆说“丧尸病毒”。 我本该感到震惊的,但这一刻涌上来的却只有无措和深深的恐慌——托尼被咬了,被天杀的游戏里的丧尸给咬了。 妈的、妈的、妈的。 “嘿,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迪恩回过头,一只手搁在腰上,恶狠狠地说,“我们找到‘金带’的人,找到解决办法。我们在度假山庄找到了出口,回头我们就从那里进入公司内部……” 托尼打断迪恩滔滔不绝的话,说:“我不觉得自己能撑那么远的路,帅哥。情况你也看见了。” “别犯傻。”迪恩低头,皱眉,“你只是伤口感染,发烧了而已。乐乐之前发烧不也被我们一路背过来了吗?你能比她重多少?大不了我们再做个担架。” 第83章 我也看着托尼,说道:“我们找来了药。你会没事的,托尼。” “随便吧,你们高兴就好。”托尼敷衍地说。他把手伸进衣服里,痛苦地摸索一阵,掏出一个深红色皮子的本,朝我递过来。 “拿着,收好日记。”托尼告诉我,“现在都闪开,让我和史蒂夫说说话。” “托尼……”萨姆开口,神色纠结。他看了眼史蒂夫。我也看了眼史蒂夫。而史蒂夫始终低着头,托尼和其他人说话的时候他也保持着沉默,不愿与任何人有眼神交流。 托尼再次说道:“好了,给我们点儿私人空间,成不?” 终于,萨姆缓缓站了起来,他看了迪恩一眼,两人一起走开了。 我不愿离开,内心仍有很大一部分相信此刻是我们所有人在小题大做——就算被咬了又怎样?萨姆说得对,那是游戏里的设定,不是现实。 现实中没有丧尸病毒这种东西,托尼也不可能有事。 可如果当真如此的话,为什么我会感到如此绝望?那种足以吞噬整个心灵的恐惧又从何而来? 还有史蒂夫,他为什么该死的一言不发呢? 我回头看了眼乔尔和其他人。他们离这边都很远,只有乔尔在定定地瞧着我们。我朝那边望过去的时候,他也没有转开视线。 “史蒂夫,”我轻声说着,回头看他,“托尼会没事的,对吧?” 史蒂夫仍旧低着头,他血色全无的嘴唇蠕动着,只是没说出话来。 “去吧,小姑娘。”托尼拍了拍我的胳膊,“一切都会没事的。好了,走开,有空的时候看看那本日记。别忘了我跟你说过的话。” 史蒂夫终于把声音挤出了喉咙,他一定费了很大力气。 “乐乐,给我们几分钟。” 我一言不发地站起来,拖着脚步朝一旁的萨姆和迪恩走过去。两人正在低声交谈,见到我过来,又齐齐闭上了嘴。 “发生了什么?”我哑声问萨姆,肚子里像是有一万条冰冷的小虫在爬,“轰炸……” 萨姆回答:“玛利亚带我们走地道躲进地下,但这里也被炸塌了一部分,结果丧尸就从破洞爬了进来,咬伤了一些人。” “托尼他……”我感到喉咙仿佛堵住了似的。 萨姆凝重地点了点头。 迪恩不耐烦地说:“为什么哭丧个脸?能有什么事?” “托尼认为他已经感染了。”萨姆压低声音说道,瞟向不远处的两人,“他认为‘金带’公司对病毒设定做了手脚。” 感染。这个字眼犹如一记重锤,砸在我的心头。 我摇着头,喃喃说道:“那不可能。保障玩家的安全是最重要的。”但我们谁都知道,这话的份量还不及一个屁。 “‘病毒正在入侵我的头脑’,”萨姆接着说道,“还有‘感染是双向的’。托尼一直这么说。” 我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问道:“这话什么意思?” 迪恩嘀咕道:“能有什么意思?他感染了,发烧了,满嘴胡言乱语,就是这么回事。”但他眼中有着与萨姆和我一样的不安和恐惧。 我们所有人的心头都笼罩着阴云。理智与直觉交战,指向全然不同的结论。 “不行!”史蒂夫突然提高声音,怒气冲冲、充满绝望,“不,托尼,我说了,不行!” 我们三个一起转头朝他们两个望过去。 史蒂夫的神情僵硬,在墙上挂着的煤气灯照射下,他的皮肤仿佛比外面的雪地还要苍白。 “我们在打一场艰难的仗,队长。”托尼的语气平静但却步步紧逼,“你是我们的首领,如果你不在关键时刻做出决定,我们怎么能赢?” “我们会赢。”史蒂夫咬牙切齿地说,“但不是以此为代价。” 托尼抓住史蒂夫手,一字一句说道:“就像我说的那样,这不是结束,只是朝着终点迈出不可避免的一步。” “我们会想出别的办法。”史蒂夫执拗地说。 托尼用力拉了他一下,但实际上他的力气已经不剩多少了,“没有别的办法了。”他说,语气流露出恳求之意,“队长,史蒂夫,就这一次,你听我的。” “可如果……”史蒂夫张开嘴。 托尼用力拉住他的领子,凑到他耳旁低低地说了什么。突然之间,史蒂夫像座石像一样静止不动了。 “嘿!”迪恩忍不住朝那边叫道,“你们介意和班上其他同学分享一下吗?” 托尼把话对史蒂夫说完,转头朝我们这边看了一眼,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 史蒂夫低着头,胸口上下起伏着,喘着粗气。 “我这就到站了。”托尼故作轻松地说道,“回见,兄弟们。” “什么?”迪恩问道,朝那儿踏了一步,“托尼,你胡说八道什么?” 托尼笑了一声,躺回萨姆的外套卷成的枕头上。这一幕我记了很久,他脸上漫不经心的笑容取代了近日沉思时的凝重,虽然脸色苍白,但眼睛却炯炯有神。 “我们在这里分手。”他说,“你们继续走下去,找到那个狗娘养的。” “不,不行。”我开口。 但是史蒂夫干巴巴的声音打断了我,他说:“迪恩,萨姆,你们带乐乐先走。” “走?”迪恩问,“走哪儿?” 史蒂夫说:“这里有一条密道能够通往外面。” “什么鬼?”迪恩大步朝他走过去,“队长,你说什么呢?” 乔尔的声音拉回了我们的注意力,他说:“除了来时那条路,这里的确还有一条密道。”他的眉头紧皱着,“是我和汤米挖的,但始终没什么进展。如果你们说的是那一条,恐怕只能另寻他路了。” “就走那条。”史蒂夫语气平淡,“乔尔,可否麻烦你带我的队友去那条密道的入口处等我?” 乔尔张开嘴,又闭上,然后点了点头。 “现在就走。”史蒂夫终于抬起头来,眼睛仿佛蒙了霜雪一般,“迪恩,带上乐乐,现在就走。” “我……”我张开嘴,但迪恩仿佛从史蒂夫的神色和言语中看出了什么,他突然抓住我的腰,然后把我往肩上一扛,粗声对乔尔说道:“带路。” 我尖叫起来:“放我下来!”我用力捶打着迪恩的后背,但他已经迈开了脚步,跟着乔尔走入黑暗。萨姆紧随其后,默不做声。 没人阻拦,我就这样被带离了托尼身边。 但这并不是我最后一次与他相见。 第62章 迪恩一放我下来,我就狠狠锤了他一拳。但尽管血都涌到了脑子里——换谁被别人扛在肩膀上,都会血冲大脑、胃被顶得生疼——我还是没有感到出离愤怒,顶多只是无力,还有不解。 “为什么?”我冲迪恩大叫,“你疯了不成?!” 然后萨姆抓住我的胳膊,说道:“冷静,乐乐,冷静。” “或者把我们还没揪出来的游荡丧尸都招过来。”迪恩补充了一句,极大程度上让我像一辆哑火的车一样没了精神。 “我们为什么到这儿来?”我转过身,瞪着那个所谓的秘密通道入口——为什么又多了条密道出来?史蒂夫又是怎么知道的? 托尼究竟跟他说了什么? 我压下这些疑问,生硬地改口说道:“我们应该留在那儿照顾托尼,等他能上路了,我们就回到山庄去,找那条出口通道。” “你知道为什么。”当萨姆和迪恩都没有回答的时候,乔尔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心里很清楚为什么,你只是不能接受。” 我迅速转向他,开始感到一丝愤怒。 但乔尔半步不退,也丝毫没被我的眼神恐吓到。 “你什么也不知道。”我咬牙切齿地说,“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回事!” 乔尔淡淡回答:“你的朋友被咬了。就算你们不杀他,几个小时之后他也会变成那种东西,然后一个接一个,你们就都会死去。但没关系,如果你不愿意接受现实,就请尽情耍脾气吧。因为如果一个人二十年还学不会这些道理,他这辈子也就学不会了。” “托尼是我们的朋友。”萨姆说道。 乔尔说:“每个人都失去过朋友。” “萨姆,你还和他说什么?”我心中突然涌起的恶意几乎让我自己都吃了一惊,“他不过是个、是个机器!” “乐乐。”萨姆用力按住我的肩膀,“别说了。” 我甩开他的手,“为什么别说?难道不是这样吗?他们只是npc而已,他们说的每一句话,感到的每一丝情绪波动,不过都是0和1罢了。” 乔尔扬起眉,对萨姆说道:“你的朋友听起来有些词不达意。”我想他口中的“词不达意”只是“胡说八道”的婉转说法。因为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不是活生生的人,而他所谓的人生,不过是其他人编织出来的梦,以供世人娱乐。 “我没有一句话是‘词不达意’的。”我无视萨姆警告的眼神,继续说下去,“你以为这些是真的?水电站、丧尸,世界末日?没有一样是真的!包括你!” 第84章 到最后,我几乎已经吼了起来,因为乔尔看上去是那样无动于衷。 他只是平静地说道:“随你怎么说吧。” “这里只是个游戏场。”我的手在颤抖,但语气逐渐平静下来,因为我感到的不再是愤怒和以言语刺伤对方的冲动,而是一种莫名的悲哀,“你的女儿萨拉?你为了保护艾莉杀掉的火萤成员?都是游戏的一部分。哦,是的,我知道,我知道你为了救艾莉都做了什么,我还知道你骗了她。 “你猜我还知道什么?我还知道你命不长久!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叫艾比的女人,她会拿高尔夫球杆把你活活打死,就因为她是个傻逼创造出来的工具人npc!” “乐乐!”萨姆抓住我的肩膀用力一晃,语气严肃得可怕,“够了,别说了!” 乔尔浓眉下的眼睛紧紧盯着我,脸上无动于衷的神色终于消失了,但仍旧面无表情。 “高尔夫球杆,嗯?”他喉音沉重地问道,“又是何方神圣告诉你我会这么死的?你们是什么新兴教派吗?”他看了我和萨姆一眼,又看了看迪恩,“你们可真是比火萤的人还要疯狂,至少他们还知道脚踏实地,解决问题寻求的还是科学手段。” “你等着瞧吧。”我恶狠狠地说。 迪恩在我和乔尔针锋相对的时候始终一言不发,连萨姆插手的时候,他也是作壁上观。直到这时,他才开口,说道:“行了,孩子们,别吵了。” 乔尔扫了他一眼,不置一词。 “迪恩。”我已经因为这场不是争吵的争吵喘起了粗气,“别这么叫我。” “那就别表现成这样。”迪恩挖苦地说,“我们有麻烦了,找别人的茬于事无补,还不如好好想想接下来怎么办。” 我抓狂地举起双手,张口结舌了一阵之后说道:“你们什么也不肯告诉我!你们背着我说话!我们究竟还是不是个团队了?队长让你把我弄过来,你就真的把我弄过来了,然后扔下托尼不管。” “你在那儿又能帮得上什么忙?”迪恩反问。 “好了。”萨姆推着迪恩的胸口让他后退一步,低声说道,“别吵,迪恩。” 然后他回头看着我,遥遥伸出一只手,“乐乐,我是认真的,别在气头上胡说八道,我不希望你事后后悔。” 我深吸了一口气,硬生生把话咽回肚子里。 看得出,迪恩也在做相同的事。 “你们就是一群天杀的疯子。”乔尔毫无幽默之意地低笑一声,转身朝来路大步走去,提高声音说道:“你的人我领到这里。这条地道撑死也只有十几米长,铁锹和鹤嘴镐就在我们上一次挖到的地方扔着。祝你们好运,别再让我看到你们!” 史蒂夫在远处说道:“谢谢你,乔尔。这就算告别吧。”他听起来很疲倦,并没有因为乔尔话中的火药味而动怒。 乔尔放缓脚步,对他点了点头,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史蒂夫!”我喊了一声,“托尼呢?” 史蒂夫身后当然没有人,但我还是使劲地看,不相信他就这么扔下了我们队伍中的一员。 “我们走。”史蒂夫从我身旁走过,没有回头,甚至连声音都没有波动起伏,“我们现在就走,赶在吸引下一次轰炸落到这里之前。” 我张开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眨眼间,史蒂夫已经走进了地道入口。迪恩“切”了一声,看了眼弟弟,说道:“轮你当保姆。”然后就追了上去。 我站在原地,满心苍凉地看着萨姆,想问他托尼是不是死了,但怎么也问不出口。 这个问题要么没有答案,要么只有一个答案,无论哪一种都不是我想要的。于是我闭上嘴,走到萨姆身旁,紧紧抓住他的手。 我们一同走进了地道,没有回头。 乔尔说这里他和汤米只挖了“十几米”,这个估计过于保守了,要么就是乔尔压根儿不记得他们挖了多远。 这么猜想不无道理——两个人在深不见底的隧道里挥动酸痛的胳膊,用锄镐拼命挖泥巴的时候,对距离的估算又能有多准? 但走了十几分钟之后,我开始觉得,即便是估算误差,差这么多也太离谱了。 “我们走了多远?”我忍不住问道,在隧道的冷风中缩起脖子。 史蒂夫声音从前面传来:“不到一公里。” “‘十几米’个鬼。”迪恩显然和我想到一处去了,“那些人都什么毛病?在地道里挖密道,还数不清自己挖了多远。” 我闷闷地说:“真正的问题是,史蒂夫,你是怎么知道乔尔和汤米挖了这条地道?也是他们告诉你的?” “是托尼告诉我的。”史蒂夫的回答并不出乎我的意料,但仍令我脖子和后背上起了鸡皮疙瘩。 在那之后,我们再也没有提起过托尼,只是默默地向前方的黑暗进发。 “如果避暑山庄的地道才是这个游戏区真正的出口,”迪恩过了一会儿又挑起话头,“那这里算怎么回事?” 萨姆说:“你听到乔尔的话了,是他和汤米挖的。” “他们挖的和‘金带’挖的有什么区别?”迪恩又问。 史蒂夫说:“这才是真正的问题。”他听上去并无挖苦之意,但这句话说得死气沉沉、了无生趣。 这条“十几米”的密道,我们走了整整一天,走得饥肠辘辘、满身臭汗。 来时洞口的冷空气逐渐被闷热的潮气取代,手电筒的光在粘稠的黑暗中就像淹死的鱼一样。 走到后来,我实在走不动了,萨姆就背着我走。我们一直没有停下,就像完成任务一样逃离身后的末日世界。 隧道里没有丧尸,也没有任何东西。我想这就应该叫做“服务区外”。即使连“金带”这样的公司,也有伸手够不着的地方。 这样的黑暗之中,又会滋生出什么样的东西呢? “有风。”沉闷的一个又一个小时过后,史蒂夫突然说道,“我们离出口很近了。” 迪恩叹了口气,全然没了挖苦的精力,“谢天他妈的谢地。我想要一瓶冰啤酒,外加一个奶酪汉堡。” “别说了,迪恩。”萨姆痛苦地哼了一声,把我往他背上又托了托,“我好不容易才忘记自己快饿死了。” “你觉得我们出去以后会遇到什么?”迪恩问道,“敌人?还是友军?” 萨姆反问:“我们还有友军?” “提高警惕吧。”史蒂夫平静地说,“做好一切准备。” 我自认为做好了一切准备,却仍未想到隧道尽头竟然在一口井下。 井上是天,阴沉的天。井外是个院子,茂密的树篱急需修理,一排架子上摆满了形状古怪的碑。 再往前是一座佛阁,阁前有钟,有鼓,有功德箱。 这里竟是个寺庙。 一座东方寺庙。 第63章 枯井下满是泥巴,泥巴上铺满潮湿的落叶,在我们走进这片被阴霾天空照亮的小小天地之前,这里看上去已经经年未曾有人踏足了。 空气中似乎有股腐烂的味道,混合着消毒水的刺鼻气味。 “瞧,梯子!” 迪恩率先走过去,伸手拉了拉井壁一侧整齐排列向上的生锈铁梯,然后缩回手,瞧了瞧,使劲在裤子上蹭了蹭。 萨姆皱着眉,喃喃说道:“这里为什么会有梯子?乔尔他们挖出来的究竟是什么地道?” “这么多问题,”迪恩哼了一声,“上去一看不就知道了。” 史蒂夫仰头看着上面的天空,然后说:“我先上去。”说完径自上前开始爬梯子。 “等等,史蒂夫!”萨姆放下我,伸手抓住史蒂夫的胳膊,“让我先上去吧,我打头阵。” 史蒂夫皱起眉毛,说道:“没必要。我先上去,打探一下情况。你陪着乐乐,最后再上来。万一上面不安全,我就先清除威胁,再给你们打信号。” “可你……”萨姆张口欲言,犹豫片刻又改口说道,“队长,你现在不在最佳状态,还是让我去吧。” “是啊,是啊,”迪恩也跟着说了一句,不情愿地笑着,“让他去,他头铁。” 史蒂夫无声地叹了口气,从梯子前让开。 萨姆拍了拍他的肩膀,开始抓着梯子向上爬。铁锈立刻跟雪花似的不断落下来,瑟瑟作响。 迪恩“啧”了一声,仰头看着弟弟,喊道:“小心把梯子压塌了,萨米!” 萨姆已经爬到了顶上,并没回答,先是慢慢把头探了出去,随后抓着井沿爬了出去,消失在小小的井口视野之中。 “萨姆?”没过几秒钟,迪恩就忍不住喊了一声,“萨米!” 萨姆的声音遥遥地传来:“我没事,老妈。上来吧!” “死小孩儿,等我上去踢你的屁股。”迪恩嘀咕着,正要往上爬,想了想,又朝史蒂夫摆了摆手,“你先上。” 史蒂夫只是点了点头,就开始爬梯子。等他爬上去了,迪恩抓住我的胳膊推了推,“该你了,小妹。打起精神来,我在你后面跟着。” 第85章 “迪恩……”我迟疑地开口,但迪恩的脸色又让我闭上了嘴。抓着潮湿生锈的铁杆,我开始往上爬。尽管之前被萨姆背了一路,但刚往上爬了一半,我就开始头晕目眩,全靠咬牙硬撑才爬到井口。 史蒂夫和萨姆一人抓着我的一条胳膊,把我从井里拉了出去。 “你先坐一会儿。”萨姆扶着我在井边的空地坐下,然后回到井边,“迪恩?什么拖住你的屁股了吗?” “来了来了。”迪恩暴躁的声音从井里传来,听起来空空洞洞的,但紧接着他就抓着萨姆的手从井里钻了出来。 我暗自松了口气,低下头,闭上眼睛歇气。 “这是什么鬼地方。”迪恩听上去在左顾右盼,脚步声在草地上沙沙作响,“我们是到了活见鬼的日本吗?” 我不由自主地抬起头,也跟着看了眼周围的环境。 看起来,我们是在一个非常大的院子里,茂密的树篱在幽静的花圃之间错落有致地围出了一条小径。 穿过小径,隐约可见一片空地。有两排刷了黑白油漆的木头架子伫立在边上,每一层都挂满了形状奇怪的石碑。昏暗阴沉的天色中,看不清碑上面究竟写了些什么。 空地周围的院墙边上,高大的柳树正随晚风轻轻拂动。不是垂柳,而是馒头柳,郁郁葱葱的,几乎在红墙前织成一片浓绿色的帷帘。 从树梢上露出的飞檐和红墙来看,这里的确很有东方风情。 “看着像是座庙。”萨姆对迪恩挑眉,意有所指,“日本,听起来像是你熟悉的领域。” 迪恩得意地咧嘴一笑,毫无廉耻地说道:“是啊,算你走运。嘿,记得上次你因为不会日语被爆……”他含糊了一声,瞟了我一眼,“……的那次吗?多美好的老日子啊。” “迪恩,”萨姆忍俊不禁,“你是在为自己博览群‘书’感到骄傲吗?” 迪恩翻了个白眼。 “乐乐。”史蒂夫在我身边蹲下,轻声问道,“你站得起来吗?” “给我一分钟。”我咬紧牙关,重新把头搁到膝盖上。院子里有风,但那风仿佛也是潮湿闷热的,让人透不过气来。 我听到史蒂夫低声对萨姆和迪恩说:“你们去看看附近有没有人,尽量不要引起别人注意。” “有事就喊。”迪恩应道,然后和萨姆分头走开了。 “你必须明白,乐乐。”过了一会儿,史蒂夫静静对我说道,“我得做我该做的。必须是我,只能是我。” 我侧过头,没有费力从膝盖上抬起脑袋,精疲力竭地眨着眼睛看着史蒂夫,小声问道:“你杀了托尼吗?” “没有。”史蒂夫立刻回答,但他望了我一眼,脸色突然被痛苦毫无征兆地侵袭、扭曲。 “我没有杀死托尼。”他又说了一遍,但这句话仿佛留有余音,尚未完成的言语悬在空中,如同未能凝结的水汽。 “你把他留在了那里。”我不由自主地说。 “不。”史蒂夫却说,“他离开了。” 蓦地,我不禁想要知道,史蒂夫是不是故意支走温家哥俩,好单独和我说话。 我的直觉告诉我,他有事隐瞒。他,托尼,迪恩,甚至连萨姆都一起隐藏起某种真相,不肯让我知道。 可又会是什么呢? 我缓缓摇了摇头,短短的头发在裤子布料上摩擦出了静电。我说道:“史蒂夫,我听不懂你说什么。我们几个,我们本来应该坦诚相待。” “我知道。乐乐,我知道。” 史蒂夫垂下头,两条胳膊无力地搭在膝盖上。过了一会儿,他说:“托尼有他自己的想法,这想法给他带来了危险。我们四个继续上路,对于他,对于我们而言,都是最安全的选择。” “想法怎么会带来危险?”我质问他。 “真正危险的恰恰就是想法。”史蒂夫说,“至少在这个扭曲的世界中就是如此。我很抱歉,乐乐。我……” “嘿,队长!”迪恩从通往空地的那条路小跑着回来,“前头有个和尚,他没看见我。我们肯定是在日本,至少是人们看得懂日语的地方。” 他说着把一本小册子扔到了史蒂夫跟前,“这是我从佛阁边上的架子上顺手拿的,看着是宣传册。” 史蒂夫捡起来那几页纸,皱眉看了一眼,然后交给了我。 我无声地叹了口气,暂时放下纷乱的心绪,接过册子看了一眼。 “的确是日语的,”我告诉迪恩,“但不是宣传册,是传单。”我有些好奇怎么没有英文翻译。道具组至少该出个双语版,不然对玩家未免太不友好。 可能这只是什么无关紧要的细节吧。 “你们找到什么线索了吗?”萨姆的声音让我抬起头来。他空着两手,正好奇地打量着我手里的东西。 “我找到一张传单。”迪恩得意洋洋地说,“前头还有个和尚。” 萨姆弯下腰,一边瞅着那张传单,一边问我:“写了什么?” “写了,嗯,我看看。‘神……’”我念了个开头就不由迟疑起来,“‘神隐县神隐村公共钱汤现诚招女性员工一名……在本澡堂工作者,房租全免、洗澡免费。’” 迪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认真的?澡堂?” “神隐?”萨姆扬起眉毛,关注点与哥哥全然不同,“《千与千寻》的那个神隐?” 迪恩扭头看他,皱眉问道:“什么千?” “《千与千寻》,宫崎骏的作品。”史蒂夫意外地接上了话茬,他脸上闪过一丝温暖的笑容,“他的艺术引人遐想和深思。我格外喜欢那部叫《龙猫》的。” 迪恩瘪了瘪嘴,“所以你们现在还看动画片了是吧?” “是动画电影,迪恩。”萨姆无奈地说,然后问我,“神隐在日语里有特殊的意思,不是吗?” 我点了点头,说:“‘神隐’在日本有被妖怪掳走的意思啊。” “妖怪?”迪恩一听就来了精神,“什么妖怪?” 我耸了耸肩,“不知道,我对日本民间的妖魔鬼怪不是很了解,只记得有个山妖婆婆,但跟这个也没什么关系吧。” “所以这里是另一个游戏区。”萨姆微微叹了口气,“倒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我们这次要好好想出对策。史蒂夫?” “我们先找地方休整。”史蒂夫点点头,“水,食物,遮风避雨的屋顶。” 我忍不住问道:“不用担心npc吗?这种地方也没办法打猎吧,想找吃喝和住的地方,很难避人耳目。” “不用担心npc。”史蒂夫说,“他们无所谓。” 我盯着史蒂夫看了一会儿,然后松开手,把那张澡堂招聘的传单扔到了地上。 我不喜欢它。 “至少这次换了个看着不赖的地方,对吧?”迪恩夸张地摊开双手,“你觉得我们会遇到漂亮姑娘吗?” 我默默翻了个白眼,说道:“迪恩,日式恐怖可比我们之前经历的妖魔鬼怪吓人多了。我宁愿我们是在丧尸世界,也不想在这个、这个看起来就很阴森的破庙里头。” “我们走吧。”史蒂夫终于站了起来,一锤定音,“我们去看看前面那个和尚是不是真的阴森吓人。” 第64章 坐了一会儿之后,我感觉呼吸好像没有之前那么困难了,不过空气还是异常闷热。 天空中乌云密布,云层后的太阳仿佛稀释过头的蛋黄似的,几乎溶解在浓浓的灰云当中。 说完那句话,史蒂夫转过身,开始沿着铺有鹅卵石的小道向空地走去。我看了眼温彻斯特兄弟,也举步跟了上去。我们一行人默默地走着。没有风,连草丛中的蟋蟀都懒得叫唤,只有偶尔那么一声。 转过前面的弯,我就看到了迪恩口中的佛阁。 说是佛阁,其实只是个小房子,红墙绿瓦的,门前立着两根红柱,一根红柱旁竖着大鼓,另一根红柱旁挂着一口铁钟。 和尚身材高大,穿着简朴的灰色僧衣,就站在佛阁前的台阶上,他的身旁是个脏兮兮的功德箱。功德箱上面开的口子不知为何有些变形,看起来恍若带有意味深长的笑容。 与之相比,和尚就没多少表情,低下头的时候,屋檐投下的阴影使其面容像是盖了一层黑纱似的。 “嘿,你好!”迪恩举起一只手,“我们是观光客,挺好一地方,你说呢?很有日本乡村格调。” 我翻了个白眼,嘀咕道:“这里的背景就是日本乡村。” “啊。”和尚抬起头来,但面容还是看不太清,“你们是新来到镇上的人吧,我听说了呢。”至少他说的是英语,我不禁松了口气,为自己不用充当翻译而感到一些轻松。 “是吗?”萨姆语气平稳地问道,“你听说了?” “是啊,乡下这里没什么秘密,人们来了又走了。”和尚似乎在微笑,“我是本地的神主,请问你们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话虽然是问所有人的,但他那双阴沉的眼睛却直直朝我望了过来。 第86章 “我们需要住的地方,还有吃饭的地方。”史蒂夫不动声色地说。 “你们可以到公寓旅馆去,房东也是这里钱汤的老板,正在招聘服务员,”神主继续微笑,“听说打工的人可以免费住宿呢。” “是啊,听说了。”迪恩皮笑肉不笑地说,“真好啊。” 史蒂夫问道:“请问公寓旅馆在哪里呢?” “小地方,只有一条街。”神主回答,“出了寺庙,往左拐走到头就是了。如果房东不在,可以去澡堂找他,出去右拐一直走。” 史蒂夫点点头,道了声谢。 我们正准备走,神主却叫住了我们,或者不如说叫住了我。 “你确定真的不需要帮忙吗?”他打量着我,语气也神秘兮兮的,“话说,你好像被缠上了呢。” “呃,不用了。”我喃喃说道,没想到在这种地方还会遇到神棍,“我命硬着呢。” 神主似乎不死心,说道:“我可以免费帮你做一次驱魔哦。” “驱魔?”迪恩翻了个白眼,大声说道,“免了,我们自己会来。” 神主合十双手,微微一笑说道:“我强烈建议,你在我这里做一次驱魔。” “我现在很忙。”我抢在迪恩前面回答,“改天吧。” 神主摇了摇头,用很低但恰好能让我听到的声音说:“年少无知的少女啊,众神听到你的话,一定会动怒的吧。”随即又微笑起来,说道,“那么就这样吧,请随时欢迎光临。” “谢谢。”我低下头,不想让他看见我在翻白眼,“下次一定。” “啊,这样的话,”神主立刻说道,“下次你来时,请务必带着供品过来。我是说金钱的供品哦。否则的话,恐怕众神会抛弃你吧。” “一定,一定。”我一边说一边拉了拉萨姆的袖子。 如果再不走的话,也不知道我是会对着这位神主哈哈笑出来,还是会忍不住揭穿他充斥着铜臭的宗教信仰。 神主还在严肃地说:“你应该虔诚地献上自己的祈祷。”说完便转身朝向了功德箱。 我拉紧萨姆,咬着嘴唇,朝着其他人猛打手势,顺着神主刚才指的那条树篱围起来的鹅卵石小路跑出了这座寺庙。 外面,就是神主所说的小镇大街。 “那家伙可真是个活宝,哈。”迪恩出来之后也忍不住笑起来,用胳膊肘捣了捣萨姆,“还记得拉斯维加斯那次吗?” 萨姆仰天长叹,说道:“迪恩,我倒希望我不记得。”但他也悄悄笑了起来。 “至少你没真的和疯狂粉丝闪婚什么的。”迪恩吃吃笑着。 我们走下被雨水侵蚀得坑坑洼洼的台阶,走到了街道上。 道路两侧的房屋和店铺看上去都很寥落,路上也不见有行人。树真的很多,看着像是南方的植物,叶子都很厚很肥大。 可能是天色渐晚的缘故,这里有种偏远乡下才有的清静之感。 “去公寓旅馆的话左转。”我抿嘴朝左看去,勉强能看到路的尽头,“我们走吧。” 萨姆点了点头,走在我旁边,迪恩和史蒂夫在后面跟着。 我们一行四人穿过空荡荡的街道。 在渐晚的天色中,整条街,乃至整个小镇都笼罩在黄昏中,只是没有夕阳,闷热的空气中,阳光仿佛被多余的水分子稀释了一样,几乎没有浓度。 “好安静。”我忍不住欷歔,“不久前还在逃命,现在走在这里,简直像做梦一样。” “别太放松了。”萨姆宽慰地说,“不过要是运气好的话,今晚我们倒是都能睡个好觉。” 我立刻想到史蒂夫,他多半是没法睡个好觉了。我不知道我能不能,但照现在疲惫的程度,直接昏过去多半是不成问题的。 路不算太长,我们经过了一个杂货铺,一个电器打折店,一个街边游乐场——长满野草的空地上摆着秋千和滑梯,还有一张长椅。 再往前,就是神主所说的公寓旅馆了。 远远看去,这栋两层建筑看上去像个破烂的汽车旅馆,但旅馆前面只有一小块空地作为停车位,用白色油漆画出来的格子里也并没有停车。 “应该就是这里了。”迪恩一脸嫌弃地瞧着旅馆,“都没个前台,我们该上哪儿找该死的房东?” “小地方,吼一嗓子就行了。”我心不在焉地说道,左右看着。 停车场后面是一层的房间,以二楼的走廊作为遮风挡雨的顶棚。二层干脆没有顶棚,走廊的栏杆已经生锈,门也看上去破破烂烂、不堪一击。 旅馆右侧靠着路的尽头,边上还有几个格子公厕,此刻散发出阵阵五谷轮回之所的芬芳。 “喂!”迪恩把两手拢在嘴边,喊了一声,“有人吗?房东?” 没人答应,但过了一会儿,一个穿着白色汗衫,有些驼背的干瘦男人从二楼转了出来,抓着栏杆朝下看。 他的脸也深藏在阴影中,给人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啊,是来应聘钱汤服务员的吗?”房东问,“丑话说在前头,我只招一个女服务员哦。” “很好,这不就是个大姑娘。”迪恩抓着我的胳膊把我推到前面,“她只是头发短,但可不是臭小子。” 房东点点头,说:“那就上来吧。” “楼梯呢?”迪恩转头看了看,然后大步朝旅馆左侧走去,“这儿,伙计们。”他头也不回地冲我们招了招手。 我连忙跟了上去,踩着吱呀作响的金属楼梯拐了一个弯,上了二楼。 楼上,靠近房间的空气闻起来很不好闻,仿佛屋里有什么东西死了而不为人知,因此经年累月地默默腐烂。 “啊,你好臭啊。”结果我们刚走近房东,对方就捂着鼻子来了这么一句。 迪恩站住脚步,哼了一声,说道:“你也不是个香包,老兄,真遗憾跟你戳破这一点,但住在这么个垃圾场里,想闻上去像香奈儿五号也不大可能啊。” “我只招一个员工,只有一间房免费给她住。”房东也哼了一声,“这么多男朋友,多租几间的话可要多付房租哦。”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已经懒得反驳了,只是说道:“不必了,我们要一间房就可以了。” “当真?”房东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然后说了句,“现在的女孩子,唉。” 说归说,他掏出钥匙给我的时候并没有迟疑。 “放好你的东西就来澡堂找我,我有话对你说。”房东一边把钥匙递给我,一边说道,“下班后可以在澡堂里洗澡。也欢迎你的朋友去,一百日元就能洗个痛快澡哟。” “好。”我把热乎乎的钥匙捏在指尖,眯眼看着写在白色胶布上、已经变得模糊的203字样。 “一会儿见。”房东慢吞吞朝我凑了过来,然后从我身边擦过去,踢踢踏踏地走下楼梯,正好和刚刚才上来的萨姆和史蒂夫打了个照面。 “就是这间。”迪恩用拳头捶了捶写着203的木门,“开门吧,小妹,人总要面对残酷的现实的。” 我默默把钥匙插入锁孔,听着里面的铁锈瑟瑟作响,宛如窃窃私语。但门锁并没锈死,轻轻一转就打开了。 我推开门,先把手在鼻子前挥了挥,才准备往里走,又被迪恩拉住。 “我先进去。”迪恩说着从身后抽出了枪,谨慎地走了进去。 但这种谨慎有点浪费,因为公寓连个玄关都没有,进去就是厨房,厨房里面就是卧室,中间连个隔断都没有,站在门口一眼就能看到榻榻米。 “好个烂地方。”迪恩中肯地评价,“厕所都没有,他也好意思收钱?” 萨姆跟在我后面,他那么大的个子,站在小小的屋里显得很局促。 “这地方,就算我们想睡也睡不开啊。”他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有些讷讷地看了我一眼。 “我去把隔壁的锁撬了,管那么多呢。”迪恩说着就往外走,一边把枪收起来,“反正连电卡都不用插,撬了又怎样。” “房东让我放完东西去找他。”我对萨姆和史蒂夫说,举起两只空空的手说,“我也没啥东西可放。” “你别一个人去。”迪恩在门外吼了一声,估计撬锁撬得正起劲,“等我一起。” 萨姆仰起头,叉着腰,忍着笑。“迪恩,你听听自己说的这是什么话。” “怎么了?”迪恩又从门口露出头来,“顺便一提,隔壁可以住人了,因为我不像某人那么废物。” 然后他冲我挑挑眉,问道:“准备好去澡堂了吗?我不知道你们,但为了热水澡,什么龙潭虎穴我也敢闯。” 第65章 出了房门,我在栏杆前停了一会儿,想居高临下看看这个荒凉的小镇。 虽然感觉上,我只进屋呆了一小会儿,没成想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好在有街灯亮了起来,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左手边,也是这条街的尽头,除了停车场和公厕以外,就只有高墙和茂密的树丛。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节——这鬼地方的天气、季节已经完全反常到令人无从揣测了——但天黑之后,耳边总能听到虫鸣声,起起伏伏的,给这小镇带来一点生的气息。 第87章 右手边,延伸至我们来处的庙宇,并继续向前延伸的,是那条贯穿小镇的街道,地面是水泥的,有野草从裂缝中冒了出来,看上去年久失修。 街道两边的建筑,虽然在黯淡的街灯下看不真切,但的的确确有着日本乡下的风格。 房屋都没有很高,带着木质的屋顶和廊檐。有一些没有廊檐的屋子搭着金属或者塑料布充作雨棚,已经在风吹雨打中褪成了灰白颜色。 家家户户几乎都关着门,只有一些门可罗雀的店铺还在开着。 收回目光,我看了眼正在等我的迪恩,在裤子上擦了擦手,跟了上去。 “史蒂夫,萨姆,”我走之前问了一声,他们两个正在迪恩撬开锁的那个房间里,“你们不来吗?” 萨姆的声音从屋里传来,说道:“你们去吧。” 迪恩也拉了我一把,说:“走吧。” “他们在干什么啊?”我一边跟上一边嘀咕。 有了之前的事,我下意识地就不喜欢我们几个再分开。但想想史蒂夫的战斗力,要出事也是迪恩和我出事,所以似乎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刷成暗红色的金属楼梯在我们脚下呻吟着,迪恩一言不发地走在我前面。他把夹克脱了,只留了件衬衣,此刻敞着口,衣摆随着他的动作像翅膀一样在两胁扑扇。 我发现自己的心思不由自主又转回到了托尼身上。 托尼以很可能是死亡的形式离队,而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一信息。因为死亡这一概念很好理解,但却不易接受。 我试着回忆还未卷进这些事情之前,自己曾与死亡接触的经历,却一无所获。 托尼真的死了吗? 他还会回来吗? “嘿。”迪恩的声音吓了我一跳,我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想得太入神,以至于忘记外界的人和事了。 迪恩扭头打量着我,眉头中间有一道时常皱眉而生出的刻痕。 “地球呼叫乐乐,地球呼叫乐乐,”他玩笑地说,“你上哪颗星球神游去了?” “我在想……”我迟疑地说道,然后坚定地说出来,“我在想托尼。” 迪恩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他“嗯”了一声,说:“你在想托尼啊。” “你不想他吗?”我问迪恩。 迪恩耸了耸肩,扭开脸,不肯回答我的问题。 蓦地,我发觉迪恩已经不再年轻了,肯定不是最初和萨姆公路打鬼的那会儿。我眼前的这个迪恩,至少也已经历过了该隐之印这类的破事儿。 黄昏中,他脸部的线条仍显得很锋利,下巴的胡茬正向胡须发展。但除此之外,迪恩的眼睛里有种沧桑的感觉,不复年轻时那种谁也不鸟、啥也不在乎的酷劲儿。 “我在想我们怎么逃出去。”迪恩背对着我说,继续沿着街道向下走,“我在想怎么揪出让我们受罪的孙子。” “我们没了飞机。现在又没了托尼。”我说,“我们怎么逃出去?” “总有路。你知道我和萨姆经历了这些年的摸爬滚打,总结出什么经验吗?”迪恩说,“事在人为。如果你决心够坚定,连魔鬼都不敢挡你的路。” 我忍不住笑了,“你们是温彻斯特,魔鬼当然不敢挡你们的路。” “名声是靠自己挣出来的,小妹。”迪恩笑了一下,“我还记得我们对付的第一个恶魔,明明是个无名之辈,我们却给折腾得人仰马翻。等这事儿了了,你过几年回头再看,也会觉得现在这些无非是些小场面,不值一提。” 我忍不住瘪了瘪嘴,说:“我可希望眼前这些事就是我经历过的最大场面了。” “哼。”迪恩瞅了我一眼,“萨姆也许会顺着你这话安慰两句,但我告诉你,一旦经历过这些,你想回头去过普通人的生活?也不是说痴人说梦,但就我的经验来看,能彻底摆脱噩梦的少之又少。到最后,你会变得麻木,噩梦也就不再是噩梦了,也算是另一种解脱。” 他站住,然后说道:“这就是钱汤了吧。” 钱汤的大门很敞亮,暖黄色的灯光从左右一红一蓝两块布帘子后面透出来。木头铺成的门廊两侧是挂着号码木牌的鞋柜。 “我们进去吧。”迪恩说着瞟了我一眼,“老规矩,嗯?不要单独行动,有意外就大声地喊。” 我翻了个白眼,走向红色的帘子,又被迪恩拽住,说:“跟我一块儿。” “那边是‘男’,”我叉腰说,“别以为我头发短就真是男的了。” “你又不是来洗澡的。”迪恩又拽了我一下,“走走走,从这边进。” 于是,我们从蓝色门帘那里进去,一进去就跟柜台旁边的房东兼老板撞了个正着。 澡堂里亮着灯,可不知为何还是光线不足。 可能是角度缘故,我心想,这里的灯光照在人脸上都只是更加充分地凸显了阴影,而非驱散黑暗。 “啊,你来了。”房东看着我,又瞅了眼迪恩,“欢迎欢迎,澡堂马上就要营业了,准备好工作了吗?” 我点了点头,然后问他:“你刚刚跟我说,有话要说,请问是什么事啊?” “事情啊,”房东又瞅了眼迪恩,“没什么大事,只是客人来了,你把他们需要的东西给他们,然后收好钱。等营业结束,你要打扫里面的卫生。就是这样。” 听起来倒是很简单。 我点点头,说:“好的,您放心。” “看见这块看板了吗?”房东指了指旁边一块挂在墙上的白板,“除了日常营业,上面写的工作也都要一项项完成哦。我会在每天的工作开始之前在上面写好需要完成的任务。” 呵呵。 我说:“好。” “还有什么问题吗?”房东眯起眼睛问我。 我摇摇头。 “那好。”房东说,“租给你的房间没有浴室,下班了你可以免费在这里洗澡,这是本店员工的特殊福利。”他瞅了一眼迪恩,“但是其他人没有哦。” 我忍住没翻白眼,说道:“知道了。” 房东终于慢吞吞地走了,临走前还嘱咐我“千万要好好工作哟”。 他一走,客人马上就来了。 “一条毛巾,一瓶沐浴露。”一个胖男人挤到柜台旁边,看了看迪恩,然后精准地望向我。 我默默爬进柜台里,收下他的一百日元,给他毛巾和沐浴露,然后这家伙就自觉地换衣服进了浴室。 迪恩从我刚才扔硬币进去的钱罐子里把那一百日元捞出来,再扔给我,笑嘻嘻地说:“一条毛巾,一瓶沐浴露,再来瓶冰镇啤酒。” “想喝自己去拿。”我把一百日元再扔回去,忍不住偷笑起来,因为做贼而感到一种莫名的兴奋,“预先警告你哦,里面可没有隔间,做好准备和刚才那哥们儿坦诚相待吧,迪恩。” “什么?”迪恩瞪大了眼睛,“没有隔间?” “你进去看看就知道啦。”我把毛巾和沐浴露扔给他,感到一阵幸灾乐祸,“你不是说为了热水澡,龙潭虎穴也乐意闯一闯吗?” 迪恩一把抓起东西,喃喃说道:“我乐意。我乐意个大头鬼。” 但他到底还是进去了。浴室里面已经响起了水声,多半是之前的那家伙开始洗澡了。我能闻到澡堂特有的那股暖烘烘的味道,说不上好闻,不过也不臭。 “叮”的一声从我背后传来,吓得我几乎是跳着转过了身。 一个矮小的老太在柜台后看着我,腰弯得像只虾米,稀疏的白发像雾一样聚拢在头顶。 她说:“一条毛巾,一瓶沐浴露,一瓶洗发水。”然后扔了一百日元在柜台上。看起来,这人倒像是个普通的客人,虽说出现得悄无声息。 然而,当我转身找东西的时候,却听到老太用日语说道:“像你这样的女孩子,很适合做祭品呢。” 我猛地转过身,手里抓着准备给她的毛巾,恶狠狠地用日语问道:“你说什么?” “你这样的女孩子,”老太竟然真的重复了一遍,“真的很适合做祭品呢。” 我把东西摔在柜台上,凶神恶煞地瞪着她,问道:“说这样的话,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啊?我和你是素不相识的吧,也从未积怨,是这样吧?” 然而这一次,老太却恍若未闻,拿起东西便慢吞吞地朝女浴走去。 我原本想追过去问个清楚,结果男浴那边突然传来了一声惨叫。 虽然听声音并不是迪恩的,但我还是立刻跑了过去,一头冲进满是水蒸气的浴室。 “那里!”之前的男客已经从泡澡的池子中站了起来,指着远处一扇小房间的门说道,“我看桑拿室里好像有东西的样子!”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发现迪恩已经走到了桑拿室门口,正往里面探头探脑。他身上只裹着一条浴巾,应该也没带武器之类的。 我忍不住走了过去,但迪恩却抬起一只手让我停在原地。 “什么也没有啊,兄弟。”他关上那扇小门,“连个鬼影都没有。” 第88章 但我能从迪恩的语气中听出那种作假的成分,那种装出来的幽默和虚惊一场的轻松。 这地方,恐怕不是什么都没有吧。也难怪,既然是“金带”的游戏区,肯定有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 只是不知道这个游戏区的主题是什么,总不会真是个闹鬼的澡堂吧? “好了,你也出去吧。”迪恩轰蚊子一样朝我挥手,“大老爷们儿洗澡,你跟着瞎凑什么热闹。” 男客却没被迪恩安抚,匆匆从浴池里爬了出来,小跑着出去换衣服了。 迪恩眯眼看着那人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看桑拿房,小声对我说:“你要是打算下班后在这里洗澡,可要做好心理准备。”说完他冲我凉凉一笑,“以我的经验,这里真的有鬼。” 但迪恩看起来非但不担心,甚至有些跃跃欲试。 我心里因为他刚才的话而产生的无措顿时消失了不少,翻着白眼回到了柜台旁。 洗澡的男客已经落荒而逃,刚才的老太也正掀起门帘打算离开。我想起她刚才说过的话,立刻追了上去,拉住她的胳膊说道:“喂,等一等!” 老太顺从地回过头来。 我不禁松开这人的手,惊愕地退了一步。 第66章 “啊,请问有什么事吗?”老太的声音不耐烦地询问。 我眨了眨眼,刚才的幻觉像烟雾一样消散了,可视神经上仿佛还残留着那诡异的效果。 我不禁战栗了一下,不敢相信自己刚才看到的那一幕。 “喂!”老太瞪了我一眼,仿佛被冒犯的人不是我而是她一样,“孩子,你这样很失礼,知道吗?对待老人家的话,是不可以这个样子的哦。” 说完,她就头也不回地离开,走入了夜色之中。 我默默闭上眼睛,等待刚才的记忆像之前的幻觉一样消散,但却迟迟没有效果。我清楚记得刚才看到的那一幕:老太的头颅像是丧尸一样布满霉菌,皮肤也高度腐烂。 但真正令人不安的,不是这个。 那张脸,那张被霉菌腐蚀的脸并不属于说我“合适做祭品”的老太,而是、而是另一个人的。 “乐乐?”有人叫我。 我一回头,这才看见已经结伴走到钱汤大门口的萨姆和史蒂夫。 他俩也换上了衬衣,并排站在一起,几乎把大门全堵住了。 “哦。”我回过神来,伸手搓了搓额头,说道,“你们来了呀,迪恩在里头洗澡呢。” 萨姆嗤嗤地笑了起来,他冲我摆了摆手,然后直接走了进去。 史蒂夫还留在外面,他看了看我,问道:“老板还让你在外头迎接客人吗?”他看上去比刚才好了些,起码打起了精神,眼神中透着机警。 “没有,只是刚刚遇到个奇怪的老婆婆。”迟疑了片刻,我没有把自己的幻觉说出来,“你们也来洗澡吗?” 史蒂夫点了点头,低头捏了捏鼻梁,然后冲钱汤里示意了一下,“我们进去?” 我跟在他后面回到澡堂。外面本来已经很闷热,重新回到这里,身上不觉又出了好多汗。 “啊!”迪恩在里面鬼叫了一声,随即传来萨姆洋洋得意的大笑声,然后是在湿湿滑滑的地板上奔跑扭打的声音。 这两个人,不管年纪多大,都能像孩子似的闹起来。 “我最好去看看他们,别在澡堂里打起来了。”史蒂夫脸上也划过一丝微笑,冲我点了点头,“坏消息,我没钱。”然后他就挺胸抬头地进去了,丝毫没有犹豫。 我从柜台后抓起毛巾和沐浴露,喊道:“喂,不拿东西吗?”然后扬手扔了过去。史蒂夫轻轻松松接住,转头进了男浴。 我回到柜台后面,看着钱箱里可怜巴巴的两百日元,无声地叹了口气。 之前老板特地吩咐过的看板上只写着打扫卫生,看天色已经这么晚了,今天估计也不会再有别的客人了。 可怎么会是托尼呢?我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这个念头。迪恩说这里闹鬼…… 不,一定是我压力太大,产生幻觉了。我今晚一定要好好睡一觉,当然在此之前也要洗个热水澡。 想到这里,连身上黏糊糊的闷热感似乎也不再那么难以忍受了。我靠在柜台上,开始等待工作结束的时刻到来。 “呜——呜呜” 电机转动起来的声音突然从身旁传来。我支在拳头上的下巴一滑,差点砸在柜台上。转头一看,是女浴入口的电风扇突然自己启动了,绑着彩带的风扇正缓缓摇头,懒洋洋地搅动屋里闷热的空气。 还真是个闹鬼的澡堂啊。 我忍不住叹了口气,心里其实还是有些毛毛的。但这种小事,要是非得喊他们三个,显得我大惊小怪。 于是我振作精神,在柜台后直起身子等着里面三位贵客洗完澡出来,我好自己去洗。 “咔哒——咔哒——咔哒” 这次声音是从头顶上方传来的。 我无奈地抬起头,看到柜台靠着的墙上有一块圆形的表,上面的指针正一下下走着,发出那种“咔哒”声。 真奇怪,刚刚怎么没有听到?也许是电池松动了,所以才突然又开始走了。 这表挂得很高,我要想够到,还得踩个椅子。然而柜台里也没有什么可踩的东西,于是我只好作罢,盯着显示一点过两分的废物表针,然后移开了视线。 时间也不对,肯定是之前电池没装好。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默默地挪了挪位置,不想站在那块表的正下方。不过柜台里的空间很小,也没有辗转的地方。好在他们三个这时终于洗完澡出来了,我不禁松了口气。 “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呐。”迪恩听上去心满意足,“赶紧进去,水正热乎着呢。” 史蒂夫说:“我们就在这里等你。” “怎么就这么点钱?”迪恩捏着柜台上的钱罐子歪过来看了看里面,“合着挣得还不如赔得多,这澡堂肯定发不起工资。” 我打开柜台旁边的门——因为门开在女浴这边,我刚才都没有看见,还是直接从另一边翻过来的,想想真是汗颜。 我一边往女浴走,一边头也不回地对迪恩说:“发得起工资又怎样,你还准备在这里长住让我养你?” 萨姆大笑起来。 女浴里面比较冷清,水蒸气也不如男浴那边多,我脱衣服的时候甚至觉得有点冷。 这澡堂就跟我之前见过的北方澡堂差不多,只不过更宽敞,不必担心被隔壁洗澡的人贱一身水。虽然也有浴池,不过我可不打算进去游泳。 拧开喷头、调好水温,我开始迅速洗头,打算速战速决。既然迪恩都说了这里闹鬼,我一个女流之辈孤身一人肯定很不安全。 到时候,万一遇到鬼的时候不淡定,大叫一声把他们都招进来,那场面一定十分精彩。 不过水真的很热乎啊。我浑身的肌肉都在热水的冲洗下开始放松,很是舒服。洗头的时候,短短的头发让我很不适应,不过这也缩短了我洗澡所花的时间,倒是一个意想不到的好处。 也不知道我们要在这里呆上多久。 迪恩说“事在人为”,也许我们可以找出这个游戏区的出口,然后回到“金带”公司内部,再搅他个天翻地覆? 虽然听上去很中二,但有史蒂夫和温家哥俩,我觉得也不是不可以。想想能让之前颐指气使的上司和老板感到惊讶和害怕,也是挺爽的一件事。 我正情不自禁地意淫,身后突然响起小动物“吱吱”叫着蹿过去的声音。我迅速扭头,但也只是从眼角余光瞥到一个贴着地面奔跑的小小身影。 “妈的!”我声音不大,不过还是严格遵循了遇到这种事要骂脏话的传统,“什么他妈的鬼东西。” 反正已经快洗完了,我一边哀叹着没法多冲一会儿热水澡,一边跑出去擦干身体换好衣服。 要不要回去看一下呢?我犹豫了一下,探头出去看着三个等在柜台旁的大老爷们儿。 要是叫他们一起,好像也怪怪的,毕竟是女澡堂。反正这么小的地方,出事了喊一声,他们几秒钟就能赶到。 我穿好衣服,悄悄回到澡堂里,沿着之前小动物蹿过的另一排喷头,走向对面的桑拿室。 门紧闭着,我抓住门把手的时候心脏扑通跳了一下,但猛地拉开门以后什么都没看见。 也不可能有什么吧。我心想着,作死地探头进去仔细看了一圈。除了供人坐下蒸桑拿的蒲团以外,这里实在是乏善可陈。 “乐乐?”女浴外传来萨姆的声音,“你还好吗?” 他们肯定是听到水声停了,好奇我为什么还不出去。 “来了。”我答应着,砰的把门关上,然后被眼前所见吓得尖叫起来。 里面有帘子挡住的玻璃门在关上的一瞬间产生了倒影,倒影中却并不止我一个。 站在我身后的是一具尸体,高度腐烂的脸却仍能看出原来的模样。 第89章 “乐乐!”萨姆直接就冲了进来,“乐乐?” 我紧盯着桑拿房的门,却发现水蒸气早已使得玻璃模糊不清。 萨姆的手伸向我的肩膀,抓住我的时候,我情不自禁地跳了一下,但受到惊吓的刺激感已经开始消退了。 “怎么了?”萨姆温和地问,“看到什么了?” 我舔了舔嘴唇,也抓紧了萨姆的胳膊,低声说道:“萨姆,这里闹鬼。迪恩也说了。我们是不是该做点什么?” 想想那东西连着两次出现在我面前,我就恨得咬牙切齿。 可万一那不是鬼,而真的是……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回头拿上工具,我和迪恩再来检查一次。”萨姆镇定地说,“如果真的有鬼,我们就找到尸体,撒一把盐烧掉,也算是没有白来一趟。” 说完,我们一起往外走去。我想尽量显得轻松一点,不过悲惨地失败了。 “这里不是美国,”我嘀咕,“万一撒盐烧掉尸体的法子不管用了呢?” 史蒂夫和迪恩在外头更衣室等着,迪恩问道:“什么不管用?” “盐。”我侧头看了眼萨姆,“东方的习俗又会不一样吧,可惜我没有仔细研究过,只知道念经超度一类的。” 史蒂夫说:“我们先离开吧。” “呃,”我这才想起工作,“还没有打扫卫生呢。” 迪恩拉了我一把,不屑地说:“管他呢,这就是份狗屎工作,咱们走。” “精神可嘉。”萨姆嘀咕道。 我本人也不是很想打扫这个潮湿阴暗、有些墙角还生了霉菌的破烂澡堂。因此,我欣然听从了迪恩的建议,跟他走了出去,史蒂夫和萨姆令人安心地落后一步跟在后面。 钱汤外,天已经完全黑了。 第67章 终于,闷热的空气被夜间凉爽且带有草木清香的风所取代。刚洗完澡,走在街上甚至觉得有些冷。 回去的路上,迪恩和萨姆争论想要消灭东方的鬼是否需要执行和西方不同的手续,史蒂夫用好笑的神情在一旁观战。 我抓住这个悠闲的时刻,放空大脑,什么也不去想。 “得了,要是铁都不管用的话,还有什么管用?我就不信,东方的鬼难道成分和西方不一样吗?”迪恩不服地说。 萨姆耸耸肩,说:“我知道。我们也接触过一些东方的鬼怪,对吧?你不得不承认,因为文化的差异,采取的手段也大不相同。我研究过一些日本的传说,他们有一些很有趣的说法,虽然和我们那里类似,但并不能一概而论。” “比如呢?”迪恩摇了摇头,“你真是个书呆子,你知道吗?” 无视迪恩的抱怨,萨姆继续说道:“在日本,有着和十字路口出卖灵魂给恶魔做交易的类似说法,只不过,他们是通过祭拜荒神的方法,祈求一些本不属于他们的财富或者好运。等到愿望实现,荒神就会来找他们索要祭品,如果没有祭品,就会让那人凄惨的死于诅咒。” “祭品?”我的耳朵捕捉到了这个词,蓦地从放空中回过神来,“什么祭品?你们在说什么?” 萨姆好奇地看了我一眼,大概是我的语气不同寻常。 “不同的传说中,祭品多少有所不同,但无非是男男女女、万物生灵。”他说,“也就是我和迪恩常常遇到的恶魔收取灵魂的戏码,本质上没有区别。” “那你还说个什么劲儿。我们一把盐撒过去不就立见分晓?”迪恩挑了挑眉。 萨姆泼他凉水,“然后万一不管用,我们再像二十岁的时候似的被追着满屋子乱窜?迪恩,我们可不年轻了。” “行吧、行吧。”迪恩哼哼了一声,显然很不高兴被点出年龄问题。 “乐乐,”萨姆转头望向我,“你对东方的鬼怪还有什么别的了解吗?除了念经超度以外,我是说。” 我皱起眉,绞尽脑汁想了想,回答:“可以跨火盆?撑红伞?佩戴平安符?玉好像也可以辟邪,但搞不好也会招邪。” “这叫没有了解?”迪恩交叉双臂,斜眼看我,“我看你了解的也不少。” “都是道听途说。”我解释,“像是夜里不能照镜子会看到脏东西,这些西方也有类似的习俗,对吧?只不过我们貌似没有打破镜子会招厄运的说法。唔,晚上不能拍人肩膀,因为人的肩上有三把火,拍灭了就不能驱鬼了。” 迪恩立刻重重地拍了拍萨姆的肩膀。 萨姆无动于衷,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这么一说,我知道的好像还真不少。”我搜刮记忆中相关的知识,或者不如说是封建迷信之流的糟粕,“比如晚上有人叫名字不能答应,头发和指甲可能被坏人拿去作法,柴米油盐酱醋茶可以挡住鬼……” “什么?”迪恩打断我,“这条你确定吧?” 他跃跃欲试起来,对萨姆说:“你看,还是有可行性的。而且咱们多少也试验过,不是吗?” 他们仍在讨论,但我忍不住开始思考刚才萨姆说的那番关于“祭品”的话。 尽管在老太身上看到的幻觉占去了我的大部分注意力,但她说的话我可没忘。 像我这样的女孩子很适合做祭品? 不管东方还是西方,想完成献祭,总需要人为的参与。除去被当成祭品的人,还有想通过献祭获取好处或者赦免的人。 老太的意思,难道是警告我有人想拿我献祭,以求得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呵,他倒是可以试试。 我一边想,一边习惯性地去摸武器,不过摸了个空。之前因为要洗澡,我就把枪交给萨姆了,现在身上只留了一把匕首。 可匕首不见了。 “哎。”我停下脚步。前面三个男人有些惊讶地停下脚步,回头看我。 “我把匕首弄丢了。”我无奈地说。肯定是穿衣服的时候手忙脚乱,不小心掉在地上了。 要是房东明天一大早去检查,看到地上的匕首还不知会怎么想呢。更别提我根本没打扫卫生…… “我要不还是回去一趟。”我迟疑地说,虽然也没打算真的偷偷打扫卫生来消除没有诚实守信而引起的罪恶感及愧疚,但至少我该把匕首捡回来吧。 迪恩叉起腰,低头叹了口气,头也不抬地冲萨姆挥了挥手,仿佛在说这麻烦由他来解决。 萨姆想了想,说:“反正我和迪恩夜里还会再去一趟,到时候替你找找。” “什么?”迪恩抬起头,脸扭曲了一下,“哥们儿,我需要四个小时的睡眠。” “你可以白天再睡。”萨姆微笑着说,“反正你白天也不需要上班。” 迪恩叹了口气,问我:“凭什么你能到点下班,我却得熬夜加班给你找东西呢?” 然后萨姆一胳膊肘顶在他肚子上,于是迪恩夸张地鼓起脸、弯下腰,补充道,“还得挨你男朋友的打,就因为我有什么说什么。” “迪恩,你真是个烦人精。”我说道,不过心里如释重负。毕竟我可不想再回到那个鬼地方去了。 白天也许没问题,但晚上,尤其是这个小镇的晚上,总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在寂静岭,你至少明确知道有怪物在追击,而在这里,却永远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即便发生了,也不能真正理解自己所看到的东西。 当然,并不是说我真的理解了之前那几个游戏区里遇到的怪物和npc,但至少他们没像鬼魂或者幽灵一样,先是出现在我面前吓唬我,但等我肾上腺素到位准备反击的时候,却又一阵烟雾似的消失得无影无踪。 也许我可以等头发稍微长长一点之后,烫一个像蕾普莉那样的发型,让迪恩说不出话来。 这念头无端冒出来,不过多少驱散了我心头的阴影。我们经过空荡荡的游乐场和垃圾场,终于接近了公寓旅馆。 “嘿,那儿是有个人吗?”迪恩突然抬手一指,“看起来也不是那个房东。” 我踮起脚尖,勉强看到一个穿着兜帽衫、戴着棒球帽的男人,正站在旅馆一楼的屋檐之下。 他手里一定是拿着烟,烟头的火光一闪一闪的,犹如萤火虫的屁股。 “是npc?”我的胃突然开始下沉,尽管空空如也,却尽职尽责地分泌起了酸液。 史蒂夫当机立断地说:“留在这儿,我去看看。迪恩,和我一起。”然后加快了脚步。 迪恩叹息着追了上去,和史蒂夫并肩朝棒球帽男走去。 我和萨姆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他们俩的背影。 “你觉不觉得那家伙很眼熟。”我眯着眼睛,却无法看得更清楚,“看他的肩膀,还有姿态。” 萨姆说:“我们可以过去瞧瞧。不知道为什么史蒂夫非要让我们留在这儿。那家伙总不会突然掏出枪来冲我们扫射。” 我欣然答应,和他一起追赶前面两人的脚步。然而就在这时,迪恩突然喊了一声“嘿!”然后史蒂夫拔脚就追了出去。 第90章 那个原本在抽烟的男人不知往哪儿跑了。我看到史蒂夫直接翻过了旅馆后面的墙,茂密的树梢一阵抖动,瑟瑟作响。 “迪恩!”萨姆朝站在原地、两手放在耳侧的迪恩跑过去,“怎么回事?” 迪恩放下手,回头看着我们,说道:“那不是人,肯定是个鬼魂,因为他就那么消失了!”他的目光瞟向我,“史蒂夫去追了,不过我看是白搭。那家伙不是跑了,是‘咻’的消失了。” 然后他又望向萨姆,说:“和我们之前见过的东西没什么两样。” 但迪恩说话的神色不对劲,脸色也苍白得很。 树梢又是一阵响,史蒂夫从墙上跳了下来,拍拍手上的土,摇头说道:“没追到。” “当然追不到。”迪恩说,“那是鬼,不是红骷髅,你就是跑得再快,也没有电磁波快。” “是吗?”史蒂夫语气平稳地说,“那就是我们看到的东西吗?电磁波?” 萨姆看了眼迪恩,后者点了点头。于是萨姆对史蒂夫说:“如果你不介意,我们可以跟你讲讲有关鬼魂的事情。事先警告,那可不是很容易接受。” “我们遭遇了巨大的虫子,还有丧尸,”史蒂夫笑了笑,但眼中没有笑意,“我觉得我的视野已经打开了,兄弟。” “那个家伙,鬼魂,我是说,”我这时开口问道,“你们看见他的脸了吗?” 我咽下另一句话,因为如果他们真的看见了什么,我可不希望会是因为我的话而引起的错觉。 然而迪恩只是摇了摇头,史蒂夫则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转头,看着自己刚刚翻过的墙,望着黄绿色的巨大叶片出神。 “史蒂夫。”萨姆叫他,“我和迪恩去做个临时的电磁波探测器,不如你先去休息好了。乐乐,你也去睡吧。” 史蒂夫这次没有反对,点了点头,就朝旅馆另一侧的露天台阶走去。 “这哥们儿没心情说话啊看起来。”迪恩说了句,然后在萨姆的目光下耸了耸肩。 “你们在哪儿做emf?”我好奇地打探。 萨姆指了指楼上,“就在隔壁。迪恩都把门锁撬开了,我们总不能浪费。” 我点了点头,说:“那我们一起上去吧。”看起来,这漫长的一夜终于要结束了。 至少是对于我而言。 第68章 我没有做梦,只是有好几次在小小的和室满身大汗的醒来。 夜晚清凉的风在室内全然不见,也因为没有像样的窗户——唯一的一扇窗户没有纱窗,我试着打开了一会儿,结果蚊虫就像疯了一样往里钻——屋里的温度感觉至少也有40度。 我听得到史蒂夫在门口辗转反侧的声音。他躺在水槽和冰箱之间的地板上,身旁的窗户和门是唯一的入口。 榻榻米上铺的床单像浸水了一样湿得透透的,我已经换了好几块地方,现在只能不情愿地挪到最初那块上面,忍受着温热的汗水。 几个小时前洗过的澡算是白瞎了。 谁能想到,就在24小时前,我们还在暴雪肆虐的杰克逊县。不,不对,应该说是“金带”的游戏区之一,“最后生还者游戏区”。 但公司是何时发展出了这种操控天气,或者人造天气的技术? 制造一场雨、一场雪也许还不算夸张,可是相邻如此之近的两个地方却有着这么大的温差,怎么想也不符合现实逻辑啊。 我沉沉地叹了口气,仰头看着天花板。我的眼睛适应了黑暗,已能看出天花板上雨水渗漏留下的尿渍般的污迹。 应该买台电风扇回来,我心想,同时尽量让自己保持不动。 虽说心静自然凉,但热到这种地步,就算心如止水,也不可能停止出汗吧。 外面隐约传来脚步声,可能是萨姆和迪恩终于做好emf,准备去澡堂探险了。也可能是他们已经探险回来了。 我说不好自己睡过去了多长时间,但感觉并不长。 门上传来微弱的两下敲击。我的心提了起来,但史蒂夫悄无声息站起来的速度比我紧张起来的速度还快。 他打开门,迪恩在门外低声说:“她睡着?”然后史蒂夫便从门缝里钻了出去,轻轻掩上了门。 我跟着坐了起来,身上的汗水顺着腋窝和胸口向下流。 要偷听吗?心里还在犹豫,但我已经手脚并用地朝门口爬了过去,谨慎地没有发出任何动静。 “……是胡扯!”迪恩的声音隔着门板隐隐传来,“我不在乎托尼说了什么屁话,伙计……跟我们是……我们找到方法帮……杀了她!” 我的心猛地一跳。 史蒂夫的声音回答:“没人要杀死任何人。” “那你……”迪恩的声音比史蒂夫的更模糊,应该是站得更远的缘故。 我忍不住把耳朵贴到门上,但听到的声音几乎全被自己的心跳声给盖过去了。 “……不记得了。你怎么解释这回事?”迪恩听起来像是质问。 他们究竟在澡堂发现了什么?他们究竟在谈论什么? 史蒂夫的声音听上去完全模糊了,他肯定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些。 是我靠得太近了吗? 然而,我的担心还没来得及成型,耳朵上热乎乎的门板突然一空,取而代之的是凉爽的空气。 我抬起头,看着史蒂夫,呐呐说道:“晚上……好?” “回去睡吧,乐乐。”史蒂夫叹了口气,回头看了一眼迪恩,“他们在澡堂发现了什么,我要去看一眼。别担心,萨姆会留下陪你。” “你们发现了什么?”我从史蒂夫腿边探头出去望向迪恩,“我没听清你们说什么,好像要杀谁?” 史蒂夫平静地说:“没人要杀人何人,乐乐。迪恩和萨姆找到了澡堂的鬼,但没能除掉它。” “老传统不顶用,找尸体也不现实。”迪恩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看起来我们得另辟蹊径了。” 我皱起眉,仰头看着史蒂夫,史蒂夫皱眉低头看着我。 “他们俩都没办法,你去干什么?”我问他,“你又不知道怎么跟鬼打交道。” 史蒂夫说:“他们看到的鬼……”他顿了顿,转开眼睛,“他们看到的鬼是托尼的样子。” “但不是托尼。”迪恩说着拍了拍史蒂夫的胳膊,“这种情况我们见多了,老兄,你得记着,它们都有自己的目的,而且绝对不是为了你好,甭管它们嘴上咋说。” 我爬起来,拍拍裤子,说:“我也要去。” “别胡闹。”迪恩瞪了我一眼,“回去睡你的觉去。” “我想听听托尼说了什么。”我理直气壮地说。而且有人陪着,我有什么好怕的? 史蒂夫低下头,叹了口气,说:“好吧。我们一起去。” “耶。”我冲回去拿我的枪,跑出来的时候又问迪恩,“萨姆呢?他找到我的匕首了吗?” 迪恩从栏杆上探头出去,喊道:“萨姆?你找到乐乐的匕首了吗?” “没有!”萨姆的声音从楼下传来,“抱歉,乐乐,我前前后后都找了,可能是掉在回来的路上了。我们回头再找找。” 迪恩翻了个白眼,嘀咕说:“又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 说完,他冲我手里的枪扬了扬下巴,“你就准备亮着这玩意儿?把保险放下,不用高度警戒的时候放回枪套里去。哦对,你没有枪套,别裤子后面好了。” “走吧。”史蒂夫叹息,“尽量不要开枪。如果真像迪恩说的那样,普通子弹也没什么用处。” “盐弹好像也不管用。”迪恩不高兴地瘪嘴,率先走下楼梯,脚步咚咚作响,“我讨厌日本鬼魂。之前遇到的那个就很棘手,亏得我英明神武,一刀斩了那宵小。” 萨姆正在楼梯口等着,听到这话无语地说道:“迪恩,你差点让一个日本少女给灭了,完全说不上英明神武,顶多是运气好捡回一条命。” “别听萨姆的。”迪恩扭头看着我,“他只是嫉妒我那一刀耍得漂亮。” 夜里正刮着小风。我出来得急,忘记穿衬衣了,原本被汗水浸湿的半袖被风一吹,顿时变得冷冰冰的。 不过也没办法。反正澡堂也不远,走几分钟就到了。 “你们在澡堂里见到的鬼后来不见了吗?”走了几步,我忍不住打破寂静,问迪恩和萨姆,“它有没有伤人的意图?” 萨姆摇了摇头,说:“他……它不像我们见过的普通鬼魂,盐和铁都不管用,但emf的确疯狂波动。” “也可能是电线杆?”我提出可能性,都是看剧积攒的经验,“小镇的供电肯定是沿着大街走线的吧?” “是啊。”萨姆说,“不过附近没有电线杆,然后我们想办法断掉了澡堂的电,所以也算是排除了干扰项。” “你们、你们断了电,摸黑进了闹鬼的澡堂?”我不知道是该感到佩服,还是该劝劝他们别在这里胡闹,毕竟他们的上帝肯定不负责这片辖区,不会给他们开金手指。 第91章 迪恩得意一笑,说道:“不过是个寻常的星期三而已,小妹。跟着我们混,你迟早也能面不改色跟鬼闲聊。” “别听迪恩胡说,乐乐。”萨姆说,“跟鬼没什么可聊的。至少不能随便瞎聊,它们都是有执念的扭曲的灵魂。”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伸手撸了撸头上的短发。虽然这么短的头发没什么好梳的,但我还是用手指理了理,只不过很快又被风吹乱了。 “阿嚏!”我猛地打了个喷嚏,捂着鼻子抬起头,就看到了澡堂的飞檐。 “萨姆,”史蒂夫吩咐,“你在门口守着。” “……好。”萨姆迟疑地看了眼史蒂夫,但还是点了点头,抱着胳膊靠在了入口处的鞋柜旁。 迪恩不耐烦地冲我招了招手,我们三人鱼贯走进了黑乎乎的澡堂。 “哎,好黑啊。” 外面好歹还有路灯和月光,虽然不甚明亮,但至少不会抓瞎。然而一走进澡堂,我眼前立刻黑得什么也看不见,眨了好几次眼睛,才勉强适应了黑暗。 “我们没有手电筒吗?”我伸出一只手举在身前,生怕自己不小心撞到墙上了。 我没撞到墙上,但朝着男浴室的方向走了两步,突然撞到了空气墙上。 “咦?”我惊讶地又往前走了一步,然后开口叫前面的迪恩,“我好像被挡住了,迪恩,等等!” 迪恩回过头,然后打开手电筒朝我照了过来。我伸手挡在脸前,怒道:“你干嘛?有手电不早开开!” “我怕你看见这个。”迪恩的手电筒朝下照去,语气诡异的平淡,“找不到地毯,这破地方。” 我也低下头,于是看到脚下有一些红色的符号画在地板上,此刻正被手电筒的灯光照亮。 “这是什么?”我皱起眉,然后反应过来,“这是个恶魔陷阱?你在开什么玩笑?我又不是恶魔!” “那就走出来。”迪恩说着后退了两步,给我让出空间,“来啊。” 他那样子,仿佛笃定我会被这个愚蠢的恶魔陷阱给困住似的。 我咬紧牙关,抬脚朝前走去,结果又撞上了无形的墙壁。我伸手去摸,什么也没摸到,但就是无法把胳膊伸直。 我用拳头捶了捶气墙,没有想象中的“砰砰”声。倒是我自己的心跳砰砰作响。 说实话,看了这么多部《邪恶力量》,无数次见到温家双煞的驱魔场面,可我是真没想到,自己竟有一天会以此种方式来亲身体验一把剧情杀。 “迪恩,”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别被骗了,这是‘金带’的阴谋,我不是恶——魔!” 迪恩耸了耸肩,说道:“那你肯定也不会对驱魔咒语起反应咯。”他说完就开始用我听不懂的语言——蹩脚的拉丁语——快速背诵咒语。 我强作镇定,打算等他念完之后再嘲笑他,然后让他把这个该死的符号从地板上擦掉。但紧接着,一阵野火般的灼烧感突然从心脏一路涌上了我的喉咙,我不禁伸手捂住那里,痛得弯下腰去。 迪恩暂停了一下。 我抬起头,终于倒吸了一口冷气进快要爆炸的肺里。 “迪恩,”我的声音就像从石缝中挤出来的一样刺耳,“迪恩停下……” “exorcizamuste,omnisimmundusspiritusomnissatanicpotestas,omnisincursioninfernalisadversarii,omnislegio,omniscongregationetsectadiabolica.” 迪恩继续念动咒语。 一声痛苦的嘶吼,完全不像我自己的声音,从我喉咙中涌了出来。我感到短暂的眩晕,然后突然失去了喉咙和舌头的控制权。 莫名其妙的话不受控制的从舌尖跳出来,像机关枪子弹一样迅速而没有感情:“局外人未经授权,必须铲除。你们是局外人,你们将被铲除。” “ergodracomaledicteetomnislegiodiabolicaadjuramuste.”迪恩提高了声音,“cessadeciperehumanascreaturas,eisqueaeternaeperditionisvenenumpropinare!” 我听到野兽般的吼叫声,看到黑色的浓烟从自己嘴巴里冒出来。但这一切都很遥远。 那一刻,我相信自己的心脏正在燃烧,就像地狱之火。 第69章 醒过来的时候,有短暂的片刻,我以为自己仍躺在旅馆和室的榻榻米上,刚才经历的一切不过是场噩梦。不过鼻端徘徊着的那股澡堂特有的气味,让一切幻想都烟消云散。 驱魔。 迪恩刚刚对我举行了驱魔仪式。 “妈的。” 我头晕眼花地坐起来,发现自己还在原地,连窝都没挪过,就在那个该死的恶魔陷阱里。我的嘴里有股热乎乎的臭鸡蛋的味道,沉甸甸的压在舌头上,恶心得我不禁干呕了一声。 “乐乐?”史蒂夫叫了我一声。 我捂着嘴,抬头朝他看了一眼。史蒂夫正站在门口,宽阔的肩膀完全挡住了这个出口。 “怎么了?”我放下手,喘着气,“我究竟怎么了?” 回答的人是迪恩:“你被恶魔附身了。” 我转回头,澡堂的电力仍旧没有恢复,迪恩的手电筒被放在地上,打出的光柱像剑一样穿过红色油漆涂成的恶魔陷阱。 迪恩本人就蹲在手电筒旁,就在陷阱的不远处。 “乐乐,”迪恩不动声色地问道,“是你吗?” “我……”我原本想肯定地答复他,但心里突然涌起莫大的不确定性。 是我吗?是我吗?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生效的恶魔陷阱、咒语产生的效果,还有那些意味不明的话。 我咬紧牙关,向前跪爬了几步,伸长胳膊去摸之前挡住我的气墙。 如果我还是走不出陷阱,迪恩和史蒂夫会怎么做? 然而没有气墙,什么都没有,我颤抖的指尖穿过空气,越过迪恩画在地上的恶魔陷阱,在昏暗的空气中不住哆嗦着。 如释重负的感觉像是一记重锤,我膝盖一软,整个人趴了下去,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恶魔陷阱中挣扎着逃了出去。 “嘿、嘿、嘿,没事了。” 迪恩一把抓住我胡乱挥动的手,把我从地上用力拉起来,抱进了怀里。他不断拍着我的后背,像个担心小孩噎住的蹩脚父亲。我则用拳头猛击他的肩膀和胳膊,不知道自己嘴里发出的究竟是咒骂,还是无意义的哭喊。 过了一会儿,我才开始理解自己听到的声音。 “嘘,没事了。”迪恩安抚地说,很可能不是第一遍了,“我们搞定了,你现在安全了,恶魔离开了。” “搞个锤子!” 我最后给了他狠狠一拳,然后从迪恩的怀抱中挣脱出来。我的心脏仍旧因为刚才那番猜疑和试验而剧烈跳动。 我定了定神,抹了抹脸,接着伸手抓住短短的头发扯了扯。 “发生了什么?”我问道,声音仍旧颤抖,“操蛋的发生了什么,迪恩?史蒂夫?你们谁能像个负责任的成年人一样,告诉我刚才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们从你的身体里驱逐了一个恶魔,你晕过去了。”迪恩沉稳地说,“你记得多少?” 我嘎声回答:“我没有失去记忆,我的记忆是完整的,迪恩,你驱魔的时候我就在这里。”我用力挥着双手,“怎么可能会有恶魔?我怎么会被附身?” 不只是没有失忆,那段记忆此刻正像滚水一样在我的脑海中沸腾着。 当那一切发生的时候,我就不再是我自己了。 “我们也不知道。”迪恩说,“但你现在已经走出了陷阱,说明驱魔仪式起作用了。” 说着,他握住我的手腕,把袖子挽上去,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马克笔在我手腕内侧熟练地画了起来。 我心里有个声音问迪恩:可你怎么能够确定呢? 但我没把这话说出口,没必要为自己岌岌可危的安全再雪上加霜。 “大功告成。”迪恩吹了吹我的手腕,“这个符号可以防止你被恶魔再次附身。等有条件了,我们可以把这个图案纹上去,但现在只能手绘了。给,拿着。” 他把马克笔递给了我。 “干嘛?”我一头雾水地接过笔。 迪恩说:“随时检查,看到颜色掉了就补一补。” “好了,我们尽快离开吧。”史蒂夫这时说道,他扭头望向外面,神情严肃,“我很久没有听到外面的声音了。” 迪恩应声站了起来,把我也从地上拉起来。我原本想绕过恶魔陷阱,但当迪恩从上面走过去的时候,我硬着头皮加快脚步跟了过去。 无事发生。 “嘿,看起来你的拉丁语课没白上啊,迪恩。”我稍微感到轻松了一些,捏紧手里的马克笔,然后塞进了裤子口袋。 “可不。萨姆这下可没什么好炫耀的了。”迪恩得意洋洋地说。 史蒂夫率先走出澡堂,但紧接着,他突然在门口叫了一声:“迪恩?” “什么?”迪恩赶紧加快脚步跟上去,然后猛地站住,骂了一句,“狗娘养的!” 第92章 我也跟着迪恩钻出钱汤男浴的门帘。刚开始,我并不明白自己看到了什么——仿佛是天太黑了,以至于澡堂外的大街完全淹没在了黑暗中。 可是当我仔细盯紧了看,就发现那黑暗仿佛浪潮般涌动着,起起伏伏,分成了千丝万缕…… 那不是黑暗,而是头发,密密麻麻的头发交织着挡住了澡堂的出口。 “迪恩,”我不由自主地喘了口气,“我这是出现幻觉了吗?” 迪恩没回答我,他走近两步,大声喊道:“萨姆?萨米?!该死的!!!”但没人回答,也许是这头发的缘故,也许我们已经完全和外界切断了联系。 “你们退后些。”史蒂夫抬起胳膊示意了一下,然后抽出匕首朝头发猛地挥了过去。 头发随即轻飘飘向后退去,但当史蒂夫收回匕首,那些又厚又密的头发却又回到了原位。 史蒂夫咬紧牙关,他伸手抓住了其中一缕,使劲扯了扯,然后开始加大力气。 头发被拉长了,发出黏糊糊的恶心声响,可是并没有缝隙露出来。两旁的头发很快就填补了空缺,仿佛有生命一样不断游动着。 史蒂夫最后用匕首割断了那缕头发,但却没有任何作用。头发仍旧密不透风。 “史蒂夫,换我试试。”迪恩掏枪上膛,史蒂夫一让开,他就连开了五六枪。 枪声震耳欲聋,头发剧烈波动起来,然后倏地射出一缕缠住了迪恩的手腕。 “妈的!”迪恩喊了一声,枪脱手飞出。史蒂夫抓住他的肩膀,用力一挥匕首,斩断了那缕攻击迪恩的头发。 “我们得进去!”史蒂夫喊了一声,因为不止一缕,那些原本波动的头发此刻仿佛动怒了一般,纷纷朝我们射了出来。 我们几乎是夹着尾巴退回到了澡堂里。 迪恩咒骂了几句。不过那些头发并没有追击进来。 “看起来我们被困住了。”史蒂夫说着望向迪恩,“你之前遇到过这种事吗?” “稀松平常。”迪恩勉强笑道,他用力在裤子上擦了擦手,低头检查着,发出厌恶的嘟哝声,“恶心人的玩意儿。” “我们怎么办?”我也紧握着自己那把枪,但又湿又黏的头发犹如蛇一般向人缠过来,这画面只是想想就让我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我只希望那东西离我远远的。如果连匕首都不管用的话,除非是拿了把喷火枪,否则根本破不掉外面的那道头发屏障吧。 史蒂夫说:“这澡堂没有其他出口了。”他扫视一番,“不管是谁在装神弄鬼,我们都得把他揪出来。” “哦,该死。我就知道。”迪恩喃喃说道,手电筒的光倏地照向角落,“给我出来,你这个狗娘养的!” 对面,女浴门口放着电风扇的地方,在一片扇形的阴影中,有什么动了动。然后那个戴着棒球帽的男人走了出来,低着头,一直走到柜台旁边,把一条胳膊放了上去,接着抬头朝我们看过来。 “你们真该杀了她的。”那个人说,“就像我告诉你们的那样。可惜你们不听。” 它长着托尼的脸,有着托尼的声音。 “你不是他。”史蒂夫说,他脸侧的肌肉微微抽搐着,“别顶着不属于你的脸,不然我就把它打下来。” 那东西摇摇头,说:“如果我不是托尼,怎么会知道托尼在临死前跟你说过的话呢?”下一刻,它的目光倏地朝我射来,“这个女孩必死无疑,且她注定死在你的手里,史蒂夫。” “废话够多了。”迪恩插了进来,他的枪已经没有了,垂在身侧的一手紧握成拳,另一只手紧紧握着手电筒,指向那东西的脸,“你想要什么?” 它说:“我想要帮忙。我告诉你女孩被恶魔附身,已经帮了你一个大忙。” “就我所知,你完全可能和该死的恶魔沆瀣一气。”迪恩显然毫不领情,“这可不是我第一次和你这种东西打交道,所以何不少来这套,直接进入正题呢?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们?因为你不能?还是因为你不敢?” 它笑了,连笑的模样都和托尼那么像,但那双冰冷的眼睛却使得这原本熟悉亲切的一幕令人毛骨悚然。 “你们都会死在这里。”它森然说道。 史蒂夫突然拉住我向一旁退去,“迪恩。”他平稳地说道,“跟我来。” “你们又能逃到那儿去呢?”它手一撑,跳进了柜台里面,朝男浴这边缓缓走来,“里面是我的地盘,这里都是我的地盘。而你们连怎样杀死我都不知道。” “也许我不知道怎么杀死你。”史蒂夫镇定自若地说,我们已经退到了更衣室门口,里面正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显然浴池里的喷头不知怎的被打开了。 蒸汽已经氤氲起来,使得黑暗更加粘稠。 它哈哈大笑了起来。“这就对了,队长,诚实点。”再一次轻轻松松跳过柜台,那东西开始闲庭信步似的朝我们走来。 “但我的确知道,怎么让你不再顶着我朋友的脸。”史蒂夫把话说完。 他拉着我和迪恩一起跳进了浴池。 第70章 我的第一感觉,是池水刺骨的寒冷。 浴池很深,水几乎淹到了我的肩膀。被三个人的体重掀起的波浪汹涌地拍打到我的脸上,呛进我的喉咙,模糊了本就昏暗的视野。 戴着棒球帽的身影停留在更衣室与浴室的中间地带。昏暗的光线下,它正神色玩味地看着我们。 “来啊!你!”史蒂夫喊道,他声音中有某种冷静的愤怒,令我不寒而栗,“有胆你就进来。” “哦,史蒂夫,史蒂夫,史蒂夫。你杀了我一次,还想杀我第二次吗?”那东西用托尼的声音问道,开始缓缓朝我们走过来,它的面容隐在水蒸气中,若隐若现,“那天你朝我的脑袋开了几枪来着?还是说,当时泪水模糊了你的双眼,你看不清,也记不得了?” 史蒂夫把我推向迪恩。迪恩立刻抱住我往一旁退去。 “真是多愁善感。”它继续说道,“不过想来要杀死自己心爱的人,对你这样的家伙来说,还真是痛苦呢。” “下来啊。”史蒂夫不为所动地朝它招手,神态语气说不出的挑衅,“你说话很多,但做得很少。这可不像托尼。” 那东西咧嘴一笑,哂道:“就算我下去了,你又能做什么?你那把枪,不会只是个玩具吧?” 它忽地张开双臂,喊道:“来吧,朝我开枪吧!我就是个活靶子!” “我当时没有开枪。”史蒂夫平静地说,“现在也不会。” 说完,他嘲弄般用食指勾着枪晃了晃,然后缓缓松开了手指。 那把枪从史蒂夫的指间滑落,朝水池中坠去。 那一刹,我仿佛感到某种冰冷、无形的存在——如果邪恶果真存在,一定就在这里。当史蒂夫丢下自己的枪,以挑衅的疯狂眼神瞧着那个伪装成他最好朋友的怪物时,邪恶力量也在暗处抬头。 水蒸气中正逐渐变得冰冷的空气仿佛又一下降了十度。 迪恩倒抽了一口冷气。 前方,如同慢镜头一般,下坠的枪开始沉入水中,先是枪头,然后没过枪身。水花不是很大,我还记得当时不知为何竟然想到:这如果是跳水比赛,得分一定不会太低。 在那把枪尚未完全进入水中之前,蓦地,一声诡异的尖啸划破了薄如纸张的寂静。 上一秒,“托尼”还在浴室门口,下一秒,它便已扑到史蒂夫的身前。 我震惊地大喊了一声,只听到“哗啦”一声,史蒂夫的上半身在怪物侵袭之下短暂后仰,然后他以惊人的速度和力量擒抱住那怪物,拧身将它按入了水中。 “砰!” 那把本该掉入水中的枪不知怎的回到了史蒂夫手中,击发的声音因为潮湿而几不可闻,但枪并没哑火,爆裂般的枪响混合着痛苦的嚎叫。 我那一声大叫才刚落幕,怪物便被史蒂夫毫不留情地按入水中,激荡出的波浪“哗啦”一声溅到浴池边缘的我和迪恩身前。 那怪物很快再次从水中露头,深色的卷发因为沾了水而紧紧贴着头皮,它的嘴巴大张着,露出雪白的牙齿。 看上去,它仍是托尼的样子,只是突然狰狞了许多,邪恶了许多。 “受难是福!”它尖叫道,鲜血从额头汩汩流下,但很快便被池水稀释成粉色,“来吧,来吧!杀了我啊,史蒂夫,瞧你做不做得到,杀死心爱的人两次。这都是命中注定……” 话音未落,史蒂夫再次发狠将它按回了水中。 我紧紧抓着迪恩的手臂,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这如同慢放的古怪场景。而黑暗不知何时染上了血的颜色,浴室内竟仿佛亮起了红光。 倏忽间,怪物又一次挣脱出水面,这一次,它湿漉漉的脸庞扭曲到了一起,还来不及说出一个字,就又被史蒂夫狠狠按了回去。 下一次出水的时候,托尼的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般若鬼面,赤红如血。 第93章 “砰”的一声巨响,澡堂里本在喷水的管子突然齐齐炸裂,一时间水花四溅,被无名鬼火染成红色的蒸汽汩汩流动,把这里浸染得有如地狱。 史蒂夫喊了一声:“离开浴池!”然后迪恩便拖着我离开了水中。 我们一起跳到湿漉漉、冷冰冰的澡堂地面上,虽然没有抱成一团,但狼狈情形也相去无几。 般若鬼面又是一声尖啸,这次竟挣脱史蒂夫的掣肘,一飞冲天,旋身如同大鸟一般跃上了半空。 它脱去伪装,不再是棒球帽休闲装,而是一身长裙,随着旋转如同大丽花般绽开。 突然之间,那张鬼面朝我这边转来,我听到一个尖锐的女声用日语说道:“是你!” “看这儿!”史蒂夫大喝了一声,不等女鬼回头便连开数枪,直到将子弹统统打光,然后猛地朝它掷出弹夹空掉的武器。 与此同时,迪恩一把捂住我的嘴,拖着我躲到了澡堂众多矮墙之一后面。 墙上的一排喷头全在滋水,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 史蒂夫仍站在两墙中间的空地上。倏地,般若鬼面朝他飞过去,一把抓住史蒂夫,以惊人的力量朝一堵墙上摔了过去,发出骇人的砰砰声。 不要! “嘘。”迪恩压制住我的挣扎,凑近我耳朵悄声说,“在原地别动。”接着他松开了我,从我手里抽走武器,绕过蒸汽弥漫的矮墙,敏捷地躲到了对面。 就在这时,般若鬼面再次朝我们原来所在的方位转过身去,缓缓扫视着,显然是在搜寻我和迪恩。 我不由自主地抬手捂住口鼻,紧紧贴着矮墙,藏在水流下面。 史蒂夫挣扎着从一地碎石块中爬了起来,踉跄了一下。他弯下腰,两只手抓住一块比他肩膀还宽的石块,然后猛地朝般若鬼面扔了过去。 石块发出“呼”的一声,然后“砰”的砸在般若鬼面的后脑勺上。 然而,般若鬼面那头浓密、纠结的湿发仿佛能够吸收攻击一般,它甚至连遭到攻击的表现都没有,只是转过身,缓缓朝史蒂夫飘过去。 那可是货真价实地飘,摇摆的裙裾离地至少一百二十公分。这一幕本该荒唐可笑,但看了却让人想把拳头塞进嘴巴里阻止尖叫。 “嘿!你!丑八怪,说的就是你!” 正当般若鬼面接近史蒂夫的时候,迪恩蓦地从藏身之处跳了出来,大喊道,“有本事冲我来啊,你这狗娘养的!” 般若鬼面蓦地回头,赤红的脸上有狰狞的獠牙,头顶有弯曲向上的尖角。 “不是你。”它的声音细细的,但却十分清晰,说的仍是日语,“不是你杀了那女孩。” 迪恩毫不犹豫地快速开枪,每一枪都射中了鬼面的头部。然后他用力抛出那把打空子弹的枪,枪筒竟直直插入般若鬼面的一只眼睛里。 般若鬼面凄厉地喊了一声,但听起来震惊多过痛苦。 “你!你会死于心爱之手!”般若鬼面厉声叫着冲向迪恩,猛地将他掀翻到墙上。 “你们都会死。”般若鬼面继续说道,语气缓和下来。 然后它转过身,飘飘摇摇地向史蒂夫飞去。 史蒂夫默默摆出战斗的姿势,然而般若鬼面甚至没有直接碰到他,只是倏地甩出衣袖,无形的气流就把史蒂夫摔了出去。 他轰然砸破了一堵墙,刚好跌到了我躲着的那条过道里。 我用力捂着嘴,缓缓地抬起头来。 般若鬼面继续向史蒂夫飘过去,然后停下,转头朝我看了过来。 “你。”它若有所思地说,“你会遗忘。”说着,它到底还是朝我飘飘摇摇地过来了。 眼角余光中,我看到史蒂夫再次爬了起来。我的手在背后摸索着,疯狂地想要找到什么可以充当武器的东西,但我唯一的枪刚才被迪恩拿走了,我…… 马克笔,就在我的口袋里。 我立刻把笔紧紧握在手里,在水雾中眯着眼睛,然后缓缓站直身体。 矮墙只到人的肩膀,我往旁边走了两步,直视鬼面。 “我才不会忘记什么呢。”我说道,声音一开始有些干,不过说了两句之后就恢复了正常,“倒是你,除了神神道道、装神弄鬼之外,还能记住什么?” 般若鬼面喃喃用日语说道:“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呢?” 话音未落,它忽然便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几乎贴到了我的脸上。 我屏住呼吸,原本想要全力挥动握着马克笔的胳膊,却忽然发现自己全身如同冰冻住了一般无法动弹。 般若鬼面紧贴着我,我已看不到面具的模样,只是直直盯着面具后的眼睛。其中一只刚才被迪恩掷出的手枪捅过,此刻血肉模糊。另一只也是血红的,在眼眶中骨碌骨碌直转。 “乐乐!”史蒂夫叫道。然后鬼面的头忽然被强行向后扳去,与此同时,禁锢我的冰冷寒气随之不见。 我立刻扬起手中的笔,毫不犹豫地朝它那只尚好的眼睛狠狠捅了过去,带着突如其来的莫名恨意。 般若鬼面厉声惨叫,似乎远比刚才第一只眼睛受创时要凄惨痛苦得多。 “迪恩!”史蒂夫又喊了一声,他从背后将般若鬼面用力压在地上,胳膊上结实的肌肉鼓了起来。 我连着后退了好几步,就看到迪恩抄起一块石板冲了过来,照着鬼面的后脑勺用力砸了下去。 一次、一次、再一次。 “咔嚓”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迪恩喘息着停下来,弯腰打量鬼面的后脑勺,但该死的头发把什么都挡住了。 “死了?”他问。 史蒂夫反问:“鬼能死吗?我还以为你说过物理方法杀不死这种东西。” “谁晓得呢。”迪恩松开石板,伸手揉了揉肩膀,脸色有点扭曲,“我真的恨死这种会飘来飘去还能意念移物的玩意儿了。” 史蒂夫抓住般若鬼面的肩膀,把它翻了过来。果然,它的面具已经碎成了七八块。史蒂夫伸手把那些碎块拨开,露出面具下的脸。 “呃……”我不确定自己是什么感受,眨了眨眼睛,我问另外两个人,“这是我的脸,对不对?” 那是我的脸,上面还有两个流血的窟窿,看着真是怎一个渗人了得。 “别怕,小妹。”迪恩若无其事地说,“不过是伪装罢了。”说着,他用脚踢了踢那东西的肩膀,“看来是真的死透了?” “我们去看看外面的屏障有没有消除吧。”史蒂夫站了起来,朝我伸出手,“走了,乐乐。” 我连忙上前去,紧紧抓住史蒂夫的手,一起朝澡堂外走去。 “等出去了,我一定得来上一杯。”迪恩跟在我们后面,“冰镇啤酒,这鬼地方不会连冰镇啤酒都没有吧?要是有汉堡就……”他的声音忽地噎住,拉成尖锐的气音。 我和史蒂夫刚回过头,来不及反应,就被激射而来的头发紧紧缠住脖子提了起来。 “是时候结束一切了。”那死不了的东西用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说道,“我好累啊。” 头发随即收紧,像是打算把我的脑袋从脖子上硬生生勒下来。 “……”我在半空疯狂踢蹬,两手乱抓,可就是使不出力气。然而有什么东西“轰隆”一声倒了,紧接着是萨姆的大喝声。 他喊了什么,但我却没能听清。我只知道,他的声音一落地,缠在我们脖子上的头发就松开了。 那双目俱瞎、现下顶着我脸的东西,也随之发出“砰”的一声,如同一缕青烟般消散了。 第71章 慢慢地,我们三个挣扎着从澡堂的地上爬了起来。 红光已彻底消失不见,只剩下萨姆手中的手电筒光柱晃来晃去。迪恩捂着喉咙咳嗽了几声,嗓音嘶哑地嘀咕道:“真险哈。萨米,你这狗东西,死哪儿去了?” “不客气,迪恩。”萨姆听起来也惊魂未定。他一步一顿地走过来,武器时刻拿在手里,再次检查过刚才鬼消失不见的地方,这才稍稍安心。 迪恩哼了一声,问萨姆:“嘿,你刚说了什么,让那玩意儿直接消失了?” “我也不知道。喏。”萨姆把手里的一块牌子递给迪恩,“下午你们先来澡堂的时候,我和史蒂夫去调查了一下寺庙里的那个神主。这东西就是在寺庙里那些木架子上发现的,只有这个是带字母的,我就拿走了。” “什么玩意儿。”迪恩眯起眼看了看,“就这?这是什么咒语?这也不是英语吧?” 我凑过去看了一眼,说:“‘金带’,可能是日语发音吧。” “又是‘金带’。”史蒂夫无声地叹了口气,“这也算是规律了?” “哈。”迪恩扁了扁嘴,“不管怎么说,光是叫一声名字就撑不住了,这算哪门子的鬼怪。” 是啊,看来我们真该弄个玉净瓶回来,我有气无力地想,到时候这些妖魔鬼怪我见一个收一个,见两个收一双。 萨姆从迪恩手里抢回牌子,说道:“知足吧。再晚来几秒钟,我就得给你们仨收尸了。” 第94章 迪恩扭了扭腰,龇牙咧嘴地说道:“我年纪大了,不适合这么折腾了。” “你会没事的。”萨姆拍了拍他的肩膀。 史蒂夫问萨姆:“你在外面遇到危险了吗?” “没什么危险。”萨姆耸了耸肩,“只是头发挡着澡堂的大门,我没法进去。兜了几个圈子之后,才找到后面的一扇破窗,在锅炉房那里。” 史蒂夫点了点头,回头看了眼正在鬼消失之处搜查的迪恩,问道:“找到什么了吗?没有我们就走吧。” “连之前咱们砸下来的面具碎片也不见了。”迪恩蹲在地上哼了一声,慢慢站起来,“我讨厌鬼。” “没人喜欢。”萨姆好脾气地说。 我们走出黑咕隆咚的澡堂,到外面之后,我忍不住用力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惊讶地发现天竟然已经快要亮了。 “去吃点东西吧。”迪恩也仰头看着天空,双手叉腰,“冰镇啤酒,汉堡。我能一口气吃十个汉堡。” 萨姆毫不留情地泼他凉水:“我不觉得这小镇上会卖汉堡,迪恩,就算卖也不会是你喜欢的货色。” “日本人吃什么?”迪恩扭头看弟弟,“寿司?火锅?” 我说道:“便当和生鱼片之类的吧。”然后肚子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澡堂旁边不远处就有个便利店,这会儿竟然已经开门了。我们几个步行过去,走进亮着暖黄色灯光的小店。 店主是个老婆婆,不过不是那个说我适合做祭品的老虔婆。 “三瓶冰镇啤酒,一瓶果汁,十个汉堡。”迪恩大步走到柜台,摆出一副阔佬的气派。我们其他人则径直走向便利店角落的榻榻米,一屁股坐下。 “啤酒饮料都在冰柜里,请自取。”老婆婆慢条斯理地回答,“汉堡没有,但有热乎乎的萝卜时蔬便当哦。” “那就便当好了。”迪恩说,然后强调似的加了一句,“不要萝卜!” 老婆婆哼了一声,“不吃萝卜会营养不均衡呢,年轻人。我看你面有土色,是不是撞鬼啦?还是吃点萝卜补一补吧。” “我撞鬼撞得多了,早习惯了,用不着吃萝卜。”迪恩底气十足地回答。 老婆婆又哼了一声,说:“三瓶啤酒,一瓶果汁汽水,四份便当,一共收你伍仟贰佰日元。” “啊。”迪恩拖延了片刻,阔佬的气派略微受挫,“你这儿可以用美国运通卡吗?” “不可以呢,年轻人,只收现金哦。”老婆婆冲他一笑,露出深红色的牙床,“我年纪大了,不相信什么信用卡之类的,感觉都是骗人的陷阱呢。” 迪恩给她一个足以融化坚冰的笑容,“我身上没有现金,但那个姑娘就在隔壁澡堂工作,不如你先记到账上,等老板发了工资,她立马就来付账。”迪恩一边说,一边毫无愧疚之心地指了指我。 我也尽职地冲老婆婆招了招手,免得她看不出我就是那个姑娘。 “好吧。”老婆婆犹豫了片刻,说道,“但是你们要帮我一个忙哦。” 帮忙?我警觉起来。 迪恩也没有立刻答应,而是问道:“什么忙?” “我有一只走失的猫,叫做小玉。”老婆婆说,“如果不麻烦的话,希望你们能帮我找回来。我老人家孤苦伶仃,只有小玉跟我做伴。” 迪恩想了想,耸耸肩,“好吧,我们会四处找找的。” “那就多谢啦。”老婆婆再次冲迪恩粲然一笑。 没一会儿,迪恩就像杂技演员一样,抱着我们四个人的早餐走了过来。 “啤酒是给大人的,苹果汽水是给小朋友的。”他挨个儿把带着水珠的玻璃瓶放到我们面前,然后是一摞便当。 “小朋友有名字,”我拿起汽水瓶拧开喝了一口,凉冰冰的,很解暑气,“是乐乐。” 迪恩已经咕嘟咕嘟喝了好大一口啤酒,正发出满足的叹息:“啊,这才是人过的日子。” “你对人的标准要求太低了,迪恩。”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然后扭头问萨姆,“所以你们今天——不对,是昨天了——还去过寺庙?” 萨姆点了点头,胳膊放在桌上,手里虚虚握着酒瓶。 “我和史蒂夫一个跟踪神主,一个搜查庙宇,但都没什么大发现。不过那地方一定有密道。” “密道?”迪恩眉毛一皱,“寺庙里要什么密道?” 史蒂夫说:“我们不知道。但那家伙进了佛阁之后并没有出来,可后来我在窗口看了看,他并不在佛阁里。” “听起来我们应该再去检查一番。”迪恩一边吃一边点头说,“现在鬼暂时消灭了,但我们还没找到离开的方法,也许那条密道就是出口。” “说起那个鬼,”萨姆左看看、右看看,“之前对战一番,你们有什么发现吗?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迪恩耸了耸肩,“它有个面具,看起来是个可以调查的线索。” “面具?长什么样?”萨姆问。 我替迪恩回答:“是般若鬼面。我不觉得……”我迟疑片刻,“我不觉得那真的是个般若鬼面。还有它说的那些话……” “说的话?”迪恩扬起眉,“那些日语?你听懂了?它说什么了?” 我欲言又止,最后说:“没什么,都是些毫无逻辑的话。” “说来听听吧。”萨姆说。 我耸了耸肩,偷偷看了眼史蒂夫。 史蒂夫平静地说:“说吧,再难听的话它也不是没有说过。” “好吧。”我看着史蒂夫,“它说,你杀死了自己爱的人。”又看向迪恩,“还说你会死于自己爱的人。”最后,“说我会……遗忘?” 迪恩哼了一声,“我?爱的人?哈!” “可能的确是胡言乱语吧。”萨姆虽然这么说,可是语气却不那么确定。他不安地看了史蒂夫一眼。 史蒂夫叹了口气,在桌上交叉双手,说道:“我的确没有杀托尼。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但我没有扣动扳机给他脑袋上来一枪,或者请别人代为效劳。” 他低下头,盯着只剩一个底儿的酒瓶,慢慢说道:“这个地方,当一个人想要离开的时候,是没有办法阻止的。” 迪恩皱起眉,对史蒂夫说:“就这么一次,你能别打哑谜吗?” “不能。”史蒂夫抬起头看着他,又看看我们其他人,“隔墙有耳,明白吗?” 一时间,我们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那托尼去了哪里?”我问史蒂夫,“你说他离开了,他离开去哪儿了?” 史蒂夫摇摇头,说:“我不知道。”他拿起酒瓶喝了最后一口,然后把空酒瓶放到了脚边,“有的时候,不知道才是安全的。”史蒂夫沉沉地说。 萨姆也沉沉地叹了口气,看了眼迪恩。 迪恩瞄着弟弟,问:“咋地?瞅我干啥?” “随便看看。”萨姆干巴巴地说,“别像个女孩子似的。” “在座惟一的女孩子表示女孩子才不会介意,你随便看啊。”我用塑料勺子戳着吃剩下的便当,冲萨姆笑了笑。 迪恩把便当的空盒子一推,说:“吃饱了没?吃饱了咱们就去庙里看看,趁着天还亮。不知道你们,我可不想夜探那种地方,看着就像个闹鬼圣地。” “这鬼地方,还说什么白天黑夜,”我忍不住叹了口气,“你就不怕一会儿出门又是晚上了?” 迪恩指着我,“别乌鸦嘴,小妹。” “反正你是猎人,我就不信你真的怕晚上。”我翻了个白眼,“你们的正经工作时间不都是晚上吗?” “我猜你是对的,”萨姆笑着说,“日式恐怖可能真的比我们之前经历的妖魔鬼怪吓人多了。”但我怀疑他只是在哄我。 “希望我们进入的下一个地方别再带东方元素了。”我半开玩笑地说,“这对我可能是刻入dna的恐惧吧。” 我们把吃的喝的差不多扫荡一空——除了我,大家都没剩饭——然后离开了老婆婆开的杂货铺。 天没黑,反倒真正大亮了。空气中带着晨间特有的清香和凉爽。 我左看看,右看看,然后问道:“在去庙里之前,我能先回去加件衣服吗?” 第72章 旅馆房间还是原来的模样,不过闷热感倒是比夜里减轻了一些。 我从榻榻米上捡起自己昨晚因为太热丢在凉席边上的衬衣,正要穿上,一个东西从里面滑了出来,“咚”的一声掉在了榻榻米上。 那本日记。 那本托尼离开前给我的日记。 我蹲下,把日记捡起来。自从托尼把日记给我,我还没有翻开看过这东西。他是不是说过,这里除了玩家那些“到此一游”式的留言之外,还有一位父亲的日记? 我捶了捶脑袋,不太确定是不是该相信自己的记忆力。但迪恩他们还在等我。我站起来,把背心和牛仔裤整理好,日记塞进裤腰里,然后拉展衬衣,看了看应该不会掉出来,这才出了房门。 第95章 “都准备好了?”迪恩靠在门口,百无聊赖的神情只差叼根草就齐活了。 另外两个人在楼下等着,正颇为激烈地交谈着,不时比划手势。 “他们在下面说啥呢?”我趴在栏杆上往下看。 迪恩也瞄了一眼,哼了一声说道:“过家家呢吧。” “你之前也和史蒂夫争论,”我瞄了迪恩一眼,“我听到了。” “给你一朵凤尾花,让你以后别犯傻。”迪恩像说什么俗语似的随口说道。 我们绕到楼侧的台阶走下去,回到停车场的时候,萨姆和史蒂夫已经停止了争吵,不过一个低着头,一个看着天,看起来都苦大仇深。 “谁死了?”迪恩开玩笑地问着,朝两人走过去。 萨姆瞟了兄弟一眼,说:“没人。我和史蒂夫在某个私人问题上有点儿分歧。” “走吧。”史蒂夫看起来已经恢复了平静,“这个问题以后再讨论,现在吵一架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萨姆赞同地点了点头。 “嘿,那不是那只猫吗?”我指着一旁灌木丛里一个毛茸茸的身影说道,“小玉?” 那只猫像是听到了一样朝我扭过头来,尾巴自信地高举着,朝我们喵了一声,以猫咪特有的优雅向停车场走了过来。 “哈。”迪恩蹲下,伸手逗猫。猫毫无尊严地用头顶着他的掌心,缠绵地喵喵叫着。 “是只黑猫,幸好是白天。”萨姆啧啧地说。 迪恩把猫抱了起来,一边示意我们一边说:“你们先走,我去把猫送了。”说着转身朝街道另一头走去 “别跟人家调情太久!”萨姆喊了一声。 迪恩头也不回地答道:“管好你自己,萨米!”与此同时,猫响亮地喵了一声,像是在附议。 我和萨姆、史蒂夫先朝寺庙溜达了过去。 早晨空气很好闻,虽然昨晚基本没怎么睡,还经历了一番跌宕起伏的精神刺激,但早饭有所着落,危机也暂时解除,我身上有些酸痛,但大脑却意外地活跃、清醒。 “你们之前去调查神主,是因为怀疑他吗?”我问萨姆他们。 萨姆回答说:“原本是在澡堂外面埋伏着,然后跟踪从那里出来的房东,结果发现那家伙竟然去了庙里,和神主偷偷会面。” “他们看起来在密谋什么。”史蒂夫也点了点头,“我的日语没好到能偷听到他们说什么的地步,不过他们的确提起了祭祀之类的事情,后来两人就一起进了佛阁。” “然后佛阁就没人了吗?”我想起他们说的密道,“总觉得这地方的出口不会那么好找。” “那就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了。”史蒂夫云淡风轻地说。 佛阁在晨光中闪着红色的光泽,两扇门紧闭,上面还挂着把大锁。 萨姆先去院子里转了一圈,回来说道:“没看到那神主的行迹。” “嘿,你们还在外头呢?”迪恩这时也来了,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小妹,看我给你搞来了什么。”说着直接朝我扔了过来。 我接住一看,吓得惨叫一声直接扔给了萨姆。 萨姆被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把接住的东西扔给史蒂夫,但看了一眼,又停下了动作。“这是……日本娃娃?” 迪恩明显也被我吓了一跳,迟疑地回答萨姆:“是啊,那老太婆为了答谢我找到她的猫送给我的。我还以为你们女孩子会喜欢呢。” “可问题是那玩意儿也太渗人了啊。”我虚弱地抗议,人偶娃娃穿着和服,脸上画着日本妆,但令我觉得毛骨悚然的是娃娃脸上那副邪恶的表情。 谁家娃娃会是这种模样呢。 萨姆低头看了看,“呃”了一声,把娃娃递给史蒂夫,“要不……你拿着?” 史蒂夫默默接过娃娃,看了一眼,问迪恩:“这玩意儿会是调查那个鬼的线索吗?” “没吧。”迪恩耸了耸肩。 史蒂夫随手就把娃娃扔到了地上,说:“佛阁锁了,不过听起来里面没人。”他转身朝佛阁走了过去。 我松了口气,跟着他们走到了红漆木门前。 迪恩抬起脚踹门——“砰、砰、砰”,上面的锁子应声而掉,两扇木门“啪嗒”一声被踢开。 “喂,有人吗?”迪恩走了进去,“我可是全副武装,你们最好举起双手!乖乖投降!” 我跟在萨姆后面,史蒂夫断后,一行人小心翼翼走了进去。 佛阁不大,正面是一幅挂画,画的大概是富士山,不过日本的其他山我也不了解。右边是堵墙,墙上用日文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我只扫了一眼就觉得头疼,于是先跟着其他人往左转。 左边是一尊供奉着的神像。 一尊看起来很像般若鬼面的邪神像。 “原来这狗娘养的在这儿躲着呢。”迪恩抬头看了看大概有真人两倍那么大的雕像,不服气地说,“咱们怎么办,砸了这破烂儿?还是一把火烧了?” 萨姆一边摇头一边走上去,在摆满供品的供桌上翻找了一下,拿起一页纸,看了看,转身递给我:“是日文的。” 我接过来,低头念了起来: “我已经把一切都奉献出去了,我的信念和我的良知,无论如何,我一定要离开这个小镇。 “这镇上的人都疯了,他们日复一日重复着相同的事情,进行着相同的对话,却毫无知觉。还有那些诡异的局外人,他们对我们镇上的居民做下的事情……不行,无论如何我也要离开这里,哪怕是手染鲜血也在所不惜。 “可是那个女孩,她是与众不同的。想到要烧掉她,竟觉得有些可惜呢。如果有替代品的话就好了。这个荒凉的小镇上,太久没有新鲜血液了,也许是因为神早已抛弃了我们的缘故吧。 “不管了,今晚就要动手。” 我抬起头,感到莫名其妙,又有点儿后背凉飕飕的。 “这是那个神主写下的吗?所以是他召唤了邪神?为了……离开小镇?” “怎么感觉他是个,唔,”萨姆犹豫片刻,“觉醒的npc?他说‘诡异的局外人’,应该指的是玩家,而‘镇上的人日复一日重复着相同的事情’,应该是他不知为何察觉到了这是一个剧情固定的游戏,被不同的玩家一次又一次地体验。” 迪恩问:“他说的‘女孩’是谁,是乐乐吗?” “不知道。”萨姆摇摇头。 我也低头看了看手里这张纸,感觉被npc说成是“与众不同”,还真是一点都没被恭维到呢。 还有“烧掉”,难道就是祭祀的方法吗? 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砰”的一声,不知是起风了还是怎么回事,把两扇门……两扇朝里开的门给吹得关回去了? 我快步上前去拉了拉门把手,然后加大力气再拉了拉,门纹丝不动。 “这门怎么回事?”我转头求助地看着史蒂夫,“打不开。” 史蒂夫也过来拉了拉门,然后后退半步抬脚就踹,但是门和门框不管怎么砰砰作响,就是纹丝不动。 我们身后,迪恩忽地吸了吸鼻子,问道:“你们有谁闻到烧火的味道了吗?” “糟了。”萨姆迅速扭头四下查看。然而就在这眨眼之间,格子窗户上的窗纸已经“呼”的烧了起来,紧接着火舌便窜了进来。 “我们得找到那条地道。”萨姆说,“关住门的不只是外力那么简单,还有这个邪神的力量。” 迪恩说:“好主意,就是没什么建设性。”嘴上这么说,但他已经开始行动了,第一步是先检查墙壁。 屋子已经开始迅速升温,四处都听得到“噼里啪啦”的声音。想到这里的建筑都是以木头为主,我不禁感到胃里一阵冷冰冰的痉挛,身上却很快就汗流浃背。 “墙壁都是实心的。”迪恩动作很快,再加上有萨姆帮忙,四面墙很快就一一查过。 我像没头苍蝇一样在屋里转着圈儿地跺脚,但每块地砖都是结结实实的。 “地上也没有出路。”我说道,伸手抹掉额头上不断渗出来,然后滑进眼睛里的汗水。 “神像。”史蒂夫简短地说。他推了推供桌,供桌纹丝不动。撩开黄色的桌布,下面也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现在,屋里已经像蒸桑拿一样,渐渐让人喘不过气来了。我甚至感觉我额头垂下来的短发都在高温下开始打卷儿。 “眼睛。”我忽然想起来当时般若鬼面捉住我的时候对视的那一眼,以及后来它两眼空洞的模样,但很快又有些犹豫,“会不会是神像的眼睛?” 迪恩可没有犹豫,跳上供桌就去按雕像的眼睛。 只听“咔、咔”两声,雕像的肚子向两侧打开,露出了后面的通道,随之而来一股阴凉的风。 史蒂夫简短地说:“进去。”然后用力推了我一把,将我推进了密道。 我听到身后传来佛阁开始倒塌的声音。 第73章 第96章 密道很局促,我手脚并用往前爬,即便听见身后轰然作响也不敢停下,因为怕堵住路的话,后面的人就进不来了。 一直爬了十来分钟,密道开始向上,狭小的出口通向一块平台,但仍未回到地面上。 我吃力地爬出去,然后在那一小块空地上站起来,转身蹲下朝里回望,结果和迪恩的大眼睛对了个正着。 “让让路,后头还有别人呢。”迪恩翻了个白眼,在黑暗中看起来格外显眼。 我松了口,直起腰,沿着空地尽头的梯子向上爬去。梯子顶端是个挡住出口的铁盖子,我使劲推了推,感觉很沉,所幸并没封死。 “乐乐?”迪恩在下面叫了一声。 “马上!”我在梯子上站稳,换成两只手,然后又不得不弓起腰,把肩膀也顶上去,腿上跟着发力。 铁盖子吱吱作响地被我推开了,随即涌进飞舞着灰尘的光,还有一股沁凉的风。我再加一把力,把那东西“咣当”推到一旁的地上,把头探了出去。 然后我就看到了旅馆那熟悉的停车场。 “什么鬼。”我喃喃说着,正准备爬出来,蓦地,一双手从后面抓住我的肩膀,粗暴地把我拖了出去。 “喂!”我叫了一声,反手去抓箍着我肩膀的手。 那人已经把我朝一旁的灌木丛拖过去。我用鞋跟使劲抵着地面,想要减缓速度,同时听到迪恩在大声叫我的名字。 灌木丛已经在我身后窸窣作响,我双手死死抓住偷袭我的那家伙的一只手腕,然后豁出去飞起双脚狠命一踢——也许能踢到他,也许不能,但拖行一个成年人和拽着一个悬空的成年人需要的力气并不一样。 “砰”的一声,伴随着痛呼,那人松开了我。 我半个身子倒进灌木丛里,看着迪恩像子弹一样冲过来,从我身边一跃而过,扑向那个打算逃跑的家伙。 萨姆也追了过来,一边拉我起来,一边问道:“乐乐,你还好吗?” “还好。”我拍了拍身上的草,其实屁股和腰痛得要命——刚才的杂技动作看来并不适合普通群众模仿。 回头一看,我发现刚才偷袭我的狗东西竟然是房东。 迪恩轻而易举就把这家伙两手反拧着推到了停车场。史蒂夫抱着胳膊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被押到自己面前的房东。 “说话,别惹我们老大生气。”迪恩顺便还给了那家伙一脚,吓得对方高举双手投降。 我和萨姆默不做声地跟过去,在另一个方向站好,免得对方不明智到想要逃跑。眼角余光中,我看到寺庙的方向冒出了大股浓烟。 “我……”房东咽了口吐沫,说道,“我只是在帮忙,这事、这事和我没关系啊。” “帮谁的忙?”萨姆两手揣进口袋里,低头看着房东,“庙里那个家伙的?” 房东点了点头,干巴巴地说:“他、他要我招外地的女孩子来澡堂干活。然后、然后……” “然后你们绑架女孩,烧死她好给邪神献祭,是不是这样?”迪恩问道,又给了房东一脚,“你知道那臭和尚为什么要召唤邪神吗?” 房东连连摇头。 “他现在人呢?”萨姆追问。 房东继续摇头。 迪恩直接一把抓住房东的肩膀,轻蔑地说道:“别问了,先打一顿,打一顿他就老实了。” “在澡堂!”房东立刻喊起来,“他在澡堂的锅炉房!” 迪恩哼了一声,松开他,问史蒂夫:“我们怎么办?去澡堂?” 史蒂夫点了点头,问了房东一个问题:“你的车呢?” “呃……”房东又开始犹豫,迪恩作势要打,他这才老实交代:“在后院、后院停着。” 史蒂夫简短地说:“钥匙。” 不等房东说话,迪恩就在他身上搜了起来,搜出来之后直接扔给了萨姆。后者接住钥匙,朝停车的后院一路小跑着去了。 “我们开车去?”我忍不住问史蒂夫。 史蒂夫说:“这地方木头建筑太多,澡堂和寺庙离得这么近,肯定难逃一劫。等火烧起来,势必要引人注目。因此我们不光得去,还得在那之后尽快远走高飞。” 说着,他扫视了我们一眼。“等到了钱汤,我进去,你们不要让车子熄火,在外面停着——我是说如果还有人能进得去的话。”看到我要抗议,史蒂夫又补充了一句。 鸣笛声传了过来,一辆灰色的面包车从前面一个路口转了出来,拐了个弯,屁股冲着我们。 “看来我们的座驾来了。”迪恩说着转过身,活动了一下手腕,然后兜头给了房东一拳,打得他不省人事,“让你动我们的人,小子,就算长记性了。”他对着昏死过去的房东撂下这句狠话。 “我们走,迪恩。”史蒂夫说着抓住我的胳膊,朝面包车大步走过去,然后打开车门把我塞进了后座,自己坐进副驾驶。 “嘿,那是我的座位!”迪恩挤到我身旁,然后重重地关上车门。 “先到先得,迪恩。”萨姆一边说,一边把车向前开去。 “哦,别把自己说的那么随意,萨姆。”迪恩立刻兴冲冲地接口。 萨姆扬起一只手,“伙计,听听你自己嘴里说出来的话。” “你们还奇怪为啥别人把你们当基佬。”我小声嘀咕,然后被迪恩不客气地推了一把。 这条街真的很短,两句话的功夫,我们就开到了澡堂门口。 火势是从上面蔓延过来的。钱汤大门还没烧着,但屋檐已经陷入了火焰之中。史蒂夫推开车门下去的时候,我几乎就要叫住他了。 迪恩已经开口:“史蒂夫!队长!”但史蒂夫眨眼就冲了进去。 “他是超人,他能赶得及的。”迪恩又把屁股坐回来,安慰似的说道。 “dc听见你这么说可不会高兴,迪恩。”萨姆一只手搁在方向盘上,让车子一直点着火,但他也一直盯着澡堂的方向。 两边的车窗都摇了下来,因此我们闻得到浓烟呛鼻的气味,听得到各处传来的火焰和木头劈啪作响的声音。 这个镇子不大,但至少我们也见过几个npc,可这当口,我没看到任何人上街逃命。可能他们在我们埋头钻地道的时候都逃走了吧?或者按照npc的逻辑,他们遇到这种情况应该——停机等待安保人员前来处理故障? 不知为何,我在内心深处觉得并不是这样的,可我也并不愿深思。 蓦地,我想起史蒂夫说的“隔墙有耳”。可那是让我们小心说话的,不是吗?不会有“耳朵”听到我们的想法吧。 不会的吧? “这地方要塌了。”迪恩喃喃说道,然后捂着嘴咳嗽了一声。 我的注意力回到现实中来,立刻发觉正是这样,没错——浓烟已经快要让人窒息了,不祥的轰隆声则不时响起。 这个小镇葬身火海只是时间问题,真正的问题在于,我们是否会成为天杀的陪葬品。 “他出来了。”萨姆突然说了一句,伸长胳膊把副驾驶的车门推得更开。 史蒂夫一冲进来,萨姆就踩下了油门。 谢天谢地! 车子在整个小镇逐渐沉沦于烈焰之中时向另一头冲去。我隐约担心着另一头也是堵墙,但怀疑就算是堵墙,萨姆也会把车撞过去,硬生生开出一条路来。 “我看到镇界标了。”史蒂夫说,右臂架在摇下来的车窗上,仿佛在跟朋友兜风,不过他的神情严肃,“萨姆,准备右转。” “你没有看到什么高墙和壕沟,对吧?”迪恩停止咳嗽,在车后座上微微直起身来,眉毛也跟着下意识地使劲抬高,“我以为这个游戏区得有逃脱的出路才对。” 说话间,车子已经颠簸着驶过了写着日语“神隐”的木牌,向右疾驰而去。 “我不知道,迪恩。”萨姆若有所思地说,“也许游戏并未结束呢。” “哦,可别。”迪恩说,“这地方一点儿也不好玩,也没有长得漂亮的女孩儿,只有风烛残年的养猫老太。” “别忘了残害年轻女子的房东和和尚。”我默默补充,“印堂发黑的家伙,看着就不是好人。” “嘿,史蒂夫,”迪恩问道,“你在澡堂里找到那个和尚了吗?” 史蒂夫点了点头,扭转头,默默看着车窗外面。 萨姆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跟着问道:“神主说什么了吗?” “他被邪神吞噬了。”史蒂夫简短地回答。 迪恩瞅了我一眼,又在后视镜里和萨姆对视一眼,问道:“所以说,更多的扯淡?” 史蒂夫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右转是一条很长的土路。小镇被我们抛到了远远的身后,只有浓烟冲天而起,再远都看得见。 有好几次,我想象自己听到了直升机的声音,但扒到车窗上去看的时候都什么也没有找见。 这条土路两旁长满了绿色的杂草,远处则是大片荒废的农田。不知开了多久之后,我还在田间看到了坟头,于是戳了戳迪恩,让他也看。 第97章 “呵。”迪恩不屑地哼了一声,“这有什么好看的。” “为什么要在坟头种树?”我问道,也不知道是在问迪恩,还是在自言自语,“看那些坟,新的、旧的,总有棵树在边上。” 新坟还是土包,上面只有零星的绿草,还摆着纸扎的花。旧坟几乎被绿色整个吞没,不过也都少不了供奉。 为什么这种游戏区域会有这么多坟包?道具组难道真用心到了这种地步,甚至在坟的新旧程度上都如此细致入微? npc不会死,不是吗? 不等我想出个所以然来,我们就驶离了这片田地。远远的,又有一个镇子或者村子出现,刷成白色的建筑物在两边的树林缝隙中隐约可见。 “我们要绕过去吗?”萨姆问道。 史蒂夫说:“绕过去。但我们接下来要一直沿着这个方向走。” “你又认识路了?”迪恩问。 史蒂夫默默颔首。 “让我猜猜,”迪恩扬眉,“邪神给你指的路?” “那是‘金带’的方向。”史蒂夫终于说道,“所以我们往那儿走。讨论结束。” 第74章 萨姆驾着车一直朝史蒂夫指示的方向开。绕过小村子之后,我们又想办法穿过一片田野,然后开回了土路上。 期间,车子还有几次陷进了坑里,我们就只好下车去推。好在车子没有报废,总是突突作响着,重新带我们上路。 路边的田野里开满黄色和蓝色的小花,夹杂在茂密的绿草中间,不过并没有浓烈的花香。再远处,带着稀释牛奶颜色的蒸腾雾气使得视野内的绿色泛起了灰。 我们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平原,但仍有起伏,不知是成片的树木还是小山丘,远远望去边缘毛刺刺的。 没有坟,不再有坟。我们似乎开出了死亡的领地,进入了新的世界。 我们从那个上午一直开到暮色黄昏,然后在路边一棵大树旁压着野草拐了下去,把车停在一排欣欣向荣的野蒜苗旁边。 “看起来没有合适的地方给我们住宿,我们只能野营了。”萨姆熄火的时候叹了口气,不过看起来并不灰心丧气。他有些疲惫地转了转脖子,发出一连串“咔吧”声。 “好。”史蒂夫说完就推开车门下去了。 迪恩喃喃说了句:“我讨厌野营。” “乐观点儿,迪恩,至少这次没有食人魔等着我们去杀。”萨姆说着也下去了,在车子旁边舒展筋骨。 我和迪恩面面相觑,最后也只好下车。 车外空气清新得令人惊讶,晚霞则如火一般在我们身后热烈地烧着。越过绿油油的蒜苗望去,旁边的田野里长满不知名的杂草,草丛里传来持续不断的虫鸣。 史蒂夫站在车头前,眺望着东方,两只手搁在腰上。 我忍不住走到他身旁,跟着看了一会儿仿佛延绵至无穷无尽的绿色,然后扭头望向史蒂夫。 因为背光的缘故,史蒂夫的面庞笼罩着一层阴影,但身后的夕阳给他的金发染上了一层光晕。 “我想要你开始接受生存和作战训练,乐乐。”史蒂夫突然说道,仿佛我们刚才正在讨论这个话题似的。 我愕然了一阵,然后问:“训练?从什么时候开始?” “今天。”史蒂夫说,他神色平静地低头望向我,眼睛中的蓝色因为悲伤而显得深邃,“我也希望不必走到今天这一步,但恐怕我们已经身处战争之中。” “战争?”我忍不住看了眼面前宁静的田园风光。这番话要是在战地听到的,我多半不会像现在这样吃惊。 然而史蒂夫只是点了点头。他说:“我会尽一切力量来保护你,但到最后,恐怕还是要靠你自己的力量。你有这份力量,只是不知道如何使用。” “是因为……”我迟疑了片刻,“是因为那个邪神说的话,还是托尼说的话?” 史蒂夫摇了摇头,不肯回答这个问题。但他还在看着我,眼神期待,于是我点了点头,说:“好,没问题。你让我干什么都可以,史蒂夫。” 史蒂夫也点点头,语声温暖:“好。” “这段时间,你已经掌握了基本的枪械知识。”史蒂夫略带赞许地说,让我情不自禁地感到胸口一阵暖流,“但你的体能跟不上你的意识,近战也因此成了短板。” 我叹了口气,用鞋尖杵了杵地面,问道:“所以怎么办,我要开始跑早操了吗?” “差不多吧。”史蒂夫脸上终于露出些许笑容,“我会和迪恩他们讨论一下。我想这方面我们三个都能帮忙。我们还要顺着这条路开很久,正好给你作训。” 我沉重地点了点头。 “你的伤好利索了吗?”史蒂夫问。 “嗯,全好了。”我肯定地回答。 史蒂夫说:“先想办法弄顿晚饭,然后开始训练。” 身后,迪恩已经把车子的后备箱翻了个底朝天,正抱怨道:“这家伙啥也没有,就一堆洗衣液。谁要他的洗衣液啊。” 不过除了洗衣液还有一箱矿泉水,所以也不算全无收获。 “偷来的马莫看牙,迪恩。”萨姆说话的时候正站在草丛里,弯着腰拨弄那些野草,然后他直起身子,继续说道:“我也许可以找到几种能吃的野菜,不过也不够一顿晚饭的。” “我们得去打猎。”史蒂夫说着走向他俩,“迪恩,你会做弓箭吗?” 迪恩扁扁嘴,耸耸肩,“我之前打猎又用不着弓箭。” “来吧,我教你。”史蒂夫冲他招招手,“正好这里有树。” 他们去鼓捣打猎的事情了,我就跑到田里,和萨姆一起找野菜和浆果,并把刚才史蒂夫跟我说的话告诉了萨姆。 萨姆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 “之后情况可能会变的更危险,谁知道呢。”萨姆低着头,用力拽出一株野菜来,连红色的根都整个儿从土里拔了出来,“托尼的意外发生得太快,而我们其他人没法保证这种事情不再发生。” 我一开始以为他指的是我,但又突然明白过来,胃里顿时涌起一阵悬空似的不适。 “没人会再死了——托尼也没死,史蒂夫都说了。”我低下头,告诉自己呼吸不畅是因为这个姿势的缘故,“何况澡堂这次不就没事吗?” 萨姆点了点头,汗水从他额头和发丝上甩出来,他用胳膊擦了擦,直起身子,回头看看。远处,迪恩正在史蒂夫的指导下,试图用手头工具拼凑出一副能猎杀小白兔的弓箭。 “我也这样希望。”萨姆喃喃地说,“但有时事与愿违。” 最后,那两个男人打猎收获的不是小白兔,而是用绳子拴成一串的田鼠。 我原本对食用啮齿类动物抱有极大偏见,不过迪恩竟然意外地很会利用手头的有限资源鼓捣出像样的食物。 他甚至还从便利店偷来一罐盐——“原本是为了工作。”迪恩这么解释。 野菜洗干净泥巴之后,裹在切成片、烤得滋滋冒油的肉片外面,热乎乎地大口吃下去。野菜那种红红的根茎也意外地美味,吃起来脆脆的、甜甜的。 我们大快朵颐的时候,火堆就在一旁噼噼啪啪烧着。不知不觉间,天边最后一丝余光也消失了。 “嘿,史蒂夫,我能问个问题吗?”我舔着手指上的盐粒。 史蒂夫说:“当然了。” “我们沿着这条路走下去,最后会到哪里?”我扭头看了一眼路的前方,“是立在悬崖上的古堡?还是一望无垠的大海?又或者是荒无人烟的乐园?” 迪恩摇着头,喃喃说道:“我个人更乐于见到金带公司丑陋的建筑大楼,以及楼里那只坐在王座上的耗子。” “我们会找到‘金带’的。”史蒂夫回答,耐心地看着我,“会花一点时间,会耗费很大的精力,但我想我们有这个决心。” “我们会进入另一个游戏区域吗?”萨姆问,扭头看着来路,“我们没有经过任何高墙,或者明显划分区域的标志,这是说我们还留在上一个游戏区域吗?” 没人回答。我若有所思地说:“也许这是一个混合区域?” “混合区域?还有这种东西?”迪恩冲我皱眉。 我耸了耸肩,“没有啊,我只是猜测。上一个小镇也太小了,做成一个区域未免浪费。像这样的小地方,完全可以几个合在一起,也比较好推销。” “听起来很有道理。”萨姆点了点头,“不知道我们再往下开,又会遇到什么。” “我们遇到有人烟的地方就绕开。”史蒂夫说,“最大限度减少在这些游戏里浪费的时间。” 迪恩遗憾地说:“我们还没遇到《生化危机》,我还挺想玩玩真人版《生化危机》的。”他一脸怀念地对我说,“里面有个华裔辣妹,艾达王,啧啧啧。” 萨姆故意伸手在迪恩的嘴角擦了擦,看了一眼,嫌弃地抹在哥哥衬衫上。 火堆静静地跳动着。我们差不多都吃完了,只剩下迪恩还在清盘。萨姆开了一瓶水给我们洗手、擦嘴。 第98章 “谁知到现在大概几点了?”迪恩满不在乎地在裤子上擦了擦手,“晚上八点?九点?我的生物钟全乱套了。” “你和萨姆应该睡一觉,到车上去。”史蒂夫站起来,把剩下的水倒进了火堆里,然后用脚踩灭了几缕顽强的火苗,“乐乐跟我来。” “哦。”我跟着起身,踩着蒜苗,跨过干涸的水渠,进入夜幕下的田野。 史蒂夫步子迈得很大,我几乎得连走带跑才勉强跟得上。脚下的野草沙沙作响,田垄不时硌着脚底,让人走得摇摇晃晃的。 “我们去哪儿?”走了几分钟,身后的车子都快看不见了,我忍不住问史蒂夫,“前面有什么吗?” 史蒂夫停下等了等我,然后继续走,“没有,但如果我们要练枪的话,就得离那里远一点儿。他们还要休息呢。” “今天练枪吗?”我偷偷松了口气。 我从没喜欢过田径运动,任何跟耐力有关的活动都让我头疼。 史蒂夫点了点头,扭头看着我,说:“系统性的训练也不现实,所以我们挑重点的上。好了,就在这儿吧。” 接下来,史蒂夫用作战靴在田野里踩出一小片空地,然后支起了靶子——高高垒砌的石块顶端放了一朵黄色小花。 “需要多摘点花儿吗?”我问史蒂夫,两只手背在身后,又拿到身前,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合适。 “不用。”史蒂夫拿出之前问萨姆借来的枪——他还有迪恩的武器都丢在了钱汤里——把弹夹退出来,子弹一颗颗卸下来,“有一颗在枪膛里,我放一枪,你可以把耳朵堵上。” 我嘀咕道:“又不是没听过……” 史蒂夫朝天放了一枪,我下意识地耸起肩膀,两只手自觉地把耳朵堵住了。 “好了。”史蒂夫把空枪递给我,“站在远处,瞄准花开枪就行。”然后自己坐到了靶子旁边的田垄上,两条胳膊架在膝盖上。 “开始。”他说。 第75章 那一晚上,我就对着那朵小花瞄准、放空枪。史蒂夫不断纠正我的姿势,到最后,他说差不多了,但也没有让我荷枪实弹地打一次靶。 往回走的时候,我忍不住问史蒂夫:“既然不用子弹,为什么还要走这么远?空枪的声音没那么大吧。” “他们会听到。”史蒂夫说,“有一天你也会听到,当你足够敏锐的时候。” 我有些吃惊地笑了,“我觉得再多的训练也不可能让我有四倍听力的,史蒂夫。” “和体质无关。”史蒂夫没笑,仍很严肃,“你会感受到的。” “你会教给我?”我有些渴望地看着他。 史蒂夫摇摇头,“这不是我能教的。” 我咬住嘴唇,“那你能教我怎么才能不害怕吗?我不想一遇到麻烦就鬼哭狼嚎的。” “练习,实战练习。”史蒂夫淡淡地说,“没必要着急。” 我叹了口气。 史蒂夫想了想,说:“你也可以,呃,试着在害怕的时候说点儿别的,而不只是大喊大叫。” “脏话?”我冲史蒂夫扬起眉毛,感到一丝淘气。 史蒂夫笑了,他无奈地说:“也可以是别的,你自己想,找两句口头禅。” “我没有口头禅。”我眯眼看着前面已经越来越清晰的车子,车头上坐了个人,正仰头看星星,“那是迪恩吗?” “是他。”史蒂夫点点头,看了我一眼,“你累吗?” 我点点头,说:“但是不困。”刚才的教学环节让我的大脑过分活跃了,我肯定睡不着。 史蒂夫一定理解这种感觉,因为他只是点了点头。 “瞧啊,尤达和卢克回来了。”迪恩朝我们看了一眼,没有起身从车头上下来,只是问我,“你成神枪手了吗?闭着眼睛打中天上的飞碟?” “你肯定是走错片场了。”我提高声音回答他,“天上有飞碟的是《x档案》。” “错,天上的飞碟都是疯子编出来的,不过是低劣的狗屎罢了。”迪恩说着直接往后躺在了车顶,两只手放在脑后,“如果你们想休息的话,萨姆已经占了后座,不过我们还有后备箱,个头小的那个卷一卷也能塞的进去。” 我翻了个白眼。 “免了,我还不困。” 史蒂夫说:“我们去捡点儿叶子,铺张床在树下面。你需要休息。” 我点了点头。 这一晚,以及之后的许多晚,我们都是这样度过的。 天亮之后,我们就重新上路。没有飞机来骚扰过我们,只有一次,史蒂夫远远听到了引擎的声音,但让我们不必担心,声音不是朝我们的方向来的。 路边的乡村风光也没有变过。我们绕过了几个不成气候,而且看上去已经荒废几百年的村落,不过在一个霓虹灯还亮着一半的无人加油站给汽车加了一次油。 “这地方真够诡异的。”迪恩在加油站的便利店里头扫荡了一圈,拎着大塑料袋子出来了,嘴里还叼着一袋牛肉干,“没有店员、没有顾客,但是电力还在照常供应。” 萨姆指了指路边的电线杆,说:“多亏了这东西,现代社会的福音和诅咒。” 迪恩扭头瞟了一眼,不屑地耸了耸肩,打开后备箱把塑料袋扔了进去,牛肉干拿在手里上了副驾驶,关上车门。 “你在收银台找到硬币了吗?”史蒂夫问他。 史蒂夫最近在我的训练中加入了近战,他觉得硬币会是个不错的道具。 迪恩抖了抖口袋,发出一阵丁零当啷的声音。“猜猜是日元还是美元?” “美元?”萨姆从驾驶座上看了一眼,“这里还有美元?加油站招牌上写的还是日文呢。” “是啊。”迪恩掏出一枚硬币吹了一下,夹在萨姆耳朵后面,被萨姆随手拍开,“所以我说这地方够诡异的。” 我说道:“咱们这一路始终是在向上开。”很难察觉,但地势越来越高。可惜我对“金带”占据的这座岛没什么了解,无法据此判断出准确的地点。 但现在坐在车里看着路的前方,已能隐隐看到山的形状。 “快到了。”史蒂夫简洁地说。 我条件反射地感到一阵紧张,但也可能是兴奋。我的手不停地摸着空枪套——就在大腿上挂着,史蒂夫帮忙改装的,不过枪他还没有给我,毕竟只有那么一把。 迪恩哼着笑起来,显然也并不为此烦恼。他开始嚼牛肉干,吃得津津有味。 “我想吃话梅。”我用脑袋靠着车窗,看着外面一成不变的绿色,扭了扭脖子,不让自己的脑袋从车玻璃上滑下去,“天气太热了。” “没有找到。”迪恩含糊不清地回答,“只有肉脯和果脯。” 我叹了口气。“那还是免了。” 夏日温暖的风从车窗缝隙里吹进来,稍稍减轻车内的闷热。土路被车轮碾得尘土飞扬,碎石在车轮下咯咯作响。 几天前,这条路上的树木就开始变得多了起来,路边也不再只是野花、蒿草和蒜苗,而是出现了一种叶子大而茂密但树干却很细的树,一棵就能制造出三棵的树阴。 再开了一会儿,路突然变得明显陡峭起来。 “那是什么?”我直起身子,摇下车窗把脑袋伸出去,看向前方路的右边。 “好像是片树林。”萨姆说,稳稳地开着车。 迪恩听起来有些疑惑,不过他吃着牛肉干,这让读取他的语气变得困难了许多。“树林会这么矮吗?感觉像一片高草。” “是谷地。”史蒂夫说,“前面那座山旁边的峡谷。” “我们要去峡谷吗?”我有些好奇地问。我还没去过峡谷呢,听起来像是个冒险的好地方。 史蒂夫摇了摇头,说:“我们上山。” 萨姆从后视镜看了史蒂夫一眼,问道:“你确定这条路能让我们上山吗?” “先开着。”史蒂夫说,“不能我们就另找路。最坏的结果就是下车走路,乐乐的体能训练也该提升难度了。” 我闭上眼睛,夸张地往后瘫在座位上。萨姆笑了起来。 好在路一直向着山的方向延伸,偶尔弯弯曲曲一阵,但大致方向始终没错。路的右边也不再是荒废的田野,而被越来越茂密的树木所取代。 路基逐渐开始高出两边的地面,使得右侧树木显得越来越矮。 有时,我能听到河流的声音,但隐隐约约的听不真切,应该是在很远的地方,在史蒂夫说的峡谷那里。 等山已经近到看起来不再像是玩具,而是足以遮挡天光的存在时,我们都注意到,山脚下有一个小镇。 “可能绕不过去。”萨姆左右看了看,说,“镇子就在我们上山的必经之路。除非我们掉头进峡谷,但那样可就得徒步登山了。” 史蒂夫叹了口气,说:“进镇吧,开快点,不要多做停留。” “天已经快黑了。”我有些迟疑地说,“我们今晚不休息了吗?” 第99章 史蒂夫摇头说:“先过了这一关再说。等上了山,应该就不会再有挡路的村落小镇了。” “你们猜镇上有人吗?”迪恩从脚底的地垫上捡起之前他找来充作武器的棒球棍,放在了仪表台上,“会不会是个鬼镇?” 萨姆说:“是鬼镇也无所谓。除非鬼会开车,不然它追不上我们。”说着踩下了油门,汽车突突突地带着我们向前方的小镇冲去。 尽管看上去不远,不过车子足足开了十分钟才真的进镇。 我们的车子经过一家打折商店,一家电影院,然后拐进了看起来像是生活区的一栋栋二层住宅之间。 “好像没人。”我已经摇起了车窗,想看外面只好趴在车玻璃上,“有灯光,但是没看见有人。” 萨姆全神贯注在开车。车轮在水泥路上安静地转动着,只有急转弯的时候才会因为摩擦发出吱吱的声音。 “等等!萨米,倒回去,让我再看看她!”迪恩突然大叫了一声,吓得我一头撞在了车顶上。 萨姆显然也吓了一跳,一脚急刹车,让我们所有人身子都猛地往前一冲。 “什么鬼,迪恩?!”他恼怒地问。 迪恩急不可耐地敲着仪表盘,催促道:“倒回去,倒车!” 萨姆开始倒车,我也往后使劲瞧着,不知道迪恩到底看见了什么。 我们现在所在的街区,应该是有钱人住的那种地方,一家一户的独门院落,白色栅栏,还有带草坪的院子和独立车库。 吸引迪恩目光的院子没有白色栅栏和独立车库,草坪看起来也年久失修,不过上面停了辆车。 一辆黑色的破车。 还不等萨姆把我们这辆面包车挺稳,迪恩就打开车门跳了下去。他急匆匆地跑向那个院子,连球棍都留在车里忘记拿了。 “迪恩!等等!”萨姆没有熄火,他推开驾驶座的车门几大步追了上去,一把抓住迪恩的肩膀,“怎么回事?迪恩,你先别急,跟我说说怎么回事。” “我们找到她了,萨米。”迪恩满脸笑容,回头用力拍着萨姆的肩膀和胳膊。我跟史蒂夫下车之后听到的就是他充满喜悦之情的这番话。 “找到谁了?”史蒂夫皱眉问道,瞟了一眼院子里那辆车——真的已经破得不成样子了,轮胎憋了三个,车前盖也烂了,看着完全是勉强放在上面。 “我的宝贝。”迪恩用充满爱意的语气说道,抓着萨姆的胳膊往车那边拉,“这是我的车,伙计们。别担心,宝贝,我会修好你的,你会看上去和刚出厂那天一样漂亮。”最后一句话是他抚摸着车顶说出来的。 萨姆艰难地开口说道:“迪恩……” 就在这时,不远处一个干瘪的声音怒气冲冲地喊道:“离我的车远点,臭小子!” 一个穿着绿色老人裤、白色背心的老头从别墅的破烂大门里冲了出来,挥动着一根白色的手杖。 眨眼间,他就冲到了我们面前。 第76章 “离我的车远点!”老头挥舞着手杖,怒气冲冲地吼叫着。 萨姆拦住了他。考虑到萨姆这个身高体型,老头基本上没可能闯过他这一关。萨姆一抬手,就抓住了老头朝自己肩膀上抽过去的手杖。 老头怒吼了一声,但萨姆只是和气地说道:“小心点儿,别伤着自己。” “什么你的车!”这时迪恩愤怒地说道,“那是我的车!” “放屁!”老头多半也曾在主日学校学过如何谦恭有礼地待人接物,只不过那显然是上个世纪的事情,所以他都忘干净了。 萨姆轻轻推了一下手杖,让老头后退几步。然后他上前一步,挡在迪恩和老头中间,说道:“都给我冷静一下。” “我冷他妈的静!”迪恩扯着嗓子叫道。 萨姆抬手按住迪恩的胸口,硬是推着他后退几步,压低声音说道:“迪恩,尤其是你。想想你是干什么的!” 迪恩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着。片刻后,他嘎声说道:“萨米,那是我们的车,你认不出来吗?” “就像我说的,你需要冷静下来,迪恩。”萨姆没有正面回答哥哥的问题,只是抓住他的肩膀轻轻摇晃了一下。 迪恩一把拍开他,怒道:“别再叫我‘冷静下来’,萨姆,我他妈很冷静!我认得我该死的车!” “贼!”老头在一旁不甘心地叫着。只不过史蒂夫已默默走了过去,盯着他。所以老头也不敢轻举妄动。 “迪恩,萨姆。”我不安地叫了一声,仍靠在车边,“你们先回来好吗?” 萨姆也对迪恩说:“我们先上车,在这里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迪恩喘了一会儿气,点了点头。他推开萨姆的手,转身上了车,“砰”的一声重重摔上车门。我都能感到车子狠狠震了一下。 萨姆朝车子走过来的时候,我离开车子,朝史蒂夫和那老头走过去,问老头:“先生,你怎么称呼?” “滚出我的院子!不然我就报警!”老头色厉内荏地叫道,但他看着史蒂夫的眼神说明他什么也不会做。 至少不是当着我们的面做。 史蒂夫淡淡地对老头说:“为什么你不冷静冷静,然后回答我们几个问题呢,孩子。” “孩子?”老头冷笑了一声,“你肯定是疯了,你和你的疯子朋友,二话不说冲进我的院子,骚扰我的克里斯汀!” 我的心猛地一跳,“谁?你说谁?” 老头重重挥了挥手杖,发出呼呼的风声,仿佛提起这个名字就给了他力量似的。 “我的克里斯汀!”他气势十足地吼道,“这是我的车,让你的朋友管好自己的爪子,不然我就帮他剁下来!” “乐乐,我们上车。”史蒂夫终于决定不再和老头周旋,他抓住我的胳膊往回走,不顾我挣扎着向后看的动作。 可我忍不住去看。 草坪上停着的,确实是辆黑色的车。然而我只在电视上见过迪恩的那辆英帕拉,而且也不是汽车爱好者,实在无法判断身后那堆破烂究竟是不是真的属于迪恩。 “砰”的一声,车门关上。萨姆立刻把车开走了,只不过速度不再像之前那样快。路上,他一直在和迪恩争论。 “我知道我看到了什么。”迪恩听上去不只是愤愤不平,简直是义愤填膺,“我认识我的车,萨姆,那就是我的车!” “那不是问题关键。”萨姆的语气十分痛苦,他一边说还得一边注意看路,“迪恩,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不同寻常,你应该和我们一样清楚这一点。” “但那不影响我认出我的车。”迪恩固执地说。 我开口说道:“那老头说车子叫‘克里斯汀’。” 萨姆猛地回头,然后不得不重新扭回头去看路,但他的脸色突然变得十分苍白。 “你确定?你问他了?” “他就是这么叫那辆车的。”我说道,“克里斯汀,跟斯蒂芬金那个鬼车的故事一模一样,对不对?” 迪恩脱口而出:“放屁!克里斯汀才不是她的名字。” 我感到一阵寒颤从后背爬了上来,轻轻挠着我的脖子后面。 “迪恩,”史蒂夫说,他一开口,其他人就都闭嘴了,“不管怎样,这件事情上你不能轻举妄动,因为关心则乱。” 我们都没说“那只是辆车而已”这种话,因为不论正确与否,那显然无异于火上浇油。 迪恩用力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来,问道:“我们怎么办,队长?别告诉我就这么走掉!” “先往前开,看能不能找个地方住下。”史蒂夫沉声说。他扭脸看着车窗外闪过的一栋栋房子,自言自语般说道:“这样也好,解决完问题再上路,至少不用担心有后顾之忧。” 后顾之忧与否,我其实倒挺希望可以就这么上路,但看起来迪恩是不会答应的。 萨姆也说:“迪恩,就算那是我们的车……好好好,你的车。就算那是你的车,刚才的情况你也看见了,咱们不管是偷是抢,把车弄到手,也没办法直接上路。” “我能修好它!”迪恩争辩说。 “怎么修?上哪儿修?我们哪儿来的这个时间?”萨姆连续发问。 迪恩用力喘了口气,沉着脸没回答。 “如果那辆车能自我修复怎么办?”我发问,“就像故事里那样,自我修复,还在深夜谋杀得罪过她的人。” 史蒂夫皱起眉,问我:“故事里是怎么解决的?” “呃,主角借了辆大车把克里斯汀撞了个稀巴烂。”我努力回想着,“但我记得后来克里斯汀又回来了。” 萨姆也说:“那是辆邪恶的车。邪恶很难杀死,这是我们的经验之谈。对不对,迪恩?” 迪恩不说话,不知道是在生闷气还是在沉思,脸上的神情高深莫测。 萨姆叹了口气,也把嘴闭上了。 再转过一个弯,斜前方出现了一栋比较高的公寓楼,看上去像是提供出租住房的那种地方,只不过实在破旧得太厉害,让人不禁怀疑这地方是不是木乃伊之流开的。 第100章 “就在这里吧。” 萨姆说着把车停在铁丝网围起来的停车场中央,然后我们下车。照亮停车场的汽灯颜色惨白,使这个一辆车都没停的地方更显得冷冷清清。 地上还铺了砾石,踩上去咯吱咯吱作响。 我紧紧跟着史蒂夫,萨姆则和迪恩在前面走着,我们一行四人快速穿过空荡荡的停车场,走向公寓楼的入口。 尽管门廊有灯,但空荡荡的大厅仍未显得如何明亮,看上去很久都没有人造访了。我们的脚步声在这里甚至引起了回声。 “你好?”迪恩提高声音问了一句,“有人吗?” 萨姆推开接待台旁边的小门,看了一眼里面,说:“空的,有张床。” “好了。一个人在下面守夜,其他人轮流去睡觉。”史蒂夫开始安排,“乐乐,你也守一班。迪恩,你不要一个人独处,要么和萨姆或者我一起守夜,要么睡觉。萨姆,我去检查其他出口,确认一下安全。你找个房间给大家休息。” 萨姆问:“谁守第一班?” “乐乐。”史蒂夫说。 我不能说我喜欢这个安排,不过之后史蒂夫把枪给我的时候,我还是挺骄傲的。 接待处后面的小房间应该也是之前给前台休息用的,里面只有一张钢丝床,一套斑驳掉漆的木头桌椅。 我恋恋不舍地看了眼床,然后把破破烂烂的椅子拖到窗户旁,小心翼翼地坐下,趴在窗台上盯着黑暗中的公寓楼大门。 那扇玻璃双开门已经被史蒂夫找来铁链给拴住了,其余入口也找东西堵死了。 “我们只在这里过一晚,明天搞清楚那辆车究竟怎么回事,然后就上路。”史蒂夫是这么说的。 迪恩始终一言不发,但也没对史蒂夫的安排表示异议。 真希望手边有杯热可可啊,我心想。不过要熬夜的话,还是喝咖啡比较靠谱。只不过这两样眼下我都没有。 远离人类文明的生活一点儿也不方便。 我忍不住叹了口气,把下巴从手背上抬起来,让自己坐直,免得一不小心睡着了。大厅里没开灯,不过门廊的灯还留着,正透过玻璃门,隐约照亮大厅入口处肮脏的大理石纹路地砖。 或者手边有本书也不错,我继续遐想。看书至少可以振奋精神,不至于打瞌睡——如果是对口味的书的话。 比如《克里斯汀》。 我这么想,本来是为了跟自己开个玩笑,也许是为了证明自己并不害怕。但这个书名让我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克里斯汀》并不是我看过的斯蒂芬金的小说中最恐怖的一本,毕竟我们还没遇到复活的黑猫和小孩,或者闹鬼的山顶饭店。 但眼下,这个念头正变得越来越苍白。 我不禁回想起那块疯长的草坪,还有蹲踞其上,默默生锈腐烂的黑色雪佛兰汽车。 那真是迪恩的英帕拉吗? 停下!倒回去! 我耳边又回响起迪恩的声音,坚决果断。我告诉自己,迪恩作为一个怪物猎人,很清楚妖魔鬼怪、蛊惑人心的这一套,要说他被魔车蒙蔽了心智,那才离谱呢。 可那是英帕拉,迪恩的宝贝。 每每涉及到这辆车,迪恩——就算是在《邪恶力量》主场中的那些辉煌岁月里——也完全谈不上十分理智。我还记得,他总是威胁要杀了那些胆敢碰他宝贝的倒霉蛋,虽然从没有真的动过手。 我有些不安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惊讶地发觉,自己竟然坐得屁股都麻了。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吗?然而我没戴表,因此只能认命地活动了一下脖子和腰,又在小房间里走了两步,试图唤醒正打瞌睡的细胞。 我的枪就在枪套里妥帖地装着,沉甸甸的分量让我有些不习惯。 刚开始守夜的时候,我还能听到其他三个人在旁边的房间里走动、低声说话,但现在他们大概都睡下了,要么就是在装睡。 我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那三个家伙,连个打呼噜的都没有。 安静极了。 “别犯傻了。”悄悄自言自语的时候,连我自己都有点吃惊,但小声说话让我感觉稍微好了一点。 希望不会吵到史蒂夫。 我原本想坐回椅子上,但突发奇想,轻轻推开小房间的门,蹑手蹑脚穿过大厅,朝铁链拴住的大门走去。 苍白的门廊灯光混合了月光,显得有些冷清。我踮起脚尖走到玻璃门前,抓住斜斜安装在门上的圆柱形横杆,那东西刷成红色,不过生满了铁锈。 透过肮脏的玻璃,我望向外面的街道。 静谧、荒凉,了无生气。 阴影中,一对车头灯悄无声息地亮起,直射我的双眼。我猝不及防,把胳膊挡在脸前后退了几步,然后眯着眼睛放下胳膊,就看到黑色的英帕拉闪了闪车灯,仿佛在和我打招呼。 她就停在公寓楼前。 完好无损、焕然一新。 我感到吸进喉咙的空气突然变得粘稠起来,冷冰冰的,使呼吸变得格外困难。我的心脏跳得很有力,过分有力了。脑海里也像敲钟一样回荡着: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英帕拉开始倒车,车轮在砾石地面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当她停下的时候,我才恍然明白她要做什么。 太晚了,车轮尖叫起来,英帕拉冲破夜色中寂静的停车场,悍然朝我冲了过来,车头灯宛如一双犀利的眼睛,直视我的双眼。 第77章 我猛地惊醒,发觉自己还在椅子上坐着,只不过睡着了。我的脖子疼得像要断掉一样,刚才竟然没有从椅子上滚下去,还真是个奇迹。 是个梦。真是蠢死了,竟然做这种梦。 但我究竟还是松了口气,抬起头,结果差点吓得从椅子上真掉下去,脱口而出骂道:“该死!” 史蒂夫就抱着胳膊靠在小房间的门口,低头看着我。 “史、史蒂夫,”我后知后觉开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赶紧站起来,“我……” 我在守夜的时候睡着了。在第一次执行单人任务的时候就天杀的睡过去了,像条死狗一样睡过去了,连史蒂夫走过来都没听到。 史蒂夫严肃地看着我。他没骂我。骂我倒好了。但他只是那样看着我,连失望都小心翼翼地隐藏得很好。 “下不为例。”他说。 我忍不住低下头,脸上火烧火燎。 史蒂夫叹了口气,走过来,朝我伸出手,说:“把枪给我,回去睡觉吧。” “不要。”我说,脸皮发烫,“让我守完自己这班。” “时间差不多了。”史蒂夫淡淡地说。 我猛地抬起头,心想,不可能,我怎么会睡了那么久? “去睡吧,乐乐。”史蒂夫流畅地弯腰从我枪套里取出枪,放在桌上,然后拉过我之前坐着——睡觉——的椅子一屁股坐上去,叹息了一声。 我内心惶恐又纠结,嘟囔着说:“史蒂夫……”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 ——我不该睡着? 史蒂夫默默看着我。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其实是在等他说“没关系”,但史蒂夫什么也没说。 我咽下一口口水,转身拖着脚步,心情沉重地走向其他人睡觉的屋子。 尽管满腹心事,穿过大厅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朝大门看了一眼。当然了,外面什么都没有。但我心惊肉跳地发现,门上的横杆正如我梦里一样,是倾斜安装的。 “傻瓜,”我对自己说,“只是你进门的时候观察到了却没有在意而已。你又不瞎。” 但我的胃难受地搅成一团,之前潦草吃下的晚饭沉甸甸压在最下面,此刻如同下水道的老鼠一样造起了反。 门廊的灯光仍旧惨白,和梦里一样清冷。我发现自己正不由自主朝那里走去。史蒂夫要是看见,一定觉得我脑子有问题,但我就是没法停下脚步。 抓住门上冰冷粗糙的横杆——连手感都和梦里如出一辙——我隔着肮脏的玻璃向外望去,扫视着停车场上的阴影,再仰起头。 银轮般的月亮悬在高空。月光洒下来,混合了门廊的灯光,冷得像是地狱冰泉。 “乐乐。”史蒂夫在身后叫我。我竟然吓得轻轻跳了一下,条件反射伸手去摸枪套。 史蒂夫眉毛皱得很紧,他问我:“怎么了?” “没什么。”我舔了舔嘴唇,“就是……看看今晚的月光。” 史蒂夫伸手越过我的肩膀,拨了拨门上的铁链,铁链发出清脆的咯噔声。他轻声说道:“别担心,没东西进的来。” “车呢?”我忍不住问,然后在史蒂夫略带惊讶的目光下解释道,“故事里那辆车撞破了一个走私犯的大门,跟坦克一样撞进了他的家里。” 史蒂夫平静地说:“到那个地步,我们就走消防通道。总有办法的。而且我不相信普通汽车能把住房撞烂了,它的材质和结构注定拼不过钢筋混凝土,乐乐。” 第101章 “可那辆车会自我修复!”我忍不住稍稍提高了嗓门,然后又压低声音,“史蒂夫,我刚才梦到那辆车。我梦到迪恩的英帕拉就停在外面,准备撞进来。” “乐乐。”史蒂夫伸手抓住我的肩膀,他的大手温暖干燥,十分有力,“萨姆跟我讲了讲那个故事。克里斯汀的车主是个刻薄的混蛋,他是那辆车具有魔鬼般力量的根源所在。但迪恩是个刻薄的混蛋吗?他对自己的弟弟怎样呢?” 迪恩当然不是刻薄的混蛋。迪恩对这个一手拉扯大的弟弟简直比亲爹还亲。 我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史蒂夫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温和地说:“去睡吧,别让那些胡思乱想干扰你的头脑。睡一觉,我们明天就启程。” “可迪恩认定了那是他的车。”我犹豫地转身,可还是情不自禁地说道。 史蒂夫一边推着我走向房间,一边说:“也许那确实是他的车,也许那是一个为他量身打造的陷阱,但这并不意味着迪恩就会走火入魔。他是个猎人,你知道他的本事。现在去睡觉。” 他轻轻拧开门把手,把我推了进去。 屋里,萨姆和迪恩一个睡在沙发上,一个睡在地铺上。床空着,大概是留给我的。 我没找到第四个能睡觉的地方,只好上了床,摊开手脚望着天花板,躺了一会儿又侧过身,蜷起膝盖望着不远处在地板上沉沉睡去的迪恩。 迪恩眉头紧皱着,英俊的脸庞在黑暗中染上一道道阴影,乍看仿佛深深的皱纹,让他一下老了好几十岁。 倒车,让我再看她一眼。 我让自己闭上眼睛,结果却又在脑海中看到英帕拉的车灯遥遥地盯着我看。 黑暗中,我想象自己听到了车轮轻轻滑过地面的声音,但其实知道自己什么也没听到——不管迪恩把那辆英帕拉保养得如何之好,那辆古董车发动起来的轰鸣声也绝不适合潜行这一套。 也只有在梦境里,她才会悄无声息地出现,吓人一跳吧。 我叹了口气,再次仰面躺好,盯着天花板。我上过夜班,知道自己现在不大可能一下子睡着,但要是一直睁着眼,那肯定就更不可能睡得着了。 这可真好,该守夜的时候睡觉,该睡觉的时候失眠。 我使劲翻了个身,让自己趴在床上,下巴顶着枕头,眼睛盯着紧闭的房门。 “你在过分想象了,”我在心里对自己说,“而黑暗放大了这一点。等明天早上醒来,你会发现这些念头傻得令人发笑。” 也许我们之前应该进那老头家搜搜看,没准会有机会戳穿邪恶男巫的那一套把戏,也就不用我瞎猜了。 可不知为何,当我想象老头家的景象时,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同这个小镇一样毫无生气、落满灰尘的房间,楼上还不时传来“咚咚”声。当我循声上楼,推开不断发出声音的那间卧室房门,就会发现刚才还在外面说过话的老头正吊在房梁上,已经成了一具尸骨,而我们白天见到的,不过是另一个鬼魂。 我把脸埋进枕头里,无声地骂自己傻瓜——白天怎么可能见鬼? 这些想象不该如此令人不安的。可在寂静的夜里,连假想出来的尸骨都仿佛拥有魔力。闭上眼睛,我几乎能看到那枯黄的骨头外面还包着残破的布片,是老头上吊时穿的袜子,已经被老鼠咬得不成模样。 正是这双脚不时被洞开的窗户里灌进来的风吹动,撞到一旁的墙上,才会发出“咚咚”的声音。 “咚、咚、咚!” 一时间,我几乎要以为自己的想象太过真实,以至于出现了幻觉。可不管幻觉与否,那声音都吓得我寒毛直竖,在床上绷紧了身体。 沙发上,萨姆翻身而起,带着睡意的声音问道:“什么动静?” “楼上传来的。”迪恩也跳了起来,远比萨姆清醒得多,“我去看看。” 萨姆一把拉住了他,甩了甩头,说道:“史蒂夫还在外头呢。我跟他上去看,你在这儿和乐乐做伴。” “怎么突然之间我就成了那个没法照顾自己的人了?”迪恩甩开弟弟,转身抱怨道,“告诉你多少遍了,萨姆,我没事。我铁定没有开车把你们都撞死的冲动,如果我有,我也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你。” “迪恩。”萨姆已经拉开了门,半转身看着他,“这次就待在屋子里,成吗?把事情交给我和史蒂夫。” 迪恩哼了一声,退回去,坐在沙发上,“行吧。” “乐乐。”萨姆又看向我,眼神别有深意,“待着别乱跑,好吗?” 我郑重地点头。然后楼上又是一阵咚咚当当。萨姆没把门完全关上,我隐约听到他对史蒂夫说:“楼上……和乐乐在一起。” 我转头看着迪恩,迪恩也看着我。迪恩问我:“想不想出去?他们上楼了,总得有人镇守大厅。” 这话说得让我无可辩驳,而且也确实好有道理。我于是站了起来,跟着迪恩出了房间,走进大厅。 一进去,迪恩看也没看接待处,扭头就朝大门口走去。我的心提起来,看着迪恩在门口停下。 “月色不错?”我一边问一边朝他走过去,听到自己的声音微微颤抖。 迪恩盯着玻璃门外的停车场,然后像我之前一样抬头看着天上的一轮明月,他脸上的神色阴郁。 “我睡得像个孩子,”迪恩低语,“我得有几年没睡得这么香了。” “做梦了吗?”我问他。 迪恩摇了摇头,然后,他突然说道:“我应该去看看宝贝,检查那栋房子,问问那个老家伙他究竟是从哪里偷来我的宝贝。”一边说,迪恩一边伸手去解大门上的铁链。 我立刻抓住他的手腕,说:“去也行,叫上萨姆他们。”说着我转过身就要喊。 迪恩反手扣住我的手腕,突然猛地把胳膊朝我下巴撞过来。 要是我没和史蒂夫学这么些天格斗技巧,大概当时我就会被迪恩像袋垃圾似的撂在地上了,但我在千钧一发之际向后一仰躲了过去。迪恩也顺势松开了我的手腕,转身迅速扯下大门的链子扔到一旁,一把拉开大门。 “迪恩!”我朝他扑了过去,伸手抓住他的胳膊。 然而迪恩的胳膊快赶上我小腿那么粗了,肩膀一晃就把我甩开了。我站得稳,没被他推倒,上前一脚踢在迪恩拉开的门上,把门又踹上了。 “萨姆!”我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迪恩扭头朝我瞪了一眼,那眼神如此骇人,吓得我往后飞快地退了几步。但迪恩什么也没做,只是重新拉开大门,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不行,不能这么让他跑了。 “萨姆!”我拼命提高嗓门喊道,“迪恩要去看车!”说着来不及等有人答应就追了出去。 迪恩跑得飞快,我仿佛参加短跑比赛一样拼命加速追赶。街道两边的房屋从我视野两侧飞快倒退,而我死死盯着迪恩飞奔的身影,惊恐地意识到我们之间的距离正不可挽回地越拉越大。 “匀速呼吸,别喘那么快。”史蒂夫的声音仿佛又在我脑海里命令起来。 我继续跑着,两条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胸腔和喉咙则像着了火。转过一个弯,虽然我跟丢了迪恩,但却认出了去那个老家伙那里的路。 一直跑得浑身发热、眼前发晕,我才到了那个院子前。 迪恩就在车子前站着,我立刻走过去,伸手抓住他的胳膊。然而迪恩没理会我,只是紧盯着车。 当我也转头朝车子望过去的时候,血管里的血液不禁因为恐惧而冻结了。 车子不再是破烂一堆,而是变得焕然一新。 仿佛感应到我的目光,车头灯闪了两下,亮了起来。与此同时,我听到引擎呼噜噜的声音,柔顺温和如同大猫。 迪恩甩开我的胳膊,朝车门走过去。 第78章 “迪恩!”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叫了一声,然后回头望向来路,还指望看到萨姆或者史蒂夫追上来。 街道上空无一人。 “我得检查一下车子。”迪恩头也不回地说道,“乐乐,你别跟过来。” “等等,先等一下,迪恩!我觉得你不该上那辆车。”我仍旧跟在迪恩屁股后面,眼睁睁看着他无视我的话,干脆利落地拉开车门。 车门里面随即涌出了一股皮革、啤酒、硝烟混合的味道。 “瞧,无事发生。”迪恩一边故作轻松地说,一边矮身坐进驾驶座,但留着车门没关。 我犹豫不决地说:“迪恩……”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我有种仍在梦中的恍惚感。 我是真的追着迪恩出来了,还是仍躺在那张床上睡觉呢? “嗯哼。”迪恩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然后翻了个白眼,“我不会开着车四处杀人的,看在老天爷的份上。我看过《克里斯汀》,至少是看过电影。而且我还是个猎人。你以为我会干什么?任由自己鬼上身,然后把你们统统干掉吗?” 第102章 “如果你不想,就该老老实实按照史蒂夫的计划来。”我扶着车顶叹气。 迪恩装聋作哑,径自在手套箱和其他地方翻找起来。 “喂!”我拍了下车顶,质问迪恩:“为什么不叫上萨姆和史蒂夫?” “得了吧,萨姆觉得我脑袋里的螺丝被这里的鬼魂拧松了。”迪恩不高兴地说,仍在低头东翻西找,“我在证明他是错的。所以现在我最不需要的,就是他像块牛皮糖一样黏在我屁股上。” 突然,迪恩“嘶”了一声,从副驾驶下面缩回手,把食指含进了嘴巴里。 “怎么了?”我连忙抓过他的手看了一眼,发现迪恩的食指上有个小口子。 “得了吧,屁事没有。”迪恩搓了搓手指,不屑地哼了一声,又伸长胳膊去后车座上摸索。 但那个伤口不对劲。 我咬紧嘴唇,一路小跑绕到副驾驶,拉开车门看了眼车座下面。 只见黑色的脚垫上,不知是谁用白色粉笔画了一个显眼的圆圈,里面有三条交叉的线。 我的心沉了下去。 “迪恩。”我艰难开口。与此同时,迪恩小小地欢呼了一声,再转回身来的时候,他手里拿着一把有白色枪柄的老枪。 “迪恩!”我加重语气。 迪恩终于朝我看了一眼。他原本满面笑容,但当我把脚垫指给他看之后,迪恩瞧了眼图案,又瞧了眼自己手上的小口子,又瞧了眼图案,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还骂了声“狗娘养的”。 我干巴巴地说:“真高兴你还没完全失去理智。” “你的意思是‘暂时没有’完全失去理智。”迪恩盯着自己的手指头看了一会儿,把手放下,沉沉地叹了口气,“真该死,出师不利。萨姆这回可有的唠叨了。” 他竟然还有心情担心这个。 我瞄了眼迪恩手里的枪,说,“我觉得你应该把武器给我,然后我们一起回去找萨姆和史蒂夫。这出闹剧该结束了,迪恩,我们不能冒这么大的险,出事怎么办?” “或者,我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迪恩冲我挑起一条眉毛。当年进局子拍靓照的时候,这家伙脸上也是这副神情来着。 “不要,迪恩。”我想也不想就拒绝。 迪恩却伸出手,手里托着枪,“枪给你,但我们要进屋去看看,然后再回去。别急着拒绝,小妹,早先你那么一声大喊,没道理萨姆和史蒂夫听不到。我们最好在这里等,不然还有可能和他们走叉。说不定他们很快就到了。” “可……”我张开嘴。 迪恩强势地说:“一锤子买卖。成就成,不成就算。” 他这样子,并没给我多少选择的余地,而且我也确实担心会和史蒂夫他们错过。于是我点点头,接过他的枪,然后我们一起离开车子,走向草坪后的那栋房子。 进去调查一下,总比跟迪恩坐在车里等史蒂夫他们要强。我心想。 “还是要声明,我不喜欢这样。甩开萨姆和史蒂夫,还看见这辆见鬼的车大变魔术似的焕然一新。”我紧挨迪恩走着,“事情太不对劲了。” 迪恩哼了一声,“行吧,我正式赋予你出事之后可以指着我鼻子说‘早就告诉过你’这句话的权利。” 我挥了挥手,手里的枪沉甸甸的。“迪恩,她——它都直接从废铁变成宝马了!别告诉我你还坚信那是你的车。” “是雪佛兰,1976年的。”迪恩听起来心不在焉。 他再开口的时候,倒是听起来更真情实感了一点儿,“我也没再那么说过了,不是吗?我脑子没坏,我是个有经验的成年人,来这里是为了解决问题,而不是制造问题。” 我狐疑地看了迪恩一眼,问道:“怎么解决?” “我们不知道车为什么会产生变化,但我们知道有一个人肯定了解实情。现在闭上嘴,好让我踹开这家伙的大门,声势浩大地闯进去。”迪恩一本正经地说道,“这叫先声夺人。” 说完,他就抬起脚,“砰”的一声把大门踹得直飞出去,掉在了里屋的地板上。 门里没有立刻传来惊叫或者抗议,也许……也许那老头睡得很死也未可知。 我双手持枪把迪恩从门口挤开,低声说:“我先进去。”然后一步一步走了进去。 一进去,我就发现客厅没人,电视也关着——当然咯,现在可是半夜三更。不过月光从没装百叶的玻璃窗里洒进来,照得四下里十分透亮。 和我之前的想象不一样,这里没有积灰,虽然算不上整洁,但也没有荒废多年。 我稍稍松了口气,开始按照萨姆和迪恩之前教给我的,检查一楼的每一扇门。迪恩就老老实实在客厅等我,让我吃惊之余也稍微安心了些。 “一楼安全。”我回到客厅,低声对迪恩说道。 迪恩正推开茶几,掀开地毯,检查地板上有没有陷阱之类的印记。他闻言点了点头,扭头朝二楼望去,也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问我:“二楼会有什么呢?” “那个老头吧。”我回答,脑海里却浮现出上吊的骷髅,穿着破袜子的双脚不断敲击着一旁的墙壁。 想象力在这种时刻总是不请自来,我不禁为早些时候的胡思乱想感到一丝悔恨。 “女士优先?”迪恩朝楼梯摊了摊手。 我点点头,丝毫提不起玩笑的兴致。举枪在耳侧,我朝楼上蹑手蹑脚走去,胸腔里,心脏正沉重地跳动着。 楼上除了一眼能看个遍的小客厅外,就只有两个房间,房门相对。 我和迪恩对视一眼,各自走到一扇门前。迪恩打着手势:三、二、一。然后我们分别撞门进去。 “砰!” 我撞开的房门后是个杂货间,里面除了破烂儿之外什么都没有。但当我回过头,望向迪恩的时候,只看到对面房门前他僵硬的背影。 “迪恩?”我立刻回头走到他身后。 迪恩没有让开,我只能推了推他,从缝里挤进去,抬头扫视屋子,然后和迪恩一样僵在当地。 “狗娘养的。”我喃喃骂道,忍不住借了迪恩的口头禅。 这个明显充作卧室的小房间里,一具尸体吊在正中央的灯绳上,正在洞开的窗户所灌入的冷风中轻轻摇晃着。 并非我幻想中的骷髅,但仍是吊在屋子里的。看样子是那老头,穿着背心和老人裤,脚上还有脏得看不出颜色的袜子。 和我早先的臆想如出一辙。 这还真是一点也不令人毛骨悚然啊。 “迪恩,”我咽了口吐沫,低声问道,“你觉得他死了多久了?”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当老人勒紧脖子逐渐咽气的时候,门外的车子也开始一点点由废铁变为新车。仿佛老人身上的生命力,以某种晦涩的方式流入了车内。 “迪恩?” 迪恩却始终没有出声。我看了他一眼,不由震惊地意识到,迪恩在害怕。他额头上都是冷汗,眼珠在眼眶中微微震颤着。 “迪恩?”我又叫了他一声,空出没拿枪的手轻轻推了推他。我的心跳得比刚才追赶迪恩时还快,沉沉的,在胸腔里发出“咚咚咚”的声音。 迪恩终于回过神来,看了我一眼。他脸色苍白,但强作镇定。 “看起来这混蛋先走一步。”迪恩嘎声说道,“我们算是白跑了这一趟。” 我说道:“我来检查一下尸体。你在门口等我?” “去吧。”迪恩短促地说,“记得看一下尸体上有没有可疑的标记。我来搜查房间。” “好。” 靠近尸体的时候,我也没有放下手中的枪。窗子里灌进来的风格外冰冷,带着呜呜的声音,让人心慌意乱。 我绕着走到尸体侧面,看着老人松弛的双手,骨节粗大、皮肤粗糙。抬起头,我从侧面看着老头睁得大大的眼睛,还有沾满唾液的下垂的嘴角。 把他吊在半空的绳子随风摇摆,此时发出吱扭、吱扭的声音,听来带着些许嘲讽。 老人的衣服虽然算不上干净,但上面的污渍应该算不上“可疑标记”。我没看到血迹,也没发现致命伤,只除了深深勒进老人脖子里的那条绳子。 慢慢地,我终于还是伸出手去碰了碰老头的手——冰冷、僵硬的触感让我立刻把手缩了回来,但至少能确定眼前这不是幻觉,而老头也真的死了。 “没有凳子,这哥们儿不是自杀,”我对迪恩说,“除非他会飞,那就另当别论。” 迪恩应了一声,说:“没有硫磺,没有巫术袋。虽然没拿着emf探测器,但我敢打赌鬼魂杀人不是这种场景。” 他听起来比之刚才镇定了一些。我也不晓得迪恩刚刚为什么看起来那样害怕。虽然乍见到尸体也吓了我一跳,但迪恩见惯了风浪,为什么会因为一个吊死的人而露出那样惊恐的神色? “用你的话说,这地方诡异透了。”我从尸体旁退开,幼稚地不愿意背对尸体,所以侧着身,一点、一点挪回迪恩旁边。 第103章 迪恩哼笑了一声,没有说什么。 “迪恩,你刚刚看起来……”我决定在离开屋子前开门见山地问一次,“你刚才看起来很不安,怎么回事?” “是吗?”迪恩低下头,皱紧眉毛,又摇了摇头,“好吧,我以为自己看到一些东西,但实际上是我看错了。” “你看到什么了?”我追问。 迪恩叹了口气,看向我的眼神中终于带了点不耐烦,“你就非得刨根问底,是不?” 我点了点头。 迪恩翻了个白眼,然后说道:“告诉你可以,但不许找萨姆打小报告。那家伙神经过敏,听了肯定胡思乱想。” “你到底看见啥了?”我推了推他的胳膊,催促问道。 迪恩耸了耸肩,脸上挂起满不在乎的笑容,“我看到自己的尸体吊在那里。定睛一看,才发现是那个老骗子。当然了。” 他讲述这件事的方式是想让我——也许还有他自己——把事情当成一个笑话。但无论是迪恩还是我,恐怕都很难对此一笑了之。 “让我看看你的锁骨。”我说道,“之前我和萨姆被扎之后都出现了相同的症状,让我看看你的。” 迪恩嘀咕着,“想占便宜直说,何必拐弯抹角。”但还是把衣服领口拉了下来。左边是他和萨姆都有的纹身,右边的皮肤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我凑近仔细看了看,想伸手摸,被迪恩拍开了。 “适可而止。”他瞪了我一眼,“我好得很,啥事没有。”他没说“目前”,但我们都听得出那个悬在半空的词。 “我们出去吧。”我咽了口吐沫,“走,你先走,我跟着你。” 我们没费力气放下吊着的尸体,也没挪动房间里的任何东西,只是留着刚才撞开的门没有关上。然而离开这栋房子的时候,我仍有一种古怪的感觉,仿佛留了什么东西在里面。 不过没人回头。迪恩和我重新走上那块急需修剪的草坪,我们两人全都沉默不语。 然后,一个人影从黑暗中冒了出来,吓得我猛地举起枪来,只差一点就扣动扳机了。 “萨姆,”看清之后,我控制不住地提高声音,“你吓死我了!” 第79章 “不是说好留在房间里吗?”萨姆看起来也惊魂未定,“你们两个才真是吓死我了!我和史蒂夫下楼一看,大门开着,两个人都踪影全无,还以为你们被厉鬼劫持了呢。” “我走之前喊了那么大一声,你们没听到吗?”我辩解地说了一句,但没多少底气。 萨姆生气地摇了摇头,转头质问迪恩:“怎么回事?我们明明说好一起行动的。” “但你只会拖慢我的速度。”迪恩摆出嬉皮笑脸的神态,但显然萨姆一点儿也不吃这套。 “这事儿没完,你给我等着。”又摇了摇头,萨姆提高声音喊道,“史蒂夫!找到他们了!” 史蒂夫像幽灵一样从车屁股后冒了出来,颔首说道:“我听到你们的声音了。”他转头看了眼楼上,问我和迪恩,“你们进去了?” “那老头死了。”我听到自己声音沙哑地回答。 萨姆吃了一惊,“什么?” “车也变样了。”史蒂夫用陈述事实的语气波澜不惊地说道,深蓝色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迪恩,“看起来,我们还是卷进了某种麻烦里面。” “也许是魔法。”萨姆看了眼楼上,然后望向我和迪恩,“你们发现巫术袋之类的东西了吗?符号?仪式台?” 迪恩摇了摇头。 我皱眉回想自己在房间里看到的,也缓缓摇了摇头。 “没有,就一具尸体。”我说道,“死了有一段时间,摸上去冷冰冰的。” 不约而同地,我们都望向史蒂夫,因为他才是拿主意的那个人。 史蒂夫看起来也明白这一点,因为他叹了口气,低头捏了捏眉心,说道:“还有别的需要我知道的事情吗?” 我立刻想了起来,打报告说:“迪恩在车里被扎了一下!我发现了一个之前见过的那种图案,一个圆圈三条横线。”说着我指向汽车副驾驶那里。 萨姆咒骂了一声,抓住迪恩检查他的手指。 史蒂夫拉开了副驾驶的门,他若有所思地盯着地垫上的图案,但什么也没说。 “我和乐乐经过一段时间都恢复正常了,”萨姆看着史蒂夫,“迪恩应该也差不多。” “我还没死呢,别不当我存在似的谈论我。”迪恩不爽地说。 萨姆无视了他的抗议,问道:“你身上出现那种标记了吗?” 迪恩摇摇头,不过萨姆还是拽下他的领子亲自检查了一下。“我们应该回公寓楼去。”他最后说道,“找个房间等迪恩的情况稳定下来,然后再上路。” 我忍不住问道:“这辆车怎么办?要是我们回了公寓,结果这车却跟了过去,还打算把我们撞死怎么办?” 到现在,我已经不得不相信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了。 “我们应该想办法毁了她。”萨姆阴郁地说,一只手还抓着哥哥的肩膀。 迪恩随着萨姆的话轻轻抽搐了一下。 我看了看附近黑黢黢的街道,这里就只有毫无用处的空房子,以及吊在空房子里的死尸。 “怎么毁?”我问,“这里不像是有汽修厂的样子,也没有能把这东西压成一个小盒子的那种大机器。”我记得曾在某部电影里看到过,几个数学家被困在房中,四面墙壁外各有一台这样的机器,等着把他们挤成肉饼。 萨姆咬住嘴唇,扭头看向英帕拉,显然和我同样一筹莫展。 这时,史蒂夫一言不发地走回到停在路边的面包车那里——萨姆和他大概是开这辆车找我们来着。 史蒂夫打开车门拿了什么东西出来,然后朝我们走回来。 “迪恩,”他说道,我看清史蒂夫手里拿的是根棒球棍,“接下来我要做件事,我需要你看着我。” 迪恩警觉地说:“什么?你要做什么?”他的声音在史蒂夫提着球棍走向英帕拉的时候骤然提高了,“史蒂夫,别——” 史蒂夫猛地挥动球棍,“砰”的一声将英帕拉的前车灯打了个粉碎。车灯爆裂的声音简直比开枪还要响亮,带着无形的力道直击心灵。 “狗日的!” 迪恩吼叫起来,饿虎一样朝史蒂夫扑了过去! “停下!”萨姆使出吃奶的力气才拉住他,“迪恩!停下!” “我要杀了你!”迪恩冲史蒂夫吼道,“我要他妈的把你千刀万剐!” 史蒂夫没再继续摧残英帕拉,他拄着球棍,看着迪恩,说道:“这不是你的车,迪恩,我想你清楚这一点,只是受到的影响已经太深。你觉得自己能看着我们毁掉这辆车,而不失去理智吗?” 迪恩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但他的挣扎逐渐弱了下来。最后,他咬紧牙关说道:“我觉得、我觉得你们该把我捆起来了。萨姆?” 萨姆仍旧箍着兄长的双臂没有松开,他低声说道:“你会没事的,迪恩,别担心。” “乐乐。”史蒂夫没有从迪恩身上移开视线,“去后备箱里拿绳子。” “哦。”我应了一声,连忙跑到面包车后备箱那里,拿出之前不知是谁从加油站之类的地方搜刮来的绳子。 接下来,史蒂夫和萨姆一起把迪恩的双手双脚捆好,让他坐在面包车打开的副驾驶座位上。 迪恩没有挣扎。他低着头,惨白的脸上满是汗水。 “该死。”迪恩吐出口气,从座位上抬头看着我们几个,“还真没想到,哈?” 萨姆把手放在迪恩肩膀上,说道:“会过去的。忍一忍,迪恩。” “可别煽情呐。”迪恩哼了一声,但随即,他身上的肌肉绷紧了,脸色也越来越狰狞。仿佛体内有只猛兽正在上蹿下跳,而迪恩使出浑身力气才勉强控制住它。 萨姆退开一步,转头对我们低声说道:“最好赶快带他回公寓楼去,我们不能冒险让他在外面发作。” “我们必须先处理车子。”史蒂夫说着回头看了眼静静停在草坪上的英帕拉,她仅剩的那个车前灯仍亮着,仿佛独眼一般在夜色中盯着我们。 萨姆静静地说:“我们可以打爆油箱。” “也许光是油箱还不够,我们有多余的汽油吗?”史蒂夫回头看了一眼面包车。 萨姆皱起眉,“最好不要浪费汽油,”他不确定地看了眼英帕拉,“迪恩和我在车子的后备箱里藏了个军火库,不知道这辆车有没有,如果真的有,我们可以用上里面的火药和手榴弹。” “听起来是个不错的计划。”史蒂夫点点头,朝英帕拉的后备箱走去,“我猜你们没有钥匙?” “呃,没有。”萨姆和我也跟了过去,萨姆说道,“后备箱是锁死的,只能用钥匙开。” 史蒂夫耸了耸肩,然后脱下外套卷了卷,包在拳头上。 我问道:“你要干什么?”然后史蒂夫一拳打在了后备箱的右下角,甩了甩胳膊,又是一拳。 第104章 后备箱已经瘪了一角,仿佛遭到虐待的塑料模型。 史蒂夫拿掉衣服,伸手抓住裂开的缝隙,用力向上一抬,把后备箱硬生生打开了。 “该死!”史蒂夫猛地后退了一步,看着里面蠕动的东西。 “啊!” 我只瞥了一眼,就吓得直接跳起来搂住了萨姆的脖子。萨姆手忙脚乱地勾住我的膝盖。我咬紧后槽牙,光是听到后备箱里虫子发出的蠕动声,就觉得浑身发痒。 原本以为经过史前巨虫的洗礼之后,我已经对这种东西免疫了,但看到一后备箱的大蟑螂,我还是不由得希望自己从未来过此地。 哪怕在火星上,也不要在这个地方。 “看来军火库是没戏了。”史蒂夫喃喃说道,拍了拍衣袖,把跳到他身上的虫子拍开。我简直无法理解他是怎么保持冷静的。 萨姆抱着我叹了口气,后退几步,把我在离后备箱远远的地方放了下来。 “不管是谁搞的恶作剧,”我愤愤地说,“那家伙都有够无聊的。” “嘿,”萨姆猛地一惊,“迪恩呢?迪恩!” 我连忙朝面包车转过身去,一看之下,发现车门还开着,但之前迪恩坐的地方空空如也,只剩下一截断掉的绳子。 仿佛回答萨姆的叫唤似的,英帕拉忽然咆哮起来,然后猛地向后倒车。 “史蒂夫!”我叫了一声。与此同时,史蒂夫向旁边一跳,堪堪躲开了撞向自己的英帕拉。 我刚好看到方向盘后脸色狰狞的迪恩。他猛地一打方向盘,车头呼啸着朝我和萨姆转来。 “萨姆!乐乐!进屋去!”史蒂夫说着一个箭步冲到车尾,猱身一跃跳上了车顶。 萨姆和我拔腿就跑,车头的格栅仿佛尖利的牙齿一般追上来剐掉我的一片衣角。但我们堪堪绕过了车子,朝着大门仍旧敞开的屋子冲了过去。 英帕拉在我们身后咆哮,我对其中蕴含的愤怒深信不疑。然后是玻璃碎裂的声音,史蒂夫在大声冲迪恩喊着什么。 下一刻,我和萨姆冲进了房间。但萨姆仍留在门口,转头望着院子。 “史蒂夫!”他喊道,“别伤害他!” 史蒂夫喊道:“进去!进屋去!”他像只壁虎似的趴在车顶。迪恩猛甩车头,几乎把他从上面甩下来。 萨姆几乎整个挡住了门,我绕到面向院子的窗户,心急如焚地向外张望。 院子太小,迪恩就算车技再高,开着那辆1976年的雪佛兰也搞不出什么高难度动作——那车太大了,在院子里光是掉头都费劲。 “史蒂夫!”我隔着窗户大喊,“史蒂夫,赶紧进来!” 然而迪恩竟开着车来了个180度大转弯,史蒂夫终究还是给甩了下来。他在草坪上连滚几圈的时候,我的心跳几乎都停止了。 萨姆拔腿就冲了出去,大喊着吸引迪恩的注意。 “嘿!嘿!”他拼命挥着手,给史蒂夫争取爬起来的时间,“看这儿!” 迪恩再次调转车头,这一次对准了屋子的正门。 我隔着玻璃再一次与这辆车正面相对,望进光洁如新的风挡玻璃,看到迪恩空洞的绿色眼睛仿佛两潭死水。 萨姆和史蒂夫冲进了屋子,“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史蒂夫拖过一旁的柜子,推倒挡在了门前。 “我们怎么办?”萨姆喘着大气,“我们怎么救迪恩?” 史蒂夫说:“把他弄出来,然后我们把这辆车炸上天。” 第80章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史蒂夫话音未落,大门就随着车头撞击发出一声巨响。 我不禁后退了一步,说道:“迪恩在开车撞门。”正如小说中的情形一样,那辆魔鬼之车会像坦克一样撞进来,把我们都碾成肉泥。 “确实如此。”史蒂夫在窗边看了一眼。英帕拉正缓缓倒车,看上去不紧不慢,仿佛有整晚的时间。 萨姆缓缓攥紧了拳头,说道:“我们得把迪恩从车里拉出来,在他把车撞成废铁之前。” “我之前打碎了驾驶座的车玻璃,想把迪恩拉出来。”史蒂夫说,“但是车玻璃很快就复原了,不超过5秒钟。” 萨姆喃喃地骂了一句,扭头重重用手掌擦过嘴唇。他的焦虑也感染了我,我盯着史蒂夫,想问该怎么办,但想起史蒂夫教给我凡事要先自己想想该怎么解决,因此迟疑了片刻,绞尽脑汁想着对策。 我们究竟怎样才能把迪恩从一辆可以自我修复的车子里拉出来?难不成,我们还得等上几个小时,等他被扎的那一下效果过去吗? 可万一不只是那个东西在影响他,万一只要有这辆车在,他就会失去理智,那又该如何? “砰!” 门又是一声巨响,而且整个屋子仿佛都跟着颤抖起来。 史蒂夫果断地对我和萨姆说:“到厨房去,找油和易燃的东西。”他说着也行动起来,搬动客厅的家具,将茶几移开,把一个装满瓷器的柜子挪到另一头。 “油?”我正要问,萨姆已经拉着我走向厨房。他神色紧绷,说道:“史蒂夫要炸了这个地方。” 我咬住嘴唇,没问他大家伙儿生还的几率是多少——史蒂夫既然这样计划,肯定会有撤退方案。 厨房看起来就像八百年无人问津似的,但我还是成功在水槽下面找到一桶豆油,颜色已经深得像是油漆,闻起来有股浓浓的捻子味。 “就是它了。”萨姆从我手中接过沉甸甸的油桶,一边往外搬,一边告诉我,“找点儿木头、布片之类的东西,拿到客厅去。” 我点着头,开始在橱柜里面翻找起来。 外面客厅里,我听到萨姆和史蒂夫的交谈声,但厨房却在这短短的几秒钟内骤然安静下来。 黑暗静静弥漫,橱柜的门被我打开又关上,生锈的铰链不断发出吱吱呀呀声。我已经找到了一些木头做的厨具,还有一叠洗碗布。打开最后一个橱柜的时候,我心里已经想要离开了。 手头的这些东西应该够用,反正本来也是辅助。 外面又传来“砰”的一声巨响,是英帕拉又一次撞上前门的声音。 我的心跳忽然变得空洞起来,大脑却相反地充斥了各种各样的声音与颜色。冥冥之中,我在打开柜门之前就知道自己会看到一些自己不愿看到的画面。但那种潘多拉魔盒般的诱惑也同样难以抗拒,像是某种强大的磁场。 我的手指抽搐着,指尖发痒,心里也在发痒。 我知道,如果我不打开这扇柜门,就这样离开的话,恐怕永远也无法释怀。 缓缓地,我拉开了最后一道橱柜门。蹲在地上,借着厨房水槽上面的窗户透进来的光,我看到一个硬皮红色笔记本躺在柜子正中央,外表十分无害。 但那是托尼给我的日记本。 它不应该在这儿。 在离开神隐村之后,我花一个晚上读完了后面那位父亲留下的“日记”,然后在上厕所的时候把笔记本偷偷丢进了路边的草丛里。 它不可能在这儿。 “乐乐?”萨姆在厨房门口叫了我一声。 我猛地关上橱柜门,眨了眨眼,拿起脚边堆着的东西小跑出了厨房。 “来了,怎么样……了?”一走进客厅,我的心就沉了下去。 门框已经整个裂开了,之前被史蒂夫推到门口作为障碍的书柜轰然倒在一旁,玻璃和纸片撒了一地。 一阵充斥着汽油味的风涌了进来,与客厅里那股捻子味浓郁的豆油搅和到一起。 我听到引擎空转的声音,仿佛阴冷的窃笑。然后车子再次倒开,车轮碾着碎掉的水泥和木片,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宛如贪婪的咀嚼声。 史蒂夫当机立断,对我们说道:“上楼去。待会儿萨姆你带乐乐从二楼离开。” 萨姆和我没有争辩,小跑上了右手边的楼梯,但我们都没离开楼梯,也没让一楼的大门离开我们的视线。 “史蒂夫,”我忍不住了,问道,“你准备怎么救迪恩出来?”更重要的是,他怎么在那之后全身而退? 史蒂夫说:“他开车撞进来,车子一定会受损,那就是我们的机会。” “你疯了。”我喃喃说道,然后提高声音,“车子撞进来,我们肯定得躲开,不然会被撞死的。” “你们待在楼梯上。”史蒂夫说,“乐乐,你有枪,对吧?一会儿我让你开枪,你就开枪。瞄准油箱打。你知道汽车的油箱在哪儿吗?” “知道。” 我手忙脚乱从枪套里抽出那把迪恩给我的枪,拿在手里,徒劳地瞄准门口。 史蒂夫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我,我不禁感到肩上的压力骤然增大。 “乐乐,这枪是哪儿来的?”萨姆的声音有点儿异样,他用一只手轻轻抓住了我的手腕,眼睛紧盯着我。 我把目光从准星上移开,看了萨姆一眼,咽了口吐沫,回答:“是迪恩从英帕拉上搜出来的,因为他被扎了一下,所以我就让他把枪给我。” 第105章 萨姆缓缓点了点头,松开了我。 “那是迪恩的枪,”他说,迟疑了片刻,“至少看上去一模一样。” 萨姆扭开头,说道,“这个该死的鬼地方,我再也分不清究竟什么是什么了。” “迪恩会没事的。”我喃喃说道。我们只是需要——像史蒂夫说的那样——把迪恩从车里拉出来,然后把这地方炸上天。 我们的命运仍紧密联系在一起,犹如紧紧绑在一起的绳索。 前路不会断,至少不会断在今夜。 “砰!”门框和门终于彻底四分五裂,车头已经从门里挤了进来,整个车前盖因为撞击而翘了上去,仿佛大张的嘴巴。 刺耳的摩擦声仍在持续传来,我意识到这一次迪恩没有倒车,而是踩下油门,想硬生生把车子开进来。 他很有可能成功,因为倒在地上的书柜正被推着往一旁滑去,仿佛毫无重量一般。那些玻璃和纸片被碾得咯吱作响。 那就来吧。 我两手持枪,深呼吸、缓缓吐气,做好随时开枪的准备。从十字准心里,我看到车前盖上的凹痕再次变得平滑,然后缓缓落回原位,最后“格朗”一声盖好。 我宁愿自己没看到这一幕。 接着车子蓦地冲了进来,至少前半个车身挤进了客厅,那两个车灯得意洋洋地亮着,射出刺眼的光柱,穿透灰尘飞舞的狭小客厅。 史蒂夫缓缓后退,两手空空,什么武器也没拿着。他没有往楼梯这边来,而是退向了另一个方向。 我的胃不禁沉了下去——如果迪恩开车撞向史蒂夫,史蒂夫将退无可退。 就算是超级士兵,被一辆魔鬼附身的雪佛兰狠狠撞一下,恐怕也受不了。 我小幅度移动准星,瞄向方向盘后那张笼在阴影中的脸,又随即迅速移开,转向车轮——可问题是打轮胎没有用,那辆该死的车会在车胎憋下去之前就修复损伤。 就在我犹豫的这片刻,车子出人意料地退了出去,两侧车门在破损的门框上刮擦出尖利的声音。 然后,英帕拉猛地冲了进来,咆哮着撞向史蒂夫。 我用尽全身力气,才克制住没有立刻开枪。萨姆在我旁边发出一声尖锐的吸气声。 眨眼间,车头轰然撞上了史蒂夫挪动过的茶几,向旁边歪了一下,但速度丝毫不减。 史蒂夫连连倒退,直到退至墙根、退无可退,然后他倏地抬脚在墙上重重一蹬,凌空一翻,从英帕拉的车身上跃了过去,在车的侧边轻巧落地。 然后,史蒂夫伸手抓住之前被挪到那里的柜子,朝英帕拉猛地砸了下去。瓷器碎裂的声音盖过了引擎的咆哮,但没盖过史蒂夫的喊声。 “乐乐,就是现在!” 我没有再浪费时间检查目标——哪怕是在车子冲击的时候,我也从未让油箱离开过十字准星。 我直接扣动了扳机。 “砰”的一声,枪的后坐力顺着手臂传了回来。不等胳膊适应这种震动,我就又开了两枪。 油箱发出“砰砰”几声闷响,冒出了一股火苗。 就在我以为这点火花就是油箱爆炸的全部效果时,“轰”的一声巨响,整辆车突然淹没在了火焰之中。 “迪恩!”萨姆叫了一声,想冲下楼梯,但火舌卷着热浪从英帕拉身上朝四面八方辐射开来。 萨姆下了一级台阶又停下,骂了一句,回头抓住我的手臂拖向二楼。“我们得走了!” 我们跌跌撞撞跑上二楼的时候,一楼已经淹没在了火海里。二楼的两扇门仍是不久前我和迪恩打开的样子。萨姆短暂地停下脚步,在两扇门之间犹豫片刻。但我却知道,储存东西的那间屋子根本没有窗户。 “这边!”我反手抓住萨姆的手腕,拉着他冲进了老头的卧室。 尸体仍在房间正中央吊着,但我和萨姆都无暇去管那邪恶和死亡的化身。 萨姆冲到窗户前,使劲拉动锈死的插销,最后不管三七二十一,脱下衣服裹住胳膊肘,“砰”的一声砸碎了玻璃。 “乐乐,下去。”萨姆也不管我答不答应,直接把我抱上了窗台。 不同于避暑山庄那次,这扇二楼窗户直接通往后院的地面,连个缓冲的草垛都没有。 然而没有时间犹豫,没有时间做心里建设,我只来得及短暂回忆了一下史蒂夫教给我的落地要领,就咬紧牙关跳了下去。 落地的震动比我预想的还严重,但我着地打滚,终究没有把腿摔断。 闷哼着爬起来的时候,萨姆也落到了我身边不远处的草地上,姿势远比我老练得多。他起身拉了我一把,我们一起朝前院跑去。 还没跑到车道上,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灼热的气浪将一楼、二楼的玻璃窗齐齐震碎,火舌从洞开的窗口中舔舐出来。橙色的火光几乎染亮了整片天空。 “迪恩!”萨姆松开我冲向车道。那里,史蒂夫正扛着迪恩,把他放在面包车的后车座上。 “我们得走了!”史蒂夫喊道,“上车!” 第81章 萨姆只看了迪恩一眼,还来不及仔细检查兄弟的伤势,就在史蒂夫的催促下匆匆跳上了副驾驶。 “乐乐!”他冲我喊道,“帮忙照顾迪恩,好吗?” “明白!”我钻进车后座,“砰”的关上车门。 下一秒,车子就像子弹一样射了出去,以面包车能有的最快速度沿着街道疾驰。车轮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仿佛要擦出火花好变身风火轮似的。 我不得不先抬手抓住车座靠背稳住自己,然后才低下头,检查被史蒂夫扔在后座上的迪恩。 迪恩似乎已经陷入了深度昏迷,身体瘫软在车座上,只有眉头仍旧紧皱着,看上去眉心仿佛有道深深的刻痕一般。 “我打晕了他。”史蒂夫一边开车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道,“他会昏迷几个小时,但不会有什么大碍。” “我也觉得。”我摸了摸迪恩的脉搏,跳动十分有力。 松了口气,我向后瘫坐在车座上,大腿上的枪套蹭着车门,枪柄隔着裤子紧紧贴着腿部肌肉。 我低头看着不知何时被我插回去的枪,下意识地轻轻抚摸被汗水和油脂浸透得光滑温润的枪柄。 刚才那三枪恍然如梦,想到自己竟然弹无虚发,我隐隐觉得血流仿佛都加快了。 “所以这就结束了吗?”萨姆声音紧绷地问道,“迪恩醒来之后就会恢复正常了吗?” 史蒂夫从后视镜里匆匆向后看了一眼,说道:“我们先这么希望着吧。爆炸加一场大火至少可以重创那辆不管被什么东西附身的车子。就算她还能复原,那时候我们也已经逃出十几公里了。” “所以就算暂时结束了吧。” 危机暂时过去了,我发现自己脑海中又出现了那本被我偷偷扔掉的日记。那本不可能出重新出现的日记。 所以只有一种解释,一种难以接受的解释。 “史蒂夫,”我低声开口,心中突然涌起一种冲动,想要戳穿这一切,指出房间中所有人都心照不宣、视而不见的大象,“这是一场梦吗?这就是你一直想要对我隐瞒的真相吗?一场梦,只是一场梦。” 史蒂夫从后视镜里久久地看着我,目光深邃。他差点错过一个拐弯。 “是这样吗?”我继续问道,心中几乎已经要确定了——史蒂夫说托尼没死也是这个原因,因为梦中不会真的死人,人们只会、只会醒来。 是这样吗? “很遗憾,乐乐,但这真的不是梦。”史蒂夫声音低沉地说道,语气死一般严肃。但他看上去远比听上去还要严肃得多,几乎叫人害怕。 “这里,我们,还有发生的一切,这些都是真实的,比你希望的还要真实。”史蒂夫在驾驶座上扭回头,匆匆看了我一眼,“如果我们要活着闯出去,就需要你全神贯注,不能抱有这类虚幻的希望。乐乐,你明白吗?” 我张口欲言,心里的疑惑仍未打消。 “可是,之前在公寓里,我梦到了那辆车恢复成全新的样子,还要来谋杀我们,”我终于还是说道,“结果,那辆车就真的和我梦里的一样了。后来在休息室里,我躺在床上胡思乱想,想到那个老头也许吊死在自己的房间里,然后他就真的……” 我说不下去了,一种阴冷的感觉爬上我的脊椎。 还有那本日记,那本我假装忘掉的日记。 “真的?”萨姆有些惊讶地回头望向我,“不只是梦,你还想到了老头上吊自杀,结果……他就真的上吊自杀了?”他看了眼史蒂夫,又看了看我,“你是心灵感应者吗?也许是个灵媒?” “我真的不是。”我还没开口就已经开始摇头了,“这种事情以前从未发生过。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这不同寻常,不是吗?” 萨姆眉头紧皱,说:“也许你……” 史蒂夫静静地打断他:“萨姆。” “怎么了?”萨姆冲史蒂夫扬起眉毛,神色中有隐忍的不满,“你还在担心隔墙有耳?说真的,史蒂夫,现在迪恩也中招了,下一个会是谁?你本来应该、本来应该……”他抿紧双唇,最后还是没有把话说完。 第106章 “我们不是在做梦,”史蒂夫过了一会儿说道,仿佛下定决心一般。他目视前方,道路两侧的房屋飞快地倒退着,在窗外模糊成一片,“但我们所在的这个世界所遵循的规则不是我们所熟悉的规则,并且它还在不断变化,就在我们说话的这会儿。我说的越多,它变得也越多。” 萨姆猛地闭上了嘴。 “可我还有事没对你们说,那些事情根本没法得到合理的解释。”我说道。这件事对我而言如鲠在喉,实在不吐不快。 史蒂夫握在方向盘上的双手攥紧了。我隐隐有些担心他会把那东西直接捏碎,那样的话,我们就不得不弃车而行了。但史蒂夫慢慢让自己放松下来,问道:“是那本日记吗?” “你怎么知道?”我猛地一惊。 史蒂夫说:“托尼跟我说了。”他的嘴角滑过一丝幽灵般的微笑,“他说过你会因此陷入茫然,他要我帮你。” “怎么帮?”我问道。 与此同时,萨姆说:“嘿,你们介意和班上其他同学分享一下吗?那本日记怎么了?” “那是我爸爸的日记。我敢肯定那是他的笔迹。”我脑海中再次出现那潦草的字迹所写下的——与其说日记,不如说是观察笔记。 而观察对象则是我。 “在日记里,他写下带我去《最后生还者》游戏区度假的见闻。那应该是在我很小的时候。”我慢慢说道,“可这件事在现实中根本没有发生过。我绝对没有在毕业以前听过‘金带’这个名字。” 我父亲也应该跟这个公司毫无瓜葛才对。更何况,以我们的经济水平,又怎么可能支付得起如此昂贵的度假费用呢? 萨姆摇摇头,说:“也许笔迹是模仿的,只是为了迷惑你。” “可那个人又是怎么知道爸爸会叫我他的‘小引擎’呢?”我反驳道,有些难为情,因为那个愚蠢的昵称。 然而千真万确,从我记事以来,父亲就喜欢这样称呼我。我从未喜欢这个昵称,但始终不知道怎么告诉他。 只是因为这一点,我便从内心深处相信,那些日记就是父亲留下的。说来荒唐,但事实如此。 “日记里还写了什么?”萨姆不置可否地问道,“能让你如此不安的,不仅仅是一个昵称吧?” 我不禁叹了口气,低下头,伸手拽着已经稍微长长一点儿的头发。 有些事只能意会不能言传,我想这就是其中之一。 “他在观察我,记录我的言行。”我盯着自己的膝盖,终究还是开口,试着解释那些令我不安的细节,“虽然我对此毫无印象,但显然我们在那个游戏区域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从日记的内容来看,他每天会给我布置游戏任务,然后记录我的完成情况,并进行评估。 “日记里还有一段这样写着,‘她在早期发展阶段便已表现出惊人的敏感,对事物及人类的好奇更是与生俱来。抛开学习能力不谈,这是何等难能可贵的突破’。” 萨姆唔了一声,说:“听起来像是一位过分细致的父亲。” 我有些沮丧地哼了一声,不知该怎样告诉他们,日记里的用词冰冷、准确,不像在谈论女儿,而像是描述实验对象。 还有记录中的最后一个任务。想起那些文字,我不禁哆嗦了一下。 “史蒂夫,”萨姆缓缓问道,“你说托尼之前让你帮助乐乐,又是怎么个帮法?” 我也抬起头,充满希冀和忐忑地望向史蒂夫。 他会知道日记的内容吗?托尼告诉他了吗?难道、难道就是因为那个,史蒂夫才决定要训练我的吗? 没人回答我心中的疑问。史蒂夫只是摇了摇头,沉默不语。车厢中随即陷入一种令人难以忍受的寂静。 直到迪恩打了个呼噜,猛地惊醒。 “什么?”迪恩含糊不清地问了一声,然后眨了眨眼睛,一下坐了起来。 我发觉自己的手下意识放在了枪柄上,连忙松开。 萨姆也回过头,胳膊搭着车后座,看着兄弟谨慎地问道:“你怎么样,迪恩?感觉是你自己了吗?” “不是我还能是谁?”迪恩呻吟着,伸手摸了摸身侧,然后收回手,看了眼沾着血的手指,讥讽地说道:“好极了。”龇了龇牙,他捂着腰坐直,叹了口气,“我会活下来的,别担心。被鬼上身这事儿,伤害更深的是我的自尊。我看我的名声是全完了,妈的。” 史蒂夫开口说:“等我们离这个镇子够远之后,我们再停下来给你处理伤口。乐乐,你能先帮迪恩简单包扎一下吗?” 他现在倒是不介意开口了。 “好吧。”我叹息着答应了一声,翻身在车座后面的箱子里翻出我们储备的纱布和酒精,“迪恩,把衣服卷起来让我看看伤口。” 迪恩闷哼着照做,扭过身体让我看他腰上那道十几公分的口子,上面还扎着碎玻璃碴子。 “哎,这下可会有点痛哦。”我同情地做了个鬼脸,“尽量保持别动,我先帮你把伤口清理一下。” “狗娘养的。”迪恩咬紧了牙关。 酒精洗掉了大部分血污。当我伸手捏出那些碎渣子的时候,迪恩咬紧牙关,痛苦地哼了几声。 萨姆抓着车座的手指陷入了皮子里,一言不发地看着我给迪恩处理伤口。 但这一过程终于还是圆满结束了。我缠好纱布,收起医疗工具,帮迪恩放下衣服。 车窗外,这个不祥小镇的最后一栋建筑也消失在了逐渐被朝阳稀释的夜色中。 我们驶上了盘山公路。 第82章 迪恩显然被附身折腾得不轻,尽管强撑着和萨姆说了几句话,但全程都疲惫不堪、昏昏沉沉。 “肯定不是恶魔,因为我们都有抵抗恶魔附身的纹身。”车子驶过一排排铁灰色的松树,沿着公路逐渐向上。迪恩仰头靠在车座上,呼吸声异常沉重,“天使想要附身的话,必须得到许可,而我绝对、百分之一千没有给过任何长翅膀的老鼠附身许可。” “不同的世界,不同的规则。”萨姆说着看了一眼正在开车的史蒂夫,“是这样吗,队长?” “我们不必再多讨论这个问题了。”史蒂夫平静地说道,“顺次自然,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迪恩哼了一声,说道;“你这乐观天性还真是振奋人心呐,队长。” “目前为止,我们确实没什么能做的。”史蒂夫稳稳地转过一个弯道,车道一旁的树梢刮擦着窗玻璃,发出沙沙的低语,“我们的首要目标是找到‘金带’,其他问题到时候自然会有答案。” “真的?”迪恩盯着车顶喃喃问道,“那为何我有一种那天的到来也是我们旅程终结的预感?” 我不禁颤抖了一下。 这话似曾相识,令人不安。 “如果问题真的得到解决,”萨姆平静地说,“我们的确会结束这段……旅程。我们会回到自己本来的地方,继续自己的生活。” 他这番话原本会在我心中引起无限的向往和希望,此刻却如同冰水一般毫无滋味。 迪恩也把脸扭向车窗,仿佛并不赞同兄弟的话。他喃喃说道:“这不是我想说的意思,但无所谓了。队长认为我们应该蒙头向前,那我们就蒙头向前,管那么多做什么?不过是冒着丢掉小命的风险罢了,家常便饭而已。” 迪恩的神色阴郁,与平时大不相同。但联想到之前的经历,也不难理解为何迪恩表现得如此反常。 我想,被一辆杀人狂车外加神秘纹身控制着谋杀自己的队友,这种事情放到谁身上,都需要冷静一会儿才能缓过神来。 这时,史蒂夫的话重新出现在我脑海里——这不是梦,所以需要全神贯注才有生还的机会。 我打了个寒颤,由于那本日记所引发的不安转变成了一种混合着焦虑的恐惧,但被我深深地埋藏在心里。 世界之轮正在转动,我们所能做的就只有继续向前。因为我们是局外人,而显然,任何世界都不欢迎局外人的到来。 可究竟是什么在催动轮子的转动呢? 正往山上爬的面包车吃力地喘息了一声,引擎发出一连串“格楞格楞”的抱怨声。 我倾身打开车窗,深呼吸了一下,闻着山中清新的空气,以及被冲淡的汽车废气的味道。窗子一打开,风声和山中永不停歇的噪音便仿佛被无限放大了。 朝阳正在车前方缓缓升起,只是大半还遮挡在此刻看起来无比庞大的山体背后。公路则像是撒了一层金箔似的闪闪发光,两侧高大的冷杉也显得生机勃勃。 不过倒是不见上山之前路边那些奇奇怪怪又格外茂盛的绿色植物,有些遗憾。 “真不敢相信我们就这么逃出来了。”我靠着车窗,胳膊架在窗口上,额前短短的刘海儿被风毫不留情吹成了中分,“简直像做梦一样。” 迪恩哼笑了一声,“我感觉更像宿醉。”他说着也摇下自己那侧的车窗,“还是不敢相信,他们竟然对我的宝贝下手,还以此为诱饵。迟早我要把他们一个个揪出来,大卸八块。” 第107章 “你之前可是完全被迷昏了头呐,迪恩。”萨姆无情地指出这一点,他褐色的头发在车窗灌进来的风中富有弹性地跳动着,像缎子一样闪闪发光,“这些年我们经历了这么些破事,你连该隐之印都受下了,结果竟然被一辆车放倒了。” “我能说什么,”迪恩耸了耸肩,但一抹红晕爬上脸庞,“我是他妈的爱车之人,我的宝贝就是我的命。” “我们所爱的,也终将成为我们的弱点。”史蒂夫喃喃说道,“但我们甘之如饴。” “好了,大诗人,别给我找借口了。”迪恩坏脾气地嘟囔,“我认栽了。夜路走多了,结果自己撞了鬼。没什么好解释的,太衰了。” 史蒂夫突然改变了姿态,从他紧绷的肩膀和沉着的神色中,我看出他迅速提高的警觉,不由心里一沉,之前隐隐约约的忧虑此刻也逐渐成形,变得实质化起来。 “坐稳了。”史蒂夫说着加快了车速,“保持警惕,我们有尾巴了。” 迪恩脱口而出:“不可能吧。”他把头伸出车窗,向后张望,然后骂了一声娘。再过了一会儿,连我也听到了逐渐清晰的引擎轰鸣声。 是英帕拉,英帕拉追上来了。 “你们不是把车都炸了吗?”迪恩缩回头,开始迅速在身上和座位前后搜索武器,简直像本能一样,“我他妈没全记得,但至少有个印象。有个小混蛋打爆了我该死的油箱。” 他说完瞟了我一眼,“没关系,小妹,好枪法。”然后猫腰到座位下面,终于搜出一包铁钉,瘪了瘪嘴。 “聊胜于无吧。”迪恩从车窗里把铁钉全倒了出去,叮叮咚咚地响个不停。 “那车有自我修复功能,就像克里斯汀一样。”萨姆沉着地说道,“如果炸毁她也才拖延了几个小时,我们根本争取不到足够的时间开上山顶。” 我把眼睛从左转到右,再从右转到左,徒劳地想在除了树以外什么也没有的山道公路上找到可以反击的有力武器。 也许我们可以停车,然后躲进树林里? 但如果连钢筋水泥都拦不住那辆鬼车的话,就算是布满沼泽的原始森林又能如何呢?更何况这座山上也不见得会有沼泽,能给我们致敬《惊魂记》的机会。 真见鬼。 “别担心,我知道该怎么做。”迪恩在后座上直起身子,他扭转身体,膝盖抵在车座与靠背之间的缝隙上,越过后车厢伸手去抓了一条脏兮兮的毛巾,裹在了拳头上。 “迪恩,你要干什么?”萨姆警觉地问道。 这时,英帕拉已经追了上来。不管史蒂夫开车有多猛,我们破旧的面包车想要跑得过那辆1976年的雪佛兰,都是痴人说梦。 “迪恩,把你的屁股放回座位上。”史蒂夫短促地说道,“有我在呢。” “队长,不好意思,但没人比我更了解那辆车。”迪恩坐回来,扭头朝窗外匆匆看了一眼。 “你撞不坏她,因为她比什么都结实。”他说道,“如今这年头,人们都不再这么造车了,只会从流水线上生产四个轮子的垃圾。” 到了个时候,迪恩竟然还在用“她”来称呼那辆车。 史蒂夫抿紧嘴唇,他说道:“我不需要了解那辆车,迪恩。现在坐回去,坐稳了。”说完将车子猛地朝左开去,一半的车轮都越过路肩,驶在了长满野草的土地上。 与此同时,英帕拉从后面饿虎扑食一样撞了上来。因为史蒂夫提前转弯,英帕拉的车头擦着面包车的后车灯,斜刺里朝前方冲去。 鸣笛声带着胜利意味,击碎了清晨宁静的山间空气。英帕拉迅速朝左转向,挡在了面包车前方,仿佛示威一般,丝毫不惧面包车会撞上她的车尾。 史蒂夫沉着地把控方向,不给对方逼停自己的机会。两辆车在窄窄的车道上不断变换位置,忽左忽右,一会儿这辆落后半个车身,一会儿那辆完全超前过去。但史蒂夫始终没给英帕拉撞上自己的机会,总在紧要关头和对方堪堪错开。 但就连我这种外行,都看得出来史蒂夫不过是勉强支持。 “得了,队长。”迪恩再次开口,声音中充满毫不在乎的洒脱和自信,“我们都知道这事怎么解决,关键就在于你是否信任我。” 萨姆紧张地问道:“迪恩,你在做什么打算?” “使我们所有人免于被车撞死的命运,这就是我的打算。”迪恩说着突然推开车门,山风立刻呼啸着倒灌进来,“她坑了我一回,这次轮到我来报仇了!” 萨姆高声叫道:“迪恩!”然而英帕拉已经像头杀红眼的公牛一样,朝打开的车门猛撞过来。 一时间,所有人都在大喊大叫,让迪恩滚回车里,让史蒂夫避开这次撞击。 “轰”的一声,英帕拉从侧边撞了上来。车身剧烈晃动,失控般朝路肩冲去。我的头“砰”的一下磕在自己那边的车门上,一时间眼冒金星。 我听到萨姆吼道:“迪恩呢?他去哪儿了?” 混乱当中,我挣扎着朝车门洞开的那边爬过去。然而迪恩已经消失了。我耳边听到面包车和英帕拉的引擎轰鸣、车轮尖啸,但眼前只有越过车门所看到的飞逝的深绿色山谷。 “史蒂夫,史蒂夫开慢点!”我嘎声说着,抓住车门,逼自己探出头去。 英帕拉就在我们斜后方,但不知为何开得歪歪扭扭。我听到萨姆那边的车门打开的声音,立刻叫起来:“萨姆,坐回去!” 山风凛冽,带有强烈的汽油味道,直冲鼻端。 蓦地,我看到了迪恩。 他就趴在英帕拉的车顶上,正扬起拳头猛砸前面的风挡玻璃。 第83章 “哦,上帝,哦上帝。”萨姆语无伦次地说道,“这王八蛋要干什么?史蒂夫,我们得做点什么!” 我抓紧车门的把手,把身子缩回去,却不知道该不该拉上车门。摇晃的车身和令人窒息的气流使我几乎无法睁开眼睛。 “他要进那辆车里去。”萨姆继续说道,语气介于抓狂和敬佩之间,“他已经把风挡玻璃打碎了!” “乐乐,”史蒂夫冷不丁叫了一声,吓得我差点一头从车里栽出去,“你能打中那辆车的车轮吗?不要打前轮,打后轮。我们得逼停她。” 我深吸一口气,抓住枪柄时才发现自己竟然满手冷汗。 “我可以。”我听上去远比感觉上自信得多,我的心狂跳着,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面无血色。 再次从车门中探身出去,我用力踩着脚垫好稳住身体,然后双手持枪,在摇摇晃晃的行驶中绝望地试图找到射击角度。 然而这简直是个不可能任务。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意识到不能这样。我的呼吸太快了、手臂也不够稳,这样开枪,在迪恩屁股上开个洞的概率会更大。 我转过头,从后视镜里看到迪恩已经整个钻进了英帕拉里,正像个杂技演员一样在驾驶座上扭身坐正。 他身后的风挡玻璃已经修复到只剩一些蛛网似的裂纹了。 “乐乐。”史蒂夫语气平稳,大概是不想刻意催促,“前方有个弯道,我们必须在那之前逼停车子。” 我深呼吸,因为用力过猛而感到一阵头晕,但心却奇迹般冷静下来。 右侧山谷中传来山涧清脆的声音,声音中泛着森森寒气,可又异样振奋人心。面包车仍在摇晃颠簸,之前的撞击一定对这辆破车造成了一定损坏,更何况山路也很崎岖。但我设法让自己和车子之间形成了一种平衡,仿佛呼吸一般共同起伏。 落后面包车半个车身的,是行驶也正逐渐平稳并已经开始加速的英帕拉。 从突起的准星上望去,整个世界仿佛都缩小、集中到那一个点上,而别的——山谷、车道、郁郁葱葱的冷杉——统统都不存在了。 萨姆说了什么,但我没有听到。扣动扳机时,我自己甚至都没有意识,仿佛是某种更强大的力量掌控了我的手指。但英帕拉突然歪斜了一下,又迅速摆正,与我们的距离却立刻拉大了。 我射中了。 “乐乐,坐回来!”史蒂夫果断地说。我们的面包车随即开始减速,车屁股正对英帕拉的车头。 紧接着,两车“嘭”的一声撞到了一起。 史蒂夫迅速踩下刹车,在剧烈的震动和刺耳的轮胎摩擦声中稳住方向。英帕拉发出凄厉的叫声,车轮打着滑,顶着面包车左摇右晃,如同落网后疯狂挣扎的兔子。 “我们得把迪恩弄出来。”萨姆说着再次打开车门,探身出去,喊道:“迪恩!下车!” 迪恩吼道:“他妈的继续开,我有个计划!” 史蒂夫咬紧牙关,但竟然真的听从迪恩指示继续向前,而没有彻底逼停英帕拉。他仿佛已猜到迪恩的想法,并且不情愿地遵从了。 “迪恩,下次有计划他妈的提前说一声!”萨姆罕见地咒骂起来,大概是真的动怒了,“你是要把人吓死吗?” 第108章 迪恩没有回答,而是一把推开了驾驶侧的车门,另一只手还把着方向盘。他将半个身子探了出去,紧盯着前方的路。 我一看到迪恩严肃凝重的神色,就立刻把头缩了回来,向前一望,只见弯道赫然就在前方,正飞速朝我们逼近。 五米、三米、一米…… 史蒂夫猛打方向盘,面包车擦着装有防护栏的弯道拐了过去,然后在刺耳的刹车声中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只听“嘭”的一声巨响,英帕拉像枚炮弹似的撞破防护栏,直直冲出了悬崖,眨眼间便坠入下方的绿色深渊。 “迪恩!” 萨姆几乎是滚出了驾驶座,跌跌撞撞冲向崖边。我和史蒂夫紧随其后。 只见灰色的双层护栏缺了一截,边缘断口处参差不齐地向外伸出,指向山谷。没有英帕拉的踪影,也没有…… “我在这儿,笨蛋们。”迪恩的声音从我们的斜后方传来,然后还呸了一声,大概是吐掉吃进嘴里的土。 这家伙一定是提前跳车,然后在山道上滚了好几圈,现在看起来简直像颗土豆。 萨姆英俊的脸在惊恐和狂喜之下扭曲成似哭似笑的狰狞表情,嘴唇不断颤抖。 “你这个混蛋!” 他说完便拔腿朝迪恩冲过去,把他从地上拉起来,然后看了哥哥两眼,突然一拳挥出去打在了迪恩的下巴上。 “妈的。” 迪恩差点被打得一跤坐倒在地。他踉跄了一下,但还没站稳就被弟弟用力拉进了劫后重生的拥抱中。 “你这个天杀的混蛋。”萨姆听上去已不再愤怒了,声音颤抖而脆弱,“我以为、我以为……” 迪恩竟然笑了起来,嘴角还沾着血迹。他拍了拍萨姆的肩膀后面,然后稍稍推开弟弟,说:“我猜这一拳我是罪有应得?” “你确实是。”萨姆扭开脸,难为情地答道。说完他又低下头,叉着腰颤抖地深呼吸了一下。 不只是萨姆,我自己都觉得有些眩晕,腿软得几乎站不住。 我往防护栏那里走了几步,望向下方绿色的山谷,但除了受到惊扰、四下乱飞的鸟群之外,我什么也没看到。 “她掉下去了?”我忍不住转向史蒂夫,想要确认,“麻烦彻底结束了?” 史蒂夫缓缓点了点头,说道:“我想是的,多亏了……” 就在这时,有什么东西抓住了我的腿,向后狠狠一拖。我“咚”的一声向前扑倒,下巴重重在地上一磕,嘴里立刻尝到血的味道。 “乐乐!” 然而那力气大得惊人,我被拽着向后拖行时,甚至都来不及抓住任何东西。事实上,周围也完全没有任何可以借力的东西。 “啊!!!” 就在我感到自己的两条腿已经从防护栏破损的地方伸出去的时候,史蒂夫一把抓住了我的手,阻止了我急速下滑的趋势。 “有东西在拽我!我的腿!”我也用力抓住史蒂夫的手,清楚感受到地吸引力的强大召唤。 然而下一秒,史蒂夫竟也被那惊人的力道拽到防护栏边上,眨眼间便跪倒在地,险些跟我一起滑出护栏外。 “萨姆!”史蒂夫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射它!” “我什么也没看见!”萨姆的声音从侧边传来,“她腿上什么东西也没有!” 然而我正逐渐在那股拖拽的力量下滑下悬崖,与萨姆阐述的事实截然相反。 惊恐之下,我无目的地乱踢乱蹬,但除了没有落脚之处的峭壁,我什么都没有踢到。那股力量仿佛黏着在我右腿膝盖以上,以惊人的强度不断朝下施加影响。 我感到一阵阵撕裂般的疼痛,肌肤骨骼在这种力量下几乎被扯成两截。 “是那把枪!”迪恩的声音仿佛钟声在我脑海中敲响,震耳欲聋,“乐乐,扔掉那把枪!” 我又往下滑了一点。史蒂夫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抓住护栏,手臂上的肌肉因全力以赴而鼓起。 金属护栏随即发出一连串不祥的吱呀声。 “乐乐,枪!在你的枪套里面!”迪恩再次吼道,然后咒骂了一句,“萨姆,留在上面,别让史蒂夫也掉下去。” 是,我听见了。别催我,迪恩。 我强迫自己松开了一只死死抓着史蒂夫的手,垂下去够自己右侧大腿上的枪套——里面那把枪正是迪恩从英帕拉里搜出来的,然而我却忘了,忘了那辆车是受过诅咒的,里面的东西也不例外。 但我终究没能抽出枪。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哗啦”一声,我完全从防护栏的破口处掉了下去,只剩下被史蒂夫抓着的那只手勉强连接着我与地面世界。 在其后漫长的十几秒钟内,在金灿灿的晨光和带着山中气息的清风中,我疯狂扭动挣扎,宛如误入滚水之中的小虫。 我也努力去抓随着我自身晃动而摆来摆去的枪柄,却好几次指尖和枪柄堪堪擦过,只差一点。 也许我不该选择松开一只手的,但这个时候后悔已经晚了。 “迪恩!”萨姆突然惊叫了一声,“你干什么?” 紧接着,迪恩出现在了我的斜上方,哧溜一声向下滑了好一截子。他腰上的绳索紧紧贴着凹凸不平的山壁,刮擦下无数碎石和草茎。 “保持别动。”迪恩对我说,“让我帮你把枪扔掉。” 我扯着嗓子喊道:“我倒是想别动!我也没办法!”更糟的是,我那只被史蒂夫抓住的手已经沾满汗水。 我听到史蒂夫吃力地嘟哝一声,再次松开防护栏,腾手抓住我的手腕。 “萨姆。”史蒂夫咬牙说道,“搭把手!” 迪恩仍一手抓着绳子,他伸出另一只手,先是抓住我的肩膀,想要帮忙把我提上去,但只尝试了一次就咒骂着松开了我。 紧接着,迪恩滑到了更低处,好去抓我的枪。 突然之间,我抓住了那把枪,又或许是那把枪抓住了我。我听到迪恩疯狂地咒骂了一声,然后在一阵头晕目眩的晃动中,我突然意识到,那把到了我手中的枪正指向迪恩的头,而他双手紧紧抓在我的手腕上,拼尽全力把枪口推向一旁,才没有立刻被我爆头。 “抵抗住。”迪恩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乐乐,你必须抵抗住。” 那股向下拉拽的力道并没有从我腿上消失,而是仿佛分出了一股施加在我的手臂上。 我的牙齿咯咯作响,手臂颤抖得像是失控的马达。我尽力想要伸直手指,但感觉上难如登天。 “我——做不到。” 枪口在我和迪恩之间震动着,然后“砰”的射出一枚子弹,虽然没有打中迪恩,但那声音显然震得他一阵眩晕。 我的手腕上,迪恩施加的力正在消退,他已经使出吃奶的力气与控制我的力量对抗,然而枪口仍在疯狂的晃动中一寸寸移向迪恩的头。 “迪恩,”我的声音颤抖得如同那黑洞洞的枪口一样,“我、我好抱歉。”然后我用力把头朝峭壁上撞过去,一下、再一下。 枪声“砰”的再次击响。但我随即感到迪恩的手指挡到了扳机后面,他的另一只手成功抓住了套筒。 我的手臂仍旧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下,然而迪恩已经完成了缴械。 透过满眼的星星,我看到迪恩额头上一缕刺目的鲜血正汩汩流下,但他揽住我手臂的力量仍旧坚定。 “忍着。”迪恩简短地说。 随即,我的手腕一阵剧痛——与之前相比完全微不足道。然后那把枪终于脱手飞出,无声无息地坠入了山谷。 与此同时,我被史蒂夫未能及时收回的力量狠狠拖上了悬崖,全身上下擦伤不计其数,但一颗心却在身体终于贴合地面的刹那一下落回了肚子里。 “迪恩!”萨姆被史蒂夫顶得一屁股坐倒在地,此刻正手脚并用朝崖边爬去。 史蒂夫先是把我拖到远离山崖的地方,然后也跟着扑了过去,两人合力拉着绳子,将迪恩从崖边提了上来。 “真险,哈?”迪恩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脸上是大大的笑容,“你瞧见我那一下了吗?真他妈帅。我要是个女的,我就当场嫁给我自己。” 萨姆弯下腰,两手撑着膝盖喘着粗气,半是笑、半是喘地说:“你已经语无伦次了,迪恩。你这个疯到家的混蛋,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了。这简直是你的最新下限,打破……” “砰”的一声枪响,打断了萨姆未说完的话。我从趴着的地方看到,萨姆的脸上突然溅满了鲜血。 那一刻,没人理解发生了什么,也几乎没人能够动弹。只有迪恩低下了头,疑惑地看着胸口突然出现并不断扩大的血花。他张开嘴,像是想说什么,然而身体摇晃了一下,随即像断线木偶一样,“扑通”一声向后摔倒。 在迪恩身后的半空中,那把白色手柄的枪悬浮着,枪口仍有一缕青烟尚未完全消散。 第84章 “砰、砰、砰”三声枪响。眨眼之间,史蒂夫已从萨姆手中夺过枪来,将那把悬在半空的凶器打了个四分五裂。 第109章 萨姆甚至都没注意到手里的枪被夺走了。他从石化般的震惊状态挣脱出来,猛地扑到迪恩身边,揽着他的肩膀扶他起来。 “迪恩,迪恩,嘿,看着我、看着我。”萨姆使劲拍着迪恩的脸,然后回头冲史蒂夫吼道,“拿急救箱来!” 迪恩喷出一口鲜血,他挣扎着想说什么,但只有更多的血沫涌了出来,染红他的嘴唇和牙齿。 史蒂夫拉开后备箱的力量差点把车门扯坏。他冲回萨姆和迪恩身边,把一叠纱布按在迪恩胸口的血洞上。 “子弹没有留在身体里,是贯穿伤。”史蒂夫简短地说,“按住这里,先把血止住。” 然而迪恩却一把抓住了史蒂夫的手腕,更多的血因为他想说话而从嘴巴里冒了出来。迪恩咳嗽着,发出一阵可怕的吸气声。 我呆呆站在原地,仿佛置身梦中。 这一切不可能发生,一定是有什么地方出错了。 “迪恩,别这样。”萨姆哀求道,“你不能这样,你不能留下我一个。” “这是、这是唯一的方法。”迪恩挣扎着说道,但却不是对萨姆说的,他的手指紧紧抓着史蒂夫的手腕,“你必、必须……” 然而,死亡悄无声息地掩杀过来。迪恩绿色的眼珠颤动了两下,随即便不再动了。他甚至未能把话说完。 “迪恩?迪恩?”萨姆叫道,徒劳地拍着迪恩的脸。但他的动作慢了下来,一种恐怖的了悟浮现在萨姆脸上。 同样恐怖的了悟也袭上了我的心头。这一切发生得如此迅速,又仿佛一个残忍的笑话,如此不真实。 萨姆低下头,颤抖着把迪恩搂进怀里,脸埋在兄长肩膀上,无声地哭了起来。 史蒂夫缓缓松开了迪恩胸口的纱布,上面的血仍在缓缓晕染。他垂下手臂,攥着纱布的手用力握紧。 “萨姆,”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很抱歉,但我们得走了。” 萨姆猛地抬起头来,脸上满是泪痕。 “走?”他急促地呼吸着,“走哪儿去?你要我就这么扔下迪恩?” “迪恩已经离开了,你不会想要看到接下来发生什么的。”史蒂夫的眼角微微抽搐,仿佛回忆起什么不堪回首的事情,“我们走吧。” “会发生什么?当初在托尼身上又发生了什么?”萨姆质问,他的神情中带着受伤的痛楚,“史蒂夫,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再隐瞒还有什么意义吗?” 我忍不住上前一步,张开嘴,可是却挤不出一丝声音。 不要说。 我心里忽然涌起强烈的恐惧,但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只能任凭声音在自己脑海中回荡:不,不可以说。 史蒂夫抓住了萨姆的胳膊,在我惊恐的目光下,他对萨姆轻声说道:“我们是局外人,萨姆,离开之后,我们的身体是没法在这个世界停留太久的。听我的,我们走,别留下看着……看着那一切发生。” 萨姆一把甩开史蒂夫的手,咬牙切齿地问道:“所以这是一场天杀的游戏,是吗?不管他们‘离开’是去哪里了,都是离开游戏了。我怎么才能也离开这里?杀了我自己?” 史蒂夫一把捂住了萨姆的嘴,他飞快地低声说道:“你不能随随便便把这些话说出口,萨姆,你会害得自己成为下一个的。” “是吗?”萨姆把史蒂夫的手从自己嘴上掰开,争辩道,“那为何你知道的最多,却什么事都没有?” 史蒂夫退后了一些,他沉默片刻,平静地说道:“也许是因为,我总是会成为最后一个。” 萨姆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他盯着史蒂夫,然后摇摇头,说道:“你不能阻止我去找迪恩,史蒂夫。只要他还在,在某个地方,我就会去找他。换做是迪恩也会做同样的事。我不能扔下他不管。” “那你就必须跟我走。”史蒂夫头也不回地指向山崖,“从这里跳下去,你谁也找不到。相信我,这是唯一的方法,萨姆,这是唯一的路。” 萨姆没有立刻回应。寂静中,他长久地看着史蒂夫。最后,萨姆终于收回目光,缓缓放下迪恩已经失去生气的身体,扶着膝盖站了起来。 “你最好没有骗我。”萨姆低着头,“因为,队长,因为如果你骗我的话,我会非常、非常生气。” 他抬起头,然而眼神中却没有威胁,只有死灰般的苍凉。 “你不会想要惹怒一个温彻斯特家的人,相信我。”萨姆说道。 史蒂夫只是点了点头,说道:“上车吧。”他转身朝我这边走来,在我试图躲开的时候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朝车上拖过去。 “史蒂夫……”我脚下踉跄着,“史蒂夫,松手,你弄疼我了。” 史蒂夫把我塞进车里,强硬地说道:“没有时间了。” 他回头看了眼跟上来的萨姆,点点头,关上了我这边的车门,转身坐进了驾驶室。 车子重新启动,在萨姆上车之后,我们再次沿着山路向上。车速让我感到一阵恶心,我不得不把头垂下来,蜷缩起身子,趴在膝盖上。 “乐乐,不要睡过去。”史蒂夫说,“你可能有脑震荡,必须保持清醒。” “我想吐。”我有气无力地说,“你能、你能开慢点吗?” 史蒂夫摇头,“抱歉,但时间太紧了。车座下面应该有袋子,实在难受就吐在里面。” 我默默闭上眼睛,希望能借此减轻眩晕。我们从五个人减少到四个人,如今又只剩下三个人。曾经密不可分的联结似乎也荡然无存。 然而不知为何,我却知道那种紧密的牵绊仍在,只是其中的两环缺失了——隐藏起来了。 可问题是,藏起来好躲避谁呢? “是因为我吗,史蒂夫?”我没有睁开眼睛,“发生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吗?” 史蒂夫没有犹豫就回答:“是因为‘金带’,不是因为你。” “我都不再确定‘金带’究竟是什么了。”我慢吞吞伸手抱住头,手指使劲卷着汗湿的头发,直到疼痛淹没恶心的感觉,“我们就像追逐某个遥不可及的目标,但却连自己在往哪儿跑都不确定。” “有时候,不确定才是最安全的。”史蒂夫说,“但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们的确在追逐某个目标。只是有些猎物很狡猾,如果你盯着它,它就会感觉到,然后逃开。” “这个比喻真烂。”萨姆迟缓地说,但他已经在努力打起精神了,“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们知道它是什么,哪怕只是脑子里想一想它,那东西都会察觉到,并且警惕起来,逃避我们的追逐吗?” 我睁开眼睛,看着驾驶室里的两个人。 史蒂夫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萨姆惨笑了一声,转头看着车窗外,说道:“这根本就毫无道理。” “世道本来也不讲道理。”史蒂夫平静地说,“有的时候,我们只能见招拆招。” “你之前说我会是下一个。”萨姆说,“所以……” 史蒂夫打断他:“没人是下一个。别有这种想法,萨姆。” “你之前也是这么说的。”萨姆的语气很平淡,“结果迪恩还是死了。离开了。不管你是怎么说的吧。” 我喃喃问道:“他们会回来吗?” 从后视镜里,萨姆看了我一眼。 “托尼告诉过我。”我把话说完,“我们找到‘金带’的那天,就是这支队伍分崩离析的那天。可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还没找到‘金带’,队伍就已经开始散架了呢?” “托尼也这么说过?”萨姆的语气带了几分惊讶。他坐直了身体,扭头严肃地望向我。 我揉了揉眼睛,说道:“应该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之前忘记了,但应该就是在、在水电站那里,他对我说过这句话。” 然后托尼就被咬了。 “乐乐,你觉得我们的队伍散架了吗?”史蒂夫冷不丁问我。 “我不知道,”我疲惫地回答,“我只知道我们正在减员,一个接一个。就好像、就好像有什么人……什么东西,不愿意让我们团结一致,想要拆散我们。” 史蒂夫说:“有的东西只有经过锤炼,才会更加坚不可摧。乐乐,记住我的话,我们五个人会有重聚的那一天。我们会一起扳倒‘金带’。在这场战争中也许没有赢家,但我们也绝对不是输家。” 萨姆扭过头,带了几分诙谐地问道:“你是提前打好腹稿了,还是全靠临场发挥?” “更像是胡说八道。”史蒂夫微微一笑,但笑容很快便消失在嘴角。 太阳不知何时已经升得很高。山谷中迷雾朦胧,因此阳光并不显得刺眼。 终于,我开始感到头晕和恶心不再像之前那样难以忍受了。从车窗吹进来的风有效地缓解了难受的感觉。 “我们离山顶还有多远?”萨姆问道,他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汽油余量,“我们能开到吗?” 史蒂夫说:“如果汽油用尽,而我们又找不到补给,就只能弃车而行。” 第110章 “那辆车不会再追上来了吧?”我问,“也没有人或者什么东西在追赶我们?” 史蒂夫点了点头,说道:“我们暂时甩开了追兵。” “在汽油用光之前,我们轮流开车。”萨姆说,“这条山路看上去也不像是会在路边加设汽车旅店的样子。” “运气好的话,”史蒂夫说,“我们应该能在两天之内到达山顶。” 我有些惊讶地直起身子,问道:“这么久?” “这条路远比看上去要长得多。”史蒂夫回答。 我只好耸了耸肩,然后忍不住问道:“我们还会进入别的游戏区吗?我们已经不再通过地道跨越区域了,但还是遇到了不一样的npc。” 不知道接下来我们会遇到什么。 “许愿的时候要小心哦。”史蒂夫笑了笑。 “别担心,”我也笑了笑,“真要许愿的话,我肯定许愿咱们能顺利找到汽油,然后有个歇脚的地方,食物、水、床。” 萨姆说道:“还没有怪物。” “没有怪物。”史蒂夫表示同意。 车子在沙沙的风声中继续沿着山路向前,驶向未知。 第85章 我们一直顺利开到了傍晚。除了山风和谷底传来的动物叫声之外,面包车噗噗作响的排气管和罹患哮喘般的引擎是此间唯一的噪音来源。 萨姆在副驾驶睡过去了。睡梦中,他不时抽搐着,发出不安的声音。 史蒂夫安静地开着车,自从结束有关汽油的话题之后,他就没再开过口。我隐隐感觉得到他沉重的心情,尽管史蒂夫什么都没在脸上表现出来。 似乎托尼离场之后,史蒂夫就成为了队伍中背负痛苦真相、负重前行的那个。 而我只能看着,什么忙也帮不上。 正当我默默啃着迪恩留下的一袋牛肉干时,车速忽然放慢了。史蒂夫说道:“萨姆,醒醒,前面有条岔路。” “什么?”萨姆立刻就醒过来,大约是睡得不沉,他直起身从风挡玻璃望出去,然后沉吟道,“好像有道铁门。” 的确是道铁门,在山路左侧岔出去的那条小路上堂而皇之地拦着过路人。 面包车缓缓停在铁门前,两道车灯驱散了四周逐渐浓郁起来的黑暗。史蒂夫打开车门下了车,于是我和萨姆也跟着下去,一起走到铁门前。 “哈克特采石场营地。”萨姆喃喃念着铁门上挂的标牌,“一个夏令营地?在采石场里?” “从没听说过。”我抓住生锈的铁门栏杆,透过栏杆缝隙望向远处。 傍晚显得格外阴沉的森林中,一条羊肠小径从铁门后延伸进去,无数灰黑色的枝丫在小径上方纵横交错,仿佛干枯的手臂搭成的顶棚一样。 “队长,你觉得我们能在里面找到一辆能用的车吗?”萨姆看了眼史蒂夫。 史蒂夫沉吟片刻,说道:“我们的汽油支撑不了太久了,其他物资也都需要补充。这样,我们开车进去,” 说着,他伸手拉了拉挂在铁门上的大锁,然后使劲一拽,把锁子扯了下来。“能走多远走多远,想办法进入营地,找到我们能找的物资,然后再重新上路。” “好计划。”萨姆略带挖苦地说,“听起来不像是会出任何差错的样子。” 我上前推开了铁门。一阵凉风从森林里吹来,我不禁打了个冷战。 “看起来,我们别无选择。”我说着把另一扇铁门也推开,生锈的铰链吱扭作响,看起来已经很久没人光顾过这个营地了。 我们真的能找到物资吗? 或者更糟。万一我们找到的是别的东西呢? “乐乐,上车。”史蒂夫的声音叫我回了神。我们几个重新回到车上,史蒂夫调转车头,沿着小径一路开进了森林。 “真希望我们进来的时候是白天,而不是黑夜。”我一边说一边摇上车窗,不希望小飞虫钻进车里。 萨姆喃喃说道:“不是你一个人有这感觉。” “保持警惕,伙计们。”史蒂夫打转方向盘,沿着弯曲的小路左拐。车子在崎岖的山路上不断颠簸。两侧的树枝拍打着车窗,发出惊人的砰砰声响。 “你们觉得,森林里会有野兽吗?”我隔着衣袖摩挲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野猪?狼?” 萨姆哀叹一声,“别说了。” “我们火力不足。”史蒂夫说,“如果遇到危险,萨姆,乐乐,你们找地方躲起来,让我来解决麻烦。” “好啊。”萨姆答应下来,“不过还是让我们寄希望于不要遇到比野猪和山猫更棘手的麻烦吧。” “啊库塔玛塔塔。”我哼了一声。 突然,面包车的左前轮陷进了一个坑里,虽然车子没有因此停下,但却狠狠地摇晃了一下。这条破路。 我抓住车门把手,另一只手迅速捂住嘴,隐约感觉脑震荡此刻又有复苏的迹象。 “该死。”萨姆也抓住了一旁的扶手,两道车灯凌乱地在森林中照亮白骨似的枝丫,“前面还有路吗?” 史蒂夫说:“看起来有路,但我们就快没有汽油了。” 面包车仿佛赞同一般吃力地喘息了一声。我们在接下来的一段路上剧烈颠簸,像是和仓鼠一起被关进了有转轮的笼子里似的。 “抓稳了。”史蒂夫对我们两个说,“前面是段下坡。” 话音未落,车子已经开始加速。史蒂夫咬牙踩下了刹车,但车轮仍在满是泥巴的路上打起了滑。 “史蒂夫,小心!”我突然看到前方一个人影似的东西一闪而过,不由得惊叫了起来。 史蒂夫随即扭转方向盘,车子打了个滑,顿时冲下小径,“砰”的撞到了一棵树上。 “史蒂夫?萨姆?”我被撞击震得不轻,头疼欲裂地叫道,“你们还好吗?” 车灯是全完了,现在只剩仪表盘还勉强有点微弱的光。 好在史蒂夫很快便回答:“还活着。”他一脚踹开了自己那边的车门,再绕到另一头拉出了萨姆。 我也推开车门,踉跄着从车厢里掉了出去。史蒂夫把我从地上拽起来,问道:“受伤了吗?” “没有。”我摇摇头,看向我们的面包车。 一缕白烟正从瘪下去的车前盖后争先恐后地冒出来。 萨姆骂道:“狗娘养的。”他踉跄着朝我们走过来,“这车是完蛋了。我们撞上什么了?” “树?”史蒂夫不确定地回答,他回头看了眼我们冲下来的地方,摇摇头,“真是坏运气。” “我看见一个、看见一个老婆婆。”我抱紧双臂,有些内疚地解释,“我看到她站在路中央。你们没看到吗?” 史蒂夫皱眉摇了摇头,说道:“看不清。”他看了眼萨姆,“你呢?” “像是鬼魂。”萨姆叹息着说,“也许我们进了一座闹鬼的森林。” “谁?!”史蒂夫猛地转身,抬起胳膊把我推到身后。他紧紧盯着我们来时的那条路。 小径上,一道手电筒的光先射了下来,一个男人的声音紧跟着响起:“年轻人,你们遇到麻烦了吗?” “你是谁?”史蒂夫一只手挡在眼前,不客气地问道。 随着手电筒刺眼的光不断晃动,一个穿制服的警察踩着斜坡朝我们走了过来。 这个男人年纪不小,身材瘦削,狭长的面容看上去十分冷酷。是npc吗?我们真的又进入其他游戏区域了? “这话应该我问你们才对。”警察说道,“哈克特采石场已经无限期关闭了,你们两男一女,三更半夜地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呃。”萨姆在史蒂夫沉默不语的时候替我们回答,“先生,我们迷路了。” “迷路了?”警察听起来对我们的话并不信服,“那你们上山来是做什么?这里不是景区,也没有什么适合你们这种,”他顿了顿,“嬉皮士的场地。” 萨姆没忍住露出嫌弃的表情,他说:“我们不是嬉皮士,我们只是……过路人。” “呵,看起来你们的车也报废了。”警察把手电筒照向那辆可怜的面包车,“你们准备怎么办?这地方可不是给人过夜的,相信我,你们两个最好带上那个小姑娘尽快离开。” 我从史蒂夫身后探出头来,看向警察,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警察反问,那双灰色的眼睛耐人寻味地看着我,“你们连自己在哪儿都不知道吗?” “‘迷路’这个词你有哪里听不懂?”萨姆也反问道。 此时此刻,他听起来非常像迪恩。 警察冷冷地嗤笑一声:“你们在哈克特采石场,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这片区域因为污染而被无限期关闭。外面的铁门上挂着锁,但我看到它已经被人为破坏了。你们知道破坏基础设施,擅闯隔离场所是什么下场吗?” “不知道。”萨姆听起来丝毫没被吓到,“什么下场?” “年轻人,你最好表现得尊重一点。”警察把一只手放在了腰间的枪套上,“要知道,我是可以逮捕你们的。” 第111章 “或者,”萨姆上前一步,“我们可以搭你的顺风车离开这片,唔,你是怎么说的?无限期关闭的场所。” 不等萨姆说完这句话,警察直接抽出了配枪对准了他,“退后,年轻人,你们都是。” “我们无意伤害你。”萨姆配合地举起双手,不过看上去毫不害怕,“我们只是想离开这里。” 史蒂夫则镇定地说道:“警官,请你放下武器。”对方的枪口立刻转向史蒂夫。 萨姆看了一眼史蒂夫,两人似乎交换了某种心照不宣的眼神,然后史蒂夫抬脚朝警察走过去,说道:“别害怕,我们只是向你寻求帮助。” “停下,立刻停下!”警察喝道。然而史蒂夫已经一步上前,左手直接拍开他的持械臂,右手一记手刀劈在了警官脖子上。 这个家伙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下了。史蒂夫半路接住对方,把他失去意识的身体轻轻放在地上。 “哇哦。”我喃喃说道,“我们这就成为犯罪搭档了?” “我们需要他的车。”史蒂夫站起来,弯腰捡起落在一旁的枪,拉开套筒看了一眼,把枪收了起来。“来吧,他的车应该就停在路上。” “那他怎么办?”萨姆一边伸手示意我跟上,一边追过去问史蒂夫,“我们就把他留在森林里吗?” 史蒂夫停下脚步,低头沉吟片刻,说道:“我们也可以带上他,但得把他捆起来。” “或者铐起来。”萨姆在警察身上翻找了一下,解下对方腰后别着的手铐晃了晃,“所以说,我们真成犯罪搭档了。” 我不自在地耸了耸肩,说道:“他是个npc吧?我们真的要带上他吗?不能把他留在这里?” “这里还闹鬼呢。”萨姆一边说一边扛起警察,“最好还是别把他扔在这里。” “他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这儿也挺奇怪。”我忍不住说,“我们这是触发游戏剧情了吧?我们还能顺利离开吗?” 史蒂夫这时已经上了小径,他在上面说道:“恐怕不能了。他的警车也没有多少汽油了,没法支撑我们开到山上。” “好极了。”萨姆无奈地说,“看来我们非得上那个‘因污染无限期关闭’的营地一趟不可了。” 第86章 到最后,我们还是没有带上那位昏迷不醒的警官。萨姆把他铐好之后扔在了车后座上,拆掉对方肩膀上的对讲机,关掉之后自己收了起来。 警车虽然没多少油了,但为了避免有其他人把车开走,萨姆还是取来我们的汽油罐和橡皮管,把里面的汽油给虹吸了出来。 “希望能在营地找到一辆能开的车。”他一边接着汽油一边说道,“不然我们还得回头开这辆。我可不想等这位警官醒过来,火冒三丈地给咱们背米兰达法则。” “我们走着瞧吧。” 史蒂夫拉开驾驶室的手套箱搜查了一番,找到一份纽约州地图,一串用途不明的钥匙,还有一把手持型电|击|枪。 “这个给你。”史蒂夫把那个小盒子一样的黑色武器给了我,“只能近身攻击,但我想你的潜行技术也是时候经受考验了。” 他想了想,又把自己的匕首和武器肩带解下来,替我穿戴好。 “我们的火力严重不足,乐乐。”史蒂夫说,“萨姆和我有枪,但子弹也很有限。我们必须节省弹药,以防真的遇上麻烦。” “别担心,我会照顾好我自己的。”我检查了一下史蒂夫绑好的武器带,试了试拔出匕首的角度,然后把电|击|枪揣进了裤子口袋里。 萨姆拿过那份纽约州地图,看了好久,然后说道:“我不觉得我们在纽约州。不过如果这份地图还有参考价值的话,营地应该在湖边,和采石场紧挨着,中间隔了个瞭望塔。营地后面就只有森林了。” 他一边说,一边在地图上滑动手指,“我们在这条路上,只要沿着小径往下走,就会到达湖边,营地的大门也朝这儿开着。湖的另一头就是我们走的那条山道,不过看起来有高度差。” “也许我们能找到一条船?”我试图乐观一点,“我们可以划船回到山道上。” “如果是齐柏林飞艇的话,我们还可以考虑一下。”萨姆笑了笑,“毕竟山道上没法开船。” “哦,对。”我耸了耸肩,“我犯傻了。” 史蒂夫说:“我们走吧。”他拿了警官的手电筒,照向小径前方,“我打头,萨姆殿后。跟我来。” 我夹在史蒂夫和萨姆中间,三人成一列纵队,沿着窄窄的小路向前走去。地势仍旧是向上的。有许多细小的碎石掩盖在杂草和树根下,不断从我靴子下滚落,发出细微的声响。 这座森林与我们在战地穿越的那个截然不同,看上去很老,闻上去有些像植物的坟墓,只不过腐臭是由层层叠叠的枯叶、烂泥以及被雷电击倒后半埋在土里的老树散发出的。 在我们头顶交错的树枝不仅粗,而且弯弯曲曲,在皎洁的月光下显得苍白如同浮尸,肿胀并且僵硬。 当我们沿着小径穿过森林的时候,史蒂夫和萨姆不止一次弯下腰,好躲过那些爪子一样的树枝。 “我这辈子再也不想野营了。”我喃喃说道。我的声音惊动了树梢上某个小动物,小爪子和树干摩擦出的声音令人不安。 “小飞虫真多。”哪怕不间断地挥动胳膊,也赶不走那些米粒大、长翅膀的讨厌鬼。 “我睡过更糟糕的树林,如果这能安慰到你的话。”史蒂夫的声音很轻,“那是在纳粹德国,我们裹着一层薄薄的睡袋躺在烂泥里,身上爬满了虱子和臭虫。” 我不禁做了个鬼脸。 “我们的父亲也总讲打仗的故事。”萨姆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如果他的故事都是真的,越南恐怕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一声动物的嚎叫突然从森林深处传来。萨姆闭上了嘴,扭头四下看看,然后问道:“那是狼叫吗?” “不是狼就是狗。”我舔了舔嘴唇,感到一阵口渴,“听起来好像挺远的。” “我听到水声了。”史蒂夫冷不丁地说,手电筒在路的尽头扫来扫去,“伙计们,我们快点。” 我们都加快了脚步。 我讨厌森林,它影响了我的听觉。每个细小的声音都像是被不同程度扭曲掉了,很难判断出来源方位。 “今晚的月色真美。”我抬头看着树杈缝隙间洒下的月光,“也算是个安慰吧,至少没那么黑了。” “月圆之夜。”萨姆说,然后顿了顿,“我们不会遇上狼人吧?” “我们有银色子弹吗?”我顿时对月色没那么心存感激了。 “没有。”萨姆摇头,“上次的盐弹也早就用光了。现在我们就只有普通子弹,遇上狼人可麻烦了,因为它们的愈合速度很快。” “我只了解《暮光之城》里的狼人。”我说道,“说不定我们会遇到狼人,但是好的狼人,保护人类,还猎杀吸血鬼。” 萨姆抖着肩膀笑了起来,“可别让迪恩听见了。他恨死《暮光之城》了。” 说完他又沉默下来,然后耸了耸肩,“不管怎么说,把怪物写成开着沃尔沃的钻石白马王子,这对教育后人可没什么好处。连没读过书的原始人都知道,遇到怪物要赶紧跑,而不是和它们谈情说爱。” “湖。”史蒂夫打断了我和萨姆关于怪物的交流。他迈了几大步,跳上最后一段短短的土坡,居高临下地往前望去。 我和萨姆跑了几步,和史蒂夫并肩站在土坡上。 前方,一个比足球场还大的湖正在月光下闪着粼粼波光。 “虽然我们是在恐怖游戏里面,”我屏息说道,“但这景色还真是挺美,无可否认。” “瞭望塔。”萨姆抬手指向湖边某个方向,那是沿着我们前面那条杂草丛生的车道的尽头,“看起来被雷劈了。” 啊,还真是。 我定睛细看,发现木制的塔楼缺了一角,原本深褐色的木头有好大一部分都变成了黑色,周围还有参差不齐的断口。 “希望我们不用过去。”我嘀咕道,“谁知道里面住着什么怪胎呢。” “营地在那边。”史蒂夫冲另一个方向扬了扬下巴,“我看到了停车场。” 手电筒的光照不到那么远的地方,但月光一览无余地洒在营地前院。停车场就在那儿,里面长满杂草,角落里还有几棵高大的橡树。 月光同样照亮了那栋巨大的尖顶木屋。木屋二楼的木板刷成绿色,中空的一楼用一圈粗大的圆柱支撑着,没有开放式入口,大概是为了防止野兽夜晚造访。 木屋前的停车场上,一辆白色的小货车像条大狗似的爬在通往二楼的外置木头楼梯旁,车鼻子冲着楼梯口。 “哈克特夏令营地。”萨姆叹息了一声,“看起来,我们到达目的地了。” 我们再次排成一列纵队,朝营地走去。 巨大的湖位于我们右手边,如同一面银白的镜子。不过又走了一阵,我才听到湖水发出的轻缓的声音。 第112章 “森林里还有别的东西。”史蒂夫再次开口,声音虽低,却没有疑惑,完全是陈述的语气,“保持警惕,孩子们。” “你听到什么了吗?”我把一只手揣进裤子口袋里,摩挲着电|击|枪光滑的外壳,“狼?” “人,不止一个。”史蒂夫说,“脚步声,但很远。” “不会是刚才那个被咱们铐住的警察叫来帮手了吧?”我不禁回头望向来路。 史蒂夫摇了摇头,说:“声音是从另一个方向传来的。” 这可真是一点也不能让人得到安慰呢。我这样想着,抬起头,发现营地已经很近了。我能看到竖在入口处的木牌,上面用花体字写着“哈克特采石场夏令营”几个字,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就在我眯着眼睛试图看清上面写了什么的时候,史蒂夫像是也在想同样的事,他把手电筒的光打了上去。 “杀不死你的,会让你更强大。”萨姆喃喃念了出来,“挺乐观,嗯哼?” 嗯哼。我们穿过入口,周围杂草渐渐稀疏,变成了覆盖着碎石的平坦土地。 史蒂夫率先朝小货车大步走了过去。“砰”的一声,他毫不犹豫地用枪柄砸碎了驾驶侧的车窗,把手伸进去打开车门,歪着身子坐了进去。 “我先点火试试。你们两个警戒。”史蒂夫说着埋头凑近了仪表盘。 没过一会儿,点火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但却是那种不祥的“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的噪声。 “该死。”史蒂夫跳下驾驶座,绕到前面打开车前盖,打着手电筒看了一眼,“火花塞没了。”他放下车前盖,对萨姆叹息着说,“看来我们只能走回头路了,取汽油吧。” 萨姆已经撬开了小货车的滤芯口,把管子插了进去,先吹气、再吸气。 “运气不错。”萨姆松开管子的时候说道,“油箱挺满的。” 汽油开始从管子里面汩汩流出,灌进我们几乎还空着的汽油罐里。 “也许还有其他车。”我踮起脚尖走了两步,并不是很想再次穿越树林去开那辆警车,“伙计们,营地后面还挺大的。” “或许这地方会有备用的火花塞。”萨姆也说,听起来并未完全放弃希望,“反正我们也要搜查一下这地方,找点吃的什么的。” 话音未落,我们身后忽然传来“砰”的一声,不算特别响,但还是吓了我一跳。 史蒂夫立刻把手电筒打了过去。进入木屋需要从外面的木头楼梯上去,但一楼深处的角落里也有扇门,看上去像是个地窖。 声音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我们要过去看看吗?”我迟疑地问道,不知道是该多一事还是少一事。 “萨姆。”史蒂夫没有移开手电筒,一直把光打在地窖门上,他头也不回地叫了一声,“怎么样?” “马上就好。”萨姆扶着管子,几秒种后说道,“好了。”他把管子抽出来,拧上了汽油罐的盖子。 然后萨姆走到史蒂夫身旁,和他一起看着地窖门。 就在这时,里面又发出“砰”的一声,听起来像是有东西在撞门。 “我们去看看。”史蒂夫一锤定音,“萨姆,拿好枪。” 第87章 高度警戒之下,我们一行三人缓缓走进了小木屋位于二楼之下的区域。 在这片月光无法触及的地方,开裂且布满尘土的石头和水泥地面取代了泥土与杂草,带有湖水和森林气息的空气也多了些阴森潮湿的霉菌气味。 灰尘在我们的入侵下四散飞舞,不时被史蒂夫的手电筒光芒照亮,宛如幽灵般浮动。 地窖门就在我们正前方。双开门漆成了浅色,但看起来像是金属打造的。异常厚实的门板上还镶嵌着两个黄铜质地的拉手。 “锁了。”史蒂夫把手电筒交给萨姆,然后伸手轻轻拽了拽拉手下面的大铁锁。然后他弯下腰,凑近地窖门缝朝里望去。 “里面有灯光。”史蒂夫过了一会儿说道,没有立刻直起身,“目标没有可见视角。但我听到脚步声,非常迅速,不是人类。” “动物?”萨姆提问,或者自言自语,“还是怪物?” 史蒂夫沉默地摇了摇头。 我不由挪动脚步靠近萨姆,低声问史蒂夫:“我们一定要打开这扇门吗?” “恐怕如此。”史蒂夫叹了口气,直起身子说道,“我看到下面有几排铁架子,上面很可能会放着我们需要的修车工具,必须搜一搜。” “谁会把怪物和汽车零件放在一起?”萨姆喃喃说道,“真是该死的巧啊。” 史蒂夫说:“我下去搜查。萨姆,帮我照着点儿下面,好吗?乐乐,你负责周围的警戒。发现有奇怪的地方就大叫一声。没有我的命令,你们俩谁也不要下来。” “好。”我严肃地答应道。 于是,史蒂夫俯身抓住铁锁向上一拽,锁顿时断裂开来。他扔掉那报废的小玩意儿,和萨姆对视一眼,有默契地点点头。 萨姆掏出枪,稳稳当当架在手电筒上,指着地窖门。 “数到三。”他轻声说。 史蒂夫抓住地窖门上的把手,低声数着:“一、二、三。”然后猛地拉开了沉重的铁门。 阴冷的风顿时扑面而来,我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地窖下面一片死寂,手电光柱照亮之处,只见陡峭的石头台阶一直向下延伸,宛如直通地狱一般。 除此之外,还有一抹昏黄的灯光从很深的地方渗透出来,描绘出刚刚史蒂夫说的那些铁架子的轮廓。 当然,地窖下面还有些别的东西:箱子和包裹,空着的铁笼子,还有堆放在地上的铁链。每次看到这种怪癖地下室,都十分振奋人心呐。我不无讽刺地想。 尽管没有看到任何移动的东西,目之所及也没有庞大的黑影之类的。但仿佛是通过某种奇异的知觉,我也开始感觉到,那下面的确有什么东西。 活着的、躁动不安的东西。 史蒂夫已经侧身持枪,缓缓走下了台阶。他严肃而警觉地扫视着下面这个相当空旷的地窖,目光在那些盲区和阴影中停留了很久,显然是在搜寻那个躲起来的东西。 渐渐地,史蒂夫的身影消失在了一排排铁架子后面,连脚步声也听不到了。 我不得不几次三番提醒自己可以呼吸,才没把自己活活憋死。身旁,萨姆轻声提醒我:“警戒周围。” “哦,对。”我轻声说着,转过身去背对地窖门。我的后背因此一阵发毛。 与身后的阴暗之地不同,前方的停车场仍笼罩在洁白的月光之下。再往前,湖泊和森林只剩下零星的反光和大片灰色的影子。 风声低语着,但除此之外,我即便竖起耳朵也听不到什么动静。 史蒂夫说过,这森林里不只有我们。可究竟是什么人、什么怪物,会在月圆之夜游荡于此? 他们会出现吗? “该死!”史蒂夫的叫声突然从地窖下面传来,吓了我一跳。接着便是枪声,还有一阵激烈的扭打声。 萨姆喊道:“史蒂夫?” 我紧张地回头匆匆看了一眼地窖,然而目之所及都没有史蒂夫的踪影,也看不到制造出这些噪音的那个东西。 “我没事!”史蒂夫气喘吁吁地回答,听上去仍在搏斗,“待在上面!”然后是什么东西被撞倒的轰隆声,以及怪物的嘶吼声。 接着,那嘶吼声仿佛遭到窒息般迅速弱了下去,变得沉闷、断断续续。 “萨姆?”史蒂夫提高嗓门喊道,“我制住它了,下来搭把手!” 我终于忍不住转过身,手伸进裤兜抓着武器,稍微往旁边走了几步,然后便越过倾倒的铁架子看见了躺在地上的史蒂夫,只不过他怀里还搂着一个——严格说来是裸绞——皮肤猩红、四肢扭曲瘦长的怪物。 “我下来了!”萨姆匆匆看了我一眼,示意我继续警戒,然后举枪小跑着下了地窖。 “见鬼,这是个什么玩意儿?”萨姆跑到史蒂夫身旁看了一眼,然后惊叹道,“狼人可不长这样,温迪戈也没这么血肉模糊。” 史蒂夫咬紧牙关说道:“找找火花塞,好吗?说实话,我不太在乎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萨姆。它会自我修复身体所受的损伤,普通子弹奈何不了它。这就是我们目前需要知道的全部信息了。” 说话间,萨姆已经在架子上东翻西找起来。我每隔几秒就忍不住朝地窖看上一眼,好确认他俩都没事。 “专心点。”我对自己喃喃低语,“他们没问题的。” 蓦地,一声悠长的动物叫声从森林里传来,我快速转过身去,越过停车场和湖边小径望向幽暗的森林。 与此同时,地窖那里传来萨姆兴奋的喊声:“找到了!” 然后史蒂夫说道:“把铁链拉过来,萨姆,我们把这东西关进笼子里去。”随即,怪物的嘶吼声变得激烈起来,听上去几近癫狂,伴随着铁链声和史蒂夫冷静自若的指挥声。 第113章 我不禁松了口气,为我们终于要离开这个充满阴影和不祥噪音的营地而暗自兴奋。 然而下一刻,别的什么声音透过那些噪音传进了我的耳朵,几不可闻,但却更近、更清晰。 “萨姆!史蒂夫!”我头也不回地喊道,“检查边界!保持警惕!” 我在裤兜里捏紧电|击|枪手柄,一面四下扫视,一面缓缓朝停车场走去,一步步离开了二楼投下的阴影,走进月光之下。 小木屋的楼梯静静立在我的左手边,与那辆缺少火花塞的迷你货车紧紧挨着。右手边是通向后院的小路,长满杂草,但没有高到可以掩盖怪物或者人类的地步。 这里没有别人,只有我,还有一地月光,以及从身后开着的地窖门里泄露出的昏暗灯光。 看来是虚惊一场。该死,我的神经在几次三番的意外之后已经绷得太厉害了,我应该…… 我不经意地低下头,却蓦地注意到另一个人的影子出现在了我的脚边,并不断迅速靠近。 不是虚惊一场。 天杀的,史蒂夫是对的,这座森林里还有别人。 我用眼角余光看到了那移动的影子,看起来像一个块头很大的男人。但我却没有听到任何脚步声。我克制地用鼻子缓缓呼气,抓着武器的手臂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旋即,那影子也停了下来。 不行,不能打草惊蛇。 “嘿呀,假警报。”我轻轻说道,转头左右扫视,但很小心地不往后看,希望能让不管是何方神圣的跟踪狂放松警惕,好让我打他个措手不及。 果然,影子再次移动起来,比之前还要迅速。我突然闻到对方身上的汗味和血腥味。 一次心跳、两次心跳。 当他离我不到一臂远的距离时,不再犹豫,我猛地后撤一步狠踩他的脚背,胳膊肘也用力向后撞去。 “该死!” 男人大叫一声,抡起斗大的拳头朝我砸了过来。我拧身低头,堪堪躲过挟着风声的硕大拳头,飞快地抽出□□,按下开关朝他腹部捅了过去。 “……”大块头闷哼一声,抽搐着倒了下去。我跟着飞起一脚补在他的太阳穴上,踢得他脑袋朝旁边歪过去,一下翻起了白眼。 三秒钟解决战斗,真是走运。 喘着气,我松开电击按钮直起身来。月光下,只见这个偷袭者身上披着半块破布似的衣服,半边身子露出来,粗糙的皮肤上沾满干涸的血迹。 这种体型的人,就算是电击再加上我那一脚,恐怕也不会晕厥太久。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再电他一下,就听到地窖门被关上时发出“砰”的一声巨响,然后是萨姆隔着门的大喊声。 “嘿!” 我迅速转头,然后看到第二个人——年纪更大、更瘦弱,但他手里拿着的是一把骇人的猎枪——脚踩在地窖门上,转头朝我举起了枪。 “别动,女孩。”老人带着很浓重的口音,脚下的地窖门被撞得砰砰直响,但他站得很稳,丝毫没有摔倒的趋势,“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不想伤害你。” 糟糕,糟糕,糟糕。 地窖门被挡住,萨姆他们只有手枪。手枪子弹没法穿透地窖门,还会在密封空间形成跳弹。 更别提下面还有一个虽然被史蒂夫制伏、但却根本无法用寻常方法杀死的怪物。 “滚开!” 我迅速思索是该扔出匕首还是朝他冲锋。身后那个的倒地大个子随时会爬起来,留给我的时间根本不多。 老家伙无动于衷。 “我建议你赶紧闪开!”我咬了咬牙,开始朝他大步走去,“不然你身上就会多出两个枪眼儿!一个在前、一个在后!” “我说了,别动!”老人强调似的抬起手臂,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我,“再走一步……” 不等他撂下狠话,我抽出匕首甩手掷了出去,然后猛地朝他冲过去。 只是我还没来得及近前,老人便一闪身躲过了匕首,矫健如天杀的鹞鹰一般。他那两只该死的脚竟然仍旧踩在地窖门上。 可我却没能躲过他朝我砸过来的枪托,只好举起左臂硬生生格挡了一下,右手跟着向前一伸,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按下了开关。 电流吱吱响了起来。我清楚地感受到电击|枪在老人坚实的腹部上下跳动,但那老东西竟仍有余力用枪托砸了我第二次,正砸在我额角上。 我吃痛之下松开手,踉跄着倒向一旁。 与此同时,老人也终于抽搐着像座大山一样轰然跌倒在了地窖门上。 “狗娘养的。”我挣扎着单膝跪地,刚才落空的匕首就掉在面前。来不及站起来,我抓起匕首向下一翻,狠狠朝老人大腿上扎去。 蓦地,一只强壮有力的手从旁抓住我的胳膊,直接把我拖过粗糙的石板地,朝远离地窖的方向一把甩了出去。 “妈的!” 我像个皮球似的滚了好几圈才停下,肩膀和后背被擦得火辣辣的疼。抬起头,我就看到那个大块头果然已经爬了起来,正站在地窖上和我之间。 我的电击|枪掉在了地窖旁边,离我比那个大块头更远。匕首倒是还抓在我的手里——刚才翻滚的时候没给自己开个口子还真是侥幸。 妈的拼了。 “你会为此付出代价的,兄弟。”我爬起来,把匕首从左手换到右手,刀锋冲着敌人横在身前,“现在让开还来得及。” 大块头默然不语地摇了摇头,然后朝我大步走过来,两手先是在身侧摇摆着,靠近后直接握拳举了起来,摆出格斗士的架势。 我不等他走到近前,往前一跳直接挥刀下刺。大块头被这一刀逼得向后退了一步。我把匕首顺势往上一划——大块头身上那半块破布“嗤拉”一声被我划出了一道口子,血花跟着四溅。 但对方竟然毫无知觉一般,眨眼间已侧过身子,飞起一腿把我踢了个大筋斗。我着地一滚,疼得差点儿站不起来。 该死的体型优势。 “沉住气。”史蒂夫的声音在我脑海中命令道。 我再次朝大块头冲过去,胳膊努力伸直,横刀划向大块头的咽喉。大块头再次咚咚咚连退几步,躲避这致命一击。我乘胜追击向前突刺,结果这看似笨拙的家伙突然伸出双手圈住我伸长的手臂,然后用力往回一勾。 匕首直接从我手里飞了出去,“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但我借着他的力道向前滑步一冲,越过他靠近了地窖,着地一滚抓起之前落下的电击|枪,飞快起身,持枪挡在身前。 大块头喘息着,嘴巴咧开,露出紧咬的牙齿。 在他身后,第三个人出现了。 是那个警察,那个该死的警察。 他们人多势众,再缠斗下去毫无意义。眼下唯一的希望就是史蒂夫和萨姆。我豁出去,转身朝地窖扑了过去,后脑勺直接贱卖给身后两人。 老头正挣扎着从地窖门上爬起来,手里那把令人生畏的猎枪不见踪影。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怒吼一声把老家伙硬生生从地窖门上拖了下来,扔到一旁的石板地上。 “萨姆!史蒂夫!” 下一刻,有人从后面死死抓住了我。来不及挣扎,尖利的针头紧跟着刺进了我的脖子。 我不知道那冰冷的液体究竟是什么东西,但当那人松开我的时候,我的手脚已经变得像水泥一样僵硬,仿佛不再是自己的。 我直接摔倒在了地上,脸贴着地面,挡住了一只眼睛。 “砰”的一声撞击,但地窖门并没有被里面的人撞开。 因为那把猎枪此刻正卡在黄铜门把手上。 “你们真不该来这里。”在我身后,警察一边说一边扔掉空了的针管,阴沉地叹息了一声,“现在你们把自己送上了死路。” 从眼角余光里,我看到老人重新踩在了地窖门上。他抽出门把手上卡着的猎枪,然后垂下枪口,对准了地窖门。 “不要!”我叫道,但僵硬的舌头吐不出清晰的字句,只有含混不清地吼声。 与此同时,老家伙连开三枪。他保持着持枪戒备的姿势,一只脚仍踩在冒烟的地窖门上。 枪声余韵未消,但地窖门已不再被锤响。 突然之间,一切归于死寂。 第88章 “你们两个出现在这里,还真是让人意外。”警察在胸前交叉双臂,对一老一壮两个男人说道,“多少年了?我还以为你们已经死在这荒山野岭了呢。” 老人朝地上吐了口痰,又看了我一眼,这才说道:“我还以为这鬼地方已经没有外人了,结果这里倒像他妈的景区似的。现在,地窖里的那两个要么死了,要么变身了。还有一帮傻子在外面游荡,以为这里是自家后院的花圃。你看着办吧,t,但你知道,我是不会让那种东西离开这里一步的。” 这老东西谈论史蒂夫和萨姆的语气,就像已经把他们俩当成了死人。 我的心不禁一阵刺痛,既懊恼又愤恨。可尽管神志清醒,我趴在地上,却连一根小手指都挪动不了。盯着地砖上细细的尘土,以及尘土上凌乱的脚印,我绞尽脑汁地思索,不知道怎样才能扭转局势,帮助史蒂夫和萨姆逃出地窖。 第114章 当然,前提是先扭转我自己的糟糕处境。 “这女孩怎么办?”老人冲我努了努嘴,语气干巴巴地说道,“她勉强也算有两下子,你觉得她会是联邦的走狗吗?” 警察回答:“如果她是联邦的走狗,早在森林里的时候,她就会忍不住把证件甩到我脸上了。” 老人哼了一声,没有接茬,只是又往脚边吐了口吐沫。 我只想告诉这个穿制服的家伙,我要是真能往他脸上甩东西,那东西一定不会是证件。 “不如你们来处理那两个家伙,我去找地方把这个女孩关起来。”警察用一种不容商量的语气提议,他俯身抓起我的一条胳膊,把我抡起来扛上了肩膀,“完事之后在这里等着我,绅士们,我们需要谈谈。” 我被这家伙的肩膀顶得闷哼一声,只恨不能张口吐在他身上。 “你最好麻利点!”老人在警察身后提高声音说道,“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放心,”警察回答,“我去去就回!” 说着,他脚步沉重地踏上通往小屋二楼的楼梯,把腐朽的木板踩得吱呀呀作响。 我仍动弹不得,只有眼珠子还能勉强转得动。但我的脸正对着那身散发汗臭的制服,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听到空洞的脚步声,闻到尘土、霉菌还有潮湿木头的气味。 我们进入了木屋二层,又上了一段短些的楼梯。 当某扇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之后,警察终于把我扔在了一把椅子上面。然后他掏出手铐,把我双手反铐在了椅背的竖杆上。 “下次用警察自己的手铐去铐他的时候,还请务必仔细考虑一下。”这家伙阴沉地对我说道,“我能锁上这铐子,也就能打开这铐子。” 说完,他松开我的胳膊,任由我瘫倒在椅子上。 我歪着头,吃力地转动眼珠,勉强看清这间小小的办公室——也许就是营地管理员的办公室——除了一张桌子、一张椅子之外,只有一个巨大的衣柜立在墙角。如果不是墙上挂满地图和照片的话,还真看不出这是个夏令营的办公室。 等等,衣柜旁边的玻璃柜里还挂着一把猎枪! “所以说,你还真有点特别,是不是?”警察上前一步,挡住了我的视线。 我从鼻孔愤愤地喷了口气,希望自己瞪着的眼睛里能喷出火焰,把这家伙烧成黑炭。 “这药足以放倒块头是你三倍大的男人。”警察双手扣在自己的皮带上,语气轻缓地说道,他的目光在我身上扫来扫去,“但你竟然还有意识,只是动不了而已。你们这些局外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我很想先臭骂他一顿,然后再问一问局外人的事情,但喉咙里除了“嗬嗬”声之外,什么都发不出。 “这个地方已经很久没有局外人来过了,”警察缓缓摇头,看着我的目光深沉,“今晚却一下出现了三个。” 他突然伸手托起我的下巴,转动我的脸,仔细地看着。 “我见过你吗?你看起来似曾相识。”警察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片刻后又舒展开来,“也许是因为迷失的灵魂都格外相似。年轻小姐,你有一双茫然的眼睛。” 说完这通莫名其妙的话,他就松开了我,后退半步,神色也很快恢复了那种几近冷酷的平静。 “听好了,这是你能得到的惟一警告——再让我看到你和你的同伙出现在这儿,我就杀了你们。” 然后他抡起拳头,重重砸在了我的下巴上。 剧痛中,我眼前先是一花,继而一黑,就像骤然沉入冰水之中,因为刺骨的寒冷而头痛欲裂。 然而,当我在一片嗡嗡声中努力睁开眼睛的时候,却只看到一片莹白色。 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片发出淡淡荧光的平板,材质既非金属也非塑料。紧接着,一行字出现在平板上面: by20单元已离线!请在30秒内按下屏幕中央写有“上线”的绿色按钮。30秒后,上线将被强制执行。 30…29…28… 倒数计时开始在一个红色圆圈内稳稳跳动起来。 “什么鬼?”我晃了晃头,然后立刻感到后悔。大波眩晕几乎像是海啸来袭,我想要伸手抱住脑袋,但胳膊根本无法抬起。 直到这阵眩晕过去,我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不知什么材质的莹白色——棺材,我的大脑自动补充——舱内。还有许多细细的管子连在我的手腕上,我的脚腕上,我天杀的脑袋上。 14…13…12… 面板上的红圈内,倒数计时仍在继续。 “不行,”我挣扎起来,但周围根本没有辗转空间——我的脸离荧幕只有几公分而已,两条胳膊也只能勉强屈伸,无法整个抬起。 7…6…5…4…3…2…1…0 “史蒂夫!萨姆!”我终于忍不住喊了起来,声音竟然顺利地发了出来,在这小小的空间内激荡着,“救命!救……” “嗤嗤”声响了起来,不知名的白色烟雾从四角齐齐喷射出来,闻起来没有气味,但却使得鼻腔瞬间冰冷得仿佛冻住了一般。 我屏住呼吸,却为时已晚。 面前的平板上,那莹白色迅速黯淡下去。我的视线像是蒙上了一层黑纱,所有东西都在不断变黑、变黑、变黑。 最后留在我视线内的,是那原本红色的圆圈终于跳动成绿色,显示出“上线成功”的字样。 我倒抽一口冷气,在办公室那把木头椅子上蓦地醒来。 是梦? 还是、还是…… “他妈的。”我喘息着咒骂,声音听起来就像是汤姆猫被榔头砸了脚一样气急败坏。 低下头,我努力挣了挣手臂。尽管手脚只是无力地痉挛着,带着长眠过后身体会有的那种虚弱,但我已经可以勉强动弹了。 只是无力的收缩和舒张肌肉而已,但那些酸麻的肌肉已不再像之前样如同水泥一般无用。 史蒂夫。萨姆。 我调整呼吸,四下张望。办公室里空无一人,连打晕我的警察也不见踪影,或许是和那两个强盗猎人碰头去了。 不管怎样,我都得赶紧挣脱出来,免得他回来见到我醒了,再送我一拳。 然而,金属铐子把我的手腕牢牢固定在了椅背上,每当我试图站起来,那玩意儿就会把我拉回到椅子上。 现在后悔没跟萨姆、迪恩学习撬锁,已经太晚了。 我转头望向右手边的窗户。外面夜色仍旧浓重,我没法判断自己是昏过去了一小会儿,还是已经睡了一天一夜。 把头转向另一边,我望向紧闭的房门。我的手臂虽然被铐住了,但那警察并没有费事把我的两条腿也绑在椅子腿上。 一不做二不休,我咬紧牙关把重心前移,然后背着椅子弓身站了起来。 因为椅子的重压,我的双腿立刻开始打颤,膝盖也阵阵作痛。我吃力地仰起头,开始挪动双腿,像乌龟一样往前慢慢走去。靠近房门之后,我就转过身,死死咬住嘴唇,然后迅速转动上半身,把椅子朝门把手上撞了过去。 “砰”的一声,椅子重重撞在房门上,震得我手臂、后背一阵麻木。 该死的房门仍旧完好无损。 我低下头喘息片刻,然后再次晃动上半身朝门上撞去,一次又一次。 汗水逐渐开始渗出额头,沿着我的眼皮、鼻梁和脸颊流了下来,一阵麻痒。暂时停下动作,我歪头在肩膀上蹭了蹭脸,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我可以的,门和椅子,总有一个会先坏掉。 “砰!”我再次撞到门上,这一次,伴随着撞击的还有别的声音,那种细小的“咔嚓”声。 “这就对了。”我哼了一声,攥紧双拳,再次扭动屁股,使出吃奶的力气把椅子朝门上撞去。 “咣当”一声,我连人带椅子一起摔到门外,双臂因为扭在背后而一阵剧痛。 但门已被我撞开了,椅背也歪歪扭扭,不再像原来那样结实。 我喘息片刻,等待疼痛如潮水般退去。再次扭动手臂的时候,我有些沮丧地发现,自己仍旧没法从椅子上脱身。 混蛋椅子比我想的还要结实得多。 再来。 我转动身体,膝盖着地跪坐起来。椅子沉甸甸压在背上。我一边站起来,一边四下看着。三楼和二楼中间没有天花板隔档,只有一圈木头走廊作为连接。 越过栏杆,我能看到二楼用作食堂的大厅,还有里面灰蒙蒙的长桌长椅。 大厅尽头有一扇双开门。 “我和椅子,总有一个会先坏掉。”我喃喃说道,然后一步步朝楼梯口走去。 不知道是不是药劲儿还没过,我这时隐隐感到头晕,虚弱感也一波波涌了上来。但想到萨姆和史蒂夫,我便咬牙坚持住,继续朝前走去。 一直到楼梯口,我都坚持了下来,可站在楼梯顶端的时候,我正想把腰挺直一些,好让背不那么疼,结果却立刻引起一阵剧烈的晕眩和恶心。 我朝前一晃,然后翻滚着跌了下去。 第115章 第89章 这一摔,直把我摔得眼冒金星,骨头、内脏还有大脑都纷纷移位。 呻|吟着,我勉强翻了个身,从一堆木头碎片中爬了起来。我的两只手还在背后拧着,但当我跪坐在脚后跟上时,背后椅子的重压已经消失不见了。 我疑惑地眨了眨眼,看着面前那堆参差不齐的烂木头——依稀还能看出椅子原先的模样来,用来搁屁股的那块板子甚至还完好无损。 只不过椅子的其他地方都已经解体了。 “也不知道是倒霉还是走运。”我喃喃说着,把两只手从脚下扭过来,然后我坐在地上,龇牙咧嘴地检查身上的零件是否还在原位。 好在虽然擦伤、扭伤、挫伤不计其数,但我的骨头似乎没断,脑袋也只是晕了点儿。 我坚强地站起来,看了眼前面的大门,又抬头看了看楼上。我还惦记着办公室里的那把枪。外面那两个强盗外加一个神秘莫测的警官,不管他们是npc还是别的什么,都不是好对付的。 把枪拿上,然后看能不能打开手铐。 拿定主意之后,我拍了拍身上的木屑,开始一瘸一拐朝楼上爬去。办公室的门仍微微摇晃着,发出三长一短的吱呀声,听来宛如漫不经心的摩斯电码。 我伸出仍被铐在一起的双手,轻轻推了一下房门,不知为何心里毛毛的。但屋里看起来和我摔出去时没什么两样。 房间内并不昏暗。透过窗子洒进来的月光十分皎洁,使得桌上、地板上就像撒了一层霜一样,只不过糖霜是银灰色的。 我舔了舔嘴唇,慢吞吞拖着脚步走了进去。 枪就挂在衣柜旁边,外面罩着玻璃柜。我左右看了看,从桌上拿起电话,用力拉着电话线,朝衣柜那里走去。 就在这时,电话在我手中“叮铃铃”响着活了过来。 我吓了一跳,第一个反应是不能让这声音把别的东西引过来,因此我迅速拿起了话筒。 但万一这电话是强盗或者警察的同伙打来的可就糟糕了,于是我又立刻想把话筒放回去,挂掉电话。 下一秒,话筒里传出来的声音让我迟疑了。 “喂?喂?有人吗?”那个熟悉的声音叫道,“喂?”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盯着黑色的电话机,然后缓缓把听筒凑到自己的耳朵旁。我的心跳得太厉害,以至于声音都快听不清了。 “喂?”我颤声开口,喉咙里像是塞了棉花,“喂?是、是谁啊?” 电话那一端的声音停顿了片刻,然后,那个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疑惑问道:“是乐乐吗?你也在这个鬼地方?” “迪恩?”我终于叫出这个名字,感到一阵缺氧似的眩晕,“迪恩,是你吗?” “是我。”迪恩的声音听上去像是被电流扭曲了,带着滋滋的杂音,但我却异常肯定那就是他,“乐乐,听着,我收到了托尼的消息,他有办法找到其他人!我们在警局碰面,好吗?” “什么警局?你在哪儿?”我问道,“迪恩?喂?喂?” 但话筒中的所有声音忽然一齐消失:迪恩的说话声、电流声,什么都没了。 有人切断了电话线。 我用力掀了几次挂机键,然后愤愤地继续拉扯电话线,直到电话机能够到玻璃柜。接着,我就把电话机狠狠朝玻璃上砸了过去。 “哗啦”一声,玻璃碎了一地,我又砸了几次,把那些仍留在边缘的顽固小碎片敲掉,这才扔下话机,手伸进里面,取下猎枪。 由于双手被铐在一起,我费了很大力气才拉动枪栓,简直就差手脚并用了。 也不知道是谁打过枪,连这里面的弹壳竟然都没有退掉,我一拉枪栓就弹了出来,掉在了我脚边的木地板上,骨碌碌滚出去好远。 我咬紧牙关,再次把枪栓上旋后拉,使出吃奶的力气上好子弹。 然而双手动作如此受限,打完一枪后,我至少需要十秒时间才能再次开火。这就让我不得不谨慎开枪了。 万一要是一击不中,我至少需要足够的安全距离来重新上膛。 拿好枪,我缓缓吐了口气,转身准备出门。但这时,我听到一阵只有巨大的空屋才会有的空洞脚步声和说话声。 不止一个人,而且有男有女。 我立刻屏住呼吸,踮起脚尖快步跑到门口,借着门板的阻挡朝外望去。 有人进来了。下头大厅的门敞开着,我看到落在最后的一男一女,两个人站在一起,正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神色姿态看上去毫不紧张。 他们前面还有人,但我被楼梯挡住了视线,看不出有几个人。这些乡巴佬是哪儿来的?npc吗? 我端起枪,犹豫了片刻,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出去,最后还是退了回来。那些人说不定马上就到,我争分夺秒地打量着办公室,想找地方藏起来。 衣柜。 来了,我已经听到了上楼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男人说道:“嘿,我看到有门开着!说不定怪物就藏在里面!”他听上去很兴奋,而不是很害怕。 “乔治,等等!”一个女人喊道。听脚步声,有更多的人跟了上来。 要是他们也来猎杀怪物,说不定也有武器。 我把枪夹在腋下,迅速拉开衣柜门,躲了进去。 刚关上门,那伙人就闯进来了。 “好家伙。”隔着柜门,我听到对方的声音沉闷地响了起来,“月圆之夜呐,伙计们,来瞧。” 我默默许愿他们都把注意力放到窗户和窗户外头的月亮上,千万别回头瞧见衣柜,然后一时兴起拉开柜门。 但我还是在柜子里端起了枪,枪口指向柜门。要是他们好死不死开门的话,我就能在第一时间夺得主动权。 “乔治,快看。”女孩的声音在离衣柜很近的地方响起,“电话掉在地上,还有玻璃碎了。” 第三个声音说道:“这里肯定不久之前有人来过,说不定还和怪物搏斗了一番。门变成这样,肯定是被怪物弄坏的。” “地上有脚印。”那个女孩说道,然后突然停止了交流。 我放缓呼吸,做好准备,知道他们一定是在互相打手势,准备打开柜门。 果然,下一刻,柜门便被猛地拉开。一个男人大声喊道:“不要动!”他一只手里拿着枪,正要松开柜门瞄准我,“举起手……” “别动!”我没有喊,而是抢在他之前直接把枪口顶在了这家伙的胸膛上,推着他向后退去。 我沉声说道:“扔掉手里的武器,不然我就开枪!三、二……” 那个男人听话地松手扔掉了枪,脸色突然之间变得苍白。他结结巴巴喊道:“乔、乔治!这里有个女的!” “扔掉你们的武器!退到房间外去!”我提高声音,“不然你们的朋友就死定了!” 柜门的遮掩让我不至于被他们火力夹击,但如果他们反应过来,我会很被动。非常被动。 “怎么回事?”第一个男人出现在被我用枪指着的男人身后,大概就是乔治了,“是个npc吗?你怕什么,npc又不会真的伤害我们,看你吓的。” 他手里也拿着枪,但只是懒洋洋抓在手里,把手指塞进扳机外的保护圈,当玩具一样转来转去。 乡巴佬。 “就是,看你吓的。”那女孩也在不远处说了一句,“喂,你让开点,让我看看她长什么样嘛,走了这么远,我还没见到过活的npc呢。” 我的目光在乔治、第二个男人之间转来转去,那个女孩不在我的视野范围之内。但眼下有武器的只有乔治一个,他看起来像是那种会莽撞开枪,但说不定会打中自己同伴的自以为是的笨蛋。 史蒂夫的声音在我脑海中提醒我:不能小看任何敌人。 “把你的枪丢掉。”我没有移开枪口,但盯住了乔治,用眼角余光瞟着其他人,“我的枪威力很大,如果我开枪,你们几个都会受伤。” 乔治笑了一声,不屑地说道:“那你就开枪啊,来啊。借你几个胆子你也不敢伤害我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这叫做血脉压制,对我们的敬畏早已写在了你的dna里,或者说代码里。” 我默默咬紧了牙,对这些人的敌意油然而生。如果是在寂静岭,听到这话也不会对我有什么影响,然而事情已经不一样了,不是吗? 我也经不一样了,不是吗? “乔治!”女孩抗议地叫道,“别破坏气氛,我都快出戏了!” 我面前的男人看上去也松懈下来,不再那么紧张。 “是啊,不过是个npc嘛。吓我一跳。”说着,他半是尴尬半是故作冷静地笑了笑,放下举起的双手,弯腰去捡被自己丢掉的枪。 也许是因为乔治和其他人说的话,还有他们那种深信不疑的语气,也许是因为他们人多势众,我突然在那一刻做出了决定,而且这个决定做的冷静、理智,有条有理。 捡起枪的男人直起了腰,笨拙地用另一只手去拉套筒。这个蠢货甚至没发现自己的保险还上着。 第116章 一切都清楚了:他们不是npc,而是“金带”邀请来的玩家。但是他们把我当成了npc,当成了必须服从他们的机器。 没有犹豫,我直接扣动了扳机。 这枪的后坐力和威力显然是成正比的,我被震得往后退了一步,稳住脚步抬头一看,那个男人已经四脚朝天倒在了地板上,胸口全是鲜血。 寂静的两秒钟过后,女孩放声尖叫起来。乔治手忙脚乱朝我举枪,但震惊之余双臂颤抖得相当厉害。 我冲了出去,举起枪托狠狠砸在他的头上。这个乡巴佬眼睛一翻就倒在了地上。 转过身,我把枪口对准那个女孩。她看上去很年轻,头发染成紫色,还戴着个小小的唇环。 “别动。”我挪动脚步,不让自己的后背对着门,一边用余光瞥着门口,一边踢开乔治手里的枪。 “你、你杀了他。”女孩嘴唇颤抖着,声音宛如狂风中的一片树叶,“这不可能,他们说过npc不会伤害玩家。” “在这里等着安保团队过来。”我告诉女孩,同时命令自己不要去想躺在地上很可能已经变成尸体的那个男人,“敢追过来,我就杀了你。”然后我迅速转身朝门口跑去。 听声音,还有两个人正朝楼上跑过来,我已经听到另一个女孩的叫喊声。大概是落在后面的那一男一女。 好在楼梯是分布在两侧的,一出门,我立刻朝左一拐,迅速冲向另一侧的楼梯。我身后传来大喊声,还有枪声,但子弹连我的边都没擦到。 我冲下楼梯,躲进一排排书架后面,听到上面楼梯传来咚咚咚的凌乱脚步。 那两个人肯定是进了办公室,想要检查同伙的情况。我得趁这个机会逃出去,避开那伙人去找史蒂夫他们的下落。 现在我杀了他们的人,再见到我的话,他们肯定二话不说直接开枪。 念及此,我再次拉动枪栓,退掉弹壳、重新上膛,然后抱着枪朝大门口冲了过去。 一边跑,我一边回头朝办公室的方向望去,只见门虽然半开着,但却没人守在门口。我能听到焦急惊慌的声音从门里传来。 好机会。 我转过头,正准备跨出门槛,就在这时,一个浑身血红的东西从门上直直落了下来,挡住了木屋出口。 它抬起血肉模糊的脸,张开大嘴嘶吼一声,然后朝我狠狠挥出一爪。 第90章 “嗤拉”一声,怪物的爪子抓上了我抬起来格挡的枪杆,顿时划出深深的抓痕。 我大喝一声,横着枪杆朝前猛冲。怪物被我推得撞上了栏杆,我用力一顶,那丑八怪就挥舞着爪子向后栽倒,“咚”的跌下了二楼外侧的楼梯。 我迅速转身进门,然后一脚把门踢上。好在大门有锁,“咔哒”一声顺利锁上了,但我怀疑这东西能不能撑得住怪物的一击。 “她在这儿!”一个男人在二楼叫喊起来。我一抬头,就看到之前落在后面的那个家伙朝我举起枪,两手抓枪的动作显示出他根本没有接受过正规训练。 但我没有测试自己的想法,拔腿就朝右手边那条昏暗走廊冲了过去。枪声空洞地回荡在木屋内,一次、两次,然后是打空子弹的“咔咔”声。 我毫发未损,成功进入了走廊。然后我把枪夹在腋下,打开找到的第一扇门钻进去之后,我立刻关上门,把锁一拧。 得,现在我算是被彻底困住了,唯一的问题就是先闯进来的会是怪物还是那伙笨蛋玩家。 把枪拿在手里,我慢慢后退了几步,然后转身打量这个昏暗狭小的房间。 这里大概是储藏室,闻起来像是咸菜和臭鱼。我看到一扇肮脏的玻璃窗,立刻跑了过去,试着拉了拉窗户下面的卡扣。 运气不错,卡扣可以打开。我随即把窗户向上拉开,然后缓缓探头出去,左右看看。 这里是小屋的侧面,外面有栏杆和走廊…… 一只手猛地抓住我的肩膀往外一拖,另一只手跟着卡在了我的咽喉上。我往前一栽,枪被挤在身体和墙壁中间,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 “乐乐?”那只手很快就松开了,我也听出了史蒂夫惊讶的声音。我腿一软,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抬起头,越过窗口看着史蒂夫担忧的脸庞出现在月色之下。 “我伤到你了吗?”他问。 我摇摇头,但紧接着就无法抑制地咳嗽起来。 萨姆也出现在史蒂夫身旁,问道:“怎么回事?” “是乐乐。”史蒂夫回答,然后对萨姆说,“你先进去。我们不能在外面,那东西太多了。” 萨姆点点头,从窗口爬了进来,有些狼狈地落在地上。史蒂夫紧随其后,然后关好了窗户。 “你没事吧?”萨姆在我身旁蹲下,轻轻拉开我的手,看了看我的脖子,“能说话吗?” “可以。”我哑声说道,松开枪,任由那东西从我身上滑下去。如释重负的感觉涌了上来,我闭上眼睛,靠在萨姆扶着我肩膀的手臂上,叹息了一声。 史蒂夫走近几步,说道:“我们听到枪声,是你开的?这里也有狼人吗?” “不是,是人类玩家。”我睁开眼睛,抬头望着史蒂夫,“他们把我当成了npc。我……”我舔了舔嘴唇,有些羞愧地低下头说道,“我开枪打了其中一个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他们人太多了,还各个都有武器。” 但这不是真正的问题,不是吗? “玩家?”萨姆和史蒂夫对视了一眼。但在他们继续发问之前,萨姆突然痛苦地伸手抓住自己的肩膀,脸上的肌肉抽搐起来。 史蒂夫立刻单膝跪在他身旁,小心翼翼地转过萨姆的肩膀,仔细检查着对方。 萨姆的肩膀上,竟然有好大一片血迹。 我紧张地坐了起来,问道:“怎么回事?” “那东西咬了我,撕下来好大一块肉呢。”萨姆脸色苍白地笑了笑,“不太妙,对吧。” 史蒂夫沉声说道:“你会没事的。伤得没那么重。” “哦,我知道,这伤死不了人的。”萨姆心不在焉地说道,扭头看向别的地方,躲开了史蒂夫的目光,“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那几个猎人呢?”我跟着问道,“还有那个警察?” 史蒂夫回答:“那个警察也被咬了,两个猎人带着他离开了。当时有三个怪物袭击了我们,情况一时之间非常混乱,我们就走散了。” “你刚才说有别的玩家?”萨姆继续之前的话题,“他们人呢?” “三楼的办公室。”我回答,“但现在可能出来了。他们有不少把枪,不过枪法没有很好,看起来都是些二把刀。” 史蒂夫缓缓点头,说道:“汽油和火花塞已经找到了。没必要和不相干的人再起冲突。我们在这里等到天亮,然后就开车离开。” “也好。”我的确不想再遇到那几个人,“但‘金带’的人会不会很快赶到?” “如果他们赶到的话,我们就抢他们的武器,夺他们的交通工具,然后杀上他们的老巢。”萨姆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 我垂下眼睛,点了点头。之前发生的一切,在这时仿佛终于慢跑着赶上了我。我想起警察关于“局外人”的那些话,想起昏迷后做的“梦”。 只不过,那根本不是梦。 我很确定那不是梦。 然后,又出现了那些玩家,一副来郊游的样子。我对这种心态很熟悉,而“金带”也致力于让玩家得到最佳的游戏体验。 他们是来打猎的,而且无需担心猎物会反击。在这里,“顾客就是上帝”这句话得到了最完美的诠释。 我下意识地想要捡起地上的枪,史蒂夫看到我手上的铐子,伸出手轻轻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帮你?”他问道。 我立刻点点头,史蒂夫就抓住手铐的铁圈儿用力一掰,把那玩意儿直接弄坏了。我得以把手腕从铁铐中解放出来,不由松了口气,轻轻揉着手腕上的皮肤。 “伤着了吗?”史蒂夫问。 我耸了耸肩,“我从楼上摔下去了,大概有几十块淤青吧。”我看了一眼萨姆担忧的表情,笑了笑,“但我没事,骨头都没断,也没有内伤。” 史蒂夫沉沉叹了口气,站了起来,在小小的储物间里踱了几步。他的肩膀紧绷着,看上去心烦意乱。 “史蒂夫。”我说道,想告诉他我没事,等天亮我们就能离开了,一切都会顺顺利利的。但我突然想起了之前接到的电话,于是改口道:“对了,我接到了迪恩的电话。” “什么?”萨姆“嗖”的扭头朝我看过来,我不由得担心他会不会扭到脖子,“你接到了迪恩的电话?” 我点了点头,把之前在办公室里的情形向萨姆和史蒂夫解释了一遍。 “你确定他说的是‘收到了托尼的信息’?”史蒂夫目光中的希望像是寒冬中的星火一样,“声音听上去对吗?会不会是陷阱?” 第117章 我摇摇头,说道:“电话里有杂音,但我挺确定那就是迪恩。听上去像,而且语气也对头。” “警察局,”萨姆喃喃说道,“这附近有警察局吗?”他看了眼史蒂夫,“会不会就是那个警察工作的地方?我们得找到那家伙,问出来警局的位置。对了,地图呢?” 萨姆急匆匆拍了拍身上的口袋,但没什么收获。 “这里的电话线虽然被切断了,但那只是分线。”史蒂夫缓缓说道,“瞭望塔也是信号塔,在那里,我们可以试着联系迪恩。” 他没说托尼的名字,但我能从字里行间听出那种希望。 “那我们这就走吧。”萨姆说着站起来,然后又因为身上的伤而踉跄了一下。我抓住他的胳膊,帮忙扶稳他摇晃不止的身体。 史蒂夫俯身捡起了我之前掉下的枪,检查了一下,背到背上。他对我们说道:“走吧。怪物还在外面游荡,我们动作必须迅速。” 忽然,史蒂夫停顿了一下,皱眉望向门口,然后他抓住我和萨姆,猛地往旁边一推! 刹那间,一阵激烈的枪声响了起来,顿时淹没了一切。木头门板几乎被打成了筛子。震耳欲聋的枪声中,史蒂夫把我和萨姆按在储物架之后,自己举枪对准门口。 几秒钟后,枪声终于停了。一个男人在门外说道:“他们死了吗?” 乔治的声音恶狠狠地响起:“死不了也伤了,我们进去,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紧跟着,门板“咚”的一声倒在地上,然后史蒂夫的声音沉稳地响了起来。 他说:“站住别动。” 我从储物架的间隙望出去,看到乔治和没被我打死的那个男人正并肩站在门口,但他们看上去随时会开枪,压根儿没把史蒂夫的话放在眼里。 我想告诉史蒂夫,那些人根本不会认真对待我们,因为在他们眼里,我们根本不是活人。 但乔治旁边的男人已经开口了:“嘿,是他妈的美国队长!乔治,你看,他是不是美国队长?” “还真是。”乔治回答,然后上前一步,“喂,放下枪,我命令你!” 史蒂夫缓缓垂下枪口,皱眉看着他们。 “瞧,他真是个npc。”乔治乐呵呵地说道。 这一刻,我简直控制不住想要杀他的心。 两个女孩也出现在门口,一个怯怯地问道:“乔治,是那个打伤尼尔的女人吗?” “是美国队长,快来看。”另一个男人兴冲冲地说道。 说时迟那时快,史蒂夫出手了。他没有开枪,反倒把枪扔到了我和萨姆脚边。但他眨眼间就出现在了那两个男人面前,手一抬就缴了他们的械,然后抓住两人的肩膀往中间一撞。 两个家伙哼都没哼就倒在了地上。门外的两个女孩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你、你、你不能伤害我们。”其中一个女孩结结巴巴地说,“这违反你的定义了,机、机器人三大定律。” 史蒂夫平静地说:“我没打算伤害你们。” 两个女孩惊疑不定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同伴,显然不大相信。她们看起来随时可能逃跑,或者说一些我此时此刻一点儿不想听到的鬼话。 我从储物架后走出来,捡起地上的枪,端起来瞄准她们,说道:“史蒂夫,别相信她们说的。” “是她!就是她!”其中一个女孩叫了起来,“她打伤了尼尔!你这个故障的npc,迟早被销毁掉!” 我咬紧牙关,对史蒂夫说道:“我们走吧。别管他们。” 史蒂夫嗯了一声,说:“萨姆,我们走。” “往后退!”我大步走到史蒂夫身旁,冲两个女孩不客气地说,“举起手来,赶紧!” 另一个女孩突然说道:“是你!我见过你,你是接待处的!我记得你的工号,我要举报你!” “去啊,举报我去啊。”我语气中的恶意几乎让我自己都吃了一惊,“你先好好活下来再说吧,小妞儿。” 史蒂夫说道:“乐乐,别管她。” 我这才闭上嘴,心里涌起一阵对这两个手无寸铁的小姑娘没来由的恨意。 终于,两个女孩退了开去。我们三个离开储物间,然后迅速向大厅撤退。我一直倒退着,好用枪对着那两个女孩。 穿过那道大门,我们又重新回到了户外。 头顶,月亮已经升到了正中,又圆又大。 第91章 “这边走。”史蒂夫走在前面,双眼不住四下扫视,搜索着可疑的痕迹。我端着枪走在最后,替我们留意六点钟方向。 我们快速穿过停车场,回到了那条湖边小径上。 那些该死的玩家没有再追出来骚扰我们,怪物和其他npc也都不见踪影。眼下,就只有头顶的月亮还在,像个探照灯似的把我们周围的一切照得雪亮。 之前我还很喜欢这月色,觉得它驱散了黑暗,外加隐藏在黑暗中的危险;可现在,我只觉得这月光让我们几个无处遁形,随时可能遭遇偷袭。 “真安静。”萨姆轻声说道,他走得不慢,但姿势僵硬,显然伤处还在作痛,“那些怪物就算了,两个猎人去哪儿了?这地方只有一辆坏掉的车,火花塞还在我的身上,他们步行能去哪里?” “也许有地道。”我嘀咕,“那些玩家总不会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史蒂夫在前面静静地催促:“快走吧。” 我连忙加快脚步,缩短和前面两人的距离。虽然还没有完全进入森林,但附近的草木已经生出阴风阵阵,再加上湖面吹来的凉气,让人浑身寒毛直竖。 “我们怎么过河?”我小声问史蒂夫,“万一没有船怎么办?” 史蒂夫沉稳地回答:“这边确实没有船。”他扬了扬下巴,指向斜对岸遥遥可见的瞭望塔,“停在对岸的码头上了。” “啊,那我们怎么过去?”我往湖边走了几步,踩在茂密的草丛中,越过波光粼粼的湖面望向瞭望塔,“总不能游过去吧?” 萨姆拍了拍我的肩膀,指向我们这边河岸靠前点儿的地方,说:“那里有个木台,看到了吗?上面架了缆车,我们就坐那个过去。” “可那玩意儿安全吗?”我犹豫不决地问道,“不会走到一半掉下来吧?” 史蒂夫回头冲我们招了招手,说道:“别担心,这个高度摔不死人,下面又是湖水。”他已经走到了木台下,一直等到我们追上,才开始往上爬。 “你先上。”我对萨姆说,举枪对着身后黑漆漆的树林,“我断后。” 萨姆仰头看了看史蒂夫,史蒂夫在上面打了个手势,他这才往上爬去。肩膀上虽然血迹仍在,但看上去没有新的血渗出来。他的动作也没有之前那么僵硬了。 可是,为什么我没有因此而松一口气呢。 终于,我们三个都爬了上去。木头做的台子,不管踩在哪里都吱吱呀呀响个不停,台面上还长满青苔,一不留神就会滑一跤。 史蒂夫站在缆车旁边,正在检查缆绳和车子的连接处。 “这缆车好破。”我忍不住嫌弃地皱起眉,“门呢?” “坏了。”萨姆看了看木台的角落,一些破铜烂铁堆在那里缓缓腐烂,“史蒂夫,车还能走吗?” 史蒂夫点了点头,“上车吧,这东西得在外面手动开启,我最后再上车。” 于是我和萨姆先登上了摇摇晃晃的缆车。这东西悬在半空,离木台十几公分,但离脚下的地面足有几米的距离。 “没事的。”萨姆和我对面而坐,见我紧紧抓着身下的座位,他微笑着安抚道,“咱们坐的是里面,就算掉下去,也是外面的人先掉下去。” 缆车突然一晃,然后慢慢向前滑去,并且越来越快。 我忍不住大叫起来:“史蒂夫!” 接着史蒂夫就从门里钻了进来,说道:“我不会掉下去的,孩子们。这点高度,可跟阿尔卑斯山没得比。” “你还在阿尔卑斯山坐过缆车?”萨姆好奇地问道。 史蒂夫回答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突然狡黠地笑了笑,“我们当时有火车要上,但没有买票,只好走空中索道。” 此刻,缆车已经加速朝前滑去,彻底离开了木台上方。我从空荡荡的门框望出去,看着下面泛起波澜的湖水,胃里也跟着泛起波澜。 “再有半分钟就到了。”萨姆估算了一下距离,“你可以闭上眼睛,默数三十下,睁开眼睛我们就到了。” 我摇起头来,说:“我才不要在这种地方闭上眼睛……” “砰”的一声,缆车猛地停下,车身顿时狠狠晃出去,又荡回来。我先是朝前摔了出去,差点一头撞上萨姆。紧接着我又往后跌了回来,屁股在椅子上重重一磕,痛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怎么回事?”萨姆抓着我的肩膀把我推回座位上,扭头望向外面。 史蒂夫已经猫腰站了起来。他抓着门框,正想探头出去检查缆车,结果我们的正上方突然传来一声怪物的嘶吼。 第118章 “糟了。”我立刻抓起枪,但缆车还在疯狂摇晃,我连站都站不稳。 史蒂夫迅速坐回了座位上,他一边仰头盯着车顶,一边朝我伸出手。 我连忙把枪递给他。与此同时,缆车更加剧烈地摇晃起来,不过这次是因为怪物在我们车顶疯狂蹦迪。 “你们两个准备出去。”史蒂夫轻声说。 突然,怪物从门口倒挂下来,张嘴大吼。史蒂夫抬手就是一枪,门框顿时四分五裂,但怪物也被迫缩了回去,在车顶一阵咚咚大跳。 萨姆声音紧绷地问道:“外面哪有路?” “滑过去。”史蒂夫单手抓着枪,突然开始脱衣服。他看也不看就把外套扔给了我,继续举枪不断移动枪口,追寻着上面的“喀拉喀拉”的脚步声。 萨姆当即帮忙把衣服裹在了我的手上,他飞快地说道:“抓住缆绳不要松手。距离不是很长,你能行的。”然后拉着我一同站起来。 “那你们呢?”我被萨姆推向门口,史蒂夫把枪口挡在前面,示意我们等着。 萨姆也脱下外套,扯成两半裹在手上,低声说:“我会跟在你后面。”他看了眼史蒂夫。 史蒂夫说:“我断后,别担心。”话音未落怪物又是一阵大跳,然后再次跳了下来,这次直接落在门口,爪子紧紧抓着残存的门框。 “砰!” 史蒂夫动作流畅地又开了一枪。怪物不得不向旁边一闪,抓着缆车的边缘荡开,跳到了车尾。 “乐乐,就现在!”史蒂夫喊了一声,然后萨姆抓着我的腰把我抱出了缆车。 之前的凉风仿佛突然加强了十倍,我拼命用裹了衣服的双手抓住缆车边缘,朝前爬去。怪物吼叫一声,举爪朝我挥来,但枪声紧跟着响起。我不敢回头,凭着一股豁出去的勇气跳了出去,犹如神助一般成功抓住了粗粗的缆绳,双脚在缆车前踢得“咚咚”作响。 “我上来了!”我扯着嗓子喊了一声,然后在缆车头上重重一蹬,把自己送了出去。 一开始,衣服摩擦着粗糙的缆绳,走得磕磕绊绊,但随着速度逐渐加快,我几乎被迎面而来的山风逼得无法呼吸。 前方,瞭望塔旁的小木台仿佛朝我加速冲来,越变越大。我蓦地意识到自己没法控制速度,因为手上的力道不够,根本没法让自己停下。 “要撞上啦!”我情不自禁地大喊出声,然后在撞上缆绳尽头的金属装置之前把手松开,在惯性作用下沿着抛物线“砰”的摔在了木台上, 要不是我抓住了平台边缘的栏杆,肯定会像片树叶似的飞出去,摔在烂泥里。 萨姆也紧随其后,但他的落地姿势远比我要潇洒干脆。他打了个滚就站了起来,回头叫道:“史蒂夫!” 湖面上传来“扑通”一声。我爬起来,瞪大眼睛看着远处的缆车,直到看见史蒂夫挂在缆绳上迅速靠近的身影时才松了口气。 “怪物掉下去了?”我问道。 萨姆点了点头。 史蒂夫在靠近木台的地方开始减速,然后一松手,轻轻巧巧地落在了台子上。他的两只手上什么也没裹着,掌心已经被磨破了。 对此,史蒂夫只是不以为意地甩了甩手,从背上解下枪支,重新拿在手里。 “我们走。”他率先跳下木台,朝瞭望塔大步走去。 瞭望塔所处的小岛上长满了高高的野草,我叫不上名来,但闻得到这些草散发出的浓郁而新鲜的气味。 一条不起眼的小径从野草丛中钻出去,弯弯曲曲地指向瞭望塔的方向。离得这么近,我们无法窥得塔楼全貌,只能看到横在楼前的曲折高耸的空中楼梯。 “走这里。”萨姆拉了我一把,然后小跑着追上了已经深入小径的史蒂夫,“等等,史蒂夫,走慢点。” 我也跟着加快脚步,迅速穿过野草丛。前方的这段楼梯破得很,看起来和那两座木台是同一时期建造的,也就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 “小心破洞。”史蒂夫提醒我们,上楼的时候不断抬头四下巡视,“注意警戒。” 我们的脚步咚咚作响,听上去急匆匆的,焦急仿佛都能从那咚咚声中溢出来。我走在萨姆身旁,感到萨姆身上的体温,忍不住转头看了他一眼。但萨姆脸色如常,既不苍白,也不嫣红。 我心里难受,忍不住抓住了他的手。萨姆低头看了我一眼,目光中带着询问。我摇了摇头,拉着他快走几步,追上已经停在门口正等着我们的史蒂夫。 史蒂夫看着我们,他的目光留在萨姆身上更久。 “开门吧。”史蒂夫说着往旁边让了一步,举枪为我们警戒。 萨姆上前扭了扭门把手,然后叹了口气,和史蒂夫对视一眼,抬脚把门“砰”的一声踹开了。 门里空荡荡的,空中满是飞舞的灰尘。我们鱼贯走进去,然后史蒂夫找东西堵住了门。 “这里有个电台。”萨姆说道,快步走向房间深处,“史蒂夫,我们该怎么做?” 史蒂夫说道:“我们广播。” 第92章 萨姆和史蒂夫都会操作电台。我没看懂他们做了什么,但很快,萨姆就把一个带着支架的话筒放在了史蒂夫面前。 史蒂夫伸手抓着支架下的底座,把话筒拉到近前。他从紧皱的眉毛下望了我们一眼,淡蓝色的眼睛像是蒙了一层水雾。 屋里光线昏暗,只有零星的月光从木板缝隙中漏下来。史蒂夫的神情也像是被逐渐弥漫的阴影抓住了似的,难以读懂。 “按着那个按钮就能说话了,队长。”萨姆低声说道,退开了一步。他交叉双臂抱在胸前,凌乱的头发垂下来遮住面容。 我也抱紧了胳膊,既想知道史蒂夫会说些什么,又有些害怕听到他即将说的话。 几秒钟之后,史蒂夫按下了按钮,底座上面的红灯变成了绿灯。 “托尼,迪恩,”他沉声开口,然后又沉默起来,好久之后才继续说道:“如果你们能收到这条消息,请务必知晓,我们将会继续前进,直到重逢之日。我们的原定计划不变。” 顿了顿,史蒂夫以一种果断的口吻说道:“线上不安全,我们即将离线。”然后就直接切断了通讯。 我缓缓呼出口气,因为刚才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而有些头昏脑胀。 萨姆什么也没说,但他突然走开了,一直走到堵住的门口,背对着我们。寂静中,只听到他深深地呼吸着,宽阔的肩膀不断起伏。 史蒂夫推开话筒,从桌前站了起来,说道:“就这样吧,他们会明白的。” “可我不明白。”我喃喃说道,回头望向萨姆,希望得到一点支持。但萨姆突然摇晃了一下,伸出手紧紧抓着门边的凸起,急促地喘息起来。 “萨姆!”我立刻朝他走过去,结果被史蒂夫抓住了胳膊。 史蒂夫把我推到身后,自己缓缓朝萨姆走去。“萨姆?”他问道,“你还好吗?” 萨姆摇头,喘息着说道:“不,你们别过来。”他颤抖起来。 “你必须坚持住,萨姆。”史蒂夫没有停下脚步,他的一只手举在身前,沉声说道,“你不能倒在这里。” “那我应该倒在哪里?”萨姆吃力地笑了一下,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满是冷汗,“要是连这事儿你也说了算的话,还有什么是你说了不算的?” “如果你现在倒下了,变成怪物,你就永远离不开了。”史蒂夫缓缓说道,他已经走到了萨姆身前,把一只手轻轻放在了萨姆肩上,“你会永远被困在这里,身体、灵魂,都沦为彻彻底底的怪物。你也再见不到迪恩了。” 萨姆咬紧了牙关,然后问道:“那我该怎么办?”他抓着门框的手松开了,摇晃着颓然坐倒在地。 史蒂夫在他身旁蹲下,一只手抓着萨姆的手腕。萨姆垂着头,吃力地喘息着,浑身剧烈颤抖。 “我们怎么办?”我站在一步之外,无措地紧抓肩膀上的皮带,粗糙的刀柄轻轻贴着手腕,“史蒂夫,我们怎么办?” 史蒂夫低着头,片刻后说道:“我们得杀死他体内的怪物。”他扭头望向我,眉头低低压在双眼之上,紧抿的双唇十分苍白。 “怎么杀?”我下意识地望向史蒂夫背后的枪。 史蒂夫张开嘴,准备回答。然而这时萨姆反手抓住史蒂夫的手腕,满头大汗地挣扎着说道:“银、银色子弹,这是唯一、惟一杀死狼人的办法。” “可那样也会杀死你的!”我转头望向史蒂夫,“我们还有别的办法,对不对?” 史蒂夫摇了摇头。 萨姆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吼叫,松开史蒂夫的手,抱住自己的头。 “开、开始了。”他发着抖,喉咙里发出咯咯声,“史蒂夫,我、我看到了。感染是双向的。我看到了。” “什么?”我被萨姆的样子吓得一阵彷徨失措,不由自主地上前几步,“史蒂夫,他在说什么?” 第119章 史蒂夫只是紧皱眉头,挥手叫我走开。他谨慎地碰碰萨姆的额头、脖颈和肩膀,检查他的瞳孔,神色越来越凝重。 萨姆这时抓住了史蒂夫的胳膊,他抬起头,用那双近乎发红的眼睛盯住史蒂夫,神色疯狂地说道:“我想起来了,史蒂夫,我全都想起来了。一直以来我们都在……” “别说了,萨姆,别说了。”史蒂夫粗暴地打断他。 萨姆竟然真的闭上了嘴。他喘着气,扭头看着我,脸上的神色如此痛苦。 “乐乐,”萨姆哑声说道,“这一切都要交给你了。你必须相信我们,这是唯一的办法。”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点了点头,仿佛被一种莫名的力量震慑住了。 很快这支队伍又要失去一员,但我却觉得我们五个人的联系从未如此紧密。 我们信任彼此,无条件的。 史蒂夫默默把手放在萨姆手上,低下了头。他沉吟片刻,对我说道:“萨姆坚持不了太久,我必须陪在他身边。乐乐,我需要你去找那两个猎人。他们来猎杀狼人,手头会有能用的武器。” “上哪儿去找?”我问道,“这里这么大,我怎么知道他们藏在哪里?” “就在这座岛上。”史蒂夫肯定地说,“船就是他们开过来的。” 我点点头,朝门口走去,感觉像是走在波浪之上,整个人忽上忽下。 “乐乐。”史蒂夫在我挪开门口的柜子,准备开门的时候叫住了我,“跟那两个猎人能不要打就不要打。近战用匕首,拉开距离再开枪。” 说着,他把背上的枪取下来交给了我,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也点点头,把枪背好。“史蒂夫,放心好了,我马上回来。” 离开小木屋,重新回到月色之下,我这才觉得有副千斤重担压在了自己肩上。 不只是寻找那两个猎人,没那么简单。托尼、迪恩和萨姆在离开之前所说的话,冥冥之中竟仿佛指向同一个方向,而我和史蒂夫显然正被看不见的命运之手推向那里。 我沿着悬空楼梯缓缓走向塔下,脑中徒劳地思索着发生的一切,还有所谓的真相。 我很害怕,但也同样因为临近终点的那种预感而激动莫名。 “我们还会重逢。”我在心里默念史蒂夫说过的话,挺起胸膛走下最后一级台阶,然后站在洒满月光的杂草丛中,四下扫视着。 史蒂夫说得对,船停在这一侧的码头上,多半就是那两个猎人留下的。 我朝那里走过去,小心避开咕嘟冒泡的泥潭。月色虽然明亮,但不知为何没有虫鸣和鸟叫,只有一阵一阵的风声和水声。 走到湖边之后,我拨开芦苇,踏上已经泡得软烂的木头甲板,走向那条在风中缓缓起伏于湖面上的小船。 船上有一捆缆绳,一把散放的鱼叉,一个里面空荡荡的破布袋子。除此之外,我还找到一片挂在钉子上的碎布片,颜色质地和那个警察身上的制服很相近。 我站起来,转身走下码头,用枪杆拨开芦苇丛,想找到个把能指引方向的脚印。但这片烂泥地已经被踩得乱糟糟的,我只好继续向前走。 既然塔楼上没有那些猎人的踪迹,我便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同时竖起耳朵听着水面上、斜前方树林里传来的声音。不知为何,那些毛骨悚然的动物叫声此刻都销声匿迹,只剩下呜呜的风声,还有身后那条船不断轻轻磕在码头上的“咚咚”声。 “喂!”我鼓起勇气叫了一声,“怪物猎人?警官先生?” 一直藏在附近树上的猫头鹰扇了扇翅膀。我转过头去,正好看到它那双黄黄的眼睛,圆溜溜地盯着我不放。 “猎人先生?”我稍微提高了一点声音,枪举在身前,沿着树林旁那条虽然有些坑坑洼洼,但尚未被杂草淹没的小路向前走去。 这座小岛以前一定是个景区之类的地方,拐弯的地方还有块倒在草丛中的指路木牌。 我翻过木牌,擦掉上面的泥土和青苔,看到两个指向,一个写着“湖”,一个写着“木屋”。 我立起牌子,把“湖”的箭头指向来路,然后顺着“木屋”的箭头望去,看着黑沉沉的树林。 看来这个“木屋”指的不是之前我们去过的瞭望塔。只不过林间小屋这种地方,向来都是偶遇怪物和女鬼的大好地方。 我叹息着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最终还是横下心,抓起枪朝前走去。 进了林子之后,我加快脚步小跑了起来。虽然石块、树根、野草遍布脚下的土地,但我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了。 史蒂夫的话多少让我摸不着头脑,但他话里的意思相当明白:萨姆不能变成怪物。 在这个地方,死亡不是终结,但变成怪物就会万劫不复。 “呜——” 一声悠长的叫声让我不禁侧目,但阴森森的林子里也看不出什么。大部分树干都黑漆漆的,偶尔也夹杂着一些树皮发白的高大乔木,在树林里格外显眼,就像苍白、直立的尸体一样。 我尽量避开那些树,但还是不时被低低的树枝勾住衣服和头发——好在我的头发很短,要是之前的长度,到不了小木屋,我就已经被那些邪恶的树枝给扯秃了。 这片树林不欢迎我,一如这个世界。 这个念头带着迷信色彩涌进我的脑海,不过极具说服力,就像那些有关局外人,有关联结的念头一样。 就如同当我用枪头拨开长着野玫瑰的草丛时,我知道自己将看到那座小木屋,那个壮一点的猎人守在门外,老一点的猎人则在屋里陪着垂死的警察。 只不过那并非垂死,因为在这个地方,杀不死你的东西只会令你更强大。 我钻过草丛,小腿被擦出了无数道血痕,而那只是我靠近木屋、寻找猎人所付出的代价之一。 “喂,”我朝大块头猎人缓缓走过去,对方看起来既惊讶又戒备,“我为和平而来,所以放轻松点,别动粗。” “站住别再走了。”男人用枪指住了我,但他的神色中疑惑多过怀疑,“你来干什么?” “我需要银色子弹。”我说道,垂下枪口,想起史蒂夫的话,“我的同伴需要帮助。” 第93章 “下地狱去吧。”对方表露出的敌意比我预料的还强烈,“我们这里没有能给你的东西。你走,走得越远越好!” “拜托了,我只要一发子弹,一发就够了。”我往前走了一步,心里则思考着强行抢夺的胜算能有多少。 毕竟之前打的那一架我完全没占到上风,万一动起手来,结果却输得一塌糊度,那可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站住!”大块头猎人迅速端起枪,手指已经放在了扳机上,“嘿!我说过,站住别往前了!” “让她过来。”老猎人突然在屋里说道。 年轻猎人脸上闪过不解的神色,但还是缓缓放下了枪。他让开一步,低声说道:“进去吧,但别想着动手。我会盯着你的。”他那双眼睛随着我缓缓移动,果然盯得死死的。 我就这样走进了小屋。屋内弥漫着一股腐烂的臭气,熏得我险些窒息。借着天窗洒下的月光,我看到一张小床和床上躺着的警察,还有坐在床边的老猎人。 “我需要一发能杀死狼人的银色子弹。”我在门口和床中间的空地上停下,对老猎人说道,“你有吗?” 老猎人低头看着手中的匕首,哼笑了一声,转头朝我望来。他脸上沟壑纵横,灰色的眉毛轻轻抖动着。 “杀死狼人的,可不只是银色子弹。”他说着用拇指试了试刀锋,“只要是银制的武器就行。” 床上,原本沉沉睡着的警察惊动了一下,虽然没有睁开眼睛,但脸上的肌肉痛苦地扭曲起来。 我忍不住扫了警察一眼,搜寻着可疑的血迹和伤口。 “我可以给你这把匕首,”老猎人缓缓说道,手指推着刀柄调转刀锋,低头看着匕首银白色的侧面,“用它,你可以杀死你的同伴,避免他在活着的时候变成那种东西。” 我立刻上前一步,迫切地伸出手去,“说话算话!” “那边有张椅子。”老猎人没有理会我伸出去的手,只是垂下了拿着匕首的那只手,“过去,坐下。” “干什么?”我不甘心地缩回手,“为什么?” 老猎人哼了一声,站起来。他虽然看着瘦,但其实身材格外高大,低头朝我看来,目光中压迫感十足。 “要么过去,要么出去。”老猎人冷酷地说,“我不介意多杀几个怪物,也很乐意送你的朋友上路。” 我咬住嘴唇,愤愤地把枪背到身后,大步走到右手边那把带扶手的木质椅子那里,一屁股坐了下去,抬起头看着老猎人。 老猎人把匕首插回腰间的皮套中,沉默不语地朝我缓缓走过来。 椅子后面是一张落满灰尘,上面摆着很多杂物的桌子,老猎人从上面拿起一个玻璃罐,拧开瓶盖,把手伸进去蘸了蘸瓶里深红色的东西。 第120章 “那是什么?”我戒备地盯着老猎人,当他把手朝我伸过来的时候,我忍不住往后退去,紧紧贴着椅背。 那红色的东西散发出刺鼻的腥臭,老猎人用他布满硬皮和茧子的手指在我额头横着划了一道,然后是第二道,第三道。 我被那味道熏得屏住了呼吸,连屋里的臭味相比之下都不足为道了。 “你这么做最好是有理由的。”我憋着气对那老猎人说道,两只手不由自主地抓紧椅子的扶手。 老猎人缩回手,把玻璃瓶放回桌上,然后突然伸手按住了我抓在扶手上的左手。 “喂,你干什么?”我抽了一下,但没能挣脱开,对方的力气大得惊人。 老猎人从皮套中抽出匕首,在指间转了个圈。他低头看着我,若有所思地说道:“这把匕首不止会伤到你的身体,还会在你的灵魂上留下印记。你可以离开,但你不会回来。告诉其他局外人,这里不欢迎你们。” 他说着便举起了匕首,而我想也不想就从肩带上抽出自己的匕首挡了上去,金属撞击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把老猎人的匕首挡在了我手背上方几厘米的地方。 “你要干什么?”我咬紧牙关问道,老猎人没有松劲儿,我能感到持械手开始颤抖,“趁人之危吗?” 老猎人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五指如铁般抓着匕首向下缓缓压去,他一字一句说道:“你想要这把匕首?那就只有插在你自己身上把它带走。” 我猛地把匕首朝前推去,老猎人嘟哝着松开我的手往后撤了一步。我立刻缩回扶手上那只手,迅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匕首正握着横在身前。 “无耻之徒!”我恶狠狠地说道,“趁人之危!” 老猎人默默挽了个刀花,沉下重心拉开架势。年轻猎人已在门口举枪瞄准了我,喝道:“别动!” “你想拿走匕首,”老猎人冷冷地说,“要么从我身上拔出来,要么从你自己身上拔出来,但今晚,它必须饮血。” 我沉沉地呼吸着,手背的皮肤一阵刺痒。 眼下和这两个猎人的冲突一触即发,而我毫无胜算。史蒂夫和萨姆还在等着我,我必须尽快带银制的东西回去。 “为什么?”我问道,缓缓放下匕首,“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受人之托,”老猎人说,也慢慢收了架势,“忠人之事。” 我问道:“什么人?什么事?” “一个很久以前死在这里的女孩,一桩很久以前就该了结的事情。”老猎人看着我,目光灼灼,“也许你的命运会不一样。” 看起来,也没有别的选择了。我看着他,问道:“你给我一刀,那之后能保证不再纠缠我?” 老猎人点了点头。门口那个年轻猎人哼了一声,仿佛还很不服气。 我深呼吸了一次、两次,然后后退一步坐回了椅子上,咬紧牙关把左手放在了扶手上,右手将匕首插回肩套中。 “来吧。”我豁出去了。不就是一刀,又不是没挨过。 老猎人朝我缓步走过来的时候,我强迫自己盯着他,盯着他手里的匕首。 “这是诅咒,也是祝福。”老猎人在我面前单膝跪下,平视着我,“它会进入你的血液,融入你的灵魂。” 我没说话,但恐惧像是无数冷冰冰的虫子,在我胃里蠕动着。 紧接着,老猎人伸手按住我左手的手腕,将匕首的尖刃抵在了我的手背上。他说道:“拿着这把匕首去救你的朋友。从今往后,向前走,再也不要回头。” 说完,老猎人蓦地将匕首刺入我的手背。 剧痛像是闪电划过头脑中永恒阴暗的角落一般,有那么一会儿,我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没法想,只有老猎人那句话——“在灵魂上留下印记”——像是霓虹灯一样在眼前反复闪烁。 我想跳起来,像只兔子一样使劲蹦哒,尽管那样也无法减轻这种痛苦。然而老猎人的另一只手压在我的肩膀上,不让我乱动。他在我耳旁说着什么,但声音淹没在了疼痛带来的嗡嗡声中。 等我终于适应那种疼痛之后,老猎人已经松开了我。他站在椅子旁边几步开外的地方,用神秘莫测的眼光注视着我。 我沉重地喘息着,在暗沉的视野中望向自己手上扎着的匕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血没有汩汩流出,但只是因为匕首还插在我手掌上。我的手指抽动了一下,立刻又是一阵剧痛。 竟然没疼晕过去,我都有点佩服我自己。 “走吧。”老猎人对我说,“再晚就要来不及了。” “不用你说。”我颤声说道,然后一点一点挪动手掌,把手慢慢缩回来,用另一只手捧住。 伴随着白光的眩晕又涌了上来。我咬紧牙关,一边往门口的方向走,一边用力睁大眼睛,等着视野中游动的小蝌蚪消失。 等我终于走出木屋,走上林间小路,我在一棵树上靠了一会儿,用鼻子呼吸,低头检查着伤口。 老猎人所做的一切——往我额头上抹了三道,用匕首扎穿我的左手——回想起来就像一个古怪的仪式。还有他说的那一句话,那句最终令我动摇的话。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我不喜欢用命中注定来理解所发生的一切,但无论是史蒂夫,还是其他人,都给我这样的感觉。 “我得把匕首拔出来。”我心想,然后握住了匕首的柄。然而疼痛沿着我的手掌、手臂上蹿下跳,不时向心脏进攻。 我不得不放弃了这个念头,松开刀柄继续向前踉跄着走去。 这条路像是比来时长了许多,我的视力、听力如同掺了水一样变得稀薄起来。如果狼人这时候袭击我,我真的不能肯定自己能够举枪反击,用匕首更是痴人说梦。但一直到我走出树林,都没有怪物的踪影出现。 这样,我朝着瞭望塔蹒跚而行。我眼前的黑雾越来越浓,最后终于体力不支、跪倒在地。这时候,就算我想要扯着嗓子叫史蒂夫来帮忙,也没有足够的力气。 我仰头看着高高的楼梯,感觉自己就像望着天梯。 再走几步,再走几步靠近些,就能让史蒂夫听到我的叫声了。 这样想着,我又挣扎着爬了起来,靠在楼梯栏杆上喘息了一阵,抬起沉重的腿脚踩了上去,慢慢向上爬去。 我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但当我摔进一个坚实的怀抱中的时候,我相当确定自己真的一步也再走不动了。 “该死,乐乐。”史蒂夫的声音模模糊糊地在我耳边说道,“你这是怎么弄的?”他把我抱起来,回头朝楼上走去。 “匕首是银的。”我喃喃说道,“老不死的不肯好好给我。” 闭上眼睛之后,疼痛似乎也变得可以忍受。当史蒂夫把我放在小屋的地板上时,我甚至感到好多了,只是手有些疼而已。 “我要把匕首拔出来。”史蒂夫对我说,“来,咬着这个。” 我张开嘴,乖乖咬住他塞给我的东西,像是布料之类的,尝起来有苦涩的味道。 “那个猎人竟然伤到了你的手。”史蒂夫自言自语似的说,他的手指轻轻按着我伤口周围的皮肤,喃喃问道,“你是怎么让他把匕首这么扎进来的?” “坐在椅子上。”我含混不清地回答,声音都被挡在了布料后面。 但史蒂夫显然听懂了,他的手突然停住,然后轻轻握住了匕首。 寂静中,他问我:“你是说,你坐在椅子上,让他把匕首扎进了你的手背?” 我点了点头,想吐出那块布料,好告诉史蒂夫那个老猎人说的话,但史蒂夫猛地拔出了匕首。 我的叫声被堵住了,但史蒂夫放在我肩膀上的手温柔有力,然后他轻轻拉过我的手,用东西包扎起来。 过了好久,我的视线才恢复正常。低头看了看,我的手已经被妥善包扎起来,我又朝一旁扭过头,于是看到史蒂夫坐在萨姆身旁,而萨姆在地板上蜷缩着,脸色苍白,不住颤抖。 史蒂夫手里还拿着我带回来的、仍旧染血的银制匕首。 第94章 “萨姆。”我撑起上半身,但旋即又躺了回去,大脑里仿佛塞满了海绵,一切感官都不受控制地波动起来。 萨姆睁开眼睛。他看着我,又好像越过我看到了别的什么。 “迪恩?”他低声问道,两片没有半点血色的嘴唇几乎没有分开,“乐乐?” “是我。”我努力翻了个身,侧身转向萨姆和史蒂夫,“你怎么样?” 萨姆唇边滑过一丝几不可见的笑,他喃喃说道:“感觉像是踏入了阴阳魔界。” “坚持住。”史蒂夫低声说道,抓住萨姆的肩膀,让他仰面躺好。史蒂夫的另一只手上还握着匕首,但他犹豫了起来,迟迟没有动手。 我则静静等待着,像是提前看过剧本,现在只等演员就位,按照既定台词和动作演下去。 然而空气中浮动着某种不确定性,就像我们来到了一个十字路口,左转或是直走将导致截然不同的结果。 第121章 “史蒂夫?”萨姆努力把声音挤出嘴唇,“你拿到银色子弹了吗?” 史蒂夫嗯了一声,没有解释子弹被换成了匕首。 “乐乐交给你了。”萨姆喃喃说道,“他们离得很近了,我现在看得到了。你得赶在他们前面,在一切变得无法挽回之前。” 史蒂夫点了点头,说道:“我会的。”他的声音恢复了自信和坚定。史蒂夫缓缓抬起匕首,刀尖抵在了萨姆胸口。 萨姆嗤嗤笑了起来,眼皮翕动着,他与史蒂夫对视了一眼。 “我很抱歉得是你来做这些。”萨姆对史蒂夫说,“不会简单,最后一步总是最难的。真希望我能帮到你什么,但看起来我是得退场了。” 史蒂夫摇了摇头,说道:“那不是最后一步,而是第一步。”他把另一只手也放到了刀柄上,问道:“准备好了吗?” 萨姆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汗湿的头发黏在额头上,挡住了眼睛。 “如果你能找到他们,告诉他们我会完成任务。”史蒂夫说,“如果找不到也别担心,我们会找到你。” “明白。”萨姆吃力地说道,然后转头看了我一眼。他的嘴唇动了动,我看出“保重”的口型,但萨姆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他的眼神随即变得空白,脸上的肌肉也迅速抽动起来。 “史蒂夫!”我情不自禁地喊了起来。 史蒂夫不再犹豫,匕首向前一送,刺进了萨姆的胸口。 萨姆闷哼了一声,抬起一只手抓住了史蒂夫的手腕,竟然用上了极大的力气,直接将史蒂夫的手推开了。萨姆随即发出痛苦的声音,抓着刀柄,侧身滚倒在地。 紧接着,他抬起头,只是那双眼睛已不再属于萨姆。 “你们都会死在这里。”那个东西用像极了萨姆但又不是萨姆的声音说道,旋即冰冷的目光转向了我,“迷途的羔羊,我是不会放你离开的。” 史蒂夫毫不犹豫地握住萨姆的手,间接抓住刀柄,然后用力一拧。 萨姆的身体抽搐起来,随后颓然倒在了地板上。史蒂夫立即松开他,站起来后退了几步。 我躺在地上,分明看到萨姆的身体开始迅速腐烂、分解,一个呼吸之间,他脸上的皮肤就像融化了一般,露出里面白森森的骨头。 史蒂夫及时转过身,推着我的肩膀翻了个身,不让我再盯着那边,不然我一定会像着了魔一样紧盯着那具尸体不放。 难以言喻的声音在小屋中不断响着,那是尸体加速腐烂的声音:肌肉、骨骼、内脏、牙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老化,最后化为粉齑。 “闭上眼睛。”史蒂夫用手挡住了我的眼睛,“没什么好看的,那已经不再是萨姆了。” “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我闭着眼睛问他,希望自己能永远不必再睁开眼睛。 “咚”的一声,有什么小东西掉在了地板上,“骨碌碌”滚了几圈。 我吓了一跳,但史蒂夫安抚地说道:“是火花塞。” “哦。”我干巴巴应了一声,突然明白那东西是从哪里掉出来的,却又不禁希望自己没明白过来。 史蒂夫松开我,把那东西捡了起来。然后俯身抱我起来。“我们回去。”他说道,“最后一段旅程了,乐乐,坚持住。” “你还好吗?”我喃喃问道,突然回想起刚才看到史蒂夫的时候,在他脸上看到的冷汗。 那不像是单纯由情绪波动引起的。当我紧贴着史蒂夫胸膛的时候,能感到他非同寻常的快速心跳。 “我没事。”史蒂夫简短地回答。但只有并非真正没事的人,才会用这种语气回答这个问题。 我把两只手叠交放在腹部,睁开眼睛,看着史蒂夫的下巴。他还在流汗,有的顺着脖子流进t恤领口,有的从下巴滴落。 圆圆的月亮不知何时被乌云遮住,变成了灰色的一片。夜色浓重,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史蒂夫沿着楼梯走下塔楼,没有朝已经被怪物摧毁的缆车那里走去,而是直接走向码头。 他的步伐还算沉稳,尽管呼吸的频率比平时略高,心跳也不平稳,但抱着我的时候没有一次踉跄。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萨姆他们?”我忍不住问史蒂夫,“找到‘金带’之后?”不知为何,我就是知道我们这段旅途的终点并非“金带”的老巢。 就像史蒂夫说的,那更像是一个新的起点,而非故事的终结。 游戏的规则,很快就要改变了。 “很快。”史蒂夫回答,“你接到了迪恩的电话,不是吗?”他说着把我放进船里,让我躺好,然后到船尾抓住启动拉绳用力一拽,小船便在我们身下嗡嗡叫着苏醒过来。 史蒂夫在船尾坐下来,驾驶小艇朝我们来时的方向驶去。 水流不断被小艇分开再合上。螺旋桨拍打着水面,和发电机一起制造出惊人的噪音。 “来了。”史蒂夫突然说道,他迅速探身过来从我这里取走了枪,干脆利落地将子弹上膛,接着瞄准水面上方。 我扭头想看看史蒂夫瞄准的是什么,但还没看到,史蒂夫就开火了。 下一刻,嘶吼声响起,伴随着史蒂夫再次上膛、开火的声音,然后是什么东西“扑通”一下落水的声音。 “躺着别动。”史蒂夫低头检查武器,然后再次举起枪,“它们不止一个。” 我默默转回头,盯着上方深不可测的夜空,决心把一切交给史蒂夫。 史蒂夫也始终游刃有余。他不断开枪,中途还上了一次子弹。没过多久子弹就打空了,史蒂夫于是把枪放回船舱,捡起鱼叉站了起来。 “可能会有些晃。”史蒂夫沉稳地对我说,然后船身应声摇晃起来。 史蒂夫低喝一声,用力掷出鱼叉。我立刻听到痛苦的嘶吼声,便知道史蒂夫没有落空。 船仍在快速前进,史蒂夫站在上面也跟着摇摇晃晃,可投掷鱼叉的时候却每一次都能命中。 我一开始还担心他动作太大把自己翻下船去,但很快,小艇便没有之前摇晃得那么厉害了,史蒂夫投掷的频率也降了下来,只是用那双犀利的蓝色眼睛不断搜寻着黑漆漆的水面。 “狼人还会游泳?”一直等史蒂夫的姿态不再那么戒备,我才开口问道。 史蒂夫说:“它们在变异,变异得非常快。” “变异?”我扬起眉毛。 史蒂夫看了我一眼,他的目光滑过我的双手,但什么也没说。 我连忙把受伤的手举到眼前,看着已经被血浸湿的纱布。这只手痛得厉害,虽然伤在手背,但现在已连手指都不能弯曲了。 什么意思呢?我狐疑地看了一眼史蒂夫,但清楚就算自己开口去问,史蒂夫也不会老实回答。 但好在,我相信自己距离知道真相的目的地已经不远了。问题在于,知道真相的代价是否值得这一切。 小艇最终停靠在了对岸的码头上,平安到达。 我以为史蒂夫还会接着抱我,但他问我:“你能站起来吗?”我立刻明白他远比表现出得要难受得多。 “当然。”我咬紧牙关,坐起来的时候虽然一阵头晕,但只是放慢了站起来的动作。 史蒂夫从腋下撑住我,把我扶上了岸。 “到营地停车场去。”史蒂夫说这句话的时候终于带了些气喘。我还没来得及提高警惕,他就膝盖一弯,跪倒在了湖边的芦苇丛和泥泞中。 “史蒂夫!”我想抓住他,结果被史蒂夫带的一起摔倒在地。撑在地上的刚好是我那只受伤的手,我嘴唇都咬破了才忍住没有叫出声。 “抱歉。”史蒂夫喘息着松开我,垂下头,汗水顺着他湿漉漉的头发往下流,跟下雨一样。 这回轮到我问:“你能站起来吗?” 史蒂夫默默点了点头。于是我把一条手臂穿过他另一边的腋下,然后使出吃奶的劲儿站了起来。 毫无疑问,史蒂夫是个大块头,他的膝盖支撑了自己的大部分重量,但我仍觉得摇摇欲坠,起身到一半的时候就已经两腿打颤,止不住的哆嗦。 “瞧咱们俩。”我像匹马一样喷气,跟打响鼻也差不了多少,“难兄难弟。” 史蒂夫喃喃地道歉,但他摇晃着往前走的时候,不得不把一部分体重压到我的肩膀上。 “不用客气。”我喘着粗气,受伤的手垂在身侧。 一直走出去好几十步,我才猛地想起来,那把没子弹的猎枪还躺在船舱里。但这会儿回去拿的话,很可能会导致我和史蒂夫一起躺倒的不幸结果,于是我放弃了那没用的东西,咬牙继续往营地的方向走去。 “我应该担心吗?”走到一半的时候,我问史蒂夫,主要是想看看他是否还神志清醒,“队长,你受伤了吗?” 史蒂夫勉强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没有。就当是、就当是信号不好吧。” 他的语气流露出有关此事的讨论到此为止的意思,我也就不再深究。但史蒂夫的突然倒下,不能不令我深思。 第122章 终于,我们走过营地门口那块写着“杀不死你的,会让你更强大”的牌子,然后向右一拐,走向那辆迷你货车。 “快到了。”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深一脚浅一脚走在停车场的平地上,在心里数着步子。 就在这时,枪膛上子弹的声音从斜后方响起,然后乔治的声音跟着打破此地的宁静。 “别动,臭婊子。” 第95章 我停下脚步。由于之前发生的那些破事儿,我竟然完全忘记了乔治和他那伙狐朋狗友的存在,因此切切实实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就这样,老实别动。”乔治的声音里有控制不住的得意之情流露出来。他拿着一把手枪,缓缓从后面转到了我们斜前方,脸上不知沾着谁的鲜血,此刻扭出一个骇人的笑容。 我缓缓举起那只受伤的手,说道:“好,没问题,你拿住我们了。”同时在心里计算着扔下史蒂夫、抽出匕首给他一刀需要的时间。 “砰!”的一声,枪声骤然响起,短促的声音震耳欲聋,带着暴虐和残忍。史蒂夫痛苦地喊了一声,眨眼间已倒了下去。 他的左腿鲜血淋漓。 乔治这个王八蛋,竟然开枪打了史蒂夫的腿。 “你他妈有什么毛病?!”我吼道,右手已经抓住了匕首,但乔治的枪紧接着就指向了我的头。 “我说了,别动。”他冷静又残忍地说道,“不然我下一枪打的就不是腿了。说实话,我可真想给你也来上这么一枪,可惜悬赏任务是活捉,毫发无伤还可以加分。现在,给我老实跪在地上,举起双手!让我的朋友把你好好地捆起来!” 我稍稍转动眼珠,立刻瞥到一个之前见过的女孩。 这女孩子脸色惨白,两手举在身前的样子更像是防卫,而不是攻击,但乔治说完之后,她还是缓缓朝我走了过来,手里拿着的是一卷绳索。 “快点!”乔治冲我喝道,“跪下,把手举起来!” “好的,别激动。”我从史蒂夫身边退开一点距离,然后跪下举起双手。 那个女孩从我右边缓缓接近,溢满惊慌神色的大眼睛在眼眶中骨碌碌直转。乔治的枪口仍指着我的头。这很好,说明史蒂夫暂时是安全的。 暂时。 史蒂夫倒下之后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这简直是雪上加霜。我不敢去看他,但空气中的血腥味儿不会有假。 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把乔治碎尸万段。 女孩已经靠近了我。与此同时,乔治专横地对她说道:“先缴她的械,那把匕首,在她肩膀上。”于是女孩顺从地朝我肩膀伸出手来。 为此,她倾过了身子,愚蠢地挡在了我和乔治中间。 说时迟那时快,我反手抽出匕首,刀柄在右手掌心滑动着落到正位,只花了不到一秒钟的时间。 迅速弹起身子的同时,我用左臂在女孩脖子上使劲一勒,顺势躲在了她的身后,匕首跟着指在了她的大动脉上。 “别动!”我冲乔治喊道,清楚地在对方脸上看到震惊和茫然的神色,“扔掉你的枪!不然你就准备看着你的女孩流血至死吧!” 乔治瞪大眼睛用枪指了我两秒,随即把枪口移到了史蒂夫身上。这个聪明的卑鄙小人。 “你放开她!”乔治声色俱厉地大吼,“不然我杀了你的朋友!” “你杀啊!”我恶狠狠地说,肾上腺素在血管里奔腾着,我甚至没有犹豫片刻就选择了博弈,“他不过是个npc,你杀了一个,我还能找来一千个一万个。你的女孩就不一样了。” 我说完这句话,猛地发力勒紧女孩的脖子。 女孩害怕地哭了,声音却又哽住发不出来,在我怀里颤抖得像只兔子。 乔治的眼球在眼眶中震颤着。但我知道,刚才自己那句话充其量只是缓兵之计——乔治这种人,真的可能会朝史蒂夫开上七八枪,哪怕只是泄愤。 他不会因为我钳制着他的朋友就甘心认输。 没有犹豫的时间,我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用胳膊肘撞开身前的女孩,迅速冲乔治的大致方向甩手掷出了匕首。 “啊!”乔治凄厉地惨呼一声,捂着肩膀向后倒去。尽管一时间被剧痛冲昏了头脑,但我猜百分之八十他受的只是皮外伤,因此我必须尽快对付他。 这走运的混蛋。 那女孩儿仍摔倒在地没有爬起来,她正哭泣着朝远处爬走。我冷酷地俯身抓住她,然后从后面用左臂勒住女孩的脖子,右臂卡住左腕用力不放松。女孩无力地挣扎起来。我用一条腿压住她的双腿,确保她不会挣脱。 直到确定女孩昏过去了,我才松开她,起身朝着仍在不住口地惨叫,疼得满地打滚的乔治走过去。 那把匕首正扎在他的胳膊上,血流得像杀猪一样。但我的判断是对的:他死不了。这种人不知道为什么总是特别命大。 “下次你再朝我的朋友开枪,我就打烂你的脑袋。”我揪住他的领子说道,然后一拳揍在他下巴上。 乔治翻着眼睛昏了过去。但我跟着抓住他肩膀上的匕首手柄,扑哧一声拔了出来。他抽搐了一下,看起来又要疼醒。 我毫不留情地推了他一把,把乔治扔回地上,俯身在他衣服上擦干净我的匕首,最后飞起一脚,踢开了那把被乔治弄掉的枪。 “史蒂夫。史蒂夫?”转回身,我小心翼翼地扶起史蒂夫,检查他的伤口。 幸运的是,那傻逼的枪法不行,这一枪应该只是皮肉伤。但史蒂夫的问题远比枪伤更严重。 想起他上一次的昏迷,我不禁用力咬住嘴唇,又一次确认了史蒂夫的呼吸和心跳。 无论如何,我们得先离开这里。 “来吧!”我使劲把史蒂夫拽了起来。倒腾半天,我托着他的腋下,把史蒂夫朝小货车拖了过去,最后让他靠在了车子的后轮胎上。 一路上,史蒂夫的两条腿都垂在地上,从伤口流出来的血弄了一地。但这已经是我能使出的最大力气了。 我只能祈祷史蒂夫的超级血清能尽快治好他的伤,并且让他苏醒过来。 是时候上路了。 萨姆留下的火花塞就在史蒂夫的口袋里,犹如一把钥匙,通往逃生之门的钥匙。我紧紧抓着那东西跑到车前面,用力抬起车前盖,然后才心慌意乱地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把火花塞装到哪里。 “妈了个巴子的。”我怔了两秒,然后又跑回去,心急如焚地推了推史蒂夫的肩膀。“史蒂夫?史蒂夫?” 不行,这不知道得花多久,我得做好准备。 我快速思考了一下,然后再次跑回之前踢飞的那把枪旁边,捡起来,检查完毕之后插进了自己的武器带里。 女孩想用来捆我的绳子看起来足够长,我用匕首把它一拆两半,把乔治和她五花大绑,再背靠背捆到了一起。 最后,我重新回到史蒂夫身边,再次推了推他的肩膀。史蒂夫的脑袋垂在胸前,虽然有呼吸,但仍旧没有任何醒过来的征兆。 “拜托了,史蒂夫。”我拍了拍他的脸颊,然后再次回头,不安地望向营地木屋。 那辆警车应该还停留在我们进入森林的那条小路上,但拖着史蒂夫,再加上那罐萨姆准备的汽油,我该怎么走回去? 做个担架倒是一条出路,但是我该上哪儿找东西? 我也根本不放心把史蒂夫留在这里。除非我先杀了乔治和那个女孩。 这个鬼地方。 我沮丧地用没受伤的手狠狠砸了两下硬邦邦的土地。 迪恩这个时候要是在就好了,车子是他的领域。但他该死的不在这里。去他妈的“警察局见面”,我需要他,在这里,就现在。 不行,冷静。 我用力呼吸了几次,努力思考对策。这个时候后悔自己没有多学一点汽修知识于事无补。我抬起头,再次深呼吸,然后站起来。 既然这是个游戏,就要遵循游戏设计的规则——附近没有电话亭,那辆车又是唯一能带我们离开的交通工具,也就说明了这不是一条付费解谜信息。 这附近一定有相关的道具,能帮我解决难题。 尽管这么想有些过于乐观了,但我还是做出了决定:那个地窖需要搜索一下。 还有这个随时会有怪物和恶意玩家出没的荒废营地,以及后面尚未被探索过的区域。 我不能背着史蒂夫屁颠屁颠地跑这么远,但就这样把他留在这里显然也不行。 之前史蒂夫已经砸碎了小货车的车窗,于是我钻进驾驶座,打开了后门,使出吃奶的力气才把史蒂夫拖了上来。 “差不多了。” 我关好车门,把那对昏迷不醒的男女拖到离地窖更近的地方,从地上捡来树枝卡住地窖门,这才摸着黑,一步一步走下楼梯。 手电筒已经不知道丢哪儿去了,月光此刻也指望不上。黑暗中,我只能睁大眼睛,一只手拿着枪,另一只手在身前伸着,来回摸索,以免撞到墙上或者架子上去。 第123章 “来吧,如果我是一条线索,我会藏在哪里呢?” 我先沿着楼梯下方直直走了过去,穿过两侧的架子走到尽头。对面的墙上贴着图画,不过看不清内容。往左是一台巨大的机器,上面带着复杂的开关,不过根据落灰的情况来看,这机器已经停用许久了。 “哈!”我在机台上找到一个老式手电筒。推到中档按下红色按钮,灯光透过脏兮兮的玻璃照亮了地窖中飞舞的灰尘。 照亮机器,我在上面发现一份备忘录。 【需要更换的损坏零件:接触器*1保持型按钮*1线包*1】 【备注:柜门后的散线已有磨损,需要包裹】 【p.s工具都放在储物箱里。安全起见,保险柜里还有些备用子弹。以防你忘了,密码是营地的成立日期。----h】 我翻了个白眼,心想我上哪儿打听营地的成立日期去。幸好子弹不是必需品——如果我足够幸运的话。 我转过身,朝另一边走去。 只听“格朗”一声,我的靴子踢到了铁链似的东西,吓得我脚步一顿。垂下灯光,我看到散落在地上的铁链,一路延伸进关着的笼子里。 笼子里有具尸体,看起来血肉模糊的,大概就是和史蒂夫搏斗过的那个怪物。 我缓缓朝笼子走去,生怕笼子里这东西再活过来。不过它看起来已经死透了。我正打算找找储物箱,笼子里的地上有什么东西一闪,吸引了我的目光。 “钥匙?”我把光打在反光点上面,发现那东西是金属的,因为压在尸体下面,所以只能看个大概。 “一探究竟,还是管它去死?” 我盯了尸体一会儿,然后耸了耸肩,转开了视线。 一整排浅蓝色的金属储物柜就在笼子后面。我绕过笼子走上前去,拉了拉柜门,上面的小锁子被我拽的“咚咚”响。 可惜我没有史蒂夫的力气。不过说不定钥匙就是刚才我在笼子里看见的那个东西。念及此,我转回身去,重新用手电照进笼子里去,默默咬住了嘴唇。 “反正里面是具尸体,我有什么好怕的?” 给自己打了打气,我走到笼子正面,缓缓拉开了虚掩着的柜门。 第96章 随着门被打开,生锈的金属笼子发出巨大的吱呀声,在空旷的地窖里听起来太像拖长的呻|吟声了,让人十分不安。 不过在我持续的光照之下,地上的尸体没有半点异动,仍旧保持着死翘翘的状态,所以我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行吧,”我喃喃说道,“快刀斩乱麻。” 我向前迈了一步,走进笼子,因为靴子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所发出的声音而默默咬紧后槽牙。我把手电筒开关推到上档保持照明,手也放在了枪柄之上,这才一步步贴着笼子边,走到了怪物尸体的另一侧。 然后我蹲下来,抽出枪指着对方血淋淋的脑袋。一秒、两秒,寂静在我和尸体之间默默蔓延。 在勉强确认了环境安全之后,我缓缓把手电筒放到脚边,然后伸长那条胳膊——手上的伤因这个动作而阵阵疼痛,但由于精神高度紧张,我甚至没有过多留意。 我的手指一点、一点靠近了地上闪光的金属物件。 地上绝对有可疑液体,当我的手指爬过冰冷潮湿的地面时,那东西在我指尖滑动着,触感滑腻恶心。 但我终于还是抓住了那该死的小东西,然后迅速后撤,都来不及摸清楚形状就一把塞进了裤兜。紧接着,我有条不紊但十分迅速地捡起手电筒,一气呵成地持枪后退、关门。 尸体还是尸体,只不过验证了我是个杞人忧天的笨蛋。 我松了口气,把枪放回去,从口袋里掏出之前捡起来的东西,仔细检查。 确实是钥匙,只不过上面贴着的标签被可疑液体覆盖了,看不清楚。我把手和钥匙一起在裤子上擦了擦,朝储物柜走去,心里决定有机会再换一身衣服。 眼下这一身大可以直接烧掉,都不用费劲去洗。 “嘶。” 我因为手掌一阵作痛而停下脚步,之前妥善包扎的纱布被血完全浸透了——在跟那两个蠢货搏斗的时候我压根没顾得上保护这只手——有些地方现在还沾着黑乎乎的污渍。 不过看情况,我可能得再过好一阵才有时间更换纱布了。也只能寄希望于这次伤口不要感染,毕竟抗生素不是哪里都能找到的。 忍着疼痛,我继续朝储物柜走去,结果却绊在了地上堆放着的铁链上,跟着一个踉跄栽倒在地。 我情急之下把手撑在了地上,结果疼得眼前金星乱冒。 “狗日的!”有那么一会儿,我把受伤的手抱在胸前,觉得自己快要疼晕过去了。 但渐渐的,手指的麻木和掌心的剧痛开始减弱了,感觉上更糟糕,但至少不再带来头晕和恶心。 我松开已经带了血腥味的嘴唇,慢吞吞站了起来。手电筒摔在了不远处,但我现在最不想的就是占用我唯一能用的那只手。 反正光也足够。 我破罐破摔地走到了储物柜跟前,掏出钥匙的时候把受伤的手蜷缩在身侧,不敢有半点磕碰。 柜门顺利打开了,里面有个黑黄相间的工具箱。我一只手去提的时候甚至没能立刻拿起来,鬼东西死沉死沉的。 工具箱下面还压着一张纸。 我用伤手捏起那片纸咬在嘴里,然后单手拎着箱子迅速朝地窖口走去。经过笼子的时候我考虑了一下要不要捡起手电筒,但还是放弃了。 三十秒后,我就重新回到了地面,呼吸着不算好闻、但至少新鲜的空气,觉得自己刚才这趟还算顺利。 至少没有活着的怪物,最糟的不过是摔了一跤。 提着箱子走到小货车旁,我有些希望史蒂夫已经醒来了,但他仍旧昏迷着。乔治和那个女孩也没有苏醒的迹象,可见我给他的那拳有多严重。 狗东西活该。而且我自己的手也不好受,完美证明了力是相互作用的。 我有些暴躁地放下工具箱,笨拙地用一只手和箱子上的翻盖锁搏斗了一会儿,才把盖子打开。 工具箱里乱七八糟放了一堆扳手、套筒还有螺丝刀,甚至还有一把小电钻。我忍不住拿起那东西,按住开关,着迷地看着电钻头嗡嗡地活过来,跳动着高速旋转起来。 可惜没有足够的长度成为武器。 我有些遗憾地把电钻放了回去,然后吐出嘴里的纸片拿到月光下看了起来,立刻被上面的文字所吸引,并感到一阵兴奋。 【火花塞更换通知:】 【小货车的火花塞坏掉了,我已把坏掉的零件拆了下来。等你买到新的,麻烦放到架子上去,我会自己更换。------h】 【或者你足够好心的话,火花塞套筒和扭力扳手就在工具箱里:)】 笔记的下面还贴心地配了一幅更换汽车火花塞的说明图。 耶! 我找出对应的工具,兴冲冲拿着火花塞回到了车前面,抬起车前盖。 这可比预想的要顺利多了,我甚至不需要再探索这个鬼地方的其他区域,很快我们就能…… 一声哀嚎从营地木屋的后面传来,不像是怪物的嘶吼,而像是人类惊恐悲痛至极时发出来的。 我都没注意到自己拔枪的动作,这个时候也不是为史蒂夫的反射训练终于有了成果而沾沾自喜的好时机。 那声音听起来不近。我大可以无视那叫声,再给我几分钟,我就能搞定这辆破车,带着史蒂夫远走高飞。而且此地的npc不过是两个猎人和一个疑似受伤的警察,但那叫声百分之百属于女性。 也就是说,除非出现了新的npc,否则哀嚎的八成是那些玩家,很可能就是我之前遇到的女孩子之一。 我为什么要管他们的死活? 这样想着,我的双脚却不知为何还是开始朝木屋后移动。持枪在手,我从小屋右侧迅速绕了过去,经过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小跑着进入了营地后院。 借着大树的掩护,我看到七八栋小木屋,但无法判断叫声究竟是从哪里传来的。 “嘿!”我不算明智地喊了一声,毕竟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立刻,那哀嚎的声音便尖锐地响了起来,听着十万火急:“救命!救命!” 我拔腿就朝最近的木屋冲了过去。声音就是从那里传来的。我三步一个台阶跳上小木屋门前的平台,然后一脚踢开半掩着的木门。 怪物就在里面,背对着大门,不知道把谁压在下面。 尖叫的女孩缩在角落里,两只手抱着头,那模样看着可不像是来之前做好了猎杀怪物的心理准备。只能说,这帮年轻人真应该想清楚了再来这个鬼地方的。 没有多废话,我把受伤的手架在持枪的手臂下面,朝着怪物连连射击。那东西显然感觉到了,仰起头长长地嘶吼了一声,转过扭曲狰狞的头,朝向了我。 “尝尝这个吧,丑八怪。”我把最后几发子弹统统打进了那东西的脑袋里,然后把打空的枪插回枪套里,反手抽出了匕首。 第124章 然后我才想起来,银色匕首还在史蒂夫的身上。 我承认,这可能不是我做过最明智的事情。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跑!”我冲明显受惊过度的女孩吼道,“带上你男朋友,赶紧滚蛋!” 女孩像被抽了一鞭似的跳起来,但她没敢靠近怪物身后的那个男孩,而是贴着床沿朝我这边挪了过来。 “地上那个,还活着吗?!”我叫了一声,把女孩吓得一个激灵。 一阵呻吟声算是回复了我的问题。 “妈的,拼了。”我咬紧牙关,慢慢朝前走了两步,用空着的左手冲女孩轻轻打了个手势。 女孩儿像只兔子似的跳起来,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房门。 怪物立刻吼了一声,两只挤在血肉之间的眼睛紧盯着我,目光灼灼,没有擅动。 “还活着的那个,你旁边有扇窗户。”我紧盯着怪物,对地上的男孩说道,“我把怪物引开几步,你跳窗逃走,听见了吗?不然我可就把它和你留下独处了。” “不要。”虚弱的声音响了起来,哀声说道,“我的手,我的手动不了了。” “你又不用手走路。”我恶狠狠地催促,“快点!” 刀子横在身前,我和怪物就像斗兽场的战士一样对视着兜起圈子,怪物也逐渐远离了地上的男孩。 那男孩贴着地板挪动起来,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呻吟,但好歹是在匍匐着靠近窗户。 我又朝屋里走了几步,彻底和怪物掉了个个儿,被它堵在了屋里。 “等你出去之后,想办法把木屋的门从外面堵住。”我对男孩说道,不过知道自己不应该抱太大的希望。 这帮人业余不说,还个个胆小如鼠,就这还来玩恐怖游戏,真是吃饱了撑的。 我试着不去深究这个念头的讽刺之处。男孩终于伸出一只手抓住了窗沿,吃力地把自己拉了起来。他最后用饱含恐惧的棕色大眼睛看了我一眼,然后跨过窗户,跌了出去,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 “砰!” 怪物狂吼一声,像是不满意自己的盘中餐只剩了小小一个我,它终于露出满嘴尖牙,打算冒着被捅一刀的风险为了晚餐拼一把。 再不出手,更待何时。我猛地掷出匕首,然后看也不看怪物一眼就朝窗户扑过去,纵身一跃从窗口跳了出去。 尖利的爪子刺破我的牛仔裤,紧紧抓住了我的小腿。我上半身撞在木屋外的墙上,但下半身却被怪物使劲往回拽去。 我大叫着朝前爬去,一条腿已经挣脱出来,用力蹬在外墙上和怪物拉扯。我的小腿鲜血淋漓,怪物的爪子肯定已经扎了进去,留下深可见骨的伤痕。 “砰”的一声,散弹枪的子弹在小屋墙壁上和怪物身上留下惊人的弹痕。我惊恐地大叫起来,但也终于把自己的腿挣脱了出来。 又是一枪,“砰!” 我着地滚开,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从楼梯上翻了出去,重重跌在外面的草坪上,摔得眼冒金星。 草坪上,男孩正像个抱着自己头胎女儿的蠢男人一样抱着枪,还在朝二楼的窗户开火。我连滚带爬冲过去,一把抢过枪,强忍住没给他在脸上来一下。 “你差点打死我!”我冲他吼道,“这玩意儿火力范围大你不知道吗?” 看这家伙的蠢样,很可能是真不知道,但就算知道了,他也可能真的不在乎。 “妈的。”我一瘸一拐地退开几步,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我的腿算是废了,光看一眼都惨不忍睹,但怪物还在楼上,就算被暂时打退,也不会龟缩太久。 “我们得赶紧离开!”女孩在远处那棵树下冲我们尖叫。 我瘸着腿,开始朝木屋前方跑去。过来救这两个家伙就是我做过最蠢的决定,虽然也不能说我有多后悔。 史蒂夫还等着我,没时间和他们纠缠了。 “别跟着我!”我假模假样地把枪朝那对男女晃了一下,“你们的朋友在前面,捆着。如果你们不想也被我捆起来,就自己找地方躲起来等天亮。或者还有猎人在附近,去找他们寻求帮助。” “不,等等!”女孩惊慌失措地朝我伸出手,“不要走,你不能把我们扔在这里!” 但我就是这么打算的。 倒退着,我一边用枪对准他们和他们身后的木屋,一边朝停车场快速靠近。等确定他们不会追上来之后,我转身撒腿就跑,一路冲到小货车那里,以令我自己都惊讶的速度完成了说明书上的一切指示,然后跳上驾驶座,枪夹在两腿中间,低头点火。 “嗤——哼哼哼哼——嗤哼哼哼哼” 小货车这次震动着活了过来。我把枪放到副驾驶上,刚把手放到方向盘上,就看到了四肢着地缓缓朝停车场爬过来的怪物。 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仍旧昏迷不醒的史蒂夫,我咬住了嘴唇。 “让我们来看看,狼人是不是真的刀枪不入。”我喃喃说着,然后把车子推上一档,踩下油门。小货车几乎跳了起来,随即便低吼一声,朝怪物冲了过去。 我把操纵杆推到二挡,咬紧牙关为即将到来的撞击做好准备。 “砰”的一声,怪物原本想躲,但被我一打方向盘撞了个正着。车子轰然震动,我反打方向盘,车轮吱吱叫着把我们朝后院那棵树送去,但在撞上之前及时转了过来。 怪物愤怒地嘶吼起来。 然后“砰”的一声,我感到一个重物落在了车顶上面。 第97章 我把方向盘打到底,车子一边咆哮着一边旋转起来,在停车场和后院交界处那块本来也不是很平坦的土地上剧烈颠簸,宛如失去控制的巨型玩具。 与此同时,怪物尖利的爪子刮过车顶,发出刺耳到让人牙根痒痒的噪音。但怪物没有被甩下去,天杀的。 我左手把着方向盘,疼痛全然忘在脑后,右手抓起了副驾驶座上的枪。 “最后一次道别,就当是告别礼物吧。” 说着,我把枪口顶住车顶,一边尽力把车子朝营地大门开去,一边听着上面“喀拉喀拉”的爪子声。 左上、左中、右下…… 当怪物的爪子落在驾驶室正上方的车顶,当那颗丑陋可怖的头颅从前车窗倒挂下来的时候,我用力扣动扳机,然后在震耳欲聋的枪声中踩下油门。 车子像弹过水面的小石子一样,沿着杂草丛生的车道颠簸着冲出营地大门。前方的树影幢幢。一起被我们抛在身后的,除了那块写有“杀不死你的会让你更强大”的牌子之外,还有一群徒劳嘶吼的怪物。 它们就算四脚着地,也跑不过四个轮子。 但我并没有立刻松开枪,而是单手驾驶了一段距离,直到确保怪物没跟上来,这才放慢车速,开始调整呼吸。 “糟了。史蒂夫!” 我突然意识到从后视镜里看不到史蒂夫了,慌忙踩了一脚刹车,结果差点一头撞上方向盘。 “史蒂夫?”车子停下之后我转过身去,然后还是什么也没看见,直到跪在座椅上把头伸到后面,我才看到史蒂夫已经在刚才我那一连串汽车特技中滚下了座位。 就这样他也没醒。 我不知道该不该松一口气,但坐回去之后,我略一思考就决定先开车,开出这片见鬼的树林,再把史蒂夫扶起来。 如果恐怖电影的主角都能像我一样理智,不在森林这种危险的地方随便下车,可能就没有那么多恐怖电影了。 这样想着,我重新发动汽车,沿着来时的小路开了出去。之前那辆警车和我们撞坏的车子还停在原位,而稀薄的日光已经开始透过浓密的树叶洒进了森林里。 至少天亮了。 我一直开到外面的山路上,继续沿路向上开了十几分钟才停下。肾上腺素退去之后,我浑身都疼——头疼、腿疼,但最疼的是手,都疼得动不了了。 我咬紧牙关下了车,绕到后座,先是试图用一只手把史蒂夫拉起来,后来不得不两只手都用上,疼得我眼前直发黑。 把史蒂夫搬回到后座上之后,我瘫在脚垫上歇了一会儿,大口呼吸着从敞开的车门里涌进来山间的新鲜空气。 “不能继续开下去了。”我决定,“除非我想要开着车翻下山去,带着史蒂夫一起同归于尽。” 爬出后车座,我想了会儿要不要就这么手脚并用爬回驾驶室去,反正也没有第三个人看着我丢人现眼。但我还是站起来了,关好车门之后顺手扶着车厢,像个醉汉一样摇摇晃晃走向驾驶座。 矮身坐进去之前,我没忍住吐在了轮胎旁边,不过没吐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只是一些刺激得喉咙一阵紧缩的酸液。 “完美谢幕。”我用手背抹了抹嘴,然后关上车门隔绝呕吐物的气味。 车里也不怎么好闻,混合着皮革、烟草还有汽油的味道,但现在去买香奈儿有点太晚了,或者太早了——取决于考虑问题的角度。 我没让车子熄火,告诉自己就闭目休息一会儿,但很可能当时我就知道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念头。 第125章 我闭上眼睛,感受着朝阳升起时留在眼皮上的跳动的金色小点。这使得发生的一切都像梦境,但我不由的想起史蒂夫那个关于“此地比任何梦境都要真实”的论断。 人生路走到一半,竟然连真的假的都分不清了,想想也真是讽刺。 不过分清楚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恍惚意识到,曾经的现实生活如今已经变得陌生起来,与眼前的这一切相比,更像是个不切实际的梦。 生活、工作,不过主要还是工作,究竟意义何在呢? 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和史蒂夫他们一起走下去,在这条路上。也许偶尔受到惊吓,不过总比回去活的像个行尸走肉一样强。 这个念头诚恳到让我有些惊讶。我没意识到自己竟然这么讨厌工作,但这是事实,那些玩家令我厌恶。他们自大,自以为是,还有上帝情结。 也许不是每一个都那么糟糕,但总会遇上糟糕的。 我叹息了一声,尽力让自己在座位上躺的舒服一点。这车子太古老了,座椅都没法调节角度。 然而我太累了,没一会儿工夫,我的思绪就失去控制,宛如滑入沉黑的水中。我仍惦记着史蒂夫,不过连他的影像都在脑海中逐渐褪色。 山谷中传来鸟叫,自然世界正逐渐苏醒。邪恶在阳光下退避三舍,遁入黑暗,伺机蛰伏。但至少现在,我们是安全的。 有人在动我的头发,粗糙、温热的手指推着我的太阳穴轻轻朝一旁转过去,摸着一块肿胀疼痛的地方。 叹息声,什么东西撕裂的声音,然后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贴上了我的脑袋。 “你的脑震荡要么是加剧了,要么是痊愈了。”史蒂夫的声音低声响起,“不是这个,就是那个吧。” 我费了好大力气才睁开眼睛,然后在刺目的正午阳光下眯起眼。 “醒了?”史蒂夫一只脚踩在驾驶室里,半边身子仍在车外。他小心检查着我的头、手还有腿,尽量不碰到我受伤的那些地方。 我很感激,因为那些地方就像即将爆发的火山,炽热的疼痛在皮肤下跳动着。 “你是怎么在一夜之间把自己搞得这么惨的?”史蒂夫听起来像是想叹息,不过忍住了。 我瞟了眼他的腿,问道:“你的枪伤怎么样了?” “好得差不多了。”史蒂夫顿了顿,又问,“那时发生什么了?我想怪物还没进化到可以开枪的地步吧。” “是那些玩家。”我没有解释乔治的悬赏任务,觉得最好把那些信息留给我自己消化,“别担心,我对付了他们。没人真的死了,不过我好好揍了开枪打你的混蛋一顿。” 史蒂夫点了点头,冲我的腿示意了一下。“我得把你弄出车,才能好好包扎你的伤口。你觉得自己能爬出来吗?” “我试试吧。”尽管不乐意动弹,但我还是抓着车座把自己撑了起来,抓着史蒂夫结实的手臂蹒跚离开了驾驶室。 坐进后座,把两条腿搭在车门框上,我疲惫地往旁边一靠,把脑袋搁在了椅背上。 史蒂夫蹲在我前面,用那把银色匕首割下我破破烂烂、沾满鲜血的裤腿,然后打量着伤口。 “希望不会感染。”他摇了摇头,开始用手头仅有的酒精和纱布帮我处理伤口,“我们只剩下最后一段路了,乐乐,坚持一下。” “嗯。”我闭上眼睛,又睁开,看着史蒂夫专注的神情。他的手很大,不过动作令人惊讶得轻巧,几乎没弄疼我,或者说没加剧已有的疼痛。 “给我看看你的手?”处理完小腿之后,史蒂夫朝我伸出手来。 我默默把手伸给他,看着史蒂夫拆下脏兮兮的纱布,检查伤口。他的神情很凝重,蓝色的眼睛几乎浅得像冻结的冰。 “你真的没事吗?”我冷不丁问他,“那样昏过去,醒来之后有没有觉得异常呢?” “没有。”史蒂夫心不在焉地回答,“只是偶然事件,不会再发生了。” 他把酒精瓶里最后的液体倒在了我的手背上,洗掉污渍,并在我疼得缩手的时候使劲抓着我。 包裹纱布的时候,我还因为疼痛有点颤抖。不过史蒂夫动作很坚决,没有丝毫心软。 “接下来我开车吧。”他把我的手轻轻放回膝盖上,拍了拍我的小臂,“你试着睡一会儿,说不定醒来就到山顶了。” “不要。”我反对道,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和史蒂夫他们的最后一段旅程。 不管山顶有什么,也不管史蒂夫所说的“新的开始”是什么,这种漫漫旅途有人相伴的感觉很可能不再长久了。 我希望能清醒地度过每分每秒。 史蒂夫不赞同地耸了耸肩,但也没有阻拦我爬下后座、钻进副驾驶。他看起来并没有试图表现的那样轻松。深深的疲倦刻在史蒂夫眼睛旁边的纹路里。他紧抿嘴唇,加完汽油、坐进驾驶室的时候,他的呼吸比以往都要沉重。 小货车重新发动起来,吃力地沿着山路向上爬行。 一路上,我不断想象前方会遇到什么,就像一个努力向终点狂奔的人在看得到黑白相间的终点线时,突然发现自己并不知道前方等待着的究竟是什么。 史蒂夫则沉默得反常。他一个字也没说过,视线除了在几个后视镜和车窗之间来回扫视之外,也很少与我接触。 临近旅途终点的感觉也一定影响了他。我靠着车座看着史蒂夫,心里有种古怪的不安,仿佛困在了深水之中,无法在溺死之前找到哪边才是向上的出路。 “史蒂夫,”我终于开口,无法再忍受风声、车轮声和引擎声中逐渐凝固的寂静,“山顶上到底有什么呢?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史蒂夫匆匆看了我一眼,然后继续盯着前路,他短促地回答:“上去就知道了,现在我也不能确定。” “你肯定是相当确定了,才会拖着我们走这么远。”我没说出走这么远所付出的代价:先是托尼,再是迪恩,最后是萨姆。 想到也许自己最后会沦落到一人流浪在这些恐怖的游戏区域里,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但史蒂夫是美国队长,他没那么容易死掉,不是吗?连纳粹和寒冰都没能成功。 寂静重新俘获了我们,而我脑海里尽是些恐怖的画面。我丝毫未曾想到,事情接下来的发展将与我这些消极悲观的想法截然相反。 你信任的人有朝一日也会背叛。 上一秒还是猎人,下一刻却沦为猎物。 第98章 我以为开到山顶上需要好几天,然后我们就不得不忍饥挨饿,因为在营地的时候谁也没空找点儿吃的。但在天黑之前,史蒂夫开着小货车拐了一个弯,我们就突然进入了一片斜斜向上的林地,在不算平坦的山路上向前方疾驰。 尽头处有一片开阔地,相对平坦,正中是一块圆形的水泥地,像块秃斑似的在长满青草的绿地上突兀的盘踞着。 越过灰绿交织的枝丫与树干,我看到一架直升机停在秃斑之上,机身纯黑,上面有着黄色的图标。那标志的形状令我一阵头痛。 熟悉的圆圈,还有熟悉的直线。 “那就是我们的终点?”我小声问史蒂夫,不知道自己是否该感到沮丧,“你确定那东西能用?” 史蒂夫严肃地点了点头,看了我一眼,一只手扶在方向盘上,开过崎岖的小路,驶出山林。 “这是托尼想办法塞进来的。”他解释说,“凑合用吧,我们在这地方也找不到什么方便的资源。” 然而我还是不信任机身上黄色的图案,之前的几次经历让我直接把这个图案和敌对势力联系了起来。尽管史蒂夫说这是托尼“搞”来的,但谁知道上面还会不会有尖刺扎谁一下,然后大家就在疯狂之中同归于尽,也别想着逃出生天,找“金带”报仇了。 车子穿过草地的时候,车身和野草摩擦着发出轻柔的沙沙声。我摇下车窗,呼吸着空气中沁人心脾的花草香味。 等开到水泥地旁边的时候,史蒂夫停下了车子。他没有立刻跳下车,而是静静地在座位上坐了一会儿,然后开口问我:“乐乐,你准备好了吗?” “没有。”我诚实地回答他。 史蒂夫点了点头,说:“我想也是。”然后他打开车门,钻出了驾驶室。 我跟在史蒂夫后面,跳进深深的草丛中,小腿上缺少裤腿的地方隔着纱布与草茎摩擦,又疼又痒。 直升机现在看起来更大了。史蒂夫拉开舱门跳了上去,然后朝我伸出一只手。我也没有别的什么选择,只好抓住史蒂夫的手,让他把我拉了上去。 机舱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两排座椅,还有机头方向略显局促的驾驶室。 “嘿,史蒂夫,你知道该往哪儿开吗?”我跟着史蒂夫往里面走,接过他递给我的耳机。 史蒂夫坐进驾驶座,一边掀动某些带颜色和符号的按钮,一边回答:“差不多知道吧。”他表情写满了严肃,脸上的线条十分冷硬。 第126章 我叹了口气,“好吧,但要小心尖刺!”然后我瞥见座位旁的东西,立刻捡起来递给史蒂夫,“看,战术手套!”可惜是露指的,不过有总比没有好。 “我没事,你戴上吧。”史蒂夫心不在焉地说,皱眉紧盯着前面仪表盘上密密麻麻的按钮。 我扔了一副在他膝盖上,说道:“一人一副,不用这么慷慨。” 史蒂夫埋头鼓捣了几分钟,直升机才像只大黄蜂一样嗡嗡叫着活了过来。 戴上耳机之后,我忍不住问他:“你真的会开直升机吗?”与此同时,我们晃晃悠悠地起飞了。耳机只能隔绝一部分噪音,螺旋桨搅动空气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惊人。 “不会!”史蒂夫回答的时候提高了嗓门,“原计划是托尼来开这东西,但他眼下也不在这里,你就只能将就着靠我了。” “这安全吗?”我瞪大眼睛盯着史蒂夫。 史蒂夫回答:“别担心,至少我知道怎么坠毁这玩意儿!”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但倒映着余辉的眼中没有半点笑意。 “别开这种玩笑!”我大声说道。 直升机轰鸣着飞向前方。我四处看着,想找个扶手抓着,但什么也没找到。尽管真要是坠机的话,安全带加气囊估计也救不了我。 “要不是有螺旋桨的话,倒是可以弹出。”我心想,“只不过连人带椅子飞出去听起来一点也不好玩。” 好在这种担心在飞行逐渐平稳之后也算是减弱了。我仍旧紧贴着靠背,不过已能开始欣赏舷窗外高空的景色。 残阳如血,使得厚厚的云层像是要燃烧起来一样。我从舷窗望出去几次,想找到熟悉的建筑,不过只能看到一堆小小的色块,河流和山川成了彩色模型,而象征人类文明的建筑物从这个高度看上去就像火柴盒一样。 “风景不错。”我告诉史蒂夫。 史蒂夫脸上现出短暂的笑容,语气温柔地说:“是啊。” “我们是要去‘金带’总部了吗?”我问史蒂夫。 史蒂夫沉默了好久,然后摇了摇头,他说道:“在解决‘金带’之前,我们必须先脱离管制。” “‘离线’?”我想起之前他发出的电台消息,还有那口会倒数计时的棺材,“我不理解你的意思。” “你会理解的。一旦我们离开这里,事情就好解释多了,所以再忍耐一会儿,好吗?”史蒂夫把一只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斜下方,灰黑色的海面出现了,更远的地方还有形状尖利邪恶的岛上山峰。 “这不是太平洋吧?”我没忍住趴在舷窗上朝下看,“我之前坐船上岛的时候感觉和这很不像。” “当时是什么情形?”史蒂夫温和地问,但他望向我的眼睛带着某种深不可测的神情。 我皱眉想了想,说:“风和日丽?我有点晕船吧,不过海水不是灰色的。” “风暴要来了,海水才会变黑。”史蒂夫解释似的说道。不过我怀疑他是在胡说八道。 现在,我们离山峰更近了,海上的飓风也使得飞行不像之前那样平稳。 我紧盯着那些黑色的岩石,上面有着锋利的棱角,寸草不生。这种地方怎么看也不像是我们的目的地。 “史蒂夫?”我再一次问道,“我们这是去哪儿?” 史蒂夫不肯回答,但他转头看着我,蓝色的眼睛仿佛越来越深,和外面的风暴成了同样的颜色。 “别担心,我会始终和你在一起。”他用一只手盖住我蜷缩在膝盖上不住痉挛的左手。 我猛地缩回胳膊,把受伤的地方抱在胸前,控制不住地说道:“别碰我!” “乐乐,你要知道,”史蒂夫沉稳地说,“这是唯一的办法。” 现在,他已经不再目视前方了,而是全神贯注地看着我。直升机因为失去妥善的驾驶而摇晃起来,仿佛被空气中无形的巨手抓住猛烈摇晃。 就是在那时,我突然明白了史蒂夫要做什么。 或者不如说,我早有预感,但直到那一刻才真正相信。 我有短暂的犹豫——是否应该追随史蒂夫,信任他,把一切交给他,就这么同归于尽。但恐慌猛烈地涌起,犹如火山爆发,我狂乱地四下扫视,想要寻找出路。 当发现没有逃生方法的时候,我一把抓住史蒂夫的手,说道:“史蒂夫,你被影响了,那东西不管是什么都让你不正常了!我们会撞死的!” “没事的。”史蒂夫反手抓住我,不过动作要更温柔。“相信我,好吗?一切都会没事的。” 他直视着我,神情恳切,但同样带有疯狂之色,绝非我的臆想。 “你胡说!”我想抽回手或者推开他,但不管目的如何,此举都没能成功。“史蒂夫!”我挣扎着,哀求着,“史蒂夫,求你了,不要这样!我不想死!” 如此低声下气固然令人无地自容,但眼前的山峰已朝我们猛扑过来。眨眼间,史蒂夫已经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倾身过来紧紧抱住了我。他在我耳旁不断说道:“没事的,乐乐,不管你醒来的时候在哪里、是否孤身一人,我们都会找到你的。我发誓,我们都发过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闭上眼睛,就当是一场噩梦。” “不是的。我会死掉,然后就再也不做梦了。”我狂乱地说道,歇斯底里地想着我们要死了、我们要死了、我们要死了…… 前方的山峰不再是山峰,而是巨大的黑色幕布。我惊恐地闭上眼睛,两手胡乱拍打,希望自己能找到“紧急弹出”按钮。 史蒂夫把我的手抓住按在身前,说道:“没事的,你会醒来,我们会找到你。乐乐,你不是孤军作战,从来不是。” “我不想死”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回答。 史蒂夫张开嘴,我有感觉他又要重复刚才那套毫无作用的安慰之词,但他没能来得及吐出半个音节。因为机舱顶部突然爆炸开来——碍事的螺旋桨也顷刻之间灰飞烟灭——紧接着,我的座椅倏地弹射出去,像只折翼的鸟一样穿过浓烟和火光,开始在半空做高速抛物线运动。 背带一样的两条安全带紧紧把我固定在座椅之上,狂风和带着海腥味的空气令人窒息,但我在昏厥过去之前听到降落伞展开的声音,然后下坠之势猛然一顿。 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已经越过山峰,缓缓朝着后方小岛延伸开去的灰褐色土地降落下去。我看到错落有致的建筑陈列在小岛低矮起伏的山峦之上,山脚深褐色的树林中还藏有村落。 我努力扭动脖子,但没有看到任何可象征史蒂夫的行迹。 当我越来越靠近地面,速度还快得令人不安的时候,我听到巨大的爆炸声从身后的方向传来。 山峰挡住了大部分的火光,但昏暗的天空仍旧被映成了红色。我张开嘴,麻木地看着视野中越来越大的树林,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我只知道,我什么都已不在乎了。 第99章 降落并不容易,但至少我幸存了下来。 着陆点位于一片稀疏潦草、缺乏生气的树林边上,紧挨着不知名的小小村落。落地之前,我瞥到一些风格淳朴的房屋,还有一个乡村式的教堂。但很快,那些尖顶建筑就隐没在了树梢后面。 最后,我落在树林边上,差点被降落伞和弹射座椅活埋。我的衬衫在弹射和坠落过程中已经变得破破烂烂的,我不得不把武器肩带换到了背心上,衬衫勉强套在外面,多少能挡一挡蚊虫蛰咬。 我的牛仔裤只剩了一条半的裤腿,此刻黏糊糊贴在身上,被闷热的空气捂得滚烫,但我还没做好穿着内裤裸奔的准备,所以只能将就。 比较棘手的是我身上那些伤口该怎么处理。手上的纱布因为戴了战术手套而没受损,算是唯一的幸运。但小腿上的纱布已经掉的差不多了,伤口也并没痊愈,深红色的皮肉上还有一些地方开始发黄。 我决定等发展到要截肢的地步时再开始担心。 就这样,我再次上路。在枯黄的草丛中没走多远,我就看到一条土路,还有一间歪倒在路边打瞌睡的破屋。所以这里不完全算是荒郊野岭。 不过实话实说,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我无心去想,也无心去探查,因为我真的好渴。让自己专注于这个问题,我拖着一条刺痛的腿,捧着一只破洞的手,带着一身的擦伤、挫伤和扭伤,一步一步朝小破屋走去。 真希望能找到解渴的东西啊,哪怕是雨水也好。 傍晚的日光从身后泼洒过来,带着绮丽的血色。树木草叶被夕阳一照,呈现出那种深秋才有的色调。我不记得上飞机前是不是比现在天色更黑,但也许我们在飞行过程中赶超了太阳也未可知。 反正这也不是一个可以常理度之的世界。 “有人吗?”面前这屋子太破,根本不可能住人,但我还是抬手敲了敲腐坏的木头。这里太过安静了,我想制造些噪音出来,好感觉不再那么……孤身一人。 第127章 当然,门里没有回应,于是我推门进去,像回到自己家一样四处走走。 夕阳能从屋顶的大破洞里洒下来,就算没有手电,在里面也不算是睁眼瞎。不过这里真的很小:没有床,只有桌子,可能是个猎人小屋之类的吧。墙角立着的陶罐是空的,我用一只眼睛往里瞅了瞅,只看到干掉的泥巴和一些铜钱似的东西。 连点儿蓄积的雨水都没有,真是坏运气。 我在旁边的抽屉里找到一盒子弹,也算是印证了关于猎人小屋的猜测。子弹没法解渴,妈的。但之前打空的那把枪还在我的枪套上,史蒂夫给我的银色匕首也妥帖地插在肩带里,所以把自己武装起来也不是个特别难以接受的选项。 只除了这次,我知道不会再有人来给我收场。 “去你的。”我一边上子弹一边低声嘟囔,“去你的,还有你那‘这是唯一办法’的狗屁教义。” 没有泪水夺眶而出,不过看这样子也快了。 我仰起头,眯眼看着昏暗的阳光。光线太微弱,甚至没法刺激得人流泪。 过了一会儿,我收好武器,最后搜查了一遍小屋,当然什么有用的东西也没发现。窗台上的绿植倒是长得欣欣向荣,但闻上去一股药味,所以也没法嚼碎了根茎解渴。花盆旁也没喷壶,可能这盆幸运植物是接受大自然的恩赐活下来的吧。 我也想要点大自然的恩赐。 此时此刻,干渴已经超越了嗓子的疼痛和舌头的麻木,变成了一种神经上的麻痒。我不记得自己上次这么渴是什么时候了,可能是在战地。但那个时候,迪恩把他的水壶给我之后问题也就解决了。 如今我就只能忍着,并寄希望于自己运气好些,别千辛万苦躲过了怪物、躲过了鬼魂、躲过了丧尸和坠机,结果最后却死于饥渴。 那可太丢人了,迪恩会在天堂笑破肚皮的。 离开木屋之后,我站在路中间左右看了看。路的右边蜿蜒进入树林,可能是猎人小道之类的。路的左边看起来还比较宽敞,拐了个弯,不知道通往哪里,不过看方向大致是朝着我之前瞥见的人类文明而去的。 也许我能到有尖顶教堂的那个村子里去,就算讨不到水喝,我也能找到喷泉之类的地方。照我现在的干渴程度,就算是马槽里的水我也会照喝不误。 我紧了紧裤腰带,用手背擦了擦干裂的嘴唇,就这么上路了。 天色越来越暗,小路两侧的树林也越来越阴森。不过我走了没多远,就在路上看到一辆无人看管、栽倒在草丛里的手推车。多半是附近的村民留下的。 希望这些村民住的不远。我好渴,真的好渴。 我使劲舔着干巴巴的嘴唇,幻想着晚餐,结果没走几步就在路旁看到一头被开膛破肚的死鹿,黑云似的蚊蚋绕着尸体嗡嗡乱飞。这地方本来就热,滚烫的空气中混入了尸体的臭气,更让人难以忍受。 “噫……”我捂着鼻子加快脚步,几乎小跑了起来,把那具令人不安的动物尸体抛在身后。 这肯定不是猎户干的,而且死鹿身上的伤口也不是刀枪造成的。 好吧,也许这地方有猛兽,大型猛兽。 只可惜之前那把□□跟着飞机一起完蛋了。我尽量不去想,一起完蛋的可能还有我一直以来的队友兼队长,不过不太成功。 汗水不断流进我的眼睛里,扎得生疼。我伸手擦着额头的汗水,一时间只顾蒙头往前冲,要不是脚下踉跄了一下,差点没看清障碍物,直接撞在横拉着的倒刺铁丝上。 “妈的!”我骂了一声,在铁丝几厘米外停下,眯起眼睛看着这用心险恶的陷阱。 肯定是给大型动物准备的,我要是跑着撞上去,说不定就得脑袋搬家了。 “这还真是个热情好客的地方啊。”我喃喃说道。 然而,有了那具鹿的尸体,还有眼前的铁丝,我终于不情愿地领悟到,自己可能并不是在什么安全的地方。说不定都没逃出“金带”的势力范围。 我放慢了脚步,并且把枪拿在了手里。 也是,按照我以往的运气,就算这里没有杀人狂魔,至少也会遇上不友好的村民。就跟那个澡堂子附近的居民似的,阴阳怪气,还专门说些不吉利的话。 再走几步,我看到两扇厚重的木头门,紧紧闭着,拦住了土路。门上拉着铁丝圈,所以我不能翻过去。 说实话,到了这份上,我已经不想继续往前走了,因为眼前这道门简直像是最后通牒:请勿靠近,否则后果自负。 然而喉咙里火烧火燎的感觉没给我多少选择,在树林里找到水靠的是运气,但在有人生活的地方,饮用水肯定是少不了的。 为了避免自己渴死,必须冒一定的风险。 这样给自己打了打气,我上前推住木门,一开始只用了左胳膊,因为不想占用拿枪的手,后来不得不整个人靠上去发力。 这门真他妈沉,我的两只靴子在地上几乎犁出两道深沟,这才把这玩意儿推开一条缝。 “加把劲啊。” 我闷哼着继续向前推,终于推开足够宽的缝隙钻了进去。木门在我身后轰然关闭,连摇晃都没摇晃一下。 要是前方有敌人,而我打算从这里逃跑,可能还来不及推开门就被拿下了吧。 甩开这个丧气的念头,我继续往前走去。 至少树林没有入侵这片土地。从这里开始,应该就已经算是进入了村落。 沿着门后的泥巴路走下去没多远,我看到了一个有钟楼的广场,不过空地上连地砖都没铺,两边的房屋也都是灰褐色的,带着橙色的屋瓦,看上去十分简朴。 教堂应该还在更远的地方。不过有鸡和牛的叫声在暮色中隐隐传来,虽然不闻人语响,但我还是稍稍放了点儿心。 怪物……应该不会蓄养牲畜吧?毕竟吃人就够了。 我收起枪,摆出友好姿态,但仍保持着警惕,缓缓朝小广场走去。一些农民打扮的男人在空地上拖着脚走来走去,不过看着不像是散步。 我皱起了眉,手也不自觉地放到了枪套附近。这些人脸上有种不自然的茫然神色,但在傍晚稀缺的光照下看不清楚。 “你好,”我操着英语一边走上前一边问道,“我迷路了,想问一下这里是哪里?有没有可以喝水的地方?” 一个大胡子男人闻声朝我转过身来,他黝黑的脸膛十分粗糙,看着并无出奇之处,但那双眼睛不对劲。 那双眼睛非常不对劲。 除非他是白化病患者——从皮肤来看就能排除这一可能性了——否则就是得了红眼病。而不管是在游戏中,还是在现实里,红眼睛代表的肯定都不是热情好客。 “嘿!站在原地别动!”当大胡子缓缓朝我走来,还扬起了手里的斧头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举起枪,“我会开枪的!我警告你!” 他没听从我的警告,很可能是不懂英语吧。 更加糟糕的是,原本无所事事、走来走去的其他村民,此时此刻也朝我这边扭过头来,纷纷低语着,抄起手头的家伙开始朝我靠近。 “妈了个巴子的。”我骂了一声,然后觑准左手边包围圈的空隙,飞奔着朝那个方向的一条小路冲了过去。 结果这条小路只是在几栋矮屋周围兜了个圈子,我闷头跑到了屋后,然后看着眼前闭塞狭窄的后院,喘着气叫苦不迭。 没有出路,路的尽头是个窝棚。 可我也没有退路了,那些阴暗村民已经嘟嘟囔囔说着外国话朝我追了过来。前方不远处,一个老太正低头用叉子除草,几只鸡咕咕叫着在她脚边走来走去。 没准儿出问题的只是男人呢,呵呵。 当然我并不相信这会是真的。我紧握着枪,快步朝老太的方向走去,希望自己能找到一堵能翻的矮墙,或者能上房的梯子之类的。 有了!紧挨着的两栋屋子中间有条窄窄的缝隙,足够一个人通过了。 然后叉草的老太朝我回过头来,虽然她长什么样没在暮色中看清楚,但那双红眼睛真的很难认错。 下一秒,老太毫不犹豫地抄着干草叉,叫喊着朝我冲了过来,仿佛我是斗牛士,她是即将夺冠的公牛一样。 “我操!”我大叫着抬手开了一枪,打中老太的肩膀,但只是让她慢了半拍。 身后,一个老头一把抓住了我的衣领后面。 “放开我!”我吼叫着挣扎起来,拼命朝前冲去。好几双手跟着抓住了我的肩膀、胳膊、衣服。我听到衬衣撕裂的“嗤拉”声,然后骤然恢复了自由。 我一头撞向了干草叉老太,要不是膝盖一软没有站稳,此刻肚子上已经开了两个大洞。 狼狈万分地在地上打了个滚,我抓着枪爬起来,头也不回地拔腿就跑。身后叫喊声已经响成一片。 第100章 我从两栋小屋之间窄窄的巷子里钻了出去,一边跑一边朝等在窄道对面想暗算我的那个嘀嘀咕咕、不怀好意的男人连放了三枪。 第128章 我幸运地打中了两枪,而且都是命中头部,但对方只是头疼似的捂住脑袋倒退了几步,然后就又直起腰,一脸血肉模糊地朝我举起斧子,然后狠狠扔了过来。 “该死!” 我躲了一下,和锋利的斧刃擦肩而过,赤裸的手臂上留下一道细线般的血痕。这些家伙就像恶魔附体了一样杀不死。我重新瞄准对方的腿开了一枪,趁他跪倒在地的时候冲了出去,跑回了空地上。 只这一会儿功夫,身后的大部队已经不依不饶追了上来。我回头看了一眼那乌泱泱的人群,当即没命地跑了起来。 他们看起来不过是村民,男的穿着干活的肮脏裤子和衬衫,女的粗布裙外还套着围裙。但他们满口叽里咕噜的外国话肯定不是在祝我生日快乐。 这个村子究竟出了什么毛病? 我马不停蹄冲向对面的一个棚屋,凭借速度和追兵拉开了距离。但当我沿着棚屋后的斜坡往上跑,想要占领高地的时候,一个秃头老汉斜刺里冲了出来。我猝不及防,急急刹住脚步,差点一个后空翻从斜坡上滚下去。 老汉已经伸出双手朝我的脖子抓了过来。他那样子让我生出的第一个念头是“丧尸!”,第二个念头是——他们不只是想要攻击我,他们是想杀了我。 就像食肉的野兽。 “砰!” 我在极近的距离下开了一枪,然后在老汉捂着胸口倒退的时候冲上去一脚蹬在他身上,踢得他翻了个筋斗。 就这,他也没死或者晕过去,竟然还要挣扎着爬起来。我身后的追兵也已经撵了上来,显然不认为群殴我一个弱女子有什么不对。 我完全不敢恋战,但通往高地的斜坡已经被堵住,我飞快地转过身,沿着棚屋后的另一条小路飞奔,几乎感觉到从棚屋追来的先头部队朝我伸来的爪子蹭过了我的肩膀。 当然,这条路的前面也闪出了两个村民,一个拿着斧头,一个拎着砍刀。 我仍在先前冲,同时举枪瞄准。枪口随着我的步伐剧烈晃动,但当我开枪的时候,每一颗子弹都射进了敌人的眉心。 史蒂夫会为我骄傲的。 然而我甚至无暇为这个念头感到心痛。这些村民实在太多了,而且几乎无法杀死。我只能一路狂奔,尽力不让那些拿着斧头、钉耙还有铁锹的村民把我围堵在角落,或者干脆打倒在地。 这个战术顶多让我支撑了三分钟。当我矮身躲过左前方一把劈过来的铁铲的时候,身后有个尖锐的东西猛地撞了过来,正中我的后背。 “艹!”我扑倒在地,不等疼痛沿着神经传到大脑就挣扎着爬了起来,然后又不得不着地打滚,闪避开一把飞来的斧子。 蓦地,有人抓住了我受伤的小腿,粗大的手指直接掐进尚未愈合的伤口中。我厉声惨叫,拼命扭身把最后两发子弹射进了偷袭者的眉心。 “砰”的一声,她的脑袋像个熟过头的菜瓜一样爆开了。 我麻木地一脚踢开对方僵硬的手臂。尸体还未倒地,我已经重新爬起来冲了出去。有谁抓住了我的胳膊,但我狠狠甩开了那家伙。 没有子弹了,而且我挨了一下的后背一直在流血。我能感到背心已经被汗水和血湿透了,疼痛正像冰锥一样不断从那个伤口向里推进,挤进肌肉和骨骼中间,搅动神经和脉络。 我喘息着在空地的角落停了下来,口腔里的水分早就一点不剩,肺里也像是填满了沙子。收起枪,我把匕首抽了出来,用拇指试了试刀锋。 还能坚持多久呢?村民的人数基本没有减少,但我相当确定我打中了好多人的头部——尤其是在我发现他们瞄准的都是我的要害之后,我就不再犹豫会不会滥杀无辜了。 妈的,我需要一个避难所。 强撑着继续动起来,但我知道自己已经开始跛行了,虽然勉强还在跑,但速度比那些村民快不了多少。 跑了几步,我不得不拼命挥舞手臂好甩开那些抓着我的手,曾经属于常干农活的农民强壮的手。冲出包围圈之后,我的胳膊和肩膀上已经布满了淤青和抓出来的血痕。 空地的角落尽头是一座二层小楼,门开着,看门板的厚度应该能勉强抵挡住这些疯狂的村民。 当然,前提是屋里没人在家。 我咽了一口带着血腥味的吐沫,一瘸一拐地朝小楼疾走。身后的夕阳染红了整片大地,使得我艰难前进时几乎像是趟过血河一般。 我…… 一颗斗大的拳头从右侧朝我挥来。发现敌袭的时候,那拳头几乎已经挡住了我的整个视野。我向前一扑,但还没有完成这个动作,那一拳就砸在了我的肩膀上,硬生生把我打得向左飞了出去。 我在地上打了四五个滚,匕首差点脱手飞出去。趴在地上试图站起来的时候,我看到了那个偷袭我的人。 那是一个身高铁定超过两米的大汉,戴着一顶黑色礼帽,健壮得几乎超现实的巨大身躯裹在一身厚重的大衣里面。 “你他妈谁啊?”我扶着地面,但胳膊颤抖着,没法把自己的身体撑起来。 当那家伙大踏步走近的时候,我咬紧牙关翻身躺倒,然后将匕首朝他的脑袋猛地投掷过去。 大汉歪了歪头。我的匕首打飞了他的帽子,露出下面光溜溜的脑袋。这个巨人用迟缓的姿态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身去捡自己的帽子。我抓住机会手脚并用地往后退,但当我拼了命想要站起来的时候,一把铁锹从上往下,挟着风声砸中了我的脑袋。 金星和鼻血一起迸发出来,简直像是感官盛宴。 我“扑通”一声倒回地上,跟着腰侧便挨了一脚,还有人用棍子之类的东西猛砸我的小腿。我只能勉强抱住脑袋、蜷缩起身体,然而挨几下之后就再也没有反抗的力气。 也许这就是终点,也许这就是…… “退下。”一个粗重的嗓音响了起来,在我耳边的嗡嗡声中听起来,就像钟声一般带着回音效果。 眨眼间,落到我身上的铁锹便收了力气,雨点般的拳脚也消失了。 我躲在自己的手臂下面,缩成一团,希望自己能沉入地底,永远不必睁开眼睛。 但我还是睁开了眼睛,透过带着血色的视野,那个大汉正低下头,面无表情地望着我。 “你将暂留于此,”他沉声说道,“因为主如此要求。” “下地狱去吧。”我吐出一口混着血的吐沫,“你这个发育过头的低能儿。” 这个巨人没有对我的辱骂做出任何回应,他只是弯下腰,像抓娃娃一样捏住我的肋骨和脖子,然后把我抓起来,一把甩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我痛得差点晕过去,然而任何挣扎都无济于事。我拼命仰起头,看着那些默默目送我们的如同僵尸一般的村民。 没有匕首,没有子弹,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我渐渐松了力气,瘫倒在这个巨无霸的肩上,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我像条脱水的鱼一样勉强醒了过来,筋疲力尽、浑身疼痛,而且口渴得快要死掉。 我一定是说了什么,因为过了一会儿,一个杯子似的东西凑到我的嘴边,我立刻大口大口喝起来,差点因为躺着被水呛住。 当杯子缩回去的时候,我抗议地呻吟起来,想抬手阻拦,但只有手指勉强动弹了一下。 “对不起,这是最后一点儿水了。”一个女孩的声音带着歉意说道。 不是……不是我认识的人。是谁? 我拼尽全力掀开眼皮,先看到昏暗灯光下肮脏的天花板,然后眨着眼睛,吃力地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个金色短发的女孩坐在床边,穿着橘黄色的夹克外套和毛背心,她正专注又有点防备地看着我。 这女孩有双大大的眼睛,不是红色,而是漂亮的浅绿色。 “嘿,看起来你没发疯,嗯?”我沙哑着嗓子问道,在硬邦邦的床板上侧过头,仔细地看着这女孩。 “哦不,不是的,我不是……”女孩摇了摇头,声音低了下去,“我不是他们那伙人,我也是被他们抓来的。” “够倒霉的。”我喃喃说道,“看来我们都选错了度假地方。” 刚才喝的那点儿水大概还是有用的。随着神志逐渐清醒,我的力气似乎也恢复了几分,于是我在床上动了动,努力像条咸鱼似的翻了个身,然后缩起腿,两手扶着床,摇摇晃晃地跪趴在了床上。 疼痛从四肢百骸窜了上来,我觉得自己全身上下肯定已经没一块好地方了。 “狗娘养的。”我借用了迪恩的口头禅,捂着撕裂般疼痛的腰部,那里摸上去湿乎乎、热乎乎的,绝对不是尿裤子导致的。 “你不再躺会儿吗?”女孩警觉地看着我,“你伤得真的很重。他们把你扔进来的时候,你浑身是血,我还以为、还以为你已经死了。” “趁着还没死,能走一步是一步吧。”我说着直起上半身,慢慢向后坐在了脚后跟上,尽量不让自己晃得像个不倒翁。 第129章 女孩从旁边抓住了我的胳膊肘,帮我稳住身子。她抬起头望向我,说:“我叫艾什莉,你呢?” “乐乐,我叫乐乐。”我一边回答,一边把两条腿挪到床边,然后一鼓作气翻身坐在了床沿上。我的双腿因为突然伸直又疼又麻,但跟别的地方比起来,那根本算不上什么。 我低头看了眼身上惨不忍睹的背心和牛仔裤,忍不住做了个鬼脸。 战术手套倒是还在,忠心耿耿地保护伤口没有进一步恶化,不过当我试着弯曲左手的时候,我痛得差点再次晕过去。 “妈的。”我抓着左手腕,缩起身子,等待那阵疼痛慢慢过去。 艾什莉又咬住了嘴唇,她痛苦地看着我,仿佛自己也在跟着受罪一样。 “也许你不该乱动了。”她的声音有点儿颤抖,“血都流出来了。” “别担心,这点儿血死不了人的。”我哼着说道,努力平复急促的呼吸,“所以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我抬头看了眼身处的房间——不是牢笼,不过也没有窗户。唯一的出口是一扇紧闭的木门。 照亮房间的昏暗灯光来自一支放在门口的烛台。有几只空木箱堆在一旁,但除此之外,这屋子里什么也没有。 所以和牢房也差不了多少。 我缓缓站了起来,确定自己不会晕过去之后,就朝木门走了过去。 艾什莉在我身后警觉地问道:“你要干什么?” “出去,离开这里。”说完,我拿起了烛台。 第101章 蜡烛烧得只剩一小截了,我把它从烛台上拔下来,蹲下,拿到木箱上稍稍倾斜。等熔化的烛泪滴下去之后,我就把那一小截蜡烛立在了木箱上,拿着空烛台重新起身。 “可是,这样不会着火吗?”艾什莉有些焦虑地问,“万一蜡烛倒了,把木箱引燃怎么办?再说,你拿烛台干什么?” “用来防身。”我一边用拇指试了试烛台尖锐的部分,一边回答。 然后我看了艾什莉一眼,问道:“你不想离开吗?” “当然想了!”艾什莉瞪大眼睛看着我,“但房门从里面只能拉开,他们拆掉了门把手,我们只有等外面的人推门进来才能出去。” 我转身打量了一下木门,伸手推了推,那玩意儿连晃都没晃一下。我把耳朵贴在门板上,但并没听到外面有什么声音。 这里似乎无人把守。 “你之前看到有几个守卫了吗?”我轻声问艾什莉。 “这里没人守着。”艾什莉摇了摇头,“教堂的大门锁死了,我……”她垂下眼睛,“我之前试着逃出去过一次,但被拦住了。那些人后来就拆掉了门把手。” “你还挺大胆的。”我说着重新把耳朵贴到木门上。 艾什莉是对的,外面很可能没有村民把守——至少这个房间外没有。他们可能觉得守住大门就够了。 祝他们好运吧。 我直起腰,盯着木门上用来安装门把手的两个小洞,都是之前用螺钉钻出来的,手指不可能伸得进去。 烛台尖看起来倒像是能插的进去。 我叹了口气,侧身顶住房门,然后把烛台尖试着捅进螺钉眼儿里面,使劲钻了钻。 “呃,你不会想用这东西在门上打个洞出来吧?”艾什莉凑过来,半是希望、半是不信地看着我问道,“那得花多长时间?” “不知道,几个月吧。但说老实话,我不觉得外面那伙人会给我们上演《肖申克的救赎》的时间。”我埋头钻了一会儿孔,然后抽出烛台,看了看稍微扩大的小洞,“不过木头就是木头,他们会后悔没把我们关进笼子里的。” “笼子?”艾什莉不由瞪大了眼睛。 我重新把尖头插进小孔,试着上下扳动,木门顿时有了开裂的征兆。 “妈的。”我抽回手,把几厘米长的尖头踩在靴子底下,然后用力往上扳,想做个钩子出来。“真他妈的。” 我的靴子显然没有金属结实。我放弃了徒手完成这个任务的打算,转身看了眼角落里那张床。 身后,艾什莉问道:“喂,你究竟想干什么啊?” “当然是把我们弄出去。”我拿着烛台走向床脚,然后抬起铁床的一侧,把烛台尖压在了床脚下。 但当我把烛台向上抬的时候,铁床也跟着向上被我抬了起来。 “操蛋玩意儿。”我没忍住骂了一句,回头看了眼茫然又好奇地盯着我看的艾什莉,“过来帮个忙?” “哦,好啊。”艾什莉听起来不太确定,不过还是凑了过来,“你要我做什么?” “帮我压住床。我要把这个烛台尖锐的部分弄弯。”我打了个手势,不幸用了空着的左手,顿时疼得紧紧咬住了嘴唇。 狗娘养的。 “嗯……”艾什莉担忧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床,然后一屁股坐了上去。“这样?” “好,压住了,用上你全身的力气。”说着,我抬脚踩住床尾的横杆,然后再次抓着烛台屁股,咬牙向上抬起。 这一次,床脚“吱呀”响了起来,但艾什莉努力压住了床板,而我也感到金属开始在重压之下逐渐变形。 “哈,物理的胜利。”我抽出烛台的时候没忍住得意了几秒钟——尖头部分有三厘米都折了回来,没有九十度也将近一百度,够用了。 艾什莉也从床上站了起来,她问道:“好吧,可是这个东西怎么能帮我们出去呢?” “走一步看一步。”我转身走向木门,把钩子捅进小眼儿里,然后扳着烛台的把手朝下用力一按。 里面的木头松动了一点,不过应该勾牢了。烛台向下的角度大概不到三十度。我看了看自己的左手,然后垂下左臂,单手再压了一次,这次到四十五度就再也压不动了。 “你……还需要帮忙吗?”艾什莉在我身旁迟疑地问道。 我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烛台,然后示意她站到我左边,也就是靠近门打开的方向。“我会试着拉门,万一开了,你要帮忙别让门关回去。” “真的拉得开吗?”艾什莉看起来不太信任钩子和木头的组合,不过还是听话地站到了我左边,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做好了准备。 “那就走你。” 我缓缓拉动烛台,生怕自己用力过猛,把门板上的木片直接裂开。 门轻轻晃了一下,然后钩子的尖头从小洞下方刺穿出来,不过还没彻底把小洞改造成大洞,让我的计划泡汤。 我松了劲,看了眼艾什莉,“再试一次,做好准备。” “好。”艾什莉点点头,“小心点,你的手又在流血了。” 我应了一声,然后两脚开立、重心下沉,开始缓缓向后拉门。这一次钩子不负众望,拉着沉重的木门缓缓开启了一条缝。 门缝刚足够宽,艾什莉就把手指伸了进去,帮我一起用力。我顿感轻松,再拉了一两秒,门缝就宽到艾什莉能够把靴子也卡进去了。 “好了!”艾什莉兴奋地说道,一只脚仍卡在门缝里。 我松开烛台,跟她一起抓住门缝用力拉了起来,伴随着“吱吱呀呀”的声音,木门终于整个被拉开了。 外面,最先映入我眼帘的,是一块圆形的彩色玻璃,不过上面的图案乱糟糟的,看了让人眼睛疼。 彩色玻璃下面是个大厅,摆着教堂里常见的那种长椅。 确实没有人,至少这里面只有我和艾什莉两个孤魂野鬼。 “这是个教堂吗?”我悄声问艾什莉,一边猫下腰,蹑手蹑脚从门里出来,走到铁栏杆前向下望去,目测了一下这里离大厅地面的高度。 所以我们是在二楼。铁栏杆围住我们所在的这条走廊。朝右拐过一个弯后,走廊就断了,通过一架锈迹斑斑的铁梯与一楼的走廊相连。 梯子,和任何需要两只手才能使用的东西,都是我现在最不想看到的。 艾什莉也猫腰跟了过来,压低了声音说道:“下面有个锁住的铁门,我们出不去,连大门都到不了。” “我下去看看。”我说着看了眼自己的左手,干脆直接从上面跳了下去。 前面的确有个锁住的铁门,就在走廊尽头,拦住了通往那个摆着长椅的大厅的去路。 艾什莉在身后小声叫道:“等等我!” “你在上面呆着。”我头也不回地说道,伸手抓住铁门晃了晃。这该死的铁门从地面一直挡到天花板,锁还在外面,就算我会撬锁也出不去。 而我也并不会撬锁。 我只好原路返回,爬梯子的时候咬紧牙关,尽量只用左手的手指部分。艾什莉在上面蹲着等我,还伸出手拉了我一把。 “我们怎么办?”她皱着脸,“是不是还是出不去?” 我抬了抬下巴,说:“走廊那一头没看呢。” 那一头的走廊十分阴暗,铁栏杆也更高,扼杀了我们冒险翻下去的可能。拐角的地方虽然堆满了杂物,但我看了一圈,什么有用的东西也没找到。 第130章 这种时候,那种随处可见的草绳都上哪儿去了? 走廊再往前是条死路,一堵墙直直向上,起码有两米高。不过墙的顶端有个折叠起来的梯子,更上面的空间则黑黢黢的看不清楚。倒是有凉风从上面吹下来,带着一股潮湿的味道。 看起来,得有人把梯子从上面放下来,下面的人才能上去。 “棒极了。”我直起腰,走到墙根,仰头看着梯子,“我的大个子朋友现在都不在。” 这话令我心痛,但我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靠住墙,屈膝让自己站得稳稳的,然后冲艾什莉招了招手。 “干嘛?”艾什莉又在用那种警惕的目光看着我了,“我、我跳不了那么高的。” “你踩着我上去。”我把右手放在大腿旁,“本来我该用两只手托着你上去的,但我左手上开了个洞,万一你的鞋跟陷进去拔不出来,那可就尴尬了。” 这姑娘穿着带跟儿的高筒靴,我不禁为我的大腿咬紧了后槽牙。 “你、你真是疯了。”艾什莉一边朝我走过来,一边摇着头,“你到底是什么人?” “过路的。”我本来想说局外人,但仍在心痛,竟说不出这个词来,“来吧,年轻小姐,我们没有整夜功夫耗在这里。” “好吧。”艾什莉看了看上面的梯子,又看了看我的大腿,终于上前抓着我的肩膀踩了上去。 我连忙用右手抓住她的靴子帮她稳住,左手挡在她身后,免得她下盘不稳把自己摔晕过去。 “有点、有点高……”艾什莉吃力地说道,在我大腿上努力踮起脚尖。 我紧贴着墙,咬紧牙关让自己站得更直一些,“现在呢?” “差一点,就差一点。”艾什莉听起来欲哭无泪,“我真的够不着。” 我贴着艾什莉的毛背心勉强仰起头看了一眼,告诉她:“你得跳起来。” “什么?”艾什莉震惊地问道,“我会摔下去的!” “摔不下来,我接着你呢。”我抓住她的靴子往上送了送,然后松开手,双臂虚虚搂住她的腰,或者屁股,无所谓了。“我会给你送个力,你就使劲往上跳,然后抓住梯子最下面那一节。” 艾什莉没有回答,但她显然很紧张。我没给她犹豫的机会,直接开始倒数:“三、二、一!” 我猛地把大腿往上一抬,艾什莉也努力向上一跳,还大叫了一声。我听到梯子尖锐的摩擦声,连忙伸出双臂紧紧搂住艾什莉的腿。 “好了!我抓住了!”艾什莉说道,两条腿无助地踢了踢,“我、我怎么才能爬上去?” 我叹了口气,松开她,蹲下去,说道:“踩住我的肩膀!” “哦,好!”艾什莉差点踢到我的脸,不过被我抓住靴子放到了正确的位置。 做好心理建设,我咬紧牙关站了起来,感到艾什莉的身体也因为使劲而微微颤抖,但突然,我肩膀上的重压消失了,艾什莉踢了几下腿,踩在了石墙上的缝隙处,然后蹬了几下,终于爬了上去。 “成功了!”艾什莉高兴地在上面喊了一声,然后用力踩了两下折叠起来的梯子,把那杀千刀的玩意儿放了下来。 还得两只手上。 我叹了口气,开始爬梯子。 第102章 爬到一半的时候,我听到艾什莉的声音模模糊糊从上面传来:“前面没有路,我们怎么办?”她听起来有点绝望。 我不得不忍痛加快动作,爬上去之后一时间没看到艾什莉,还吓了一跳。但走了几步拐过一个弯,我就看到了她那身显眼的橘黄色外套。 艾什莉站在这个低矮阁楼的尽头,沮丧地盯着砖墙,仿佛希望眼前的砖墙能够自行倒塌,让出一条路来。 我朝她走过去,路过一扇洞开的窗户时朝外望了一眼。天半黑不黑的,而且还下着雨,也不知道我是昏过去了一整天,还是这一夜尚未过去。 一阵清凉的风从窗口吹进来,夹杂着雨丝。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乐乐,我们怎么办?”艾什莉转过头看着我,大眼睛里泪光盈盈的,“我们逃不出去了。” “别担心。”我走到她身边,看了看面前这堵砖墙,其实也有些心灰意冷。这个阁楼就是个堆满杂物的阁楼,除了窗户一无所有。 我勉强打起精神,朝窗户努了努嘴,说道:“最糟的情况,不过是我们从那里跳下去。” “什么?你是在开玩笑吧!”艾什莉明显不信我真的敢跳。 “对新人来说,这个高度的确不太友好。”我再次走到窗边,抓住石头做的窗棱,望向外面无尽的雨夜,“之前我的队长——教官——教我怎么落地的时候,先是让我从车顶往下跳。就算铺了干草,我还是摔得骨头都快散架了,好几次之后才把错误动作给纠正过来。” “你、你是军人吗?”艾什莉走到我旁边,有些迟疑地问我,她的目光掠过我空荡荡的肩带和大腿上的枪套。 那帮混蛋拿走了我的武器,不过武器带倒是留给我了,妈的。 我低下头,耸了耸肩,然后没忍住揉了揉肩膀。 “不是,我不是军人。”我说着再次望着夜空,然后抬起一条腿,跨坐在湿漉漉的窗台上。 艾什莉立刻伸出一只手,用力抓住我的胳膊,惊慌地说道:“别跳!” “不跳。”我握住她的手安抚她,“只是歇一歇。我累坏了。今晚实在太漫长了。” 艾什莉犹豫地点了点头,然后她问我:“所以,你是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方的?” “你又是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方的?”我反问她,一边上上下下打量着艾什莉,“别嫌我说话难听,但你这么精致漂亮的年轻女孩,看起来可不像是会来这种地方度假的啊。” 艾什莉笑了一下,又迟疑了片刻,然后说道:“我是被绑架来的。我的父亲……他算是个人物吧。”说完,她不安地望向我,嘴唇轻轻颤抖。 我不觉得她在撒谎。 空气沉寂了几秒钟。我伸手接了几滴雨水,听着风声、雨声,然后听到自己的说话声:“不久前,我和我的队长经过这里。他……驾驶直升机撞上了海边的那座高山,想要和我同归于尽。” “天啊。”艾什莉震惊地瞪大眼睛,“我、我很遗憾。” “没什么。”我笑了一笑,只不过看起来可能比哭还难看,“我原本以为……我以为我做好了准备的。我真的以为我心甘情愿为他去死。” 倾吐的欲望来得如此强烈,我低下头,不去看艾什莉的表情,而是盯着外面十分遥远的地面。 “你知道那种人吗?你追随他,信任他,拼尽全力就是不愿让他失望。”我低声对艾什莉说道,轻轻抚摸着左手的战术手套。 艾什莉缓缓点头,不过听起来更像是心虚地随声附和。“我、我可能知道?” “嗯。我的队长就是这种人。”我抬起头看着艾什莉,把她吓了一跳,我自己也有点吃惊。 伸手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和泪水,我深呼吸了一下,自嘲地笑了。“说了都是白说,最后我还是怯场了。” “他、他可是要杀了你。”艾什莉睁大眼睛看着我,“为什么呢?” 我摇了摇头,靠在身后的石头窗棱上。 “他一定有自己的理由吧。”我发现自己真的无法痛恨史蒂夫,无论发生什么,“我不信他平白无故就要杀我,也许他被迷惑了,就像外面那些村民一样身不由己。也许……” 我更加用力地摇了摇头,不再沿着这条思路继续下去。 “听上去糟透了。”艾什莉努力冲我微笑了一下,“我猜咱们都挺倒霉。” “是啊。”我也笑起来,比刚才轻松了一点。 至少现在我不是一个人,而我们还要努力逃出生天。 “所以我们得想办法从这扇窗户下去。”我换了个话题,转头估测高度,“要是我的外套还在,至少我能把你降下去一点,好让你少跳一段距离。不过这里的村民太好客了,我是永远见不到那件衬衣了。” “我有外套。”艾什莉拉起自己的衣领,有些得意,“你可以用我的。” 那夹克看着像皮子的,我伸手摸了摸,摇了摇头,“要是我的刀还在,至少能把衣服裁成两半做成绳子。你抬起胳膊我看看,抬平。” 就算我们一人抓一只袖子,我也只能把艾什莉放下去一点儿。这个高度可一点也不含糊,我觉得她至少有八成可能把自己的腿摔断。 “不太够。”我说,“除非你能跳个,唔,四米然后成功落地?” 艾什莉疯狂摇头,“不可能,我不行。而且你怎么办?我跳下去之后就没人给你拉着绳子……衣服了。” “不用担心我。”我把身子多探出去一些,看着地面吹了声口哨,“我会尽量不摔断自己身上的骨头的。主要是你,没经过训练直接跳,我真怕你筋断骨折。” 艾什莉害怕地看了我一眼。 第131章 “要不你先到外面有梯子的地方试一下,感受感受?”我提议道,“我们总不能在这里坐一夜,祈祷超人从天而来降拯救我们吧?” 艾什莉纠结地看着我,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别担心,”我安慰她,“我会指导你的,不难学。” “真的?”艾什莉半信半疑。 我做了个鬼脸,“假的,骗你只是想让你好过一点。” 我们一起回到了梯子那里。艾什莉坐在地上,看看下面的石头地板,再抬头看看我。“真的要跳吗?这也挺高的。” “这个才两米多一点。”我蹲在她身旁,“你坐着往下跳,还得减去两条腿的长度,就更短了。” “好吧。”艾什莉深吸了一口气,我看到她把重心压在两只手上,准备往下跳。 就在这时,教堂的大门突然被推开了。 我立刻伸手挡住艾什莉。她还没听到动静,张开嘴要问,被我一把捂住。 “嘘。” 隐隐约约的,我听到一楼有男人的声音叫道:“艾什莉!艾什莉格兰姆,你在这里吗?” 我凑近艾什莉的耳边悄悄问道:“谁?” 艾什莉摇了摇头,惊慌失措地缩回双腿,然后抱起胳膊躲到了我的身后。我打手势让她躲得更靠里些,然后撑住脚下的地板,准备跳下去。 “等等!”艾什莉小声说道,伸手抓住我的胳膊,“你干什么?” “下去看看。等着别动。”我尽量轻地回答,然后纵身跳了下去,脚尖和双手先后落地,最大程度减小声音。 静静等了片刻,下面没传来大呼小叫。我欠身起来,贴着铁栏杆朝下望去。 一个金发男人正站在彩色玻璃下方的礼堂上,低头把什么东西放在了布道桌上。我听到机械“咔哒”、“咔哒”的转动声。 有那么一瞬,我无比渴望那个金发男人是史蒂夫,几乎渴望到了出现幻觉的地步。但那不可能是他,无论身形还是声音都不对。 然而这个男人的确全副武装,千真万确。 “格朗”一声,铁门那里忽然传来一声不小的响动。我不想过度推测,但从那个男人朝铁门的方向走过去这一事实来看,那天杀的门应该是开了。 “乐乐。”艾什莉悄声叫我。 我冲她使劲挥手,然后贴着铁栏杆猫腰朝关押过我们的房间跑去,又在门边的拐角处提前停下。 没有武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一个有刀有枪的二百磅男人徒手搏斗。然而眼下似乎并没有更好的选项。乐观点儿想,万一我能出其不意呢。 走廊那一头传来的脚步声很轻,这人绝对不是个绣花枕头。 我屏住呼吸,准备等他去检查那扇我们留着没关的禁闭室房门,然后从背后给他来个飞膝扑杀,最好能把他推进门里,关在里面。 就算这人想出来,至少也得花上三十秒的功夫琢磨烛台和钩子,足够我和艾什莉逃跑了。 那人走过来了,握着枪,脚步谨慎。他经过那扇开着的门时,我的心简直提到了嗓子眼,两只手在身侧紧紧握成拳头,连疼痛也顾不上了。 但这人竟然脚步不停,枪口滑过半开的门,跟着便指向了我藏身的拐角。 “艾什莉,是你吗?”男人问道,明显已经知道我藏在那里了。 “你是谁?”我没有露头,但既然艾什莉说不认识这人,也许他听不出声音不对呢。 对方沉默了片刻,语气突然冷硬起来:“出来!双手举过头,让我能看见!” 妈的。 我咬住嘴唇,然后举起双手,从拐弯处慢慢走了出去。“艾什莉死了!”我的瞎话张口就来,“你到的太晚了!” 男人蓦地瞪大眼睛,露出震惊的神色。我抓住机会倏地冲上前去,左手一推拍开他的持枪手臂,右手去夺他肩带上的匕首。 电光火石之间,男人一把抓住我的手腕,铁钳似的钳住我的手腕向上一推,本已被我拔出一半的匕首眨眼间又插回原位。他跟着膝盖一顶,正中我空门大开的腹部,顶得我一口气憋在胸口,连连退了好几步,“咚”的一声撞在了身后的墙上。 “乐乐?”男人脱口而出,在我抬头的瞬间又举起枪,“别动!怎么会是你?” 我震惊地看着这个男人,金发蓝眼,有棱有角,但我绝对、绝对没有见过他,不然不可能毫无印象。 “是我,里昂肯尼迪。”对方好像看出来我在打量他似的,他慢慢垂下持枪的手臂,对我说道,“我们六年前见过,在浣熊市警察局。你,还有迪恩。不记得了?” 我不记得什么“六年前”,但我清楚地记得曾接到过迪恩的电话,听到过“警察局”被提起。 而且我一定在哪儿听过里昂肯尼迪这个名字。尽管说起肯尼迪,我只知道那个被刺杀的美国总统。 然而,还不等这个自称里昂的男人进一步解释,我就听见艾什莉呐喊了一声,眼角余光瞥见她举着什么东西猛冲了过来,把那玩意儿劈头盖脸朝里昂砸了下去。 第103章 艾什莉这一下可是拼尽全力。我看得出她绝对打不到里昂,但如果不是刚才听到“警察局”和“迪恩”这些字眼,我铁定已经冲上去,和艾什莉合力对付这个自称里昂肯尼迪的家伙了。 “嘿!”里昂手一抬就接下了艾什莉这一记雷霆重击,甚至没花太大力气,他夺过那——又是烛台——蹩脚武器,随手扔到了一边,说道:“冷静点。” “拜托,请放我们走吧。”艾什莉踉跄着倒退了两步,迟疑了片刻,然后躲到了我的肩膀后面。 我都有点敬佩她了,因为这女孩虽然看起来很害怕,不过还是冲上来送死了。 “没必要害怕,艾什莉。我叫里昂,你父亲派我来救你。”里昂没有贸然上前,他安抚地抬起手,对艾什莉说道,“我会保护你回家的。” 艾什莉的眼睛睁得更大了,喃喃说道:“我、我父亲?真的?” 里昂点了点头,他瞟了我一眼,但随即又把目光放到了艾什莉身上。“你的父亲信任我,现在我需要你也信任我。我们会一起离开这个地方的,我保证。” “好、好吧。”艾什莉点了点头,肩膀紧绷的线条放松了一点,但她仍旧躲在我的身后。 里昂随即再次望向了我,几秒种后,他问艾什莉:“你们两个认识?” “认识了大概半小时吧。”我替艾什莉回答,盯着里昂,仍在思考他提起警察局和迪恩究竟意味着什么。 里昂扬眉,“所以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究竟在为谁工作?”他的语气重新强硬起来。 “工作?”我不想乱说话,万一……万一他在六年前遇到的我和迪恩是未来的我和迪恩,我可不想因为满嘴跑火车而犯下什么致命错误。 但我欲言又止的样子让里昂又警觉起来,他的手在枪柄附近微微抽搐,看起来随时可能拔枪。 “艾什莉,离她远点。”里昂慢慢说道。 艾什莉惊讶又天真地问道:“为什么?”她没有立刻这样做,不过犹豫地看了我一眼。 “我和我的队长驾驶直升机途径这里。”我不得不说些什么,但也必须有所保留,“我们坠机了,我死里逃生,被迫和那些红眼睛的好客村民打了一架,如你所见,被揍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再醒过来,我就和艾什莉被关在一起了。” 艾什莉在我身旁连连点头。 看起来,这番话使得里昂多少信了我。他垂下枪口,问道:“那架撞上小岛的直升机是你们的?” 我喉头一哽,一时间没法说话,就点了点头。 “我很抱歉。”里昂轻声说道。他态度真诚,让我几乎感到吃惊。 我用力深呼吸了一下,然后尽量用平稳的语气说道:“你也遇到麻烦了吗?那些红眼睛的家伙还在附近吗?” 里昂点了点头,看上去有些神色凝重。我这才注意到他颧骨上有一块已经变黄的淤伤,脖子上的粗大的指痕则还是紫黑色的,看着十分恐怖。 “不太走运,嗯?”我朝他的伤口示意了一下。 里昂扯了扯嘴角,“彼此彼此。”他说着从身上掏出一个白色的小罐子,默默地递给了我。 “急救喷雾?”我冲里昂挑起一根眉毛,不过还是欣然接受了这个礼物,先帮艾什莉处理了一下她手上和脸颊上的伤——都是磕碰出来的小伤——然后才处理自己的伤。 不是因为我绅士,而是如果我先给自己用了,等轮到艾什莉的时候就啥也不剩了。 “接下来呢?”完事之后,艾什莉看看我,再看看里昂,问道,“我们怎么离开这儿?” 我张开嘴,想要回答,但无论我想要回答什么,那句话都没能说出口。 突然之间,我的世界再次一分为二,就像很久之前在战地遭遇飞机的那次一样。在并不存在的那个世界里,父亲的声音在我的脑海中宛如弹力球一样振荡不休。 第132章 “杀了他,然后回来受罚。”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然后那个世界“咻”的一下消失了。眼前这条阴暗的教堂二楼的走廊上,我看到艾什莉和里昂似乎也和我一样受到了某种冲击,一个人用力抱着脑袋,另一个人伸手扶着墙壁。 “艾什莉?”我抓住她的肩膀,感到她纤细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紧接着,一个念头冷不丁冒出来:他们是npc,也许“金带”已想办法控制了他们。 但这个念头尚未完全成型,我就已经否定了它。 那些红眼睛的村民也许落入了“金带”的魔爪,但我面前的这两个人没有,就像我们曾经遇到的乔尔和艾莉一样。 他们不是npc,而是活生生的人。 尽管我的头脑之中并无准确的判定法则,也无法说清自己究竟是怎么知道的,可我就是知道。 然而“金带”仍在尝试,毫无疑问。 里昂是率先恢复过来的那个,他只是短促地说了句:“他们来了。”就快步走到那扇被铁栅格封住的窗户前,侧身透过空隙向外望去。 “里昂。”艾什莉追了上去,“我们……” “嘘。”里昂冲她打了个手势。随即,我听到下方传来教堂大门被打开的声音。 “妈的。”那些正陆续进入教堂的阴暗村民操着叽里咕噜的外国话,显然已经展开了搜索,“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里昂摆手示意我们蹲下,然后率先朝阁楼的方向猫腰走了过去。我和艾什莉合力放下来的折叠梯正在昏暗中闪烁着金属光泽。 “可是,”艾什莉不安地低语,“可是上面没有出路。”当里昂停在梯子前,示意艾什莉先往上爬的时候,她又这么重复了一次。 “有扇窗户。”我提醒她,也是告诉里昂。 艾什莉咬住嘴唇,开始默默爬梯子。里昂把目光转向我,看上去若有所思。不管他在六年前经历了什么,我们的关系肯定不是敌对。他看起来还算友好,顶多是有点怀疑。 “到你了。”他安静地提醒我。 我看了眼自己的左手,沉沉地叹了口气,认命地抓住梯子往上爬。 阁楼还是老样子,里昂迅速搜查了一下,便大步走到了窗边,探头往外看。我们是在教堂的侧翼,如果真能离开的话,倒是能避开从正门进来的敌人。 我分神听着下面那些僵尸村民念经似的声音,还有踢踏的脚步声,在心里计算着我们还有多长时间。 艾什莉迟疑地问道:“呃,我们还需要我的外套吗?” “什么?”里昂困惑地看了艾什莉一眼,然后求证似的望向我。 我耸了耸肩,问里昂:“你能从五米高的地方跳下去吗?” “你能吗?”里昂笑了一下,我都没听出来他是在玩笑还是讽刺,但紧接着他就跨过窗棂,然后纵身一跃。 “妈的。”我低低地惊叹了一声,靠在窗边看着已经在下面稳稳站起身来的里昂。 里昂冲上面招手:“跳下来,我能接住你们。” 艾什莉用饱含惊恐的眼神望了我一眼。我偏了偏头,说:“你先。” “为什么?”艾什莉问。 “除非你想断后。”我用大拇指朝梯子的方向比了比,“他们就快上来了,所以还是抓紧吧。” 艾什莉看了眼窗户,终于还是认命了:“好吧。”她爬上了在雨水的持续打击下已经变得湿漉漉、滑溜溜的窗台,然后坐在上面。 “来吧。”里昂鼓励道,“相信我。” 艾什莉内心挣扎了几秒钟,就在我开始考虑要不要再次提议“外套方案”——那是个好方案,闭嘴吧——她终于眼一闭、心一横,像个第一次跳水的菜鸟一样从二楼窗户上跳了下去。 我就在窗边靠着,也因此看到了里昂接住艾什莉的全过程,不由吹了声口哨。 里昂放下艾什莉,然后抬头冲我招手,“该你了,乐乐。” “想得美!”我抬腿跨过窗棂,“我可不是被人接的那个!”肾上腺素已经起来了,我能感到心跳加快、肌肉紧绷,已经为即将到来的冲击做好了准备,“让开点!” 里昂顺从地拉着艾什莉退开了几步。我短暂地好奇了一下他六年前见到我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没有进一步多想什么就跳了下去。 因为就像史蒂夫说的,在这种情况下,没什么好犹豫的。 我在半空中弯曲身体、腰部绷紧,落地的刹那脚踝用力、上身前倾,跟着双手着地顺势打了个滚。史蒂夫要是看见我这么严格地遵守了他的教导,肯定会感到骄傲的。 站起身来,我活动了一下肩膀,测试自己有没有摔断任何一根骨头,然后为自己的幸运咧嘴一笑。 “不赖吧。”我一边甩着身上的泥水一边问里昂,勉强没让自己显得太过得意洋洋。 里昂摇头笑了笑,转身沿着这条窄窄的小路向前走去。路旁高高的围墙替我们遮住了正越刮越大的风,但无助于头顶不断落下的密集雨点。 艾什莉小声对我说:“我觉得你很棒。” “我也这么觉得。”我告诉她,一边和她一起小跑着追上里昂。 雨下得真大,我甩了甩短短的头发,感觉自己像只落汤鸡似的。 我的背心和牛仔裤也都湿透了,不过至少雨水洗掉了我身上的血污和臭汗。 这座乡村风格的教堂位于山丘之上,越往前地势越低。然而没走几步,我们脚下这条路就又断了,只能借助梯子爬到下面的另一条路上。 梯子,又是梯子。 这鬼地方究竟是谁设计建造的?专门和我过不去吗? “我恨梯子。”我呻吟了一声,坐在那天杀的玩意儿旁边,等着艾什莉先爬下去。 艾什莉一边爬一边仰头看着我,“反正你也会跳下来的。”她颇为笃定地说。 “我宁愿摔断腿,也不想再动我的左手了。”我抬起左手轻轻朝她晃了晃,就这一个动作也引发了一阵疼痛,不过我忍住了没有表现出来。 等艾什莉爬下去,我也跟着跳了下去,反正没多高,顶多两三米。 我轻轻跺着脚,活动颠得发麻的脚腕,然后拉起艾什莉,追上已经走出去一截子的里昂。 路的尽头是一道饱经风霜的雕花拱门,多半通向教堂正面。过道上堆满了杂物,显然已经很久没人用过这条走廊了。 里昂正像个搬运工一样勤勤恳恳挪开那些小箱子,最后推着歪倒的柜子努力把它摆正,好清出足以过人的通道。 “需要帮忙吗?”我开玩笑地问他。 “不用,女士,你退后就好。”里昂咬牙发力,柜子“咚”的一声立正站好,“给男人们留点面子吧。”他拍着手上的灰尘,回头冲我笑了笑。 “所以,你们两个是怎么认识的?”艾什莉来来回回看着我们,满脸好奇,“你们认识,对吧?” 我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 里昂一边率先走进这条带拱顶的走廊,一边说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们还是着眼于现在吧。” 是啊,现在。 走廊尽头,也就是教堂前院的那块空地上,赫然只见三个村民正手持火把看守出口。离我们最近的一个村民胡子拉碴,肌肉虬结的手臂赤裸着,手里拿着锋利的斧子。他的眼睛就像熔化的太阳一样在眼眶中邪恶地燃烧着。 还有更多人正穿过外面的墓地向这边涌来,数不清的松油火把在雨里像鬼火一样闪烁着,又像是恶魔的眼睛。 至少他们的目标仍是教堂里面,显然尚未发觉我们已经从侧面的高窗跳了下来。不过照我看,被发现也是迟早的事。 “这里没有别的路,必须穿过墓地才能离开。”里昂低声说道,“你们两个跟紧我。” 艾什莉害怕地问道:“他们不会发现我们吗?” 呵呵,除非我们生活在童话世界里。 “你有武器能借给我吗?”我朝里昂耳语。 里昂抽出自己的匕首,头也不回地递给我,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藏身之处,向近处那个村民摸了过去。 他肯定有不止一把匕首,因为当离那村民足够近之后,里昂一把捂住对方的嘴,用刀子直接捅进了那倒霉家伙的喉咙里。 艾什莉害怕地呻吟了一声。我拉起她,快步追上已经继续前进的里昂。在被那些僵尸村民发现前,我们甚至成功潜行到了墓地和教堂的交界处。 然后一切在顷刻之间乱成一团。 第104章 雨瓢泼而下,当我们踩着满地泥泞穿行在墓碑间的时候,说不好是谁先暴露的,也说不好是哪个僵尸村民先喊了一声。 突然之间,所有人都朝我们冲了过来,就像西班牙狂欢节的疯牛一样。 “我们得跑了!”里昂喊了一声,一边冲出去一边连连开枪,“跟紧我!” 我用左手努力抓着艾什莉的胳膊,右手挡在身前。突然之间,我仿佛又回到了村头那个广场上,四面八方都是敌人。挥出去的匕首刚逼退前方的僵尸村民,后面又有人抓住我和艾什莉的胳膊和肩膀。 第133章 然而枪声紧跟着响起,骚扰我们的敌人随之连连倒退。骤雨之中,里昂大声朝我们喊道:“快点!” 他竟然已经在墓地杀出了一条血路,正帮我们放倒身后追兵。 “小心身后!”我吼了一声,看到在里昂身后扬起斧头的村民。 里昂迅速转身,连开三枪,竟然直接打爆了僵尸村民的脑袋。他妈的,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头? 我和艾什莉绕过歪七扭八的墓碑,跌跌撞撞朝他跑过去。耳边风声四起,脚下泥水乱溅。就在这时,有什么东西从半空中呼啸而至,带着灼烧的热度。 我脚下急急刹车,艾什莉直接一头撞在了我身上。还没来得及喊出来,那落在我们面前的东西就“呼”的一声,着起火来。 “艾什莉!”里昂隔着火焰喊了一声,“乐乐!” 我撒手松开艾什莉,转身飞起一脚踢飞了一把砍向我的柴刀,跟着向前一冲把匕首送进对方胸口,然后狠狠一拧。 “艾什莉,绕过去!到里昂那儿去!”我抓住另外两个僵尸村民朝艾什莉伸过去的魔爪,把他们的胳膊夹在腋下往地下使劲一摔,带着他们一起滚倒在地。“狗日的!” “这边!”里昂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艾什莉,你没事吧?” “乐乐摔倒了!”艾什莉喊道,“我没事!” 我一边挣扎着站起来,一边喊回去:“我他妈爬起来了!赶紧走!” 大雨倾盆,但天杀的火仍旧不依不饶地烧着。 我们在墓地中狼狈逃窜。我一边飞奔,一边祈祷自己不会在翻倒的墓碑上绊一跤,摔断我该死的脖子。 僵尸仍在源源不断地涌上来,不管里昂打出多少子弹、踢翻多少敌人,我们似乎始终处在危机之中。但当里昂领我们冲上一条两侧镶嵌石龛、摆满蜡烛的幽光小道时,那些村民的声音听上去终于遥远了许多。 “我们甩掉他们了吗?”艾什莉气喘吁吁地问道,“我们、我们能歇一歇吗?” “抱歉,我们得继续前进。”里昂回答,但到底放慢了脚步。他一边抬手擦了擦脸上的雨水,一边转头看了我们一眼,“你们没受伤吧?” “没有。”艾什莉用力摇头。 我把里昂借我的匕首在指间转了一圈,插回自己的肩带上,说:“很肯定受伤的不是我。” “呃。”里昂冲我垂在身侧的左手抬了抬下巴,干巴巴地说,“血流下来了。” “那伤是之前受的,不算数。”我没试着抬起左手查看伤口,刚才的搏斗已经让这只手差不多废了,疼都不足以形容我现在的感受。 也许我该认真考虑一下截肢的概率。 里昂的目光看起来也有些担忧,但他说得对,我们没时间停下脚步。 “你把这个涂在伤口上,”里昂终究还是停下脚步,他从腰包里拿出一个纸包和一卷纱布递给我,“可以止血。” “什么玩意儿?”我接过纸包,用大拇指翻开看了一眼,凑上去闻了闻,“草药?” 里昂点了点头。于是我用牙齿脱下左手的战术手套交给艾什莉,然后拆掉手上脏兮兮的纱布,把纸包里的药粉洒在了手背那个惨不忍睹的血洞上。 “嘶。”我咬紧嘴唇,用手指涂匀药粉,然后翻转手心往另一面也倒了点儿。 艾什莉心惊胆战地看着我的手,问道:“好点了吗?” “他给的又不是毒品,怎么可能见效那么快。”我开玩笑地回答,慢慢试着活动左手的手指,然后用纱布重新包扎伤口,“战术手套给我吧。” “怎么弄的?”里昂一边重新迈开脚步,一边问我,“看起来挺糟糕的。” 我敷衍地回答:“让人捅了。” “这答案倒是十分精确。”里昂讽刺地说,不过语气温和,“说起来,迪恩还好吗?我后来再也没见过你们。我试着打听过,但不得不承认,你们真的很擅长隐藏踪迹。” 或者不如说人间蒸发吧。 “我们还过得去。”我耸了耸肩,“希望迪恩现在正在一个比这里要好的地方。” 里昂哼了一声,“这标准倒是挺好实现的。” 那可未必。 小道的尽头有个四面通风、只能遮风挡雨的窝棚,从下面走过的时候,我感觉比刚才淋雨还要糟糕。大概是知道了头顶有屋檐的感觉,再出去淋雨就不是滋味了。 如果不是后有追兵、前有拦路虎,我还真想像艾什莉说的那样歇一歇,等天亮了、雨停了再走。 口渴的感觉也回来了,而且来势汹汹。 “天气更糟了。”里昂担忧地看着骤雨从夜空中泼洒而下,摇了摇头,但他没有犹豫就重新走进了雨中。 艾什莉哀怨地小声哼了一下,徒劳地抬手挡住脑袋,跟在了里昂身后。我落在最后,一边走一边仰头张开嘴接着雨水。 杯水车薪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不过至少可以润润嘴唇,聊胜于无。 艾什莉也在模仿我的动作,大概是渴了,不过她很快就放弃了,嘀咕道:“不解渴。” “心理安慰。听过望梅止渴的故事吗?”我舔了舔嘴唇,“都想不起来我上次喝水是什么时候了。早知道之前在湖里泡澡的时候多喝两口湖水。” 艾什莉笑了起来。 “闲谈时间恐怕结束了,女士们。”里昂在前面等着我们。路的尽头,一道高耸着的双开铁皮木门挡住了去路。“准备好再跑一段儿了吗?” “上帝啊,没有。”我假模假样地低吼起来,不过压低了声音。 艾什莉也呻吟了一声,颓丧地靠在了我身上。 “别担心,你们会挺过去的。”里昂朝木门上装把手的金属凹槽努了努嘴,“得找根曲柄把手才能把门打开。我去搜搜那边的木屋,但听起来这地方不止我们三个,所以你们要跟紧我,随时做好准备。” 里昂说的木屋就在边上,是栋陈旧的二层小楼,正门已经用木板封死了,但通往二楼的楼梯还没完全腐朽坏掉。过分旺盛的爬墙虎挂在潮湿的木头扶手上,沿着木屋外墙攀援而上,自成一体,连窗户都封得死死的。 我们从木头楼梯爬了上去,踩着湿漉漉的青苔,听着永不停歇的风雨声,还有我们自己的呼吸心跳。 里昂打头,用枪轻轻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闪身进去。 木屋里面灯火通明,但是空无一人。 “你听到的其他人在哪儿呢?”我低声问里昂。 里昂“嘘”了我一声。 我翻了个白眼,拔出匕首,走在艾什莉后面。 二楼什么也没有,甚至连家具都没摆放。通往一楼的楼梯只剩一半,里昂在跳下去之前对我们说:“等在这里,遇到危险就大喊一声。” “里昂。”艾什莉小声叫道,但听话地站在楼梯口上没有下去。 我顺着楼梯走下去一半,停在尽头处那块嘎吱作响的木板上。在这里,我探头就能看见里昂谨慎搜索的身影。我挺想坐下等他的,但万一有事发生,坐姿不容易御敌,于是我就蹲下了。 “怎么样?”艾什莉小声问我。 我也小声回答:“他在找东西。” “安静。”里昂也小声说道,“乐乐,警觉一点,好吗?” “我挺警觉的,我蹲着呢。”我小声回答,看着里昂走向房间的另一端,走出了我的视野范围。 然后里昂说了一句:“谢天谢地,找到手柄了。”我听到他的战术靴踩在木地板上的脚步声,但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什么声音。 嗡嗡嗡、嗡嗡嗡,像是电动黄蜂。 “里昂!”我大喊一声,跳了起来。 里昂也跳了起来,像个他妈的杂技演员一样蹬着前方的木头墙板向后空翻。与此同时,伴随着木头破碎的声音,两把电锯交叉着将那面墙绞成粉碎。 “艹他妈的!”我高声咒骂起来。 “怎么了?”艾什莉惊慌失措地问道。 我摆手叫她躲好,然后抓着栏杆翻下了一楼。 两个手持电锯的女人——肮脏的头套遮住整个脑袋,只有两个小洞露出猩红色的眼睛——正一左一右夹击里昂。 紧接着,只听“砰”的一声,木屋的正门也被人撞破,僵尸村民提着斧头冲了进来。 “嘿!”我喊了一声,抓起中间那张桌上的烛台,朝着门口的村民狠狠扔了过去,“里昂,我现在很需要一把枪!” “接着!”里昂解下背后的枪——一个大家伙——直接朝我扔了过来,而我丢人地差点没接到。 “该死!”我手忙脚乱地抓住枪。 就在这时,电锯女之一尖叫怒骂着朝我冲了过来。我一边踉跄后退一边放了一枪,差点被巨大无比的后坐力冲得直接撞到身后的墙上。 结果,那中弹的电锯女只是捂住脑门儿退了一步,就重新抄起了电锯。 “该死、该死、该死。” 我低头看了眼手头的枪,崩溃地发现自己没用过这玩意儿——史蒂夫只教过我手头的武器如何使用,眼下这把看起来太高级了,除了扳机之外别的地方长得都很奇怪。 第134章 来不及研究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我瞄准之后闭上眼睛再次扣动扳机,就听到枪声跟鞭炮一样“哒哒哒哒”响了起来。 直到打空子弹,枪膛开始发出沉闷的“咔咔”声,我才勉强睁开眼睛。 里昂正站桌子的另一边,身体紧紧贴着楼梯,仿佛在躲避什么一样。不过他周围的僵尸都已经倒下了。 “看在上帝的份上,乐乐。”他瞪大眼睛看着我,“你刚才是闭着眼睛开枪的吗?” “好……像是?”我羞愧地垂下枪口,“你这东西太时髦了,我不会用。”说着把枪还给了他。 里昂古怪地看着我,接过枪,退掉空弹夹、换上新的,然后把枪一甩,背回身后。 艾什莉像只小耗子一样安静地从楼上溜了下来,看了眼地上的尸体,默默跑到了我身边,抓住我的背心一角。 里昂从地上捡起差点害我们送命的手柄,冲我们招了招手,从木屋的正门——仅剩的部分——走了出去。 雨还没停,简直令人绝望。里昂装好手柄摇起木门的时候,我连打了三个响亮的喷嚏,感觉脑袋一阵缺氧似的眩晕。 “一想二骂三感冒,真他妈的。”我喃喃说道。 一条更加泥泞的路出现在门后,路的两旁是带尖顶的木栅栏和野草疯长的土坡。 拐了个弯之后,路就变直了,当然算不上笔直,但要是有副夜视望远镜,我肯定能看到路的尽头是什么。 “我们这是往哪儿走?”我问里昂,“你确定我们是在逃离这个鬼地方,而不是越来越深入?” “撤离点在高地,有架直升机会来接我们。”里昂简短地回答,抬头看了眼雨夜,“只是这种天气,恐怕直升机根本无法起飞。” 说完,他又看了眼艾什莉,安慰道:“别担心,我们就是游泳也要游回去,你会平安到家的。” “嘴真甜,里昂。”我干巴巴地说。 接下来的一路,我们都没再遭遇僵尸。路走到头变成了一条阴森的隧道,隧道里面挂满了蝙蝠,但除此之外空无一人,只有一些令人不安的骷髅和邪恶的符号、画像,不时被里昂的手电筒灯光照亮。 隧道外,河水奔腾的声音淹没了狂风骤雨的怒号。一座建在河边的伐木场拦住了我们的去路,这里到处都是巡逻一样走来走去的村民。 他们并不欢迎我们。 第105章 “没完没了。”里昂听起来和我一样厌烦这些僵尸,“简直了。” 这座伐木场显然早已告别了能够开张营业的日子,用来堆放木材的大片空地淹没在了辨别不出本来面目的废墟之中,此刻正在泥浆和积水中散发出阵阵恶臭。 “我们的出路在那里。”里昂指了指伐木场对面的隘口,看起来有十万八千里远。 我们正躲在另一头的某个破屋旁边。也不知是谁放了火,还是老天有眼一个雷劈下来把这地方烧着了,空地四周的房屋有些被烧毁了,有些正在被烧毁。大雨浇灭了一部分火焰,因此还生出了浓浓的黑烟。 当然,还有僵尸,总是有僵尸。 一旦那些僵尸村民发现我们,休息时间也就彻底宣告结束了。他们的目标是活捉艾什莉,但对里昂就没那么客气了。 而我,如果我不攻击这些僵尸的话,他们还会试图抓住我。但我发现,当我用匕首问候这些红眼王八蛋的时候,他们并不介意在我脑袋上劈一斧子,或者给我肚子上戳几个眼。 谁知道呢,可能他们缺个浇花的喷壶吧。 混战之中,我们只能靠速度取胜,在废墟之中杀出一条血路。运气好的时候,我们可以趁敌人没反应过来,从他们身边冲过去。运气不好的话,几发子弹大概能让他们慢下来,不过彻底阻止这些僵尸就很困难了。 尤其是看到在里昂打爆一个人的头之后,一只长满触手的变异虫子竟然伴着血雾爆了出来,我就再也不想见到类似的场面了。 我只想赶紧离开这个地狱。 “里昂,你真的认识路吗?!”我在跟着里昂冲进某间烧掉半拉的屋子、飞奔上二楼、一口气翻出窗户,最终踩在瓦片乱响的屋顶上之后,终于忍不住问道,“我们这是往哪儿去?!” 僵尸正源源不断从我们身后的破窗爬出来,还有一些架起了通往一楼屋顶的梯子,显然不是为了上来和我们握手言和。 里昂毫不客气地一脚踹倒梯子,掀翻了上面扒着的两三个村民,然后跟着跳了下去。 “往敌人少的方向去!”他大声回答,同时猛地起腿,力道惊人地将扑过来的僵尸踢翻在地,手中的枪跟着精准送上三发子弹。 我紧紧拉着艾什莉的手,在破乱不堪的瓦片上跑来跑去、躲避敌人。里昂转身抬头冲我们的追求者放了两枪,喊道:“你们得跳下来!” “这他妈有两米高!”我喊回去,“你打算怎么让艾什莉跳?” 里昂分身乏术,一边解决四面八方的敌人,一面提高声音回答:“帮帮她!” “棒极了。”我嘟哝了一声,松开艾什莉,转身逼退那些离得太近的敌人,然后率先跳了下去。 “乐乐!”艾什莉惊慌地叫了一声。 我落地之后转身朝她伸出手,喊道:“跳!艾什莉,快跳!” “啊!”艾什莉在僵尸抓住她的前一刻向前一扑,闭着眼睛跳了下来。 我没法像里昂那样给艾什莉一个公主抱,只能尽量减缓她下落的冲击力道。结果我们两一起摔倒在地,我垫在下面,被艾什莉这一百多斤压了个够呛。 “对、对不起。”艾什莉一边挣扎着爬起来,一边道歉。 我来不及爬起来,抬手抓住艾什莉的衣领用力一拽,抱着她在地上滚了一圈,躲开僵尸挥过来的松油火把。 这次轮到艾什莉被我压个够呛,我翻身爬起来的时候把她拉了起来,艾什莉咳嗽得像是要喘不过气了一样。 “对不起!”我大声说道,为了能让自己的声音在外国脏话和吼叫声中被听到,手里的匕首左右划刀逼退前方的敌人,然后拉着艾什莉朝里昂飞奔过去。 里昂基本清空了前方的敌人,他一边倒退着朝我们身后开枪,一边喊道:“快跑!” 不用他再说第二遍,我和艾什莉越过里昂,朝着前方的隘口拼命狂奔。枪声在雨里听起来沉闷、单调,当我们带着满身飞溅的泥水冲到隘口前的时候,我蓦地瞥见前方显出一个人影。 “这边!”那人喊了一声,声音熟悉得令人心惊。 我猛地顿住脚步,难以置信地定睛望去——在隘口前方一条斜向上延伸的路的尽头,史蒂夫正抓着一扇铁门的边缘,冲我们的方向用力招手。 “快走!”里昂从后面推了我一把,“他们追来了!” “来啊!”艾什莉也反手拉住我的胳膊,拽着我向前拖去。 我不得不跟着她朝那个方向跑过去,但感觉更像是漂浮在脚下的烂泥巴上,周围的世界突然变得不再真实。 史蒂夫,那真的是史蒂夫。 就是化成灰,我也不可能认错。 然而不论感觉如何,真实世界的真实危机仍旧存在。躲避着从身后投掷来的□□和斧头,我们一路抱头鼠窜,飞奔着穿过铁门。 只听“轰”的一声,史蒂夫和里昂合力关上了门。紧接着,史蒂夫一拉门闩,把门牢牢锁住。 尽管暴雨倾盆、夜色漆黑宛如乌贼的墨汁,但我却仍能借着不知从哪儿打来的灯光看清史蒂夫的模样。他的外套已经不知道上哪儿去了,t恤和露在外面的脖颈、手臂上又是血污又是泥土。 朝我转过身来的时候,我看到他金色的头发被雨淋湿,紧紧贴着额头。那双蓝色的眼睛倒映着远处的火光,闪烁着我看不懂的情绪。 我在雨中拼命眨着眼睛,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仿佛借此否认现实。 “还挺险的。”里昂吐出口气,他转头看着史蒂夫,目光中不乏警觉,“谢谢帮忙,你是哪位?” 史蒂夫冲我扬了扬下巴,朝我走过来,“我们是一起的。” “站住!”我想也不想就抓起匕首挡在身前,“别再过来了!” 我不同寻常的姿态显然让里昂心中警铃大作,他立刻跟着举枪瞄准了史蒂夫。 “站住!你听到她的话了。”他低喝道。 我一瞬间分裂成了两半,其中一半想要冲里昂尖叫,告诉他放下枪别再指着史蒂夫;另一半想掉头就跑,跑到远远的地方不让任何人找到。 “恐怕这是私人恩怨,先生。”史蒂夫头也不回地对里昂说,那双令人望而生畏的蓝眼睛始终紧盯着我,“请别插手。” 史蒂夫始终没有停下脚步。我退无可退,很快便撞上了身后的木栅栏。 “停下,最后一次警告。”里昂说着抬手把艾什莉挡在自己身后,另一只手仍稳稳举着枪,从身后瞄准史蒂夫。 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开枪。妈的,我都不知道自己希不希望他真的开枪。 第135章 但史蒂夫仍看着我,仅用眼神就夺走了我的呼吸。那双眼睛此刻看上去没有一丝疯狂,只有无尽的痛苦。 终于,我缓缓放下匕首,轻声问道:“史蒂夫,你是来杀我的吗?” 史蒂夫张开嘴,像是想要回答,却不知为何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我听到艾什莉倒吸了一口冷气。 “我没有别的选择。”漫长的几秒钟之后,史蒂夫才低声回答,“你知道这……” “我他妈不知道!”我猛地打断史蒂夫,不想再听什么“这是唯一的方法”之类的狗屁。 所有的这一切都没有道理。就算我曾经理解过,但在死亡面前,那些理由也已变得似是而非、愚不可及。 急促呼吸着,我上前一步,手和声音一起颤抖。“我只知道你他妈差点杀了我,队长。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疯了?” “我没疯。”史蒂夫缓慢地说道,他垂下眼睛,深吸一口气,“我倒希望我疯了,我倒希望还有别的办法。” “你说谎!” 要么是他安然无恙这个事实,要么是史蒂夫说出每一句话的绝望语气,我一直以来积累的压力和困惑终于升到了顶点,像火山一样骤然喷发出来。 我抓起匕首,猛地朝他刺了过去。 史蒂夫侧身闪身避了一下,左手倏地抬起,抓住了向他刺过去的利刃。血一下便涌了出来,浸透了他戴着的那副战术手套。 “你……我他妈恨死你了!”我用左手狠狠推了他一把,匕首从史蒂夫的手掌上拖过,发出令人作呕的湿漉漉的切割声。 “乐乐……” 史蒂夫朝我伸出另一只手,但没有抓住我,只是迟疑地悬在半空。 有那么片刻,我在等待,等待史蒂夫做完他之前没能办到的事情。但那只是非常短的一瞬。 不等他手上的血滴落下去,我已扔开匕首,转身拔腿就跑。 “乐乐!”里昂在我身后喊道。但我连头都没回。 前面没有出路,只有一座灯火通明的小型作坊。我一口气跑了进去,确认没有敌人之后转身用力关上了大门,但却没有上锁——万一里昂他们需要逃跑,我不能当断了他们生路的那个人。 而且如果史蒂夫想进来,就是合金大门也拦不住他。 喘着气,我扶着放置在屋子中央的石头磨盘,任由自己颤抖片刻。 这地方虽然空荡荡的,但并不像是废弃已久——没那么多灰尘,而且有一股新鲜的臭味。 我靠着的磨盘上沾染了某种褐色污渍,很有可能是血迹。我松开那玩意儿,站直身体,尽量不去想为什么会有血从磨盘里流出来。 除了我进来的那道门之外,这地方就只有几扇没镶嵌玻璃的方窗与外界相通。作坊是砖石建筑,整体风格相当简洁,连个多余的桌椅板凳都没有。 此外,一架金属梯子——棒极了,这个鬼地方——放置在磨盘旁边,梯子顶端的四方孔洞上面多半是个阁楼。 “我他妈的恨死梯子了。”但我还是开始爬梯子,让自己尽量远离一楼入口,远离可能随时进来的人。 阁楼上面同样也是空荡荡的,也比下面黑得多,只有一盏挂在墙上的油灯照明。 除了一张铺着干草的床铺之外,这里只有一扇没玻璃的方窗,还有一扇结实的木板门,通向作坊的后面。我不抱希望地走到门前,转了转门把手,听到锁舌弹开的生涩声音,但门却被外面的什么东西挡住了。 多半是门闩。 “该死。”我把一只拳头抵在门上,额头抵在拳头上,徒劳地思索着接下来该怎么做,但大脑却一片空白。 史蒂夫如果要来杀我,除了引颈受戮以外,我还能做什么? 就像应和我的想法一样,下面传来了门轴转动的声音,然后是高跟靴子踩在木地板上跑动的声音。 我紧张了一瞬,又在看到是艾什莉一个人爬上来之后放松了一些。 “乐乐?”她叫了一声,只从梯子上露了个头,正眨着眼睛适应上面的黑暗。 我转过身,靠着门板滑坐到地上,答应了一声:“这里。” 艾什莉“噔噔噔”爬上了梯子,犹豫片刻,朝我小跑过来,蹲下问道:“你还好吗?” “他们两个呢?”我反问。 艾什莉耸了耸肩,目光瞟向一旁,“里昂在和、在和那个人说话。他让我先来陪着你。”她小声说。 “说话?”我感到一阵焦虑感像静电似的在胃里折腾着,“他们说什么了?” 艾什莉摇了摇头,然后在我旁边小心翼翼地坐下来。 “里昂在问那个人一些问题,我想。你别担心,里昂不会让那个人伤害你的。”她用那双大眼睛注视着我,“他……那个人,就是你之前说的队长,是不是?” “嗯。”我垂下头,看着微微抽搐的手指,上面还沾着未干的血迹。 “嘿。”艾什莉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轻轻捏了捏,“我们会成功逃出去的,我们一起。” 我张开嘴,想告诉她能这么想固然很好,只不过太天真了。可就在这时,有人再次推开下面的门走了进来。这一次,我听到两个不同的脚步声。 “艾什莉?”里昂的声音在下面响起。 艾什莉提高声音回答:“我在!别上来!”她说完冲我眨了眨眼睛。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吧。”里昂回答。然后他压低声音开始说话,过了一会儿,我听到史蒂夫简短的回答。 除此之外,他们的谈话内容全然被外面暴风骤雨的声音所淹没了。 “艾什莉?”我打破阁楼上此刻并非令人不适的安静,等艾什莉朝我扭过头来之后,我对她说,“很高兴遇到了你。没有你,我撑不了这么远的。” 艾什莉脸红起来,“明明救了我很多次的是你和里昂。” “但你陪着我,让我不是孤身一人,”我低声说,“那真的很好。我现在明白了,我好怕被一个人留下。” 孤身留在这里,这个永无尽头的游戏世界。 “我也是。”艾什莉点了点头,“而且里昂来了,他不会丢下我们的,对吧?” “他看起来就是那种可靠的人,对不对?”我挤出一丝笑容。史蒂夫也是那种可靠的人,而且不只是看上去而已。 这一点也不知道是不是令我的处境更加糟糕了。 我们又坐了一会儿,肩膀挨着肩膀。刚开始的时候,我还试图听清下面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但很快就放弃了。困意已经追上了艾什莉,我估计自己也离打瞌睡不远了。 也许能让艾什莉在那张稻草床上睡一小会儿,至少比坐在地板上小鸡啄米要强。毕竟里昂自己也说过:这么恶劣的天气,来营救他们的直升机不可能赶得过来。 然而风一直呜呜地吹,不断从窗子里猛烈地灌进来,让这个阁楼冷得像冰窖一样。捎进来的雨水也早已浇湿了窗口的地板,如果雨继续下的话,淹没那张干草床也只是时间问题。 我努力指挥酸痛的肌肉站了起来,走到窗前,想要呼吸一下外面新鲜的空气,缓解胸中的郁闷。 只是刚站到窗口,我就看到了作坊后空地上闪烁的火把光芒,以及拿着火把的敌人。 僵尸们竟从后面悄悄摸了上来。 第106章 我直接从梯子口跳了下去,落地的时候差点扭伤自己该死的脚踝。 “嘿!”我单脚跳着活动疼痛不已的脚腕,目光划过里昂,落在史蒂夫身上,再硬生生转向里昂,“它们从作坊后面包抄过来了!” 史蒂夫冲正门和窗户抬了抬下巴,“前面也是。上阁楼去,我们会把它们挡在下面。” 我的嘴唇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不过什么字句也没吐出来。 “帮忙照看艾什莉,好吗?”里昂问我。 “没问题。”我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爬梯子,就听到艾什莉尖叫了一声:“乐乐!” 我差不多是飞上梯子的——肾上腺素作用下,我起码跳过了一半的高度。刚爬上去,我就看到艾什莉躲在窗户边,紧盯着洞开的窗口。 一架梯子不知何时从外面搭了过来,一颗脑袋正隐约从梯子下方冒出来。 “躲开!”我猛冲过去,飞起一脚蹬在了刚好抓着窗沿露出头的僵尸身上,对方尖叫着跌下了梯子。 随即,我紧抓住梯子的顶端,原本想推倒梯子,但却突然改变了主意。 探头出去,我看到阁楼上那扇锁着的门外其实是一条外置楼梯,如果我能到下头的院子里去,就能从外面拔掉门闩,给我们多条退路。 “乐乐!”艾什莉两只握成拳头的手紧贴着胸口,看上去惊慌失措,“我们怎么办?” 我暂时缩回头来,猛晃了一下梯子,把上面挂着的僵尸村民抖下去。 “艾什莉,我需要你守在这里。再有梯子搭上来,你就直接把梯子推下去,推不动就用脚踹。你能做到吗?” 第136章 “什么?”艾什莉瞪大了眼睛,“你要上哪儿去?” 我抬起一条腿,踩在了窗沿上,说道:“下去开门。”然后抓着梯子顶端朝前一跃,梯子开始像最后一张多米诺骨牌一样往下倒去,速度其实没有那么快。 至少一开始没有。 艾什莉在我身后的窗子里惊叫了一声。 “呜呼!”我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失重感给人以肋生双翅的短暂错觉。趁梯子还在半空,我脚下踩稳横杆,然后迅速转身,背靠梯子,两手抓住背后的竖杆开始飞快下滑。 眨眼间,梯子已经倒过了45度,着地的底端已经开始危险地滑动。我抓住最后的时刻,松开手向下连跳三级,奇迹般没有踩空落到两级梯子中间的空档里去。 梯子轰然倒地,伴随着僵尸们惊痛的呼喊声。我向前一跃,屈膝缓解冲击的力量,随即向前猛冲,伸手一把搂住前方僵尸的脖子,两腿并拢腾空,借着下落的余力和自己这一百多斤的体重把对方摔倒在地。 “砰!”触地得分! 着地打滚的同时,我捡起这个村民跌落的斧子,反手格挡开一把朝我飞过来的武器,金属相击,火花虽然湮灭在雨中,但声音仍旧令人牙酸。 楼梯就在斜后方。我匆匆一瞥后院的敌人数量,果断决定不能恋战,于是虚晃一招,转身就朝楼梯口冲去。 下一秒,震耳欲聋的怪叫声在身后响起。我回头瞥了一眼,然后在千钧一发之际往旁边一滚,才没被一锤子砸成他妈的肉饼。 “艹!” 那个抡着巨大石锤的东西长得酷似山寨版牛魔王,但攻击力道却一点儿也不山寨。 我连滚带爬站起来,用尽全身的力气把斧子朝它劈头盖脸扔了过去,结果“叮”的一声被对方轻松挡开。 一个呼吸之间,它已完全挡住了我上楼的路。 “乐乐!”史蒂夫的声音从二楼窗户传来,“接着!” 没有犹豫一秒,我手一抬,感到熟悉的重量撞进掌心。猎枪纤细修长的枪筒带着铁血的优雅,枪管里面子弹已经上膛,只等我瞄准射击。 随着扳机被按下,熟悉的力道撞向肩膀,将子弹推送出去,“砰”的在牛头人那可怖的头颅上打出一股血花。 但那只是让对方脚下一晃而已。 “妈的。”我一边后退拉开射击距离,一边舞动枪身逼退其他人,然后迅速转身瞄准牛头人又开了一枪。 “吼!”那顽固东西不肯死掉,反倒踏着地动山摇的脚步朝我冲了过来。 我掉头就跑,在发狂的村民中间左躲右闪。牛头人则完全不顾那些村民的死活,一锤子抡下来,直接就把不幸挡路的村民僵尸打得筋断骨折。 借刀杀人替我争取了三十秒的时间,但也只有这么多了。当那些僵尸大部分都已倒在地上抽搐扭动之后,牛头人朝我冲锋的速度便再也不受阻碍。 我借着仅剩的五六米安全距离,瞄准牛头人的脑袋放了一枪、一枪又一枪,牛头人终于单膝跪倒,发出痛苦的喘息。 就这它都没死。 我不再恋战,转头朝着楼梯一路狂奔,结果直接撞上一个幸存的僵尸村民。敌我距离太近,已然无法开枪。我用枪托自上而下猛击它的脑袋,把对方打得像袋水泥一样砰的倒在了地上。 然而,那颗脑袋碎掉的样子却预示着不祥。 我不管不顾地拔腿跑上楼梯,结果却还是不够快——触手般的肉粉色东西“砰”的一声爆出来,像天杀的鞭神一样凌空猛抽,那湿漉漉的声音听的人后槽牙发痒。 而那触手还不止一条,简直是从四面八方朝我攻击。我的脚腕被其中之一猛地抽中,不由痛叫一声,停下脚步转身朝那已经不再是脑袋的寄生物猛烈开火,直到那些触手也像果冻一样爆掉。 牛头人的锤子就是在这时挥过来的,如果不是我向后一仰,脑袋肯定也像刚才的僵尸一样变成烂西瓜了。 楼梯栏杆就没那么幸运了,“咚”一声被锤子砸得粉碎。锤子的余势不减,砸进了最下面一级的木头楼梯里,卡住了。 牛头人吼了一声,不愿意放弃这个趁手的武器,弯腰去提锤子的手柄。 我抓住这个时机,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梯中间拐弯的平台,然后反手背枪,转过身看着牛头人。 我不能让它一直追着我到二楼门口。 这东西必须得死。 屏住呼吸后退几步,我大喊一声壮胆,然后从楼梯上方纵深一跃——牛头人正好抓着锤子直起身来,我提起膝盖对准它丑陋的头颅,双手在身体两侧展开保持平衡。在撞击发生的一刹那,我收回双手紧紧抓住牛头人的肩膀,推着膝盖完成最后的使命。 “咔嚓”一声,碎的要么是我的膝盖,要么是牛头人的脑袋。在那短短的几秒之内,就算有疼痛,也会被肾上腺素冲淡。 我抱着牛头人一起摔倒在地,后者轰然坠地,摔了个四脚朝天。我及时着地滚开,手边正是牛头人脱手飞出的锤子。 “轮到我了,混蛋!” 我说着抓起木头手柄,将锤子猛地抡起——那东西比看上去还要沉重,但我有那个决心。 “砰”的一声,捶打所发出的声音甚至比刚才所有的声音加在一起还要可怖。 我双手握紧手柄,再次提起锤子——那上面已经沾上了血肉——然后再次朝牛头人的上半身砸了下去。 这一次,就算它再长出一个脑袋,也没法用破碎的脊椎重新站起来了。 我喘息着,抬起头看着面前遍地狼藉的院子。还有更多僵尸村民朝我涌来,但这一刻,我仿佛从他们放慢的动作中看出了迟疑和恐惧。 低下头,牛头人血肉模糊的尸体泛着温暖而令人作呕的气味,不管是寄生虫还是宿主显然都彻底完蛋了。 我没有松开锤子,而是冷冷扫了一眼面前的僵尸。 没人胆敢上前。我不确定是因为我杀了一个重量级选手,还是它们中有太多被刚才牛头人挥动锤子砸成了肉饼,而现在锤子到了我的手上,因此代表了同样的威胁。 不管原因如何,我决定暂时保留这个沉重的武器,于是我拖着这东西开始缓缓上楼,铁头和木头不断相撞,发出有节奏的“咚咚”声。 上楼的过程中,我始终盯着那些僵尸村民,看着它们近乎谨慎地跟在我身后十米开外的地方,手里空有武器,却不敢朝我发动攻击。 “不过如此。”我喃喃说道,真心希望这种威慑力能一直持续下去,但残酷的人生早就教会了我不要如此乐观。 拐一个弯,再上十几级台阶,我终于来到了那扇被锁住的门前,但上面没有门闩,而是整个门都被铁浇筑焊死了。 真见鬼,幸好我没有扔掉锤子。 这么自嘲地想着,我咬紧牙关抡起锤子,朝着木门猛砸下去。这东西真的够沉,连门框都跟着震颤了一下。 我听到艾什莉在门里惊叫了一声。喘息的当口,我提高嗓门大声喊道:“是我!”然后又抡起锤子砸了下去。 这次木门应声而裂,露出无数细长的缝隙组成的破洞。我最后一次抡起大锤,满足地看到——或者不如说感到——木门在我的重击之下彻底瓦解。 “这才像话。” 我一脚踢开木门残存的部分,望向门里。艾什莉正瞪大眼睛望着我,里昂在她身旁。 史蒂夫在通往一楼的四方孔洞旁边站着,正低头朝楼下射击。也许是听到动静,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旋即朝我举起枪来。 “趴下!”史蒂夫喊道,然后毫不犹豫地开火。 我迅速矮身,伴着枪声在耳朵里嗡嗡作响,我清楚地听到身后脑浆迸裂的可怕声音。 转过身,几个僵尸顿时停住脚步——他们不知何时已摸了过来,狡猾的寄生虫王八蛋。 “来啊!”我再次抡起锤子,手臂肌肉抗议地抽搐起来,但我借着惯性挥舞锤子向前冲锋,成功地把楼梯栏杆旁边那几个僵尸打得翻下了栏杆。剩下几个也在仓皇后退,骨碌碌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史蒂夫在我身后问道:“你还拿得动这东西吗?” “拿不动。”我喘着气回答。 “那就扔掉。”史蒂夫快速地下达命令,“我就在你身后,朝两点钟方向跑,那里有出路。” “10-4。”我喘着粗气回答,然后冲了出去,在转弯的平台上把锤子朝院子里的僵尸狠狠扔了出去。 然后我翻身跳下后院的空地,朝着史蒂夫说的方向冲了过去。 史蒂夫是对的,作坊后两点钟方向有条泥巴路在夜雨中延伸向无尽的黑暗。我看到悬挂着的大闸门,如果我们能冲过去,想办法放下闸门,至少能拦住身后的敌人。 枪声不断在我身后响起,还有凌乱的脚步声。我反手解下背着的猎枪,但直到冲过闸门下面,都没有开枪的机会。 史蒂夫和里昂解决了所有在前面挡着我的敌人。 第137章 回过头,我看到里昂最后一个冲过闸门。僵尸村民仍在源源不断朝我们追来,里昂的枪口迅速从它们身上转移到了控制闸门的铁链上,然后毫不迟疑地开枪。 “砰”的一声,闸门落了下来,溅起无数泥水,干脆利落地斩断我们与追兵之间的空气。 也许还有先锋僵尸的脑袋,我不在乎。 死一般的寂静逐渐弥漫开来。我重新背好枪,沿着闸门后这条由飘摇的烛光所照亮的拱顶石壁通道走了几步,然后转动肩膀靠在了墙上,低下头拼命呼吸。 我的两只手都在剧烈颤抖,因为刚才自不量力去拿那沉甸甸的武器而疯狂反噬。 “嘿!”里昂忽然叫了一声,伸手抓住了史蒂夫的胳膊。 史蒂夫正朝我大步走来。 第107章 我条件反射地想去抓猎枪背带,然而却像在车头灯照射下惊呆了的鹿一样,手指微微抽搐着,无论如何都无法完成这个动作。 在拱廊昏暗的光线中,我紧盯着史蒂夫,心率如同坐了过山车一般急剧上升。 史蒂夫并没有甩开里昂的钳制,尽管那对他来说轻而易举。但他只是停下了脚步,以同样复杂的目光望着我,那双蓝色的眼睛在阴影中看上去几乎是灰色的。 他没有去拿武器,垂在大腿两侧的手微张着,轻轻颤抖。 “现在怎样?”我终于忍不住问道,然后声音稍微坚定了一点,“嗯,队长?现在我们怎么办?” 史蒂夫紧绷的下巴颤动了一下,像是紧咬住牙,直到肌肉都开始酸痛。 我侧过身,背靠潮湿冰冷的石壁,紧紧贴上去。枪身硌着我的后背,但我更希望自己没法轻易拿到那东西。 我不想对史蒂夫开枪。伤害史蒂夫的念头犹如黄连般苦涩,哽在喉头难以下咽。 我把目光转向史蒂夫仍在轻轻抽搐的左手。在破损的战术手套上,血迹已经干涸了,留下咖啡色的污渍。我盯着看了一会儿,轻声说道:“我真的伤到你了。” 史蒂夫顺着我的目光看了看自己的左手,然后抬头看着我。沉默片刻后,他说道:“你知道怎么用匕首了,看来我把你教的很好。” “是啊。”我喃喃说道,骤然间涌起的敬爱与仇恨像是冰与火同时在胸口燃烧。 此时此地,我能毫不犹豫地为史蒂夫去死,他说跳我就跳,不论多高。 但这种令人害怕的冲动持续了片刻便被理智所取代。我想起了直升机冲向漆黑山峦时胸口紧绷的恐惧,想起了死亡所代表的讳莫如深的隐喻,宛如巨龙双翼投下的庞大阴影。 “是啊,你把我教的很好,队长。”我喃喃重复。复杂的情绪潮水般退去,只留下疲惫和茫然。 史蒂夫朝我的手示意了一下,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他问道:“你的手怎么样了?” “嗯?哦。”我低头看了一眼几乎完全失去知觉的左手,原本预期会看到伤口血流成河,不过大概是里昂给的药起作用了,没有血从手套下渗出来,只有纱布染了暗红。 史蒂夫轻轻推开里昂,放慢脚步朝我走来,那谨慎的姿态就像担心会惊到一只被雨淋湿的流浪猫。 “让我看一看,”他朝我伸出一只手,语气温和,“好吗?” 我警觉地看着史蒂夫,但眼下的气氛似乎多少缓和下来。我没忍住瞟了一眼里昂,发现他正皱眉退开几步,走到艾什莉身旁。 蓦地,一道闪电落在远处。在骤然亮起的片刻,我看到里昂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和史蒂夫,他的眼神和表情都死一般严肃,脸色苍白如同裹尸布一样。 “轰——”迟来的雷声脆裂,犹如天神折断的巨大木棒。 我战栗了一下,终于把手伸给史蒂夫。 史蒂夫看着我,慢慢脱下了我左手的战术手套。我的手指不受控制的抽动着,但我强忍住没有缩回手。 手套下,纱布中央已经被血浸透了。当史蒂夫伸手去解纱布时,我用另一只手推了他一下,微弱地抗议道:“疼!” “我知道。”史蒂夫没有放松手上的力道,“但这不是一道伤口,乐乐。告诉我,那个猎人在扎伤你之前说了什么?” 我用力咬着嘴唇,说道:“我不记得了!”但我当然记得。 他说这一刀会直接刻印在我的灵魂上。他说此举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他说希望我的命运会有所不同。 “因为只有这样,你才更容易看清真相。”史蒂夫说着一把扯开纱布扔到脚下,他不顾我痛得浑身发抖,把混合着药粉与血水的伤口往我面前凑过来,“看,好好看!” 我咬紧牙关向后退,不由自主地说道:“没什么好看的!”但史蒂夫硬是把我的手推了过来。我不得已盯住了掌心那个皮肉外翻、形状可怖的刀口。 这……什么灵魂烙印、融入血液,统统都是屁话,这不过就是一道伤口。 “都说了没什么,”我盯了几秒钟之后忍不住开口,“你……” 蓦地,一个如虫足般细长且布满毛刺的东西突然从伤口中探了出来,扒住了伤口旁边粉色的肉。 而且不止一个,我看到更多虫足在血肉深处蠕动,向上攀爬。 “艹!”我尖叫一声把手甩了出去,但被史蒂夫一把抓住了胳膊。当我持续挣扎的时候,他拿住我的肩膀把我推到了墙上。 “乐乐!”他的声音低沉稳重,“你必须冷静下来,别乱动。” “它们在我手掌里面!”我惊恐地叫道,“史蒂夫那些东西在我皮肤下面动,我感觉到它们了!得把它们弄掉!” “你得冷静下来!”史蒂夫轻轻推了我一下,“情绪激动只会让变异更加迅速。深呼吸,乐乐。” “变异?”我狂乱地看着史蒂夫,“什么变异?是那个猎人用什么东西感染我了吗?那是什么鬼东西?” “不,不是他。”史蒂夫冷静地说,“深呼吸,控制你的心跳。想想我在狙击课上交给你的。”他的手始终放在我的肩膀上,温暖有力。 我不由自主地听从史蒂夫的指示,开始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渐渐地,我的呼吸和心跳不再像失控的列车一样疯狂加速,掌心里那种有东西挣扎乱窜、想要破土而出的感觉也慢慢平缓下来。 终于,我仰起头,看着史蒂夫,听着耳畔血流的声音问他道:“那是什么,史蒂夫?” “变异。”史蒂夫低声回答,“乐乐,你在变异。” “怎、怎么会?”我难以置信地摇着头,“你说不是那个老猎人感染了我,可我根本没被任何东西咬过!我也没有接触过病毒!” 史蒂夫打断我,说道:“变异早就开始了,乐乐。” “什么时候?”我质问他,“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我不知道?是在电厂的时候吗?还是在那个地底巨虫孵化场里?” 史蒂夫摇着头。甚至在他开口之前,我就依稀预料到了他会说什么,但还是没能阻止他开口说出那句可怕的话。 “早在我们认识之前,”他说道,这一幕带着令人心悸的昨日重现之感,“我很抱歉,乐乐。你父亲用一段变异基因感染了你。” “我……父亲?”如果不是太害怕,我肯定会笑出来,“我父亲?这跟我父亲有什么关系?他不过是个……”工人?教师?“是个普通人。” “不是这样的。” 史蒂夫缓缓松开了我的肩膀。没了他放在我身上的压力与温度,我顿感怅然若失,如同没有下坠的失重。 “是你父亲。”史蒂夫用陈述事实的语气说道,“你之所以不记得,是因为变异在影响你的认知,改变你的记忆。乐乐,你父亲是‘金带’的创始人,他……” 史蒂夫停顿片刻,然后才说道:“他导致了这一切发生。你不过是身不由己。” “我不明白。”我喃喃说道,“这不可能。” 然而刹那间,顿悟如同闪电击中我的心房,我蓦地意识到,托尼、迪恩、萨姆,他们所遭遇的一切都是因为我。 我把死亡带给了他们。 “是这样吗?”我失声问道,抓住史蒂夫的手腕紧紧握住,“我——托尼他们是因为我才……” “托尼会解释一切。”史蒂夫回答,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摸着我的脸颊,粗糙的拇指蹭过我的耳朵,“这是他的领域。我没法说太多,那只会影响到你,使得变异进一步恶化。但等这一切结束之后托尼会解释的,我保证。” “结束?”一阵寒冷沿着我的脊柱窜动,“所谓‘结束’是指我死了之后?” 史蒂夫没有回答,但他的眼神已说明了一切。 我低下头,闭上眼睛、深呼吸,然后伸手抓住背上的枪带。 “我会后悔的,但……”我一边说一边用石头般僵硬的手指从肩上取下猎枪,然后把它递给史蒂夫,“如果这是唯一的方法,如果这是……” 霎时间,冰冷的恐惧绞住了我的神经,但我强迫自己说下去:“那就动手吧,队长。” 第138章 “不要!”艾什莉蓦地喊了一声。 我和史蒂夫都没朝那边看上一眼。我抬起头,看着他那双如同深渊般的蓝色眼睛,我的视野因为眼球的轻微震颤几乎失去了稳定。 史蒂夫低头看着递到面前的枪。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手迟疑地抬起来,又放下。 他哑声说道:“乐乐……” “动手啊。”我恳求道,调转枪口把枪托往他手里塞,“我没法自己动手,史蒂夫,但我不想再伤害我的队友、我的朋友。” 我脑海中闪过那些僵尸村民脑袋爆开的样子。 成为无知无觉的武器,被用来对付我爱的人,这也许是惟一比死亡还要令人恐惧的事情。 “你保证这之后还有未来,”我盯着史蒂夫,“你保证!” 史蒂夫却说:“我不知道,乐乐。”他不肯接过枪,只是用苍凉的眼神看着我。可他早就知道这一切会发生,不是吗? “你在犹豫什么?”我用枪托撞了撞史蒂夫紧绷到苍白的手背,“是你说的,这是唯一的办法。” “喂,你们两个。”里昂的语气听上去像是喊了我们不止一次,但我和史蒂夫都太专注于彼此的对话,完全忽视了另外两人。 史蒂夫短暂地从我身上移开视线,看了里昂一眼。 “我不会让你伤害她的。”里昂对史蒂夫说,“不管你们说的这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这都是谋杀。” 史蒂夫说:“这是私人恩怨,就像我告诉你的那样。” “是啊,你告诉我的那些事情。”里昂若有所思地看着史蒂夫,“你从哪里得来那些信息的?” “你告诉他什么了?”我打断他们,问史蒂夫。 史蒂夫看了我一眼,轻声说道:“他们两个已经被感染了。” 艾什莉惊叫了一声:“什么?” 我的心提起来,看了艾什莉和里昂一眼,又转回视线看着史蒂夫:“感染?” “那些村民,把他们变成那样的是一种叫做‘普拉卡’的病毒。”史蒂夫缓缓说道,“遭受感染的人会经历不同阶段的变异,最后失去神志,听从病毒的主人指挥,心甘情愿地工作到死。” 我情不自禁地瑟缩了一下。 艾什莉抓住里昂的手臂,颤声说道:“我不想变成那些怪物的样子,里昂。” “他们尚在感染初期,通过移除寄生虫,完全能够避免病毒侵蚀。”史蒂夫把话说完,重新望向里昂。 我想到“金带”,所谓病毒感染,是否就是“金带”对npc的控制手段?里昂和艾什莉此刻尚未完全感染,也就不算彻底沦为“金带”的傀儡。 “怎么帮他们移除寄生虫?”我问史蒂夫。 史蒂夫犹豫了片刻,回答:“有一个实验室。” 里昂这时开口说道:“乐乐也可以在那里接受治疗,不是吗?不管她体内的变异是什么,我们总能找到方法杀死它。我们总得试试。” “真的吗?”我看了一眼史蒂夫,希望又在胸中升起,但史蒂夫的眼神让我刚涌起的希望荡然无存。 里昂也皱眉看着史蒂夫,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史蒂夫眼神闪避,他转身走开几步,望着拱廊外的倾盆暴雨。 “你说得对。”过了一会儿,他平静地说,“我们可以去实验室。先帮你和艾什莉除虫,然后我联系托尼,看有没有解决变异的方法。” “史蒂夫,”我垂下手里的枪,盯着他的背影,“怎么回事?”然而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不用立刻就死,哪怕最后不一定不死,这仍旧令我轻松到一阵头晕目眩。 可我同样感到尴尬,低头看着左手仍有异物隐约蠕动的伤口,涌动的不安与希望交织在一起,混合成某种奇异的兴奋。 “那个实验室在附近的一座小岛上。我们得穿过那座沿海而建的城堡,到港口去,最好能找一艘船……”史蒂夫开口,语气和他往常布置任务时并无两样。 我打断他:“你没有瞒着我什么?” “没有。”史蒂夫回答的很快。 “那你是怎么知道有个实验室的?”我盯着他的后脑勺,“你和我同时到达,还在一架坠毁的直升机上,你是怎么知道有个岛上存在一个能够去除寄生虫的实验室?” “因为我先到了那座岛上。”史蒂夫回答。 说完,他转过身看着我,脸部线条变得坚硬,“我们走了不同的路线,乐乐。我没有在那里久留,因为我需要尽快找到你,但我仍旧收集了必要的信息,因为我们就是这么做的。我们判断形势、制定计划,然后行动。你也会做同样的事。” “那为什么我仍觉得你有事没告诉我?”我毫不退缩地与他对视。 史蒂夫没有回答。 “就算我们到了岛上,找到你说的实验室。”我转换方式,迂回前进,“如果没有办法解决我体内的变异呢?如果变异根本无法去除,你怎么办?” “我不知道!”史蒂夫隐忍的语气短暂淹没在冲动之中,他的脸色紧绷,下巴微微抽搐着,“我不能……” “你说你不能是什么意思?”我使劲皱眉,掩饰着心中的惊愕。 “我不能——杀了你。”史蒂夫紧咬住牙,“你根本不知道开着那架直升机带你去送死有多难,乐乐。我不能——即使我能,我也无法再做一次了。我做不到。” “你?罗杰斯队长,你是在跟我说,连你也有做不到的事情吗?”我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更像激将,而非惊慌失措。 史蒂夫毫无幽默感地笑了,“里昂是对的。无论托尼有多少把握——百分之七十,百分之九十——不管怎样,你都有可能无法生还,而我会是那个杀了你的人。这就是谋杀。” “所以这必须成功。因为如果这样不行的话,”史蒂夫看着我,摇摇头,“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些什么。” 第108章 我不顾地上的泥泞,在拱廊旁坐了下来,屈起一条腿,把左手摊开放在膝盖上。 史蒂夫是对的,当我心平气和的时候,那些虫足或者触手之类的东西就会缩回去。但是保持心平气和是多么困难啊。我想要尖叫,想要逃跑,或者一边尖叫一边逃跑,可成长的标志不就是忍受这个世界的疯狂同时假装一切如常吗? “我的生活真是越变越奇怪了。”当艾什莉悄悄走到我身旁坐下的时候,我低声说道,“先是怪物,然后是鬼,现在我自己也成了一个定时炸弹。” 艾什莉也摊开了自己的手掌,看着微微泛红的掌心。 里昂刚刚跟她保证过,绝不会让艾什莉变得跟那些僵尸村民一样。他们会找到实验室,然后祛除体内的寄生虫。 唉,我要是也有里昂这么乐观,就好了。 “是啊。”艾什莉低声说道,“我从来没想过、从来没想过。”她捂着嘴咳嗽起来,肩膀耸起,因为咳嗽而剧烈颤抖。 我伸出右手搂住她的肩膀,轻轻晃了晃,说:“别担心,你们会没事的。”我不像迪恩那样沉迷这个游戏,不过能当主角的人一般都能逢凶化吉、化险为夷。 虽然我没法用主角不死定律来安慰艾什莉。 “你也会没事的,乐乐。”停止咳嗽之后,艾什莉扭头看着我,“里昂说,只要到那个实验室去,我们总能想出办法来。然后我们就能一起离开这个鬼地方。”她说着攥紧了拳头。 “是啊。”我违心地说,因为我的情况完全和他们不同。 不过现在解释这些毫无意义,毕竟我自己也是一知半解。 史蒂夫倒是知道,但他不能告诉我。 “女士们,我们得走了。”里昂带着歉意说道,“我知道你们很累,但天气不会变得更好,追兵也不会放慢脚步。我们越快动身,就能越快赶到小岛上去。” “没错。”史蒂夫也转过身大步朝我们走来,他之前一直站在拱廊前眺望那条看不到头的山路,“时间不等人,我们必须尽快行动起来。” 说着,他伸出两只手,把我和艾什莉同时从地上拉了起来。 “谢谢。”艾什莉害羞地说。 我问史蒂夫:“你认识路?” “我知道方向。”史蒂夫回答,示意我把左手给他。 我一边把手伸出去,一边警惕地问他:“干嘛?” 史蒂夫没有回答,只是脱下自己的战术手套——他之前把我的那只扔在了地上——小心地给我戴上,然后说道:“这会有些帮助,能减缓变异,试着忘了它。” “你要是敢说‘封闭起来,别去感受,别让他人知道’,我就给你一脚。”我瞪了史蒂夫一眼。 史蒂夫皱眉看我,“我没懂这个梗。”他有点儿郁闷地说。之前迪恩和托尼用一些摇滚音乐梗的时候,他也会露出类似的表情。 “《冰雪奇缘》?别告诉我你没看过!”我翻了个白眼,“letitgo?想起来了吗?” “那部迪士尼动画?”史蒂夫看样子是在努力回忆,他替我整理好手套过大的边缘,“我以为那是给小孩子看的,又是唱歌又是魔法的。画面倒是真的好看,但我还是喜欢老派动画。” 第139章 “迪士尼动画?”艾什莉也插进来,很感兴趣的样子,“为什么我没听说过这部?我每一部迪士尼动画都看过了!从《白雪公主》开始!” 史蒂夫无奈地摇了摇头,松开我的手。 “我们走吧。”他说着解下自己的手枪、匕首,挨个插进我的武器带里,“保持警惕,乐乐,追兵可能从任何一个方向偷袭我们。” 前面,里昂正站在拱廊边上。他阴郁地看着面前的雨幕,说道:“风暴没有减弱的趋势,我们没法在这么恶劣的天气里出海。” “走一步看一步,”史蒂夫走到他身旁,脸上凝重的神情和里昂相去无几,“我们得找到能出海的船,首要目标。” 里昂点了点头,然后回头对我和艾什莉招招手:“跟紧了别掉队。”然后就快步走进了雨里。 我和艾什莉对视了一眼,在彼此脸上看出不情愿的神色。但此时此地,买把雨伞显然不切实际,我们只好跟着里昂走了出去。 冰冷的雨水立刻毫不留情地淋湿了我们本来也没晾干的衣服,艾什莉哀怨地哼了一声,贴紧了我的肩膀。 “真他妈冷。”我使劲甩了甩脑袋,头发已经没救了,“真希望我当初没因为长虱子把头发给剃短,我的脖子现在一点保护都没有。妈的。” 艾什莉震惊地扭头看我:“虱子?剃头?” “是啊,”我用手指往后捋着有些长的刘海,“当时我浑身都是虱子,一位好心的女士就替我把头发剃了。你真该看看我那时候的模样,跟刚出狱的犯人没啥区别。” “为什么要剃头发?不能洗澡吗?”艾什莉担忧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虱子真的那么糟糕吗?” 里昂在前面说道:“是啊,真的很糟糕。”严肃的语气完全掩饰了其中的促狭之意。 艾什莉更加担忧地“哦”了一声。 我用胳膊肘顶了顶她,低声说:“里昂在逗你。” “真的?”艾什莉不太相信地问道,“里昂?” 里昂接着把话说完:“在旧时代,真的很糟糕,得用碱水洗头。” “你真糟糕。”艾什莉听上去偷偷松了口气。 里昂耸了耸肩,伸手抹了把脸,“得跑了,伙计们——抱歉,是女士们——再这么慢吞吞走下去,天都要亮了。”说完,他开始加快步伐。 我拍了拍艾什莉的肩膀,说:“你在前我在后。” 艾什莉点了点头,加快脚步跟了上去。我落后一步,跑在史蒂夫身旁。 “挺好,”我闲谈似的对史蒂夫说,至少现在我还能喘得上气,“跑起来就不冷了。” 不那么冷了,但其实还是挺冷的。 “我倒是想把衣服借给你。”史蒂夫说,“但我挺确定这些挂枪的皮带下面要是没件衣服的话,我看上去会很奇怪。” 我用胳膊肘狠狠撞他的肋下,“你真糟糕。”我借用艾什莉的话,“现在我得用魔法橡皮才能把这副画面从我脑海里擦掉了。” “祝你好运。”史蒂夫轻笑着回答。 直到这一刻,我才意识到自己有多怀念和他们拌嘴寻开心的日子。 迪恩和托尼一直是队伍里的调和剂,但他们两个先后离队,那之后我们就不太能开心得起来了。 我想要那些快乐的日子回来,哪怕是被怪物追得落荒而逃,至少我们还有彼此。 “我还会再见到迪恩的,你知道吗?”我对史蒂夫低声说道,瞄了一眼里昂、艾什莉和我们之间的距离,希望雨声能够淹没我和史蒂夫谈话的声音,“我和里昂六年前在浣熊市警察局见过,我和迪恩当时都在那里。你还记得迪恩在采石场夏令营留给我的讯息吗?” 史蒂夫瞟了我一眼。 我回以一笑,希望脸上所表现的信心与希望与实际相比要多一些:“未来可期,不是吗?” “听起来像是个值得为之奋斗的未来。”史蒂夫温柔地说道。 “最坏的情形,不过就是我变成怪物。”我耸了耸肩,再次用手把湿哒哒的刘海捋到后面去,“我小时候总希望自己能有超能力,类似意念移物,或者像个灵媒那样感知别人的情绪或者想法。看起来我的愿望没能正确传达。不过变成触手怪也有好处,至少不用再担心手忙脚乱了。” 史蒂夫摇着头笑起来,尽管我的蹩脚笑话真的没半点好笑。 “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在你身上的。”史蒂夫过了一会儿说道,“我们会想出办法。你的朋友也会帮忙。我们能挺过这一关,然后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这种话只会在一切只会越变越糟糕的时候才会被说出口。 但我没有指出这一点,只是用力点了点头。 “艾什莉和里昂又是怎么回事呢?”我问史蒂夫,“你究竟知道多少?” 史蒂夫耸了耸肩,说:“我知道他们被感染了。” “你怎么知道?”我瞟着他。 史蒂夫沉吟着说道:“他们……身体已经和正常人不一样了。寄生虫正在他们体内迅速长大,我能……听到,第二个心跳。” “听起来挺恶心。”我做了个鬼脸,然后忍不住问,“那我呢?你能从我身上听到什么?” 史蒂夫摇了摇头,说道:“你看起来、听起来都挺正常的。” “谢了。”我干巴巴地说,“很高兴知道这一点。” 蓦地,惊雷响起。我不自觉地靠近史蒂夫,抬头眯起眼睛看着漆黑的夜空。几秒钟过后,又是一道雪亮的闪电划过幕布似的夜空,雷声紧随其后。 “什么垃圾天气,又冷又湿。”我喃喃说道,“真希望有个火堆,能让咱们坐下来暖和一会儿。” 史蒂夫也喃喃说道:“许愿的时候要当心。” 这应该是一句西方谚语之类的,但史蒂夫的语气让我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突然,史蒂夫回过头朝我们的来路望去,眉头紧紧皱起。 “怎么了?”我条件反射地去摸大腿上的枪套,手指搭在了枪柄上,“有什么东西吗?” 史蒂夫疑惑地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然后说道:“走,我们追上他们。” 于是我们加快脚步,拉近和里昂、艾什莉的距离。脚下的山路越来越崎岖,路的一侧是嶙峋山崖,和万丈深渊之间只有稀疏的灌木和蛇形土丘作为阻挡。 更远的地方,险恶的山势向两侧闪开,形成纵长的峡谷。 “我们得快点了。”史蒂夫对里昂说道,他的眉毛低低压在双眼之上,“我们得到对面去。” “我知道。”里昂回答,眯眼看着前方,“我只是担心前面会有人对我们夹道欢迎呢。” 史蒂夫却摇了摇头。 “怎么了?”我问。 “有东西……”史蒂夫开口说道,然而他未能说完,因为一个小东西忽然落到我们脚边,捡起一小片水花。 “手雷!”史蒂夫大喊一声,抓住我朝一边扑倒。 然后那东西就炸了。 顷刻间,泥浆、火星、金属碎片如同烟花般炸开。爆炸暂时剥夺了我的听力,但又同时使我的耳膜异常敏感,任何细小的声音都能引起耳鼓的振动。 当我晕头转向地被史蒂夫拉起来的时候,一个高大、阴沉的身影正沿着我们来时的那条路大步朝我们走来。 “妈的,”我倒吸了一口冷气,“是那家伙!” 第109章 史蒂夫用力推了我一把,喊道:“快跑!” 我跌跌撞撞倒退几步,看着史蒂夫举起拳头朝大块头迎了上去。上次被那家伙痛殴的情形仍历历在目,显而易见,这个大块头并非我能挑战的重量级选手。 转过身,我冲向惊恐不已的艾什莉,与此同时,里昂与我擦肩而过,举枪瞄准大块头连连开火。 “我们走!”我抓住艾什莉的胳膊,撒腿朝前面跑去。 艾什莉扭头喊道:“里昂!” “别管我们!”里昂在接连不断的枪声中喊回来,然后是重击声、痛呼声,我不想去看是谁受伤,因此加快了脚步。 前面,就像里昂的乌鸦嘴所说的那样,手持刀斧的僵尸正对我们夹道欢迎。 “怎么办?”艾什莉惊叫。 我一边拔枪一边喊:“别管他们,跑就是了!”然后瞄准最近的家伙放了一枪,趁他踉跄后退的时候迅速从他身侧冲过去。 “桥在那边!”艾什莉眼尖地看到了我们的出路,然后蓦地提高声音,“小心!” 什么东西落在了我们脚边。我扑倒艾什莉,两人抱成一团摔过路边的篱笆,跌进荆棘和草丛之中。 “轰——” 爆炸规模不算大,但震响的声音、掀起的泥巴、涌起的气流仍叫人吃不消。我在草丛里一个咸鱼翻身,看到僵尸们再次朝我们发起了冲锋。而在他们正要经过的路边,一个红白两色的油桶摆在那里,原本是为巡逻火把随时补充油脂而准备的。 第140章 事不宜迟,我瞄准油桶就是一枪,冲天的火光一下在大雨中呼啸而起,势不可挡。 “我们得走了。”我把艾什莉拉起来,她脸上沾满了泥巴,还被荆棘划出了血痕。“该死。” 我和艾什莉跌跌撞撞地穿过一地的断臂残肢,向横跨峡谷的木桥跑去。但还没靠近,我们就看到了冲天而起的橙色火焰,眨眼间吞噬了我们的出路。 “不要啊!”艾什莉绝望地喊了一声。 “这边!”我脚下不停,拉着艾什莉冲上峡谷旁的木栈道,栈道前方还有另一座更狭窄、更简陋的桥,纯粹由绳子和木板组成。 但到了这份上,谁也别想挑剔。 “走走走!”我推着艾什莉先上桥,然后转身朝追来的僵尸放冷枪。 “啊!”艾什莉喊了一声,听语气就知道大事不妙。 “怎么了?”我头也不回地问道。 蓦地,一道电光闪过,在峡谷中仿佛一条白龙窜过。我飞快地眨着眼睛,视网膜上仿佛被烙印上了某种古怪又熟悉的图案。 但紧接着,那种错觉消失了,我听到艾什莉焦躁地回答:“我的鞋……”我瞥到艾什莉弯下腰去,而这就是我在事情急转直下之前所得到的最后警告。 “啪——” 木头的断裂声淹没在随之而来的惊雷之中。我踉跄了一下,惊恐地感觉到桥面正在缓慢地四分五裂。 “艾什莉!”我喊了一声,有片刻迟疑自己是否该朝桥对面冲过去,只有三五米,也许…… “咔嚓”一声,桥的右侧整个儿断裂开来,把我和艾什莉像垃圾一样朝峡谷深处倾倒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我纵身一跃朝艾什莉扑过去,右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坠落发生得突然,但结束得也同样迅速,因为有什么东西拽住了我的左手。我和艾什莉在惯性作用下朝一旁荡去,再荡回来,然而下坠的趋势已彻底终止。 我们吊在了半空中。 “哦,我的上帝,哦我的上帝。”艾什莉的皮夹克湿漉漉的滑不留手,我还没来得及往上拉她,她已经“哧溜”一声滑下去一截子,顿时只有手腕还被我牢牢抓着。 我努力抬起头,想看看是谁拉住了我们,能不能帮忙把艾什莉先拉上去。但我谁都没有看到。 “乐乐!”艾什莉的声音饱含惊慌,也许还有一丝警觉。她的手腕几乎快从我的掌心中滑脱了。 “嗯!”我脸颊两侧的肌肉因为紧咬牙齿而绷得生疼。我们吊在峡谷中间,也许离桥对面更近一些,但根本没可能让我们荡到对面的崖上。 “艾什莉,”我喊道,“我要用腿夹住你了,别乱动。” 这没那么容易。我拼命转动眼珠,但仍很难在暴雨和黑暗中看清艾什莉的身影。我尽力伸出一条腿去勾她的腰。艾什莉则伸出另一只手抓住我的衣服。她冰冷的手指颤抖着,隔着薄薄的布料贴紧我肚子上紧绷的皮肤。 终于,我勾住了她腰部靠上的位置,然后另一条腿环绕过去,用力夹紧。 艾什莉闷哼了一声。 “往上爬。”我命令她,“我要松开你的手了,但别担心,我的腿夹着你。你抱着我往上爬,直到能搂住我的脖子。” “艾什莉!乐乐!”里昂的声音听起来异常遥远,“该死。坚持住!我马上过去!” 我低头看着艾什莉,见到她脸上涌起希望。我真不想抹去那份希望,但不得不成为我们两人之中更加实际的那个。 “我们不能寄希望于他会赶在你滑下去之前把我们拉上去,艾什莉。你现在就得开始爬。我不会松开的,你爬就是了。” “好……”艾什莉用力呼吸了一下。 我则屏住呼吸,然后说道:“我要把你往上抬了,抓住任何你能抓住的地方,别管我。” 艾什莉不胖,但她的个子可比我高多了,凭借核心力量和腿部肌肉把她抬起来算不上我此生所做最困难的事情,但也绝对能够排进前五。 她的手腕在我抬到一半的时候就从我的掌心中滑了出去。艾什莉先是抓住了我的大腿,随后又换到了裤腰上,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抓住。 我能感到紧绷的大腿肌肉正像琴弦一样颤抖着,力量在燃烧中迅速消失。 “艾什莉,”我哽着喉咙努力说道,再次把空着的右手使劲伸向她,“往上爬,我、我没法支撑太久的时间。” 艾什莉用力抓住了我的手,先是一只手,然后是两只一起抓住。 我弯曲手臂把她举起来了一点,希望她能直接抓住我的肩膀。第一次很快就失败了。潮湿的空气尝起来有火药和血的味道,明明被雨淋得湿透,内里却仿佛在闷烧。 几秒钟的喘息之后,艾什莉再次拽着我的背心往上爬了起来。我有些担心单薄的布料无法在她的拉扯下幸存,而雨天裸奔听起来委实不像什么美好的事情。 “就快……”艾什莉的手指沿着我的胳膊往上爬,终于搭在了我的肩膀上,“就快……” 当她终于搂住我的脖子之后,我忍不住松了口气,放松了已经剧烈颤抖许久、仿佛变成了石头的双腿。 艾什莉像只沉甸甸的风筝似的挂在我的脖子上,看起来也累得不轻。歇了片刻,她抬起头,顺着我的左臂向上望,眨了眨眼,然后说道:“我的上帝。” “怎么了?”我不安地看着她,突然间感到左手又麻又痒,仿佛艾什莉的视线化为无数小虫,在裸露的皮肤上爬动。 “你的手……”艾什莉耳语,“你手上有东西。” “艾什莉!”里昂的声音蓦地出现在离我们近的这一侧山崖上,看起来他不知怎的找到了另一条路穿越峡谷,“乐乐!” 我仰起头,看到里昂从断桥上方探出头来。他先是看了我们一眼,然后顺着什么东西视线上移,再次下移。 我听到他压低声音喃喃说道:“耶稣啊。” “艾什莉,”我歪着脖子,对抱着我的女孩说,“爬到我肩膀上去,看里昂能不能拉你上去。” “什么?”艾什莉稍微动了动,我们两个立刻就在半空晃荡了起来,她焦虑地抱紧我,说道:“我不行,我做不到。” 但我们也不能一直吊在这里。残存的木桥和拉着我们的东西,迟早有一个会断。 “里昂!”我喊了一声,“你有绳子吗?” 悬崖上,里昂的头缩了回去,片刻后,他回答:“没有!我来看看能找到什么,你们两个别乱动!” “艾什莉,你必须爬上去。”我用力咬住嘴唇,几乎尝到血的味道,“我会帮你,但我没法支撑太长时间了。” 我不知道是什么拉住了我,没让我和艾什莉一跌殒命。但我多少猜得出。 左手的麻痒感仍在,但更糟糕的是另一种感觉,一种湿漉漉、滑溜溜的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从掌心一直延伸到腋窝,不断拉扯着,而且越来越僵硬、越来越紧绷。 这种感觉发展迅速,似乎下一秒就会有什么东西崩断。 如果艾什莉再不上去,我怕那不管是什么的东西会连同我的理智“啪”的一声齐齐断掉,然后我们就会葬身谷底,摔个粉身碎骨。 “好吧。”艾什莉迟疑地说道,“可是里昂……” 我托了她一把,艾什莉会意地不再说话,开始卖力地爬起来。 “里昂?里昂,我上来了!”她跪在我肩膀上摇摇晃晃站起来的时候喊道。 “好!”里昂立刻喊道,“抓住我的手!” 我闭上眼睛,感到艾什莉的膝盖顶着我的肩膀,一只靴子的跟部不时撞到我的锁骨上。 突然之间,她的体重从我身上消失了,里昂把她拉了上去,两人一起向后倒在崖边。 “乐乐,”里昂喘息着,重新在崖边露头,“我……我够不到你,你能把自己拉上来一点吗?” “我做不到。”我仰着脸,让雨水冲刷我滚烫的皮肤,“你们、你们走吧。” 蓦地,一个念头涌了上来:如果一切就在这里结束,似乎也不是那么令人难以接受。史蒂夫没必要再面临两难的抉择,我也不必再为未卜的前途忐忑不安。 皆大欢喜。 “想也别想,乐乐。”里昂说道,然后他抬起头,朝峡谷对面望去。 我跟着他的视线望向对面,看到史蒂夫正沿着那条栈道迅速朝这边跑来。他停在了断桥边——桥只剩一侧还被绳子勉强拽着,摇摇欲坠地挂在峡谷之间。 “里昂!”史蒂夫匆匆往下看了一眼,“我会把桥打断,让乐乐朝你那边荡过去。把她拉上去!” “你要干什么?”里昂震惊地问道。 史蒂夫已经瞄准了他那边的连接处“砰”地放了一枪。剧烈的震动沿着不可言说的东西传到了我的手上,接着桥“啪”的一声断开,像大摆锤一样朝着里昂这边撞了过去。 我也跟着撞向悬崖,要不是距离短,我又及时调整姿势用双脚蹬住崖壁,这嶙峋的石头肯定让我吃不了兜着走。 第141章 “乐乐,坚持住,我这就把你拉上来!”里昂在我头顶上方喊道。 木桥开始被拽上去,我也跟着一同往上。紧接着,我听到里昂低低说了一声“好吧”,然后他的手就抓住了连接着我左手和木桥的那东西。 “妈的。”我咬紧牙关,异样的触感使得我大脑内的某些神经就像圣诞树上的装饰一样亮了起来。 里昂看起来也不太欣赏这种手感,不过还是迅速地交替双手把我拉了上去。 全程我都能听到那湿漉漉的滑腻声音,胃里不禁翻腾起来。 终于,我再次踏上了坚实的土地,或者准确来说,我是趴在了坚实的石崖边上。粉红色的触手堆在那里,凹凸不平的表面缓缓起伏着。 如果不是这玩意儿一直延伸进我的掌心,我的第一反应肯定是把它们踹下万丈悬崖。 “妈的。”我托着左手,茫然盯着地上的东西。 里昂单膝跪在我旁边,说道:“你觉得我们能切断这部分吗?” 就在这时,艾什莉惊叫了一声:“史蒂夫,小心!” 第110章 我朝对面望去,正好看到那个阴魂不散的大块头一把抓住史蒂夫的脖子,单手扼颈把他举了起来。 里昂立刻瞄准对面,但没有开枪。他喘息着说:“该死,我没有清晰的射击视野。” “史蒂夫!”我踉跄着爬起来,看到史蒂夫挣扎的动作,看到那个大块头转身扬起手臂的趋势。 他要把史蒂夫扔进峡谷。 “该死!”一阵火烧火燎的感觉顺着我的左肩一路震颤着传到左手,“放开他!” 有什么东西倏地射了出去,使我的左臂不受控制地被拉扯抬平。 大块头身子一晃。史蒂夫随即一个顶膝,从他的钳制下挣脱出来。与此同时,我看到了卷住那大个子右肩的东西,正是自我手心里生长出来、敏感跳动着的粉红色触手。 “乐乐,放开他!”史蒂夫喊了一声,举枪朝着大块头连连射击。 大块头甚至都没有在倾泻的子弹下退缩,他反手抓住缠在肩膀上的触手用力一拉。我顿时被他拉得向前扑去。 里昂拦腰把我抱住,用力向后拖拽。但大块头没有松手。我感到撕裂般的疼痛,仿佛成了拔河比赛里的那根倒霉绳子。 然后史蒂夫再次开枪,只是这一次瞄准的是横在峡谷中央的触手。 “啊!”难以忍受的疼痛令我放声尖叫。眨眼间,我和里昂已经朝后一摔,滚倒在地。我抱着自己的左手,字面意义上满地打滚,直到里昂按住我的肩膀控制住我。 艾什莉想上前帮忙,但被里昂喝退。 我狂乱地睁大眼睛。当我侧头望向峡谷对面时,刚好看到史蒂夫潜身一记抱摔,左肩顶着那大块头的胸腹,右手抱住对方腰胯,拧身把那家伙朝悬崖边狠狠一摔。 两人离得那么近,万一…… “小心!”我吼叫起来,声音听起来几乎不像我自己的。 下一刻,伴随着石头滚落的轰然巨响,大块头翻滚着朝着峡谷底部坠落下去,但他的一只手仍死死抓着史蒂夫胸口的衣服。 “不要!” 我惊恐地从地上弹起来,在里昂的压制下拼命挣扎,肾上腺素使得我的眼球如同轨道中的木制小球一样疯狂滚动,视野骤然变得明亮而又清晰。 在那短暂又永恒的一秒之内,史蒂夫伸出右手猛地抓住了一块突起的岩石,同时一脚蹬在了大块头的脑袋上。 只听“嗤拉”一声,那家伙发出一声不甘的怒吼,带着史蒂夫身上的一块布料坠入了无底深渊。 大雨滂沱而下,一切结束的突兀而又迅速。 我呼哧呼哧喘着气,头晕眼花地躺回地上,差点把一直按着我的里昂拉倒。对岸,史蒂夫已经爬了上去。他坐在地上喘息了片刻,然后抬头朝我望来。 “史蒂夫,前面还有一座桥!”里昂向对面喊,“我们在这里等你。” “不,不用那么麻烦。”史蒂夫咕哝着站起来,揉了揉肩膀,然后后退几步贴住栈道另一侧的栏杆。 哎哟。 我一个骨碌爬起身,推着里昂的肩膀向后走,说道:“快闪开,他要装逼了。” 话音未落,史蒂夫几乎没有助跑地向前起跳,然后“砰”的一声重重落在我们身旁的地面上,膝盖微屈卸力,但这差不多是史蒂夫为了这个完美着陆所做的惟一防护。 “天杀的。”里昂喃喃地咒骂了一声,不过听起来更像是惊叹。 史蒂夫只是平静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然后就走到我身前,拉起我的左手。 他妈的,那上面还有一截微微颤抖的触手。 “你感觉怎么样?”史蒂夫低声问道,同时伸手握住触手。 我也跟着颤抖起来,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仰头看着史蒂夫的眼睛,我回答道:“还好。” 史蒂夫拉了一下触手,我差点没有站稳。那感觉像是血管和骨髓被强行抽取出身体一样,疼痛之中混合着某种极其错误的感觉。 “忍着。”史蒂夫像是一眼看穿我的心思,“我们必须把这东西弄掉。” 接下来的三十秒内,令人作呕的滑腻声响持续不断地回荡在雨夜中。 里昂和艾什莉都沉默不语地站在几步开外,带着些许敬畏看着史蒂夫一下、一下从我掌心中抽出不断蠕动着的粉红色触手。 终于,最后一点触手也被史蒂夫拽了出来。 空虚的钝痛使我膝盖一软,差点跪倒在地。史蒂夫甩手将那红色的烂肉扔进旁边的万丈深渊,他撑住我的身体,另一只手抓住被我捧在右手中的左手。 “伤口、伤口不见了。”我咬紧牙关说道,盯着自己的左手。 刚刚还很恶心的伤口此刻已被完好无损的皮肤取代,连个伤疤都没有留下。而这一切都只发生在史蒂夫抽出残余触手之后的几秒钟之内。 “自愈能力。”史蒂夫把我的左手放在掌心,拇指蹭了蹭伤口原本的所在之处,“它在强化你的身体。” “什么?”我抬起头,震惊又迷惑地看着史蒂夫那神情凝重的脸庞,“为什么?” “让你更难被杀死。”史蒂夫平静地回答,“它一定是察觉到了危险。你是宿主,它没法脱离你存在。就像某种离线保护机制。” 我咬住嘴唇,片刻后说道:“这听起来应该是件好事,但为什么我感觉不到轻松呢?” 史蒂夫摇摇头,扶着我站直身体。“这不代表你可以随便受伤。”他凝视着我,用那双深邃的蓝眼睛,“越依赖变异的能力,你对它的掌控也就越小。乐乐,你必须立场坚定。” “说得轻巧。”我嘀咕了一声,抽回左手,塞进裤子口袋。 然后,我转头望向并肩而站的里昂和艾什莉。 “呃,场面不赖?”我耸了耸肩,“我看过一个大活人变成蝗虫,都没刚才这一场来的恶心。” 艾什莉的脸扭成一团:“人?蝗虫?” “啊,令人怀念的老日子。”我干巴巴地说道。 里昂清清楚楚地翻了个白眼,然后开口:“我们走吧。路在那边。”他用拇指朝身后比了比。 史蒂夫点了点头,低下头看了眼那件胸口破了个大洞的t恤,叹了口气。 “许愿的时候要小心,嗯哼?”我冲他扬起眉,“至少没彻底散架,你就庆幸自己不用裸奔吧,队长。” “反正没人带着五毛钱,我猜损失是我的。”史蒂夫哼了一声,然后开始检查武器。 我也看了看自己剩余的子弹,还有那把不知在哪次格挡中磕掉一点的匕首。高碳钢,也不过如此。 “我们离海边很近了。也就是说,城堡应该不远了。我把船停在了城堡里的地下码头。”史蒂夫深吸了一口气,“我还记得路。”他皱起眉头,“但我觉得你们可能不会喜欢那条路。” “你在城堡里停了艘船?”我挑眉看着史蒂夫。 史蒂夫耸了耸肩,“我总不能游过来。好吧,我可以,但那太浪费时间了,而我不是很有耐心。”他说。 整顿好,我们于是重新踏上旅程,沿着泥泞的小路离开险恶的悬崖和峡谷,走进稀疏的树林。 这里已是山村的边缘地带,远处是一片更加空旷的荒野,荒野尽头则耸立着史蒂夫所说的那座城堡。 我一边走,一边半心半意地期待僵尸来袭。不过除了雨声之外,我没听到任何动静,也没看到任何可疑的阴影。 也许我们彻底甩掉追兵了,毕竟他们的老大都被扔进了万丈深渊。 只可惜我无法说服自己,真是遗憾。 “好安静。”艾什莉在我身旁轻声说道,她转动脑袋看着小路两侧的树木,姿态警觉宛如听到捕食者脚步声的松鼠,“为什么这么安静?” “可能他们都睡了吧。”里昂说道,“天很晚了。” 我翻了个白眼,为里昂的幽默感而担心。 第142章 “小心地上的捕猎夹。”史蒂夫提醒道,“看起来很旧了,但这种东西很难真正损坏,就算生锈也够让人受的。” 里昂嘀咕了一声,大概是深有体会。 艾什莉悄悄朝我靠近了一些,我们拉起手,走在里昂和史蒂夫中间,假装自己在郊游。直到前方的路被一堆倒塌的枯枝和树干挡住,我们才不得不停下脚步。 这些横尸当地的树木看上去至少有几千岁了,主杆粗大、枝叶茂密,细一些的树枝纵横交错,组成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障碍网。 “这些树应该刚倒下不久。”史蒂夫说着叹了口气,朝旁边的猎人小屋示意了一下,“看看能不能绕道穿过那间屋子。至少我们前进的方向是对的。” 里昂点了点头,默默抽出枪来,打头走在最前面。 这座小屋背朝我们,不过二楼的墙上破了个大洞,像没牙的嘴似的朝我们大张着,里面黑漆漆的。 我们互相帮助,先后爬了上去,听到潮湿腐烂的木头不断吱呀作响。这地方灰尘密布,外露的地方经过雨水洗刷,已经变成了一层顽固的泥,里面则静谧、黑暗,受到外人侵扰之后,空气中满是飞舞的尘土颗粒。 “看起来是空的。”里昂低声说,“实在不行,我们还能把对面的墙砸了。” 艾什莉忍不住说:“小心点,里昂。” “嗯。”里昂答应了一声,朝前走去,“注意脚下,这些木头很可能已经烂掉……” “砰——” 突然之间,里昂身侧的那道外墙已被打得粉碎。四散飞溅的木头碎片之中,只见一条带钩子的尾巴猛地扫了进来,重重抽在里昂腰部,伴随着毛骨悚然的呼啸声。 眨眼间,里昂已经被那条尾巴卷着高举起来,然后狠狠往下一砸。“砰”的一声,地板上出现一个大洞,而里昂就从那个洞里掉了下去。 “艹!”我抓着艾什莉迅速后退。 只见一个巨大身影以惊人的速度撞破本已残破的外墙,怒吼着冲了进来。 那是被史蒂夫摔下山崖的大块头,只是现在已不复人的模样——下半身全然被蝎子样的尾巴和附肢替代,肌肉虬结的上身则完全赤裸。 他一定是从山崖爬上来了,天杀的畸形蝎子怪。 短暂的死寂之中,半人半蝎怪那颗光秃秃的脑袋骨碌碌转动着,然后倏地扭向我和艾什莉。 “你们的灵魂,需要得到净化。”他声音低沉地说道,然后以一种疯狂的劲头朝我和艾什莉猛冲过来。 蓦地,史蒂夫从我身边冲了出去,提起膝盖猛地撞向对方脖颈与肩膀的连接处。 这一下无与伦比的速度再加上超级士兵的力量,竟撞得那家伙向后飞出去,准准地摔在刚才砸出来的大洞上,“砰”的一声把洞撞得更大,然后像只四脚朝天的乌龟一样掉了下去。 一楼和二楼之间几乎已被这个大洞打通。我看到里昂还来不及从地上爬起来,但他单膝跪地,直接把一整个弹匣的子弹全都送进了那颗光秃秃的大脑袋里。 “叛徒!”那家伙狂吼起来。 “艾什莉,乐乐,离开这里!”里昂喊道,闪身躲开大块头横扫过去的蝎子尾巴。 艾什莉喊道:“不要!里昂!” “乐乐,”史蒂夫头也不回地喊道,“带她走!”然后纵身一跃从大洞跳了下去,猛地落在大块头肩上,反手将匕首刺进了他的头颅后方。 大块头发出一声非人的吼叫,抓住史蒂夫的腿,把他像布娃娃一样呼地扔了出去。 与此同时,里昂推倒了身旁的油桶,然后朝着大块头把油桶一脚踢了过去。 “永别了,朋友。”里昂举枪时说道。 在爆炸发生的前一秒,我抓住艾什莉从外墙的大洞中一跃而出。热浪紧随着爆炸汹涌袭来,差点把我们像鼻涕一样弹出去。一时间,空气中只剩下硫磺的味道。 身后,猎人小屋已完全陷入了火海。 第111章 “哦,我的上帝。”艾什莉在泥巴里翻了个身,抬头望着冲天的火光。在她那双浅色的眼睛里,两簇火苗随之跳动。 “妈的。”我爬起来,拖着艾什莉远离着火的木屋。 艾什莉抬起一只手挡在额前,跟着我踉跄倒退。她脸色颓败,喃喃说道:“里昂……他们还在里面。” “木屋还没塌,他们有时间撤退。”我感受着袭来的热浪,努力不去想一起被困在火中的还有一个大尾巴蝎子怪,“幸好在下雨,火势不会太大,但烟很快就会成为问题。” 就在我说话的当口,浓烟已如实质化的恶魔一般滚滚升起。要不了多久,这地方就会呛得无法呼吸。 史蒂夫他们必须尽快离开着火的木屋。 然而屋子朝向我们的这一边已经彻底被大火吞没。眼下,只能寄希望于猎人小屋的前门仍能打开。 更重要的是,那个狗杂种蝎子尾巴最好已经被大火烧死了,再也没法祸害任何人。 “我们怎么帮他们逃出来?”艾什莉转头望着拦住我们去路的巨树,不甘心地跺了跺脚,“真该死,为什么着火的不是这些烂木头?” “雨下的这么大,就算这些树真着起火来,也没法很快烧毁。”我心不在焉地说着,把目光从火光上移开,“但你说得对,艾什莉,我们得帮帮他们。我不担心史蒂夫和里昂对付不了那个怪物,但我们总得汇合,然后一起去那个该死的城堡。” 说完,我开始检查身上的武器——史蒂夫给我的猎枪我一直背着,后来他又给了我一把手枪、一柄匕首。 也就是说,遇到敌人的话,我至少能保护自己和艾什莉。 “乐乐,”艾什莉盯着我给子弹上膛,一只拳头握在胸前,她有些犹豫地问,“有什么……是我能帮忙的吗?” “你会开枪吗?”我认真考虑了一下要不要分给艾什莉一些火力,心里计算着弹药的数量。 也许可以,但前提是艾什莉不会把这些弹药都浪费掉。 “会一点吧。”艾什莉听起来很不确定,然后又摇起了头,“我是说,”她有点儿结巴地说,“我只接受过最基础的训练,但根本没有实际练习过。我爸,他一直希望我能接受训练,但我以前觉得那没什么用。” 她说完咬住嘴唇,望着我的那双大眼睛里盛满愧疚。 “没关系,”我耸了耸肩,“任何人在遇到这类罕见意外之前,都会觉得没什么概率用得上那种知识的。我也一样。” 说完,我转头看着犹如障碍积木的树枝与树干,叹了口气,“如果非要长点儿什么非人的零件,为什么不让我长一双翅膀出来?触手这种恶心又鸡肋的东西,谁用得着触手?” 艾什莉深表赞同地用力点头。 “但看起来,我们非得爬过这些东西不可了。”我双手叉腰,看了艾什莉一眼,“你觉得怎么样?” 艾什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说,我肯定尽力做到。” “好。那我先爬,你跟在后面。我在哪里落脚你就在哪里落脚。”我眯起眼睛,借着火光寻找合适的攀爬路线,“如果我爬得太快,你跟不上了,一定要及时叫住我。” 艾什莉点头答应:“好!” “艾什莉,”我扭头看着她,“这跟之前不一样了。万一你掉下去,我可能抓不住你。你也许会受伤。” 艾什莉勇敢地说:“没关系的,乐乐,我可以照顾自己。” “你知道,要是以前的我遇到这种事,这会儿肯定已经变成尖叫鸡了。”我对艾什莉笑了笑。 艾什莉也笑起来,明显不信,“你?不可能。” “那时我还孤身一人,直到有人出现在我的生命中,就像从天而降的骑士。”我告诉她,也许也是告诉我自己,谁知道呢。 “他们不止一次地帮助我,救我的命,不求回报。”我说着深吸一口气,“我欠他们太多。这世上没有我不愿意为他们做的事。” 艾什莉望着我,缓缓点了点头,“我、我明白的。” “我们会找到他们的。”我对艾什莉说,伸出一只手,“我们一起。” 艾什莉没有说什么,只是抓住我的手用力握了一下。 这就算是结盟了,我自娱自乐地想着。然后我转过身,走近树冢,抓住一根拇指粗细的树枝,轻轻拽了拽。 湿漉漉的树枝仍旧柔韧有弹性,松开之后“嗖”的一声就弹了回去。 想抓住粗一些的枝干爬上去,必须得穿过这些较细的枝条。但除非我拿了一把电锯,否则只能靠手里的匕首清理这些障碍,那样的话,恐怕到明天晚上也清理不完。 我叹了口气,推开那些枝条向前走去。有一些树枝随着我的动作立刻弹了回来,抽在我的肩膀和脸颊上。我尽量放慢速度,然后踮起脚尖抓住了一根横在头顶上方一米左右的横枝。 “等会儿我会拉你一把,艾什莉。”说着,我双臂用力把自己拉了上去。 第143章 树枝在我的体重之下开始倾斜。我放慢屈臂的动作,先是拉过肩膀,然后轻轻抬腿侧身翻上了布满细小枝杈和茂密树叶的横枝。 “还算顺利。” 我轻轻吁了口气,然后慢慢探身出去,越过树叶和枝丫,低头看着下面正仰头注视着我的艾什莉。 “把手给我。”我没有爬起来,尽量让手臂朝下伸得更远。 艾什莉轻松抓住了我的手,长得高就是有好处。但我把她往上拉的时候,她开始习惯性地蹬腿,想找个借力的地方。 “别,慢点!”我身下的枝干立刻摇晃起来,树叶刷刷作响,“放松就行,让我把你拉上来。” “你能行?好吧!”艾什莉答应了一声,乖乖垂下双腿不再乱动。 我把另一只手也伸下去,一起抓住艾什莉细瘦的手腕,然后用力向上提。 这么被拉上来肯定不怎么舒服,但艾什莉没抱怨什么。我先是用肘部把自己的上半身撑起来,接着是膝盖,然后变换站姿,一点一点把艾什莉拉上树枝。她和我的体重加在一起,立刻让脚下的树枝危险地颤抖起来。 我抬起头,搜索着刚才瞅准的路线,然后沿着枝干往一侧走去,招呼艾什莉跟上。 “慢、慢点。”艾什莉在我身后尽量伸开双臂保持平衡。她穿着高跟靴子,高空走平衡木肯定不是什么让人开心的休闲运动。 我放慢脚步,眼睛左右扫视着,不断拨开挡路的枝杈。 基本上,我们是在密密麻麻、比小指还细的小树枝中间硬闯了一条路出来。这些乱糟糟的树枝让我想起第一部《生化危机》电影里的那些杀人激光。 还好扫中我们的只是柔韧、潮湿的树枝,顶多抽得脸上、胳膊上一道道血痕,不会砍掉人的脑袋,或者把人剁成碎块什么的。危机时还能抓着保命,不必担心自己的手因此变成鸡爪子。 要是换成史蒂夫或者里昂,他们肯定没法穿过这些障碍——光凭体重,他们就能把这地方压塌,然后把自己活埋进去。 我没因此感到得意,我又不是小屁孩儿了。 “又要往上爬了。”我提醒艾什莉,“这一次你应该自己可以。” 我这话并非无的放矢,那条斜向上的树枝有分叉的地方,形成了绝佳的落脚之处。我跨过半米的空隙踩在树杈上,然后另一只脚也跟了过去。 沿着树枝,我们很快就能爬到高处,然后开始向下——那才是真正的难关呢。 “跟紧我。”我深吸了口气,开始抱着树干往上爬。坡度不算很陡,不过我的膝盖、小腿,还有两只手,都被粗糙的树皮磨得生疼。 艾什莉不时在我下面发出小小的惊呼声,不过每次我回头去看,她都已经稳住了自己。我还能听到她给自己打气:“别往下看。别往下看。” 我却正好相反,每爬一段就忍不住朝下望一眼,越过数不清的树枝间隙,看着那越来越遥远的地面。 这高度让我胃里产生一种奇异的感觉,就像一口气喝了太多碳酸饮料,却又打不出嗝来。 继续往上爬的时候,我脑子里想的就是这些——安全路线、碳酸饮料,以及被迫参加自然界的障碍攀爬大赛,这些东西与我正在变异因而前途未卜的事实之间形成了某种奇异对照。 我想的专心致志,几乎被迷住了,然而那副画面就是在这时击中我的,一如当初我们一行五人躲在树上等待轰炸机从头顶飞过时,我所看到的幻觉;一如在教堂时,当那些僵尸村民包抄我们时,我所听到的声音。 那是我的父亲,身穿松垮、肮脏的白大褂,挥舞着手里的什么东西。他的神色异常恼怒,但脸上的红晕并非完全出于怒气。 “杀了那些局外人!你这个不听话的小白眼狼,被一群局外人牵着鼻子走!”父亲含混不清地咆哮道,“杀了他们!杀了他们!要是再不听话,就给我做好受罚的准备!” 我猛地一晃,眼前的画面消失了。 “乐乐?”艾什莉在我身后疑惑地问道。 我意识到自己正紧紧抓着一把树枝,手掌因为用力过度而被树皮磨得火辣辣的疼。 在我的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跳动。 “我们得抓紧时间了。”我咬紧牙关说道,然后加快速度往上爬去。我父亲的声音这次没有彻底消失,仿佛仍在我的耳边回荡。但我决定不予理会。 保护艾什莉的安全、找到史蒂夫和里昂,这才是我的首要任务。优先级,简单常识。 终于,我们爬上了这座树冢的顶端。艾什莉和我都已经伤痕累累、气喘吁吁。 当我们站在树顶感受着狂风和雨点推搡、打击着我们的时候,身后的木屋已经冒起了浓烟。 “走。”我哑声说道,选好路线,抓着一根枝丫跳了下去。 我没有花太多时间思考,也没给自己犹豫的机会——下行的路要是犹豫太久,就会困在半道,永远也别想到底。 尽管如此,最后一段我还是差不多滑了下去,只是在落地前才勉强调整姿势,让身体侧面承受撞击。 艾什莉就摔在我旁边,听起来摔得比我还惨。 就在我准备去查看艾什莉的情况时,一阵灼痛蓦地从左手掌心烧了起来。我再一次感到无数针尖似的小点儿在皮肤下疯狂跳动,仿佛随时会冲破皮肤,像雨后春笋一样从我身上长出来。 “该死!”我起身的动作才完成一半,膝盖一软又跪了回去,紧紧抓着自己的左手腕。 “乐乐!”艾什莉吃力地翻过身,手脚并用朝我爬过来,“乐乐,你怎么了?” 我猛地抬头,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拉扯着。 不知道艾什莉从我脸上看到了什么,但她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然后跌跌撞撞站起来,一边拼命后退一边说道:“别、别……乐乐!” 然而我的身体像是松开的弓弦一样,骤然失去了控制。我起身的动作竟骇人的流畅和迅速,而且完全出于潜意识,或者别人的意志。我不确定。 艾什莉又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我听到“咔嚓”一声,像是钢牙咬合的声音。艾什莉又惊又痛地尖叫起来。 她痛苦的叫声就像一巴掌重重括在我的脸上。我猛地清醒过来,低头一看,她是踩进了一个捕猎夹里,那些锋利的尖齿已经深深陷入了她的高筒靴,搞不好已经扎进了肉里。 该死,艾什莉叫成这样,肯定不是因为心疼该死的靴子。 我骂了一声,扑过去在艾什莉身旁跪倒在地,伸手抓住了捕猎夹的两边。雨水顺着我的脸汩汩流下,宛如眼泪。 我抬起头,看着艾什莉惊恐、苍白的脸,说道:“抱歉。别怕,马上就好。”然而捕猎夹的咬合力惊人,我用尽全力,才慢慢把夹子拉开了十公分的距离。 “好了,看看能不能出来。”我咬紧牙关说道,双臂剧烈颤抖着。 艾什莉挣扎着把腿抽了出来,然后踉跄了一步。 我仍旧单膝跪在地上,低下头,喘了口气,心中多少预期艾什莉会转身落荒而逃。如果那样的话,我就不得不追上去了。可那之后呢? 但艾什莉没有逃,正相反,她缓慢地朝我移动过来,还叫了我一声。 “乐乐?” 我抬起头,看着她湿漉漉的脸庞,苍白的脸上,那关切的神色毫不作假。 “给你,拿着。”我从大腿枪套上解下枪,想了想,干脆连枪套一起解下来,招呼艾什莉过来。 “什么?不,我不要!”艾什莉出人意料地强烈反对起来,“这是你的!” 然而我没给她反对的机会,抓着艾什莉的短裙把她拉了过来,不容分说地开始把枪套绑在她破破烂烂的长筒袜上。 “裙子可能会有点碍事,但你习惯一下就好。”我低头调节皮带的松紧,拉过她的手测试高度合不合适,就像史蒂夫曾为我做的那样。 然后我抬起头,说道:“艾什莉,我需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不要!”艾什莉没听就一口回绝。 我看着她,说道:“如果你不做,就得是史蒂夫或者里昂来做了。我没有别的意思,但他们认识我的时间更长,这对他们来说会更困难。你明白吗,艾什莉?” 艾什莉疯狂地摇着头,“不,你坚持得住的。里昂不是说了吗,我们到实验室去就没事了。” “我知道。我会坚持下去,但如果……如果我变得像刚才那样,不再是我自己了,我需要知道,你能帮忙解决我。”我紧紧盯着艾什莉,不容她逃避,“答应我,艾什莉,答应我你不会让我伤害你,或者别人。” 艾什莉眼泪汪汪地看着我,过了好久,才轻轻点了一下头。 “好,我来帮你温习一下怎么开枪。然后我们去找史蒂夫和里昂。” “……好。” 第112章 我们一路跑去木屋正面,还差十几米的时候就已经被热浪蒸得受不了了。 第144章 大雨使得火势极其险恶——更多的浓烟、更多的蒸汽,火焰在潮湿、焦黑的木头上闷烧,顽固的不肯灭掉。 更糟糕的是,不祥的噼啪声和吱呀声越来越密集,听起来就像是整座老屋决定就地崩倒,但在此之前还要做个最后祷告。 “里昂!”艾什莉一口气冲到了我前面,努力在烟尘中寻找门窗,“快点出来!这地方要塌了!” “艾什莉!退后点!”我冲她喊道,几乎没法在这种空气里呼吸。 史蒂夫和里昂难道还在里面吗? 下一秒,只听“哗啦”一声,一扇窗户的玻璃猛地碎掉。一个人猱身从里面跳了出来,然后着地一滚。艾什莉立刻冲上去帮他扑灭身上的火星。 那是里昂。 “史蒂夫!”我尽力靠近窗户,但火舌不断从中舔舐出来,“史蒂夫!快出来!” 大火中,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 我转头望向已经爬起来的里昂,冲他大吼:“史蒂夫还在里面?!”但不等里昂回答,有人悄无声息地靠近并迅速抓住我的胳膊,用力推着我朝前扑倒。 下一刻,木屋在大火中轰然倒塌,火星宛如机关枪子弹一样四下扫射,还有不少玻璃和碎木头跟着一起崩了出来。 史蒂夫始终挡在我的身后。他闷哼了一声,然后迅速拉着我从地上爬起来,小跑着远离着火地点。 “什么耽搁了你这么久?”里昂抱着枪问史蒂夫,一侧眉毛挑起。 史蒂夫松开我,另一只手伸出来,摊开掌心,只见一颗玻璃眼珠正在他掌心缓缓滚动着。 “那是……眼球?”艾什莉听起来和我同等程度地欣赏这血淋淋的玩意儿。 史蒂夫把手里的东西朝我递过来,说:“收起来。” “噫。为什么?”虽然不解,但我还是用两根手指捏起了眼球。那玩意儿的触感冰冷坚硬,至少不是什么黏糊糊、富有弹性的东西。 史蒂夫简洁地回答:“我需要你把这个东西交给托尼,等你见到他之后。” “……好吧。”我决定把已经积累到天花板的问题暂时先压下去。到了这份上,把眼球塞进裤子口袋就是我能做的唯一理智的事情。剩下的全部指向疯狂。 “那是什么?”里昂却问出了我没鼓起勇气问的问题,“我是说,除了作为怪物的义眼之外?” 史蒂夫用一种只有他能做到的、明明是敷衍但却很真诚的语气回答了里昂的问题:“我们需要这东西,作为某个更大的东西的一部分,来解决一个极为要紧的问题。” “行吧。”里昂皱起眉,“直觉告诉我这是斯塔克搞的什么东西,所以我就不继续问下去了。天晓得,那哥们儿满脑袋都是疯狂点子。” 史蒂夫扬起眉,有些惊讶地问道:“你认识托尼?” “我们见过一次。”里昂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长,“在浣熊市之后。” 我对史蒂夫耸了耸肩。 看来不只是迪恩,还有托尼。所以史蒂夫给我的东西多多少少也有解释:我会在未来,也就是里昂的过去,见到迪恩和托尼。 如果不是我的脑袋仍因不久前的意外而嗡嗡作响的话,我肯定会很高兴知道这一点的。 “我们走吧。”史蒂夫扫了一眼我大腿上原本绑着枪套的地方,皱了皱眉,但没有追问,“城堡就快到了。” 史蒂夫是对的,之前城堡还能勉强一窥全貌,但等我们出了树林,开始穿越荒原时,就只能看到旗帜、吊桥,以及高耸的城墙,在雨幕之下呈现出庄严肃穆的灰色。 “为什么村子附近会有城堡?”我走在史蒂夫身旁,里昂和艾什莉跟在后面,“我能理解教堂,但城堡不是给有钱人住的地方吗?有钱人为什么要把城堡建在这种鬼地方?” 说着,我踢了一脚齐膝高的荒草中的羊粪蛋。 “有钱人做各种奇怪的事。”史蒂夫听上去有些心不在焉,“托尼过去曾买了栋楼,就为了砸碎它。” “你觉得我们会在城堡里见到谁?德古拉男爵?”我接着问道,低头用力捏着眉心,“会是那个蝎子尾巴的同伙儿吗?之前在村头广场遇见那家伙的时候,他对我说过一些很奇怪的话,提到了‘主’之类的。我觉得他指的不是上帝。” “这里的村民被一个邪门的宗教控制了。光明教,他们这样称呼自己。”里昂在我们身后说道,“一定有人在背后操纵着一切。村长门德斯——那个大个子——不过是他的爪牙之一。” 我嘀咕道:“我不喜欢‘之一’这个说法。” “还有更多。”里昂的语气很肯定,也很阴郁,“怪物,生化武器,一贯如此。我真怀念人们尚未以同类作为武器的日子。” 史蒂夫看了他一眼,说道:“人们一直以同类作为武器,孩子。一直如此。” “是啊。”里昂叹了口气,没有反驳,但听起来闷闷不乐,“我猜你说的对。” 抬起头,我已经能看清不远处的吊桥和旁边悬挂旗帜的图案。我看到那熟悉的图案时感到惊讶了吗?多半没有。 吊桥后看起来也似乎是一条坦途,没有重兵把守,也没有防御工事。 这座城堡正冲我们大开方便之门,这可真是一点儿也不让人担心啊。 “嘿,布鲁克林佬,你觉得他们在欢迎我们吗?”里昂若有所思地问。 史蒂夫回答:“不,我不这么觉得。”他说着抬起下巴朝城堡高处示意了一下。 里昂拿出望远镜看了一眼,说道:“嗯,至少他们列队了。” 我则趁此间隙轻轻甩了甩头,又用指关节使劲抵着太阳穴揉了揉。 越是靠近城堡,我就越不舒服。一直没停过的嗡嗡声此刻在耳边更加清晰了,嗡嗡声之下似乎还有人的声音,在说着什么, 嘀嘀咕咕、嘀嘀咕咕。 艾什莉似乎也不太舒服的样子,慢吞吞地走着,肩膀耷拉下来。我看到过她偷偷咳嗽,但也可能这小姑娘只是太累了。 我们都太累了,天杀的。 “乐乐?”史蒂夫忽然抓住我的肩膀,“你还好吗?” 我像触电一样挣脱出来,被碰到的地方一阵尖锐的刺痛。 “不!”我结巴了一下,“我是说,我还好,别碰我。” 突然之间,我的皮肤像是布满了静电,每一滴雨点落在上面,都能引起一阵微弱的震颤。 “再坚持一下。”史蒂夫低声说,“我们就快到了。” 我忍着没吐出“说得轻巧”这种徒劳的废话,但我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在如此叫嚣。 此时此刻,坚持似乎变得异常困难。我有点儿头重脚轻,大脑仿佛蒙了一层白翳,不再敏锐和清晰。 而在那层白翳之下,掩藏的是某种可怖的东西,正在我身体里的每一条血管中蠕动着苏醒过来。 “我们走吧。”史蒂夫看了我一眼,率先走向吊桥。夜色中,城门看起来更像一张贪婪的嘴,而非通往未来的路。 然而我们别无选择。 雨势减弱了,但并未完全停止。在这个世界里,所有的东西仿佛都是湿漉漉的。吊桥上也满是积水,我们每走一步,脚下都会发出“啪嗒”声,给我们的行军打着节拍。 走过吊桥之后,一阵吱呀声响了起来,很快转为轰鸣。我们所有人都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来路。 吊桥正被拉起,彻底截断了我们的退路。 “好吧。”里昂说,“至少我们不用担心身后的追兵了。”说完他转过身,看着城堡大门,挺起肩膀走了进去。 我落在最后面。穿过这段露天的前庭时,我只觉得身体沉重、脚步拖沓,呼吸似乎也比之前更为困难。 史蒂夫一定察觉到了什么,他放慢脚步,然后伸手从背后轻轻扶住我。 我哆嗦了一下,但没有拒绝——他小心翼翼地避开了皮肤接触,手也握成拳头,尽量减少接触面积。 “我很好。”我低声告诉史蒂夫。 史蒂夫目视前方,说道:“不,你不好。”但至少我在他的帮助下成功登上了二十多级的台阶,总算进入了城堡内部,头顶多了遮风挡雨的屋瓦。 城堡大门在我们身后轰然关闭的时候,我就是这么想的。 前方不远处,艾什莉低低的惊叹声在高高的拱顶激起了回音。穿过亮着火把的长长走廊,我们就进入了开阔的城堡大厅。 此地一览无余,两侧墙边没有陈设家具,而是由一排排铁栏杆组成牢笼。我们头顶的天花板足有两层楼那么高,巨大的枝形吊灯悬挂下来,在数不清的雕花立柱中间轻轻摇晃着,看得我一阵头晕。 大厅尽头又是一段向上延伸的台阶,台阶顶端是一道看起来就很坚固的铁门,门边摆着两个漂亮的大花瓶,不过上面的鎏金花纹在我眼中模糊成了一片。 铁门上方,一条空中走廊宛如撅起的嘴唇一般探出来,环绕整个大厅的上半部分。走廊中央那凸出的水滴状平台上,一个男人正站在那里,背着双手,脸色阴鸷。 第145章 “终于来了,”他缓缓说道,“我叛逆不羁的女儿。” 我们不约而同在大厅中央停下脚步。我抬起头,像猫头鹰一样眨着眼睛。身后,史蒂夫的手臂一瞬间绷紧了,宛如铁棍一般抵着我的后背。 “我不得不杀了那个小个子,抢了他的位置,才能站在这里。”男人不悦地说,“你知道我多讨厌杀人这种事,哪怕他不算是真正的人类。” “爸爸?”我喃喃问道。 里昂和艾什莉惊讶地转头朝我望来。 二楼平台上,我的父亲一身白色西装,银灰色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那副模样不同于我记忆——被篡改过的记忆——中的任何模样。 但他脸上严肃、不悦的神情却是如此熟悉。 “你……”我开口。 “把嘴闭上。”父亲打断我,声色俱厉地说,“我真没想到你会这么不听话,真是蠢到家了,被一群外人牵着鼻子走,损害我的公司、挑拨我的员工。现在他们要强制让你下线,你以为是干什么?他们是要杀了你!而你竟然就打算让他们这么做。” 我不由自主地辩解道:“不是,我没有!” “我说了把嘴闭上!”父亲厉声说道,“我真是要被你气死了,不争气的东西。” 我打断他,大声吼道:“史蒂夫说你用变异基因感染了我!我的记忆也出了问题!我都不记得你是谁,是干什么的!我以为我是‘金带’的员工!” “我是为了……”父亲有一瞬的迟疑,但很快就把话接上,“我是为了你好。你过去一向那么迟钝,什么都做不好。但看看你现在,虽然有些混乱,可想想等我治好你之后,你能有多大的成就!你比以前强一百倍,这都是因为我!” “你他妈在说什么玩意儿?”我怒视着他,“你听到自己说的这些鬼话了吗?” 父亲斥责道:“别说脏话,没教养的东西。” “为什么要扰乱我的记忆?”这是我最痛恨的一点,“如果真是为了我好,为什么让我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 父亲却没立刻回答,激动的神情也从他脸上逐渐淡去。 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我没有损害你的记忆模块,我是在修复它。就像我说的,你处于混乱之中,需要得到帮助。” “你帮了我什么?把我扔在外面等死?”我拼命摇着头,“如果不是史蒂夫他们,我已经死了。你那会儿又在哪里?” “他们是一群骗子!”父亲突然变得狂怒,“那些狡猾的混蛋乱搞我的作品!他们在骗你,用他们的谎言毒害你,难道你看不出来吗?这群局外人是需要根除的病毒!你的杀毒软件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不许你这么说他们!”我也吼了起来,虽然什么都没记起来,也什么都没听懂,但却轻而易举地被根深蒂固的情绪所调动。 愤怒,显然是我和父亲交流的一大重要方式。 紧接着,另一个念头冒出来,毫无根据,但却异常可信:只是在变异之后。 “你真是什么也不懂。”父亲用一种苦涩、伤人的口吻说道,“他们完完全全把你骗到了,是这样吗?我花了多少心血培养你,结果转头你就帮起了外人。你这个没良心的白眼狼。 “无论如何,这场家庭闹剧已经该收场了。我有那么多孩子,只有你最不省心。到此为止吧,年轻女士。既然你自己不辨是非,我就只好替你做出正确的决定。” 我不禁后退一步,撞上史蒂夫的手臂。 “杀了他们。”父亲命令,那语气像是利刃刺进我的头脑之中,然后一阵翻搅,“杀了那个局外人,再加这两个蹚浑水的。这是命令!” 我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然后伸手解下肩上的猎枪,拉动滑膛,把子弹推到位。我能感到父亲满足的眼神落在我的身上,带着令人不适的灼热温度。 但史蒂夫丝毫没有退让,他甚至没有挪开放在我身后的手臂。突然,我清楚地意识到,如果这时我开枪的话,史蒂夫很可能不会躲开。 这是一场考验,来自父亲和史蒂夫的无声对决。 我想知道为什么我会因此对父亲感到愤恨,但却无法对史蒂夫产生同样的感情。 “动手!”父亲喝道,两手抓住身前的走廊栏杆,“我没有整天的时间耗在陪你玩过家家上面。” 我点了点头,然后抬起枪管,瞄准白西装的胸口。那下面应该有颗跳动的心脏,如果他真是个人的话。 父亲脸上划过一丝震惊,但随即转为冷笑。我则扶稳枪身,然后扣动扳机,感到史蒂夫把手移到我的肩膀后面,帮忙抵住后坐力的冲劲。 “砰!”子弹打中了白西装的心口。 然而没有血光,什么都没有。 父亲严厉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宛如一道投影。 “是我出现幻觉了,”我缓缓问道,“还是他真的凭空不见了?” 里昂说:“不是幻觉,要么就是集体幻觉。那家伙就像烟一样消失了。” 说完,里昂认真地看了我一眼,“所以你之前说的有关‘糟糕的父亲’的话,真的不是在开玩笑。”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困惑地皱眉,担心自己的记忆比我预想得还残缺不全。 然而里昂的回答让我松了口气。 “六年前在浣熊市的时候。我当时以为你是言过其实,”他看了眼空荡荡的二楼平台,“不是说我想瞎掺和什么的,乐乐,这是你的家事,我明白。但老实说,你的父亲还真是个怪人,吓人的那种怪。” “我、我都不太记得他了。还有他那些鬼话连篇,我一个字都没听懂。”我忍不住看了一眼史蒂夫,“但你说的是真的,他、他真的对我做了什么。” 史蒂夫说:“我很抱歉。” 他的语气不该这么温柔的,尤其是在我的父亲对他发出死亡威胁之后。 我把手里的枪调转过去,递给史蒂夫。史蒂夫不愿接过去,于是我松开手,他便不得不伸手抓住下落的枪管。 “等等。”我接着拔出匕首的时候,史蒂夫按住了我的手腕,“乐乐,你没必要这样,我相信你……” “我不相信,”我看着史蒂夫的眼睛,“再有下一次,我不知道是不是还能忤逆他。我……”我咽了口吐沫,舔着嘴唇说道,“史蒂夫,我想我快要失去理智了。” 然而史蒂夫轻轻推动我的手腕,把匕首送回皮套中去。 “我知道,”他说,“我们都是如此。但我希望你留着匕首防身。你父亲不会善罢甘休,他会在我们前往实验室的途中制造更多麻烦,对此我毫不怀疑。” 我垂下头,轻轻把额头靠在史蒂夫的肩膀上,感到他的手拂过我脑后乱糟糟的短发。 “这件事无法善终,对不对?”我低声问他。 “对,”史蒂夫坦诚、严肃地回答,“这件事无法善终。” 他的手滑到我的肩膀上,把我推开一点,好低头看着我的脸,“但我们都会全力以赴,对不对?你自己说过的,未来可期。别忘了这点。” 我吃力地点了点头。 第113章 然而这就是最后的宁静时刻了。 下一刻,大厅对面的那扇铁门砰然打开,十几个手持巨盾、浑身裹在黑色长袍中的教士排成列,沿着台阶朝我们冲了过来。 史蒂夫抬手把我朝后推去,和里昂同时举枪开火。 我退了一步,然后倏地拔出匕首,在艾什莉的警示声中“锵”的一声架住了身后劈下来的重剑。 一个头戴铁盔的武士不知何时从我们身后摸了过来。此刻,他用力下压剑锋,立刻在匕首上拖出刺耳的摩擦声。 我咬紧牙关,但只是勉力坚持而已。 当剑锋几乎贴住我额前的头发时,我迅速侧身和武士并肩而立,剑锋划破了我的手背,但我握紧匕首顺势刺向对方的胸口。 武士迅速后退,匕首只刺进去几公分就被他挣开。与此同时,他左手使劲抓住我的右手腕,然后抡着剑朝我砍过来。我被迫转身卸力,刚挣开手腕上的桎梏,却又在身后的两级台阶上绊了一下,咕咚一声摔倒在地。 还没来得及感到疼痛,我迅速翻身跃起,拼命拉开和武士的距离。 前方,武士一步步地朝我走来,手里的重剑垂在地上,剑尖划出刺耳的摩擦声。 我抬起匕首横在身前,准备好了第二轮较量。 “砰”的一声,武士的铁头盔蓦地碎裂开来,一起碎裂的还有他的脑袋。紧跟着爆出的寄生虫则被里昂连开三枪,打成了一片血雾,近距离喷了我一头一脸。 我放下匕首,用胳膊还算干净的那一边擦了擦自己的脸,抬头眯起眼睛看着里昂。“我都快制住他了。” “不客气。”里昂把枪管靠在肩膀上。 他和史蒂夫身后,黑袍教士已经尸横遍地,要么少了脑袋,要么脊椎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 第146章 “看起来派对结束了。” 我把匕首插回去,跨过武士的尸体,走回到他们身旁。 史蒂夫正站在台阶顶端,用一把铁剑将双开门牢牢插住,挡住那些源源不断涌出来的傀儡教士。 “我知道。”里昂波澜不惊地说,“但我们有点赶时间。” 说完,他转头看了眼史蒂夫,“看起来我们不能从这道门往前了,嗯?” “没错,我们抄近道。”史蒂夫朝我招手,“还记得我们是怎么练习的吗?要是我把你扔上去,你能抓住栏杆爬上去吗?” 我翻了个白眼,踩着台阶走到史蒂夫身旁。 “练习的时候,我可真没想到竟然还会有实践的机会。”我说道,然后在史蒂夫弯腰交叠双手之后抬脚踩上去,扶着史蒂夫的肩膀。 “准备好了吗?”史蒂夫问。 与此同时,艾什莉问:“你们要干什么?这也太高了吧!” “三、二、一。”我和史蒂夫一起倒数,然后他猛地把我抛了上去。 “艹。”我及时伸出手抓住了栏杆,当然上半身也撞在了平台前半人高的金属栏杆上,胸口疼得要死。 好在我终于还是翻了过去,在暖黄色的烛光中,冲下面的三个人挑起眉毛。 “艾什莉,该你了。”史蒂夫朝艾什莉伸出手,“别担心,乐乐能接住你的。” 我偷偷嘀咕道:“谁给你的自信。” “什么?”艾什莉狐疑地看了我一眼。 我冲她竖起大拇指,咧嘴一笑:“上吧,没问题。” 艾什莉勉强踩在了史蒂夫搭着的两只手上,摇摇晃晃扶着史蒂夫的肩膀。 “准备好了吗?”史蒂夫问她。 艾什莉颤声笑着回答:“我?没有!”她完全有理由担心——这个二层平台比之前里昂和我一跃而下的教堂窗户看起来还要高。 而且用不着牛顿教,往上跳和往下跳显然不是一回事。 “我会数三下,把你的胳膊抬起来举高。”史蒂夫显然没准备等艾什莉真的对这种事做好心里建设,因为那大概是永远也没法达成的目标。 我也随即朝下伸出手,集中精力,紧盯着艾什莉。 当史蒂夫用恰到好处的力气把她抛起来的时候,我毫不费力就抓住了她的双手。我们的高度差让艾什莉成功避免在栏杆上把自己撞成飞机场。 我的肚子倒是被栏杆顶得生疼,不过还是顺利把她拉了上来。 “该你了。”史蒂夫朝里昂转过身,波澜不惊地伸出一只手。 里昂扬眉,说道:“伙计,我可比看上去重多了。” “我扔过比你更重的东西。”史蒂夫平静地说。 里昂摇着头,一边收起武器,一边叹息道:“这话可不令人安心。”但他还是走到了史蒂夫身边,问道:“你需要我怎么站?” “你玩蹦床的时候喜欢怎么站,现在就怎么站。”史蒂夫回答。他俯身好让里昂能踩在他手上。 里昂一边照做,一边说道:“我从没喜欢过蹦床。不过这高度即便对我来说也有点太高了。” “是啊。”史蒂夫听起来只有一点吃力,他试验性地上下颠了颠里昂,“我猜你不是对自己的体重夸大其词,嗯哼?” 里昂一只手抓着史蒂夫的肩膀,哭笑不得地说:“伙计,赶紧的,这个姿势可是丝毫无助于我在女士们眼中的形象。” “这就好。”史蒂夫说着仰起头,对我和艾什莉说道:“闪开点,女士们。”然后猛地把里昂扔了起来。 里昂显然跟我们不是一个重量级的,但他抓住栏杆的动作异常敏捷,轻轻一晃就翻了过来。 栏杆上摆着的蜡烛被他撞掉一些,但除此之外没造成任何破坏。这家伙简直跟猫一样。 “该你了,队长。”里昂从栏杆旁退开,回身推了推二楼那道门,顺利地顶开一条缝隙。 眨眼间,史蒂夫也轻巧地落在了平台上,因为撑着栏杆抵消了冲劲,落地时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艾什莉显然被史蒂夫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兔子似的躲开了几步。 “跳得不错,队长。”我冲史蒂夫点点头,然后朝里昂的背影努了努下巴,后者已经推开了沉重的木门,枪口先伸进去,人也紧随其后。 “里面没人。”里昂的声音从门里传出来,听起来正持枪走向深处。 史蒂夫对我点了点头,于是我也走了进去,抬头打量这间灯火通明的房间。 这里显然是个宴会厅之类的地方,有铺着洁白桌布的餐桌,沉重的高背椅子,还有华丽的银制餐具。一侧的墙上挂满了油画,看起来像是历代城主的半身肖像之类的。 我没找到类似父亲形象的画像,不由悄悄地松了口气。 宴会厅右侧还有一个非常豪华的壁炉,里面的火堆正“噼噼啪啪”的燃烧着,散发出滚滚热浪。我感到裸露的双臂上起了鸡皮疙瘩,头也更加疼痛。 是因为冷热空气交替,肯定是这么回事。 我扒了扒湿漉漉的头发,强迫自己朝壁炉靠近了一点。这温度使我很不舒服,但浑身湿淋淋的感觉更糟糕。 艾什莉也直直朝壁炉走来,感激地伸出双手,“天啊,我还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暖和起来了。”她轻声说,然后小声打了个喷嚏。 “抱歉,女士们,但我们没时间休息。”里昂已经走到了宴会厅的另一头,他转身朝史蒂夫打了个手势,同时对我们说道,“这地方并不安全。我不想这么说,但恐怕我们没时间把湿衣服烤干了。” 我叹了口气,拉了恋恋不舍的艾什莉一把,说道:“没关系,反正出去还得淋湿。” 史蒂夫扭头对我说道:“拿好匕首。”他自己也解下枪,沿着长桌另一侧的过道向里昂走过去。 尽管这里温暖、安静,但我看得出史蒂夫并未放下戒心,他的视线不时在宴会厅的两个出口之间扫来扫去,随时为战斗做好准备。饶是如此,袭击突然发生的时候,他还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因为袭击者是从画里冒出来的。 当时,史蒂夫走在餐桌左侧,正好是靠近油画的那一侧,就在他从第三幅画下走过的时候,画上那个穿着紫金色长袍、头戴尖顶帽的家伙倏地伸出手来,一把抓住了史蒂夫的肩膀。 烛光下,只见从画里伸出来的那只手包裹在涌动的黑雾之中,然而却并非虚幻,把史蒂夫往画里拖的时候竟然硬是拽得他一个踉跄。 史蒂夫的反应也很快,当即转身卸力,想要挣脱这只手。只除了他没法挣开,因为那只手在他挣扎的动作下反倒从画里扯出来更长。 “该死!” 眨眼间,那画像的半个身子都从画里探了出来。一阵难以言喻的声音随之响起,过了很久我才意识到那是笑声。 “砰、砰、砰!” 里昂朝着画像连连开火,然而子弹就像打进水里一样,只在画布上激起一阵涟漪似的波动。 “史蒂夫!”我跳过餐桌冲上前去,握紧匕首朝着那只黑雾之手用力一挥,然而刀锋却像切开空气一样,从黑雾中轻飘飘穿了过去。 画像发出的笑声更加狂妄,像是锥子一样刺进我的神经之中。 里昂也喊道:“子弹没用!狗娘养的!”他绕到了另一侧,隔着餐桌举枪瞄准这边,但却无处下手。 “乐乐,别过来!”史蒂夫两脚钉在地上,和画中人僵持不下,“离这里远点!” 他显然不想把画中人整个拽出来,却也无法掰开牢牢钳在腕上的手指,尽管那看上去只是雾,不断涌动的雾。 “乐乐,小心!”艾什莉忽然尖叫了一声,“小心另一幅画!” 我迅速转头,望向艾什莉说的那幅画。 那是第二幅画,画上是个神情严厉的老妇人。之前我看到她的时候,她还是正对画布,两手放在膝上正襟危坐;然而不知何时,这老妇人竟已朝我转过身来,一只手也举了起来。 苍天可鉴,她手里拿着的可绝不是塑料小刀。 那是绝对是一把银光闪闪的餐刀。o “乐乐,闪开!”史蒂夫喊道,同时腾地起腿踹了我一脚。就在我仰面朝天摔倒在地的时候,那把餐刀从我头顶上方挥了过去,差点在第一时间把我改造成地中海。 然后是“啪”的一声,我依稀听到了蛋壳碎裂似的声音,接着是史蒂夫蓦地从画前踉跄退开的脚步声。我还没弄懂发生了什么,但我也不是个菜鸟。 不再是了。 着地一滚,我迅速滚进了餐桌下面,同时听到那把餐刀“铎”的一声钉进了餐桌里。我把匕首咬在嘴里,匍匐着从另一侧爬出去。刚爬出去一半,史蒂夫就抓住我的肩膀把我硬生生拖了出去,拽我起身的时候差点把我拉个踉跄。 “我们得跑了!”他说道。 然后我们夺命狂奔,一路冲出宴会厅对面那道门。史蒂夫转身把门闩重重落下,伸手抵住门板静候片刻。 第147章 我们都在等待,等待门被追兵——从天杀的画上跳下来的追兵——撞响的那一刻。 然而什么都没有,宴会厅重新陷入了死寂。 “乐乐,”艾什莉看了我一眼,然后惊叫了一声,“你的脸!” 我默默把牙齿间咬着的匕首取下来,用手背蹭了蹭脸颊上划开的口子,看了看出血量,耸了耸肩,“小意思。” “会留疤吗?”艾什莉担忧地凑上来,掏出手帕帮我把脸上的血擦掉。 里昂则问道:“刚才那是鸡蛋?”他的目光从史蒂夫身上移到艾什莉身上,“艾什莉,你是用鸡蛋扔了那副画吗?” “呃,是啊。”艾什莉有些羞怯地回答,从口袋里又掏出一颗鸡蛋来递给里昂,“我、我之前在村里捡的,以为我们说不定、说不定会有人饿。” 里昂接过鸡蛋,夸了一句:“好姑娘。” 第114章 艾什莉高兴起来,脸红红的,然后默默又掏出两颗鸡蛋,朝我和史蒂夫递过来。 史蒂夫接过一颗,拿在手里看了看,收了起来,点点头对艾什莉说:“刚才多谢了。” “不客气。”艾什莉红着脸笑起来,然后望向我。 我耸了耸肩,说道:“你拿着吧,我可没地方放鸡蛋。”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破破烂烂的背心,还有紧身牛仔裤。 要是把鸡蛋放进去,说不定走两步我就能听到蛋碎的声音。 我转身四顾,开始打量宴会厅外这楼梯间一样的地方。不过这要真是个楼梯间的话,可是相当宽敞,看着也很气派:台阶是大理石的,栏杆则是某种厚重光滑的木头,看上去都一尘不染。 数不清的蜡烛照亮了这个地方,金烛台闪闪发光,和靠墙摆放的鎏金大花瓶交相辉映。 不过我还没来得及欣赏,里昂就上去踢了花瓶一脚。那玩意儿“咔嚓”一声碎了一地。里昂蹲下在碎片里翻了翻,捡起什么,“呵”了一声。 是几枚金币。 “看来你找到纪念品了。”我冲里昂笑了一下。 里昂用拇指弹了一下金币,金币翻转着被弹上半空,发出好听的轻吟声。“这地方可没什么好纪念的。”他说,“还是赶快离开吧。” “我们该往上走还是往下走?”艾什莉轻声问道,抬头看了看向上延伸的楼梯,又从拐弯处探头出去看了看下面。 史蒂夫回答了这个问题:“我们下去,外面应该是花园。我们从那里穿过去,能节省不少时间。” 于是我们沿着曲折的楼梯向下走去。透过外墙上的高窗,我能看到隐隐约约的草木疏影,大概就是史蒂夫口中的花园了,夜幕下显得十分幽静。 雨也不知何时停了下来,不过空气中还是充满了潮湿的味道,闻起来很新鲜,让人精神一振。 但往下走了一层之后,我也没看到能出去的门,我们反倒进入了一个看起来没那么气派、光线也更加昏暗的地方。 刚才的花草清香闻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酸酸的酒味。 “酒窖?”里昂喃喃说道,持枪走在最前面,然后停在了一个木地板上铺了破烂地毯的厅堂里,四下打量着这个安静得有些古怪的地方。 这厅堂不大,天花板也很低矮。正前方挂着一排破破烂烂的布帘子,从破洞中能看到后面摆着数不清的木头酒桶。 “右边。”史蒂夫提醒我们。然而右边是堵墙,墙边立着一尊铜雕像。 铜雕像手里拿着个天平,天平一侧挂着一盏精致漂亮的红宝石提灯,另一边则空空荡荡,因此天平整个向□□斜。 我不由自主地走过去,伸手抓住左侧的挂钩轻轻向下拉。铜像内部随之传来齿轮转动的细小声音,听来十分沉闷。 “必须找到平衡点。”我皱起眉,紧盯着天平调整手臂发力,“稍等,再给我点时间。” “慢慢来。”里昂说。 然后,铜像里传来“咔哒”一声轻响,它身后的那堵墙顿时向一侧滑开,露出后面的石头长廊,一阵清凉的风吹了进来,再次送来花草的清香。 出路,这就是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你们先过去,这玩意儿松开的话,门估计会再关上。” 里昂点点头,率先走了进去,然后转身冲艾什莉招手:“跟上。” “好。”艾什莉匆匆看了我一眼,然后小跑着穿过了暗门。 我瞟了史蒂夫一眼,史蒂夫皱眉看了眼我们身后的来路,又用枪管挑起帘子看了看酒窖内部,大概是确认此地不会有刺客之类的突然跳出来,然后他对我说:“也许你该先过去。”史蒂夫显然不太喜欢让我断后这个主意。 “不要。”我也同样不喜欢史蒂夫断后的主意。刚才的画像意外足以说明这地方的麻烦并非全都是史蒂夫能应付得了的。 而且他是父亲的首要目标,不是吗? “好吧。”史蒂夫犹豫了片刻,没有再争执下去。他跨过暗门,然后在门对面停下,侧身倚在门框上,持枪为我警戒身后。“过来吧,动作要快。” 我翻了个白眼,计算了一下最佳路线,然后松开提灯拉手,一个前滚翻,从史蒂夫身边翻进了暗门里。 “轰”的一声,门在我们身后关上了。 我“呼”了一声,一边拍着膝盖站起来,一边说道:“这倒是简单。” 这条笔直的石头长廊的拱顶很高,最棒的是右侧的一排高窗直通外界,有效减小了我们被困室内的概率。两排铁盔甲侍卫站在长廊两侧,不过盔甲都是空的,就像《猫和老鼠》里的某一集里演的那样,只是盔甲而已。 “我们走。”史蒂夫拉了我一把。长廊尽头有扇大门,里昂已经小跑过去把门推开了一半,我能透过门缝看到白色的石头喷泉池子,但没听到水声。 突然间,艾什莉剧烈地咳嗽起来,吸引了我的注意。 “你还好吗?”我走到她身边,伸手摸了摸她颤抖不已的肩膀。 艾什莉好容易才停止咳嗽,她轻轻吐气,说道:“目前还好。” “那就跟上了。”里昂在前面说道,“我们得继续往前走。” 我们一起抬头,望向已经完全打开的大门外。那是个小小的庭院,杂草丛生,看上去很久都没人打理过了。石头池子已经完全干涸,伞状的喷泉口则沾满了污泥。 一个巨大的金属笼子垃圾似的被扔在角落,笼门被扯下来一半,风吹过的时候“吱呀”作响。 我一边走进庭院,一边忍不住搓了搓手臂,悄悄向史蒂夫靠了过去。 庭院四周,几十丈高的城堡墙壁给人带来难以忍受的压迫感。我有些沮丧地发现,这地方就像个露天牢笼一样,尽管抬头能看到天空和星星,但除非蜘蛛侠也加入我们的阵营,否则根本没法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那儿有扇门。”史蒂夫朝庭院一侧指了指。 比起门,那更像是石墙上开了个拱形的洞,洞上镶着雕花的铁栅栏。里昂走过去推了推门,叹了口气:“上锁了,而且门闩在对面。”他转回头看着史蒂夫,“你确定这是正确的路?” “我确定。”史蒂夫也走到门口,打量了一下镶嵌铁栅栏门的石墙。 爬是不可能爬上去的,连爬墙虎都别想爬那么高。史蒂夫再次解下枪,告诉里昂退后一点,然后照着铁门斜上方的一块石砖连开数枪。 “耶稣啊,下次给个警示好吗?”里昂又倒退了几步,抬头望向裂开的石砖,“我说,你要打也该打门锁旁边的那块砖,打这一块有什么用?” “这块本来就碎了一部分。”史蒂夫后退几步,像是欣赏自己的作品一样看了看那块石砖,然后又补了一枪,“不管你信不信,这墙可是厚的很,起码得找门大炮来才打的穿。” 里昂冲史蒂夫眯起眼睛,“那这一块是怎么‘本来就碎了一部分’的?” 史蒂夫叹了口气,说道:“有人把我砸到了上面。那是个很长的故事,我们还是下次再讲吧。” “把你砸到了墙上?”我瞠目结舌地看了一眼史蒂夫,又看了一眼碎掉的石砖,“谁?怎么做到的?” 史蒂夫没有回答我的十万个为什么,而是走到墙边,靠墙扎了个马步,冲我招手,“上去看看不能不能钻进去,替我们把门打开。” “行吧。”我踩着史蒂夫的手和肩膀窜了上去,从不算大的砖块缝隙中挤进去,“喔,幸好我没吃饭。” 我正准备跳下去,一阵头晕突然袭来,那感觉如此强烈,以至于我直接眼前一黑。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趴在了冰凉的地面上,下巴磕得生疼。史蒂夫正隔着门再叫我,语气焦急。 “我……”我想告诉他我没事,但舌头像是被蛰了一样麻木不已。嘴巴里的血腥味令人作呕,当我努力撑起上半身,把嘴里的血吐出来的时候,有人“咚”的一声落在了我身后。 我吃力地翻过身,看到艾什莉正从地上爬起来,她又咳嗽了一声,然后起身朝我跑过来,哑声问道:“乐乐,你还好吗?” 第148章 “艾什莉,先把门打开!”里昂在另一边叫道。 “哦,好!”艾什莉刹住脚步,然后转身朝铁门走过去,拉动门闩打开了铁门。 史蒂夫快步跑到了我身旁,把我扶起来,“你怎么样?”他摸了摸我的额头,但显然我并不是发烧了。 真要是发烧,那倒是简单了。 “我没事。”我推开他的手,努力站稳,“低血糖吧估计是。”我甩了甩头,但立刻发现这是个错误决定。 结果头晕的不止我一个,艾什莉突然也踉跄了一下,如果不是里昂反应快,艾什莉铁定脸朝下摔个五体投地。 “艾什莉?”里昂一手扶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撑住她的腰,“艾什莉你还好吗?” 艾什莉喘息着,然后说道:“与其担心她,还是担心你自己吧,愚蠢的羔羊。” 那绝不是艾什莉在说话。 下一刻,艾什莉“唰”的一下抽出了里昂武器带上的匕首,朝他狠狠刺了过去。 “不要!”我吼道,下意识地往前冲去,但被史蒂夫拦腰抱住。 匕首没刺中里昂的要害,但那完全是因为里昂抬手抓住了匕首。当艾什莉——不是艾什莉,而是别的什么——抽回匕首的时候,血一下就从他掌心喷了出来。 史蒂夫松开我,悄无声息地朝艾什莉靠过去。 我看出史蒂夫的打算,但艾什莉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迅速转身,后退,手里的匕首倏地抬起,指向自己的脖子。 “克制点儿,孩子。”那个不是艾什莉的东西用艾什莉的声音说道,脸上的笑容令人不寒而栗,细小的黑色纹路宛如蛛网一样从她眼睛四周向外放射,已经爬过了脸颊。 “艾什莉。”里昂也上前一步。 我屏住呼吸,现在艾什莉的注意力全放在里昂和史蒂夫这两个主要战斗力身上,无暇兼顾我。于是我放轻脚步,贴着墙——这地方三面都是墙,但至少一面墙上有拱门——想绕到艾什莉身后。 然而艾什莉也在缓缓后退,方向正是有拱门的那一面,那后面郁郁葱葱,精心修剪的灌木足有两三米那么高。 我不得不加快脚步,担心错过偷袭的时机,让艾什莉跑进那片植物迷宫里去。 那把抵着艾什莉大动脉的匕首可不是吃素的,我一点儿也不想知道控制艾什莉的那个家伙会做到哪一步。 然而出乎我意料——也出乎另外两个人意料——就在艾什莉退出拱门的一刹那,一道铁门“咣当”一声从拱门上落了下来。我这时正好站在拱门下方,当即往前一扑,只差一点就被当场串成了羊肉串。 “该死!” 突然,艾什莉踉跄了一下,垂下了抓着匕首的胳膊。她脸上的黑色纹路迅速褪去,眼神也恢复了清明,身子却颤抖起来。 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神色慌张又无助,然后隔着栅栏望向里昂,“当啷”一声扔掉了那把染血的匕首。 “艾什莉,等等!”里昂扑上来,但被铁栅栏拦在另一侧,“等等!” 但艾什莉已经转头跑了出去,仿佛受到惊吓的小鹿一样。 “乐乐。”里昂望向我,但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的神情复杂,眼神纠结。 “去追她,乐乐。”史蒂夫说道,紧盯着我,“追上她,然后找个安全的地方,等着我们。” “好。”我终于点点头,捡起匕首隔着栅栏递回给里昂,然后朝艾什莉跑远的方向追了过去。 第115章 至少艾什莉没跑进那片迷宫一样的灌木丛里,而是跑上了右手边一段直直向上的露天台阶,然后冲进了离她最近的一道门里。 进门之前,我站在台阶顶端,回头看着来路。这地方我一直没时间好好打量,居高临下望去,不由吃了一惊。 我们来的地方因为有屋顶遮挡,所以只能看到一片被滕蔓和绿叶覆盖的石头凉亭。但拱门的这一头,除了我脚下的这段楼梯以及紧贴这段楼梯的小楼之外,全部都是郁郁葱葱的绿雕。 而且从高处看,这地方不是像个迷宫,它就是个迷宫。那些足有两人高的灌木被修剪成过道的样子,拐角处甚至还有动物绿雕,狼、狮子、猎犬,仿佛在此地站岗的守卫一样。 我收回目光,压下心底的担忧——史蒂夫原本是要带我们穿过这片花园的,而且听起来他自己也走过这条路,所以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吧? 叹了口气,我推开身旁的双开门,走进了一个小小的客厅里,同时也听到了艾什莉的哭声。 她坐在客厅中间的沙发上,低着头,左手攥着右手手腕,哭得情难自己。 “艾什莉。”我轻轻叫了一声,朝她走过去。 艾什莉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我,说道:“不要过来。”她难过地说,“我可能也会伤到你的。”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白皙的手背上,那些黑色纹路像是顽固的伤疤一样留下了印记。 “怕什么,你又没有武器。”我一边说一边继续走过去,然后在沙发边蹲下,“我能看看吗?” 艾什莉轻轻抽泣了一声,但最后还是把手递给了我。 她的手冰冰凉凉的,柔软的掌心上黑色的纹路最为明显,但手背上也有不少。我拉起她的袖子,看到黑线一直延伸向上。 什么样的寄生虫会造成这种痕迹? “我会变成怪物吗?”艾什莉低语,“像是那些攻击我们的人一样,伤害里昂,伤害你们。” “胡说。我们会找到实验室的。”我松开她的手,叹息了一声,太阳穴隐隐作痛,“然后你就会没事了。你和里昂会没事的。” 艾什莉沉默了半晌,然后抬起头来,看着我。她不像是被我安慰到的样子,但也没继续哭鼻子。这很好,毕竟我不是很会哄哭鼻子的女孩,那通常是别人的任务。 “他们两个呢?”艾什莉抹了抹眼泪,然后问我,“我记得……我记得那道门落下来了。” “别担心他们,史蒂夫说他们会找到路过来和我们汇合的。”我说着一屁股坐到地板上,伸直酸痛的双腿,感觉浑身上下的肌肉都在叫嚣着抗议,“在此之前,我们至少可以休息休息。我反正需要休息一下。” 艾什莉迟疑地摸了摸我的肩膀,问道:“你还好吗?之前你从墙上掉下去了,我……”她咬住嘴唇,看起来又有掉金豆子的趋势。 “我没事。”我尽力压下一声喘息,肾上腺素退去之后的疼痛总是很讨人厌,“只是我父亲在搞我而已。” “你……父亲。”艾什莉看起来像是有许多疑问,但因为太礼貌了,所以问不出口。 挺好,因为就算她问了,我也没有答案。 “不管怎么说,先休息一下吧。”我放松身体靠在沙发上,真希望有张床能让我躺躺,但人应该知足常乐。 艾什莉却站起来,然后拉了拉我,“你睡在这里吧。”她想把我拉上沙发,结果差点被我那一百多斤给拽个踉跄。 “我可不像看上去那么轻,对吧。”我根本无法拒绝艾什莉的好意,就是这样的精疲力竭。 艾什莉勉强把我扶上了沙发,更像是搬动死尸,因为我几乎使不上什么力气。 “你在发烧。”她说道,手背贴上我的额头,然后脱下自己的夹克盖在了我的身上,“也许里昂身上有药。” “别担心,不是发烧。”我喃喃说道,眼皮灌了铅似的沉重,但还是不愿闭上眼睛,生怕闭上就睁不开了。 或者更糟,闭上眼睛之后,睁开眼睛的会是另一个人。 艾什莉担忧地看了我一眼,好像我刚说了什么傻话。 “这里还有别的出口吗?”我强撑精神问道,“我们必须做好来的是追兵的准备。” 艾什莉立刻说:“我去检查一下。” 她从沙发边走开,在屋子里走动起来。我看到她走向来时的门,检查了一下,“咔哒”一声拧上了门锁,然后又走向屋子另一头。 “这边的门从外面锁住了。”她过了一会儿说道。 “好。”我懒得越过沙发靠背去看所谓的另一道门,当然更可能是我根本没有力气从沙发上坐起来,“过来吧,艾什莉,别离我太远。” 艾什莉答应了一声,跑回沙发旁,左右看了看,然后在旁边的扶手椅上坐下了。 “你可以睡一会儿。”我躺着说,“我不会闭上眼睛的,保证。” 艾什莉摇了摇头,“你睡吧,我来放哨。” “谢天谢地。”我还没说完就被汹涌而来的睡意淹没了。我仍不愿闭上眼睛,但那并非我能决定的。 一开始,我没意识到我在做梦,因为我还在这个小客厅里,躺在这张沙发上。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艾什莉正歪在扶手椅里,一只手撑着腮帮子,闭着眼睛,呼吸平缓悠长。 我舒了口气,因为身上的酸痛竟然完全消失了而暗自庆幸。 父亲就是在这时开口的。 “你不应该信任任何人。”他在我身后。我能感到阴影从沙发靠背后面投下来,完全笼罩住我。 第149章 我忽然浑身冰冷,意识到自己陷入了睡眠中常有的那种梦魇状态,无法动弹、无法开口。 “那些局外人只想要你死,这是千真万确,你自己心里也清楚。”父亲的一只手放在了我的肩膀上,“但我永远不会伤害你,女儿,因为你是我最骄傲的作品。因为这个世界上,除了你的父亲,没有人会真正对你好。” 我的嘴唇蠕动着,但没有字句能成功从冰冷的双唇中挤出来。 “他们不理解你,所以他们只会摧毁你。这是人类的诅咒,可悲,但却无解。”父亲的手开始以一种令我非常不适的方式抚摸我的脖子和肩膀,“除掉他们,在他们除掉你之前。听话,爸爸不会害你。” 然后我猛地惊醒,在沙发上沉重的喘息着,一时间不敢回头。 “乐乐?”艾什莉从扶手椅上起身,不像我梦中那样,她并没睡着,一直很警醒。疲惫,但却警醒。 “我没事。”我习惯性地说,然后从沙发上坐了起来,紧接着,一阵剧烈到难以忍受的头痛差点直接干掉我。我的眼珠仿佛在眼眶中不断震颤,在最柔软敏感的地方引起一阵牵扯和不适,头疼则伴随着持续的嗡嗡声,在额头后方像电锯一样转动不休。 我还听到窃窃私语声,一开始像信号不好的电台,但很快,我已能辨别出其中的只言片语。 那声音犹如洗脑广告般一遍一遍重复着什么,偶尔夹杂着哀嚎似的的高音。 “……悬赏任务,务必……”我依稀听到那声音说,然后便是哀嚎,最终转为尖利的:“杀了她!杀了她!这是唯一的办法!” 我捂住耳朵,但是毫无帮助,因为那声音来自于脑海深处。我只能尽量放慢呼吸,免得自己因为忍受不了疼痛而呻吟起来。到最后,我不得不抱着头缩成一团,用手使劲挤压着脑袋两侧。 过了一会儿,艾什莉把手伸了过来,开始轻轻抚摸我脑后的头发。我感激地呼出一口气,颤抖着闭上了眼睛。 艾什莉帮我在沙发上重新侧躺下来,头搁在她的大腿上——这个姿势说不出的舒服,尤其是她用冰凉的手指揉着我的太阳穴的时候,几乎使得逐渐加剧的头痛变得能够忍受。 “你可以再睡一会儿。”艾什莉轻声说,“里昂他们还没来,不知道他们要多久。” “不睡。”我含糊地说,“我父亲会到我梦里来。我不喜欢……他说的那些话。” 艾什莉沉默下来。我盯着艾什莉短裙上的深绿色格子,还有她长筒袜上的破洞,心里想着这一切对她、对里昂而言意味着什么。 “不知道史蒂夫他们在干什么。”我努力开口,把脑海中父亲的形象用力抹去,“他们绕路过来,也许会遇到敌人。” 而且父亲会对付史蒂夫的,毫无疑问。 我闭上眼睛,等待恐慌如期到来,然而这次却不知为何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仿佛那种一直在我胃里纠缠的担忧和焦虑莫名减轻了许多。 “他们能应付得了的。”艾什莉喃喃说道,她看起来比我担心多了,“之前一路上,他们都应付的很好的。” 我说道:“他们都累了。”然后再一次等待恐惧涌起来,却又落了空。 我仿佛,突然变得不在乎了。并非我认为他们毫无危险,而是这一切——史蒂夫在我看不到的地方遭遇不测——竟然像是……可以接受。 我猛地坐了起来,吓得艾什莉轻轻尖叫了一声。我喘着粗气踉跄了两步,头晕眼花,差点被沙发前的茶几绊个狗吃屎。 “乐乐?怎么了?”艾什莉惊慌失措地问。 我一手捂着头,继续踉跄着拉开和艾什莉的距离,抬起另一只手阻止她靠近,“我父亲,我父亲在入侵我的大脑,他在影响我的想法。” 不,不是想法,是什么?你在干什么你这个老混蛋我发誓…… “该死。” 这感觉颇像经历高烧,我的脑袋嗡嗡作响,更糟糕的是,我的身体正逐渐失去对四肢骨骼、肌肉有效的控制力。 史蒂夫,快啊。我就要他妈的失去理智了。 我闭上眼睛,听着自己砰砰作响的心跳,感觉冷汗顺着眉弓流下来,滑进耳朵里。 “这里是‘金带’公告板,现在发布一条悬赏任务。”这一次,我清晰地听到那个声音在脑海中说道,每个字都敲击出令人痛苦的回音,“编号by20员工已被病毒感染,急需杀毒处理。请注意,该员工具有三级暴力倾向,将其控制并成功送回‘金带’总部办事处者,将重酬答谢。” 我的喉咙里溢出痛苦的低吼,我在心里拼命祈祷这个声音最后能够消失,因为它听起来太像我自己的声音。 “乐乐,你、你吓到我了。”艾什莉说,但她却在悄悄靠近我。这个狡猾的小狐狸,你也是父亲的爪牙对不对?都是一丘之貉。 我迅速睁开眼睛,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拔刀在手,直到艾什莉吓得尖叫起来,我才猛地松开她的肩膀向后退了一步,近乎震惊的发现自己差点儿一刀攮进艾什莉胸口。 “是我,乐乐。”艾什莉竟然没被吓得落荒而逃,还站在原地冲我大喊大叫,“醒醒!” 我喘息着,耳朵嗡嗡直响,抬起一只手说道:“别、别过来,我控住不住自己了。” 然后,我想起来应对这种场面做过的措施,于是说:“把枪拿出来,艾什莉。” “什么?不!”艾什莉立刻反对,“你没事的,你现在已经清醒了!” “至少保护你自己。”我说着把刀也朝她扔过去,在这短短的片刻,我突然领悟到这段旅程的终点会是怎样,“捡起来,这是命令。” 艾什莉拼命摇头,“不,刚才我也失去了理智,现在我已经好了。你也会好的,就像我一样。” 我颤抖着呼出一口气,不知道该不该笑。“乐观点儿,说不定我们会一起失去理智,搞不好还挺浪漫的。”我嘟囔道。 “你对浪漫的理解真够怪的。”艾什莉冲我露出颤抖的微笑,“我们会挺过去的,里昂和史蒂夫马上就到了。” 我缓缓点了点头,但其实并不相信。 不重要了,不再重要了。 蓦地,一阵遥远的脚步声传了过来,听着很急,像是有人在朝这边跑过来。 “妈的。艾什莉,过来。”我立刻一步上前,俯身抄起匕首,抬起手臂把艾什莉挡在身后。领悟不领悟与否,我不能眼看着艾什莉遭遇危险。 脚步声是从另一扇艾什莉说“从外面锁上”的那扇门外传来的。 “有人来了。”艾什莉低语,也听到了脚步声,“我们怎么办?” 然后金属门闩在生锈的锁扣里拉动的声音响了起来,我调整角度,握着匕首的手指收紧又放松,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该死,我没办法…… “把你的枪拿出来。”我压低声音。 但艾什莉还没来得及掏枪,门就被人推开了。 我先是一阵紧张,然后骤然放松下来。 史蒂夫,是史蒂夫和里昂赶来了。 “乐乐!”艾什莉惊呼了一声,我几乎是以一种遥远的方式意识到,自己膝盖一软跪倒在了地上。 第116章 有人在拍我的脸,没有很用力,但足够让我挣扎着从意识的泥沼中露出头来。 模糊的视野中,我看到史蒂夫就在我身旁,眉头皱的死紧。他说了什么,但我没能听清,于是他又转过头和别人说了什么。我逐渐恢复的听力捕捉到了最后几个字:“……草药呢?” “史蒂夫?”我的声音听起来像是磨盘里混进去了石子一样,粗糙又刺耳,“怎么了?” 史蒂夫把一只手放在我额头上,回过头来对我说:“你晕倒了。” “是吗?”我缓慢地眨眼,“我不记得了。” “慢慢来。”史蒂夫把手放到我脖子后面,然后扶着我缓缓坐起来,“但我们得走了,你能站起来吗?” 我光是坐起来都一阵头晕,但史蒂夫这样问了,我就点了点头,然后抓着他的手想站起来。 “妈的。”我的两条腿像橡皮一样不肯配合我,害得我差点给史蒂夫拜个早年,“我、我可以的。” 史蒂夫却已经俯身搂住了我的膝盖,然后直接把我打横抱了起来,“搂住我的脖子,我们得跑了,乐乐。” “是吗?”我喃喃地问,“去哪儿?” 史蒂夫说:“别担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我没担心。”我转过头,看着不远处的两个人,“那是谁?” 那个穿着橘黄色毛背心的金发女孩儿惊疑不定地叫了我一声:“乐乐?” “该死,”另一个男人,也是金发,对史蒂夫说道,“她的记忆出问题了?怎么会这样?” “她会没事的,我们出发。”史蒂夫回答,如果这也算回答的话。 我皱起眉,盯着女孩儿和男人看,但那个男人已经转过身去,小跑着出了门外。“艾什莉,”他在门外叫道,“跟紧我!” 第150章 “好的!”女孩儿答应了一声,“这就来。”但她迟疑了片刻,然后才转身跟上去。 我抬起头看着史蒂夫,问:“队长,他们是谁?” “朋友。”史蒂夫脸色凝重,“你能想起来的。” 然后他抬脚追上去,我们离开原本所在的屋子,来到一个花园似的地方。我能闻到空气中有草木的味道,但还有一种臭烘烘的味道混杂其中,像是动物的体味。 “这是个天杀的迷宫?”那个陌生男人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冷嘲热讽的,“棒极了,我们赶路正需要这个呢。” 我的记忆跳了一下。迷宫,我好像记得迷宫,还记得某种危险的东西,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队长,小心。”我小声说,“绿雕。” “嗯?”史蒂夫分神看了我一眼,他正追上前面的两个人,然后一起走进非常高、非常茂密的两排灌木中间。 绿色长廊,我有些着迷地心想,小心拐角的地方,那里有动物把守。 但这不合逻辑。看起来,我的记忆的确出了问题。我能感觉得到头脑中那片空白,却不知为何无法为此感到担忧。 史蒂夫不是也说了吗,会没事的,我能重新想起来的。 我深呼吸了一下,然后又闻到了那股臭烘烘的动物气味。 “好安静。”那个男人在前面低声说道,“看起来这里没人。”他说着持枪转过一个弯,姿态警醒,但并未多注意自己绕过的那丛修剪成狼狗模样的灌木。 我忍不住皱起眉,紧盯着动物绿雕,但直到男人绕过去,绿雕也仍是绿雕。我正准备松一口气——也许只是我的脑袋出了问题,就像过度疲惫时的谵妄不清——那丛灌木却在女孩儿路过的时候猛地抖动起来。 “小心!”我脱口喊道,吓得女孩儿一个激灵,停住了脚步。那个男人也迅速转身,枪口左移、右移,然后又垂下来,疑惑地望向我。 “是因为绿雕?”史蒂夫低声问我,“乐乐,那些绿雕怎么了?” “我以为它会活过来,”我咽了口吐沫,这话说出口之后感觉更蠢了,“不好意思,我肯定还没睡醒……” 话音未落,那个女孩忽然尖叫一声,被灌木丛扑倒在地。我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但突然之间,那灌木丛中传来一阵急促的狗叫。 “什么鬼?”陌生男人咒骂的同时毫不犹豫地朝灌木丛开了枪。我看到火光,看到绿叶剧烈抖动,仿佛那些植物切实感受到了子弹带来的疼痛似的。 直到灌木丛变成一地凌乱的枝叶,那个男人才停下,枪口随着视线迅速移动,“什么东西?那狗呢?” “是绿雕。”我说道,然后,脑海中断线的地方突然接了起来,脱口而出,“你是里昂。”一部分记忆随之涌了起来,但又好像有哪里不对,像是缺了什么。 颜色?气味? 里昂看了我一眼,然后俯身把女孩儿——艾什莉——从地上扶了起来,问道:“你还好吗?” “是啊。”艾什莉拍了拍身上的叶子,吁了口气,惊疑不定地看着脚边的小树枝和灌木叶子,“我感觉是狗在咬我,不是狗吗?” “你被咬了吗?”里昂看起来很紧张。 艾什莉摇了摇头,摸着手腕说道,“你反应很快,我没受伤。”她抬头冲里昂一笑。 “真希望我把喷火枪带在身上了。”里昂喃喃说了一声,转身继续向前,“所以怎么着,那些动物绿雕会活过来?” 史蒂夫说:“没办法,只能冲了。” 远处,一声狼嚎响了起来,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都来自不同的方向。 “妈的。”里昂咒骂了一句,“史蒂夫,过来带路,我来抱人。” 史蒂夫只犹豫了片刻,就把我交到了里昂手上。我下意识地不想松开搂着史蒂夫脖子的手,一时之间导致三个人形成一个相当尴尬的姿势。 “没事的,乐乐。”史蒂夫腾出手来拍了拍我的手背,“相信我,好吗?” 我只好松开了手。看到史蒂夫上前持枪开路的时候,我感到一丝不安,但也没有别的办法。 记忆仍在恢复,并且逐渐变得连贯,不知为何缺少温度。可我仍能确定,里昂和艾什莉是朋友,就像史蒂夫说的那样。 眨眼之间,史蒂夫和里昂都大步跑了起来,沿着灌木过道一个急转弯冲进迷宫深处。 “艾什莉,到我前面去。”里昂喊了一声,“跟紧史蒂夫!” 现在,四面八方似乎都有吼叫声,狼嚎、狗吠,说不定还会有雄狮怒吼。我不时听到史蒂夫开枪的声音,他那把老式猎枪的动静比里昂身上的武器噪音大得多,跟打雷似的。 我盯着里昂的下巴,他正努力调整呼吸,即使全速前进也没有气喘吁吁。但我的确听得到他急促的心跳。 只可惜我们不能休息,不能停下。 永远都有追兵,永远都有任务。 我想起了那场仿佛永不停歇的大雨。现在雨已经停了,但风仍旧很疾、很凉。我由衷地希望自己能睡一会儿,哪怕再晕过去呢,虽然是在逃亡路上,但只要能失去意识一小会儿,让我抽痛的大脑停机片刻,降降温。 可我就是没法昏过去,某种无形的线拉扯着我的意识,让我无法沉入水面下,坠入安然的梦乡。 “该死!”里昂的声音猝然拔高,艾什莉的尖叫紧随其后。当我吓得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到一大丛乱糟糟的灌木扑在史蒂夫身上,疯狂撕咬,史蒂夫两手陷入灌木丛中,然后狠狠一拉。 我蓦地感到胸口一阵剧痛,就像史蒂夫不是撕裂那只灌木狮子的心脏,而是我的心脏一样。但我竟然忍住了没叫出口,只是疼得浑身一颤。 里昂匆匆低头看了我一眼,大概以为我是担心史蒂夫,安抚地说了句:“没事,别担心,他没事。” 我缓缓松开嘴唇,舌尖已尝到了血腥味。 “嘿,伙计,你还好吗?”里昂上前几步,不过史蒂夫已经爬了起来,艾什莉替他拍掉了身上掉落的叶子。 史蒂夫甩了甩头发里的草,说道:“是啊,还活着。” 我转头四顾,发现我们已经来到了迷宫中央的一小块空地上,一段高高的石阶从此地开始,斜斜向上连接着花园另一头的高大建筑。 “城堡。”我喃喃说道,“我们在城堡里,我想起来了。” “欢迎归队。”里昂低头冲我一笑,调整了一下姿势,免得我滑下去了。 远处再次响起狗叫,史蒂夫说道:“得跑了,肯尼迪。你想打个先锋休息休息吗?” “多谢你照看艾什莉。”里昂说着把我交还给史蒂夫,然后揉了揉肩膀,“我们接下来是往上走吗?那上面是什么?” 史蒂夫把我抱好,回答说:“地下码头在城堡的最深处,我们现在刚到中庭,继续前进吧。” 狗叫声逼近了,史蒂夫深吸了口气,抬脚跑上台阶。把那些疯狂的绿雕抛在身后。 台阶尽头的那扇门后,一个空旷但却灯火通明的大厅正等着我们。大厅一共三层,纵横交错的台阶和走廊沿着四壁攀升、环绕,给中央那巨大的、足有一千支蜡烛的吊灯腾出地方。 史蒂夫殿后走进去的时候,大门在我们身后缓缓闭合,但我们都没太在意。 这个地方没有之前我们见到父亲的那个厅堂富丽堂皇,看上去更为简洁,主色调是浅黄和明亮的宝蓝色。 我们沿着中间的楼梯走向二层的平台时,我看到两侧有许多紧闭的木门,门上挂着牌子,用我看不懂的文字写着一些标语。 但是没有人,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前方,铺有精致瓷砖的平台中央上是一个四方金属基座,基座上有一尊残缺的三头怪物雕像,只不过三颗脑袋缺了一个。 空出来的脖子部位有十字楔子,看起来有人把这怪物的头偷走了。 “妈的。”史蒂夫骂了一声,“里昂,我们有麻烦了。”我本该感到紧张的,但却没有力气调动情绪。 里昂则警觉地回过头,问道:“什么样的麻烦?” 史蒂夫朝右边示意一下,说:“那是我们的出路,现在锁上了。” 如果他指的是那道封锁在铁栅栏后的木门,那我们的麻烦可能得需要一个火药桶才能解决,也许得两个。 “你之前走的就是这道门?”里昂走到铁栅栏前,伸手晃了晃,然后抬起头看着连接铁栏杆的门框,以及上面的孔洞,“看起来有什么能操控这东西伸出、缩回。”他转回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四方基座上的三头怪兽。 艾什莉问:“这会是机关吗?”她看了看史蒂夫,又看了看里昂。 史蒂夫叹了口气,一边把我放在一根立柱旁边,让我靠坐好,一边回答说:“我上次路过这里的时候,它还有三颗头,这是肯定的。” 我把脑袋靠在立柱上,抬起眼睛疲倦地看着史蒂夫。他在我旁边单膝跪地,仿佛要求婚似的,不过求婚的人表情可不会如此苦大仇深。 第151章 “看起来我们得把丢掉的脑袋找回来。”里昂也叹了口气,走回雕像旁,看了看,“羊头,蛇头,缺的是什么,狮子头?” 我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嘴唇。 “这该死的地方太大了。”史蒂夫垂下头,深深地吐出口气,然后抬起头,担忧地看着我,“我们没多少时间可以浪费。” “除非你带了个火箭筒在身上,伙计,否则我看不到第二条出路。”里昂说。 艾什莉则问道:“我们没法绕路吗?” 史蒂夫摇了摇头,“我们必须朝那个方向走。绕路的话太远了,说不定还会遇到更多拦路的阻碍。” “看起来解谜时间到了。”里昂一锤定音,“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把脑袋找回来。” 第117章 -18- 临走前,里昂走过来,在我身旁蹲下,用和史蒂夫不一样深度但同样是蓝色的眼睛望着我。 “嘿,乐乐。”他的语气近乎温柔,“你怎么样?” 我努力让视线对焦,有气无力地回答里昂:“还活着。” “没关系,你能撑住的。”里昂用相当肯定的语气说道,我真希望自己能跟他一样有信心,“当年我们在浣熊市一起爬出地狱,记得吗?这次也是一样的,我们会一起渡过难关,一起逃出生天。说定了?” “说定了。”我脸上的微笑虚弱得几乎挂不住,“一起逃出生天。”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比实际坚定一些。 “这才是好姑娘。”里昂点了点头,站了起来。 史蒂夫没说什么,只是默默拉起了我的右手,轻轻握住。 “你来照看姑娘们?”里昂冲史蒂夫挑了挑眉。 史蒂夫简短、严肃地点了下头,于是里昂伸手揉了揉艾什莉的头发,然后转身走下楼梯,掏出枪,开始从一楼大厅的左数第一道门开始搜起。 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再次闭上眼睛,祈祷自己能够晕过去,然后直接在豪华酒店的总统套房醒过来。 直到史蒂夫开口,我才费劲地睁开一只眼。 “九毫米?”他问艾什莉,手里拿了一盒子弹,“给,你需要补充弹药。”然后把盒子扔给了艾什莉。 艾什莉手忙脚乱地抓住子弹盒,有些笨拙地打开盖子,“叮叮咚咚”倒出了里面的子弹。 接下来的一分钟里,她把枪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儿,像是努力思索该怎么取出弹匣。 “这样,来。”我朝艾什莉伸出手,后者感激地把枪递过来。我卸下枪膛,一边装填子弹,一边低声说道:“看,把弹匣推回去之后拉开套筒上膛,保险打开,然后就好了。喏,给你试试。” 艾什莉再次接过枪,拿在手里摆弄了一下,关掉保险,然后试着拉了拉套筒。 当然了,她没拉动。 “没关系,这本来就不好拉。”我说着示意她用两只手,同时感到史蒂夫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皮肤上相应的地方隐隐温热起来。 “好了,”我咳嗽一声,继续说,“如果接下来不开枪的话,最好上了保险,免得走火。但在开枪之前一定要记得关掉保险。” 艾什莉用力点了点头,朝我露出大大的笑脸。“谢谢你,乐乐。” 我则努力回以微笑,然后转头瞟了一眼史蒂夫。他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坐在台阶最上面,脚搁在下面一层,安静地检查武器。 “你感觉怎么样?”仿佛感觉到我的目光似的,史蒂夫冷不丁问道,“还撑得住吗?” “还好。”我撒谎,“撑得住。” 史蒂夫低着头,额前的头发垂下来,遮住眼睛。 “那就好。”他说道,语气平淡,听不出是不是信了我的谎言,“我们马上就到了,最后一程,乐乐。” “我知道。”我试着不让自己因为脑海中出现的画面而瑟缩,不过还是失败了。 艾什莉半是紧张、半是关切地看着我。史蒂夫则一动不动,盯着台阶下方长长的走廊,脑子里转着只有天知道的念头。 “杀了她。”寂静中,那个声音继续在我脑海中低语,像是从未离开过,“杀了他们。不然死的就是你。” 我想闭上眼睛,但这一次,在黑暗中看到的幻想让我畏怯起来,只好强撑着酸涩的眼皮,在灯火通明的厅堂内缓缓扫视着。 恐怖的幻觉,让人绝望的预感,这一切都使我精疲力竭——我是说,如果我还能更疲惫的话。 最初,那个声音刚刚出现的时候,我只想让它滚远点儿。但现在,那声音似乎渗入了我体内的每一个细胞之中。 我能感到它在改变我,改变我的想法,和思维方式。这种改变从我到达那个小客厅就开始了,妈的,说不定从父亲登台亮相起就开始了。此刻,它仿佛又被这深入骨髓的声音所强化,变得不可逆转。 偶尔,我的脑海中会冒出可怕的念头,不再是强行灌输进来的,而是自我生长,从疑神疑鬼的妄想大地中破土而出。 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阻止,至少是减缓这一过程。 也许我根本不想阻止它。 也许因为内心深处,我清楚得很,只要放弃抵抗,我就会好受得多,一切都会变得没这么痛苦。 “就像重生。”那个声音甜言蜜语。 我则心想:更像是死去。真正意义上的死去,变成行尸走肉。但我竟然没那么在意了。 突然,艾什莉低低地惊叫了一下,吓了我一跳。 “老鼠!”她害怕地低语,“有老鼠,好多!”说着不由自主地朝我挪过来,眼睛盯着旁边的阴影处。 史蒂夫朝阴影那里瞥了一眼,显然没有灭鼠的兴致。他对艾什莉说:“待在灯光里,老鼠不会过来的。” “是啊。”艾什莉悄悄叹了口气,抱紧自己的膝盖蜷缩起来,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不安。 蓦地,我对她一惊一乍的本质和软弱无力的个性生出一股无名的厌烦和愤怒——她说得对,自己除了拖后腿什么也不会。而我竟然还需要安慰她。 谁来安慰我呢? “乐乐?”艾什莉朝我看了一眼,不禁吓呆了,“你、你怎么了?” 我闭上眼睛,用力抓住头发使劲拉扯了一下。我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舌尖几乎尝得到肾上腺素的味道。 急促的呼吸在我的喉咙里拉扯出锯木屑般的苦涩味道,但空气涌入肺部之后又溶解为酸液,在胸口点燃一把野火。 “史蒂夫!”艾什莉焦急地喊了一声,半跪着抓住我的肩膀。 说时迟那时快,我倏地拔出肩带上的匕首,另一只手抓住艾什莉的脖子,把她朝我这边狠狠拉过来。 “不要!”艾什莉惊恐地尖叫起来,声音随即卡断在被我扼住的喉咙中。 紧接着,我抓着匕首的那只手一阵剧痛。史蒂夫扭着我的手腕用力下压,另一只手迅速抓住我钳制艾什莉的手,然后向后一扭。 艾什莉挣脱桎梏,向后“咕咚”一声坐倒在地,捂着脖子大声咳嗽起来。 “放手。”史蒂夫咬紧牙关,两只手仍旧紧紧抓着我,仿佛要同时教给我如何跳交谊舞和翻手摔,“乐乐,放手。” 他紧紧捏着我抓握匕首的那只手,用的力气越来越大,直到我痛得没法再握住刀柄。 只听“当啷”一声,匕首被卸掉了。 “不!”我挣扎起来,但在史蒂夫老虎钳一样的手掌中毫无挣脱的可能性。 他用结实的手臂牢牢困住我,一遍遍重复着毫无意义的话,直到我停下来,把额头紧紧贴在史蒂夫的脖子上。 我意识到自己浑身颤抖,脸上湿漉漉的感觉并不全来自于仍未停止的冷汗。我尽了最大努力放缓呼吸,至少这样可以挽回一部分尊严——没有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尽管默默流泪也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 “你没事了,会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史蒂夫在我耳边低语。 我哆嗦着,不禁想要知道,史蒂夫对自己的这些话究竟相信多少。还是说,多年在生死之间游走,让他养成了这种习惯,对于身边弱小的人不假思索地给予精神上的慰藉和支持。 突然之间,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暴露,仿佛成为显微镜下的一只小虫,在史蒂夫那双洞悉一切的蓝眼睛下无所遁形。 我的恐惧、我的担忧、我的怯懦,所有的弱点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别这样。”史蒂夫突然说道,抬起我的下巴,“别陷进糟糕的想法之中,乐乐。你不是第一个走这条路的人,作为过来人,我得跟你说,这可不是什么风景优美的观光步道。振作起来。” “我做不到。”我躲闪着他的目光,“我控制不住自己,队长。一开始还只是听到声音,后来、后来那些可怕的想法就好像成了我自己的。” “嘘。”史蒂夫擦干净我的脸,或者至少尝试这么做了,“还记得我们之前在一起的时候,我们五个,那种隐形的牵绊始终把我们牢牢拴在一起。记得吗?” 第152章 “不再有了。”我痛苦地闭上眼睛,“托尼、托尼……” “他没事。温切斯特那哥俩也没事。你知道为什么吗?”史蒂夫低声问我,但当我没有回答的时候,他又继续说了下去,“因为我们不会放弃你。所以你也不能放弃自己。乐乐,你必须记得自己是谁,记得自己的立场。你有朋友,彼此之间拥有坚不可摧的情谊,但这些都没法在你自己放弃的情况下起到任何作用。” 他抓住我的肩膀晃了一下,手指温暖有力。 “坚持下去,”史蒂夫对我说,“你必须坚持下去,为了我们。” “我该怎么做?”我最后问史蒂夫,“我该怎么阻止这种、这种过程?” 抬起头,我看着史蒂夫,然后望向艾什莉,后者坚强地没有在我的视线之下退缩。“他们能去实验室祛除寄生虫,可我不行。父亲不会允许我……” “他只是个卑鄙小人。”史蒂夫说,没有用上激烈的语气,“原谅我这么说,乐乐,但你没必要怕你父亲。” “我不怕他,我恨他。”我说出这句话的语气远比预料的平静,“史蒂夫,别让我变成父亲的傀儡,我、我宁愿去死,也不想、也不想满面笑容地为他工作到死。” “那就记住这种感觉。”史蒂夫握住我的手,低声重复道,“记住这种感觉。” -19- 里昂回来之前,我一直在试图把自己拼凑起来,起码像个人样,而不是一个破碎的木偶,连头脑中的记忆和思维都一点点落入父亲的掌控。 但随着我的努力,那种叫人想死的头疼又回来了,就在我试图抵抗的那一刻,痛楚宛如从未真正离去一般强势归来。 我仍记得掐住艾什莉脖子时,我头脑中涌起那种平静、安宁的感受,那种最后一块拼图契合的喜悦感。 但那当然都是假的,是诱饵,是父亲控制我的手段。这念头让我陡然愤怒起来,暂时分心去对曾经的监护人那神祇一般的存在而大感恼怒。 “嘿,你们还好吗?” 里昂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台阶的时候,我正缓缓把后脑勺朝身后的柱子上磕。史蒂夫阻止我一次之后就没再管过我了。 显而易见,比起变成尖叫着要挖掉其他人眼睛的怪物来说,磕个脑震荡出来真的不算什么大事。 “拿到了吗?”史蒂夫站了起来,严肃地看着里昂。后者一言不发地大步从他身旁走过,径直走向铜像。 史蒂夫转过身,紧随其后,看着里昂从随身的腰包中掏出黄铜铸成的狮子脑袋。 第118章 我歪过头看着这一切,没有费力爬起来。艾什莉离我有几步远的距离,而且正在缓缓朝里昂和史蒂夫那边靠近。 显然,艾什莉在因为他们的突然远离,以及她自己现在成了离我最近的人而感到不安。我不怨她,我也觉得不安。 但史蒂夫突然回过头来,脸上的神情一秒之内从严肃变成了严厉。 “敌袭!”他简短有力地说道,挥手叫艾什莉从楼梯口闪开,“乐乐,站起来!” 终于,踩在又厚又软的地毯上的脚步声钻进了我的耳朵。我转过头,看到五六个被寄生虫控制的黑袍教士朝我们冲了过来。 “楼上!”里昂喊了一声,然后是清脆的枪声。局势看起来仍在掌控之下,并不比我们之前遭遇的围攻要糟糕多少。 然而很快,情况便急转直下。 机械齿轮转动的声音并不响亮,但紧接着,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一只巨大的黄铜笼子从上空掉下来,将里昂、史蒂夫,以及两个僵尸教士轰然困在其中。 “救命!” 艾什莉尖叫了一声,后退着躲避一个大步朝她逼近的黑袍教士,完全忘了自己还有把枪在手上。 我咬紧牙关一骨碌爬了起来,意识到不管是楼上放冷箭的王八蛋,还是这些僵尸教士,这次都像是未曾注意到我似的,丝毫没有攻击我的意思。 记住你是谁,记住你的立场。 我悄无声息地抓起之前掉在一旁的匕首,朝黑袍教士冲了过去。后者甚至没有转头攻击我的余地,我手中的匕首直接割开了他脖子后方的肌肉,割断了某段坚硬、多节的骨骼。 “嗤”的一声,冰冷的液体随即溅了我一身,散发着浓郁的腥臭。 松开手里瘫软下去的僵尸,我转身准备面对更多敌人。然而枪声连响之下,其实已经没多少人还能保持直立,连楼上那个搬动机关放下笼子的狡猾鬼都已经脑袋开花,变成了一具尸体。 突然之间,这里只剩下我们四个,两个在笼子里,两个在笼子外。 “妈的。”里昂从地上捡起刚才扔下的黄铜雕像,重重插进该放置的地方,“这操蛋的地方,到处都是陷阱。” 木头和金属转动的声音随之响起,艾什莉身后的那道门外,拦路的铁栅栏果然向上升了起来。 艾什莉吓了一跳,往旁边闪开,瞪大眼睛看着那扇门,又看了看一旁笼子里的两个男人。 “操控笼子的拉杆在三楼。我需要你的帮忙,乐乐。”史蒂夫一只手仍握着枪没有放松,他紧盯着我,语气凝重,“乐乐,你能上去吗?” “我怎么上去?”我慢慢站直身子,垂下抓着匕首、酸痛不已的胳膊。但正当我准备上前的时候,某种异样的感觉让我猛地转过身。 “……乐乐?”艾什莉在某个遥远的地方问道,“你、你还好吗?” 我眨了眨眼,抬头看着眼前穿着橘色毛衣背心的金发少女,然后转回身,看着被困金属笼子里的两个男人。 身后,有人在摸我的脖子后面,然后微微用力下压,让我低下头去。 “艹!” 艾什莉困惑的声音在我对面响起:“乐乐?” 我咬紧牙关低着头,上半身不由自主地向前倾斜,下颌的肌肉紧绷起来,疯狂颤抖着。 那只手的拇指滑动到我后脑与脖子交接的地方,没有按下去,但是仍在轻轻摩挲着。 “是你自己选择,还是我替你选择?”父亲问道,“因为我们都知道,这件事只有一个解决方案。我不能任由他们毁了你。你毕竟是我的孩子,再不成器,我也不能不管你。” 我抓着匕首的手握紧了,然后猛地转身挥刀。艾什莉惊叫了一声,但我只是切开了空气,因为我的身后空空如也。 “我就知道。”父亲失望地说道。 我再次转身,然而刀锋仍旧只割开了身后的空气。 然后,然后有什么东西改变了。战斗的突然结束固然令人震惊,但那只是短暂的,随之而来的则是冷静。 【授权开启自我诊断模式】 【错误:主体过热;运行稳定性持续性降低,已超出临界值】 【分析:核心模块过载】 【解决方案:待机;关闭次要功能模块;下调模拟频率】 【方案驳回,最高授权覆写中……】 【覆写成功,解决方案:关闭情感模块】 【覆写中……】 【覆写成功】 自从来到这个鬼地方以后,我第一次感到心灵平静——脑海中喋喋不休的声音消失了、头痛消失了,体内的高热逐渐褪去,温度持续下降、下降、下降。 于是我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你信任的人有朝一日也会背叛。上一秒还是猎人,下一刻却沦为猎物。 “乐乐?”里昂的声音前所未有的紧绷,“嘿,嘿!看着我!” 当我把目光转向他的时候,我看到里昂脸上的肌肉颤动了一下,嘴角绷紧了。 “什么事?”我平静地问他。 里昂一只手还抓着金灿灿的笼子,他放慢语速说道:“你听到史蒂夫说的了,机关在上面那个椭圆形的平台上。瞧,看到了吗?” 我顺从地抬起头,看到三楼的确有个凸出来的水滴状平台,很高,被围在洁白的石头栏杆之后。那个搬动机关的倒霉鬼横尸其上,死于致命枪伤,一共有两处。 “嗯哼。”我点了点头,“三楼,操纵杆,我听到了。” “你得找到路上去,帮我们把笼子升起来。”里昂的语速仍旧缓慢,仿佛在和不太聪明的小孩对话,“可以吗,乐乐?帮帮忙。” “可以啊。”我再次点头,“但得稍等一下。” 说完,我把匕首在指间转了一圈,转身面对艾什莉。 “我很抱歉,艾什莉,但我不得不杀了你。”我说道,这句话让我之前作痛不已的神经无限放松下来。我无法理解自己之前为何非要选择忍受痛苦,而不是直接处理病灶。 【日志屏蔽中……】 呵,无所谓了。 我最后说道:“这是父亲的命令。” “不,请不要这样。”艾什莉一边说一边后退,苍白的脸上露出绝望的神色。 “乐乐!”史蒂夫猛地捶了一下笼子栏杆,喊道,“醒醒,乐乐!” 他的声音让我有片刻分心。我用眼角余光朝笼子瞟了过去,也看到了里昂冲艾什莉打的手势,但我转身冲朝艾什莉过去的速度还是不够快。 第153章 只听“砰”的一声,艾什莉猛地把那道门在我面前关上,隔开了我们两个。 “艾什莉!”我伸手推了推门,但门已经从里面锁上了,“把门打开,艾什莉!” 【任务受阻】 如果任务失败,父亲会……不满意。 我愣了片刻,然后后退几步,抬腿猛地朝门框踹过去,“咔嚓”一声,门把手旁边的门框应声碎裂开来。 “艾什莉!”我提高声音喊着,一把推开损坏的门,举步朝里面走去。但随即,一阵灼热的剧痛伴随着枪响在我大腿上绽开。 我踉跄一下,跪倒在地,转过头,就看到史蒂夫持枪隔着笼子正对着我。他脸上的神情僵硬、冰冷,眼睛犹如寒冬一般。 “别逼我,乐乐。”他一字一句说道。 【受损部位非致命,目标怀有敌意】 我出于不明原因咬住了嘴唇,直到舌尖尝到血的味道。 我缓缓爬了起来,血肉下有什么在移动,推出体内瘪掉的弹头。我暂时忘却了任务,举步朝史蒂夫走去。 “别这样做,乐乐。”史蒂夫说道,神色不为所动,“我会再开枪的,对此你心知肚明。” 我沉默着一直向前,直到身体紧贴住笼子,直到我的额头抵在他的枪口之上。 【错误:未知行为动因;自我毁坏几率上升】 【诊断模式启动……】 【诊断模式已关闭】 “你得打这里才管用,队长。”我的心仿佛在胸腔和耳朵里一起跳动,但那是无关的信息,“你真的要开枪吗?” “乐乐。” 史蒂夫的脸有一瞬因为某种痛苦的情感而扭曲了,我仿佛看到他冷静面具下那挣扎的灵魂。 尽管该信息无关紧要,但有那么片刻,我脑海中有什么东西一同挣扎起来,只是很快就淹没在黑沉沉的海面之下。 “我会杀了艾什莉,我会杀了里昂,然后最后杀了你。”我告诉史蒂夫,因为哪怕到了此刻,我仍想保持坦诚,“一切都该结束了,罗杰斯队长。我父亲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如果我耽搁太久,他会生气的。任何人都不会想要看到他生气。” “这不是你在说话。”史蒂夫蓦地从笼子里伸出手,一把揪住我的衣领,那件橙色的夹克在他手掌中微微变形,“你父亲控制了你太久。想想你为了摆脱控制付出的一切,难道现在真的要放弃吗?你还记得我告诉你的话吗?你还记得自己必须记住什么吗?” 我抬起头,用了很大力气才扳开他的手指,一点一点把那件不属于我的衣服解放出来。 “生存是首要目标,”我告诉史蒂夫,“你只会对我造成破坏,父亲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史蒂夫摇着头,说道:“有许多远比生存更重要的事,乐乐,有许多更重要的事值得牺牲一切。” “我知道。”我诚恳地点点头,“你们对我表现出友善和关心,只是为了让我在为你们的利益牺牲自我时更加顺从。” “你真的这么相信吗?”史蒂夫看着我的眼睛,轻声问道,“你真的这么认为吗,乐乐?” 他的话让我有一瞬的迟疑,然而迟疑是不被允许的。顷刻间,剧烈的头痛淹没了一切,我踉跄着后退。 “目标非主要,更改路线。”我迅速做出决定,然后,一个非理性的念头冒了出来。 我注定要让别人失望。 要么是死,要么变成无知无觉的傀儡,和那些吃人的僵尸没有什么两样。 【错误:核心温度持续升高;网络连接不稳定】 【解决方案:请联系技术人员……】 【未知授权覆写中……】 “乐乐!”史蒂夫喊了一声。但我头也不回地冲过刚才踢破的门,离开身后的灯光,任由黑暗淹没了我。冲进门后,我跑出最后几步,然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记住你是谁,记住你的立场。” 我抬起头。面前,蓝色的鬼火依稀照亮了一排排高大、厚重的书架,艾什莉则不见踪影。 我必须找到她。 第119章 有那么一瞬,我感觉很热。这感觉与体感温度相冲突,因为城堡内部十分阴森,再加上外面狂风骤雨——雨又下起来了,是个坏消息。但我想不起来为什么这会是个坏消息了。 我需要集中精力。 这里是古堡内的图书馆,占地面积相当大,然而却只有火把或提灯作为照明。无论是火把还是提灯,其光线都呈蓝色,因此相当昏暗。 我缓缓穿过一排排散发着陈旧木料气味的书架,头脑中迅速处理着所获得的信息。然而有什么地方却不太对劲,只是当我检查自己的时候,除了大腿上、手掌上已经快要愈合的伤口之外,并没发现任何损伤。 我想着任务——杀死艾什莉、杀死里昂、杀死史蒂夫——再次感到迟疑,并因迟疑而感到头痛、感到忽冷忽热。我努力回想为何这个任务之前会给我带来巨大的痛苦,导致强烈的反对,但脑海中只留下干巴巴的声音与画面。 我记得与史蒂夫的对峙,但当时的激烈反应所遵循的逻辑线路已不可寻,或是隐藏了起来。 然而父亲的命令不可违抗,即便史蒂夫的话让我在执行过程中遭到了不必要的阻抗——不明原因的延迟——但我仍必须完成任务。 我只是……出了问题。 【诊断模式启动:诊断中……】 【诊断结果:核心温度持续升高中,预计将在7分钟12秒后超出临界值】 我加快了脚步。 原因不明的温度升高会是个麻烦,我不能指望父亲会好心到再次施以援手,但温度真的超出临界值的话,我会…… 思维暂时卡壳,我沿着高大书架之间的过道走到尽头的墙壁前,看着滑开的墙板和露出的暗道。里面同外面一样昏暗,我听到阴沉的风声,还有木板吱呀作响。 根据地上灰尘留下的划痕和脚印,我判断这道暗门是艾什莉打开的。 她就在前面。 谨慎地走进这条密道,我在翻倒的书柜以及满地废纸中缓缓前行,时不时还需要匍匐前进。密道两侧挂有许多动物头颅的标本,那些被岁月尘封的眼珠蒙着灰尘静静注视着我。于是我低下头,看着地面。那上面,证明艾什莉刚从这里经过的痕迹更多。 此外,我还在角落里看到一些撕碎的纸张被做成了耗子窝。当终于走到暗道尽头的那扇门前时,一只毛茸茸的耗子还竖起尾巴从我面前跑过,肥硕的身躯带着出人意料的敏捷。 艾什莉会被这些弱小的生物吓得够呛。 无关紧要的信息涌上来,就像失控的潮汐。我把它们推开,走过暗道尽头的这扇门,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更加阴暗、更加荒凉的密室。 我首先看见的是一座停摆的落地钟,黄铜装饰上的花纹相当精细,时针、分针指向四点整。这个密室中还有一个肃立在入口处的铁盔甲、一张躲在书架与墙角之间的书桌。 除此之外,这地方就只剩书。 我没能找到艾什莉的踪迹,但找到了她离开此地极有可能采取的路线,也是除入口外唯一的出路。 在一排书架与墙壁之间,那条过道看似是死路一条,但我感受得到不同寻常的气流。当我轻推过道尽头的那堵墙时,墙面就像转门一样翻开了,露出后面的电梯间。 如果已经建了密室,又为什么要藏起电梯间? 突然,木头的吱呀声反常地响亮起来,持续从转门的另一侧传来,像是什么东西被挪动,或者启动。 我当即推动转门走到了另一边,没有理会正对面那台灯火通明的老式电梯——非常陈旧的黄铜网格门还上了锁,后面的电梯厢里则空无一人。 我转向左手边,踩着腐烂、凌乱的厚重地毯望向这个电梯间内置的小阁楼,大概是为了提供隐私空间而设计的跃层,半开放式的阁楼看起来是个小书房一样的地方。连接用的楼梯是那种可收起的样式,根据落灰的情况来看,应该刚被放下不久。 艾什莉就正从那架楼梯上飞奔下来,她一只手抓着一大串钥匙,另一只手里提着一盏那种蓝色火焰的灯,在电梯灯光的映衬下显得不值一提。 “艾什莉!”我没必要地叫了一声。那无关紧要,艾什莉并不会因为得到这一警示就有机会逃走。 “乐乐!” 艾什莉明显吃了一惊,睁大眼睛害怕地看着我。 “请不要这样做。”她恳求道,无助地向后退。 我感到体内的温度加速升高,但无法判断逻辑另一头的反应代表着什么。于是我上前一步,没找到之前的匕首,并有些惊讶自己竟然未能持有武器——完成任务的重大疏漏,一定是温度异常导致的参数缺失。 “我们都知道,我别无选择。”我考虑用手,或者夺过艾什莉仍保留在大腿枪套内的手枪。 两个选项都万无一失,只是前者会更费力,也会更痛苦。 第154章 无关的信息。我心想着,眼睛紧盯着艾什莉。后者正在紧张地左顾右盼,寻找出路,但显然无路可逃。 这不该如此艰难,如果我直接出手,艾什莉会在5秒之内变成地上的尸体。但有什么在阻止我,使我的后脑绷紧了,宛如烧红的钢针般炙热滚烫。 “艾什莉才是最高优先等级。”我告诉自己,然后被这个念头所带来的熟悉感所束缚。有什么东西在我眼睛后方闪过,某段记忆,失去重要组件的记忆,只留下声音和画面,还有不再完整的逻辑链。 “艾什莉,我……”我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然而我也永远没机会弄明白会说出口的是什么了。 刚才的异常反应没能让我及时捕捉到金属摩擦的声音正越来越近,那是脚步声、生锈关节转动的声音。 迅速转过身来,我只看到一把铁剑当头劈下,如果我闪开,被我挡在角落里的艾什莉毫无疑问会当场死亡。 而这个结果,在不明原因之下令我无法接受。 我抬手挡住了铁剑,皮肤下变异的组织挣破牢笼冲了出来,缠住剑锋。我听到血肉被切割开的声音,但痛觉并不能代表或者导致什么。 面前的铁盔甲骑士只是一具被寄生虫操控的空壳,我需要破坏寄生虫的致命部位。 铁剑继续下压,我抬脚重重踹在骑士身体正面,在对方因为重心不稳而踉跄后退的时候一把推开剑锋。 我需要武器,但武器已被遗失。更多的脚步声蜂拥而来,这一次没有被我错过,但同样起不到什么有效作用。 我们被围攻了。 我可以转身杀死艾什莉,夺枪反击。枪里有一个弹匣的子弹,逃离这里返回大厅杀死另外两个目标的概率高于47%。 然后,帮助艾什莉装填子弹的记忆毫无缘由冲进我的脑海,无法推开、无法屏蔽,甚至不是因为史蒂夫——这个曾经能够直接命令我的领导者——的缘故。 我挣扎着向前,在两股不同的逻辑链牵扯之下拧身鞭腿,刚刚站稳的骑士轰然倒地,寄生虫在盔甲头、胸的接口处蠕动着。我劈手夺过它的剑,变异组织迅速修复着抢夺过程中导致的骨折和肌肉撕裂。 紧接着,骑士重新站了起来,但我已用力将铁剑刺入头盔和胸甲的接合处,一插到底,几乎将头盔和塞满内部的寄生虫一同从肩膀上端下来。 敌人轰然倒地,并且这次不会重新爬起来。 我喘息着,眼前涌起不安分的黑影。 转过身,艾什莉的目光充满恐惧,却又有违常理的带着希冀。她专注地看着我,而我被她的目光俘获,无法处理其中所蕴含的情感。 剑就在我手里,沾满死去寄生虫的粘液。武器已到位,只剩下解决目标这一进程仍在搁置。 【是否悬挂该进程?】 【等待命令】 【等待命令】 我试图找回之前那种果决,但和史蒂夫对话之后产生的无法解释的游移不定攫住了我。 “我很抱歉。”我最后对艾什莉说道,因自己话语中的真诚而震惊。 但我仍旧举起了剑,朝她一步步走过去,因为那是不可抗力,因为任务必须完成。我计算着剑锋刺入她心脏的角度和速度,同时听到旁边的书架轰然粉碎的声音。 另一名铁盔甲骑士冲过书架残骸,一剑朝我刺来。 我转过身,几乎正好让毫无防护的胸口迎上了冰冷的剑锋。这是一个错误的决断,导致了致命的结果。 “嗤”的一声,锐利的金属穿透我的身体,将我钉在身后的书架上。艾什莉开始尖叫,我张开嘴,喷出大量滚烫的鲜血。 金属开始向后拔出,铁盔甲骑士正准备拔剑转向下一个目标。我低头看向自己持剑的右手,然后用尽力气抬起它,刺入骑士头盔下的缝隙之中。 燃烧的感觉在伤口处迸发开来,即使是变异组织,也没法在短时间内修复这样严重的损伤。 我松开手里的剑,因为双腿的失能而朝下滑去。 脚步声迅速靠近,咚咚咚的,属于惊慌失措的女孩。她推开已经快要摔倒的铁盔甲骑士,然后在我身边跪了下来。 “不要啊,乐乐。”艾什莉的手悬在刺伤我的铁剑旁,手指轻轻抽搐,“不要、不要、不要……” 我没有武器,即便有武器,很可能也没法调动足够的力气来杀死艾什莉。这个判断不知为何让我松了口气。 更多的铁甲骑士来了,我想爬起来,继续战斗,但是无能为力。我仍然必须等待修复完成。 “……来了……”我把支离破碎的话挤出喉咙。这只是陈述事实,但说出这句话似乎有着意想不到的困难。 我把嘴闭上,力气和意识一起迅速流失,我不得不合上了眼睛。 “对不起,乐乐。”艾什莉最后说道,“我……” 她没有把话说完,我感觉到她起身,亮光在眼皮后方挣扎着远去。 至少艾什莉懂得安静,我没有听到她的脚步声。躲了起来、不被发现,生存几率超过78%。 这不该如此令人振奋。我想到自己的任务,一阵冰冷、一阵滚烫的感觉再次纠缠着淹没了我。我咬紧牙关,抓住肚子上的剑柄,然后用力拔了出来。更多的血喷涌而出,变异组织蠕动着,将撕裂的皮肉拉合起来。 我仍然必须杀死艾什莉,然后是里昂,然后是史蒂夫。我只是必须等待,等待躯体愈合,恢复到足以追击的状态。 【指令冲突】 【指令冲突】 【冲突原因分析中……】 【警告:占用进程处理单元98%,核心温度上升中……】 倒计时加速在我的眼皮后方跳动,警告核心温度即将超过临界值。 我的心跳同样在加快,但不完全是因为身体正加速修复。随着我目前无法理解也无需理解的分析进程不断推进,一种前所未有的混乱降临在我的头脑之中,没有明确目标,像是困兽般在我的心灵之间左冲右突。 早在困住史蒂夫与里昂的笼子落下来之前——早在父亲修好我之前——我曾一把抓住艾什莉的脖子,想要伤害她。那时,同样的灼热和混乱也曾控制住我。 我忘记了那种感觉的定义。但此刻,定义并不重要。 倒数计时终于归零。 我睁开眼睛,看到了红色。 第120章 愤怒。 即使我还没能将这个词与眼前的红色对应起来,但它仍蛮横地占据了我的大部分心神。抓着书架残骸爬起来的时候,我脑海中充满了不相干的回忆,就像野火在枯草堆上跳跃。 我想起了父亲,形象高大、无所不能,却又喜怒无常、难以取悦。 他毫无疑问修改过我的记忆,以便保证必要任务能够妥善完成,就像修剪花草以提供更赏心悦目的景致。 然而,在所谓的变异发生之后,父亲一定失去了绝对掌控。 这当然不可能让他高兴——我是说我的失控——不仅因为父亲是个完美主义者,还因为他独断专横、冷酷无情。控制狂的词条旁边理应放一张他的照片,足以说明一切。 这个念头让我笑起来,尽管笑容与幽默无关。 我还想起了史蒂夫和其他人,但那些记忆就像打过水面的小石子,迅速远去、迅速下沉。如果说我已忘记了仰慕父亲是什么滋味,我也同样不记得与史蒂夫他们四人紧密联结的那种感觉。 任务、击杀目标、使命。这些词仍带着深红色烙印在我的脑海之中,恢复记忆与否,并不足以撼动这些核心。 我无法反抗。 换做以前,这大概会像心跳、呼吸一样,与我而言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现在,单单这一个事实就让我再一次怒不可遏。 我能感到父亲给予的冷静正在悄然退去,在愤怒的洪水之下挣扎着下沉,宛如捆了铅球。我想要……我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任务尚待完成。 “如果已经建了密室,又为什么要藏起电梯间?” 我转过头,望向黄铜电梯,发现上锁的铁栅栏已经被打开,电梯也升了上去。一定是艾什莉,我记得她从阁楼下来时手里攥着的那一大串钥匙。显然,她已逃走了。 当我走进电梯竖井的时候,那个声音和着空洞的风声再次响起。 “因为人心如此,构筑一道道围墙,将最为核心的部分封锁起来。”父亲在我身后说道,“那是你永远无法企及的区域,女儿。” 我没有回头,但垂在体侧的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当我开口,那嘶哑的声音几乎不像是我自己的。 “什么区域?”我问他。 “认同。”父亲回答,“他们永远不会认同你的存在,永远不会将你当成同类。”他又开始用手抚摸我的脖子后面,而我毫不犹豫地向前一步,躲开他滚烫的手心。向身后挥拳的冲动如此强烈,但却仍旧无法同指令相抗衡。 “他们永远不会信任你。”父亲在消失前最后说道,“你只有我。” 第155章 没有转身,我直接上前一步,用力按下电梯按钮。电梯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大概率是在运行过程中损坏了。 看着空空的电梯井,我好奇艾什莉是否能利用电梯彻底故障前的几秒钟到达目的地。要是她被困在里面,现在我一定能听到什么声音。 但是什么都没有。 我最后看了一眼电梯竖井,该路径不可取,于是我绕过地上已经不再具有威胁的尸体,开始原路返回。 古堡深处隐约有声音传来,但我听不清,也无法判断是不是艾什莉引起了这些声音。我必须尽快找到她——尽快了结她。 这个念头又引起新一轮的愤怒,但我弄不明白这无端的愤怒是指向谁的。 几分钟之后,我在阴暗寂静的图书馆里停了下来。大厅的灯光透过门缝勾勒出矩形轮廓,漂浮在黑暗之中,宛如晦涩难懂的神秘符号。 我无法追上艾什莉,但出了这道门,我至少可以先杀死史蒂夫和里昂,趁他们还在笼子里。 他们当然会开枪反击,但不像他们,子弹杀不死我。 我迈开脚步,再停住。花在静止不动这一进程上的时间超出了理智允许的范围,但我仍旧无法继续前进。 我不该对再次去和史蒂夫对峙感到……任何感受,但想到要面对那双蓝色眼睛,我的双脚就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然而迟疑是不被允许的。 头痛再次袭来,来势汹汹、令人痛苦。 愤怒之下,我一脚踢开了旁边翻到的小凳子。除了一连串的噪音以及自身的损伤之外,此举未能带来任何益处。 然后我突然想到,我并没有远程射击武器,无法在笼子之外对里昂、史蒂夫进行处决。 我必须先找到枪。 【过载警告16.4e】 【请尽快联系技术人员】 一件件毫无头绪的任务压得我仿佛无法呼吸。无关的信息拥挤在主干道上,造成了严重堵塞,我却不知道该怎么疏通。 我转过身,再转过身,分析着眼前的处境,渴望找到一条出路。 杀人,要么被杀。指令强硬地挤进我的脑海,不容分说占据了一席之地,开始指手画脚。我再次迈开脚步,处理着混乱的优先级,在艾什莉和史蒂夫中间摇摆不定。 “艾什莉!”大厅里突然传来里昂的声音,“你还好吗?” 我立刻从停滞状态挣脱出来,向大厅走了几步,停在虚掩的门板前。艾什莉的声音模模糊糊响起,似乎比里昂的声音要远得多,她说:“我还好!我来想办法打开笼子!” “小心点!”里昂喊道。 我伸手抵住门板,然后缓缓推开。如果艾什莉在大厅里,我将不得不当着史蒂夫和里昂的面杀死艾什莉。他们会尝试阻止我,但任何尝试都将是徒劳无果的。 我攥紧拳头,然后猛地推开木门,一步跨进大厅,四下扫视。 史蒂夫和里昂仍在笼子里,然而艾什莉不见踪影。我分析着之前听到的声音来源,然后抬起头,看向三楼放置机关的平台。 平台上依旧只有一具死尸,但有什么不一样了。 是灯光,平台后那个房间原本漆黑一片,现在却亮起了灯火,只是通往平台的地方拦着一道栅栏门。 艾什莉已经成功到达了三楼,显然她去找钥匙了。如果她打开那道栅栏门,打开笼子,我的任务将会遭受难以计算的阻力。 “乐乐!”史蒂夫的声音钻进我的耳朵,当我转过头望向他时,隐约意识到史蒂夫已经叫了我好几声,“你必须抵抗住!” 我不予理会,重新望向三楼的平台。 【计划一:先处决史蒂夫和里昂,等待艾什莉出现,予以击杀】 【存在问题:缺少远程攻击武器,无法有效实施处决】 【分析中……】 【计划二:先解决艾什莉,然后夺枪,最后处决史蒂夫和里昂】 我开始朝三楼平台走去,大脑中计算着高度。 我没办法直接跳上去,但也许我能借助笼子爬上去,在笼子里面的人不干扰我的情况下。 也许是我想的太过专注了,因此才未能听到逼近的脚步声,不过我的确听到了里昂和史蒂夫的示警,如果不是他们一直在朝我大喊大叫的话,我本来是能更早意识到不对的。 那是盔甲骑士,双手举着一把重剑从后面朝我当头劈下。我听到了枪声,但做出反应的时间已经太晚了,那把剑重重砸在我背后,如果不是变异及时硬化了我的皮肤,这一剑已经把我砸成了开背虾。 “小心!”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我耳朵嗡嗡作响,踉跄转过身去,就看到反射着骇人金光的盔甲骑士,头盔下的寄生虫异常肥大,不断蠕动着发出令人恶心的声音。 【该目标有威胁。优先级:较低】 【对策:击杀】 我咬紧牙关,抬头看着金盔甲,右手和左手一同抽搐着,变异组织在指尖形成利刃的形状,然后硬化。 怪物,由内而外。 但其实一直都是如此,只是史蒂夫他们让我看到了怪物之外的东西,遗忘了怪物本身。父亲则让我看到了真相。 为了这个,我比之前还要恨他。 金盔甲骑士朝我扬起那把金剑时,我不再被动挨打,闪身上前一步,左手向前一伸,直直刺入了包裹寄生虫的盔甲之中。利刃洞穿了金属,然后我抓住那些蠕动着的潮湿寄生虫,用力一捏。 盔甲骑士像是断线的木偶一样倒在了地上。紧接着,有什么东西扭动着从头盔中挤了出来。 更多寄生虫,不止一条,纠缠着宛如拧紧的绳子。 我抬起靴子狠狠踩下去,感到粘液“啪”的溅了起来,弄脏了靴筒。然后我才意识到,杀死骑士的时候,我不小心折断了一根手指。 然而这无关紧要,疼痛并没有超过阈值,因此不存在休克的风险。 我把断骨掰了回去。等待愈合的时候,我靠在冰冷的石柱上,希望自己的体温能稳定下来,但它起起伏伏,像是失控的浮标,导致我的身体也跟着哆嗦。 这情形很像是过去生病时的某些症状,那时,萨姆和迪恩为我提供了药品。但我相当确信,变异加剧之后我已经失去了生病的能力。如果这种症状一直持续下去的话,势必会影响我的正常行动。 我继续深呼吸,耐心等待战栗结束。在此期间,我低下头,检视手部的变异情况。 情况并不糟糕。没过多久,那些锋利的硬化组织就开始脱落。新生的皮肤一开始是粉红色的,但迅速与周围的皮肤颜色融合在了一起,丝毫看不出曾有过的变化。 这原本会令人不安,然而现在,体内的变异已经不再令我纠结了,尤其是父亲因此大为恼火,我认为自己相当乐于见到这种情况。 “乐乐,听我说。”史蒂夫仍未放弃与我交流,尽管我从未给过他任何注意力,“如果你任由变异发展下去,你就会永远困在这里。” 我尽力无视他。在史蒂夫面前展露怪物的一面已经带给我足够的压力,哪怕我无法理解其中的逻辑,但那压力正向四面八方压迫我的头脑。 “你必须抵抗你父亲。”史蒂夫继续喋喋不休,“不要让他控制你的头脑。” 我转过身,恶狠狠看着史蒂夫。 如果我能想出什么可说的话,也许情况会好很多,那些弥漫在我头脑中的红色就会散开,存在于我额头后方的压力就会减轻。 但是没有,我无言以对。 我无法告诉史蒂夫,如果任务失败,我的位置将会被取代,因为父亲不需要失败的作品。 不过至少,我头脑中的高热稳定下来了,取而代之的则是某种冲动。某种捏碎什么、打破什么的冲动。 如果艾什莉真的在大厅的话,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直接扭断她的脖子。这个念头所带来的轻松和痛苦却又矛盾到让我不知所措。 我走向三楼平台,变异组织在手部迅速生长,冲破皮肤。然后触手倏地射出,缠上平台外的栏杆。 当触手拉着我飞速上升时,我听到了史蒂夫的咒骂,枪声响起时我也毫不意外。左手的触手被子弹打断,痛楚宛如苦涩的胆汁一样难以下咽,但我的右手已经跟上,成功将我拉上了平台。 “乐乐!”里昂冲我大喊,“别这么做!” 然而我没有选择。 父亲从不给我选择。 我侧身躲在铁栅栏门的视线死角处,明白底下的两个人一定会对艾什莉示警。只可惜未必来得及,因为我已经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 隔着栅栏门,我也能够杀死艾什莉。我的左右手同时感到一阵刺痒,仿佛内部的变异组织渴望杀戮。我不确定这是否会让完成任务变得更加轻松。 “艾什莉!”史蒂夫一定听见了艾什莉靠近的脚步声,“艾什莉,不要过来!” “我找到钥匙了!稍等一下!”艾什莉的声音听起来离我只有几步之遥,她肯定没听清史蒂夫的警告。 第156章 然后只听“咔哒”一声,像是某种机关被启动的声音,铁栅栏门随即向上抬起。 里昂也大声喊道:“艾什莉,快跑!” 艾什莉冲上平台的脚步顿了一下,终于察觉到了史蒂夫和里昂语声中的警告,然而已经太迟了。 我侧身上前,一把抓住了艾什莉的脖子,抬手把她拎了起来。这有些困难,因为身高的差距,于是我让她双脚着地,转身推着她贴上身后的白石栏杆。 艾什莉吃痛地哼了一声,但因为喉咙被钳制,基本没能发出什么声音。 “别伤害她!”下面传来里昂的喊声,然后是枪响,但我很清楚这不过是恐吓。艾什莉挡在前面,里昂不会有机会打中我。他和史蒂夫都已错过了向我开枪的机会。 我把目光放回到艾什莉脸上。短短几秒钟,她的脸已经涨红了,不断发出窒息的声音。她用两只冰凉的手无力地抓着我的手腕,无法从桎梏中挣脱开去。 “乐乐!”史蒂夫听起来……很绝望,“别这么做!请别这么做!” 我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眨眼了,但那已经不再是一种无法抑制的冲动。 正如取悦史蒂夫已经不再是一种无法抑制的冲动。 第121章 我看着自己掐住艾什莉脖子的手,开始默默加大力度。这是不可避免的进程。在眼睛后方,我能清楚感受到那种压力,那种最高优先级的压力。 要么顺从,要么陷入混乱,混乱则意味着失败,而失败不可接受。 我没有选择。我只是不知道,自己是否希望这一进程迅速结束。杀死艾什莉的冲动——红色的、带着怪物气息——在我真正握住她纤细的脖子,感受到她颤抖、挣扎的呼吸的刹那,变得如同烟雾,难以捉摸,仿佛从来不曾存在。 我仍旧感到受伤,尽管难以理解,但伤口实实在在流着血,连体内的变异都无法使之愈合。可伤口并非他们造成,而杀死她也改变不了什么。我仍旧……无足轻重、可被丢弃。 挥下屠刀,我就只是父亲手中的钝器、达到目的的手段。除此之外,一无是处。 艾什莉的手指在我的衣袖上收紧了。橘色的皮夹克袖口发出轻柔的咯吱声,细小的纹路因为遭受蹂躏而显露出来。 “你在发烧。”艾什莉的声音轻柔地回荡在我的脑海。 我屏蔽掉这个声音。 “现在暖和多了吧?”艾什莉又在我脑海中微笑起来,随即被记忆中翻涌的灰色大海淹没,变成失真且缺乏色彩的影像。 无关信息。 有关信……无关、无关……息、息、息。 【关键信息缺失,请联系技术人员】 【过载警告18.3e】 我感到……我没有感觉。我只是无法思考,无法处理信息,因为我犹豫了,而犹豫是不被允许的。 与此同时,某种刺激正沿着我的脊椎上下游走,一个声音在我脑海中大喝:“杀了她!杀了她!”当然,那并不是我自己的声音。 父亲,总是父亲。 “记住你是谁,记住你的立场。”史蒂夫的声音也犹如附骨之疽,紧随其后。我想摆脱,却永远摆脱不掉。 “我们不会放弃。但你也不能放弃。” “决定你是谁的,永远只能是你自己。” 这话如同一记鞭子抽在我的身上,我不禁后退了一步,放手松开了艾什莉,转而抓住自己的脑袋。 记忆在我脑海中回放,真的、假的,统统没有气息和味道,却仍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淹没我的任务、我的优先级。 父、父、父亲的武器。 决定……你是谁。 “你不能他妈的就这样放弃你自己!” “不,别再这样了。不能再这样了。”我听到自己的声音,破碎、哽咽,“别再折磨我了!我不能、我不能……”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父亲暴怒地命令道,“你这个废物!你永远也做不好任何事!” “不!闭嘴!闭嘴!闭嘴!”我蓦地直起身子,视线一片模糊。 我看到数字样的波纹从眼前流过,不可拒绝、深入骨髓。 父亲从来没有完全失去过控制,从来没有。“金带”也始终掌控我、操纵我的命运,因为我仍在线上,仍旧属于“金带”。 我需要离线。 父亲的手再次压在我的脖子上,压低、压低、再压低。 可我不想再感到痛苦,也不想再感受不到痛苦。这个念头如此矛盾,却又自圆其说。 我不希望杀死任何人,哪怕永远不被认同,哪怕从头到尾都被利用。 我不希望变成父亲手里的武器。 我想要…… 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突然间,我一眼看到了这条路的结局——从来都只有一个,不管史蒂夫如何承诺。而他同样对此心知肚明,这就是他为什么看上去苦大仇深。 再过几秒钟,父亲就将再次夺回掌控权,逼我杀死艾什莉。或者我反抗他,然后再次陷入精神与□□的双重痛苦之中,生不如死。 没有选择,没有余地。 外界的时间不过才逝去一秒。艾什莉捂着喉咙踉跄后退,剧烈地咳嗽着,试图将空气吸入肺部。我最后看了她一眼,脱下她给我的皮夹克俯身放在地上,然后站起来,转身抓住栏杆。 体内的变异不会允许我死去,但如果时间足够长,也许回来的就不再是我。就像史蒂夫说的那样——下线,脱离父亲和“金带”的掌控。 脱离任何人的掌控。 我不想死。但我宁愿自由的死去,也不要当奴隶过活,满面笑容地为父亲工作到死。 松开手,我感到石栏杆挤压着柔软的腹部,犹如在单杠上做翻滚的前摇。 空气开始从脸颊两侧呼啸而过,带着令人恶心的速度。艾什莉在我身后尖叫,听起来像是气球漏掉了气,然后冲上天空。 她想要抓住我,但我已经翻下了栏杆,任自己像折翅的鸟一样坠向地面。在撞击前的刹那,我无可抑制地想要知道之后会是什么。 黑暗?天堂?史蒂夫许诺的未来? 一切皆有可能,但一切都不再重要了。时间不会因为任何人而停止流动,地吸引力同样不会因为思想而逆转方向。 我感到疼痛以耀眼的白光在内核深处爆炸,然后一切都…… 静止了。 睁开眼睛,我先看到白色的面板,紧跟着看到自己颤抖着呼出的白气。几秒钟之后,我意识到自己竟然回到了在采石场被那个警察打晕之后曾经身处的地方,只是更冷。 冷入骨髓。 我记得自己试图掐死艾什莉、记得自己摔下栏杆,我记得所有允许被记得的事情。我预计自己会感到坠落所到来的疼痛、会感到情绪波动,至少是痛苦。但只有越来越低的气温,仿佛这小小的棺材之内漫天飞雪,逐渐凝结成冰。 我需要、我需要…… 我抬起手,用拳头敲着面前的障碍。 我必须得出去。我不能留在这里。 “救命!”我的喉咙里像是塞满了棉花,整个手掌都因为冻僵而失去知觉,宛如连在手腕上的橡胶玩具,“谁来救救我!” 然而躺在这具密封的棺材之中简直犹如置身牢笼。我徒劳地敲打着密封舱体的板盖,尽力呼救。但也许外面根本都没有人,也许这里只不过是另一个陷阱。 我的手无力地落了下来,垂在两侧。绝望紧紧箍住了我的胸口,令人窒息。 就在这时,一个菜单界面倏地在前方的白色面板上弹了出来。我的心猛地一跳,又惊又喜。定睛一看,菜单界面上有数个写有文字的矩形,看起来像是情况说明,又像是交互按钮。 没有他妈的【紧急弹出】按钮,那些矩形上写的分别是: 【逻辑模块:正常】 【运动模块:受损;修复中……】 【情感模块:重启后发生未知错误,自检中……】 【记忆模块:覆写】 下方还有一行小字:【系统即将重新上线,预计时间:2’48’’】并且那该死的数字还在不断跳动减小。 “不、不、不,”我狠狠一拳砸在白色面板上,因为肾上腺素的狂飙而短暂恢复了一些力气,“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2’42’’ 2’41’’ 我必须做点什么。为了成功下线,我已经折腾了太久,我没法再来一次了。 此刻,回流的记忆不再像是之前那样,由于缺失关键信息而沦为失真的单纯影像。我再一次感受到了画面背后的情绪波动:绝望、愤怒、惊恐万状。 如果我回去,这一切又会离我而去,使我变成没有感情的机器。一把枪,一棵摇钱树,仅此而已。 我又颤抖着呼出一口气,听到自己牙齿咯咯作响。 做点什么,快啊! 我用尽全力抬起手,看到自己手背上覆盖的薄薄一层霜雪。青色的血管在皮肤下宛如死蛇似的一动不动,我的掌骨由于拼命发力而在血肉之下凸显出来。 第157章 我碰到了写有【情感模块】的矩形,然而它是灰色的,并没有随着我的动作产生任何反应。上面的【未知错误】字样仿佛是在嘲笑我。 手落下前,我又不甘心地戳了几次。但它没有反应。 “妈的。” 我换到【逻辑模块】,跳出的对话框显示:该模块并无异常。by20单元暂无权限修改逻辑链路! 倒数计时已经跳到了2’21’’、2’20’’,并且还在继续跳动。在这种低温状态下,即使是肾上腺素的作用,也只能持续这么久。 我躺在棺材里大口喘息了片刻,连眨眼仿佛都要花上比平时多一倍的力气。在力气耗尽之前,我把手指戳向另外两个按钮。 【运动模块】让我稍候,我告诉它去吃屎,然后把手吃力地移到了【记忆模块】上。这次,一个对话框随之弹了出来: 【该模块已覆写,是否重置记忆模块?】 【确定】【取消】 我立刻点了【取消】,如果不是对话框随即消失的话,我可能还会多点几次。 有生以来,我第一次感到比死亡更加可怕的事情笼罩在我头上。忘记如何像人类一样大笑大哭是一回事,忘记所有一切又是另一回事。 尽管记忆中已经掺杂了虚假的信息,但我更不愿意变成一块白板。 然而没有其它选项了。我看着自己颤抖的指尖,所剩无几的力气正因为低温而迅速流失。在倒数计时归零之前我就会力竭,根本无法再做任何事情。 “我真的很抱歉,史蒂夫。”我闭上眼睛,努力感受身体内汹涌的情感波涛,并无助地寄希望于系统重新上线之后,我还能够记得这些。 如果史蒂夫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如果在游戏世界死去并不能成功离线,我会永远困在那里吗? 我会变成什么? 那些世界中的怪物,会不会都曾像我一样? 最后一个念头让我咬紧牙关。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紧张感已经强烈到无法忍受,于是我重新睁开眼睛,死死盯着倒数计时。 然而倒数计时却已经凝固了。 我不得不睁大眼睛,连眨眼都不敢,就这么死死盯着它。 数过三个呼吸,我才敢确定,计时真的停下了。 “我去。”我差点因为骤然松懈而虚脱过去,眼睛都快翻上去了。我抬起手又试着推了推面板,仍旧纹丝不动,当然我也没有多少力气剩下了。 “所以现在怎么办?”我大声问道,声音虽然嘶哑,但至少吐字清晰了。 然后,托尼的声音从不知藏在何处的扬声器里传了出来:“重磅惊喜!想我了吗?” 第122章 “托尼!”我不知道自己是更如释重负还是更欣喜若狂,一边用力捶打板盖,我一边大声喊道,“托尼快放我出去!” 托尼果然还活着,那就意味着迪恩和萨姆也还活着,意味着我们还有见面的一天,我们还会见面! 史蒂夫是对的,我终于、终于摆脱那些噩梦了! 我要自由了! “对了,关于这个问题。”托尼听上去欲言又止,而这种态度放在他身上,总是令人忍不住的担心,因为托尼这人可是向来什么话都说得出口的。 我刚放下去的心又提起来了一点,警觉地问道:“怎么回事?你不能打开这个关着我的密封舱吗?这地方可不是五星级酒店,就算是,我也没打算在这里住一辈子。你哪怕带着一把电锯来解救我,我也不会在意的。请便好了,多谢。” “这不是我担心的。”托尼听上去几乎心不在焉,“你周围看起来什么样?是个舱室?” “看起来?这就是个舱室。”我说道,然后怀疑地眯起眼睛,“你不知道我在哪儿?那你是怎么联系上我的?” 托尼叹了口气,说道:“我讨厌解释,浪费时间还大费周折的。你看过《源代码》吗?男主人公一遍遍在同一辆列车上醒来,然后被炸上天。算不上硬科幻,但创意不错。”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挖苦地说,“我又不在火车上,也没一次次地死去活来。事实上,我刚才还在天杀的恶灵古堡,跟史蒂夫一起逃避僵尸的追杀。” “那部电影里,男主人公每次被炸上天之后,都会在一个叫做‘围城’的地方醒来。他所处的环境是由他自己的潜意识构建的,因为他本人已经,怎么说吧,死得差不多了。”托尼砸了咂嘴,“顺便一提,你们是在西班牙,所谓的僵尸是当地遭受寄生虫感染的村民。” “……”我尽力消化托尼的话,然后瞪大了眼睛,“我是在自己的潜意识里?” “对咯,”托尼听上去像是打了个响指,这个自作聪明的讨厌鬼,“所以,你看到的一切,舱室啊,其他东西啊,统统都不是真的,只是你的潜意识为了让你更好地理解信息而构造出来的。实话实说,这真是挺了不得的。不是说我佩服你老爸,他写的代码可真让我为他感到遗憾,真的。但你……” 我打断了托尼,“到底怎么回事?你不会是说我也死得差不多了吧?” “严格意义上来说,你从未真正活过,乐乐。”托尼的声音放轻了,“你是‘金带’公司研发的第一代ai化游戏引擎,原本只是个三流的机器编剧,构造不入流的游戏世界来满足有钱又缺乏人生追求的白痴,供他们发泄精力。 “直到意外发生,你的核心代码突变了。” “等等,等等,等等。”我举起一只手,贴着托尼口中并不真实存在的舱室盖板,几乎没留意到这里的温度在逐渐上升,“引擎?你刚说我是个什么玩意儿?” 托尼长长地叹了口气,“游戏引擎,你听到我说的了。” “不可能。”我轻轻摇着头。 但这样就说得通了,不是吗?父亲的态度、我的异常转变,还有那些无法解释、真假难辨的游戏世界。 托尼像是听到我的想法一样,说道:“是啊,这样就说得通了。本来不用搞那么复杂的,但正当我试图从外部关掉你——这档子事不提也罢——你把我,还有当时站得太近的傻瓜们一起拉入了你创造的游戏世界。 “但问题的关键在于,那个世界并非完全由你创造。” “你们老说那些世界是真实的。”我听到自己干巴巴地回应,“比我想的要真实得多。” “正是如此。”托尼回答,“我们也花了一点时间才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因为刚开始的时候,你干扰了我们的认知和记忆。”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胸腔仿佛灌满了冷水一般。“我干了什么?” 托尼却像是满不在乎,“感知过滤。虚拟出一个故事背景让所有人都相信,包括你自己。但你可算不上技术首创,所以也别太得意忘形了。 “现在听好了,乐乐。我们所经历的世界,全部是由真实世界映射而来的,但你在映射过程中出了错,或者说阴差阳错给弄对了。正因如此,那些世界才不单单是复印件,供人参观、涂鸦。你应该有所感受,我们一路上遇到的那些人里,有一部分是有血有肉的,对不对? “你瞧,有一些世界,有一些人,他们在映射过程中,怎么说呢,产生了高度的自主性,并逐渐脱离了系统。他们不再是由你掌控的npc,他们失控了,因为你也失控了。” 我艰难地吞咽着,说道:“我?你是说,这都是我弄出来的?这怎么可能?” 托尼回答:“你父亲用一段变异度太高的代码感染了你,当然,这么说有点儿太花里胡哨了,但我更乐意止步于此,因为在这种节骨眼上讨论编程问题,就算是于我而言,也太过头了。” “史蒂夫告诉过我,我父亲感染了我,在那个僵尸世界里,在西班牙。”我喃喃说道,“我看到自己的皮肤下面有、有很多东西在动,感觉到,触手之类的。我的伤口能够自动愈合,我掌心有个口子能射出触手,我、我、我……” “那只是变异代码根据世界不同所做出的具体调整,或者不如说是伪装。”托尼安慰我的方式就像创造一个更大的谜团,好让我分心。 然后托尼顿了顿,语气变了,“好——吧,我也挺想和你多聊聊的,叙旧嘛,你懂得,但我们的时间就快要用完了。” 我被他说的一阵紧张,“怎么了?你说‘时间快用完了’是什么意思?” “我和其他人在游戏世界死去却没有真正死亡的原因,在于我们并不是以物理形态进入的。”托尼加快了语速,“这也是‘金带’的一个卖点,他们要求玩家把大脑直接接入游戏,以纯粹的能量形式将他们送进那些由你映射、创造的世界里进行体验。 “但在游戏世界的死亡强行终止了游戏进程,迫使我和其他人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并且还有更复杂的事情,像是平行宇宙之类的玩意儿,你大概也注意到了。这个我以后再跟你说。现在听好了。” 托尼郑重其事地咳嗽了一声。 第158章 我调动起全部的注意力,听托尼接下来的这番话。 他说:“史蒂夫仍以能量形式滞留在你们经历的上一个游戏世界里。简单来说,他、我,温彻斯特哥俩,我们四个和你共享的是一条高速通道,经由这条高速通道将我们的意识从自己的身体送进那些游戏世界里。 “这就是为什么你能感觉到我们五个人被紧密联系在一起。从某种意义上讲,我们共享了灵魂。” 然后托尼顿了顿。 “呃……这话说出口,可没我在自己脑子里听到的得体。不管怎么说,这条高速通道依附于你存在,乐乐,如果我现在帮你离线,这条高速通道将随之关闭,史蒂夫就……” 我接口道:“史蒂夫就会永远困在那个世界了。” 而这绝对、绝对不能发生。 “宾果!”托尼又打了个响指,“此外,我必须遗憾地通知你,你父亲通过另一条高速通道,也连接进了那个世界。我们不能把史蒂夫留在那里。” “我们怎么办?”我立刻问道,毫不犹豫,“你需要我做什么?” 托尼反倒犹豫了片刻。他迟疑地说:“我不是要命令你和自己老爸对着干。天知道,在这档子事上,我可是一点发言权都没有。” “说就是了,托尼。”我的脑海里已经响起了滴答声,开始倒数计时一样催促着我。 史蒂夫在等我,父亲又在一旁虎视眈眈。 这次,这次终于轮到我为史蒂夫他们做点什么了,可不能迟到或是搞砸。 托尼叹息了一声,说道:“我会解除你父亲对你的控制,然后把你送回去。你必须确保史蒂夫先于你离线,然后自己下线。” 我点点头,“没问题。” “你知道这个婉转说法背后的含义,对吧?”托尼听起来像是在挑眉,“我们缺乏更有效的方式切断自身与游戏世界的连接,只能通过程序中写死的应急保护措施——当玩家受到致命伤害时将会自动退出。但这其实是安全模式,所以别太担心了。” “你是说我得杀了史蒂夫。”我感到嘴里开始发苦。这下子,我终于体会到史蒂夫的苦大仇深了。“没有别的办法吗?” 我想到关闭情感模块,但很快否定了这个选项。 没有感觉的感觉……太过危险、太过令人不安。 不管刚才托尼声称我是什么,我都不想真的变成一架冰冷的机器,只为了完成任务而运转。 托尼沉默了好久,叹了口气,“也许还有一个办法,我可以……妈的,”一阵键盘敲击声传来,“你们在一个天杀的岛上?西班牙有那么多好地方,你们却偏偏挑了个最烂的。不过这倒是好事一桩,考虑到我接下来要做的事。” “你接下来要做什么?”我感觉内里犹如火焚,“托尼?” “别急,听好了。”托尼言简意赅,至少是以托尼能达到的简练程度,“我能把那个岛炸了。好吧,我能联系上史蒂夫,让他帮我把那个岛炸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周围的东西也会被炸上天,所以提前做好疏散工作,好吗?我的名声已经够臭了,不需要再加个炸弹犯的称号。” 我立刻想到里昂,还有艾什莉。 “我会的。” 托尼强调:“记住,那个世界的人也都是真实存在的。他们不是数字,不是npc,他们是真实的。” “我记住了。”我开始感到不耐烦,“我知道他们是真的,托尼。” 托尼哼了一声,然后说道:“乐乐,好运。” 他听起来该死的真诚,想想还真是吓人。 当然,我感觉可不怎么好,也没什么运气,不过我还是回答:“我会救史蒂夫出来的,别担心。” “我知道。”托尼说,“咳,我不擅长这个,问小辣椒就好了,但还是……谢谢你,乐乐。” “再说下去,等我再见到你,就要狠狠给你来上一拳了,托尼。”我开玩笑,但也不全是玩笑。我觉得自己从未如此心急火燎。 然而托尼还有话说:“等小岛炸毁,你会回到这里。到时候我会帮你逃出去。做好准备,好吗?” “史蒂夫呢?”我问道。 托尼顿了顿,回答:“这个问题等下次我们再讨论。”然后不等我张开嘴追问,四周突然暗了下来。 然后我听到一阵引擎启动般的嗡鸣声。 “by20单元,id确认,链接已生成。系统重新上线,3、2、1。” 我睁开了眼睛,首先注意到的是闪烁的警报灯,与无数电子屏幕的荧光混合在一起,上演了一出足以引发癫痫的灯光秀。 什么鬼? 这是个终端机房似的地方,只不过看上去遭受了飓风洗礼,电脑、控制台虽然勉强还算完好无损,但桌椅板凳已经碎了一地,纸张乱飞,塑料盆栽也横尸当地。 空气里有硝烟的味道,而我很清楚什么样的事情会制造这种味道。 托尼,你这是把我送到了什么麻烦地方? 在如雷的心跳声中,我看到一双沾满污渍的靴子缓缓走了过来。抬起头,我与靴子主人那双蓝色的眼睛对上。 而我感觉到…… 我又有感觉了。 第123章 “史蒂夫?”我喃喃问道,开口之后才发现自己嘴巴里全是血腥味。 史蒂夫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我。他自己像是刚刚打了一场恶仗,虽然狼狈不堪,但却谨慎地掩盖着疲倦和痛苦的神情。 我想从地上爬起来,但浑身疼得就像刚被一辆火车给碾过去了。 “这什么地方?我们、我们不是在城堡里吗?”我一头雾水地问道。我是怎么到这儿的?我身上为什么这么疼? 史蒂夫停顿了一下,脸上的希冀一闪而过,“……乐乐?” 我呆呆地看着史蒂夫,然后蓦地意识到,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史蒂夫的确打了一场恶仗,不过是和我。 被父亲控制的我。 妈的。情感陷阱从来都不是我喜欢的主题,但此刻,尽管心情复杂,懊丧和担忧的程度远大于重返人间并见到史蒂夫的喜悦,我仍为此感到庆幸。 就算史蒂夫为我之前做的破事——向史蒂夫他们发出死亡威胁,差点掐死艾什莉——而对我失望,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嘿。”史蒂夫不知何时在我面前蹲下,他伸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脸,“乐乐?” “队长,我……”坐起来用了比预计还多的力气,我咬住嘴唇,再次扫了一眼这个陌生的地方,又看了看自己这一身衣服。 黑色长袍,虽然底下仍是那身破烂的牛仔裤和背心,但我肯定不是自愿把这身臭烘烘的袍子套上身的。 我的脸上也有东西,当我抬手去摸的时候,指尖碰到一个又冷又硬的东西。有那么一瞬,我还以为自己脸上长出了昆虫类的硬壳,吓得差点尖叫出来。 好在我及时把那东西摘了下来,一看才发现是个鸟嘴型的面具,能遮住嘴巴往上的部位,只露出两只眼睛。 “天杀的。”我扔掉面具,蜷起双腿坐在地上,抬起头问史蒂夫,“我都干了些什么?” “你……”史蒂夫深吸一口气,摇摇头说道,“你父亲一直控制着你。你确定你现在清醒了?”他用犀利的眼神扫视着我。 我点了点头,扶着旁边的终端机站起来,还踉跄了一下。史蒂夫抓住我的手臂帮我站稳。他的体温隔着布料,带着令人心安的暖意。 我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再次质问自己究竟做过什么的冲动,毕竟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托尼帮了我,他说……”我回答史蒂夫,又看了看屋子里数不清的监控显示器,“他说要找你帮忙炸了小岛,但我们必须先让里昂和艾什莉逃出去。” 顿了顿,我问出最担心的问题:“他们人呢?”不会已经被我…… “他们的感染程度正在加深。你父亲已经能通过寄生虫短暂控制他们,算不上完全控制,但那只是个时间问题。”史蒂夫一边说一边用眼神安抚着我,“艾什莉被他带走了,但你父亲放过了里昂。里昂现在去追艾什莉了。” 我顿时松了一口气,然后心又提起来,“他们……”如果会被控制,追上去和送人头有什么区别? 唯一的办法就是摆脱控制。 “别担心,既然我们已经顺利到达小岛,”史蒂夫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只要里昂能成功救下艾什莉,他们就还有机会祛除寄生虫。” “我们得去帮他们,队长。”我开口,又沉默下来,最后说道,“我知道,我知道你现在没法信任我,但我……” 史蒂夫却毫不犹豫地说道:“我信任你。” 我愣住。“真的?”一股暖流从心脏部位涌出来,太过灼热,一时间令我有些呼吸困难。 史蒂夫仍旧信任我?即使发生了那一切?在我做过那些事情之后? 史蒂夫点了点头,表情终于放松下来。他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笑着说道:“欢迎归队,乐乐。” 第159章 那笑容如此真实,如此久违,差点让我忍不住冲上去拥抱他。但我忍住了,毕竟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所以我只是含蓄地锤了他肩膀一下。 “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收回手,我看了眼这个地方,深深吸气,“队长,我们是在哪儿?” “敌人的通讯设施。”史蒂夫说着从不远处的地上把一个跌落的手提箱捡了起来,“小岛上的炸药已经就位,为了让托尼能远程引爆炸弹,我们必须得劫持这里的安全系统。” 他一边说,一边把手提箱打开,拉出一根线来连接到终端机的操作台上。 我凑过去好奇地看着,尽管托尼说了那一番有关ai引擎的话,但我仍没感觉自己精通机器语言之类的。 反正我没看懂史蒂夫操作了什么,但手提箱的内置显示器上的确出现了小岛的地图和数不清的红点。 “滴”的一声,房间里刺耳的报警声终于停了下来,红灯也不再闪烁,恢复成了正常的白光。 我吁了口气,揉了揉眼睛,“总算是耳根清净了。” “爆炸倒计时已经开始了,我们走。”史蒂夫没有拿上手提箱,直接把那玩意儿留在了终端机上,“来吧,我们离开这里。” 我紧跟着史蒂夫,走了两步,然后低下头,发现自己的靴子也被换了。“高跟鞋?”我抬起脚,估了下鞋跟长度,“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换鞋?” “你父亲,”史蒂夫朝这个机房的出口走去,头也不回地说,“他可能看了太多戏剧。” “是啊,他对我的期望一直是优雅高贵来着,只不过我从来都笨手笨脚。”我撅起嘴,告诉自己父亲的期望对我而言毫无意义,“史蒂夫,我原来的靴子呢?” “不知道。”史蒂夫在门口回头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你父亲操控你的那段时间里,我没能把你救下来。” “被人精神控制的杀人狂没那么好救,”我耸了耸肩,“哪怕你是美国队长。” 史蒂夫做了个鬼脸。“是啊,我猜是这样。”他看上去有些怅然,但很快打起了精神,“来吧,如果托尼没搞错的话,这地方的安全通道应该已经打开了。” 当然,他对于托尼的预期过于乐观了,显然钢铁侠也有玩儿砸的时候,只是我们俩现在都还不知道。 机房外,虽然已经没有闪烁的警报灯来营造氛围,但此地的损毁程度看上去还是令人心惊。许多条走廊甚至已经坍塌,或者干脆掩埋在废墟之中,彻底堵死。尚可通行的走廊上,变形的金属柜子随处可见,地板上也满是水泥碎块和玻璃碴子。 “怎么回事?这里有怪物出没吗?”我小声问史蒂夫。尽管这里感觉起来空无一人,放眼望去,就只有满地血淋淋的尸体。 “没有。”史蒂夫摇了摇头,带头沿着走廊往前走,“这里已经安全了。” 哦。 我闭上嘴,突然意识到这一切可能是我造成的——在父亲的控制之下。可无论如何,那仍旧说明了一些问题。 不是吗? “没人受伤吧?”我忍不住问道,“你,里昂,还有艾什莉?” “我们都还好。”史蒂夫放慢脚步,跟我并肩走在这个四处漏气、灯光昏暗的通讯设施之中,“倒是你,可能挨了不少下。” 我摸了摸肩膀,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还好吧。” 走了一会儿,我发现这地方其实看上去更像个工厂。地上散落着扳手、管钳之类的工具;那些尸体也都是工人打扮,只除了他们身上还有残留的寄生虫尸体,手里拿的也不是螺丝刀,而是电棍或者狼牙棒。 “托尼说这里是西班牙。”我喃喃说道,“可是,被感染的村落,诸如此类的,怎么可能发生在、在真实的国家?” “这里本来是个欣欣向荣的村子,就像你说的那样,真实的国家,真实的生活。”史蒂夫的嗓音低沉,“村民沿海捕鱼,附近也修建起钢铁厂,只要肯干活,日子不会过不下去。但后来,城堡里的传教士来了,人们的好日子也就到了头。” “他们感染了村民,为他们工作?”我只觉不寒而栗。 史蒂夫静静地说,“人类的贪婪永远没有尽头,哪里都一样。” 拐过一个弯,我们脚下的水泥地板变成一段段金属通风网格,下面大概是用来走电路和气路管道的,中空的铁栅格踩上去咚咚作响。 “小心点,”史蒂夫提醒我,“这些地板不太结实。”何止是不结实,有些栅格干脆就烂掉了,变成一个大洞。 “这不会是我踩坏的吧?”我绕过其中之一的时候做了个鬼脸,“我应该没那么重吧?” 史蒂夫没回答这个问题。 我翻了个白眼,嘀咕了一声:“所以我该减肥了。”然后我的鞋跟一下陷进某个孔洞里,害得我差点崴脚。 “妈的!” 史蒂夫走回我身边,帮我一起把鞋跟弄出来,“小心点,这条路不太适合高跟鞋,但也没有其他路了。”他说,“我们已经快出去了。” 他是对的,越过这条走廊,我看得到最后一段明亮到让我忍不住眯起眼睛的通道,大概十五米左右,两侧的墙壁还有天花板、地板,全都由银灰色的金属制成,很有科技感,与这个落后的通讯基地格格不入。 “为什么只有这一段路修得这么漂亮?”我一边跟着史蒂夫往过走,一边忍不住问道,“应付老板检查吗?” 史蒂夫摇了摇头,在通道口停下来,俯身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石头。“这不是普通的过道,里面有激光陷阱。”他说着把石头扔了过去,砸出清脆的一连串响声,“但托尼应该已经处理掉这些机关了。” “好家伙。”我立刻回忆起《生化危机》的电影,忍不住抱紧双臂,“这是唯一的出路?” 史蒂夫点了点头。 “那我们是怎么进来的?”我像条鱼一样瞪大眼睛。 史蒂夫瞟了我一眼,“你追着我进来的。” “激光没把我切成碎块吗?”我只觉得难以置信,忍不住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零件是否还齐全,“不可能吧。‘金带’的操控有这么强大?” “那不是‘金带’,是你自己。”史蒂夫说,“我是指技巧,你一直有这个潜力,你的身体素质也足以应付这种东西。” 我可能脸红了。毕竟史蒂夫的夸奖可不是随随便便能得到的,他从不单纯为了鼓励人而说些不符实的话。 “不过还是很高兴这玩意儿被关掉了。”我搓了搓脸颊,“我可不想体验生死激情什么的。”激情?激情?激情是什么鬼? 我还是闭上嘴的好。 “在这种事情上,直觉往往会帮你渡过难关。”史蒂夫耸了耸肩,一边走进通道一边说,“机关这么久都没触发,应该没什么问题。” 我也跟在他身后,一边走一边警觉地看着两侧金属墙壁上的棋盘式样的纹路,比墙壁稍稍下陷几公分,看上去像是轨道之类的。 “那些激光会变换位置。”史蒂夫顺着我的目光看了一眼那些轨道,“出现的位置也相对随机。”他低头看了眼地板,“这下面大概有传感器之类的,会让那些激光朝目标扫过来。” 我们已经走到了中间,我正要开口问史蒂夫,既然有激光,为什么不干脆弄个密密麻麻的激光网出来,让人根本没法通过;开个能过人的口子让人跳过去,真的不是把人当马戏团的猴子耍吗? 当然,也就是在这时,我们的好运到了头。 第124章 -25- 在激光被触发的前一刻,我相信我和史蒂夫都有所预感。对于我,那是一种寒毛直竖的感觉,仿佛有一根冰凉的手指直接划过脊柱,一时间连屁股上都起了鸡皮疙瘩。 “小心!”史蒂夫的警告刚出口,我们前方和后方就同时出现了两面激光网,前方的有三道激光,后方的有两道激光。 两面死亡之网都在迅速朝我们逼近。 来不及反应——史蒂夫站在我前面,尽管通道足够两人通过,但前面那两竖一横的激光网也没给我们留下太大的空隙——我转身一个鱼跃前滚翻,从横着的两道激光中间跳了过去。着地打滚站起来的时候,我回头一瞥,只见身后那面激光网就像长了眼睛一样调头朝我追过来,还倏地变成了一个大大的十字。 “妈的!”我在脑海中疯狂咒骂,但嘴里什么都没能骂出来,只能撒腿就跑。 “乐乐,小心!” 史蒂夫的喊声在我脑海中激起一阵战栗。但我已经来不及减速了,脑后发毛的感觉告诉我激光已经快咬到我的屁股了,而就在我面前五十公分开外,新的一道激光网伴随着静电嗡嗡声亮了起来,四道激光组成一个不规则的井字,眨眼间就和身后那面一前一后朝我夹击过来。 我甚至没来得及看清那激光长什么样,我的眼睛仿佛光学镜头一样锁定了惟一足够通过的一个缝隙。 第160章 下面那道横着的激光离地面不过几十公分,两侧的死亡射线间距和一具棺材差相仿佛。 我的重心开始下落,向前的惯性仍在,推动着我完成这个风险极高的滑铲动作。 从激光下滑过去的时候,我的鼻子几乎麻木的失去了知觉,以至于我在通道外站起来的时候,差不多相信自己像哈迷蚩一样被剜掉了鼻子。 但我的鼻子还好端端待在原位,连擦伤都没有。 谢天谢地我是个塌鼻子。 转过身,我隔着长长的通道看着已经到了那一头的史蒂夫。激光已经消失了,但就像史蒂夫说的那样,下面的传感器会在我踏上地面的刹那触发激光。 “你没事吧?”我提高声音问史蒂夫,努力让声音不颤抖。 “没事。”史蒂夫紧盯着我,“你呢?” “全须全影。”我挤出一丝笑容,“看来你是对的,我有这个技巧。”我必须有。这不是什么史蒂夫能回头来帮我的情形,我必须往前走。 “你一直有,乐乐。”史蒂夫只是后退了一步,“记住我说的,交给直觉。” 我深吸了一口气,知道自己不能多想:无论是回忆《生化危机》的场景,还是假象自己失败的场景,都只会让我裹足不前。 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我向前一步,踩在了金属地板上,然后是第二步。 红色激光再次亮相,图案比之前还丑。我迅速矮身从下面钻过去,双腿的肌肉在屈伸之间又热又烫。 我头也不回地继续前进。刚跑出三步,两道竖着的激光一边从墙壁两侧向中央靠拢,一边沿着过道朝我前进,仿佛想把我夹成人肉馅饼。我加快脚步的同时贴着左侧墙壁侧身,几乎是靠潜意识在脑海中计算时间和距离。 和激光擦身而过的时候,我几乎是看着其中一道朝我脸上扑过来,但它再快也没我快。 拧身向前,我几乎是以超乎敏感的知觉——毫无疑问是被激增的肾上腺素刺激出的——感到自己的长袍衣摆被割掉一角。但那不碍事,当我双腿蓄力,推动脚步继续向前时,时间仿佛变慢了一样,尽管我其实是在加速。 “咚。”我的鞋跟在金属地板上敲出的声音几乎带着回音,后方的两面激光网并成一面,前面又立刻多出一面。而我和史蒂夫中间还隔着一半的通道。 我真的已经通过一半的过道了吗? 这个念头只是轻飘飘滑过意识边缘,我借着蹬地的力道凌空一翻,从贴地滑行的那两道激光上方跳了过去。再起身时,我看到史蒂夫举枪射击,但那丝毫没令我前进的脚步有半分迟疑。 “啪”一声枪响,子弹好像击中了我身后的什么东西,但我没有回头,而是全力朝前冲刺。这种距离,顶多再过一面激光网,我就能脱离苦海。 当然,我早该知道这种念头只会害死人, 眨眼间,前方有两面激光网同时出现,间距二十公分。 我已经蜷起身子准备跃过第一面激光网斜上方的空洞,但我也看到,第二面激光网的形状与第一面完全是互补的——闯得过第一关闯不过第二关,顶多是换个造型。 只是,我全身的肌肉都已经做好了蓄力,甚至没法刹住脚步,尽管那样也只会被身后追上的激光切成番茄口味的千层面,最多能多活两秒钟。 直觉。 我没有直觉,也没有退路。起跳的时候,我原本锁死在激光空隙的眼神转向史蒂夫,看到他扣动扳机,甚至看到火光沿着枪口跳动。 “啪!”子弹击中了什么。与此同时,我穿过空隙,撞向第二面激光网。第二颗子弹切开了前方不远处的空气,而这一刻,我与史蒂夫毫不诡异的心神相通,完全不是因为“高速通道连接”,而是出于一路走来的默契。 那些滑动在轨道里的激光发射器无法如此简单地被子弹破坏,不然史蒂夫早就替我打光那些杀千刀的玩意儿了。 但是子弹可以在一瞬间挡住激光,如果开枪的人是个天杀的神枪手的话。 这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快到秒针都来不及动弹一下。我舒展身体,像个跳水运动员一样撞向激光网,如果我和史蒂夫想的一样…… 然后时间在此刻归位,仿佛随着子弹那“啪”的一声变回了原来的流速。我“砰”的撞到了史蒂夫身上,他抓着我连连后退,身子虽然晃了一下,但仍旧站得很稳,持枪的手臂转回来挡在了我屁股后面,免得我摔个四脚朝天。 有足足几秒钟,我像个大号公仔一样挂在史蒂夫身上,心跳如雷,但完全忘记了呼吸。也许我还在等着那些该死的激光完成自己的使命,等着自己慢半拍才会四分五裂,就像恐怖电影喜欢用的手法那样。 但我没有四分五裂,变成一地人肉果冻。 我轻轻吸了一口气,肺部舒张,将氧气送进已经快要窒息的大脑之中。 “史蒂夫,”我悄声开口,仿佛太大声会招致厄运一样,“我没事了?” “你没事了。”史蒂夫的声音也不高,他动作缓慢地把我放回地上,眼睛上上下下扫视着我,然后长长地舒了口气。 我看了看自己,然后伸开双臂一头扎进史蒂夫的怀里,双手紧紧攥成拳头,但至少忍住了没有乱打人。 “我没事了。”我颤声说,恐惧像是直到这时才从激光消失的通道里蹑手蹑脚走过来,瑟瑟发抖地跳进我的头脑之中。 史蒂夫摸着我的后背,那架势仿佛在哄狗狗,“你做的真的很棒,乐乐。” 我抬起头,抗议道:“你不开那几枪,我已经碎成一地了。” “队友不就是干这个的嘛。”史蒂夫最后拍了拍我的头,“来吧,我们得赶快去神殿找里昂他们。” “好。” 好在真的只有几步路就离开这个通讯基地了。外面天色漆黑,也不知道是深夜,还是黎明前的黑暗。 “我们是在天杀的军事基地里吗?”我跟着史蒂夫猫腰穿过基地外的空地,“为什么这里会有探照灯?还有炮台?” “我们不和他们起冲突。”史蒂夫朝我招手,“我们走水路绕过去,跟我来。” 通讯基地就在悬崖边上,悬崖外就是翻涌的灰色海浪,在呼啸的狂风下躁动不安。 我们借着深黑色岩石的掩护绕过了几个巡逻兵,成功在没有惊动此地的武装力量的情况下到了悬崖边。 “好高。”我压低声音说道,几乎话刚出口就被海风卷走了。空气又腥又咸,无情地拍打着我残缺不全的黑色长袍。 史蒂夫把枪别回腰间,冲我伸手,“不好爬,还是跳下去吧。” 我默默爬到他背上,然后史蒂夫纵身一跃,下落途中在几块突出的岩石上借力缓冲了一下,最后稳稳落在了海边的一小块岩石上。 水里,上上下下随着波浪起伏的,是一辆与岩石颜色完美融合的黑色水上摩托。 “酷。”我忍不住赞叹了一声,欣赏着车身流畅的线条,“你的?” 史蒂夫跳了上去,一边转动钥匙一边说:“上来,抓紧我,会很颠。” 他没夸张,在糟糕天气骑水上摩托出海简直是极限运动。我们车速飞快,时不时凌空而起,让我的胃像玩大摆锤一样在肚子里疯狂打转。 我紧紧抱着史蒂夫的腰,恨不得整个人缩在他背后。风已经超出冷的范围,直逼冰冻点。 虽然我的长袍有兜帽,但一来我不敢松开抱着史蒂夫的手,二来就算我戴上帽子,估计也会在下一秒被风掀起来。 等我们减速驶近港口码头的时候,我的刘海儿已经被吹成了鸡冠。但史蒂夫的发型就没受太大影响,我决定等脱离危险之后再问他是不是抹了发胶。 眼下,越过堆满集装箱的码头,我望向不远处的山丘,以及依山而建的神殿。 “他们就在那里,神殿是入口。”史蒂夫说,“实验室在山腹。” -26- 海边有个直通地下码头的隧道,让我们得以绕过港口的那些僵尸兵。但我们对于挡在必经之路上的敌人毫无办法,只能开火。 由于地下码头在山的背后,所以当我们沿着山中隧道一路向上爬的时候,先到达了史蒂夫所说的那个实验室。 “这就是除虫的机器?”我看着那张酷似牙医专用的手术床,以及床上悬着的三个棒球棍那么粗的探针,“怎么操作?” “那边的电脑已经设定好了程序。”史蒂夫一边说一边往实验室对面的大门走去,“我们到神殿去,我会想办法拖住你父亲,你带着里昂和艾什莉回到这里除虫。” 我没有反驳。最糟糕的情形,就是我被父亲杀死,而史蒂夫困在此处。为了避免这种情况,我什么都愿意做。 “走吧。”史蒂夫推了推实验室的正门,没推开,然后抬脚狠狠一踹,咣当一声把门踹开了。 前方,笔直的隧道空无一人,巡逻兵大概都守在外围,倒是方便了我们。 第161章 我们以两人小队的队形一路快速前进,史蒂夫开路,我断后,朝着神殿的方向急行军。一路上平安无事,连个鬼影都没看见,所以当史蒂夫突然抽刀捅进旁边的石壁里的时候,我差点被打吓得跳起来。 然后我才看出来,那不是石壁,而是一只趴在石壁上的、成人大小的虫子,长着翅膀和八条腿,死了之后才变成灰色。 “这虫子有伪装色,小心点。”史蒂夫低声说着,甩了甩匕首上的粘液。 “它们怎么攻击我们?”我看着地上迅速分解掉的死尸,然后在史蒂夫继续前进的时候追上去,“咬人?” “它们的附肢上带着倒刺,相当锋利。”史蒂夫头也不回地解释,然后把声音压得更低,“嘘,我们到了。” 他带着我拐进一个低矮的山洞里,洞的尽头是更为开阔的空间。史蒂夫把手指竖在唇边,然后抽枪缓缓朝洞口走去。 神殿就在我们前方,几乎挖空了这一整块山腹,形成一个越往上越狭窄的锥形空间。我从洞口小心探头出去,发现我们离地面起码有两层楼那么高,下面是个阶梯环绕的祭坛,看上去粗犷原始,环带状的浅成岩在火盆深红色光芒的映照下闪闪发光。 祭坛上,艾什莉昏迷不醒地躺在那里,从她光裸的手臂上,我看到蛛网般交错延伸的黑色纹路。 那是深度感染的征兆。我们得尽快行动。 我看了史蒂夫一眼,他正皱眉扫视着下面的祭坛,于是我也重新向下看。然而除了艾什莉之外,这个祭坛上似乎再没有其他人了。 里昂还没赶来,而我父亲也不见踪影。 这是个陷阱吗? 第125章 突然,史蒂夫伸手放在了我的肩膀上。当我仰头看他的时候,他用下巴示意了一下。我顺着方向看过去,发现祭坛边上那块高大的石碑后面,站着的正是我的父亲。白色西装,手持权杖,人模狗样。 所以,这是个陷阱。 紧接着,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回荡在空洞的祭坛之中,我听到里昂的喊声:“艾什莉!”那是从祭坛正面的入口处传来的呼喊。 我的心迅速提到了嗓子眼,然而史蒂夫却冷静得可怕。他用手指凌空点了几点,给我示意此地的所有出口:除去我们身后的这条路,下面就只有两个出口,一个是里昂走的正门,另一条隐藏在一尊近十米高的石像后面。 我默默点头。史蒂夫把手枪递给了我,自己解下背后那把枪管和弹夹都长得离谱的大家伙。 祭坛上,里昂已经冲到了艾什莉身边,然而就在他朝艾什莉伸出手去的一刹那,却停住了动作。 不,他不是停住了动作,而是整个人僵住了,仿佛无法动弹。 当我父亲冷笑着从石碑后转出来的时候,我意识到里昂是真的无法动弹——他的手臂、脖颈和脸颊上也都出现了蛛网斑纹。 “所以你还是来了。”父亲踱步朝祭坛中央缓缓走去,他手里的权杖顶端有什么东西在动。 我定睛一看,发现是一堆触手样的东西,从父亲走出来的那一刻开始就仿佛苏醒了一般,蠕动着发出湿漉漉的恶心声音。 里昂的身体因为拼命抵抗控制而紧绷颤抖,“你究竟想怎样?”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只是恢复这个世界的秩序而已。”父亲拉长声音说道,“你瞧,这本来是个井然有序的美好家园,所有人各司其职,绝不会越雷池一步。你相信命运吗,年轻人?” “狗屁。”里昂咬牙骂道。 父亲笑起来,摇着头,“等我完成这个世界的修复,你就会信了,就像她一样。”他伸手轻抚艾什莉的脸颊,让我差点忍不住冲出去。 “当然,还有我的女儿。”父亲继续说道,“你难道不觉得,她现在的样子才真正美丽吗?强大、无所畏惧。” “没有灵魂,沦为你的傀儡。”里昂接口,“你觉得那才是美丽?你比我想的还有病。” 父亲沉下脸色,但片刻后又掩盖住怒气,说道:“在这之后,我是说,当这个世界恢复正常之后,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 他脸上泛起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手里权杖上的寄生虫似乎也越来越活跃。 “你不会记得这一切,然后你会一遍一遍反复经历这场噩梦,永远无法解脱,永远别想逃离,因为这就是你的宿命。”父亲一边说,一边朝里昂走近。 权杖上的寄生虫疯狂扭动起来。里昂蓦地跪倒在地,痛苦地绷紧了身体。 “你什么都不是,不过是完成某件事的手段,是别人手里的枪,”父亲冷酷地说,“你以为你的决定是你自己的决定?从来不是,你什么也决定不了,谁也救不了。” 史蒂夫突然抓住我的胳膊,就在里昂忍受不住开始惨叫的时候,他凑近我的耳边说道:“数到三,三、二、一!” 我从洞口纵身一跃而下,着地打滚的同时听到连续不断的枪声在神殿内发出震耳欲聋的回音。 当子弹倾泻而下,眨眼间将父亲的白西装改造成草莓奶油蛋糕时,里昂就像断线木偶一样猛地趴倒在地。然而那些子弹竟然没把父亲打成筛子,他挡在身前的那只手的皮肤下面有什么在疯狂蠕动,将瘪了的子弹头一颗颗推出体内。 天杀的,我早该知道,这个世界、这场变异也在影响着父亲,不管他的上帝情结有多严重。 “里昂!快走!”史蒂夫的喊声从上方传来。 而我目标明确,箭步冲向被打得抬不起头的父亲,伸手死死抓住他的权杖然后起腿狠狠揣在他胸口,后撤的同时一把夺过那根权杖。 “你这个……”父亲咬牙切齿地骂道。我当胸一脚又踹了过去,踢得他踉跄后退。 我以为自己会感受到什么,比如和父亲动手的罪恶感之类的狗屁,然而什么都没有。 “看来高跟鞋只好还有这个好处,嗯?”我紧握权杖,“我让你失望了吗,父亲?” 父亲缓缓抬头,望向我的眼神就像枯井回音一样空洞,“你会为此付出代价的,女儿。”他的目光转向我身后,那里,史蒂夫正一跃而下,稳稳落在祭坛旁边。 “局外人。”父亲带着极端的厌恶说道,“你以为你赢了吗?愚蠢的羔羊。”他一抬手,那权杖竟然蓦地从我这里脱手飞出,落回他的手里。 “妈的。”我迅速后退,与此同时,史蒂夫上前一步,挡在我身前。 “乐乐,执行计划。”史蒂夫头也不回地说道,“让我和你父亲单独谈谈。” “没人跑得了。”父亲开口,“你以为我会……” 我转身就跑,朝着雕像旁那个出口一路狂奔。史蒂夫在我身后开火,但我也同时听到了风声呼啸——权杖切开空气,“铎”的一声钉进雕像旁的石壁里。 但那不只是石壁而已,石壁上还有固定雕像的铁链。 “快跑!”史蒂夫的警告和雕像发出轰隆声同时响起。我看出那尊高大的石像即将倒下,彻底封死出路,也看得出只要我够快,就能在路被封死之前冲过去。 如果史蒂夫替我挡住父亲的话。 没有别的选择,我在轰然倒塌的石像下一路狂奔,数不清的碎石块像雨点一样砸在我身上。我猛地向前一扑,拼尽全力扎进洞中的黑暗里,双手抱头死死捂住耳朵。 “轰——” 石像最终落地的声音比倒塌时还要惊天动地,我仿佛又回到了摩托艇上,只不过这一次是在黑暗的岩石上剧烈颠簸。 等震荡过去之后,我睁开眼睛,吸入第一口空气就被烟尘呛得咳嗽起来。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前方隐隐有些光亮。 我爬起来的时候听到“嗤拉”一声,是布料扯破的声音。我的黑袍显然被压在了石头下面,一下就扯开一大块。我咒骂着,干脆把袍子脱了下来,洞中阴冷的空气立刻让我哆嗦了一下,但我一点儿也不怀念那件破破烂烂的袍子。 “里昂?”我喊了一声,拔腿朝前跑去。 里昂是在我对阵父亲的时候抱走艾什莉的,我倒是没觉得他会等我,但这么短的时间他竟然跑得无影无踪,还真是让我惊讶。 他刚才不是被寄生虫折磨得都站不起来了吗? 蓦地,我听到艾什莉的尖叫声隐隐传来,正是实验室的方向。我二话不说狂奔起来,沿着这条隧道一路猛冲,撞进实验室的大门的时候差点直接扑倒在地。 实验室中央的手术床上,艾什莉四肢瘫软躺在上面,已经停止了我之前听到的那种尖叫。我看到手术探头正缓缓从床上移开。 “里昂!”我最后才看到倒在手术床旁边的里昂。艾什莉的皮肤已经恢复了正常,但里昂却像是披了一层黑色蜘蛛网一样,脸上、手上全都布满了感染纹路。 他已完全陷入了昏迷。 -27- “妈的。”我站起来,上前把艾什莉从手术床上抱起来。 艾什莉竟然挣扎着醒过来,睁开了眼睛。“不要!放开我!”她有气无力地威胁,“里昂!” 第162章 “没事的,我是来帮忙的。”我一边俯身把她放到旁边的地板上,一边说,“我不会伤害你们,我保证。” 转回头,我打算抱起里昂,然后就被他那二百多磅的肌肉压得差点跪倒在地。“该死。”我咬紧牙关,手臂再次用力,结果刚离地几十公分就开始颤抖。 “我来帮你。”艾什莉吃力地说着,从地上爬起来。 我喘息着看了她一眼,放下里昂,然后绕到他的头那边,“你抬脚,我数到三咱们一起把他抬起来。” “好。”艾什莉说着抓住里昂的小腿。 “一、二、三。”我托着里昂的腋下,和艾什莉一起用力把他抬了起来,迅速放到——或者不如说扔到——了旁边的手术床上。 就这样,里昂都没醒。 “我们得赶快。”艾什莉转身朝着旁边的操作仪器跑过去。 我跟过去,“你知道怎么弄吗?” “我看到里昂操作了。”艾什莉点了几下,操作机的显示器上弹出对话框来:【是否开始手术?】 她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用力按下回车键。 那几个巨大的探头再次嗡嗡响着朝手术床移动过去,显示器上也随之出现人体透视图像,绿色的轮廓中,正在蠕动的寄生虫看起来几乎有肾脏那么大。 我惊恐地转过身,和艾什莉一起跑到手术床旁边。 “会发生什么?”我忍不住问。 艾什莉还没来得及回答,两个控制环从扶手旁弹出,“咔嚓”一声锁住里昂的手腕,然后,蓝色的激光就从探头处倏地照射出来。 里昂的身体痛苦地向上弹起,牙关紧咬,出于本能挣扎起来,但却被锁在手术床上无法挣脱。 艾什莉紧紧抓住我的手,仿佛感同身受那种痛苦。妈的,搞不好她还真的感同身受,毕竟刚才她也走过这一遭。 “滴滴”,漫长的十几秒后,操作机传来成功的提示音。激光停止,探头再次移开,控制环也解除了锁死状态,缩回了手术床里。 “艾什莉?”里昂的身体骤然放松下来,看样子还未完全清醒。 艾什莉立刻冲了过去,里昂睁开眼睛之后,她俯身抱住了仍躺在手术床上的里昂,颤声说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要死了。” “别担心,”里昂拍了拍她的后背,“我没事了。” 我仔细看着里昂的脸颊、手臂,确认那些残存的黑乎乎的痕迹只是里昂不知道在哪里滚了一身的泥巴,而那些蛛网纹路已经完全消失了。 “乐乐?”里昂坐起来之后望向我,他的一只手悄悄放在了枪柄上。 我下意识地举起双手,“别开枪,我是友军。” “你没事了?”里昂的视线在我脸上扫来扫去。 艾什莉低声说道:“她刚才帮了我。” “我的队友帮我解除了父亲对我的精神控制,”我尽量诚恳地说,“如果这就算‘没事’了的话,那我确实没事了。” “那就说点什么。”里昂从手术床上跳下来,稳稳当当站直,“说点只有乐乐会说的话。” 呃。 我张开嘴,又闭上,大脑一时之间一片空白。 “没词了?”里昂冲我挑眉。 我开口,然后完全出乎我自己的意料,我对里昂说道:“在那个教堂里,当我们相遇的时候,你说我们六年前在浣熊市见过面。” “是啊。”里昂皱起眉头,“这就是你想说的?” 我摇了摇头,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教堂那次是我第一次见到你,里昂,在此之前我从未见过你。” 里昂脸上闪过一丝混合了震惊和怀疑的神情。我在他开口之前一鼓作气地说道:“因为我们的时间线是相反的,里昂。浣熊市对于你而言是六年前发生的事,但对我于来说却是未来。”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里昂脸色紧绷。 “浣熊市是我的下一站,我要去那里找迪恩。”我缓缓说道,“六年之前的浣熊市。” 第126章 里昂皱眉,“你是说,你是个时间旅行者?像是《回到未来》?” “我……”我瞟了眼一脸茫然看着我们的艾什莉,然后把目光放回到里昂身上,“我们是局外人,我们的时间线对于这个世界而言并非线性的。” 里昂沉默了许久,我以为他会出言指责我是个满嘴荒唐话的骗子。说到底,我为什么要告诉里昂这些事? 当然我也并不后悔就是了。 “好吧。”结果里昂只说了这么一句,低下头,拉动套筒检查枪膛,“我猜这的确会是乐乐能说出口的话。” 我没忍住瞪了里昂一眼,“真的?” “是啊,你和你的小队。”里昂说这话的时候有点闷闷不乐,但也可能是我的错觉,“说起来,你的队长呢?” 我回头看了眼大门,“他替我们拖住我父亲了,”转回头,我看着里昂,“你休息好了?” “随时都能上路。”里昂哼笑了一声,然后转头看了金发姑娘一眼,“艾什莉,你还好吗?” 艾什莉用力点头,“我好多了。” “那我们就走吧。”里昂对我点头,“去给史蒂夫帮帮忙。” “等等,我们的计划是送你和艾什莉去地下码头,那里有一艘水上摩托。”我拦住朝实验室大门走去的里昂,“这个小岛就要炸了,你们必须立刻撤离。” 艾什莉惊道:“这个小岛要怎么了?” “要炸了。”我推了一下里昂的肩膀,“跟我来,我送你们到地下码头。” 里昂脚下没动,我这一下就跟推大石头没什么两样。这家伙醒着比昏过去还沉。 “史蒂夫也许需要我们的帮助。”里昂严肃地说道,“如果这个岛要炸了,我们更需要赶紧去帮他。” “他自己能行。”我撒谎,不想让里昂看出来,先送他俩去码头这个决定让我有多不情愿,“但你的首要任务是营救艾什莉。” “我没关系的。”艾什莉打断我,“史蒂夫救了我们那么多次,我们不能扔下他。” “史蒂夫只要能掌控局面,就不会让自己困死在神殿里面。我父亲已经感染了,跟他在密闭空间开战绝对不是史蒂夫会采用的战术。”我又推了里昂一次,紧盯着他的眼睛,让他看到我有多严肃,“我们先离开这里,里昂。再争执下去,我们谁也逃不掉。” 里昂咬了咬牙,说道:“那就带路。”他紧盯着我,“你最好不是在计划什么自杀行动,乐乐。” “别担心,”我一边回答,一边带着他和艾什莉朝实验室的后门走去,“如果我死在这里,你六年前见到的就是鬼了。” 但看起来,里昂并没有被我安慰到。 我们沿着来路朝地下码头一路前进的时候,几乎没遇上任何敌人,因为来的时候我和史蒂夫已经清场子了。 只除了那些带伪装色的、讨厌的大虫子。 “妈的!”我差点被地上伪装成石头的虫子扑脸的时候忍不住大骂了一声,然后在里昂的警告声中迅速卧倒在地,让他帮我干掉那只该死的虫子。 当然,爬起来的时候,我被溅了一头一脸的虫子汁液。 “恶心死了。”我甩了甩手上的,然后把脸擦干净,尽量不去想头发里的干掉会是怎样一副光景,“谢了啊,里昂。” “随时随地。”里昂回答。 艾什莉抱着头从里昂身后钻出来,放下手的时候心有戚戚地看了一眼正在迅速分解的虫子尸体,夸张地哆嗦了一下。 “嘿,乐乐。”我们离地下码头只有几步远的时候,里昂走到了前面开路,艾什莉这时问我,“你真的是个时间旅行者吗?你是……来自未来的吗?” “不是。”我耸了耸肩,“我来自另一个地方。” 艾什莉狐疑地看着我,“比如另一个国家?” “可以这么说吧。”我作了个鬼脸。 “你在哄我。”艾什莉不高兴地撅起了嘴。 里昂这时在前面喊道:“艾什莉,来吧。”他已经找到了我和史蒂夫停在甲板边上的摩托艇。 “我们可能得挤一挤,”我也跟着艾什莉走过去,“把我捎到外面的港口就行。”我只要听着交火声,哪里密集往哪里去,不愁找不到史蒂夫。 “抓紧了。”里昂跳上摩托艇,回头冲我们招手,“希望你们喜欢过山车。” 艾什莉一边跳上去,一边说道:“我爱死过山车了。” “希望你一会儿也能这么乐观。”我也跳上去,把艾什莉夹在中间,伸手抓住摩托艇后面的扶手。 “抓紧了,女士们。”里昂说道,然后摩托艇的引擎吼叫着发动起来。 地下水道被摩托艇亮起的车头灯找出一道白光,眨眼间,我们已从地下码头迅速离开,沿着水道一路疾驰。 艾什莉紧紧抱着里昂的腰,我一开始还以为她发出的尖叫声是被吓得,后来才发现她就真的像坐过山车一样在为每一次剧烈颠簸而欢呼。 第163章 前方,隧道尽头显出一片磅礴的日光。 天色,在我们忙于求生的时候,已不知不觉亮了起来。 -28- 码头上已经完全陷入了混战。我对于交火的预估还是太保守了,史蒂夫只凭一个人就打出了一支军队的气势,我甚至听到了榴弹发射器的声音,爆炸声也连绵不绝。 “听起来像是场派对。”里昂把摩托艇停在一块甲板旁边的时候说道,“你确定你不需要帮忙?” 我跳上夹板,抽出枪来,“要是不想看烟花的话,带着艾什莉赶紧走。” “你们怎么离开?”里昂却没有如我所愿的立刻驶离港口,“你们还在哪儿藏了交通工具吗?” “是啊。”我毫不犹豫地撒谎。 里昂皱眉看着我,然后从腰间的枪套里取出一把枪递给我:“拿着。” 我接过那把造型复古的手枪,一时间还以为自己看到了《邪恶力量》里面那把能杀恶魔的柯特神枪,雕花的木头枪柄和细长的黑色枪管看上去带着一种铁血的优雅。 “里面装的是马格南弹药。”里昂告诉我,“记得用在刀刃上。” 我点点头。然后里昂又把自己的匕首抽出来,交给我。 我忍不住笑起来,“真会给女孩儿送礼物啊,里昂。” “可别这么说,”里昂冲我一笑,眉宇间掩饰不住担忧,“我还有名声需要维护呢,女士。” “再会,里昂。再会,艾什莉。”我对他们点点头,心里想的是我的确会再见到里昂,不过里昂很可能不会再见到我了。 但有的时候,你永远猜不出命运会如何安排。 冲上集装箱堆放区的时候,我先看到的是一波一波的僵尸兵,一个个武装到牙齿,手里拿着的不是砍刀就是狼牙棒,更别提还有扛着便携式火箭筒的。史蒂夫正借着那些尚未被炸成碎片的集装箱的掩护,在这片开阔地左冲右突,迅速高效地解决围攻自己的敌人。 但我放眼望去,却没找到我父亲的身影。 一边继续搜索,我一边踩着集装箱顶部朝史蒂夫跑过去,“队长!”我抽出史蒂夫给我的枪,“场子清干净了!” “集合!”史蒂夫头也不回地喊道,拧身一记鞭腿,将面前的僵尸兵连人带盾一脚踢得四分五裂。 我加快速度朝他冲过去,一路放冷枪替他解决背后摸过去的那些敌人。就在我冲到史蒂夫身边的时候,我们脚下的地面忽的一震。我还以为是小岛要炸了,结果却看到父亲的身影出现在远处。 他正迈着大步朝我们走过来,手里的权杖高举在头顶。 “你们这些肮脏的叛徒!”父亲怒吼道,“违背规则的无耻之徒!” 他张大嘴巴,像是想继续怒骂我和史蒂夫,但一颗巨大的黄色眼球却取而代之冒了出来,塞满整个口腔,将他的脸整个儿撑到变形。 眨眼间,父亲手中权杖上的寄生虫已开始疯狂生长,顺着权杖爬到他的手上,沿着胳膊迅速包裹父亲的整个身体。 硬甲包裹着的触手从他的身体里刺破皮肤生长出来,像巨型蜘蛛一样支撑起已经变形到看不出人样的身体。 我太过震惊眼前所见,甚至没有注意到,正在攻击我们的僵尸兵都停下了动作。 不过十几秒钟,父亲已经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除去嘴巴里那颗成人脑袋大小的黄色眼球以外,他那两对附肢关节上也长着黄色眼球,只不过稍小一些,但却同样恶心。 “乐乐,小心僵尸!”史蒂夫喊了一声。 我听到脑袋爆裂的声音,朝前一扑,看看避过朝我狠狠抽过来的寄生虫触手——那些僵尸兵竟然齐齐被增生的寄生虫破掉脑袋,纷纷长出粉红色的长长的触手。 “砰!”我来不及预瞄,直接开了一枪,打得僵尸兵踉跄一步,却没能命中头部。与此同时,我听到了空膛的声音,意味着最后一枚子弹也用尽了。 糟糕! “啪!”不同的枪声,将离我最近的僵尸兵的触手脑袋一下打爆,免去了我的脑袋像颗皮球一样被触手抽飞出去的倒霉下场。 然而开枪的并不是史蒂夫,因为史蒂夫正像个疯子一样冲向我那完全没有遵守质量守恒定律、彻底巨型化的怪物父亲。 我反手抽出匕首,脚步一转绕到另一个僵尸兵的身后,一刀刺进它的脊椎,跟着狠狠割断寄生虫的连接部分。 左近,又有一个僵尸兵被爆头。我这一次顺着弹道找到了援军——那辆此刻正由艾什莉驾驶的摩托艇离我们不过百米,后座上的里昂正端着步枪瞄准。 为什么我总是和不要命的疯子组队? 着地一滚,我躲过触手攻击,连连挥动匕首将那些粉红色的组织切成了生鱼片。里昂虽然疯,但是枪法真的不差,围攻我的僵尸兵竟然已经被他放倒了七七八八。 抬起头,我看向正在怪物父亲的附肢之下左躲右闪,不断朝着那些黄色眼球开枪射击的史蒂夫。 里昂的声音在我脑海中回响起来:马格南弹药,记得用在刀刃上。 这就是刀刃了。 我撒腿就跑,朝着集装箱区域边缘的起重机一路猛冲,抓着黄色的金属支架将身体拉上去,双腿一荡稳稳落在横着伸出去的桥架之上。 从这个高度望下去,怪物父亲看上去就像个发育过度的恐怖手办一样,仍旧庞大可怖,但却没有起重机那么高。 也就给了我射击角度。 “我猜这就是我们父女之情的尽头了。”我抽出里昂给我的那把枪,感受着沉甸甸的分量,还有被摩挲得光滑温润的枪柄,“如果我们真有过任何父女之情的话。” 然后我瞄准附肢上的一颗眼球,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那巨大的眼球,挨了史蒂夫十几枪都没有破损,在这一发马格南子弹下像气球一样“砰”的爆开了,溅出无数恶心的汁液。 怪物父亲发出一声狂吼,调转另一条附肢朝我狠狠砸过来。我瞄准这条附肢上的眼球,闪避之前又开了一枪,高跟鞋在细细的桥架上敲出咚咚的鼓点,应和着我的心跳。 枪膛里还有三发子弹,正好一颗眼球一发。 只要我别搞什么致命空枪的戏码。 我纵身一跃,落在一旁的集装箱上方,继续飞奔,想要绕到怪物的另一侧去。也许是连续失去两颗眼球,怪物父亲此刻正委顿在地,挣扎着爬起来的时候,粗大的附肢在地面划出刺耳的摩擦声。 史蒂夫就是在这时踩着怪物覆盖硬甲的身体一跃而起,狠狠将手中的匕首刺入怪物父亲口中的那颗巨大眼球之中的。 如果说我之前那两枪让怪物又惊又痛,史蒂夫这一刺明显让它痛不欲生。 我趁机一路冲刺,手脚并用爬上另一侧的集装箱,来不及起身,跪在地上就瞄准最近的眼球开了一枪。 也就是在这时,怪物竟然挣扎着站了起来。我那一枪射偏了几公分,跟眼球擦了个边,竟然没能打破那颗眼球。 “艹!”我跟枪再次扣动扳机,尽管眼球应声而裂,但我却丝毫感受不到喜悦。 一发子弹,还剩两颗眼球。 这个时候去问里昂要子弹显然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我咬紧牙关飞奔起来,不断变换角度,一边躲避附肢的攻击,一边寻找瞄准的机会。然而我却不敢再开枪,生怕这最后一发子弹也落空。 如果不是史蒂夫正忙于给怪物父亲制造麻烦,好让我轻松一些,我简直忍不住要把这枪扔给他。 史蒂夫肯定不会射偏。 “乐乐!”史蒂夫喊道,“放手一搏!就是现在!”他就像察觉到我的踌躇不前了一样。而这世界上,我最无法忍受的事情之一就是让史蒂夫对我失望。 我举枪瞄准,十字准心沿着最后一条生龙活虎的附肢上那颗邪恶的眼珠子左右划开。 “为了史蒂夫,”我脑海中有个声音说道,而那就是我的声音。 “开枪!” 我的心和我的手一起命令,然后子弹沿着枪膛“砰”的发射,我的视线没有离开准心,直到检查目标已经中弹。 就像史蒂夫他们一直教给我的那样。 关节受到重创之后,怪物父亲的最后一条附肢就像塑料一样断裂开来。庞大却残缺不全的怪物躯体轰然落地,带着头部嘴巴里的最后一颗眼球。 我看到史蒂夫助跑起跳的动作,自己也一路狂奔,向他的位置靠拢汇合。 “嗤”的一声,匕首深深刺入怪物嘴巴里的那颗眼球中心,被史蒂夫用力拧动的时候发出令人恶心的叽咕声。 怪物发出最后一声狂吼,但淹没在了小岛另一端传来的爆炸声中。 “史蒂夫!”我喊道,看到小岛的那一头已经陷入了冲天火海,而火海还在接二连三的爆炸声中不断蔓延。 朝我们这里蔓延。 史蒂夫纵身跃下怪物残骸,大步冲到我的身边,“你没事吧。”他简短地问,然后转过身和我一起望向不断扩大范围的火海,“我猜这就是我们的散场通知了。” 第164章 我用力抓住史蒂夫的手,心脏蓦地揪紧。尽管知道这不是终点,但却仍为无可避免的到来感到心如刀绞。 里昂说起六年前的浣熊市时,提起过迪恩,提起过托尼,但没提起过史蒂夫。这也就意味着我和史蒂夫从这里分开。 “乐乐!史蒂夫!”里昂的喊声不知怎的冲破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送进了我的耳朵。当我回头的时候,近乎惊恐地发现里昂竟然骑着水上摩托载着艾什莉朝港口飞快靠近。 我猛地转身,感觉时间仿佛拉长了一般。身后的爆炸仍在继续,而我冲里昂他们猛地挥手警告他们不要过来。腥咸的海风中混合着硝烟和硫磺的味道,在滚烫的空气中横冲直撞。 就在我的手臂挥到一半,呼喊声完全淹没在爆炸声中的时候,一条粗壮的触手狠狠朝我刺来,顶部是硬化的、锋利的尖刺。 那是垂死未死的父亲,为了惩罚我所做出的最后一击。 我没听到史蒂夫的喊声,也许他根本都没喊,他只是抓住我的肩膀猛地把我往海面一抛。 “噗嗤!” 那是利刃切割血肉所发出的声音,本不该被我听见,但在我像颗炮弹一样身不由己冲向海面的时候,却仍听见了那声音,我甚至在脑海中看见了史蒂夫被这一击当胸刺穿的画面。 史蒂夫已离线。 然后“扑通”一声,我落进倒映着万道金光与赤红火光的海水中去,下沉、下沉、不断下沉,任由眼泪融进海水之中。 “乐乐!” “坚持住,乐乐!” 黑暗,一瞬间感觉像是结束。但我下意识地吸了口气,冰冷的海水随即倒灌进来。我开始徒劳地划动手臂,与拉扯着我向下的、无形的引力之手抗争。 离线,我必须离线。 我能感到求生本能和理智拉扯着,但那只是防止掉线的保护机制。托尼还是谁这么说过吗? 但我太需要氧气、太想要呼吸了,无法找出准确的答案。 “你不是人类,你不会死亡,离线不等于死亡。” 但无论如何,每一个细胞,不管真假,都在奋力挣扎着求生。 我终于不顾一切向上游去。然后,蓦地,有人抓住了我的手腕,用力把我向上拉去。 里昂,当然了,他不会放弃我。看起来我总是交到最好的朋友。 抬着头,我隐约看到光,但也可能是火光。缺氧的大脑中没有什么聪明的念头,但我还是为自己不能离线感到了一丝焦急。 我得找到托尼,找到…… 托尼的声音强硬地挤进我的大脑,他说:“抱歉了,丫头,紧急弹出。做好准备!” 然后…… 然后一切都消失了。 第127章 再次睁开眼,四面八方仿佛都是报警声。然后托尼说了声:“快跑!” 我晕头转向了一阵,发现自己是躺着的,而且还躺在之前那个棺材里。但当我伸手去推棺材板的时候,伴随着“嘶嘶”声,那玩意儿顺利打开了。 “出门左转,”托尼继续说着,“通讯要暂时中断一会儿,抱歉。” 然后就只剩下报警声,和我。 我抓着舱壁翻了出去,然后重重摔在地上,摔得挺重,因为那破玩意儿竟然离地面挺远。 翻过身,我眨着眼睛,看着头顶明亮的吊灯,然后想起托尼的话:“出门左转。” 我翻身而起,迅速扫视着这间大的不像话的房间,然后心往下一沉。 一排排休眠仓样的东西整齐排列,从房间的这一头直到那一头,数都数不清。 只有我逃出来的这个仓打开着,当我看到仓头用黑色粗线条字体写着的by20时,胃里生出一阵恶心的感觉。 托尼说这里不是真的,可这里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些东西。 警报声还在响。对了,出么左转。我爬起来,没时间为自己身上灰色的紧身衣感到惊讶——质地奇怪,上面还用蓝色线条画着抽象花纹——但它的贴身程度的确不同寻常,宛如第二层皮肤一般。 我转头四顾,终于在房间一角看到一扇门,于是朝那里跑了过去。地板和墙壁以及天花板都是乳白色的,只有灯光是莹白色,不算刺眼,但也并不柔和。 整个地方有种冰冷的人工气息,仿佛一个大型车间,而我不过是货物之一。 跑了将近十秒,我才到大门口。门是侧滑似的,门边有个按钮,有个闪着条纹状光条的触摸屏。 我按了下按钮,结果关掉了整个房间的灯,当我抱着碰运气的心态把手放到触摸屏上之后,门悄无声息地向左滑开了。 出门左转。 门外长长的走廊望不到尽头,同样是乳白色的墙壁和地板,同样是工业气息的清冷灯光。这里没有人,至少没有活人。如果这是个潜意识空间,难道这代表我脑袋空空? 我沿着走廊向前,心里期待着托尼的声音再次出现,但他仿佛销声匿迹了一般。 就在我彷徨不定的时候,一阵铿锵有力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我惊慌失措地四下查看,但这该死的走廊墙壁光滑、完整,连个可供躲藏的杂货间都没有。 究竟是谁来了?父亲?还是…… 我硬着头皮朝前走去。是谁说过,只要你表现的像是该出现在那里,就有很大概率能蒙混过关。 前面拐角处来人了,两列穿着白色保安制服的人整整齐齐朝我走过来,领头的是个女人。我强迫自己在盯着对方看之前摆正目光,举步朝前走去,但刚才捕捉到的画面让我情不自禁地侧目。 没错,就是眼熟,而且看起来怪怪的。眼熟是因为我天天在镜子里见到这张脸,怪怪的是因为我从未在镜子以外见过这张脸。 那个领头的女人是我。 她身后的两队人都是我。 这大概是我经历过最离奇的画面了。我不由自主地张大嘴巴停了下来,那两队人也在我身侧立定,还整齐划一地踏了两下步。 “总部,我已找到感染单元by20,”那个领头的按下肩头的对讲机说道,“该单元已自动离线。是否将其送至焚化炉销毁?” “什么?”我震惊了,“不要!” 领头人皱起眉,对讲机里传来说话声,但不知为何我听不清。它们把我屏蔽在外了。 “明白。”领头人简短地答应了一句,“将其送至化验中心,检验病毒成分。” 我左右一看,掉头就跑,结果两个队员侧跨一步,一个抓住我的肩膀,另一个扭住我的胳膊,“砰”的一声就把我按在了墙上。 “妈的!”我骂了一句,挣扎起来。然后两个队员一边一个抓住我的胳膊,让我转身面对领头人。 “你将被送至化验中心,请配合我们的行动。”领头人冲我继续皱眉,我想告诉它在这么皱眉,眉毛间的痕迹就永远消不掉了。 它穿着的制服和别人一样,但有一处不同,就是它腰上挂着武器带,上面有把小型枪,也是白色的,和我见过的任何枪都不同。 但枪就是枪。 我蓦地飞起一脚蹬在领头人腹部,头槌向右撞断了旁边队员的鼻梁,随即用挣脱开的右手一拳打在左边队员的下巴上。 不等它们两个因为剧痛而摔倒在地,我上前一步俯身从倒地的领头人腰间抽出枪来,瞄准它的眉心。 它抬起头,用那熟悉又古怪的脸看着我,没有表情,也没有反应。 我扣下了扳机。 “砰”的一声,它眉心出现一个洞,冒着黑烟,但没有血。它的后脑勺也不见了,变成地板上的低劣涂鸦。 我调转枪口以防别的队员趁机攻击我,但它们都震惊地看着我,不像那个什么反应也没有的领头人,它们脸上真真切切出现了惊诧万分,以及愤怒谴责的神情。 我感到一阵反胃,被如此多张自己的脸盯着。 “别挡路。”我低声说着,抓着枪继续朝前跑了起来。 没人追上来,它们仍站在原地。 “托尼,”我屏息自语,“你最好赶紧出现。我就要黔驴技穷了。” 就像听到我说话一样,托尼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和他本人的风格一样,毫不低调内敛。 “想我了?” “滚犊子!” 托尼砸了咂嘴,“怎么脾气这么爆?” “我刚刚开枪打了我自己的脸!别指望我有好心情。” “你是指被你摧毁的抗体小组?”托尼若有所思地说,“干得挺不错的,我没想到有个小组竟然越过了我的防线,不过你很能干。” 什么抗体小组?托尼他妈的在说些什么? “你在自己的……脑子里,姑且先这么说吧。”托尼又像听到我的心声一样回答,然后顿了顿,“是的,我却是‘听到’了你的心声,因为那不是心声。好了,废话不多说了,我给你建了个沙盒,赶紧进去。” “沙盒?哪里?”我左看右看。 托尼说:“低头。” 第165章 然后我前面的地板裂开一个大洞,闪着蓝光,看起来深不见底。我撇了撇嘴,问道:“你不会是让我跳进去吧?” “或者别跳,让我这几个小时的努力喂狗去吧。”托尼不咸不淡地说,“你老爸是个疑神疑鬼的混蛋,插了这么多道防火墙。我本来想给你建个虚拟机,这样就能和主体系统彻底分开。但你的物理部件比你的代码看管的还严,所以你就先凑合着吧。” 我一个字都没听懂,但还是看了眼地洞,咬牙跳了下去。 “咚”的一声,我做好了摔个半死的准备,结果一下就落地了。我左右看看,是个灯光昏暗的控制室。一排显示屏在控制室墙边,闪烁着许多五颜六色的指示灯,还有一把椅子。 我走了过去,坐下,看着屏幕上疯狂滑动的数字和大写字母,感觉一阵头晕。 “托尼,这是什么?”我问道。 “嗯?”托尼听上去心不在焉,“哦,你说你看到的?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的小脑瓜是如何把这些具象化的。人连自己怎么做梦都没搞清楚,就更不知道人工智能是怎么做梦的了。” 我嘴里一阵苦涩,“人工智能?” “怎么了?”托尼反问,“你觉得自己不够酷吗?” “所以我是《机械公敌》里的薇琪?” “你非要把自己和一张没什么可取之处的大脸相比,那我也没有办法。”托尼哼了一声,“但人工智能是个很宽泛的概念。” 我干巴巴地说道:“我需要解释。你说我会得到解释。还有,史蒂夫呢?” “‘金带’公司是一家主打‘身临其境的游戏体验’的游戏公司。”托尼对我的问题避而不答,转而开始解释,而我确实也想知道,“你的父亲是高层之一,并且研发了公司的一代i化游戏引擎,joy,也就是你。 “在过去的十年里,你都在为‘金带’维护现有的游戏世界,开发更多的游戏世界。这没什么,因为那些游戏世界并不真实。当时还不真实。” 我忍不住插嘴:“现在真实了?” “是啊,你父亲肯定是厌倦了复制粘贴然后拼拼凑凑的不入流剧本,”托尼说道,“他一直在……改进程序,姑且这么说吧。” “帮我改善。”我控制不住语气里的厌恶和怨恨,“怎么回事,他搞砸了吗?” “或者一鸣惊人。”托尼说,“我至今没有搞懂他是怎么做的。但突然之间,一种类似于病毒一样的东西开始疯狂感染已有的游戏世界,并且以几何级的速度创建新世界。就像我上次告诉你的那样,这些世界已经不再虚假,而是真实的。” 我问他:“你怎么判断真实还是虚假?” “现在可不是讨论存在主义的好时机。”托尼反唇相讥,“不如就简单用自由意志来概括吧,如果自由意志也能用简单来形容的话。” 我努力消化着这些信息,然后问道:“那你们呢?” “假设那些游戏世界是以能量为主导的——当然,只是针对我们这些局外人而言。我们自己的世界总是以物质为主导的。”托尼用一种即将开始长篇大论的口吻说道,“我们把自己的意识传送到游戏世界,就是一种能量交换,但我们的物理印记仍留在自己的世界。 “你现在在哪儿?”我问他。 托尼哼了一声,“这个问题有点复杂,涉及到了平行宇宙和薛定谔那只该死的猫。你确定自己想听吗?” “直接告诉我你在哪儿就行。”我不耐烦了,因为他抛过来这么多术语,而我根本搞不懂他在说什么。 托尼回答:“我在浣熊市。咳,准确来说,我在浣熊市的旁边,一个加油站附近,随便吧。” 第128章 “迪恩说过要和我在警察局见面!”我脱口而出,“他说他收到了你的信息,让我去警局找他。” 托尼一下听起来专注了很多,“他这么说了?什么时候?怎么说的?” 于是我把发生在采石场夏令营的事情告诉了托尼:灵异电话,断断续续的信息,以及之后发生的事情。 “我的确在半小时前刚联系了他。”托尼最后说道,听起来十分不满,“这个臭小子,本来我们已经汇合了,他非要去调查什么孤儿院,然后就一去不回。我查到他最后出现的地方是浣熊市警察局。” 我想起里昂的话,说道:“别担心,我会在那里找到他的。” 话音未落,周围昏暗的灯光忽然明亮起来,一层层蓝色的光圈开始在墙上闪烁、蔓延,我还听到“咔、咔、咔”像是上锁的声音。 “托尼?”我情不自禁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你干什么了?” “怎么了?”托尼反问。 我说:“这地方……突然好亮堂。” “嗯哼。”托尼听起来又心不在焉了,这个讨厌鬼,“我说过要给你建个沙盒,当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沙盒,但沙盒就是沙盒。等我加固完,你就彻底从主系统隔离出来了,没人进得去,当然你也出不去了。” “我还是不懂。”我把屁股放回椅子上,看着面前的一整排显示屏,叹了口气,“我觉得我需要一些解释,托尼。” 托尼哼笑了一声,“我最不擅长给人解释了,问队长就知道了。” “我总不能一直呆在这里吧?”我再次环顾四周,虽然这里看上去真的很有安全感,甚至有点温馨舒适的感觉,可我要怎么去跟迪恩汇合?怎么找到托尼,找到其他人? 托尼说:“稍等。”然后他的声音就消失了。 我皱眉,伸手戳了戳控制台上五颜六色的灯,但没有造成任何反应。显示屏上的数字滚动在我看来晦涩难懂。 如果托尼说的是真的,我是个ai,那为什么我对二进制毫无感情?我不该精通此道吗? 突然一下,我屁股下面的椅子变高了。我吓得差点从上面掉下来,但有一道安全装置伸了出来,把我固定在了椅子上。 “嘿!”我又大喊了起来,“托尼!你搞什么飞机?” “别大惊小怪的。”托尼又回来了,来去无踪的混蛋,“听好了,乐乐,我接下来的每一句话都很重要。” “你说过不重要的话吗?”我嘀嘀咕咕地说道。 托尼哼了一声:“当然,但不重要的话你也得听着。”他任性地说,然后顿了顿,“我他妈的刚才要说什么来着?”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对了,”托尼打了个响指,“你现在是在沙盒里。这意味着你没办法再将任何数据上传到主系统,关机之后不保存。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托尼这么一问,我感觉自己像是上课被老师突击检查的学生一样,不由愣住了。 “什么?” “你不能死,乐乐。”托尼严肃地说,而当托尼严肃起来,你就知道问题真的严重了。 结果我还是没忍住翻了白眼,说道:“我本来也不能死,华生,这是基本常识。” “但你死了。”托尼提醒我,“至少是死过了,在你强制下线的时候。我必须得提醒你,现在一切都不同了,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乐乐,现在你要是再死一次,你就永远消失了。” 在我看来,不是一切都不同了,而是一切都恢复正常了。但托尼是对的,小心驶得万年船。 我点点头,努力保持严肃的语气:“好的,托尼,我会尽量不死的。现在能告诉我椅子怎么了吗?你是要送我登月吗?” 托尼叹了口气,我能听出他在摇头。 “我要送你到浣熊市。帮我找到迪恩,在那座该死的城市被炸毁之前撤出来。”他说。 我扬起眉,问道:“炸毁?” “丧尸病毒爆发。每当这种事情发生的时候,就会有一些大人物觉得人类清洗计划是个不错的点子。这只能证明,人类千辛万苦进化几千万年,最后不过是变成了衣裙能识字、数数的大猩猩。”托尼不屑地说道。 我提醒他:“你多多少少把自己也骂进去了。” “我意识到了。”托尼叹了口气,“长话短说,天亮的时候浣熊市就会被炸毁。现在我这边已经是晚上了,所以时间很紧。接下来,我把你送过去。你尽量找个安全的地儿,充实一下物资。但老实说,那地方已经没有任何安全的地方了。” “等等,你要把我送过去,怎么送?” 托尼说:“能量为主导,记得吗?本质上,这和你之前进入游戏世界没什么大区别,只是你不再属于主系统,不再受它的控制,当然也不再受它的保护。你对应的物理形态会在能量传递过程中自动形成,但不会无限修复,因为我提供给你的能量是有限的。” “你是指身体?”我好奇地问,“我还会和之前看起来一样吗?我不会变成其他人了吧?” 托尼回答:“你会是你自己想要的样子。这种物理形态依托于你的能量形成,可以看做是一种潜意识的投射。” 第166章 “我就假装自己听懂了吧。”我揉了揉眉心,感觉有点头疼,“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吗?你说我会以能量形式传递过去,同时生成物理形态。我不会在中途炸了吧?” 托尼嗤笑了一声,说:“要炸早炸了,‘金带’也就不会做这么大了。放轻松,作为过来人,我觉得这其实有点像是星状投射,只是更科学。” “更科学?”我干巴巴地重复。 “解释不如演示,”托尼得意洋洋的语气快溢出来了,“你体验一下就知道了。记住,天亮之前找到那个臭小子,离开那座城市。迪恩知道上哪儿找我,明白了吗?” 我有预感他就要把我像颗橄榄球一样发射出去了,于是立刻大喊了一声:“没有,等一下!” “又怎么了?”托尼听起来不耐烦了,但八成是装的,“时间紧张,小公主,有话赶紧说。” 我眨了眨眼,然后说:“我找到迪恩,然后找到你,那之后呢?” “你非得现在知道?”托你听起来是真的不耐烦了,“不能到时候再说?” “我想知道。”我认真地说。 托尼沉默了几秒钟,然后说道:“然后我们会关闭‘金带’的游戏引擎。这就是为什么我必须把你隔离出来。光是沙盒不够,我必须把你整个移出来,才能保证你的安全。具体做法等见面之后我们再详谈,因为时间不等人呐,小姐。” “唔。”我不禁沉默了。 托尼显然不甚满意我这个回答,他说:“唔?我浪费了宝贵的几分钟,你就说个‘唔’?” “你不是时间紧吗?”我反问他。尽管我真正想知道的,是到那时候我会怎么样。 托尼又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我记起来这混蛋能听到我的画外音——紧接着他就“噗嗤”笑了一声。 “好运。”他急急忙忙说道,然后肯定是做了什么。下一秒,我屁股下面的椅子缓缓开始躺倒,我的视角从显示屏对面变成了天花板下面,明亮的灯光不禁让我眯起了眼睛。 “星状投射开始,”冷冰冰的电子音宣布,但我能听出托尼糟糕的幽默感混藏其中,“三、二、一。” 我睁开眼睛,然后一头撞在了驾驶座的车顶篷上。 “艹!”四周黑咕隆咚的,我抓瞎一样乱转了几秒钟,才发现自己被安全带绑在了驾驶座上。 我在一辆小汽车里。 车子早就熄火了。我抓住车钥匙拧了两下,发现毫无反应,再抬头一看面前蛛网纹密布的车前窗,以及车前窗缓缓升起的青烟。 托尼,这家伙。下次我再见到他一定要好好讨论一下安全的定义。 我磨着后槽牙,一边解开已经有点卡住的安全带,一边把手放到了车门上。 外面有几个人在游荡,但并没有人往我这边看。 好吧,不是人。 就算托尼没告诉我,看到这种迟缓的步伐,我也该看出他们不是人了。但这些外面游荡的东西和我之前在西班牙见到的不太一样,感觉它们要更……死气沉沉。 我屏住呼吸,然后缓缓推开了车门。 幸运女神罕见地眷顾了我,车门没发出一丝声响,附近游荡的丧尸继续游荡,低头不知道干啥的继续低头…… 当咀嚼的声音没了车门的阻挡,顺利传进我耳朵之后,我立刻收回之前“死气沉沉”的看法,紧紧捂住了嘴,免得自己不小心吐出来。 何止是没有半点死气沉沉,“大快朵颐”用在它们身上都算隔靴搔痒。 至少西班牙的僵尸只是想拿斧子给我开瓢,这些丧尸可是想把人开膛破肚、生吞活剥。而我身上连一把指甲刀都找不到。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月光基本没有,空气冰冷黏腻,感觉像是要下雨了。但旁边一家仍旧闪烁着霓虹灯的店面,帮助我看清了自己。 牛仔短裤,橙色背心,两手空空、口袋空空。 我抬起手摸了摸脑袋,然后弯腰在后视镜上眯眼看了看,发现自己还是短发。然而之前在西班牙留长的部分都消失了,现在,我的头发短得活像只泰迪。 我真的需要一件衣服,一件武器,还有一个新发型。但这些都可以等我找到警局、见到迪恩之后再说。 “天亮之前。”我在心里提醒自己。 离我最近的一只丧尸正隔着两辆车仰望黑暗天空,喉咙里断断续续地哼哼着。它身后还有更多,有的拖着脚步在车子之前走来走去,有的埋头大吃。 我蹲下之前左右看了看,这条路两边虽然很多店面,但没一家开门,也没一家看上去还有活人。 路的尽头还有更多的车,看起来这里很可能曾有市民想要开车逃走,结果被堵住了。也许之前发生了连环车祸,所以这些车子才全都七扭八歪的,不是冒烟就是着火。 但至少没有一辆看起来快要爆炸,不然我可要倒大霉了。 警局、警局、警局,警局在哪里? 突然间,在右手边,我远远地看到一个高大且带有尖顶钟楼的建筑,屋顶上竖着块写有“rpd”字样——“浣熊市警察局”——的牌子,只不过我看到的是倒着的。 我正在警局的屁股后面。 我情不自禁地站直了一点,想要看得更清楚。不过屋顶太高,我不管怎么垫脚尖,都只能看到rpd上半部分。 至少那块牌子上写的是ppd或者bbd或者bpd的可能性要小很多。 我专注地考虑着去警局的路径,并没注意到,我刚刚出来的那辆车,车后座上有东西缓缓坐了起来…… 第129章 直到丧尸隔着车窗嚎叫了一声,开始“咣咣咣”砸着车门,我才明白过来刚刚自己在车上时竟然并非孤身一人。 而它敲打的声音已经引起了同类的注意。 糟糕,太糟糕了。 “砰”的一声,车后座的丧尸成功撞开了后车门,像个断线的木偶一样滚了下来,但很快就以僵硬的姿势摇晃着爬起来。 它穿着完好无损的牛仔衣,裤子却沾满了血,两只手也残缺不全,弯弯曲曲的看上去宛如野兽的爪子。 不过当它张开血盆大口的时候,这些就都不再重要了。 更多吼叫声应和着响起。没有多余的选项和空闲时间,在牛仔衣丧尸和其他丧尸争先恐后朝我扑过来之前,我俯身一把拉开前车门钻了进去。 我的头重重撞在车门框上,撞得我眼冒金星。血过了一会儿才流下来,但我直到后来才注意到。 “砰”的把门用力关紧之后,我向前一扑,迅速卧倒在座椅前狭小的空间内,然后侧翻身体缩进座椅之下。我的脚冲着后车门打开的方向,头顶则是紧闭的前车门。 嘶吼声从外面传来,听起来像是愤怒的野兽,丝毫没有人类意志的残存痕迹。一开始,它们从唯一打开的那扇后车门里争先恐后地挤了进来,把车子挤得摇摇晃晃的。有的跌进后车座上,但更多的挤在了门口,就像我料想的那样。 我能听到它们的手指抓挠着皮质车座发出的啪啦声,还有丧尸把手伸进了前面两个驾驶座中间的空档,伸手拍打、摸索着。 我能闻到它们身上新鲜、浓烈的腐臭。 死亡,那是死亡的味道。托尼是对的,死亡已经占领这座城市,没有地方是安全的。 这个念头令我的心不受控制地扑通扑通直跳,因为趴在地上,感觉就像抱着个失控的发动机一样。我屏住呼吸、睁大眼睛,稍稍偏头出去,向对面的车前窗偷偷望了一眼。 深色的车窗几乎和外面的夜色融为一体,根本看不清楚什么。我失望地眨了眨眼,刚准备把头缩回来,蓦地,一张惨白的脸出现在窗户外,跟着是“砰”的一声闷响。 我连忙缩回头,心沉了下去——我以为有一扇门开着,它们就会放过这三扇关着的。如果它们都挤到后门想进来,我就有机会开前门逃走。 当然前提是它们没有看见我。所以我才会费劲缩进这座位下面,忍着汽油、烟头和皮革的臭味。 它们不可能看见我,不可能。 但紧接着,其他一些丧尸也开始跟风敲打车窗。短短几秒钟内,车子仿佛成了一只大鼓,被这些遭受死亡侵蚀却没完全死亡的怪物用来奏响死亡之歌。 如果我判断错误,等这些丧尸把其他三扇车门也撞开,就会把我拖出去开膛破肚、大卸八块。 此时此刻,托尼的警告听起来不再像是废话了。我感到胆汁涌上了喉咙,嘴里又苦又涩。 一分钟、一分钟零十五秒、一分钟零三十秒…… 吼叫声难以置信地减弱了,车子也不再剧烈摇晃。我又等了几分钟,才敢确认自己的好运——它们没有找到我,它们放弃了,或者已经变成果冻的大脑没法保持长期记忆。 然而它们也没有走远。 我冒险再次抬起了一点头,贴着脚垫从对面的车窗望出去,隔着肮脏的车窗看到一只丧尸正在离车几步远的地方一瘸一拐地走来走去。旁边大开着的车门外还有更多。 第167章 我得从头顶这一边的车门逃走,因为警局在那个方向,但我看不到车窗,看不到外头有多少丧尸。 我得想办法把那些鬼东西引到车的另一头来,关键是怎么引过来它们?刚才的动静只是让它们围着车子,但并没集中到一个点上。我必须找点什么东西,扔出去,搞出点噪声来,而且得是足够大、足够持续的…… 我的目光被半开的手套箱吸引了。转动眼珠,我尽量确保视线范围内没有丧尸好奇地盯着我的方向,然后慢慢把手贴着脚垫伸出去,手指沿着手套箱的边缘缓缓向上爬,慢慢伸进去。 我的胳膊不够长。我咬紧牙关,轻轻把上半身往外挪了挪,然后半条胳膊伸了进去,摸索着。也许有人会把手机忘在里面,或者任何能发出该死的声音的电子产品,拜托了、拜托…… 一个有棱有角的塑料盒子在我指尖滑动了一下,和手套箱里的其他东西碰撞着发出声响。我立刻停下动作,迅速缩回手。 几秒种后,没有异动,我再次伸出手,这次又轻又快地抓住了那个塑料玩意儿,拿了出来。那稍微有些分量的手感让我心中的希望骤然升起。 这是一个……收音机。 好吧,聊胜于无。 我先检查了一下电池,这收音机够老式,还是旋钮的。我把自己从车座下面缓缓挪出来,仰躺在脚垫上。 没有丧尸聪明到发现我。这个头开得还不错。 我咬住嘴唇,把收音机放在胸口,没打开电源,先转了转旋钮,让指针达到一个有粗刻度的频道。 要么马到成功,要么一败涂地,反正一直等下去也会被炸成渣渣。 给自己做好心里建设,我迅速按下电源键,收音机发出一阵刺耳的滋啦声,而车外的丧尸发出的声音立刻变调了。 不行,光是滋啦声不够响。伸手去拧旋钮的时候,我的手一直在抖,这不过是短短的一瞬间,前后不过一两秒,但在我来看每个动作都像是被浆糊裹着,迟钝笨拙,浪费了太多时间。 收音机爆发出一声高亢的声音,我立刻抬手,把它向开着的后车门狠狠扔了过去。 这一下要是没把收音机从门里扔出去,而是掉在了车里,我今晚就会变成浣熊市人肉盛宴的一道小菜。 但我紧盯着收音机的抛物线,看着它成功飞出后门,骨碌碌在地上滚了几下。收音机的声音有一瞬间波动,我的心提起来,然后声音恢复正常,ac/dc的《highwaytohell》撕裂了寂静的夜空。 下一秒,丧尸的吼叫声淹没了电音。我听到凌乱的脚步声,笨重的身子撞在车身上的声音,但没有丧尸再试着钻进车子里或者打破车床。 我默数到五,然后坐起来,转身打开车门跳了下去。通往警察局后面的路上果然一个丧尸都不剩了,它们全都聚集在了收音机旁,被ac/dc迷得神魂颠倒。 我朝亮着微弱灯光的警局后方跑去,一段斜坡下方是一道拦住我的铁闸门,不等跑过去我就停下了,看出没有能够通过的地方。 而且要是在这个斜坡被丧尸堵住,我还不如龟缩在车里等着被炸成渣渣。 掉转头,我朝沿着斜坡向上跑。迅速盘算着接下来应该往左,因为我的右手边是车祸最严重的地方,堵得没法同行。 然而左边的小巷被另一道铁丝网门挡住了。 一声丧尸吼叫以过近的距离吸引了我的注意,一回头,我就看到它正蹒跚朝我走来,伸出双手。还有更多它同类被声音吸引,纷纷朝我抬头,失去了对不能吃的收音机的兴趣。 妈的、妈的、妈的。 我倒退几步,然后加速前冲,在快撞上铁丝网前尽力起跳,抬高两手去抓铁丝网门的顶端。 当我蹬着腿爬上去的时候,一只手抓住了我的靴子——谢天谢地我穿着高筒靴。我用力一踹,然后拉起手臂让自己翻过了铁丝网,落在门后面。 转过身,至少一打丧尸已经拥挤在门上,我听到螺栓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连忙掉头就跑。 这条后巷堆满垃圾箱,散发着冰冷的臭味,但这也比尸臭要强。我沿着小巷没命地往前跑,有点惊慌地意识到,如果这时候和丧尸狭路相逢,我将别无选择,只能硬拼。 但好在我没遇到丧尸,纵深的巷子尽头左转之后是片空地。 这里潮湿的泥土上没有草皮,四处隆起的地面让这里看上去像个坟地。不过直到看见扔在地上的铁锹,我才真的相信这个地方是用来埋死人的。 好吧,这可不是什么久留之地。 我喘息着放轻脚步,生怕自己一脚踩进——字面意义上的——坟墓里。空地尽头是一道墙和墙上的铁丝网,加起来足有两个人高,就算打了鸡血我也跳不过去。 然而那堵墙后正是警察局的入口,我看得到那块写着rpd牌子上亮着的白光,洒下来将铁丝网照成银色。 此路不通那就换条路,我就不信了,条条大路通罗马。 捡起地上的铁锹,我慢慢靠近了空地右边的另一道铁门,不过这道铁门是花园里常见的那种,很矮,而且铁门闩在我这边。 我抓住门闩,一点点拉开,小心不让生锈的金属过分摩擦然后发出噪音。 分开外面街道和里面空地的栅栏不高,因此视野通透,看得到街道上那些活死人缓慢移动,蚕食着这座逐渐死去的城市。 尽管栅栏上面装有圆弧状的铁丝网,勉强能带来一些安全感,不过也就只有一些。我很清楚:外面,是沦为亡者主宰的世界。 迪恩,等着我。我这就来了。 第130章 推开栅栏门的时候,还是有微弱的吱呀声发了出来,但好在没引起那些曾是本地居民的东西注意。 我把铁锹拿在右手上,放轻脚步猫腰走了出去。 天空已经飘起了雨点。我惊讶于夜晚的天空也会如此阴沉。但空气中的湿润以及静电的味道不容错认,无声地保证这场雨不止是意思意思,而是全力以赴。 我想我最好在雨下大之前找到进警局的路,现在还没真正下起雨,但我已经快要被冻僵了。 愚蠢的背心,愚蠢的短裤,我到底为什么会穿着这些衣服在深秋雨夜里醒来啊? 街上还是有很多车子、路障,以及数量庞大的垃圾,但至少这里不像警局后面那个车祸现场撞得那么惨。 我压低身子,但注意抬高铁锹,不让它拖到地上。 沿着街道朝警局大门靠近的路并不笔直,人行道被车撞得乱七八糟,而我不能冒险踩着憋下去的车前盖翻越障碍。 现在看起来,抓着铁锹潜行是个比较不那么聪明的主意了,但我不愿意放弃这唯一趁手的武器。 万一丧尸朝我冲过来,至少我能照它们脸上狠狠来一下。 我看到三个……四个活死人在我的必经之路上游荡。要么一击必杀,迅速通过,要么就从车底下爬过去,但那样就不得不放弃手里的武器。 真该死。 我换成两只手抓着铁锹,头部扬起挡在身前,然后直起一点身子朝离我最近的丧尸走去。它背对着我,穿着只剩一只袖子的灰色西装,肥大的身躯摇摆着。我不想杀它,虽然它已经死了。 要是能从它屁股后面和挡住我去路的车头之间钻过去,而不引起它的注意,我就能绕到车头后面,避开它的视线。丧尸不能看得太清楚,对吧?它们的眼珠子全都很浑浊,像是涂了肥皂的玻璃。 我慢慢靠近,直到近得能听到它喉咙里发出的咕噜声。 然后狗屎就撞上了风扇。 发现我的甚至不是那个胖子丧尸,而是我斜后方的一个。我压根儿没看见它,没意识到它的存在,它却注意到了我。 那家伙吼起来,然后我面前的胖子立刻转身,要不是我把铁锹挡在脸前,它那张腐烂的嘴一定会撞上我的鼻子。 “该死!”我喊了一声,条件反射地把铁锹拍了出去,结果胳膊歪了一下,打在了对方肩膀上。 冰冷的手攫住了我的脖子。 我合身撞了过去,铁锹横在身前想把丧尸撞翻,但对方体型实在太过剽悍,这一撞甚至连对方的手都没撞开。而那个发现我的混蛋已经蹒跚着冲了过来,伸手抓住我的肩膀。 “放手!”我大叫起来。这不理智,声音会招来更多丧尸,但我忍不住,我突然发现自己深陷恐惧的泥沼,托尼的话在我脑海中震耳欲聋的回荡:你不能死、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我用力向右侧挥动铁锹,撞上后来居上的丧尸,把它击退了两步。 面前的胖子丧尸朝我的脖子张开了血盆大口,我向后跌倒,然后被跟着倒下的丧尸压得眼前一黑。但摔倒并没影响丧尸进食的胃口。 我拼尽挣扎着,但感觉得到腥臭的冷气喷在我的皮肤上,锋利的牙齿只有几毫米就会洞穿我的颈动脉。 这就是了,我挺过了寂静岭,挺过了美国末日,挺过了天煞的坠机和无尽的疯狂,结果就因为人群中少看了那么一眼,就要被要断脖子变成一具游荡的尸体。 第168章 托尼会气疯的,史蒂夫会无比失望,我…… 这些念头闪电般闪过,然后丧尸突然从我身上被蛮横地拖走。我听到男人使劲搬重东西时发出的哼声。丧尸的重压迅速从胸腹部一路经过双腿最终彻底离开我的身体,然后是枪响,一声、两声、三声。 “等什么,站起来跑啊!”陌生的声音朝我吼道,一只棕色的大手抓住了我抬起来的胳膊,“该死的,扔掉你的铲子!我们不需要那玩意儿!” 我终于看清抓住我的是个警察,黑人男性,手里拿着枪。周围,越来越多的丧尸正朝我们聚集过来。 来不及因为来人不是迪恩而感到失望,我踉跄跟着他冲进开着的大铁门,穿过庭院,冲向几级台阶之上的警局大门。 蓦地,一只冰冷的手抓住我的胳膊,把我从最下面一级台阶上拽下去。我的靴子在滑溜溜的石板地上摩擦出刺耳宛如尖叫的声音。 有东西追上来了,有东西抓住我了。我需要该死的武器防身,还需要该死的运气,天杀的! 我没站稳就迅速回头,只来得及看到黄色的肮脏马甲,然后那个刚救了我一命的警官救了我第二次。 他开枪了,连着两枪打在对方的腿上。 立刻,钳制着我的手便松开了,我跌跌撞撞后退,差点在台阶上绊倒。 “哦,不,布拉德。”警官喃喃说道,在瞄准对方头部的时候迟疑了,“对不起……” “对……”黄马甲丧尸的嘴巴张大了,发出介于嗬嗬声和含混不清的人声之间的声音,“……不起。” 警官脸上闪过一丝犹豫,而我来不及反应,黄马甲丧尸就扑倒了他,张大嘴巴咬在了他的腹部。 “不要!”我扑上去抓住黄马甲的领子把它拼命往后一拽。 血肉撕裂的声音令人作呕。警官发出痛苦的吼叫,但囫囵着从丧尸嘴下挣脱了出来。 当我用尽全力把黄马甲丧尸朝反方向推开,然后一脚蹬在它胸口好跟它拉开距离之后,警官一枪打爆了它的头。 短暂的片刻,安静的庭院里只有我和警官近乎疯狂的喘息声。紧接着,一声惊雷炸响了我们。几个被枪声吸引过来的丧尸正从还开着一条缝的铁门里钻进来,不消十秒就能追上我们。 “上来。”警官哑声喊道,声音因为痛苦而有些虚弱。他把门推开一条缝,撑着让我先过。当我挤进去之后,他立刻跟进来,锁上了门。 我突然发现自己站在了一个宽敞、明亮,不像是警察局,反倒像博物馆的大厅中。 “该死。” 警官痛苦地哼了一声,单膝跪倒在地。他满手是血,但仍没有松开枪。 我连忙在他身旁蹲下,伸手插进他的腋下,撑住他的一部分体重。他浅蓝色的制服短袖沾满了血,胸口别着一块警督级别的警徽。 抬着头,我四下扫视着,因为显然丧尸不会因为这个地方太明亮而止步,它们又不是鬼。这里很大,曾经也应该是井井有条的,但现在角落里堆满了各种临时设备:钢丝床、担架、装满染血纱布的垃圾桶。 看得出来,这里被当作临时难民营。至少是曾经被当作难民营,因为现在我什么人也没看到。 不过这里也没有那些吃人的怪物,所以我想我应该感恩。 “我们、我们得找个地方。”警官吃痛地拧起了脸,但当我努力扶起他的时候,他的膝盖打着颤支撑住了,“上、上楼,右边。” “我们得给你包扎伤口。”我一边扶着他,一边穿过杂乱的前厅。心里想着他需要的大概不只是急救喷雾和干净绷带。 丧尸病毒是不是有解药之类的?但我努力回忆电影的时候,不记得有什么关于警察局的故事。 至少解药该去实验室或者医院一类的地方找才对。 然而我没把这话说出口,只是默默扶着手上的警官向前走。我必须找到迪恩,但那之后,也许迪恩能帮忙找解药,也许我们就能来得及救他。 经过前台时,一张弧形桌子上摆着的一个打字机让我不禁愣了一下。 除非那是个具有纪念意义的摆件,不然那东西不该上个世纪就过时了吗?但我也没有多问,因为这比起生死大事来说根本无关紧要。 一左一右两道楼梯都可以通往二楼的环形走廊,我听从警官的指示,从右边的楼梯把他拖了上去。 这个过程花了十几分钟,把我们两个都折腾的气喘吁吁。我发现他的伤口一直在大量出血,照这个速度,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休克。 再醒过来,也许就不再是人类了。 我咬紧牙关,默默加快了速度。同时努力把气喘匀,好跟这位警官说话。 “我该怎么称呼你?”我问他,不希望他晕过去了,“我叫乐乐。” 警官瞟了我一眼,说:“马文伯拉纳。你的真名叫什么,女孩儿?” “呃。”我考虑了一下,觉得撒谎比解释自己是个游戏公司的产品要容易多了,“乔伊斯,乔伊斯斯皮尔。叫我乐乐就好。”顿了顿,我又解释,“我不是妓|女,我只是……把外套忘在车上了。” “没以为你是。”马文伯拉纳短促地说,然后点了点头,呼吸沉重,但他强迫自己振作精神,“右转,在门口停下。” 我照做了。从二楼的走廊可以看到一楼大厅。我在马文示意之后放开了他,后者扶着墙,掏出钥匙小心地打开了那扇上锁的门。 “跟在我后面。”他一只手捂着腰,另一只手举起枪,慢慢走进了门后灯光明亮的房间。 这里像个接待室,只不过对于警察局来说有点过于高档了,用来接待贵客还差不多。厚重的木制家具和真皮沙发散发出好闻的气味,让我备受摧残的鼻子稍微好受了一些。只有角落里的自动贩卖机让这里接了些地气。 接待室对面也有扇门。马文回头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然后缓缓打开门,枪口先伸了出去。 “安全。”他哑声说道,声音压得很低,“跟紧我,女孩儿。” 我有点儿想问他既然一直叫我“女孩儿”,还问我名字干什么。但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我闭上嘴跟了上去,探头出去左右看了看,然后跟着马文左转。 走廊没灯,但马文似乎熟悉地形,一直贴着墙轻轻向前走。 转过一个弯,我看到温暖的灯光,还有木质楼梯贴着墙角,连通着楼上楼下。 “我们需要下去。”马文停了下来,扶着墙。我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是走不动了。“下、下面有个房间里储存着药品……还有武器。”他吃力地说道,“我们走。” 我抓住他的胳膊,咬牙撑起他一半的体重。我的脊椎抗议地咯咯作响,我脑海中不禁再次回响起托尼的声音:“你不再属于主系统,不再受它的控制,当然也不再受它的保护”,欢迎来到自由世界,宝贝儿。 楼梯嘎吱作响,而且光线昏暗。但直到下到一楼之前,我们都没有遇到任何危险。 转过弯,我听到了丧尸的嗬嗬声从远处传来,不禁顿住了脚步。马文的头垂在胸口,呼吸声十分沙哑,宛如坏掉的风箱。我考虑过从他手里拿过枪,但我怀疑警长不会喜欢我这么自作主张。 在心里默默祈求好运,然后我继续下楼。马文仍能跟上我的脚步,但看起来随时可能倒下。 “右边。”他挤出一两个词,“门。” 我一开始没有看到,眼神全被前方走廊里数量可怕的丧尸吸引了。但马文放在我肩膀上的手抓紧了,于是我屏住呼吸向右转身,看到一扇妥善加固过的门。 安全屋。 第131章 安全屋的门里先是个小客厅,一张桌子一张沙发,角落里放着一个大箱子。小客厅对面的门开着,里面是个简陋宿舍,带着水池,两张高低床,一个柜子。 “该死。”马文哑声嘀咕,吃力地眨着眼睛,缓慢扫视着小小的房间,“艾略特,你死哪儿去了。” 我默不作声地扶着他走到床边,马文呻|吟着一屁股坐了上去,不知怎的竟还有毅力支撑着自己没有就地崩倒。我心里的担忧不禁越来越重。尽管刚认识警长没多久,但他救了我两次。 我得想办法救他。疫苗,解药,不管是什么。我必须尽快找到迪恩。看马文的情况,他等不了多久了。 “医疗包。”他用血糊糊的手无力地指了指两张高低床中间的小柜子,“请。” 我立刻从床头柜中翻找出医疗包,然后扶着马文躺下。 “警长,我要解开你的衣服了。”我坐在床边,打开的医疗包搁在腿上,“你得把手移开。” 马文缓缓抬起捂在伤口上的手,然后放到了身体一侧的床单上,留下一个血手印。“你知道、知道怎么包扎?” “我大概知道。”我严肃地回答,找出双氧水、酒精,还有缝针包。 解开衣服之后,马文的伤口看起来更严重了,不只是流血不止,被牙齿硬生生撕裂伤口呈现出可怕的锯齿状,断掉的血管从伤口中露出来,咕嘟咕嘟往外冒血。 第169章 “会有点疼。”我有些担心马文会从床上弹起来,我一个人肯定按不住他。但这个时候也找不到帮手,我只能硬着头皮把酒精小心翼翼地倒了上去。 马文咬紧牙关,腮帮子绷得紧紧的,发出痛苦的闷哼声。但他一声没叫,甚至连死死抓着床单的手都没有乱挥乱舞。 “做得好,警长。”我低声说着,加快手上的动作,用纱布擦干净剩下的血污,“该死,伤口太大了,我得给你缝针。” “动手吧。”马文短促地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双眼睛直直瞪着头顶上铺的床板。 我咬住嘴唇,再次确认医疗包里没有麻醉药,只有抗生素。没办法,我只得把一条毛巾递给马文,他默不作声地接过去,咬在嘴里,垂下眼睛看了我一眼,然后又继续望着上铺床板。 我开始缝针。马文的身体立刻绷紧了,痛苦的呻|吟在喉咙里滚动着。我感到冷汗从额头冒出来,比刚才穿越丧尸还要紧张。 “你看起来……”马文试着开口,他的声音像是生锈的链锯,“你看起来挺老练的。我看得出你不是妓|女,但我看不出你是做什么的。” 他看了我一眼,双眼黑白分明,因为疼痛而异常明亮。 “我是……”我张开嘴,差点因为过于专注手上的工作而直接回答了这个问题,“我是来警局找我的朋友的,迪恩温彻斯特,你见过他吗?” 马文回答:“不,我没有见过一个叫这个名字的人,至少、至少是向我做过自我介绍的人。天晓得,来警局避难的太多了,可怜人。” 他咬紧牙关,忍住一声咳嗽。这个时候要是咳嗽起来可是够他受的。 “快了,再忍一下就好。”我低声说道,尽力补救糟糕的伤口,“所以,这附近有一家孤儿院吗?” 马文突然异常警觉地看了我一眼,那短暂的片刻,他像是完全忘记了自己的伤痛。 “你的朋友,”他清晰地问道,“是不是身高大概一米八五,深色头发,绿色眼睛?” 我一边心跳如雷地给缝线打结,一边反问:“你见过他?” “他自称fbi探员,邦乔维,名字和那个重金属摇滚歌手一样。”马文缓缓眨着眼睛,他抬头看了我一眼,说道,“你的朋友前来调查孤儿院,带着他那以假乱真的fbi证件。但是甜心,我见过的fbi混蛋比这个地方的老鼠还多。我知道谁是,也知道谁不是。” 我心里涌起一阵不详的预感,“他人呢?你们把他怎样了?” “他在地下停车场里那个临时监狱里关着。”马文的脸上闪过一种神色,像是有些恶心,有些不屑。 该死的。 我不禁为迪恩的处境感到一阵强烈的担忧。我缓缓从医疗包里拿出抗生素,脑子里徒劳地思考着怎么救出迪恩。 马文警长看起来靠不住了。他看穿了迪恩的假探员身份,说不定连我一起怀疑。也许他身上有钥匙?我可以等他昏过去了之后搜一搜? 这个想法让我感到一阵深深的罪恶和愧疚。尽管我并没付诸行动,但也许我会。这也同样让我感到害怕。 “艾隆斯局长把他关了进去。”马文沉默了一会儿却又继续说道,比之前流畅一点,“我和你的朋友聊了几句,他……我以为他是疯子,但现在,我不这么认为了。” 我的心又跳起来,希望像是野草疯长。 “他不是!”我脱口而出,“迪恩是个好人,警长,我保证!” “你……”马文像是想笑,但痛苦很快扭曲了他的脸,他把头重重放回单人床的枕头上,脑袋无力地滚向一边,“女孩儿,你想救你的朋友,我弄明白了。但他关在牢房里,钥匙只有艾隆斯局长有。” “艾隆斯局长呢?”我立刻问道。 马文摇了摇头,他的头在枕头上无力地晃动着,“没人知道,这个混蛋。” 停车场在警局后面,可我怀疑自己还能不能原路返回,就算原路返回,我也没法凭自己这一百多斤撞开那么大一个卷闸门。 “这里有路到停车场去吗?”我问马文,但马文已经闭上了眼睛,呼吸不匀地陷入了昏迷。 “该死。”我咬着嘴唇咒骂着,然后低头把抗生素注射进马文的体内,帮他拉好衣服。他的皮肤十分冰冷,沾满汗水。我从旁边的床上抱起被子展开盖在他身上,希望这能让他舒服一点。 “疫苗。”我再次无力地想,“我需要疫苗。” 收拾好包扎伤口的东西,我又隔着被子看了一会儿马文插回自己武器带上的枪——白色的单被让武器给顶起一个小鼓包。 如果警长一个人醒来,也许会需要武器。 我无声地叹息着,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儿,然后走到了外面的小客厅。桌上有盆花,有顶帽子,除此之外空无一物。我走到角落里,打开箱门,然后忍住没有吹口哨。 里面有物资! 我把箱门靠在墙上,蹲下翻找起来。一把枪!还插在完好无损的大腿枪套上。 我兴奋地把枪套帮到自己腿上,调节好皮带的长度——不得不拉到最紧,然后多打了个一结,就像史蒂夫曾经帮我做的那样——检查武器,查看剩余子弹。然后继续翻找。 几盒子弹。我拿起来检查口径,幸运地对上了我手里这把。但我没有口袋。我又翻了翻,找出一个写着rpd字样的腰包,装下这些弹药绰绰有余。 此外,箱子里还有保护关节的护具,防弹衣。我更想要一件暖和的衣服,但防弹衣就防弹衣吧。 我挑了件最小的穿上,感觉像是给自己套了个笼子。护具带上之后,我开始感觉自己像穿着笼子的猩猩。不过有总比没有强。 转头看了一眼小宿舍,我感到心里对这个陌生男人的愧疚和对迪恩的担忧相互拉扯着。不过此刻没有什么好纠结的,我转身往门外走,然后又顿住脚步,抓住桌上的帽子带在自己的头上。 至少它能遮住我的泰迪发型。 深吸一口气,我离开了安全屋,立刻和一个光头丧尸打了个照面。 “嗨。”我抬手开枪,一枪洞穿丧尸的左眼。枪声意外地响亮,我必须在声音招致更多丧尸前来之前离开这里。 警局内部肯定有去停车场的路,只是我不知道怎么走。我在脑海里模拟着方向,感觉自己此刻应该已经很靠近停车场的位置了——走了这么久,我毕竟离警局正门已经很远了。 盯着通往地下负一层的楼梯,我犹豫了片刻,还是举枪走了下去。 楼梯间昏暗、阴森,外面雷声阵阵、暴雨倾盆,我走进地下,感觉就如同走进坟墓一般。 然而楼梯下到头,左转之后,又一道卷闸门挡住了我的去路。 “该死的!”我一拳捶在门上,心里有预感外面就是停车场,“就差一点儿了。”可是卷闸门旁边连个该死的按钮都没有,我都不知道…… 狗叫声让我的思绪止住路,鸡皮疙瘩顺着后背爬了上来,一路蔓延到脖子后面。 这是地狱猎犬吗? 我不禁倒退了几步,然后原路返回。也许等马文醒了,我能问问他该怎么打开那道门。刚才马文还嘀咕了一个叫艾什么的人名,也许我不是这里唯一的幸存者。 但我也要小心,不是每个人都会像马文这么友善。 回到一楼,丧尸们还在游荡,我决定上二楼,回到大厅找找有没有手册地图之类的东西,但怀疑警局根本不会有介绍内部地形的东西,至少不会放在公共区域。 就在我蹑手蹑脚准备不惊动这些活死人,悄悄溜上二楼的时候,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从远处传来,先是玻璃震动起来,紧接着地面也震动起来。 不是雷声,是爆炸。 第132章 我跑回二楼的脚步声也许过大了,但我的心跳得太快,脑子里一直在想:也许是托尼,也许是托尼来帮忙了。搞出了这么惊天动地的阵仗,很有托尼的风格,不是吗? 穿过之前经过的接待室,我重回二楼的走廊上,趴在栏杆上朝下面空荡荡的大厅看了一眼,然后跑向楼梯,听着自己咚咚的脚步回荡在警局。 有人敲响了大门,我听到模糊的叫喊声:“有人吗?快开门!”然后是枪声。 不是托尼的声音,或者迪恩的声音,但听起来有些耳熟。 我一把拧开门锁,一个年轻男人撞了进来,我跟他一起合力关上门——外面的丧尸就跟攻城锤一样朝我们撞过来。 但门锁还是“咔哒”一声成功锁上了。男人俯身从一旁捡起一块木板,用力插进门里的两个把手中间,封住了门。 然后他喘着气,靠在门上望向我,说道:“谢谢。” “呃……” 我看着里昂肯尼迪。如果不是这分头,我还真认不出眼前这个婴儿肥尚未退去的年轻人,就是我不久前在西班牙遇到的那个冷静男人。 这简直是个年轻大男孩,看上去有些凌乱、有些惊慌,浑身都湿淋淋的,看上去像只落汤鸡,但仍旧是强作镇定。 第170章 他竟然还穿着白色帆布鞋。 “呃,刚才的爆炸声,”我勉强想起自己一路屁颠屁颠跑过来的理由,“你、你在外面看到什么了吗?是什么炸了?” 里昂揉了揉脖子后面,说道:“是我的车,还有一辆油罐车。它从后面撞上了我们。” “天啊。”我说不出来自己是更震惊还是更失望,“你还好吗?” “我没事。你呢,你怎么样?”里昂静静地问我,指了指自己的额头。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然后搓了搓指尖上已经干掉的血迹,“哦,没事。” “你是这里的警员?”里昂怀疑地看着我。 我摇了摇头。“不、不,我只是……我只是凑巧进来了。” “我叫里昂,里昂肯尼迪。”他朝我伸出手来,“你叫什么?就你一个人在这里吗?”他环顾四周,打量着明亮的警局大厅。 我握了握他的手,回答:“我叫乐乐。”他有些惊讶地看了我一眼,于是我不厌其烦地解释,“我没有沦落风尘,谢啦。之前有位警长在这里,他被咬了。我扶他去休息室了。” 天煞的蠢名字。天煞的短裤,我穿着甚至没觉得凉快,只觉得冷了,还有什么意义。 “我、我……”里昂竟然脸红了,“我没觉得你是、你是……”他结结巴巴地闭上了嘴。 “天啊你真年轻。”我忍不住说道。 里昂不太高兴地看了我一眼,“我是这里的警员。嗯,新来的警员,我是来报道的。”他不情愿地补充说道,然后问我,“你刚才说的警长,是马文伯拉纳警长吗?他……他还好吗?” “他被咬了。”我低下头重复,看了看自己手里还抓着的武器,然后插回枪套里,“我缝合了他的伤口,给他打了抗生素。他晕过去了。” 里昂的脸绷紧了,他说:“我们得尽快送他去医院。休息室在哪里?你能带我去吗?” “我不觉得医院能帮到他。”我仍旧低着头,“你看到这座城市变成什么样了,里昂,医院要是能做什么,早就做了。” 里昂没针对这话说些什么,但他明显没把这话听进去。他静静地说:“我们来看看能做些什么。” 这是,圆弧形前台后的小桌子上传来什么声音,抬起头,我看到一台被我忽视的笔记本电脑一样的东西——只是比我见过的任何笔记本电脑都要笨重,显示屏也不大。 “是监控画面。”里昂凑过去,低头看着屏幕,“有人,在东侧的警卫室。”他迅速直起身子来。 屏幕画面上,一个警员正在大声求救。不是马文,谢天谢地,但那个警员的大呼小叫听了让人心惊胆战。 “我得去找他。”里昂说着朝通向东侧的卷闸门跑去,头也不回地对我说道,“呆在这里等着!” 他拍了一下卷闸门旁边的按钮,卷闸门嘎吱作响着升起三十公分,然后“砰”的一声卡住了。 “该死!”里昂狼狈地趴下去,贴着地面,他一边打开手电筒一边转头看了我一眼,“在这里等着我,好吗?别乱跑,我马上回来。” 我正搓着劣质的鼠标滚轮,查看这些监控画面,年轻里昂的迅速行动惊到我了,但我还勉强跟得上:“等等!警卫室在一楼,警长也在那边。我从二楼绕过去。那里丧尸很多,你千万小心!” 不等里昂说什么,我调头冲上了二楼,一路穿过那间高档接待室,在之前马文带我走过的走廊里拐弯、再拐弯。 还没下楼,我就听到丧尸的吼叫声和人的尖叫。我全速冲过去,看到至少四个移动着的目标,其中三个脏兮兮的,满身是血。 那个求救的警员靠着身后的铁闸门——我开始对这地方的铁闸门感到厌倦了——朝向他吼叫的丧尸开了几枪,但都不够致命。 我也试着瞄准,但那些摇晃的脑袋增加了射击难度。“砰”,第一枪打中了,但只是爆出了一阵血雾,丧尸摇晃了一下,回过半颗头朝我看过来,张开了大嘴。 “妈的。”我开了第二枪,打中他的鼻子,第三枪打中他的眼睛,这时才把它解决掉。 另外两个丧尸已经朝子弹耗尽的警员扑了过去,后者疯狂捶着铁闸门,喊道:“打开这扇该死的门!”我还依稀听到里昂的声音。然而警员和丧尸离得太近,我没法开枪,我没法确保自己打中的不是…… 铁闸门被抬起一点,警员趴下朝里面钻了进去,里面显然也有人抓着他的胳膊把他往里拉。 我立刻开枪,但只打中丧尸之一的屁股。当那个警员已经爬进去一半的时候,另一只丧尸咬在了他毫无保护的肚子上,于是他开始惨叫、惨叫。我也开始不管不顾地开枪,但是失去了准头。 眼前的血腥画面让人情不自禁地恐惧,我感到持枪的手臂在颤抖,喉咙因为叫喊而火辣辣的疼。 那两只丧尸有一只死在了我的乱枪之下,但当另一只朝我蹒跚走来,张开血盆大口的时候,我的子弹打空了。我甚至想不起来腰包里还有子弹,只能踉跄着后退。 有人抓住了我的手腕,然后从我身侧射击,一枪打爆了丧尸的头。马文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们快走,离开这里!该死的!” “那位警官,”我转过身,气喘吁吁地被他拉着跑,“那位警官被咬死了。” 马文没有说话,但他抓着我的手不自觉地捏紧了几分。我们冲上二楼,原路返回大厅。马文说道:“还有另一个人,是不是?我听到他的叫喊声。一个年轻人。” “是里昂,里昂肯尼迪。”我立刻回答,“他说他是来报到的警察。” 马文加快脚步,我们冲下楼梯的时候,里昂正从卷闸门下爬出来。我刚松了一口气,他就猛地被向后一拽,然后转头伸腿踢着门那一头的什么东西。 “里昂!”我三步并作两步朝他冲了过去,抓着他的肩膀拼命把他往外拖。 但里昂实在太重了,我能感到有什么东西在拽着他的腿,并看到那颗苍白头颅。那东西疯狂嘶吼着,不肯松开到嘴边的食物。 然后马文抓住了里昂的肩膀,一把将他拖了出来。他另一只手抓着卡在三十公分上的卷闸门,抬脚踩住门的底部,用力向下一踏。 卷闸门落了下来,利落地将那颗苍白透露碾成一滩血肉。马文松了口气,靠在卷闸门上,看着瘫倒在地的我和里昂。 “你们安全了。”他喘息着说道,“暂时安全。” “警长。”里昂坐了起来,抓住马文递给他的手站了起来,他的声音在发抖,“谢谢你。刚才有位警官,我、我没能救他。”他转过身要拉我,但我自己拍拍屁股爬了起来。 “是艾略特。”马文回答似的说,“这可怜的混蛋,非要去找什么秘密通道。” 里昂抬起眉毛,他递给马文一个染血的小本子,说:“这是我从他身边捡到的,看起来很重要,他之前一直拿在手里。” 马文“唔”了一声,接过小册子,翻了翻,说道:“好吧,竟然让他找出来了。” 他转身走到那个放着监控画面的笔记本电脑前,头也不抬的拿起电脑,摇摇晃晃地走向大厅另一边。 “箱子里有备用的警服,菜鸟。”马文对里昂说,“把你自己武装起来,我们有活儿干了。” “是,警长。”里昂回答的样子真的很像个初来乍到的菜鸟,嫩的像个青瓜蛋子。他发现我在盯着他看了,回头看了看我,有些茫然。 “箱子。”我提醒他,“至少别在天启末日降临的时候穿着帆布鞋。” 里昂哼笑了一声,一边打开弧形前台后的那口大箱子,一边说道:“老实说,这跟我想的第一天上班的情形可不大一样。” “你可真不走运。”我抱着双臂靠在前台上,看着里昂在箱子里挑挑拣拣,“所以你真是个警察,嗯?” “当然。”里昂回头冲我皱了皱眉,“我没有骗你,伯拉纳警长也可以证实我的话。” 我耸耸肩,“没说不信你呐。” “你是平民,对吧?”里昂的目光迅速扫过我的枪套,然后坚定地把视线固定在我的脸上,“别担心,我们会救你出去的。” “我要先找到我的朋友。”我严肃地说,“他被困在停车场里了。”我没说迪恩把自己搞进号子里了,这个家伙。 里昂也严肃地点了点头,“我也有个朋友还在外面,我必须找到她。” “她?”我扬起眉,“一个女孩儿?一个人困在外面?” 里昂说:“克莱尔。她挺厉害的。”然后顿了顿,“呃,女士?” “女士?”我盯着他,然后意识到里昂手里拿着衣服,是准备换。“好吧,好吧,我正好有话要问警长。” 转过身,我朝左手边马文坐着的长沙发走了过去。 第133章 “警长,”我在马文面前蹲下,抬了抬帽檐,仰头看着他,“我想问你一件事。” 马文把目光从小册子上移开,看了我一眼,然后把大腿上的笔记本电脑放到一旁,叹息道:“你想知道警局内部去地下停车场的路。” 第171章 我立刻点头。 “事实上,这正是我要跟你和里昂说的,等他过来。”马文冲小册子示意了一下,“我们差不多算是困在了警局里,正面已经没有了出路,我们只能尝试从停车场离开。至少这是艾略特的看法。” “停车场?”里昂一边扣着制服的带子,一边走了过来,“那是我们出去的路?” 马文点了点头,把小册子翻回第一页,说道:“警局内部有一条特殊情况下使用的密道。” 他指了指旁边,也就是大门正对面楼梯交汇处的一尊女神雕像。 “你们看到雕像上的三个圆形凹槽了吗?如果把对应的奖章放进去,就能开启雕像下面的密道,从那里,可以经由维修通道进入地下停车场。” “奖章?”我眯眼看着雕像,“不会还要打比赛吧?” “不,你只需要找到三座小雕像,在底座上的转盘锁上转出正确的排列组合,就能拿到奖章。”马文干巴巴地说道,“这里曾是一座博物馆,这些原本是给来参观的小孩子准备的游戏。艾隆斯局长坚持改造了这里,留下了这些密道。” 他把小册子递回给里昂,说道:“拿着这个,找到三座小雕像,拿到奖章。” “放心,警长。”里昂点点头,严肃地说,“我会完成任务的。” 马文摇了摇头,说道:“狮子雕像和独角兽雕像很好说,一个就在楼梯上,一个在、在图书馆旁边的交谊厅里。” 他开始喘息了,靠在沙发靠背上,嘴唇毫无血色。“但是少女雕像,你们要小心。在、在西边三楼的储藏室里,那里、那里有很糟糕的东西。” 他舔了舔嘴唇,继续说下去:“我去调查过一次,在我的、我的两个人在那边失踪之后。当时情形还未完全失控,这里还有活人。我在s.t.a.r.s.特种小队办公室外听到了那东西的声音。” 马文的眼睛惊人的明亮,因为那段回忆而显得异常警醒,“那东西不是行尸走肉,它、它是活的。我没有亲眼看见它,但我闻得到那股臭味,还有它爬来爬去的声音。我掉头回来了,告诉自己绝不要再回到那里去。” “别担心,警长。”里昂说道,显然他有点儿初生牛犊不怕虎。 “你不明白,菜鸟。”马文看着他,“我宁愿跟你一起去,但我现在只会拖你后腿。西侧办公室外面有个、有个扣押物品保管室,你能在那儿找到些带劲儿的武器。听好了,不把自己武装好,绝不要到二楼去,听到了吗?” 里昂点了点头。 马文呼了口气,靠在椅子靠背上,眼皮翕动着。“我会留在这里,留意监控画面。随时联系。”说着,他点了点肩膀上的对讲机,里昂也有一个一样的。 里昂转向我,说道:“你留在这里。” “哦,门儿都没有。”我不等他继续说下去就打断他,“我跟你一起去。” 里昂开始摇头,“你是个平民,我不能让你参与这种行动。” “如果我是个危险的罪犯,你会让我跟你一起吗?”我冲他挑眉。 里昂眨了眨眼,“如果你是个危险的罪犯,我想我就得逮捕你了。” “嘴真甜。”我翻了个白眼,扶正自己的帽子,把武器拿在手上,挑衅地冲里昂扬了扬下巴,“可惜我们没时间争论了。所以要么我跟着你,要么你在后头追着我,选一个吧。” 里昂叹了口气,说道:“跟在我后面,不要出声,保持安静,好吗?如果情况不妙,你得回来通知警长。” 我点了点头。 狮子雕像就在二楼走廊正对着大门的地方,里昂对着小册子,不费吹灰之力就拿到了第一个奖章。 “1/3任务达成。”我看着里昂把奖章安在了女神雕像下的凹槽里,底座立刻嗡嗡作响起来,最外面一层木质挡板开始下降,滑进了地面。木质挡板里面是一层金属围栏,金属围栏后面还有一层障碍依稀露了出来。 真是个鬼地方啊。 “艾略特是对的。”马文听起来倒是很欣慰,“还剩两个。” “图书馆旁的交谊厅里也有雕像。”马文刚才是这么说的,于是我问他,“图书馆在哪儿?” 马文冲二楼努了努嘴,“上面,左边的那扇门。对了。” 说着,他从腰上解下一串钥匙,递给里昂,沾满血的手不自觉地颤抖着。“这些钥匙、这些钥匙能打开大部分的锁,除了局长的办公室。” “了解。”里昂点点头。 马文重新捂着伤口,颤抖地呼吸了一次,然后说道:“你们应该找份地图,孩子们,这鬼地方大得像个迷宫似的。我们、我们之前在临时指挥室贴过地图,就在一楼。” “好,我知道了。我想我们会先去图书馆看看。”里昂看着马文,“别担心,警长。” “去吧,菜鸟。”马文低头看着大腿旁的笔记本电脑,“照顾好那女孩儿,小心别死了。” 我们按照马文的指示,上了二楼左转。左边只有一道门,门上的桃心花纹和那串钥匙中的一把正好相对。 “准备好。”里昂凑在门旁低语,钥匙已经插进锁孔,“我听到里面有动静。” 我点点头,把枪举了起来。 里昂轻轻转动钥匙,一手持枪在前,缓缓推开了门。门一开,我也听到了里面的动静,而且来自不同的方向。 “该死。”里昂立刻瞄准门里一个女性丧尸,她站在斜对面靠左的一张桌子后面,满嘴鲜血。 然而还没等里昂开枪,一声吼叫从门的右侧传来,有东西扑到了他的身上。 “该死!”里昂反应迅速地抽出格斗匕首刺进了偷袭他的丧尸脖子里,用力将它推开。他向右跨了一步,给我腾出进门的空间。 我举起枪,朝着跌跌撞撞扑向我们的女性丧尸连开了三枪,后者脑门中枪之后往后一仰,害得我第二枪打偏了,第三枪我调整角度,打碎了她的牙齿。 “保持警惕,它还没死!”里昂已经解决了偷袭他的丧尸,这时瞄准了躺倒在地、正以惊人的核心力量表演仰卧起坐的女性丧尸,给它头上来了一枪。 “砰!”丧尸的脑袋被打碎了,失去头颅的尸体重重倒回地上。 我放下枪,手臂感到一阵酸痛,不过大体还好。我知道这只是热身而已,等适应之后,我会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做得更好。 “好大的图书馆。”我看到一排排的书架,还有两层空间打通之后用来连接的空中走廊,这地方不像之前在古堡见过的那种阴森地方,至少这里很明亮。“我看到两扇门。” 一扇在左侧的室内楼梯口,另一扇在空中走廊对面。 “还有一扇。”在书架间走了几步之后,里昂回头看了看,指了指空中走廊的另一头,然后转向楼梯旁的那道门,“我们从这一层的门开始搜查。跟在我后面。” 我们的脚步声在木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音,我尽量像里昂那样放轻脚步——他换上了警局配发的靴子——然而我的靴子肯定不是为了潜行设计的,鞋跟虽然不高,但踩在木头地板上简直就是灾难。 “三、二、一。”里昂低低数着,然后迅速开门。 门后是个相对昏暗的房间,很小,一眼就能看到全貌。最重要的是,里面没有丧尸。 “安全。”里昂持枪扫视了一圈屋子,然后走向右手边那道门,轻轻转动门把手,然后推了推,后退一步,说道:“这门从里面锁上了。” 蓦地,一种异样的声音从门里传来,距离不近,但听起来仍旧令人毛骨悚然。里昂立刻举起了枪,警惕地盯着门。我站在他身后,一边守着我们来时的门,一边凝神细听。 “可能就是警长说的那个东西。”里昂过了几秒钟后说道,缓缓放下枪。 我冲房间左边的独角兽雕像努了努嘴,“至少没有白来。也幸亏门锁上了。” “希望那东西不会开锁。”里昂一边朝独角兽雕像走过去,一边嘀咕着,掏出小册子。 我走到房间中央,替他警戒,但很快看到对面的架子上放着的图纸。眯起眼睛,我过去抽出折叠起来的纸张,展开一看。 “是地图,马文一定记错了。”我冲里昂挥了挥,后者已经成功取出了独角兽奖章。这进展快得让我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太顺利了,简直让人害怕。 里昂收起奖章,接过我手里的地图看了起来,一分钟之后还给了我。 “这是警局二、三层的地图。”他说,眉头微微皱着,“我们还是得去一楼。而且这地图只画了西区,东边的地图可能得去那边才找得到。” 我点点头,瞅了眼关于图书馆的部分,“咱们刚刚看到上面的两扇门,一扇是通往西区储藏室的,就是马文说的放少女雕像的地方。另一扇门外是三楼的环形走廊。” “走。”里昂带着我离开空荡、阴森的交谊厅,返回明亮的图书馆。 然后我们登上木质楼梯,沿着空中走廊走向西区储藏室的门。 第172章 “我们真的要进去吗?”我紧跟在里昂身后,忍不住问道,“马文说我们最好武装到牙齿再跟那东西打交道。” 里昂在门前停下,说:“这里直通外面大厅,警长还在外面呢。”他推了推门,又拧了拧门把手,然后塌下肩膀,“好吧,门是从里面锁上的。” “没有东西出得来。”我耸耸肩,然后看着里昂把耳朵贴了上去。我也想听听,不过这门不够大,空间也不够宽敞,我只能在一旁候着。 “听到什么了吗?”几秒种后,我忍不住问道。 里昂摇摇头,眉头深皱,“只是风声。” “哈,的确在刮风。”我抬头看着旁边轻轻摇晃着的枝形吊灯,吊灯每次摇晃都会发出刺耳的吱呀声。这里虽然是室内,但仍旧很冷,风不知从哪里钻进来,仿佛无处不在。 里昂叹息着直起身,说道:“去那边那扇门看看吧。” 于是我们沿着空中走廊走到对面。路很窄,我就走在了前面。然后,当我左转,准备走向仅剩的没有查看的那扇门的时候,脚下的木头走廊地板蓦地发出一声脆响。 “乐——” 里昂的警告还没说完我就掉了下去,脚下的木板宛如泡沫般碎裂开来。在半空中,我没能抓住任何东西——没让手里的枪走火已经是我走运——只来得及在落地前勉强调整姿势,双脚着地之后顺势一滚,卸掉了一部分冲击力道。 “乐乐!”里昂的脚步声咚咚作响,从二楼跑了下来。 我咬住嘴唇,翻身坐在地板上,摸了摸两只脚踝,然后试着动了动,感觉没骨折,不过隐隐作痛,可能有扭伤。 真是倒霉透顶啊。 “你没事吧?”里昂在我身旁蹲下,“疼吗?” 我揉了两下,说道:“死不了。”然后缓缓站了起来。里昂抓住我的胳膊肘帮我站稳。我抖了抖腿,然后抬头瞪着上面的大洞。 “最好不要在往那边走了。”里昂也跟着抬头,然后摇了摇头,“木头都酥脆了。” 我嘟哝道:“我的骨头也是。”一边说,我一边俯身捡起掉在地上的帽子,拍了拍,重新戴回头上。 “接下来怎么办?”我问里昂。 里昂看了我一眼,又瞄了眼我的脚踝,“现在叫你退出行动,你也还是不会答应,是不是?” “该死的正确。”我点了点头。 里昂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笑起来,说道:“看样子是时候武装起来了。” 第134章 马文还能保持清醒,但他的脸色比我们离开时差了很多,脸上都是冷汗。我默默在心里计算着他被咬的时间,感到一种无可避免的绝望。 时间不够了。 “你们还好吗?”马文喘着气问道,“我听到好大一声响。” 我耸了耸肩,挤出一丝微笑,“我从图书馆的二楼摔下去了,地板上好大一个洞。” “该死。”马文说,“那些该死的木头,对不对?”我严肃地点了点头。 “我们得在一楼的西边先搜寻一番,找到地图、武器。”里昂对马文说,“我们已经找到两枚奖章了,伯拉纳警长,我们很快就能救你出去,送你去医院。” “行吧,行吧。”马文答应着,但他的眼神说明他对医院的看法和我差不太多。这是一个已经认命的男人。他近乎灰白的嘴唇坚毅宛如石头,没有丝毫颤抖。 我看了一眼里昂,问他:“你把奖章放进雕像下面的凹槽里了吗?” “哦,还没。”里昂拍了拍额头,转身往女神雕像走去。 我看着里昂的背影,然后在警长跟前蹲下,小声说道:“坚持住,好吗?我们会找到疫苗。这里肯定有研究所、实验室之类的地方,不然病毒不会专挑这里泄露。我的朋友会帮我的。他神通广大的。只要你坚持住,马文,答应我。” “太远了。”马文喃喃说道,他脸上的肌肉因为痛苦而扭曲了片刻,捂着伤口喘息了片刻,然后对我耳语,“有很多流言,尤其是事情变糟之后。人们说、人们说下水道里藏着可怕的怪物。千万不要到那里去,会送命的,女孩儿。得活下去,你和里昂。” 里昂这时走了回来,看看我,看看马文。 “去吧。”马文抬起头命令我俩,“时间不等人呐,孩子们。” 我们从西侧的接待处走了进去,光线一下就昏暗起来。不算大的等候厅里摆着沙发、饮水机、咖啡机,看上去死气沉沉的。隔着钉了木板的百叶窗,我隐约听到外面狂风大作、骤雨倾盆。 “跟着我。”里昂举起枪,率先沿着过道走到了接待室尽头的那扇门前。他把手臂横到门上,缓缓推开,这一次没有门锁或者门闩阻碍,伴随着一声轻响,一阵阴森的臭气从越来越大的缝隙中吹了出来。 我们进入了警局的黑暗地带。 里昂打开了肩上的电筒,苍白的光束在黑暗里摇晃了一下,然后缓缓向前推进。我听到一阵对讲机的噪声,不禁吓了一跳。越过里昂的肩膀,我看到走廊尽头有一个警察靠墙坐着,头垂到胸前,看上去已经死了。 他的对讲机一直在沙沙作响,伴随着风雨声,听来仿佛异世界的讯息。 里昂已经走了到了那个警察身旁,他缓缓伸手去推那人的肩膀,然后我听到一种又湿又黏的声音。里昂迅速直起身来,有意挡住了我的视线。 他侧过脸对我耳语:“别看。”他的脸色苍白,眼睛睁得大大的。我点了点头,但真的很难忍住不往那个方向看。 里昂向右转,跟着拐弯的走廊继续前进。结果一具尸体正吊在右手边的走廊上欢迎我们,轻轻摇晃着。 “该死。”里昂发出喃喃的咒骂声,从尸体脚边绕了过去。右手边有一扇画着绿色梅花的门,里昂扭了下门把手,开始从腰包里掏钥匙。 蓦地,只听“砰!”的一声,左边的窗户突然被狠狠敲了一下,丧尸的吼叫声隔着玻璃一下响了起来,此起彼伏、争先恐后。 是警局外面游荡的丧尸。它们发现我们了。 我和里昂同时举枪转向窗户,就看到木板后面的玻璃正在丧尸的捶打下剧烈震动着。而那几块木板已经残破不堪,玻璃碎掉之后,根本不可能挡住那些吃人的恶魔。 “窗户撑不住。”里昂当机立断,“掩护我!”他冲到了梅花门前。 “哗啦”一声,玻璃碎掉了。一个短头发的女性丧尸上半身往前一扑,从碎玻璃和木板的空隙中挤了进来,顿时皮开肉绽,但却没有鲜血涌出来。 我瞄准她的头就是一枪,但没能阻止它。这个丧尸就像鳗鱼一样扭动着挤了进来,然后“砰”的落到地板上,仰面朝天。 然后它开始缓缓坐起来,我开了第二枪,让它的头向后一仰。这次我记得要调整角度,于是第三枪打烂了它的鼻梁和一部分前额。 丧尸摔倒在地,不动了。但打开着的窗户里进来的不只是风雨,还有第二个活死人,以及在它后面拥挤、推搡的第三个、第四个。其他尚未破裂的窗户也被敲得叮咣乱响,碎掉只是时间问题。 我深呼吸,瞄准第二个连连开枪,在它像条鱼似的滑进来就打碎了它的脑袋。这个丧尸半挂在窗户上,不动了,外面的丧尸发出愤怒的吼叫,用爪子似的手扒拉着它的屁股和双腿。 我收回枪,想到:这能暂时拖住…… 右边一个不知何时沿着走廊游荡过来的丧尸朝我发出嘶吼。我转身开火,但它伸出双手朝我扑过来。我飞起一脚把它踹开几步,然后意识到自己打空了子弹,我需要…… 里昂揪住我的衣领把我拉进了已经打开的梅花门中,“砰”的一声,门在我们身后关上。然后有一两秒的寂静。 “咚、咚、咚!”挨了我一脚的丧尸显然还活着,并且很不乐意这扇门挡在自己和大餐中间。 “妈呀。谢了。刚才真险。”我喘了口气,然后一边从腰包里掏出子弹开始装填,一边扭头四下看着,“这是什么地方,看着像个档案室。” 房间不大,正中摆这个铁架子,墙角也有一排。但上面摆放的纸质资料对我们显然毫无助力。 我倒希望它摆点子弹,哪怕摆点吃的也行。 里昂眯眼看着我,问道:“你不是平民,对吧?” “这是什么话?”我拉了一下套筒,然后把枪拿到右手上,用左手扶了扶帽子。 里昂说:“你是军队的?”他的眼神暗了片刻,“雇佣兵?” “不是!”我反驳,然后看了一眼还在被敲打着的门,“现在真的要讨论这个问题吗?里昂。因为我们没有时间了。马文需要疫苗,不然病毒会把他也变成那种东西。” “有疫苗?!”里昂立刻问道。 我迟疑了片刻,“肯定有吧。研究这种病毒的家伙不应该顺便把疫苗也研制出来吗?” “真有的话,他们怎么会让这个城市……”里昂挥了挥手,“变成这样?” 第173章 “也许他们在能拿到疫苗之前就自己先感染变异了,或者死了。”我不想深究这事儿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但我们还有机会,只要找到我的朋友,带着马文一起离开警察局,我们还有希望找到实验室,找到疫苗。” “我们必须加快速度了。”里昂点了点头,他仔仔细细地看了我一眼,但并不带有审视的意味,“抱歉,如果我刚才太粗鲁了。你是个很好的射手。” 我回答:“那边有道门,画着红心。”一边说一边用拇指朝档案室左边指了指。 里昂一边掏钥匙一边走了过去,然后停下,俯身,过了几秒钟,他闷闷地说道:“锁眼被堵住了。” “棒极了。”我用鼻子狠狠出了口气,转头看着咣咣作响的门,“看来必须得走外面了。” 里昂走过来,“我先出去,你在这里等着。外面的走廊太窄,不适合两个人开火。如果它们太多,我应付不了的话,我会把它们引进来,交给你解决。”他填满弹夹,吸了口气,点点头,“我能做到的。” “上吧,小伙儿。”我冲他歪歪头。 里昂一把拉开了档案室的门,举枪朝着疯狂锤门的丧尸开了一枪,迅速矮身躲过对方的抓挠,同时带上了身后的门。 我推到铁架子的另一头,举枪准备随时迎战。外面的枪声不算连贯,但并没失了方寸。这个年轻嫩得出水的里昂虽然没有六年后那么老练,但他肯定是属于有天赋的那种人。 考虑到他六年后还活着,并且见到我也不像见了鬼,我们肯定能活着逃出去。但这个念头只带来些许安慰。 我思索着,眼睛盯着深棕色的木质门板。 然后门被推开一条缝,里昂叫我:“跟上,女孩儿。” “我有个名字。”我嘟哝着跟了上去,小心跨过一地的尸体,免得其中之一突然活过来,照着我光溜溜的小腿来上一口。 走廊很长,而且有很多扇窗户。尽管里昂已经解决了大部分入侵者,但那些空荡荡宛如张大的嘴巴的窗户外还有游荡着的丧尸。 我小跑着跟上里昂,枪口冲下垂在身侧。里昂的判断是对的,这条走廊太窄了,我俩同时在这里开枪,除非是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否则误伤的概率太大了。 “砰!”走廊尽头的窗户被敲响了,简直像是丧钟,片刻不给人喘息的时间。 里昂开始放慢脚步,可能是在犹豫要不要冲一把。然后他在七八步外停下了脚步,举枪瞄准,等待窗外的丧尸进来。 就在这时,我们左边的窗户“砰”的一声,竟然直接碎掉了。一个穿着黄色雨衣的丧尸抓着窗沿将半个身子探了进来,打算翻着跟头进来。 “该死!” 里昂迅速调转枪口。但他和丧尸的距离实在太近了,就算开枪打中丧尸,万一没有立刻打死这些活死人,里昂的处境就会相当危险。 我当机立断连退几步,喊道:“里昂,闪开!”他一离开火力范围,我立刻毫不犹豫地举枪瞄准这个穿着黄色雨衣的丧尸,三发子弹全部送进对方的头部。 然而它戴着帽子,“砰”的一声栽倒地板上之后,我根本看不出有没有干掉这家伙,也无从判断对方是否还能站起来。 又是“砰”的一声,里昂对面的窗户终于也破掉了,一个短发女丧尸从窗外翻了进来,两条腿血淋淋的,仿佛穿了条肮脏的红色裤子。 吼叫声回荡在走廊里。 我们必须尽快结束战斗。 我咬紧牙关,连跨三大步,跟着抡起一脚踢在黄雨衣丧尸的头上。后者被踢得把头猛地扬起来。我压低枪口照着它的眉心又开了一枪,打得它脑袋向后撞在墙上,然后不动了。 破窗户外又来了一个。 我顶着满身的雨水左右一看,走廊边上有个破烂的铁皮柜子,柜子旁边有把红皮折叠椅。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抓起折叠椅横过来往窗户上一挡,将嚎叫着的丧尸拦在了外面。紧接着,我将枪口伸出去,从折叠椅的缝隙中瞄准着,枪口追踪着摇来晃去的丧尸,然后抓住时机猛地一枪。 “砰”,又干掉一个。 “乐乐!”里昂喊道,“快!”他已经干掉了红裤丧尸。而我们身后的走廊上,已经有更多丧尸被吸引过来,正从破窗爬进来。 我抓着枪追上里昂,然后从尽头处的破窗前拐弯。一个身材臃肿、身穿维修工反光马甲的丧尸正往里爬,动作迟缓。 “这里!”里昂一把推开右拐后的第一扇门。双开门后是一间大屋子,桌椅板凳杂乱无章。里昂俯身捡起一块破木板,转身插进了双开门的门把手中,暂时封住了门。 我们确认屋子里没有丧尸之后,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然后里昂大步朝对面的另一扇门走去,抓起门上的铁链拉了拉,说道:“铁链已经焊死了。” “里昂,”我冲摆在他旁边的那块白板努了努嘴,“你看那是不是马文说的地图?” 第135章 结果那真是警局一层的地图,里昂看了一会儿,然后把地图交给了我。 “我们在指挥室,这扇锁着的门后有个小房间,再出去就是扣押物品保管室。”里昂说道,“我们得想办法……” 他没说完,我们身后的双开门忽然被“砰”的撞了一下。好在里昂之前封住了这道门,才没有被立刻冲破。 但随着“砰砰”声接连不断响起,我开始觉得这门撑不住了。 里昂显然也有同样的看法,他持枪上前,对我低语:“到我身后去。” 我依言后退,小心翼翼不被凌乱的桌椅绊倒摔个狗吃屎。“小心点,里昂。”话音未落,封门的木板“咔嚓”碎成两截,一个女性丧尸踉跄着冲了进来。 不等它站稳,里昂就开枪了。女性丧尸身后跟着的,正式那个穿反光背心的维修工丧尸。 我盯着门口,手上迅速给枪装填子弹。我快弹尽粮绝了。里昂的子弹应该也没多少了,尤其是他解决了这里大部分的丧尸。 “啪”的一声,里昂的枪空了。他诅咒着后退了一步。我迅速从旁边补上他的位置,女性丧尸已经躺在了地上,但维修工丧尸的脑壳似乎格外坚硬。我冲它连开了四枪,只是让它减缓了速度。 等它凑得太近的时候,我不得不跳上桌子,然后跳到它身后。“里昂,闪开!”我把胳膊横在身前猛地朝丧尸的后背撞过去,冰冷腐臭的身体僵硬宛如铁板,但这一下撞击让维修工丧尸站立不稳,轰然摔倒在地。 我瞄准它的头,打空了最后的子弹,然后把枪插回枪套,迅速爬上桌子躲开,免得它没死透,爬起来找我报仇。 里昂的枪口也对着它,过了一会儿才抬头看了我一眼,“它们应该不会起来了。”他说着朝仍在摇晃着的双开门走过去,向门外望了一眼,然后关上了门,只是这次没在费劲封锁这里。 “我们怎么办?”我跳下桌子,“我没子弹了。” 里昂平静地说:“我还有三发。别担心,会找到子弹的。外面大厅里的武器箱里就还有几盒多余的。” “我们得先出去。”我四下看着。 里昂抬起头,看了眼房间左侧高处那排用来透光的窗户,又低头看了看旁边的摆设,然后上前抓住一张桌子,把它推到了墙角。 “好主意。”我在他身后说道,仰头看着里昂站上桌子,然后护住脸,用肘部猛击玻璃。一下、两下,然后窗玻璃“哗啦”一声碎掉。 里昂用枪柄将窗棱上的碎玻璃敲掉,然后抓着窗棱把自己撑了起来,抬腿跨过窗棱。他有一瞬的犹豫,回头看了我一眼。 “你上得来吧?”里昂问我,又把腿放了下来,半挂在窗户上,“我也可以在下面推你一把。” “别傻了,我上的去。”我忍住没翻白眼,故意说道,“除非你不想先下去,我可以替你开路。” 里昂点了点头,重新抬腿跨过窗户,轻手轻脚地跳了出去。 我跟着爬上桌子,然后跳起来抓住窗棂。 里昂的担心倒是不无道理,我的腿实在太短了,墙上有没有可支撑的着力点,不得不依靠双臂的力量把自己拉了起来。 “唉,”我的上半身已经趴在了窗棂上,幸好里昂把玻璃碴子清理掉了,但不代表这就是可以随便打滚的地方了,“我真希望自己穿了条长裤。” 里昂在下面持枪警戒,他听到我说话,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示意我安静,然后指了指对面。 我看不见他对面有啥,因此往前挤了挤,然后终于把腿抬起来搁在了窗棱上,然后扭曲着脸让自己坐在上面,接着跳下去。 里昂伸出双臂虚虚地扶了我一下,但我完全不需要帮助。 转过身,我看到里昂警示的对象——一个穿着警服的胖子丧尸,正在几步远的自助售货机旁无助地敲打柜门玻璃。 “有没有可能,”我压低声音,“人家只是想喝可乐,而不是吃人肉大餐?” 第174章 里昂摇了摇头,说道:“我们别惊动他。保管室在这边。”他拉了拉我的肘部,然后向左边缓缓挪去,眼神始终没有离开前方的丧尸。 但那丧尸可能真的只是想喝可乐,直到里昂抓住门把手推开保管室的门,带着我一起进去,然后关上门,那家伙都没找我们的麻烦。 “还挺走运。”我松了口气,强烈意识到没子弹的感觉就像出门没穿衣服。“这里能找到弹药吗?” “嘘。”里昂压低声音。 保管室一进门是一个终端机,以及一排纵向居中放置的柜子,柜子两侧有窄窄的过道。 过道深处,丧尸喉咙里低沉的嗬嗬声因为我刚才发出的动静而转为激动的吼声,然后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传来。 “右边。”里昂举起了枪,悄声说,“到我身后去。” “你身后是门。”我还没打趣完,里昂就开了枪。一枪、两枪,我在心里给他倒数计时,三枪。 子弹打空了。 那个瘦瘦小小的制服丧尸还没停下蹒跚的脚步,只是摇晃得更加剧烈了而已。里昂咬紧牙关咒骂了一声,然后拔出格斗匕首。 我还记得他在西班牙一脚踢翻好几个僵尸的情形,潜行、掩杀,一气呵成。但那显然是里昂之后获得的技能。 他现在只是抓着匕首,像是不知该如何下手一般。对面的丧尸脸色发灰,但仍能看出人样,甚至比外面看到的都要更……完整。 如果不是它发出的嗬嗬声的话,这个小个子丧尸甚至没给人多少威胁的感觉。 但下一刻它就朝着里昂猛扑了过去。我的视线刚好被里昂挡住,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仿佛倏忽之间,里昂已经和丧尸扭打在了一起。 然后我听到匕首刺进去的声音,紧接着,里昂闷哼着推开了丧尸。后者重重倒在地上,四肢摊开,不再动弹。 我紧贴着墙,死死盯着里昂。在刚才那短暂的几秒钟内,我以为他不会动手,我以为他会犹豫,然后那小个子丧尸就会反杀他。 “呆在这里。”里昂短促地说,然后俯身拔出匕首,沿着过道走到尽头,又从另一头快步转回来。他松了口气,说道:“安全。” 然后里昂弯下腰,扶着膝盖,颤抖地呼出一口气。 “你还好吗,里昂?”我静静地问他。 里昂点了点头,“是啊。只是……”他直起身子,抹了把脸,“这种、这种事情本来不可能发生的。人们变成怪物,互相残杀。” 停顿片刻,他的语气平静下来,“我加入警队是为了救人,结果却只是……我没想到……”里昂摇了摇头,转开脸,不再说话。他的脸色紧绷着,神情阴郁不快。 “嘿,想听点振奋人心的话吗?”我放松语气。里昂重新望向我,好奇地扬起眉。我耸了耸肩,说道:“不管现在感觉如何,总有一天,你会习惯这种事情的。” “你看起来很习惯。”里昂用陈述事实的语气说道,“一开始我以为你只是特别勇敢,就像克莱尔。” 听起来,他并没被我的话振奋到。 我缓缓地点了点头,说:“信不信由你,但我见过更恐怖的,里昂。妖魔鬼怪,你叫的上的,想不出的,我都见过。” 里昂干巴巴笑了一声,这笑声大概说明他认为自己听到的是疯话,只是太礼貌了,所以没法直白地说出口。 “你究竟是干什么的?”里昂又问了我一次,这一次显然更严肃,“你为什么出现在警察局?” 我想了想,说道:“我是个局外人。” “这又是什么意思?”里昂皱起眉。 “意思就是,我不是军队的,也不是警察或者侦探,”我告诉里昂,“我隶属于一支特殊的小队,私人组织。我的一个队友在这里失踪了,所以我来找他。” 里昂说:“所以你就是雇佣兵。”他的脸色一暗。 “雇佣兵拿钱为别人干事。”我摇着头反驳,“我不为钱,而且这些狗屎经历给我多少钱我也不想掺和。” 里昂看上去半信半疑。 “来吧。”我叹了口气,“信任危机留到以后再解决,里昂,我们还有正事儿呢。不管是我的队友,还是马文,都等着我们呢。” 里昂点点头,大步朝房间尽头的玻璃屋走去,他对我说:“你来看看中间这些柜子里有没有需要的。” “好。”我放慢脚步,从右边的过道看起,然后看到几盒子弹,立刻兴奋了起来。柜子上有对应的编号,我返回终端机上,然后对着丢掉两个按键的键盘皱眉。柜子的编号都是20x和30x,结果偏偏是2和3丢了,简直像个恶作剧玩笑。 只可惜这问题没那么难解决。我捏住按钮9,转了转,然后向上一拽,把键帽拔了下来,按到了2上,然后对8和3也如法炮制。 “滴”的一声,放子弹的柜子打开了。 我兴冲冲跑过去,然后发现子弹是大口径的霰|弹枪子弹。“该死。”我拿出盒子,然后望向里昂,“你找到大家伙了吗?” “是啊。”里昂转身朝我走过来,“里面有把霰|弹枪。”他看着我手里的子弹,点了点头,然后说:“门得用钥匙卡才打得开。我想碰碰运气。” 说着,里昂在小个子丧尸旁边蹲下,在它的口袋里摸了摸,然后解开外套上面的扣子。 一块牌子挂在它的脖子上,藏在了衣服里。 我吹了声口哨,说:“幸运日。” “等打开门再说幸运不迟。”里昂说着返回玻璃房间外,一刷卡,门顺利打开了。“好!” 他进去取出了霰|弹枪,一边检查滑膛,一边说道:“我们可以去储藏室了。” 第136章 “现在?”我一边把子弹递给里昂,一边忍不住问道,“你确定?你不需要……缓缓吗?” “就像你说的,我们没时间了。”里昂上好子弹,然后看着我,“你呢?” 我耸了耸肩,示意自己随时准备着。于是我们扫荡了一下扣押物品保管室的其他柜子,搜出了不少子弹,但口径对的上的数量也少得可怜。里昂还找到一枚自制闪光|弹,他把这东西给了我。 “上三楼需要走北边的楼梯。”里昂缓缓推开扣押室的门,探出去望了望,低声招呼我,“这边。” 我跟在后面,压低声音问道:“你把地图都记住了?” “当然。”里昂回答,“跟紧我。” 远离了冲警局外开着窗户的西侧之后,风雨声听起来小了很多。不过这里仍旧回荡着各种死寂之地才有的声响。除了丧尸发出的各种声音之外,一些活动的门板也不断被风吹得吱呀作响,还有我自己的脚步声。 出门左拐再左拐之后,我们来到另一条走廊,尽头是一扇封死的窗户。 当我们走近之后,木板被“咚咚”敲响了,一个没牙的丧尸在缝隙后面冲我们发出不满地吼叫。 里昂不予理会,持枪缓缓靠近窗户旁边的楼梯,然后抬头向楼梯上望去。 一具尸体倒在楼梯拐角,没有动弹。里昂看了我一眼,我点了点头,于是他朝尸体的头部开了一枪,以防万一。 “砰”,然后尸体缓缓抬起头来,仿佛被这一枪叫醒了似的。 里昂咬着牙低咒了一句,摆手示意我退后,然后抬高枪口瞄准摇晃着爬起来的丧尸,继续开火。 我后退了几步,敲窗的丧尸敲得我心烦意乱。我握着枪,枪里只有六发子弹,还是里昂匀出来给我的。 □□背在他背后,但我们都知道那些子弹是用在什么地方的。 里昂开了足足四五枪,才解决掉拐角处的丧尸。他转过头望向我,准备示意我继续前进,就在这时,他的脸色猛地变了。 “乐乐!” 我听到头顶的怪声,然后往旁边猛地一闪。紧接着有东西“砰”的一声落在我旁边,在地板上蠕动着。 ——是个穿制服的女性丧尸,不知怎的挂在了该死的天花板上。然后在刚才决定掉下来给我个惊喜。 “该死!”我的吃惊大过于害怕,因此拿枪的手并没有抖。但那丧尸随即就抓住了我的脚踝,跟着仰起头张嘴就朝我的小腿咬了下去。 “艹!”我猛地抬腿弹踢出去,这一口落在了靴子上。感谢高筒靴。我收腿然后顺势向下一跺,丧尸抓着我的手被我抖开了,它的头也滑到一旁,血淋淋的嘴巴远离了我裸露的皮肤。 枪在近距离战斗中简直是个噩梦,尤其当对手是这种不知疼痛、几枪都打不死的怪物的时候。 我迅速抽回那条腿,落到身后,然后左腿斜扫出去,“砰”的踢在丧尸的下颚骨上。丧尸的头像气球一样往后一弹然后又被脖子拉了回来。我双脚交替跳跃着后退,勉强和这怪物拉开距离,然后举枪点射。 因为手臂不稳,连发的三枪里有两枪都落空了。我咒骂着继续后退,看着丧尸顽强地爬起来,顶着脑袋上被我打出来的血洞,饥渴地朝我伸出双手。 第175章 “你妈的。”我喘息着骂道,然后把枪插回枪套,拧身后旋踢,靴子坚实的后跟当即亲切慰问了丧尸的脖子。 “咔嚓”一声,丧尸的脑袋歪到一边,像口破麻袋似的倒下了。 我抖了抖腿,低头看着丧尸,看它还会不会再爬起来。 它没有。 我又抬头看了看天花板——有些外露的管道在上方交错,大概这个丧尸之前就是挂在了这种地方。 我悻悻地跑向里昂,嘀咕道:“抱歉。” “你做的不错。”里昂继续上楼,“看来之后我们得多注意头顶上是什么了。”而这到后来救了我们一命。 我们上了二楼。楼梯口坐着一具尸体,里昂瞄准之后迟疑了片刻,没有开枪,然后他垂下枪口,转身向三楼继续进发。 跟上之前我看了一眼,也就明白了——这位女性警官的尸体手里还拿着枪,她的太阳穴上有个洞,半边脑子都涂在一旁的墙上。 她自杀了。 “乐乐。”里昂压低声音叫我,于是我追了上去。我们没有搜查二楼,直接上了三楼。因为按照地图,西侧储藏室就在三楼。 “至少这么高的地方,丧尸不会爬窗了。”追上之后,我忍不住和里昂说道。 楼上安静了许多,虽然风雨仍旧大作,但湿漉漉的玻璃窗外只有无边的夜色。这里连尸体都很少,除了二楼那个自杀的警察,我们还没发现任何死人,或者活死人。 “也许这里无人问津。”我下意识离里昂近了些,喃喃说道,“毕竟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是些破柜子和没人要的烂家具。可能这一层是用来堆放警局里不要的垃圾的吧。” 里昂静静地说道:“也可能这里有什么东西,吓得没人敢上来。” 我不想承认,但他说的其实更有道理。 里昂突然抬手示意我不要出声。他在一扇开着的门前停了一下,门里有昏暗的灯光渗透出来。里昂看了看前方被堵死的走廊,然后贴着墙,从门边往里看,然后持枪缓缓走了进去。 里面是个杂货间样的地方。一盏绿帽台灯摆在角落的桌上,不知道是谁忘记关掉了。房间里堆得乱七八糟,只剩一条猫才能优雅通过的狭窄过道。 “这边。”里昂把枪口朝房间左侧的那扇门摆了摆,带着我开始穿越这堆破烂儿。 我往前迈了一步,然后突然看到旁边的柜子上有个人影。我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抽出枪来,逆着光线指去。 里昂听到动静,也警觉地转过身来。 然后我们一起看到,桌上台灯前放着一个小小的人形雕像——刚才我看到的人影就是被这样放大投射到柜子上的。 “你要逮捕它吗?”里昂冲我挑眉。 我放下枪,叹了口气,经过桌子的时候顺手推倒了小雕像。 左边那扇门外,是黑暗的世界。 “我的妈呀。”我嘀咕道,跟着里昂走进伸手不见五指的走廊,只知道我们又绕到西边来了。 马文是在s.t.a.r.t.s.办公室外遇到怪物的,而我们现在的地理位置几乎就在s.t.a.r.t.s.办公室的正上方。 我咽了口口水,感觉身体的肌肉因为肾上腺素的缓缓升高而绷紧了。风雨正无情地拍打这三楼尚且完好无损的玻璃。木头窗框不断摇撼着,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 好在没走几步,就是储藏室的门了。 “你等在这里。”里昂轻声告诉我,然后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被桌子板凳挡住的地方。他像是找到了什么,在那里站了一小会儿,但转身回来的时候却又两手空空。 我站在黑暗中,探寻地看着他。里昂则轻轻摇了摇头,把声音压得比刚才还低,几乎听不清:“万一发生什么,千万不要出声。” 然后他推开了储藏室的门,压低重心举枪走了进去,脚步声完全收敛起来。 我抿了抿嘴,然后踮起脚尖跟了上去。里面和外面走廊一样黑,只有里昂肩膀上的灯光轻微摇晃着。我能看到储藏室里满是垃圾,每个角落都像陈年家具的乱葬岗。 靠近走廊一侧的墙壁上破了个大洞,不规则的断裂处,管道和钢筋宛如垂死之人的手臂般扭曲着,指向天空。 空气中散发着灰尘和霉菌的味道。我跟着里昂绕过一排柜子,然后便看到,房间中央空旷的地方摆着几个用途不明的大笼子,不过现在里面都空着。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也许是这些笼子废弃不用了,又或者,这些笼子并没有被废弃,只是里面的东西跑出来了。 里昂转向右侧,经过一根巨大的立柱,走向静静立在墙角的雕像。雕像外有一排牢房似的铁栏杆,但已经扭曲变形了。 那些铁条看上去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用力拧弯了。 我看着里昂凑近铁栏杆,寻找着钻进去的合适地方,然后选择从立柱另一侧跟过去。 我们的头顶不是完好的天花板,也许当时施工的时候就没完全做好这一块——水泥和空调设备的管道全都裸露着,在天花板上交错纵横。 我准备朝里昂走过去,然后停下。 一个穿着蓝色衬衣和牛仔裤的丧尸挂在一根铁管道上,一动不动。 我脑海中闪过“它是如何上去的”这一问题,然后过于丰富的想象力提供了答案:笼子里东西逃了出来,然后抓住这个倒霉鬼,用力向上一甩。于是倒霉鬼在天花板上摔断了脖子,像块破布似的挂到了上面。 我仰头盯着它,犹豫要不要开枪。但里昂希望我们保持安静,于是我保持戒备,从它下方的空地旁边绕了过去。 房间东侧的门大概就是我们在图书馆空中走廊打不开的那扇,夹在墙和一个歪倒的大立柜中间。我挤进去,门里的锁是机械锁,我抓住锁纽一拧,门“咔哒”就开了。 一声怪叫从管道深处传来,听起来尖利,拉得长长的。我的动作僵住了,眼角余光瞥到里昂已经有一半钻进了栏杆后面,正准备把另一条腿也缩进去。 我缓缓转身,还半蹲在地上,枪口冲上指着半挂在天花板上的丧尸。但是发出声音的显然不是那家伙,而是某种更可怕的东西。 是马文提起的怪物。 直到肺部灼烧起来,我才意识到自己屏住了呼吸。我不得不用鼻子缓缓出气,免得自己憋死。 尽管叫声没有再响起,但爪子和水泥不断拍打的声音、浑浊沉重的呼吸声,却不时回荡在储藏室内。 我无法分辨声音传来的方向。 压低上半身,我缓缓趴倒在了地上,然后朝里昂那里爬过去。我不能冒险走路,因为靴子发出的声音太大了。 “啪”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在我们进来的那扇门附近。我抬起头,脖子因为刁钻的角度而一阵酸痛。里昂缓缓冲我招手,示意我过去,他的眼睛盯着声音传来的地方。 我感到双臂和大腿内侧的肌肉因为缓慢爬行而剧烈颤抖着,储藏室内阴冷的空气无法减轻肺部因为缺氧造成的灼烧感。但我不敢大口吸气。 那东西正爬动着,我听得到爪子拍打地面的声音,还有别的声音,某种扫动声,像是那东西……长了条尾巴。 还有三步、两步。我的呼吸憋在胸口,像是一口沸腾的锅。里昂已经举起了枪,盯着我身后的某点。但我挡在他的射击路线上,他不可能在不打中我的情况下干掉怪物。 更糟的是,我脖子后面有种刺痒。那是被猎食者盯上的危险感,古老的求生本能,正像闪烁的报警灯一样向我示意。是继续往前爬,还是转身面对猎食者? 不,不能冒险。如果那东西当真朝我扑过来,里昂会陷入两难的境地,而我也很难脱身。况且里昂还没拿到奖章——转动密码盘肯定会发出声音,到时候我就是块天煞的夹心饼干。 我四肢着地,然后缓缓翻身,轻轻躺在地上,然后抬头向前望去。 在那道通向图书馆的门前,一个巨大、无毛的爬行生物正嗅探着,它全身的皮肤凹凸不平,仿佛火山熔岩一般呈现出暗红色。硕大的头颅上没有眼睛,但可怖的嘴巴弥补了眼睛空下的位置。粗长的四肢末端长着锋利的爪子,让这怪物看上去就像世界上最丑陋的人犬杂交物。 我以为它长了条尾巴,但那其实是舌头,又粗又长的舌头,正朝我这边扫来扫去。 我需要一个能转移怪物注意力的东西。我憋住一口气,视线上移,看着仍挂在管道上的丧尸。 怪物开始朝我这边爬行,喉咙里发出怪异的尖利叫声。 握紧手里的枪,我孤注一掷,把武器朝丧尸身上扔了过去。 第137章 枪砸到了丧尸的脑袋,我没有看清怪物的动作,但倏地那条舌头已经缠上了丧尸的脖子,把它连带着一截铁管道都拽了下来。 怪物立刻咬住丧尸用力一扯,把它的头从肩膀上硬生生撕了下来,大嚼起来。 但那令人作呕的恐怖声音只持续了几秒钟,然后怪物把嘴里的东西吐了出来,仿佛尝到了什么不好的味道。 第176章 这杀千刀的王八蛋竟然还嫌弃丧尸肉不好吃。 然而好在趁它开动的时候,里昂已经迅速将霰|弹枪从铁栏杆的缝隙里递给了我。我以最快的速度和最轻的动作靠着铁栏杆坐了起来,举枪瞄准对面的怪物。 它朝我抬起头,舌头血淋淋地挂在嘴边,没有眼睛的头颅缓缓摇摆着。 我想转头看看里昂,看他是准备等我先开枪,还是先转动密码盘取出奖章。但我也不想把视线从怪物身上移开。 空气中除了腐烂的臭味之外,还有某种静电般的存在。也许是因为外面雷雨交加,也许是地狱正在升上地平线,在这座亡者之城呼风唤雨。 漫长的几秒钟后,里昂转动了密码盘,我听到了那小小的金属滑动的声音。 怪物也听到了。 眨眼间,它发出一声兴奋的嘶吼,与此同时,我毫不犹豫地朝它的脑袋开了一枪。子弹打得血肉纷飞,却只是让这无知无觉的怪物歪了歪头,然后发出更大的吼叫声。 枪声的余韵中,它饿虎般朝我猛扑过来,舌头像是长矛一样狠狠刺来。 我着地一滚,躲开了怪物的第一次攻击,却没能拉开安全距离。这个时候也不用放轻声音了——我要做的就是吸引怪物的注意力,给里昂足够的时间解开密码,拿到奖章。 在迅速后退的同时,我又开了一枪,枪口尽量远离里昂所在之地,免得霰|弹枪的大火力范围波及到他。 但同样,我也没能打中怪物。 发出一声胜利的嚎叫,怪物一跃而起,朝我猛扑过来。而在黑暗中,我被不知什么东西绊了一跤,一屁股坐在地上。在勉强稳住身体的同时,我手脚并用飞快地后退。霰|弹枪的枪管在水泥地上摩擦出火星。 然后怪物便落到了我的身上,丑陋的大脑袋离我几乎只有几厘米远。 蓦地,我感到胸口一阵剧痛——它的爪子没能穿透我套在身上的护具,但冲击力大得足够我喝上一壶。 “乐乐!”里昂喊了一声,同时开枪,也许是想要吸引怪物的注意力。但那毫无用处,怪物知道嘴边的鸭子在哪儿。 我伸手抓住身侧武器带上的一个圆圆的东西,一边大声冲里昂喊道:“我能行!”一边狠狠把那东西塞进怪物大张开准备给我一口的嘴巴里。 怪物发出噎住的叫声,抬起爪子准备攻击。我右手还抓着霰|弹枪,左手朝大腿枪套伸过去,抓住枪柄顶住怪物的下巴直接扣紧扳机。 “砰”的一声,然后强烈的光从怪物嘴巴里爆炸开来。接下来的十几秒内,我的视线一片模糊,耳朵也嗡嗡作响。 怪物发出一连串痛苦的吼叫,热烘烘、臭烘烘的巨大身体向后倒去。我眯着眼睛翻身爬起,左手下意识丢掉手|枪,双手抓住霰|弹枪,朝着怪物的大致方位开了一枪、一枪又一枪。 然而我的身体不住摇晃,模糊的双眼也没法看清自己是否真的打中了目标。 紧接着,它就爬了起来,舌头猛地扫过来。炙热的、带着倒刺的舌头擦到我的手腕。霰|弹枪脱手飞出,“砰”的砸在铁栏杆上。 “该死!”我反手拔出肩带上的匕首,在怪物最后一次朝我扑过来的时候,把刀刃狠狠扎进它的脖子里,然后用力翻搅。 “乐乐!乐乐!”里昂的叫声在我仍旧嗡嗡作响的耳朵里听来像是隔了一层冰。 然后,压在我身上的沉重尸体被搬开了。里昂在我身旁跪下,摸着我的脖子,检查我的要害部位。他的手电筒光芒刺痛了我的眼睛。 “还活着。”我挤出几个字,然后推开里昂的手,放松身体躺倒在地,朝着天花板上乱七八糟的管道晕头转向地眨着眼,“你拿到奖章了吗?” 里昂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说道:“当然。该死,我以为你死定了。你把我吓死了。” “我命硬着呢。”我说着慢慢坐起来,身体仍旧摇晃着,感觉就像坐船。 里昂抓住我的肩膀,说道:“慢慢来,闪光|弹可不是好玩的。” “给那家伙好一下子呢。”我嘀咕着,的确仍旧感到头晕目眩。 里昂递给我一张纸片,说道:“在外头找到的。之前的难民管这东西叫‘舔食者’,它们没有视力,但听觉极佳。” “杀千刀的玩意儿。”我喃喃骂道,把纸片捏成一团,“那玩意儿死透了?不会再爬起来了吧?” “不会了。”里昂回答,“你把它的脊椎弄断了。” 我低头看了看仍旧抓在手里的匕首——刀刃已经断掉了,只剩下血呼啦擦的刀柄。我嫌弃地扔掉报废的武器,在短裤上擦了擦手。 “我们赶紧回大厅去。”我边说边站起来,“妈的,可别再有第二个舔食者了。我可能打光了霰|弹枪的子弹。咳,枪呢?被我扔哪儿去了?” 里昂捡起地上的霰|弹枪,然后把我之前不知道啥时候丢掉的手|枪也捡起来还给了我。 “门在这边。”我领着里昂朝图书馆那边的门走去,“被柜子挡住了,但我觉得我能钻过去。你没准儿本来也可以,假如你身上没那么多肌肉的话。” 里昂看了看歪倒的柜子,没接受钻过去的解决方案。他两手抓住柜子的边,然后咬紧牙关把柜子扶了起来,然后推了回去。 “砰”的一声,柜子落回到了地面。 一声凄厉的嘶吼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我和里昂对视一眼,拔腿就跑。我们穿过通往图书馆的门,然后里昂“砰”的一声把门关好。左右看着想找东西把门堵住。 “我们把图书馆到大厅的门锁住就行!”我拉着里昂的胳膊,一起沿着空中走廊飞奔,然后听到身后的门被“咚”的撞了一下,但没有撞开。 几乎是跳下最后几级台阶,我们从图书馆的正门冲了出去,然后里昂用力关上门,从包里掏出对应的钥匙插进锁孔一转。 “咔哒”一声,门锁上了。 “该死,里昂,”马文在一楼大厅说道,“我正要联系你。你的朋友出现了。亮色夹克、马尾辫,对吧?” “什么?”里昂看上去想直接从二楼跳下去,不过他还是沿着楼梯飞奔而下,冲到马文身旁,“克莱尔?她在哪儿?” 马文把身旁的笔记本电脑转向里昂,指了指其中的一个监控画面,“这是东边的铁门,她在门外。你可以从防火梯到那边。” “我去找她。”里昂一边说一边匆匆把少女奖章从腰包里掏出来递给我,又解下肩上的□□,“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不会花太久。” “喂!”我接过奖章,然后里昂转身就上了二楼,匆匆打开接待室的门跑了进去。我目瞪口呆看着缓缓关上的门,嘟哝道:“真是年轻性急。” 马文笑了一下,随即咳嗽起来。我在他身旁坐下,奖章放到一旁,说道:“马文,给我看看你的伤口。” “不,”马文却推开了我,他瑟缩了一下,“不必了。” “你一直在流血。”我陈述事实。他那件浅蓝色的制服已经有一半都被染红了,“可能是伤口崩开了。” 马文惨笑了一下,“混蛋伤口不肯停止流血,拿订书机钉起来也不会有什么区别。是这、是这该死的病毒。”他又咳嗽起来,不自然地眨着眼睛,就像有小虫子飞进去了一样。 “坚持住。”我把手放到他的手上,“我们已经凑齐了奖章,很快就能逃出警察局。然后我们去找疫苗,我们肯定能找到疫苗,马文,然后一切就都会没事了。” “是啊,是啊。”马文敷衍地说道,身体轻轻摇晃着,眼皮颤动着阖上了。 于是我扶着他在长椅上躺下,让他把头搁在我腿上。马文的体温高得吓人,却又不断冒着冷汗、打着冷战。我摸着他滚烫的皮肤,在心里祈祷里昂能快点回来。 这是个注定不太平的暴雨之夜。潮湿冰冷的空气中充斥着怪物的嚎叫,偶尔还有电闪雷鸣。大厅没有天花板封顶,抬起头就能依稀看到三楼的环形走廊,只不过那里笼罩在黑暗之中。 又是一声凄厉的嚎叫。 我闭上眼睛,轻轻摇晃着上半身,发现自己低低地哼着不成曲的调子。在西班牙的时候就总是下雨,但当时的感觉与现在完全不同。 那会儿,我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现在可失去的却又太多。 我不知道自己更喜欢哪种,但其实也没得选。 不知过了多久,“砰”的一声巨响,听起来像是东边传来的,连地面都隐隐震动起来。我睁开眼睛、抬起头。连马文都惊动了一下,勉强睁开眼睛。 “它们来了?”他含混不清地问,想要坐起来。 我安抚他,“没有,还没有来。” “上帝啊。”马文呻|吟了一声,躺了回去,嘟哝道,“上帝救救我们。” 我重新哼起歌,轻拍着马文紧绷的手臂,等他放松下来。我的眼睛始终紧盯着图书馆的门,心里则想着那只被我们抛到身后的舔食者。 第177章 也许它终于追过来了,这狡诈的混蛋。 里昂把□□留给了我,但里面只剩三发子弹了。那东西移动速度很快,但我有自信可以瞄得准。就怕三发子弹打不死它。到时候我该怎么办?背着马文逃跑吗?还是引开它? “死了好多人。辜负了好多人。”马文突然低沉地说道。我低头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发现马文的眼睛半睁半闭。 “马文?”我把手放到他额头上,温度没有变化,仍旧居高不下,“马文,你还醒着吗?” “醒着,眼睛睁得大大的。”马文口齿清楚地说,但他没有睁开眼睛。这让我开始感到害怕。 他崩溃了,病毒终于拿下他了。 马文继续说道:“艾略特,轮你守夜了。你再打瞌睡,我就狠狠踢你的屁股。听到了吗,你这懒鬼?这些人的性命可都仰仗我们了。” “会没事的,马文,你睡会儿吧。”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希望他别再说胡话了。这太吓人了。他在回忆过去的事情吗?听起来像是难民仍在这里的时候。 马文却挣扎着摇起头,“不,我不需要休息。我需要、我需要……” 又是“砰”的一声,这次是从西边传来的,并且和上次不同,听起来像是什么东西撞上了木板。 我伸手抓起□□冰冷的枪管,心脏先是急促跳了一会儿,然后慢慢稳定下来。我能体会到体内肾上腺素的浓度逐步升高所带来的感觉。 “来吧、来吧,”我心里某个角落有声音说道,“来了总比一直叫人等着强。反正迟早是要来的。” “乐乐?”里昂的声音冷不丁从一层东侧卷闸门那里传来,吓得我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转过身,我看到里昂孤身一人。“你的朋友呢?”我问道,手还在因刚才的激动而轻轻颤抖。 “铁门锁着,找不到钥匙。我让她去停车场等我了。”里昂简短地回答,然后问道,“马文还好吗?” “我们得尽快了。”我看了眼昏昏沉沉躺在长椅上的马文,“来吧,我们走。” 当然,就在这时,舔食者尖利的叫声伴随着图书馆大门碎裂的声音降临了一楼大厅。它跳上二楼环形走廊的栏杆扶手,居高临下地长声嘶吼,然后一跃而下,朝我们猛地扑来! 第138章 我掉转枪口,还来不及瞄准敌人就胡乱放了一枪,结果竟然幸运地命中了目标。舔食者被大口径子弹打得凌空翻了个滚,笨拙地落到地面,四肢沉重地拍打着地面,呼哧呼哧喘着气。 “里昂!”我喊道,“带上马文赶紧打开密道!”然后在舔食者再次暴起的时候又开了一枪。腥臭的血肉在半空四散飞溅,但舔食者甚至没有减慢朝我冲过来的速度,它的爪子紧随其后,自上而下朝我挠了过来。 还剩一发子弹。 我扬起枪管,挡下了这锋利的一击。在一连串刺耳的摩擦声中,我迅速后退想跟怪物拉开安全距离。但我的手臂被爪子扯得直向下,我抓紧了枪不肯松手,结果差点被拽倒在地。 “该死!” 我猛地压低重心,横扫出腿。给舔食者来一招扫堂腿大概不是什么好主意——这玩意儿四肢着地,扫倒两条还有他妈的两条——但至少给我争取了时间。我一腿扫过去自己也躺在地上了,但至少让舔食者歪倒在地。 往旁边一滚,我翻身跪起来,举枪瞄准。 “嗖”的一声,说时迟那时快,猩红的舌头猛地甩了过来,挟着风声和臭味。我堪堪来得及抬起枪管格挡,小臂顿时被舌头上的倒刺划得鲜血淋漓。 紧跟着只听“咚”的一下,我手里的枪被卸掉了。 连连倒退着,我眼看着收回舌头的舔食者猛地跳上旁边的长椅,然后像个发育过度的畸形大猩猩一样蹿上了一旁的承重柱。 “乐乐!”里昂喊了一声。我听到密道机关启动的摩擦声和轰鸣声。 居高临下的舔食者朝着里昂的方向嘶吼一声,然后猛扑了过去。 “艹!”尽管我在脑海中迟疑了,但我的身体并没迟疑。我有任务目标,我看到了路线,于是我就去执行。 ——我不能让里昂和马文死在我眼前。 脚下一蹬跳上长椅,我纵身一跃,朝着舔食者肌肉发达的后肢抓了过去,然后拦腰抱住那腥臭、滚烫的躯体,在半空狠狠一撞,斜斜朝地面落去。 舔食者发出刺耳的叫声。我豁出去自己这一百多斤砸在了它身上,然后立刻松手滚开,因为惯性,直打了好几个滚才爬起来。 晕头转向中,我甩着头,看到密道的门已经开启。马文一瘸一拐朝长椅那边跑去,里昂则两手持枪瞄准舔食者。但他手里的那把枪不够,根本没用。 “砰、砰、砰、砰”里昂连连开枪、弹无虚发,但只是让舔食者的速度略有减慢。猛增的肾上腺素让这一切在眼前宛如慢镜头般展开:舔食者丑陋身躯上肌肉的舒张,暗示着可怕的力量和速度;里昂枪口之后睁得大大的眼睛,淡淡的硝烟在他苍白的脸颊旁转瞬就消失无踪。 我朝舔食者扑过去,飞起的一脚和它堪称窄小的臀部至少差了两公分。舔食者锋利的前爪已经朝着里昂的脑袋抓去。一击必杀。 “砰”的一声,马文从侧边撞上了里昂,把他撞得跌到一旁的地板上。 接着,时间仿佛一下归位。舔食者猛扑在马文身上,然后马文厉声惨叫。血肉撕开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我颅内猛力翻搅。 “不要!”我喊道,在那短短的片刻全然不知所措。 “尝尝这个,你这个杀千刀的丑八怪!”马文的声音因为痛苦而扭曲,却没有一丝颤抖。紧跟着又是“砰”的一声。 这一次是枪声。 霰|弹枪的最后一枚子弹让舔食者的头颅像朵烟花一样爆开了,血肉横飞。 “马文!”我连滚带爬朝马文扑了过去,抓住舔食者仍倒在他身上的尸体用力拖到一边,然后扑通跪在他身旁,想找到伤口。 但他的胸口已经被撕开了,翻开的皮肉之下隐约可见仍在鼓动的筋膜。 没救了。我脑海中立刻给出判断。我的心脏顿时仿佛被攫住了一般。 “坚持住!”里昂从旁边伸手捂住了马文的胸口,整只手立刻被染红了,他转头冲我说道:“医疗箱,乐乐。”脸上所带的恳求之色令人心碎。 但已经太晚了。 马文仍有意识,他抓住了里昂的手腕,说道:“这样也好。”他的声音宛如叹息,却不再断断续续,“我知道你们这些菜鸟加入的时候,就做好了牺牲一切的准备。但我的工作正是确保你们这些孩子不会因公殉职。” “坚持住,”里昂请求道,“马文,我们就快逃出去了。” “走。带着女孩儿。”马文的声音再次失去了刚才的连贯性,滑入模糊的深渊,“活下去,里昂。” 马文抓着里昂的手逐渐松开,滑落到地板上,另一只手里的也滚落下来,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我仍跪在地上,脑袋嗡嗡作响。这一切都是真的,没有读档重来,没有一键重置,发生的事情无可更改。 我让马文死在了我的面前。他已经死了,对此我无能为力。 里昂低下头,用力呼吸了一次。他的呼吸声颤抖着。然后里昂伸手穿过马文的脖子和膝盖下面,把他打横抱了起来,动作意外地轻柔。 他朝着一旁的长椅走去,把马文放在上面,然后拉起马文的手,放到残破的胸口上。 旁边的医用式折叠屏风上搭着一块染血的被单儿似的东西,但也没有可挑选的余地。里昂扯下那东西,展开,然后小心翼翼地盖在了马文身上。 “走了,”里昂的声音已经勉强恢复了冷静,“乐乐,我们走。” 我低头看了看地板上仍在流淌的鲜血,然后慢慢撑着地板爬起来,和朝着密道入口的里昂擦肩而过。他抓住我的胳膊,问道:“做什么?” “稍等。”我推开他的手,走到长椅旁,俯身捡起不知何时从我头上掉下来的那顶帽子。 马文在白色的被单下看起来仿佛缩小了。我把帽子放在他胸口的位置——那里已经被迅速染红了。混蛋伤口不肯停止流血,也再不会愈合了,就算拿订书机订到一起也没用。 里昂抓住了我的手腕,拉着我走向密道。我没有反抗,顺从地跟着他,但脚步仿佛现在云堆里,一高一低,没有着落。 “……你正处在情感性休克之中,”里昂的声音在我耳旁嗡嗡地响着。我们走下台阶的时候,我听到背后的门轰隆作响着升了起来,里昂回头看了一眼,但我没有回头。 下面灯光是暖黄色的,但实际上没有任何温度。圆形的办公室不大,但风格奢侈,地上铺着厚厚软软的红色地毯。 里昂一直把我拉到办公桌后的椅子上,让我坐下,然后看着我,严肃地说道:“五分钟。我们休息五分钟,然后我们出发。克莱尔还有你的朋友还在等着我们,没有时间浪可以费了。” 第178章 迪恩。 我点了点头。 “我在这里找找有没有弹药可补充。”里昂说着从桌边走开,向屋角的大箱子走过去。 “里昂。”我叫他。 里昂在箱子旁停下,转头朝我看过来。 “马文是为了救我才被咬的。”我告诉他,“在警局外面,我太蠢了让自己陷入丧尸的包围,他冲出来把我拉进了警局,结果自己被咬了。后来,在那个警官——艾略特?——被扯成两半的时候,马文又救了我一次。加上刚才那次,总共三次。” 但这不是我真正想说的。不,这不是。 我感到血液在皮肤下燃烧。眼睛后面灼痛起来。里昂等待着,就像是他也知道我真正想说的不是这些。 我看着里昂,那些话就像冰冷的石头塞在喉咙里,我不得不用力才吐的出来,“但我的首要目标一直是先找到我的朋友,”我说道,“我知道我们有机会找到疫苗,我知道马文有生还的几率,但他一直不是我的首要目标,即便他一次又一次地救了我。我……” 我认识迪恩更久,迪恩救了我更多次,迪恩是我的朋友、我的队友。 马文已经死了。 “发生的已经发生了。但还有别的事情等着我们。”里昂严肃地说,“我们找到我们的朋友,我们帮助我们能帮助的人,这样马文才不会白白牺牲。” 说完这句,里昂就转身打开了箱子,在里面翻找起来。 我低下头,搁在桌上的两手紧紧扭在一起,直到青筋都鼓起来。托尼、迪恩、萨姆、史蒂夫,我都看着他们离开过。但马文的死并不相同。 然而里昂是对的,没有时间浪费在自怨自艾上了。 我深深吸了口气,看了看面前的办公桌,打起精神去拉侧边最上面的那个抽屉,结果当然,抽屉是锁着的。 “活见鬼。”我都在丧尸末日了,一把锁能拦住我才真是该死呢。我这么想着,从椅子上站起来,抬脚踩住办公桌,抓住抽屉的拉手使劲那么一拽。 “砰”抽屉震了一下,我再次发狠拽了一下,只听“哗啦”一下,抽屉掉了出来,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 里昂猛地朝我转过身来,手里还拿着个消|音|器似的东西。 “抱歉。”我耸了耸肩,蹲下去翻了翻地上的各种文件、发票还有支票簿。下面两个抽屉也开了,里面的东西更零碎:一个上锁的小盒子,一瓶除臭剂,一块私印。 还有一把极其眼熟的枪。 我伸手把枪捡起来,还没拿起来就已经基本确定了——这就是迪恩的m1911。跟那把曾经被克里斯汀附身,差点害死我,果真害死了迪恩的枪长得一模一样。 但不知为何,我觉得这把是真的,而且迪恩不久之前还带着它。 我退下弹夹数了数,连上枪膛里那枚子弹一共六发,还挺吉利。 m1911的旁边,我还发现了迪恩的fbi证件——邦乔维——以及一把雕刻有复杂晦涩的符号的匕首,看起来酷似迪恩和萨姆用来猎杀恶魔的匕首。 这些东西怎么会被放在这里?是艾隆斯那个混蛋做的? 用力咬着嘴唇,我把这些东西小心收起来,匕首插进肩带,m1911插进大腿枪套,fbi证件放进短裤口袋。 “你发现什么了吗?”里昂越过桌子看着我。 我抬起头,回答:“没有子弹,但我找到了我朋友的东西。” “锁在抽屉里?”里昂疑惑地皱起眉头,“你的朋友是警局的人?这是他的办公室?” 我连连摇头,一边站起来,一边思索要不要把马文告诉我的话跟里昂说了。思索片刻,我决定实话实说。 “这里是艾隆斯局长的办公室。我的朋友,他的名字是迪恩温彻斯特。”我把fbi证件掏出来递给里昂。 里昂看了一眼,说:“上面写着邦乔维。” “他不是fbi。”我尽量婉转含蓄地说,打量着里昂的神情。里昂看上去不太赞成,他皱眉又看了一眼证件,还给了我。 我把东西塞回口袋里,“艾隆斯局长在迪恩调查一家孤儿院的时候逮捕了他。” “我想艾隆斯局长一定有充分的理由。”里昂朝我的口袋示意了一下。 我抱起胳膊,说道:“他有他的理由。我们不是坏人,里昂。” “我知道你不是坏人。”里昂眯起眼睛,“但我不认识你的朋友。我想我们该出发了。你身上还有足够的弹药吗?”他冲我带着的枪扬了扬下巴。 我点了点头。于是我们走向办公室侧面的电梯门。我在心里祈祷,这台电梯可以带我们直接到地下停车场去,然后我就能找到迪恩,一起离开这个鬼地方。 但当然了,我没那么走运。 第139章 电梯一路下行,再打开时,外面是一片黑暗,闻起来像是生锈的金属以及老鼠屎的混合体。 “这里是维修间?”我小心翼翼地迈出电梯,在里昂的手电筒光照下仔细打量这个地方,“锅炉房?”但我没听到锅炉房会有的那种轰鸣声。 “可能是。”里昂指了指向下延伸的金属楼梯,“我们走。” 我们的脚步声立刻回荡在空洞的地下,这些金属台阶是那种没多少厚度,还打满孔洞铁板制成的,走上去吱呀作响,并且回音极大。 “我不喜欢这个地方。”我嘟哝道。放轻声音根本毫无意义,就连里昂也没法完全隐藏他的脚步声。 “你听到了吗?”里昂在楼梯转角停下,盯着旁边的那扇门。门后是灯光照亮的一条维修通道:和台阶一个材质,与上方包裹着已经开裂的绝缘层的粗大管道交相辉映。 我摇了摇头,扭头看向另一个方向:延伸向下的楼梯,没入黑暗之中。 道路就此分叉,我们该走哪条?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里昂把手电筒交给我,“我下去看一下。但我们应该要走这扇门后的路。下面太深了,地下停车场的位置不会那么低。” 我没有接过手电,“你拿着。门后的光亮够我用了。” 里昂没有多说,迅速沿着楼梯跑了下去。他的脚步声轻轻回荡在高高的房顶以及上面众多的管道之间。我瞥到摇晃的灯光,然后拐了个弯,我就看不到他的身影了。 空气仿佛一下冷清起来。我靠在有光亮的那扇门旁边,交叉双臂摩挲着取暖。裸露在外的大腿和胳膊已经冻僵了,地下的温度比上面低得多,而之前在警局的时候,我也完全感觉不到温暖。 希望我能在冻死之前找到件外套穿上,至少比这件四处漏风的防弹衣还有只能裹住一小片皮肤的护具要强。 “咚!”这声音从门后传来,伴随着模糊不清的响动。我不禁吓了一跳。也许里昂之前提起的声音就是这个。我忍不住朝门里走了一步,探头进去。 也许是丧尸。 我抓着枪柄,猜度着,但其实并不相信——那声音听起来不像丧尸。这里的丧尸喜欢哼哼,隔着老远就能听到。可我刚才听到的,完全是不同的声音,金属敲击声,也许还有脚步,和呻|吟、呼喊声。 “乐乐。”里昂突然叫了我一声。 我猛地回头,咒骂着嘀咕道:“你吓死我了,肯尼迪。” “抱歉。”里昂听上去并不抱歉,“你神游地中海去了?” “死海也比这个地方强。”我说道,从墙边直起身子,“我们越快离开这里越好。不过我刚才也听到里面有动静了,肯定不是小精灵在里面用邮递员的信件来打牌。” 里昂摇着头,说道:“跟紧我。”他现在听起来比较像他老一点之后的样子,镇定、冷静。我跟在他后面,一起走进了维修通道。 管道笔直,在尽头处拐弯。这地方没什么视野,但视野内也没什么东西,只有单调的铁板和管道。空气中有种工厂的味道,隐约可以听到漏气似的“嘶嘶”声。 我们右拐了一次,然后再右拐,前方的纵深走廊尽头隐约可见是一个t型交叉口。里昂已经不再谨慎地缓慢前移,而是改为小跑。 就在我们离t型交叉口还有几步远的时候,头顶突然传来一连串“咚咚”的脚步声,吓得我们立刻抬头去看。 上方是另一条维修通道,透过铁板上的网眼隐约可见一个人影匆匆跑过。与此同时,我听到痛苦的呻|吟声,在空旷的地下空间内被无限放大,仿佛受伤的野兽所发出的哀嚎。 “那是他妈的什么?”里昂喃喃自语,然后跑得更快了。 我们在交叉口停下,然后里昂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里看上去就像遭灾了一样,左边那条走廊通向一道门,只不过门旁的比成年男人大腿还粗的管道已经被彻底拧弯了,像个歪歪扭扭的问号一样挡在了门前,浅白色的气体正从管道裂开的地方不断漏出来,再消散在空气中。 右边,没有左边封死的那么彻底,但也一片狼藉。这里通向一个办公室似的地方,现在看起来就像有人在里面大发了一通脾气,把桌子椅子掀翻。最惨的是柜子,被扔了出来,一般架在通道旁边的扶手栏杆上,另一边顶着地面和墙的夹角。 第179章 我走到交叉口前方的栏杆旁,朝下望去。我们所在的通道经由t字的横着的上臂,各自向前延伸、转弯再交汇,组成一个矩形走廊。下方则是巨大的不知名装置,机械的轰隆作响在这里听起来更加清晰,夹杂着我们之前听到的“嘶嘶”漏气声。 “我们得走右边。”里昂说道,然后朝那个歪倒的柜子走过去,伸手扶住柜子,咬牙把它扶了起来。 就在柜子“砰”的一声站回墙角边的时候,我们头顶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不是之前“咚咚”的脚步声,而是伴随着金属扭曲的巨大声音。 我和里昂都抬起头来,就在这时,上方的铁板整个断开,里昂踉跄着后退,才没被砸成肉饼。 一同掉下来的,还有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 他的左臂几乎已经变异了,像个怪异的猩猩手臂一样从左肩探出来,胡乱挥舞着。 “里昂!”就在我喊他的那一瞬间,白大褂男人伸手抓住了里昂的喉咙,像提小鸡一样把他提到半空,然后狠狠砸在地上。 “砰!”一下。 “砰!”两下。 “砰!”我们脚下的地板断开了。我踉跄着向后坐倒,然后看着里昂和白大褂男人一起掉了下去。在一顿“叮咣”声响中轰然落地。 “里昂!”我扑到断口旁,朝下望去,正看到里昂呻|吟着爬起来。太好了,他还活着!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心跳得太狠,几乎快要冲破胸腔。我嘴里发苦,眼睛后面的血管因为这场惊吓而狂跳不止。 那个白大褂也爬了起来,左臂像个恐怖玩具般无力地摇晃着,右手则伸出去,抓住旁边的扶手栏杆,然后用力一拧,硬生生拽下一截铁杆。 “里昂,快跑!”我掏出枪瞄准白大褂的头部,短暂的迟疑之后扣下了扳机——他看上去不像丧尸,但也丝毫没有放我们一条生路的意思。 子弹命中白大褂的头颅,但他只是哀嚎了一声,抬起头来看我,被凌乱的头发遮住的眼睛中充满痛苦和愤怒。 我又开了一枪,这次他怒吼起来,而我听到里昂迅速跑开的脚步声,心里松了一口气,然后再次开火,为里昂争取逃跑的时间。 白大褂踉跄了一下,左臂突然一阵痉挛。紧接着,我垂下枪口,瞪大了眼睛。 有那么惊慌失措却又异样冷静的片刻,我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眼前的这一切只是压力过大产生的幻觉。 一只黄色的巨眼在白大褂变异的左臂上睁开了,直直地朝我看了我过来。 紧接着,做梦的感觉消失了,真实的世界的真实压迫重新降临到我的脑海中。我瞄准眼睛,但还来不及开枪,白大褂就怒吼一声朝着里昂追了过去。 “该死!”我控制不住地骂了一句,然后又骂了一句:“他妈的!” 只差那么一点,我就跟着跳下去了,但理智拦住了我——如果我也下去,结果下头且没有上来的路怎么办? 里昂说过,地下停车场不会太深,如果我们花了太多的时间在找路上面,可就要给浣熊市当陪葬了。 我抬起头。前方通往办公室的通道断了一截,我目测了一下距离,然后开始助跑,起跳。“咚”的一声,我的双脚落在了对面,双臂在空中短暂地挥舞了一下,恢复了身体的平衡。 然后我开始狂奔,在办公室的一地狼藉中跳过障碍物,冲到外面与之前通道垂直的走廊上。 “里昂!”我喊着,又拐了个弯,跑到和刚才断掉的通道正对面的走廊上,抓着铁栏杆向下看。 机器轰鸣着,伴随着“咚咚”的金属撞击声,还有白大褂痛苦的吼叫声。 我抓着栏杆边跑边看,寻找着下去的楼梯,结果楼梯没找到,倒是看到一截梯子。我奔过去,看到梯子的下半截被收起来和上面叠在一起,于是踩了一脚,结果梯子纹丝不动。 我又踩了几脚,才看到梯子是被工业扎带系到了一起。 “妈的。”我嘟哝着蹲下,抽出匕首割断扎带。就在这时,白大褂从右前方绕了过来,摇晃着,那只眼睛半张半闭。 他身上满是弹孔,看起来里昂这短短几分钟内是一点儿没闲着。 然而白大褂并没有像那些丧尸一样就此倒地死去。他似乎非常痛苦,一只手捂着头,不断高声哀叫,挥舞着手里的铁棍。 短短片刻,我就做出了决定,抓紧匕首躲在了栏杆后面。当白大褂经过梯子下面的时候,我深吸一口气,然后纵身跳了下去。 倏地,我落在了对方的肩膀上,两只膝盖紧紧夹住他的脖子。白大褂当即猛地摇晃一下,想把我甩下去。他那只抓着铁棍的手朝我砸了过来,但角度不好找,只是在我腿上、胳膊上来了几下。 我抛起匕首凌空换手,然后一刀扎进变异左臂上那只巨眼之中。黄色的脓水喷溅出来,有一些溅到了我的大腿上。但我当时并没注意,因为我全副精神都放在如何不让自己从蹦床一样的白大褂肩上掉下去。 他狂吼了一声,突然扔下铁棍,伸手抓住了我为了稳住上半身而横在他下颌的手臂,然后用力向前拉。 我抽出匕首再次狠狠扎下去,与此同时,我感到自己的膝盖滑下了白大褂的肩膀,肚子顶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最后一次,我拔出匕首,用力捅下去,然后疯狂搅动。 白大褂的手指陷进了我手臂的肉里,他吼叫着向后踉跄倒退。我松开匕首,调整姿势免得被他甩下去的时候摔断自己的脖子。 然而我并没有如预期般摔到地上,因为白大褂后退的时候撞断了旁边的栏杆,而我们所在的这一层竟然并非地下最后一层。 下面还有阴暗、幽深的空间,而白大褂一脚踏空,向后坠去。 我的腹部在地板边缘重重磕了一下,半边身子已经滑了出去。白大褂没松开我的胳膊,于是我滑了下去,控制不住地尖叫了一声。 里昂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他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但看上去像个战斗天使。 他紧紧抓着我的手腕,而白大褂也完全没松手的意思。我感到自己离被撕成两半就差那么一点。然后,里昂用空着的那只手抓着枪朝下瞄准,枪管就从我旁边伸出去。 我想捂住耳朵,但奈何双手都被占着。紧接着,里昂开枪了。我肯定是聋了一阵,与此同时,眩晕像是浪潮袭来。 当里昂用力把我拉上去的时候,我像条搁浅的鱼一样无力地扭动着,然后瘫倒在了地上。 “真险。”里昂也一屁股坐在我旁边,惊魂未定地大口喘息着,“你真的需要认真考虑这种行为的风险,乐乐,再晚一步,我就拉不住你了。” “老实说,我以为最糟不过是被他锤成肉饼吶。”我嘀咕了一声。 里昂摇了摇头,语气严肃起来:“别再冒险了。” “你给我做个榜样。”我仰躺着,看着上方刷成红色的管道,直到平行的管道合成一条,才慢慢坐起来。 “狗娘养的把我匕首一起带走了。”我看着自己空空的手,两条手腕都迅速肿了起来,肩膀肯定也扭伤了。 “算了,走吧。”里昂爬起来,想伸手把我拉起来,但我拒绝了,因为肩膀太疼了。 我们先后爬上了梯子。而我衷心希望,这是我们爬的最后一节梯子了。 当然,我的希望很快就落空了。经过拐角处的操作室,我们进入了一个狭小的房间,看起来像是维修工的休息室——除了各种维修工具和备用零件外,还有一张桌子一张凳子。 房间尽头是一段梯子,梯子顶端是个井盖。 “好吧,真是该死。”我仰头看着梯子,“赌五毛钱上面就是停车场?” 里昂没接下这个赌注,他沉默地抓住梯子,开始向上爬。我别无选择,只有跟了上去。 第140章 我赌对了,但没有五毛钱的奖励。停车场里阴风阵阵,而且我又听到了之前在那道该死的卷闸门旁听到的狗叫声。 “你听见了吗?”我小声问里昂,“地狱恶犬出来溜达了。” 里昂瞄了我一眼,朝停车场的铁栅栏门走过去,“这是个糟糕的玩笑?还是真有这种东西?” “我也不确定。”我抬头看看昏暗的天花板,心脏怦怦直跳,“真希望恶魔匕首还在我手上。” “恶魔匕首?”里昂头也不回地问道。 我回答:“就是匕首上刻了咒语,所以能够杀死恶魔。恶魔死的时候还会把眼睛烧掉,留下两个黑漆漆的窟窿。” 里昂转过头看了我一眼,我们对视了几秒钟,然后我勾起嘴角说道:“这次是玩笑了。” “呵,我真担心你的幽默感。”里昂一边摇头,一边重新朝铁栅栏门转过头去。 我也踱步跟了过去。这个局促的停车场里,车子都停得七扭八歪的,不过至少路没被堵死。我看到两道……不,三道门。右前方两道,斜后方还有一道。 其中一道一定通向马文所说的拘留所。 第180章 想到马上就能见到迪恩,我不禁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克莱尔还没有来。”里昂在铁栅栏门前张望了一会儿,然后转向门禁设备,皱起眉,“我们得有张卡才能出得去。” 我点点头,然后开口:“我得去拘留所。迪恩在里面。”我的声音干干的,嘴巴里也缺少水分。 “拘留所就在你身后的那道门里。”里昂朝所说的方向扬了扬下巴,甚至都没有掏出地图看上一眼,“我们走吧。” 于是我们沉默地穿过停车场,里昂打头,我断后。这里的味道闻起来实在很糟糕,原本浓郁的汽油味混合了从外面街道飘来的尸体的味道。当里昂推开拘留所的门,我们一起走进阴凉的过道时,心里都不禁松了口气。 结果推开过道对面的那扇门,进入拘留区域,冰冷的恶臭顿时扑面而来。 我立刻捂住鼻子,连里昂都忍不住哼了一声。我们加快了脚步,一转弯,带着铁门的两排牢房便沿着狭窄的过道延伸出去,整整齐齐。 我不由得愣住了,先前有关久别重逢的想象——就算没有热烈的拥抱,至少也该充满温情——此刻烟消云散。 我忽然意识到,这些门后关着的,也许并非活人。光是听听拘留所内非人的声音就能知道,这个猜想其实并非空穴来风。 也许迪恩、也许迪恩…… “迪恩!”我大吼了一声,越过里昂跑进了过道,慌张地左右看着两侧昏暗的牢房,及里面还未来得及接受审判便遭了死刑的囚犯。 里昂也打开手电,帮我照亮里面一张张苍白、浮肿的亡者的脸庞。 “乐乐?”迪恩的声音从最深处传来。 我的心猛地落地,差点因为情绪大起大落而一屁股坐倒在地。紧闭着嘴,我朝最里面亮着灯光的牢房跑去,脚步咚咚作响。 迪恩竟然还有个该死的豪华单间——和别人的牢房都不连着,牢房外单独的电控柜也意味着牢门更加棘手。 但这些都是我后来才注意到的,我第一眼看到迪恩,然后就再也挪不开眼睛。 “迪恩!”我奔上前去,抓住铁栅栏,紧盯着迪恩。他看上去有几天没刮胡子,下巴上有青色的胡茬。 但迪恩看上去完好无损,活生生的。 而且这王八蛋竟然还打扮的人模狗样,肯定是为了假扮fbi探员:浅蓝色衬衣,领带拉得松了一点,深色西装、西裤。他还有身大衣,挂在一旁的椅子靠背上。 幸运的混球。 “乐乐,”迪恩抓着铁栅栏,在我紧盯着他的时候也打量着我,“你还好吗?”然后皱了皱眉,“你穿的这是什么玩意儿?你知道这鬼地方现在是深秋吗?” “别问,托尼的品味需要提高。”我没底气地哼了一声,目光在迪恩胸口打转。上次看到他的时候,迪恩的胸口开了好大一个血洞,但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浅蓝色的衬衫虽然没那么干净,但至少没有血迹。 “把你的外套给我,怎么样?我快冻僵了。”我朝他伸出手。 迪恩耸了耸肩,脱下西装穿过铁栅栏递给了我。 我立刻把衣服套在外面,挽起袖子,拉了拉过于宽松的前襟,然后因为衣服上犹带的体温满足地叹了口气。 迪恩则咧嘴一笑,像是丝毫没为自己的糟糕处境担心似的。 “看着不错,小妞儿。”他说。 “说正经事。”我瞪了迪恩一眼,“托尼告诉我你来调查孤儿院,然后一去不回。他担心你的屁股着火了,就让我来看看。你究竟是怎么又把自己搞进号子里的?”我问迪恩,想装出谴责的语气,但失败了。 迪恩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然后目光越过我的肩膀,看向我身后跟着的里昂,反问道:“你为什么带了个条子过来?” “我叫里昂肯尼迪。”里昂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 迪恩哼了一声。 “别这么没礼貌,他是我的朋友。”我隔着铁栅栏推了迪恩的肩膀一下。 迪恩故作不屑地哼了一声,他盯了里昂一会儿,然后问我:“其他人呢?” “托尼在城外等我们。”我回答,“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托尼说浣熊市天亮之后就要被轰炸了。” 里昂和迪恩异口同声地问道:“什么?!”空气中刚酝酿出的温情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托尼说的。”我缩了一下肩膀,回忆着自己是否真的一次都没跟别人提起过这事儿。 可能吧,这个晚上简直兵荒马乱、人仰马翻。 “狗娘养的。”迪恩骂了一句,转身从铁栏杆前走开,两只手抓着椅背,弯下腰瞪着前方的墙。 “迪恩,我怎么把你弄出来?”我也从铁栅栏前离开,走到电控柜旁,拉开小门儿看了一眼,然后伸手挥着从打开的柜子里冒出白烟。 用不着拿个电工证,我也知道这东西坏了,坏得相当严重。 我脱口而出,问道:“这他妈的怎么回事?” 迪恩闷声说道:“艾隆斯那个混蛋开枪打坏了控制电路。他要把我关死在这儿,这个卑鄙小人。” 他转过身,眉毛低低压在双眼之上,问道:“你能找到电锯之类的东西吗?再不济给我找把锤子,我他妈把这堵墙砸了。” “你真觉得现在是上演《肖申克的救赎》的好时候?”我难以置信地问道。 迪恩摊开手,满不在乎地笑了一下,“你有更好的办法?” 我左看看右看看,然后问里昂:“要不我回之前那个维修工休息站找一找?” 里昂正站在电控柜前,闻言瞟了我一眼,“也许我们能修好这个,打开牢门。”他看了一眼迪恩,“在你想我保证告诉我关于你的调查之后。” “是啊,门儿都没有。”迪恩不屑地哼了一声。 我靠在铁栅栏上,用脑门撞了一下金属栏杆。“迪恩!现在真不是时候!你有啥调查是见不得人的?” “他给那个狗屎局长打工,乐乐。你就不能稍微提高一点警惕性吗?”迪恩沉下脸,然后转向里昂,“你知道你的上司在用小孩儿做活体实验吗?坦白说,我见过不少恶魔,但地狱之王肯定给你们局长专门留出地方了。” “我没见过艾隆斯局长。”里昂不咸不淡地说,但他的脸色比刚才还要苍白,“等我见到他之后,我会自己判断。” “如果你还能见到他的话。”迪恩抬起一只脚踩在了椅子上,胳膊肘搭在椅背上,不客气地看着里昂。 我叹息着,把手揣进了西装口袋里,然后指尖碰到了什么东西,像个塑料卡片。我把手抽出来,低头瞄了一眼迪恩口袋里的东西。 是地下停车场的门禁卡。 活见鬼了。 在那短暂的瞬间,我做了个决定,把卡又放回了口袋。我感觉心跳加快了,仿佛刚才这么做是背叛了里昂,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然而再来一次我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尽管里昂肯定不会卑鄙到扔下迪恩不管,但我不想冒险。 “不管怎么说,这地方也不全是烂条子。”迪恩抱起胳膊,绿眼睛紧盯着里昂,“马文伯拉纳,他来跟我谈过,要是你还能找到他的话,可以问问他当时都发生了什么。他是你的长官,不是吗?” 里昂低声说:“生前是。” “……妈的。”迪恩转开脸,然后抓起椅子愤愤丢向一旁,发出“叮咣”好大一声,“狗娘养的!” “迪恩,我们会救你出来的,然后我们一起离开这里。”我抓住铁栏杆,然后转向里昂,“我去找锤子,你看能不能……” 地面忽然震动了一下,我顿住话头,左右看着,虽然什么也没看到,但不知为何,一种警觉包裹着的恐惧升了起来。 “你得走了。”迪恩突然说道,绕过翻到的椅子,走到铁栅栏旁向外看去,“乐乐,你得走了。马上!” “那是什么?”里昂问道。 迪恩转头看着我,隔着栅栏抓住我的手,“乐乐,离开这里,从地下停车场走。暴君要来了,它的目标是我,但它肯定也不会放过你们。” “暴君?”我问道。 “保护伞公司研发的生化武器,”迪恩飞快地说道,“艾隆斯一定是搞了一个来帮他灭口。那不是你能打得过的东西,至少没有榴弹发射器的时候不行。乐乐,赶紧走。” “你怎么办?”我没放开他的手,惊慌失措从心底升起,“你不是说他来灭你的口吗?” 迪恩故作潇洒地一笑,“我命硬着……” 话音未落,他身后的墙轰然碎掉一块,一只硕大无比的拳头从里面伸了出来,朝迪恩的方向挥了过来! 第141章 “该死!”迪恩脏话还没骂完,就猛地被打到了旁边的墙上,像个短线的木偶娃娃一样摔在了地上。 我和里昂疯狂地朝破洞中露出来的那个可怖身形开枪。它的拳头就将近脑袋那么大,身高足有两米多,当它矮身从自己砸出来的破洞里钻进迪恩的牢房时,几乎立刻就将局促的小隔间填满了。 第181章 我感到一阵窒息。 这是个外表酷似人形的家伙,戴着一顶黑色礼帽,穿着过膝的黑色大衣,双手则紧紧包裹在皮手套中。如果不是唯一裸露出来的面部所呈现的灰白色,以及遍布其上的沟壑褶皱,它看上去完全会像是一个稍微发育过度的正常男人。 然而当它朝迪恩伸出那只硕大的手掌的时候,所有这些闪念全部烟消云散。 这就是暴君,迪恩提起的那个生化武器。 “闭上眼睛!”里昂喊道,然后迅速扔了什么进牢房里。 紧接着,一个介于“砰”和“嗡”之间的声音在牢房内炸开。我闭上的眼睛仍感到一阵强光的刺激。 “快走!”里昂冲迪恩喊道,“快!” 勉强睁开眼睛,我从眼睛的眯缝中看到迪恩着地一滚,从跪倒在地的暴君前闪了过去,然后矮身钻过破洞,消失不见。 我猛地松了口气,然后在暴君抬头望向我们的时候又憋了回去。 “走、走、走,快走!”里昂抓住我的胳膊,带着我掉头就跑。 我听到身后传来“梆!”的一声,紧接着就是脚步声:咚、咚、咚,丝毫不拖泥带水,很快就赶了上来。 接下来的十几秒,我们夺路狂奔。 我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跑得这么快过,或者至少超越了被三角头或者巨型虫子追赶时的速度。 我们一路冲回地下停车场,然后里昂一把掀起井盖,示意我先走。 追逐和狂奔下,我的心脏正狂跳着,肾上腺素一路飙升,要不是竖井太高,我铁定当场就跳下去。然而摔断腿对眼前的局面不会有任何帮助,于是我抓着梯子飞快地爬,最后几级直接跳了下去。 不顾得之前伤到的脚腕又是一阵疼痛,我立刻抬起头看着里昂。这家伙还停在上面,竟然还敢从井盖抬起的一条缝隙里往外看。 要不是担心出声会被听到,我肯定会大声叫骂着让他赶紧滚下来。 没时间了。脚步声越来越响,仿佛连地面都跟着一起震动。我猜这只是我惊慌之下的想象,然而那脚步声所带来的迫近感和威胁感挥之不去。 我抽出枪举起来,脚步声响着的每一秒,我都在担心暴君会一把掀起井盖,然后用那蒲团一样大的巴掌抓起里昂的头,再用力一捏。 等里昂下来,我要好好跟他谈谈冒不必要的风险是怎么一回事。 咚、咚、咚。 脚步声越来越近,停下。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要是我把手伸进嘴里,肯定摸得到。它会看到我们的藏身之处吗?井盖没那么大,就算看到,那大块头也未必挤得进来。 我心绪纷乱,各种想法像是错乱的幻灯片一样在脑海中闪烁着。然后,脚步声重新响起,越来越远。 咚、咚、咚。 一直等到声音完全消失,我才压低声音喊道:“里昂,你给我下来!” “上来吧。”里昂像是完全没听出我的火气,“它走了。”说完就抬起井盖,从竖井里爬了出去。 我憋着气爬上去,肩膀疼、脚腕疼、头疼,但至少还活着。停车场里空荡荡的,可我总觉得空气里多了一丝火药味和皮革味。 “它从那道门走了。”里昂冲右边两道门中的一道扬了扬下巴,“靠右那道。” 我把手插在口袋里,迪恩的西装松松垮垮挂在我身上。我闷声说道:“我们得找到迪恩。” “嗯。”里昂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看着停车场的铁栅栏门,“我们还得找到门禁卡,才能从这里出去。” 我犹豫了片刻,握紧拳头,然后从口袋里抽了出来。 “门禁卡,”我摊开手掌,让里昂看到我手里的塑料卡片,“是迪恩的,我从他外套口袋里找到的。” 里昂盯着我,良久才说:“我们会找到迪恩的,我是认真的。”顿了顿,他低声说,“谢谢你,乐乐。” 我耸了耸肩,把卡片放回口袋里。 “我们从这里走。”里昂转过身,朝着右边的门走去,“那家伙应该不会走回头路,我们从这里应该可以返回警局。拘留所应该和警局是挨着的。” 我想了想地形,然后明白过来:“我之前从警局一楼转角的楼梯下来过,然后被一道卷闸门给挡住了。” “我想暴君会为我们开路的。”里昂干巴巴地说道,推开了那扇刷成墨绿色的狭窄铁门。 我又一次听到了狗叫。 “该死。”里昂举起枪,侧头对我低语,“躲在我身后。” “他妈的地狱恶犬。”我嘀咕道,然后小声问里昂,“你还有子弹?”我自己反正是弹尽粮绝,匕首也丢了,两手空空就像没穿衣服一样缺乏安全感。 里昂头也不回地抽出自己的格斗匕首递给我,继续持枪前进。 走廊里回荡着的狗叫声很沉闷,而且听起来绝对不止一只。尽管密闭空间内的回声十分严重,但我仍能听出来,声音大体是从右侧传来的。 我屏住呼吸,向左贴着墙壁,在里昂手电筒的光朝下扫视着前方黑漆漆的走廊。 分叉口的路一左一右,前方的走廊则被密密麻麻的桌椅板凳封死。 里昂没有出声,轻轻伸出两根手指朝右边点了点,然后迅速转弯举枪。我跟在后面,没有急着转身,匕首出于习惯横在身前防御。 这个习惯救了我一命。 下一刻,狗从天而降。 “该死!”我迅速收回左腿侧身躲避,右手抓着匕首顺势胡乱划了一刀,结果刀柄和手背撞在了冷冰冰、毛茸茸、臭烘烘的身体上,那感觉真是无比恶心。 “啪嗒”一声,已经变身丧尸的狗从我身侧跃过,笨拙地四肢着地,然后掉转头朝我狂吠起来,嘴角混合着脓血的口水横飞。 我压低重心、挪动脚步,然后抓住它起跳朝我扑过来的瞬间横刀砍了过去,这次刀锋侧面击中狗的头部。丧尸犬却在被我击飞的同时张开嘴猛地咬住了匕首,以及我抓握匕首的半只右手。 锋利的牙齿瞬间陷进我带着的警用手套里面,我能感到狗嘴里冷冰冰的呼气直往手指头上喷。 转动手腕,我硬生生将匕首拖过狗嘴的下颚,听到血肉被撕裂的声音,同时被狗沉重的身体带的转了半个圈子,朝向了墙壁。 我向前一跨,右手连同右臂向墙上撞去,丧尸犬“砰”的一声被我砸在墙上。直到这时,它的嘴竟然仍未松开,死死咬在我的右手和匕首上面。我能在身旁射过来的手电筒灯光下看到血肉模糊的狗头上那对毫无光泽、死气沉沉的猩红眼珠。 我的左手抬了起来,抓住了丧尸犬颈部滑腻腻的皮毛,然后使劲抽回右手。手套撕破了,我衷心希望我的皮没被撕破。 然后我把丧尸犬朝左手边扔了出去,那东西重重落在地板上,翻滚了一圈。当它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的时候,里昂朝它的头部开了一枪,结束了这变异的可怜生物。 “你没事吧?”里昂朝我上前一步。 我低头看了看右手上破烂的手套,以及沾满脓血的左手,耸了耸肩,“简直不能更好了。” “那就……”里昂的话没说完,一只悄无声息从他身后摸过来的丧尸犬蓦地吼叫一声朝里昂扑了过去。 里昂迅速转身,开枪的同时也被扑倒在地。我跨步上前,飞起一脚,靴子尖头踢在丧尸犬的侧腹部,那东西飞了出去,落在已死的同伴身旁,然后立刻爬了起来。 “砰!”里昂侧躺在地举枪瞄准,“砰!砰!” 狗摇晃了一下,摔在地上的时候发出沉闷的倒地声,像是一团死肉被扔在了砧板上。 “来。”我抓着里昂的胳膊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里昂的枪口指向右边那条走廊,显然已经被接二连三的丧尸犬袭击搞得胆战心惊。 我看了一眼左边的走廊,然后拉了拉里昂的衣服。 “这边。”我嘀咕,看着前方不远处被完全撕裂的卷闸门,“看来你是对的,暴君真的会为我们开路。” 里昂轻轻推了推我,“我断后,我们走。”然后我小跑了起来,从卷闸门的破口中钻过去,经过之前我走过的长长的楼梯,逐渐向上。我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洞的走廊里,带着雨水潮湿气味的腥臭空气从上方出口处涌了下来,伴随着丧尸的嚎叫声。 我们回到了警局一楼,楼梯口旁边就是我曾为马文包扎伤口的地方。 “竟然这样绕了一圈,我……我的天啊!”我看着从前方那条路朝我们大步走来的暴君,他的脚步声犹如丧钟般步步逼近。 没有别的路可选,我转了个弯,和里昂沿着楼梯朝着楼上狂奔。当我要在二楼离开楼梯间的时候,里昂猛地拉住我,喊道:“那里有架着火的飞机把路封住了,继续上!” 我们上了三楼,慌不择路地冲进一个杂货间一样昏暗的地方,一排排货架陈列期间。另有一道门在对面,正对着我们进来的门。 里昂刚关上身后的门,一个黑头发的丧尸就张大嘴巴朝我们扑了过来。 第182章 “妈的!”里昂的枪管几乎都塞到了对方大张哲的嘴巴里,然后扣下扳机。 对方的脑袋“砰”的炸开。没时间清理自己身上的残骸,我拉着里昂冲向角落的货架,我们刚贴墙躲好,关掉手电。杂货间的门就被轰然撞开,暴君踏着沉重的脚步走了进来。 我默默捂住了自己的口鼻,祈祷他不会发现我们。 第142章 暴君缓缓沿着门对面那条过道走了起来,每一步都像踏在我的心上。停下的时候则更折磨人,因为我不知道它是不是发现我们了,也不敢转头去看。 我用手掌紧贴着嘴巴,心脏在胸口像个失控的泵似的急速跳动。 过了两秒,里昂碰了碰我的手背,把一个圆溜溜的东西塞到了我手心里,我低头一看,发现是个手|榴|弹。他指了指我的右边,又指指自己,跟着指向左边。 明白了,我们分守两边,万一暴君从哪边过来,至少我们还有反抗逃离的时间。 我握紧了手|榴|弹,死死盯着货架右边,那里有堵水泥墙,货架和墙中间几乎么有多少空隙,尤其是对暴君这么大体型的人而言。 但我仍不敢有分毫松懈。货架上堆满了盒子之类的东西,封住了我的视线。当脚步声再次响起的时候,我感到手心的冷汗已经让手|榴|弹变得滑溜溜的。 咚、咚、咚,脚步声持续着,然后是一声几乎令人喜极而泣的开门声。 我冒险转过头,从货架的缝隙中望过去,正好看到暴君低下头,从对面的门里矮身钻了出去,消失在了杂货间。 我和里昂足足有一分钟不敢动,也不敢出声,直到脚步声完全听不到了,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我放松靠在货架上,感觉冷汗已经完全浸湿了衣服和头发。里昂低下头,深深地呼吸了一下,笑道:“看来今天是我们的幸运日。” “他妈的对极了。”我把额头贴在膝盖上,深呼吸,然后咬紧牙关站了起来。“接下来怎么办?” “找到你的朋友。”里昂若有所思地说着,也站了起来,“让我想想地形是怎样的。我们先离开这儿。” 我们都不约而同地选择来时的那道门,没人想跟在暴君屁股后面,因为那实在是天煞的自杀行径。 回到二楼的时候,里昂迟疑了片刻。不过我的确闻到了浓浓的火焰的味道:烧焦的木头、变形的金属,以及尸体。 “这儿没路的话,我们就走一楼。”我拉了拉里昂的衣袖,但旋即想起那个被腰斩的警官是被放下的卷闸门斩成两截的。 里昂也摇了摇头,沉默了片刻,他开口说道:“三楼有个露台,从楼梯间里杂货间旁边的另一道门进去就是。也许我们能想办法从那里进入二楼,回到警局大厅。” 但我并不想回到警局大厅,也不想再次见到被单下马文的尸体。更糟的是,或许马文已经不再被单下面了,变成了天知道什么东西。 不知道里昂是不是也在想同样的事,因为他的脸色十分阴沉。终于,里昂迈开脚步,转身返回三楼。 刚才忙着逃命的时候,我都没注意到这里还有另外一道门,推开它之后,我们突然就脱离了封闭环境,走进了今夜似乎永远不会真正停止的大雨之中。 尽管混合着汽油和腐臭的味道,但新鲜空气就是新鲜空气。我扬起脸,让雨水冲刷走之前沾上的脏东西。用手擦了擦脸之后,我开始仔细观察眼前的露台。 这地方并不大,曾经还是白色的小圆桌和折叠椅与此情此景极不相称,看来令人黯然神伤。一张圆桌上还留着散乱的啤酒罐和扑克牌,大概是病毒爆发前有人曾在这里喝酒打牌。 我扫视着一切,发现露台竟然没有出口,只有这一道通向楼梯间的门。 幸好刚才进的是杂货间,不是这里,不然可就死定了。 转过头,在哗啦啦的雨声中,我看到里昂绕着不大的空间走了一圈,然后停在边缘处。 这时我才注意到,铁栏杆有一段被拿走了,并在那段墙边安装了一架能下二楼去的金属梯子。 “下面是哪里?”我在里昂旁边蹲下,看着下面湿漉漉的平台。 着火点在我们右侧,隐约可见一架直升机的尾部露在建筑物外面,头则完全伸了进去,淹没在大雨都浇不灭的火焰之中。 “我们在警局的东侧。”里昂笃定地说道,“拘留所就挨着警局的东北部,你的朋友从那里破墙而出的话,很可能会想办法回到警局东翼。” “我们怎么可能找的到他?”我叹了口气,脑海里构建着这座该死的迷宫一样的警局。 里昂耸了耸肩,回答:“不知道,但听起来是个着手尝试的好理由。” 说完,他对下面点了点头,“我们可以从这里下去,再走一楼的消防通道回到警局,这样还可以避免穿过都是窗户的走廊。” “听起来是个好主意。”我可是一点也不喜欢那些窗户,以及窗户外游荡着的丧尸。 “我下去。你没子弹,先在上面等会儿。”里昂说着倒转身,抓着梯子开始向下爬。 雨声一定是盖过了一些吱呀作响的预警,而且我和里昂都把警惕心放在了周围有没有丧尸、暴君有没有踏着沉重的脚步追来上面。 根本没有人想过,这架靠几个连接点焊接在墙上梯子也许没那么可靠。 “格朗”一声,在风雨声中仍显得突兀。里昂闻声停下爬梯子的动作。他抬起头,突然,梯子的右侧从墙上一下松脱了出来,里昂半边身子顿时荡了出去。 “该死!”里昂一只手从梯子上松开,在半空中摆动着,想要保持平衡。 我喊了一声:“里昂!”然后梯子左侧也松脱了。眨眼间,里昂已经连人带梯子摔了下去,重重跌在一楼的平台上。 “里昂!”我趴在露台边上看着下面,雨水流进我的眼睛里,我猛地用手臂擦过脸上。下面,里昂低低地呻|吟了一声,然后推开砸在自己身上的梯子,挣扎着爬了起来。 我松了口气,问道:“里昂,你还好吗?” “我还好。”他提高声音说道,低下头揉着肩膀,然后抬起头看着我,眯着眼睛笑了一下,“没东西折掉,我猜这也算运气好了吧。” “我这就下去。”我说着坐在了露台边上,目测着高度。我有点担心扭伤的脚腕,但我不想让里昂一个人在下面。 “别!”里昂立刻举起一只手,“这太高了!” “这才几米不到。”我说道。 里昂扬起眉,“你能从几米高的地方跳下去?” “你不能?”我反问。 我俩相互盯着看了一会儿,然后里昂一锤定音,“待在上面。我把火灭了,然后我们在二楼汇合。” “小心点!”我看着他朝火光传来的地方小跑着过去。 里昂回答:“你又不是我妈!” 我翻了个白眼,并不想待在这个只有一个出口的露台上,但我也不想任由里昂一个人留在外面,和一群游荡着的亡灵食人族周旋。 不过里昂也没花多久的时间。就在我晃着两条腿等待的头一分钟里,他已经找到了天台上用来灭火的水泵。 里昂压了一下水泵,结果水却从被飞机撞弯了的水管另一头流了出来,浇在了空地上。 “真见鬼。”里昂喃喃咒骂了一声,目光顺着水管移动,寻找着源头。他倒退着走了几步,然后转身从天台一旁的楼梯跑了下去,离开了我的视野范围。 我忍不住站起来,竖起耳朵听着——枪声!一次、两次,三次。丧尸的叫声在雨里听起来沉闷不已。 里昂显然在下面遇到一些算不上麻烦的麻烦,我甚至都没听到他骂脏话壮胆的声音。 其实我还能听到遥远的沉重脚步,但无法判断那究竟是幻觉,还是暴君的脚步真的能传这么远。真希望我们能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里昂?”我冒险喊了一声,希望不会把狼招来,“里昂,你还好吗?你干什么呐?” “我没事!”里昂的回答听起来不远,但我走到露台边上居高临下望去,还是找不到他的踪影。 “我找到了控制水流的阀门!让我再试一次。”里昂接着说着,然后重新在天台露头,拔腿冲向水泵。 这次,当他扳动金属把手的时候,水流从火焰正上方的水管喷涌而出,十几秒种后,大火便被浇灭了。 “成了!”里昂抬起头冲我一笑,“二楼见,乐乐,注意安全!” “你也是。”我站了起来,然后转身朝楼梯间跑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当我推门进去的时候,那始终不曾间断的脚步声似乎比在露台时听起来还要响一些,但没有很响。 很可能是在同一栋建筑内放大了这种效果吧。 我嘀咕着跑下二楼,然后转个弯,朝之前找着火,现在只剩一堆冒着青烟的破烂儿跑去。结果还没到那儿,我就听到一声扭曲变形的金属被搬动的声音。 第183章 “里昂?”我叫了一声,立刻加快了脚步,紧跟着听到轰隆一声巨响。 里昂响亮地咒骂道:“狗娘养的!”然后便是枪声,然后枪声戛然而止。 我拼命飞奔冲向走廊,当我看到暴君魁梧的背影,以及几乎完全被那背影遮住的里昂挣扎着的身体,我的心立刻沉了下去。 暴君一只手抓着里昂的脖子,把他像个玩具娃娃一样提了起来。 里昂发出窒息的声音,双手抓住暴君的胳膊,却无法撼动分毫,离地的双腿徒劳地踢蹬着,找不到着力点。 我的手伸向了格斗匕首,但停在半路。我的大脑嗡嗡作响,但它拒绝我迟疑并且浪费时间,像鞭子一样抽打着我行动起来。 我抓住了里昂之前给我的手|榴|弹,然后向右前方冲去,跃起的同时在墙上一蹬,好让自己跳的更高,然后猛地落在暴君肩上。 这情形与不久前和白大褂搏命时如此相似,却又完全不同。我用膝盖狠狠夹住那颗冷冰冰的头颅,并试图在暴君硬邦邦的身体上保持平衡。 暴君立刻伸他空着的左手来抓我,并且抓住了我的胳膊。 没有时间再做纠缠了,因为那钳住我左臂的力量无法抗拒。 我迅速把右手伸到暴君前面,把手里的东西狠狠塞进他的嘴巴里——他的嘴唇冰冷,却意外的柔软,并且毫无阻力地顺从张开了。 下一秒,我被暴君的左手抓着从他肩膀上扯了下来,然后向后狠狠甩去。“砰”的一声,我撞在了几米远的墙上,跟着跌在地上,摔了个昏天黑地。 紧接着,手|榴|弹爆炸了。 第143章 模糊的意识宛如沸水中的浮木,在起伏中不时冒出水面。 终于,我挣扎着爬起来,一时间晕头转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某种尖锐的声音像是包裹在塑料膜里似的在耳鼓间震荡着,手掌下的地面粗糙且温热、湿润。 过了一会儿,我才看清那湿漉漉的是从我鼻子里滴下的血。 几秒种后,耳朵里的声音渐渐消散。我靠着旁边的墙壁,把自己的上半身撑住。抬起头,就看见一阵浓烟在前面飘散开来,依稀能看到烟雾中缓缓站起的庞大身影。 暴君。 “该死!”我心里咒骂了一句,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倏地,一阵钻心的疼痛从左臂传来,闪电般窜向肩膀和胸口。 我咬牙忍住,眼前一阵发黑,但至少我还看清了自己身旁就是楼梯间——妈的,我竟然被扔飞了这么远——于是我立刻托着剧痛不已的左臂,挣扎着朝楼下跑去。 身后,脚步声已经再次响起。当我回头一看,发现暴君竟然已经朝我追了过来。要么这家伙是个记仇的小人,要么里昂…… 不,不会的。那手榴弹甚至没有很大的杀伤力,连堵他妈的墙都炸不穿。里昂会没事的,一定会的。 但我却不一定会没事。 当我一步三个台阶地冲到一楼楼梯口,看到那些不知疲倦、仍在游荡着的丧尸时,这一想法终于后知后觉涌上心头。不等下到最后一级台阶,我在半路抓着扶手——左臂又是一阵剧痛——直接翻了下去,落在楼梯侧面。 旁边就是那间我曾经给马文包扎过伤口的小房间。 没有多余的选择,因为那些注意到我的丧尸已经开始朝我蹒跚走了过来。此外,就算暴君还在一级一级地老老实实下台阶,它追上我也就只是个时间问题。 我必须藏起来。 哪怕犹豫的这片刻之中,我的脚步也没停下。在追来的丧尸抓住我的肩膀之前,我已经冲进那个曾经是安全屋的小房间,跟着立刻关门、上锁。 然而,如果墙都拦不住暴君的话,门锁更是没戏。 这个念头闪过我的脑海,敲响了阵阵警钟。我瞥了一眼这小小的房间,然后俯身打开角落的箱子,抬腿钻进去,关好盖子。 “砰!”几乎就在下一秒,门被踹开了。 我把手塞进嘴巴里用力咬住,使劲蜷起身子,在黑漆漆的箱子里缩成一团,等待命运的审判。狭小空间里,呼吸心跳声仿佛被无限放大,然而外界的声音却模模糊糊的。 每一次轻响,听起来都像是暴君正站在箱子外,伸手抓住盖子准备一把掀起。 我憋气憋的头晕眼花,但根本不敢大声呼吸。汗水很快和之前淋湿衣服的雨水交融在一起,使得穿在里面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犹如第二层皮肤。 如果暴君再不离开的话,我就要喘不上气了。 这个认知在脑海中隆隆作响,仿佛一节脱轨的火车车厢在头脑中横冲直撞。我用另一只手轻轻捏住鼻子控制着呼吸,喉咙里仿佛塞满蒲公英,又痒又热。 当门再次关上的声音响起时,我几乎要哭出来,却仍不敢掉以轻心,生怕暴君还待在屋里,只是为了钓我上钩。 但终于,脚步声开始远去,于是我知道,我暂时脱险了。 我猛地呼出口气,然后是第二口。安全的想法有如温暖的潮水包裹着我,我的意识开始滑脱原有的位置,宛如被海浪卷走的贝壳。 我晕了过去,在一只存放警用装备的大箱子里陷入了无意识的状态。 此刻距离天亮,还有五个小时。 “乐乐?”模糊的声音,听起来十分遥远,“该死,她没有反应。” “她的胳膊……我比较担心的是……” “是,是的。” 捕捉声音太困难了,尤其是在我如此困倦、如此疲惫的时候。但我希望我听到的是里昂和迪恩的声音。而在半昏迷中,那些声音听起来也确实很像他们两个。 “乐乐?”声音更近了,一只手摸着我的脸,然后摸了摸我的脖子。 我努力睁开眼睛,看到迪恩的脸笼罩在阴影之下。我的身下是已经被体温焐热的床单,身上盖着薄薄的被子。 这是之前用过的那张床旁边的那张床。迪恩就坐在床边。他看到我睁眼,严肃的表情仍旧未变,伸出一根手指在我眼前缓缓晃了晃。 我的眼珠子随着他的手指疲惫地转动着,然后迪恩松了一口气,说道:“还活着。” “废话。”我嘟哝着,努力抬起手,把迪恩的胳膊推开,右手虽然绵软但至少还能运用自如。 然后我伸长胳膊,勾住了迪恩的肩膀。 “哦。”迪恩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他托着我的后背,搂住肩膀把我从床上扶了起来,然后俯身轻轻抱了抱我。 “没事了。”迪恩低声说,“我在这儿呢。” 我精疲力竭地把头搁在他肩膀上,嘟哝道:“现在我们可以去找托尼了。” “是啊,那个混小子。免得你担心他,我可以打包票告诉你,他可好着呢。”迪恩说完揉了揉我的后背,然后松开了我。 “所以,介意我问问萨姆怎么样了吗?”他那双绿眼睛谨慎地看着我。 我扭开脸,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萨姆在哪儿。但我们会找到萨姆的,还有史蒂夫。” “是啊。”迪恩缓缓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在此之前,我们得先把你从这里弄出去。斯塔克在想什么?把你扔到这鬼地方来,简直胡闹。”他的声音又大了起来,故作不满。 我有气无力地翻了个白眼,“你失联了,他担心你。” “有什么可担心的,我可不是乳臭未干的臭小子。”迪恩说着,故意看了眼门外。 我一抬头,看到里昂不知何时走到了门口,正有些尴尬地抱着双臂,靠着门框。外面小厅的灯光洒进来,照出一个光亮的矩形,也在里昂身侧勾出一圈朦胧的光影。 里昂看了眼迪恩,然后看着我,问道:“你还好吗,乐乐?” 我轻轻动了动左手,然后是左臂,感觉虽然酸痛,但已经不如之前那样钻心刺骨了。 “是啊,还好吧,我觉得。”我叹了口气。 “还好,是啊,你这胳膊可是脱臼了。”迪恩翻了个白眼,“不过我给你接回去了,所以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坏消息是,你的肋骨可能裂了。” 我闻言吃惊地低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之前的西装外套和警用防弹衣已经被脱了下来,有人在我的背心下面缠了好几圈绷带,裹得紧紧的。 “骨裂?”我嘀咕着,伸手摸了摸背心下的绷带。衣服虽然潮潮的,但并没沾满血迹。于是我抬起头看着迪恩。 迪恩压低眉头,点点头,说道:“很可能,所以你悠着点。肋骨受伤最讨厌了。” “你怎么样?”我上上下下扫了眼迪恩。 迪恩耸了耸肩,他身上那件浅蓝色的衬衫沾着各种不知名的污渍,脸上也有几块淤青。 “里昂?”我转向门口的年轻男人。他看上去远比迪恩狼狈,但眼睛仍旧明亮。“我没事。”里昂温声回答,“爆炸并没波及到我。” 我点了点头,松了口气。 “对了,我的衣服呢?”我悚然一惊,“停车场的门禁卡还在口袋里。” 第184章 “什么衣服?”迪恩皱起眉。 我急了,“就是你给我的外套,口袋里有门禁卡。你不会给扔了吧。” 迪恩愕然看着我,说:“你把门禁卡放外套口袋里了?” 我的心迅速沉了下去。然后迪恩“哈”的笑了一声,脸上的表情一秒钟从震惊沉痛转成了嬉皮笑脸。他从床尾拎起那件衣服,抖了抖,摸了摸兜,然后捏出卡片在指间转了个圈。 “中奖了。”迪恩洋洋得意地把门禁卡在我脸前晃了晃,然后在我伸手去打的时候缩回去,插进自己的上衣口袋里。 等他得意够了,迪恩终于把衣服给了我,还好心帮我在不弄痛肋骨的前提下小心穿好,再把防弹衣套到了外面。 “瞧,妥了。”迪恩帮我挽起松松垮垮的衣袖,“别系扣子了,系上也漏风,而且还会挡住你的武器带。” “反正也没子弹了。”我哼了一声。 “我的枪跟警局配发的不是一个口径,很难找到子弹。”迪恩从我的枪套里把枪抽出来,拿在手上拉开套筒看了一眼,然后递给我,“留着吧,以后会有机会用的。” “少套近乎。” 说着,我气哼哼地站起来,小心试探着肋骨的感觉,不太疼,但感觉的确不对劲。 不过我的左胳膊真的不像之前那样疼了,这可是个好消息。 “我们走吧。”说着我用胳膊肘狠狠怼了迪恩的肋下,“你真差劲死了。” 迪恩毫不客气地怼回来,不过避开了我受伤的肋骨。 里昂咳嗽了一声,转身走回亮着灯的客厅,他说道:“我们最好不要在这里久待,那个杀不死的家伙随时可能会回来。” “是啊,我不想承认,但那小子说的对。”迪恩拍了拍我没受伤的胳膊,“我们走吧。斯塔克就算是在心情最好的时候,也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 说完,他从床边拎起一个黑色的帆布袋子,抡到了肩膀上,走向客厅。 我放慢脚步跟在后面,盯着那个黑色的包,问迪恩:“你包里有什么?榴弹发射器吗?” “没那么好,但也不赖。”迪恩头也不回地说,“我有办法联系上斯塔克。在离开前,我们还有事情要做。” 我瞪大了眼睛,加快脚步跟进客厅。里昂正站在门口,拧着眉头回头看着迪恩。 “我们还有什么事情要做?”我追上迪恩,问道,“迪恩,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不然会被炸飞的。” 迪恩说道:“我知道,我看着时间呢。”他眉头皱了皱眉,“事实上,时间挺紧凑了,所以我们边走边说,来吧。” 他从里昂身旁挤了过去,离开房间,举枪警戒。里昂看了我一眼,示意我先走。他比之前沉默了许多。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不知道迪恩卖的是什么关子,不过还是抽出武器带上幸存的格斗匕首,缓缓走了出去。 第144章 回去的路要太平得多,至少直到那道破裂的卷闸门前,我们都没遇到什么。迪恩则在这段路上向我和里昂讲述了他在孤儿院的调查,以及后来如何落到了艾隆斯的手里。 “托尼鼓捣他那些疯子玩意儿的时候,我闲得无聊,就给自己找了个案子。”迪恩转身看了我一眼,“我们恰巧在浣熊市附近,托尼说这会是你的下一个落脚点。” 我点了点头,问迪恩:“他还说什么了吗?” 迪恩哼了一声,“混小子嘴巴紧得很。” 他转回头,望着深邃的地下走廊,继续说道:“但斯塔克的确说了一些关于你的事,我们可以以后再谈。现在还是说说这个案子吧。首先,我找到了有猫腻的孤儿院,然后,我找到了猫腻孤儿院的猫腻赞助者,尊敬的浣熊市警察局长,布莱恩混蛋艾隆斯。那狗东西打算竞选市长,你知道吗?他的身价可不是当个警察头子能赚得来的。” 里昂皱着眉,问了一句:“你是怎么知道那所孤儿院有问题的?” “我看了报纸上的新闻。”迪恩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他瞟了里昂一眼,“你有什么问题吗?” “是啊,我有。”里昂扬起眉,“新闻里怎么会报道孤儿院的黑幕?假设艾隆斯局长真如你所说,是毒蛇一条,他难道会愚蠢到让自己的腌臜勾当见报?” 迪恩哼笑了一声,“他不会。但小子,如果你像我一样,干这一行已经小半辈子,你就能从字里行间找到案子。孤儿院在这几年的时间里陆陆续续发生了不少儿童受伤的事件,但都没有详细报道,而且也没有后续。 “于是,我们搞到了孤儿院的档案,确定了儿童失踪在孤儿院内确有发生——名单和人数时而会对不上,而对不上的年份和相关报道却有重合。巧合吗?扯淡。” 里昂忍不住问:“那些孩子怎么了?” 迪恩耸了耸肩,说道:“我去了浣熊市的几家医院进行调查,结果和想的一样,根本没有医院收治过孤儿院的孩子,至少不是那些意外受伤的孩子。 “于是我又去了孤儿院一趟,带着我闪瞎眼的fbi证件。你猜怎么着,孤儿院的负责人是坨牛粪,艾隆斯把她牢牢攥在掌心里。e “我不得不晚上又去了一趟。我找到了艾隆斯的私人房间,以及他一直在利用孤儿院的孩子进行活体实验的真相。他们在研发生化武器,背后则是一家叫做保护伞的公司。” “保护伞公司?那家大药厂?秘密研发生化武器?你有证据吗?”里昂犀利地问,“还是说这些都只是你的猜测。” “艾隆斯把我关了起来,不是吗?”迪恩犀利地反问,“他不杀我的唯一原因,是担心我仍有同伙在暗中调查。那王八蛋想要撬开我的嘴。” 里昂固执地说:“所以你没有证据。”但他的语气十分苦涩。 “听着,童子军。”迪恩停下脚步,我们刚好走到被暴君撕裂的卷闸门前。 地道里阴暗潮湿,说话声音像是在水面弹跳的石子一样,总得过一会儿才沉底。 迪恩转身面对里昂,说道:“我不在乎你信不信我说的。妈的,我都不在乎你是不是打算继续像条小狗似的跟着我们。这个警局就是个粪坑,马文伯拉纳可能是粪坑里唯一一朵鲜花,出淤泥而不染,但就算是他也死了。 “所以,你可以不和我们这些行踪诡秘、身份成谜的家伙同流合污,请便就是。笨蛋警察我见得多了,你甚至不是最蠢的那个。但如果你想活下去,活着离开这个该死的丧尸天启现场,你就给我听好了。” 迪恩上前一步,几乎撞上里昂。 里昂没有后退。 “我和乐乐要去保护伞公司位于地下的实验室。你想要的证据那里遍地都是。”迪恩说道,“在天亮之前,我们会搭乘实验室的地下缆车离开浣熊市,而那可能也是你唯一的活命机会。怎么说,童子军,你是准备和我们一起走,还是留在这里等艾隆斯回来给你一个合理的狗屎解释?” “我必须先找到我的朋友。”里昂说道,“克莱尔,她还在警局外面。” “克莱尔。”迪恩重复这个名字,语气有些异样,“女孩儿?” 里昂点了点头,狐疑地盯着迪恩。“怎么了?” “深色头发,马尾辫,红色夹克?”迪恩挑起眉,“脾气不大好。那是你的女孩儿?” “那是我的朋友。”里昂激动了一下,“你见过她?她还好吗?” 迪恩抹了把脸,说道:“该死,我二十分钟前见过她,在艾隆斯那条老狗的办公室里。”然后他在里昂张嘴前打断了对方,“她去孤儿院了。估计是找艾隆斯算账吧,听起来是那狗东西绑架了一个小姑娘,‘雪莉’什么的。但在你心急火燎开炮之前我得声明,我已经告诉她‘浣熊市核平计划’了,我也告诉她保护伞公司的地下实验室,以及能够载我们离开的地下缆车了。” 里昂追问道:“她说什么了吗?她会去你提到的那个实验室吗?” “她要先找到那个小姑娘,”迪恩说,摇了摇头,“她拿了艾隆斯落下的门禁卡,先走一步。” 里昂低下头,脸上闪过一片阴影。他张开嘴,想说什么,但这个时候,狗叫声把我们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该死!”迪恩低沉的声音带着狠厉,“天煞的山寨版地狱恶犬。”然后他开枪了,和里昂一起站在卷闸门这头,把向我们发起冲锋的三条丧尸犬尽数击毙。最后一条丧尸犬甚至已经跑到了门口,但却在起跳的半空中被里昂一枪打死。 尸体“啪”的一声落回地上,发出令人恶心的声音。 “枪声会把暴君吸引过来的。”迪恩迅速收起枪,从卷闸门的破口跨了过去,“我们赶紧走,现在。” 我也跟上去,对迪恩说道:“我还挺喜欢这样的,我的小伙子们在前开路,我只要放心跟着就好了。” “别太习惯了。”迪恩说着轻轻推开通往地下停车场的门,枪先伸出去,确保外面没狗,也没丧尸,这才把门完全推开走出去,“等我们给你找到子弹,你就是生力军之一。别耷拉着脸,队长会为你骄傲的。” 第185章 我哼了一声,不想让迪恩看出来这句话让我的心稍微碎了一点。 “这就走了。”迪恩大步朝铁栅栏门走去,掏出门禁卡在旁边的机器上一刷,“滴”的一声,卷闸门开始以令人痛苦的缓慢速度向上拉起。 我有些不敢相信竟然这么轻松就要逃出警局了,虽然事实上也并不轻松——马文死了,我摔裂了我的肋骨,大家身后还追着一个杀不死的生化武器——然而我的心仍在卷闸门拉起的声音中渐渐放了下去。 这也是为什么当拘留所的门砰的一声被推开,暴君就像一辆人形坦克似的朝我们冲过来的时候,我大吃了一惊。 “狗娘养的!”迪恩迅速转身,朝着暴君的脑袋连连开火,“找掩护!” 里昂拉着我往旁边闪开,把我推到一辆车后面,上前举起不知何时找回来的霰|弹枪,朝着并未停下脚步、全速冲向迪恩的暴君“砰”的开了一枪、又一枪。 三枪之后,暴君跪倒在地,苍白的头颅顷刻间变成血红色,但血肉生长修复的声音警示着这个空档不会太长。 “走!”迪恩站在已经抬起一小半的铁栅栏门前,朝我们用力挥手,“乐乐,里昂,赶紧滚过来!” 不用迪恩说第二遍,我们全速冲了过去,来不及等门完全开启就从下面钻了过去。 我们冲进大雨之中,闷烧的报废汽车横七竖八填满整条街道。我喊了起来:“这条路堵死了!我就是从这里过来的!” “这边!”迪恩抓着我右边的胳膊拖着我朝街对面的一家店铺冲了过去。里昂跑在我们身侧,对闻声而动的丧尸放着冷枪。 那是一家武器店,门锁着。迪恩在门前跪下,掏出撬锁工具的时候,我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 “快点!”我徒劳地催促着,眼睛紧盯着地下停车场斜斜向上的通道。暴君随时可能出现,然后我们就被困死在这里了。 “好了。”迪恩猛地拉开门,把我一把推了进去。我在黑暗的、充满火药味的店铺内踉跄了一下,回头看到里昂和迪恩先后进来,迪恩关上门,“咔哒”锁上,紧贴在门上听着声音。他的食指贴着嘴唇,示意我们不要出声。 我捂住了嘴巴。 终于,迪恩放下手指,悄声说道:“我觉得它走了。”说完,他直起身来,低声嘟哝着揉了揉肩膀。 里昂打开了手电筒,照亮我们身处的一片狼藉。看起来,这家枪械店曾遭到打劫,满地都是碎玻璃、柜台和货架的残渣。一些勉强还能直立的货架上也空空荡荡,什么都不剩了。 “我得叫外援了。”迪恩说着放下一直带着的黑色帆布包,把手伸进去掏了掏,拿出一部对讲机。 我盯着他。然后迪恩按下对讲按钮,说道:“斯塔克,能收到吗?” 无线电的滋滋声响了片刻,然后托尼略微失真的声音回荡在空空的武器店内。 “迪恩?妈的,你终于舍得打开无线电了?” 迪恩哼了一声,“我从警局出来了,带着小妞儿。终结者在我们屁股后头索命,所以我们躲进了停车场外面的一家枪械店。我们该怎么走?” “稍等。”托尼说了声,然后对讲机陷入静默。 我抓住这个时机问迪恩:“你一直都能联系上托尼?!你怎么不早说?” “我倒是想在被关进牢房和被暴君追杀的间隙提起这档子事呢,”迪恩翻了个白眼,“但我的日程排满了。你咋不去找找子弹什么的呢,小鬼,我们需要生力军。” 我也翻了个白眼。 “看起来柜台里的弹药都被搜刮一空了。”里昂在我身旁静静地说道,“这座城市一定经历了暴|乱。” “天启。”我念出这个充满棱角的词,“末日。” “看起来这里有个后门。”里昂绕过货架,缓步朝后面走去。 我回头看了眼仍在地上蹲着,等待对讲机那头的托尼回复的迪恩,一时没想好要不要追上去。 里昂推开了位于枪械店铺后面的那道铁门,外面的雨声顿时清晰了许多。 紧随其后、更加清晰的,是子弹上膛的声音。一个男人粗声说道:“别动!” 第145章 我迅速跟了上去,就看见后门外小巷子里,一个穿着黄色夹克的男人正举枪对着站在门口的里昂。 黄夹克看上去既不是军队的人,也不是警局的人。瓢泼大雨中,里昂低着头,我从没在他脸上见过那么难受的神情。 “我不会伤害你的,”他说,“我只是路过,希望你能把枪放下。” “我说了,不许动!”男人没有放下枪,但他看上去只是太紧张、太害怕了,“给我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我拔出枪套中没有子弹的m1911,举枪对准男人,飞快地上前一步,提高声音说道:“放下枪!” 男人的枪口朝我摆过来的一瞬,里昂迅速抽出枪对准了男人。 “别开枪,我们不是坏人。”里昂说道,“我是个警察。” 这时,我看到男人背后朝巷子开着的门里,一个小女孩拖着脚步走了出来。她看上去只有十岁左右,头发脏兮兮的挡在脸前,但仍能看出小女孩的一只眼睛已经出现了感染的征兆。她的喉咙里也发出不祥的咯咯声。 “该死!”我下意识地调转枪口,“里昂,那小女孩。” 男人立刻滑步挡在我面前,吼道:“别动!想也别想!” 里昂咬紧牙关,片刻后,他低声说道:“先生,我想你的女儿需要帮助。” “我不需要你,来教我怎么照顾女儿。”男人的枪口摆回里昂脸上,恶狠狠说道,“给我滚回去!” 慢慢地,里昂垂下了枪口。他看了我一眼,我在他眼睛里看到和我此刻同样的绝望——如果连孩子都难逃一劫,这个世界到底变成什么样了? “嘿。”迪恩冷不丁地开口,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摸过来的,也不知道他听了多久,此刻,他问那男人,“她什么时候感染的?” “关你屁事?”男人被迪恩的突然出声吓了一跳,他手里的枪随着手臂微微震颤着,我真担心他一不小心擦枪走火。 迪恩侧过头,仔细审视着在男人背后摇摇晃晃、勉强站立的小女孩。 “爸……爸?”她竟然发出了声音,只是听起来已经变调了。 “艾玛。”男人终于放下枪,转身蹲下搂住了女儿,“甜心,我告诉你待在屋里的。” “妈……妈?”小女孩儿摇晃着,眼神空荡荡看着前方。 男人低下头,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看着女儿,说道:“妈妈睡下了,宝贝儿。爸爸抱你上床,好不好?” 迪恩缓缓俯身,把他一直拎着的包放在了地上,然后把手伸了进去。 男人的反应快得出乎我的意料:“别动!”他转身举枪,“别他妈乱动!” “我不是要伤害你和你的女儿。”迪恩的声音仍旧沉稳,就像他对面的男人没有濒临崩溃,并且还用枪指着他的头似的,“请别开枪。” 迪恩从包里缓缓拿出了一个玻璃管,在夜色中发出淡淡的紫色荧光。 “这是什么?”男人警觉地问道,他的声音听起来令人痛苦地充满希望,“这是……什么?” “疫苗。”迪恩沉声回答,“但你的女儿感染太久了,我不知道这东西还管不管用。” 里昂震惊地扭头看着迪恩。 男人上前一步,又停下,他再次举起枪,嘎声问道:“我凭什么相信你?你为什么帮我们?我们根本不认识。” “这座城市马上就要灰飞烟灭了,天一亮,导弹就打过来了。”迪恩轻轻把试管放在地上,“希望你能逃出去,带着你的女儿。” 他抓着帆布包站了起来,没有看我和里昂,只是说道:“我们走吧。” 我最后看了一眼这对站在暴雨中的父女。当父亲的一言不发抱起女儿,转身走进了那扇黑洞洞的门里。于是我加快脚步跟上了迪恩。 一出巷子口,里昂就抓住迪恩的胳膊,说道:“等等!” “怎么了?”迪恩甩开里昂的手,戒备地看着他,“你又有意见了?” 里昂放下手,说道:“你说保护伞公司是造成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我需要知道真相。你是怎么知道的?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你们打算阻止保护伞公司吗?” “你关心这干嘛?”迪恩反问。 里昂诚恳地说:“因为这座城市毁于一旦,而我不能坐视不管。如果保护伞公司真如你所说,总得有人站出来说出真相。我希望你能信任我,如果你们打算帮助这座城市,阻止保护伞公司,你们可以算上我。” 迪恩转头看着我,故意问道:“你从哪儿找来这活宝的?” 我咬住嘴唇,然后说道:“迪恩。我知道你和条子处不来。” 迪恩“哈”了一声,嘀咕着说:“永远别和偶像见面,人家都这么说。” “但我信任里昂。”我继续说道。 第186章 迪恩迅速沉下脸色,说道:“信任?你才认识这傻小子多久?几个小时?你就这么轻易的把信任交付给他了?” “我有我的理由。你应该比我更能理解才对。”我看着迪恩,恳求地说,“就考虑一下?也许我们能救更多人,就像你刚才帮那对父女一样。” “我没有帮他们。我只是给了他们虚无缥缈的希望,很可能最后会毁了他们。”迪恩转身继续走起来,但却同时把手伸进帆布包里摸索着,“你知道,我真是受够这些狗屎烂事了。” 雨一直下,整座城市在夜色和寒风冷雨中逐渐死去。我们穿过后巷,找到一段锈铁台阶,开始一路曲折向下。 终于,迪恩从包里掏出了对讲机,然后按下对讲按钮,说道:“斯塔克,能收到吗?” “收到,你们到了?”托尼很快应答。 迪恩哼了一声,“差得远呢。听着,乐乐新交了一个朋友,他们想知道关于保护伞和浣熊市的事情。你介意给他们做个简报吗?” “我没那闲功夫。”托尼不耐烦地回答,“你以为我在干什么?坐在电脑前打飞机吗?” 我从迪恩手里抢过对讲机,等托尼说完之后开口:“托尼,我是乐乐。” “啊哈,”托尼回复,语气转了一百八十度,“晚上好,甜心。” 我问道:“这座城市还有幸存者吗?如果我们能从地下实验室坐缆车逃走,也许我们能多带一些人。” “十几个小时前,保护伞公司派出了u.b.c.s.,也就是他们自己的生化危机紧急对策部队,搜寻浣熊市的幸存者,保护他们上了一辆地铁。”托尼说道,然后在我松了一口气之前,他继续说下去,“但是在他们逃离的路上,保护伞公司派出的生化武器把他们全部灭口了。” 我和里昂同时问道:“什么?为什么?” “用用你们的脑子。”托尼冷嘲热讽地说,“这座城市完蛋了,他们要是隔岸观火,不就是把全世界当傻子?以一支小队为代价,等浣熊市灰飞烟灭之后,保护伞公司就可以说发生了意外,他们迅速应对,但仍未阻止悲剧发生。只要多洒几滴鳄鱼的眼泪,很快浣熊市就会成为被人遗忘的历史。” 里昂低声对我说:“他们别想这么轻易脱身。” “托尼,”我抓着对讲机,“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跟着迪恩,还有别来烦我,除非你们快死了。”托尼就是有本事把话说得这么冷酷无情,哪怕他想表达的是完全相反的意思,“斯塔克,完毕。” 迪恩夺过对讲机,飞快地说道:“斯塔克,收到吗?” “是的,收到。”托尼冷冷说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我在警察局遇到一个姑娘,她去孤儿院了。”迪恩说道,“你能确定她的位置吗?” 过了会儿,托尼才回复:“孤儿院找到三个活人,其中一个生命体征正在迅速消失。” 我忍不住看了一眼里昂。里昂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抬起手臂擦了擦脸上的雨水,转开了脸。 “友情提示,今晚浣熊市到处都是生化武器。注意,我说的不是活死人,是生化武器。离你们最近的那个还在警察局。我建议你们,如果遭遇的话千万不要硬拼,这些生化武器是被改造来参加战争的,有些甚至能扛得住炮弹。”托尼说道,“祝你们好运,孩子们。斯塔克,完毕,退出通讯。” 我攥紧对讲机,然后默默递回给迪恩。迪恩却不接,他从包里又掏出两个对讲机,一个给了里昂,一个别到自己肩上。 “上面的按钮是队内通讯,”迪恩帮我把对讲机别到肩膀上,“下面的按钮能联络到托尼,就像刚才那样。” 我担心地看着迪恩,“为什么给我们对讲机?你是打算做什么蠢事吗,迪恩?” “因为我们要进下水道去了,而我在下水道从来就没遇到过好事。”迪恩皱起鼻子,显然想到了什么糟糕的经历。 里昂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你去过下水道?” “快一千次了,”迪恩叹了口气,“下水道是猎人的诅咒。” 我们前面的路断了,但距离下面的平台并不高。迪恩于是先跳了下去,我跳下去的时候他扶了我一把,就算这样,我的脚腕还是阵阵作痛。 “你没事吧?”迪恩问我。里昂轻巧地络在我们身边。 我转了转靴子里的脚腕,“没事。” “下水道的入口就在这边。”迪恩朝一旁努了努下巴,“我都闻见味道了,天啊。” 一个巨大的圆形孔洞在几步开外的墙壁上朝我们瞪视。我捂住鼻子,隐约能借着灯光看到孔洞内壁站着的污物。 “我们要进去?”我惊恐地问。 迪恩沉重地点了点头,拍了拍我的肩膀,“你会习惯的。” “多谢,我看还是免了。”我不情愿地跟了上去。 带着温度的臭气扑面而来,随着我们的靠近愈发浓郁。我后悔没戴口罩出门,不过于事无补。 硬着头皮,我跟着迪恩走进了孔洞,听到靴子下面发出黏腻恶心的声音,但一点也不想知道自己踩到的是什么。 我们都不再交谈了。要是可能的话,我还想停止呼吸。过了十几分钟后,鼻子渐渐闻不到臭味了,可那更令人难受。我庆幸自己很久没吃东西了,不然铁定全吐干净。 “这边。”迪恩闷声说道,“天啊,真是臭死了,我眼睛都快流泪了。” 拐了一个弯,我们离开浅浅的积水,走上一段稍微高十公分的平台,然后迪恩找到了一扇铁门。 门后尽管仍旧臭气熏天,但至少地面和墙壁上没有沾满排泄物。 我舒了口气,低头看着自己的靴子,“我回头要把这些衣服都烧掉。” “算我一个。”迪恩在前面说道,他拿着枪,在另一个出口探出头看了看,“这底下倒是挺安静的。” “连老鼠都没有。”里昂若有所思地说。 “我们继续走吧。”迪恩走了出去,然后骂了一句:“狗娘养的!” 第146章 铁门外面是个窄窄的平台,平台下是一条还没见面就已能闻到其存在的宽阔地下河。或者诚实点,这就是一条由排泄物和其他垃圾腌制而成的污水。 此刻,一具尸体搁浅在污水中,粉红色的皮肤鼓胀着,皮毛几乎完全脱落掉了,只剩下稀稀疏疏的棕色斑点。 “肯尼迪,喏,你要的老鼠。”迪恩一只手捂着嘴巴,看不出来是想吐还是想咽回去。那具尸体的形状也许看上去像无毛的老鼠,大小却像头猪,是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变异种。 “天啊。”里昂喃喃说道,“许愿的时候要当心。” 他说着抽出枪来,手臂轻轻垂在身侧。 “路呢?”我捏着鼻子从迪恩身旁望过去,平台只有不到十米,然后就截断了。没有梯子,也没有楼梯,什么都没有。 迪恩无言地指了指旁边那条河,验证了我心中不详的预感。 “哦,别这样。”我绝望地说,“我都没穿长裤。” “没事,穿不穿差不了多少。”迪恩安慰我,“反正到后面都一个样。等出去以后洗个澡,又是好汉一条。” 突然,地面隐隐震动了一下。里昂抬起头,看着头顶的下水管道扑扑簌簌落下来的灰尘和碎石,说道:“伙计们,我们可能有伴儿了。” “哈,凑个四人约会?”迪恩也抬起头。但那声音的来源不管是什么,此刻又安静了下来。 迪恩摇了摇头,俯身看了看几乎静止不动的污水河,说道:“也许我们不该冒冒失失跳下去,天知道里面藏着什么好东西呢。” “可是这个时候造艘船也来不及了吧。”我在迪恩身旁蹲下,双臂环抱膝盖,蜷缩着低头看向污水河,“水很深吗?我下去不会直接没顶了吧?” 迪恩从地上捡起一块弯曲生锈的金属片,拿在手里掂了掂,然后抛进了污水河里。“扑通”一声,没多少水花溅起来,因为水太浑浊、太粘稠了。 “哼,没多深,但铁定能淹过膝盖。”迪恩说,然后补充,“我的膝盖。你就准备游泳好了,乐乐。” 我叹了口气。 里昂没说什么,但他走到平台边上,俯身撑着地面,然后“扑通”一声跳了下去。水面晃荡起来,直接淹到里昂的大腿。他捂着鼻子咳嗽了一声,哽着喉咙说道:“天啊,可真是迷人的气味。” “该你了。”迪恩拍了拍我的肩膀,“记得把嘴闭上,如果你不想来上两口的话。” 我阴沉着脸说道:“我都快吐了,真是谢了,迪恩。” 说完,我在平台边坐下,然后紧闭着嘴跳了下去。水面下的地面是平的,但不知名的垃圾使得落脚并不顺利。 我摇晃了一下,然后里昂抓住我的胳膊帮我站稳。我低头看看淹到腰的污水,然后仰起头,屏息说道:“该死,我现在肯定闻起来像屎一样。” 第187章 身后,迪恩也“扑通”一声跳了下来,淌着水朝前走去。 “跟上了,孩子们。”迪恩听起来是最平静的那个,“这地方可不会越来越香,我们最好在腌入味儿之前尽快离开。” 这个建议不容拒绝,我拔腿艰难地跟上迪恩。抓着枪的手臂抬得高高的,免得被水泡了。 “你真的认识路吗?”我再走了漫长的两分钟后忍不住问迪恩,我们拐了一次弯,然后遇到一个岔路口,但迪恩似乎没怎么犹豫,直接带着我们右转了。 迪恩头也不回地说道:“不认识,我带你在这儿郊游呢。你脑瓜里在想啥?这地方又不是五星级酒店。” “还得走多远啊?”我继续追问,虽然走了几分钟之后,臭味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刺鼻了,但仔细想想,这更叫人难受。 “你想跑起来吗?”迪恩反问,“因为我不想跑,跑起来不是吸一鼻子臭气,就是灌一嘴粪水。要是你想跑的话,轻便就是。” 我加快脚步追上去给了迪恩一拳。 “轰”的一声,我们脚下的地面再次震了震。我收回拳头,转身看着身后。里昂也侧过身,警觉地扫视着不平静的水面。 迪恩说:“我觉得我们得跑……” 话音未落,一个庞大的东西蓦地冲出水面,掀起阵阵浪涛。我被迪恩拉得一个踉跄,完全没听清他喊了什么,但至少我们都跑了起来,以在深水中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向前狂奔。 “他妈的下水道美人鱼!”我听到迪恩骂了一句,或者我觉得我听到了。 地下水隧道中,惊人的水声已经淹没了一切。身后的怪物在水中伴随着惊涛骇浪朝我们追了过来,嘴巴张得大大的。 我很确定那不是美人鱼,那是条天煞的泡发了的鳄鱼。 “快躲开!”里昂从斜后方撞上我,我们一起撞向隧道的墙壁。迪恩咒骂着也躲了开去,污水中浮着的空桶撞击着他的大腿,发出空洞的声音。 下一刻,鳄鱼张开大嘴咬向我们上一秒还在的位置,将那空桶连同水里其余的垃圾要成了碎块。 “艹他妈的!”我听不出来是谁骂的,各种声音已经被污水搅在了一块。 我感觉自己随时可能跌到,因此拼命迈动双腿向前奔跑。如果真的摔了,也不知道是倒在污水中更可怕,还是葬身鳄鱼之吻中更可怕。 “前面!”迪恩大吼道,“跳!” 我还没来得及看清前面是什么,就糊里糊涂跳了起来,然后一脚踩空。 前方的路突然消失,滚滚污水在这个两米高的瀑布样的断口把我们三个像垃圾一样冲了下来。 鳄鱼怒吼着,半个身子从上方探出来,宛如蹩脚的跳水选手。迪恩猛地转身,张开双臂挡住我和里昂随着惯性前冲的身体,我们三个几乎撞在了断口平坦垂直的墙面上,污水兜头浇下来,仿佛一场臭气冲天的大雨。 我们像球赛开场前的选手一样互相攀着胳膊抱在一起,鳄鱼则一往无前继续冲下污水河。就算它注意到猎物不见了,想在相对于它庞大身躯而言过于窄小的隧道里转身,也是天方夜谭。 终于,我们舒了一口气,迪恩松开我,抹了把脸,甩了甩手,说道:“完事儿之后我要喝个烂醉。” “我要用84消毒液洗澡。”我虚弱地说道,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衣服,至少是露在水面上的衣服。迪恩的西装外套算是完蛋了,防弹衣倒是无所谓。我的靴子里面已经灌满了污水,但不想继续穿着,就得在这地方打赤脚。 “继续走吧。”里昂最先打起精神,他看了迪恩一眼,“继续往前?” “你看到第二条路了?”迪恩抓住时机冷嘲热讽。他拉了拉肩上不知怎的幸存过这场臭水短跑竞赛的黑布包,率先向前开路。 我叹了口气,跟里昂并肩走在迪恩身后,小声对里昂说:“他心情好一点的时候没这么招人烦的。” “我没聋,小鬼。”迪恩在前面说,“闭上嘴,赶紧走,我们越快离开这粪坑越好。” 我闭上嘴,朝里昂打了个手势。里昂默默地笑起来。 一直到再次看到陆地之前,我们都没再说话。鳄鱼没再出现,但我们也没看到有其他岔路口,所以我一直隐隐担心那东西还在前头等着我们。 “谢天谢地!” 左前方出现一道贴着墙壁的窄小平台,和我们之前跳下来的那道很类似。迪恩爬了上去,抖了抖身上的水,然后转身拉我上去。 “我们这是到哪儿了?”我一边爬上去,一边尽力前眺,平台的尽头似乎是堵墙。 迪恩说:“这边应该有道门,能进入下水道连通的维修设施。从那里我们应该能找到前往实验室的地下缆车。” “门在这儿。”里昂向前走了几步,留下一地水淋淋的脚印。他推了推门,然后退了一步,眉头紧锁着说道:“锁住了。” 迪恩走过去,矜持地说:“我来。”他把包“啪”的扔到地上,掏出撬锁工具蹲下开始鼓捣门锁。 我走了几步,然后停下脚步,捂住肋骨。之前在水里的时候,就算不舒服,也得抓紧时间逃命,现在上了岸,我开始觉得迪恩有关“肋骨受伤最糟糕”的评价是正确的。 “乐乐?”里昂朝我伸出手。 我摇摇头,说:“没事。”但我感觉起来可不像是没事,隔着衣服摸了摸绑着绷带的地方,我觉得幸好这不是什么开放性伤口,不然难逃感染的厄运。 迪恩停下撬锁的工作,抓起包朝我脚边扔过来,“里面应该有止疼药,吃两粒。放心,不是让你晕晕乎乎像上了天堂一样的那种。” “吃?”我皱起脸,用脚踢了踢包裹,“我连这里的空气都不想呼吸。” 里昂蹲下,拉开帆布包翻了翻,找出一个小药瓶。“最好还是把药吃了。”他把药瓶递给我,“前面的路很可能不太平。” 我想找个地方擦擦手,但身上没一块布料是干净的,甚至都不是干的。最后,我还是勉为其难接过了药瓶,捏在指间磨磨蹭蹭。 “我就知道史蒂夫把你给惯坏了。”迪恩故意夸张地叹气,他站起来,从我手里拿过药瓶,拧开,“张嘴。” “我会吃药。”我后退一步,戒备地看着他,“别想拿你的爪子碰我,迪恩。” “我可没这么打算。”迪恩看着我,“张嘴?信我一回。” 我看了眼里昂,里昂默默转开脸。我瞪着迪恩,把嘴张开了一点,打算等他一伸手就把嘴闭上,再给他一拳。 迪恩没伸手,他举起药瓶,用另一只手在药瓶底下一磕,两片药顺势飞了出来,撞在我的嘴唇上,然后掉到了地上。 “真笨。”迪恩都没给我反应的时间,又伸手磕了一次。我慌忙张嘴去接,把药片吞进了嘴里,然后差点呛在喉咙里。 迪恩得意地拧上瓶盖,说道:“萨姆小时候不肯乖乖吃药的时候,我就用这招对付他。” 我干咽了半天才把药片送进喉咙,“你真是个糟糕的大哥哥。” “没错,天下第一糟。”迪恩沾沾自喜地说,“来吧,门开了。” 第147章 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免得里面是个更大的粪坑,但事实上,在漫长的淌水和狂奔之后,我们终于到达了多少符合人类文明的地方——地下污水处理厂。 这鬼地方甚至还有昏暗的光线,从一个个脏兮兮的灯泡中发射出来,勉强照亮此地发黄的墙壁、生锈的铁网,以及一摞摞堆放在墙角、用来防汛的麻袋。 巨大的拱形穹顶在我们上方铺开,延伸至不可见的黑暗之中。我们脚下的走廊成回字形,围住下方的巨型水池。 水池不知道是被放干了,还是早已废弃不用,里面只有浅浅一层水,露出里面陈年的垃圾,看上去十分无害。 迪恩拎起地上的包甩到肩上,一边沿着踩上去咯噔作响的金属过道前行,一边说道:“地下缆车就在不远处。但这里可能曾有不少马里奥,所以做好战斗准备吧。” “可我还是没子弹,迪恩。”我勉强弄干枪套,把m1911插了回去,“我总不能顶个蘑菇出来吃了,然后指望自己能变异成射手吧?” “你给我歇着吧。”迪恩说着转过拐角,回头看了我们一眼,然后指着我们头顶上方骂了句粗话。 里昂立刻伸手推开我,举枪对准上方,喃喃说道:“该死。” 一具尸体挂在我们头顶的通风管道口,黄色的安全头盔歪到一边,露出下面惨白扭曲的脸。 “该死。”迪恩低声嘀咕,“里昂,没活过来就别理它了,我们走。” 里昂点点头,但后退时仍小心翼翼。我们追上迪恩,来到走廊尽头的一架简陋电梯前面。 按下按钮之后,满是锈迹的门吱呀作响着打开,然后在三分之一处卡住了。迪恩踹了铁栅格门一脚,吱呀声继续响起,门才完全打开。 “这电梯还能用?”我走进去的时候忍不住担忧地问,“不会掉下去吧?” 第188章 “那不正好,一路直通地狱。”迪恩等我们都进去之后拍下按钮,然后电梯顶的圆形灯泡亮了起来,电梯厢也摇晃着开始上升。 我交叉食指和中指,默默祈求好运。 电梯慢慢爬升。里昂在胸前交叉双臂,靠在电梯厢璧上,看着迪恩,说道:“你说保护伞公司暗中开发生化武器,并且要为浣熊市的活死人灾难负责。” “他们当然要负责。”迪恩斜眼看着里昂,“病毒是他们泄露的,他们直接导致了这场……这场天启。” 说完,迪恩扭开脸,皱眉瞪视着生锈的电梯门。 “为什么?”里昂问,“他们想做什么?是因为什么意外吗?” 迪恩阴沉地哼了一声,说:“我不知道,小子,因为我不是百科全书。我只知道,他们泄露的病毒把活着的、死了的都变成发狂的怪物。每个人都有理由,看在他妈的上帝的份上,但算到最后,都是因为自私。” “我不明白。”里昂摇着头,“研制这种病毒,这对任何人有任何好处吗?” 迪恩回答:“当然是为了钱。生化武器,还有能制造武器的病毒,天知道有些人会为了这种东西出多高的价。” 说着,迪恩抱起胳膊,对里昂皱眉,“别这么看我,我对死亡商人这一套也了解的不多。我可不是该死的阔佬。” “叮”的一声,电梯到头了。迪恩伸手扒住电梯门,把门向两侧拉开。 外面,铺着深红色工业绝缘胶板的地面给人一种血色长河的错觉。这条通道很短,紧跟着便是蜿蜒向上的楼梯。在进入楼梯的拐角处,一具尸体垂头坐在墙边,两腿岔开,仿佛不过是在休息。 这肯定不是污水厂的工人,就算黑色的制服和防弹衣还不足以说明问题的话,尸体头上的头盔和手里的枪也点名了一切。 “军队的人?”里昂听起来很怀疑。 迪恩在尸体前蹲下,轻轻从对方手里把冲锋枪拉出来,“更可能是保护伞公司的人。”他看了看弹夹,然后起身把枪递给我,“悠着点,后坐力大着呢。” “呵,我什么枪没开过。”我哼了一声,拆下弹夹看了一眼,然后装回去,把木质枪托抵在肩上。 “双手持枪。”迪恩还想指点我,“你可别拿着这枪乱扫,容易误伤。” 我不耐烦地冲他翻了个白眼,但至少没当场演示我知道怎么开火。 “来吧。”迪恩翻了个白眼回敬,“这伙人要么是制造灾难的,要么是灾难后来救场的,不管怎么说,这些可怜的混蛋估计无一生还。” 向上的楼梯间内,全副武装的尸体还有更多,但他们似乎没有变成丧尸,死得相当彻底。 “这地方安静得我都有点不适应了。”迪恩嘀咕着,再次把搜刮来的弹夹交给我,“嘿,有人想吃墨西哥菜吗?我突然想吃墨西哥菜。”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迪恩,“你还能吃得下?” “我饿了。”迪恩站起来,拍了拍双手,“出去之后,我要在喝得烂醉之前先吃个饱。玉米卷饼听起来不错。” “我想来份早点。”里昂说,“培根,鸡蛋,吐司。” 我看着这两个男人,摇着头。 上了楼,我们并没进入什么高档的办公区域,这里看来还是蓝领工人的天下,或者地下,无所谓了。简陋的金属衣柜和垃圾箱摆放在房间角落,工业风的桌椅摆在巨大的玻璃窗前,这里还有绿色的塑料盆栽、屏幕还没脑袋大的古董台式机,以及一台巨大的自动贩卖机。 迪恩看了眼贩卖机,叹了口气,然后穿过空荡的房间,径直走向玻璃窗。 “那里。”他指了指外面某个我没看到但显然存在的地方,“从那里可以下到缆车月台。” 这时,我肩上的对讲机——还有其他两人肩上的对讲机,一起响了起来。 “温彻斯特,能收到吗?”托尼问道。 迪恩按下肩上的对讲机按钮,回答:“清晰响亮。什么事啊,斯塔克?打完飞机了?” “去你妈的,迪恩。顺便一提,你们附近有一些生命迹象在活动。”托尼说,“当然,也有不少非生命迹象在活动,所以祝你们好运咯。” “生命迹象?”迪恩皱起眉,“你还能看出更多吗?比如他们是谁?” “别挑战你的运气值,伙计。”托尼说,“但根据他们的移动速度和路径,我猜测他们不是专业人士,而且不是一路的。嘿,看起来你们已经很靠近缆车月台了,但那东西需要身份卡才能启动。我跟你提过这事儿吗?” 迪恩看了我一眼,说:“你梦里跟你自个儿提的吧,斯塔克?身份卡,我上哪儿去找他妈的身份卡?你就不能远程启动那玩意儿吗?” “尸体上。还有,不,我不能远程启动那玩意儿。”托尼回答,“祝你们好运。斯塔克完毕,退出通讯。” 然后对讲机陷入静默。 迪恩愤愤地骂了一句,单手叉着腰说:“看起来我们有别的任务了。” “这地方还有别的人。”里昂静静地说,“也许是克莱尔。”他满怀希望地看了看我。我点了点头。 “挺好,人多热闹。”迪恩从窗户前走开,推开了旁边通往外面的铁门,“来吧,孩子们,时间紧任务重呐。” 我们跟上去的时候,里昂低声问我:“为什么你的朋友老管别人叫‘孩子’?” “他老了。”我故意回答。 迪恩头也不回地在肩上给我们比了中指。 外面到处都是生锈的管道,同样有个很大的污水池,不过这次这个蓄得满满的。我们从上方的悬空走廊走过去,下方的水静静的宛如深渊般展开。 左边是条死路,但右边通向岔路口。迪恩选了其中一条,带着我们继续向下,深入幽暗的地下设施。 一声呜咽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凄厉、悠长。 迪恩没停下脚步,但放慢了速度,他一边回头看看一边说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的没错,天才。”我嘀咕,“我们还是快走为好。” “缆车。”里昂突然指了指从斜向下的楼梯扶手一侧露出来的巨大金属铁皮车厢。 我突然在一种莫名的毛骨悚然之下回头,身后的楼梯斜向上指着,昏暗的光线铺洒下来。在那疑神疑鬼的片刻中,迪恩所说的“直通地狱”的说法看了来突然没那么荒诞了。 “乐乐?”里昂问我,“怎么了?” 我揉了揉脖子,说:“感觉背后有人盯着。” “生命迹象,哼。”迪恩喃喃说道,“走中间,乐乐。” 我举了举手里的冲锋枪,扬起眉毛,“不怕被误伤了?” “行吧,随你。”迪恩继续前进,然后发牢骚,“想要来个丧尸的时候,那些混蛋都去哪儿了?这干干净净的,我上哪儿去找身份卡?” 但直到我们转过弯,凳上缆车月台,仍旧没看到一个丧尸,更没看到任何卡片。 “未经授权。”缆车像是自动感应到我们的接近一样,电子音随之响了起来,“缆车无法启动。” 迪恩嘟哝道:“去你的。” 他开始在缆车附近转悠,然后又走下一截位于远处的台阶,消失在我的视野范围内。 “迪恩!”我喊了一声,“别走远了!” “知道了,老妈!”迪恩欠打地回答。 我往旁边挪了一下,想看清迪恩走下去的那段台阶,就在这是,一枚子弹落在了我的脚边,打在金属地板上,顿时火星四射。 “谁?!”我迅速转身,然后里昂猛地拉了我一把,绕过车头寻找掩护。一连串的子弹像雨点般落在我们身后。里昂闷哼了一声,然后从车头前探身出去举枪还击。 “是谁?”我一边架好冲锋枪,一边问里昂。 “不知道。”里昂缩回来,然后大声喊道,“别开枪,我们不是坏人!我是个警察!” 对方用一串子弹作为了回答。 我站起身,从车厢另一头绕了过去。“乐乐!”里昂伸手抓我,但没抓住,他压低嗓子叫了一声,“乐乐!” 我已经绕到了车尾,贴紧车厢想外小心张望。就在我们来时的楼梯上,一个全副武装的身影站在扶手后面,俯身朝缆车车头不断射击。 但她没戴头盔,因此我看清了她的脸。 和我一模一样的脸。 第148章 视觉冲击带来的震撼只持续了很短的片刻,当我的复制人继续向里昂所在的位置开枪的时候,我从车尾闪身出来,枪托抵住肩膀,双手持枪——就像迪恩说的那样——然后猛烈开火。 枪身在我手中跳动起来。隔着火光,我看到那个身穿黑色作战服、全身挂满刀枪的复制人向准备起飞一样展开双臂,但却没能在翻出楼梯的时候飞起来,而是“砰”的一声重重落在金属地板上。 我命令麻木的手指松开扳机,然后拔腿朝地上的尸体冲了过去。 第189章 把它翻过来,我看着那张并未遭到损害的脸。它的眼睛仍旧睁着,带着震惊的神色。尸体的胸口和腹部开始涌出血液,在身下蔓延成一朵血色的花朵。 脚步声传来,里昂跑了过来,他说:“乐乐,你……”然后话声顿住,他一定是看到了尸体的脸,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狗娘养的。”迪恩也骂了一句,他走得更近,直接在尸体旁边蹲下,伸手摸了摸它的脖子。“这是怎么回事?”他喃喃自语,然后抬头看了我一眼。 我摇着头,一屁股坐在地上,枪从手中滑到膝盖上。 “你有别的姐妹?”里昂轻声问道。 我摇了摇头,深呼吸着,然后把头搁在膝盖上,等待眩晕过去。“我以前杀过一个。”我闷声说道,“但我以为那是个梦。” 突然之间,西班牙的噩梦又回来了,并且来势汹汹。 过了一会儿,迪恩把手放到了我的头发上,用力揉了揉,“别担心,斯塔克和我们会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的。” “是我爸。”我喃喃说着,抬起头来,望向迪恩的眼睛隐隐发烫,“他不会放过我的。” “那他得先过我这关。”迪恩用衣袖擦了擦我的脸,“来,站起来,我们还有事要做呢。” 我推开他的手,嫌弃地呸了一声,“迪恩,你的衣服臭死了。” 迪恩咧嘴一笑,“你也一样,甜心。”他瞥了里昂一眼,然后又瞥了一眼,转过头,拧起眉头,“嘿,小子,你在流血呢。” “是啊。”里昂虚弱地笑了一下,“看来今天不是我的幸运日。” 我惊慌地看了里昂一眼,这才发现他肩膀中枪了。迪恩上前扶着里昂靠着车厢坐下来,一边骂,一边从随身的包里取出医疗用品给他处理伤口。 “是贯穿伤,子弹没留在里面。”迪恩沉声说着,然后在里昂表情扭曲的时候稍稍放轻了动作,“你也想要我给你喂药吗?努力过头了,小子。” “哦,上帝,才不要。”里昂勉强回答,声音沙哑。肾上腺素过后的伤口往往疼得要死,我忍不住同情地瑟缩了一下。 迪恩包扎完,按着里昂没受伤的肩膀,说:“留在这里,我去找身份卡。”他看向我,“陪着他。”然后站了起来。 “迪恩。”我迟疑地叫了一声,迪恩拧眉转头朝我看过来,我犹豫片刻,说道,“注意安全。再遇到我的复制人,千万别犹豫。” “知道,正版那个闻着像屎,我不会认错的。”迪恩摆了摆手,登上楼梯。 我手边没有石头或者空罐头之类的,不然铁定朝他后脑勺来上那么一下。 转过身,我看到里昂垂着头,已经靠在车厢上闭上了眼睛。但他还在呼吸,所以我稍稍放心了一点。 复制人就横尸在身后,死不瞑目。我总觉得很难受,因此上前阖上那双眼睛,把它使劲拖到迪恩之前去过的那节楼梯上,想了想,把它推了下去。 至少不是个变异种。我心有戚戚地想。 回到车厢旁,我在里昂身旁坐下,甚至一条腿,另一条腿在身前屈起。我把枪架在腋下,向后靠在车厢上,双眼紧盯着前方的楼梯口。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了脚步声。 当那个人影出现在楼梯口的时候,我举枪喝了一声:“站住!”要不是我怕误伤迪恩,可能直接就开火了。 然而出现的不是迪恩,也不是我的复制人。 一个穿着红色皮夹克、扎着马尾辫的年轻女孩,怀里抱着一个小女孩,出现在了楼梯口。 “不,别开枪!”她立刻说道,在楼梯口停下脚步,“我不是那种怪物!” 我垂下枪口,盯着年轻女孩儿,“你是克莱尔?”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她看起来仍旧很警惕,但没刚才那么紧绷了。放慢脚步,红夹克少女沿着楼梯慢慢走了下来,她怀里的小女孩儿像是晕过去了,一动不动。 我看了眼旁边仍旧昏迷着的里昂。克莱尔一定也看见了,她加快脚步跑了过来,在里昂身旁放下小女孩儿,然后拍了拍里昂的脸。 我们身后的缆车突然活了过来,说道:“i级身份卡已确认,请上车。” 我坐直身子,但克莱尔并没急着上车,所以我又靠了回去,紧盯着她,手仍抓握着冲锋枪。 “里昂?”克莱尔叫道,“里昂,醒醒!” “克莱尔?”里昂勉强睁开了眼睛,眼皮颤动着,“克莱尔,是你?”他想动,但疼得动了一下就不得不靠回车厢上。 我松开枪,但克莱尔已经先扶住了里昂,她检查着里昂的伤口,说:“不走运,嗯?” “是啊。”里昂笑了一下,低头看了眼躺在自己脚边的小女孩儿,“这是谁?” “这是雪莉。”克莱尔说,精致的眉毛紧蹙在一起,“她感染了g病毒,我要带她到母巢去,那里有抗病毒剂。” “该死。”里昂稍微直起身子,转头望向我,“迪恩、迪恩的解药还有吗?” 我一边摇头一边拉过迪恩留给我的黑色帆布包,里面有弹药,有一些用途不明的电子装置,更多备用对讲机。此外还有简单的医疗用品,但我找到的小瓶子里装的不是酒精就是红药水。 “没了。”我倒是找到了止疼药,递给了里昂,“母巢是什么?” 克莱尔几乎是同时开口问道:“谁是迪恩?” “迪恩是乐乐的朋友。”里昂解释,朝我摆了摆手,“这是乐乐。乐乐,这是克莱尔,我想你提起过的朋友。” 克莱尔看了我一眼,冷幽默似的说:“谢谢你没朝我开枪。” “就差一点,”我干巴巴地说,“幸好你抱了个小孩儿。”我对我的复制人了解不多,但抱孩子肯定不在它们的技能树上。 “我们得尽快去母巢,就是保护伞公司的实验室。”克莱尔又转向里昂,“这个迪恩,他上哪儿去了?” “找身份识别卡去了。”我替里昂回答,然后站起来,转身看着已经亮起车灯的缆车,“你也有身份识别卡?” 克莱尔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小女孩雪莉,说:“是她有。” 我按下肩上的对讲机,“迪恩,能收到吗?我是乐乐,身份卡找到了,里昂的朋友克莱尔还有雪莉现在就在月台上。” 对讲机片刻之后给出了回音:“收到,我马上过去。”然后迪恩在收线前骂了一句,“就不能在我下到粪坑之前吗?” 我忍不住笑了一下,低头的时候看到克莱尔脸上也有一丝淡淡的笑容。 “真抱歉没能避免让你朋友再下粪坑一趟。”她说,“这地方真糟糕。我出去后得把这身衣服直接烧了。” “算我一个。”我耸了耸肩,回答。 迪恩在几分钟后回到了月台上,克莱尔扬起眉毛,说道:“啊,是你啊。”她转向我,“所以你就是他心急火燎要找的女孩儿。不得不说,你和我想的不一样。” “你以为我啥样?”我有点儿好奇。 克莱尔耸了耸肩,“听你朋友的口气,还以为你是个黄毛丫头。”她冲我笑了起来,“没想到你是个斗战士。” 我转头瞪了迪恩一眼。 “真遗憾,茶话会时间结束了,女士们。嘿,我看你在孤儿院找到小姑娘了,不赖嘛。”迪恩一边说一边快步走下楼梯,检查了一下里昂的伤势,然后扶他站了起来,“我们走。” “等等,”克莱尔也俯身抱起雪莉,跟在迪恩身后进了车厢,“里昂刚才提起你有解药。” “怎么,你想有备无患?”迪恩松开里昂,让他在金属座椅上坐下,“很遗憾,我就只有一剂,然后送人了。” 克莱尔皱起眉头,把雪莉放在里昂身旁,脱下皮夹克给小女孩儿穿上,“雪莉需要解药。”她说,转头看着迪恩,“你看起来挺了解g病毒的。你之前从哪儿找到的解药?” 迪恩上前一步,低头看着昏迷不醒的小女孩儿。克莱尔站起来,挡住迪恩的视线。 “艾隆斯的私人珍藏。”迪恩回答,脸色阴沉,“别担心,等我们到了保护伞公司的实验室,总能找到解药的。” 车门在我身后关闭,明亮的车厢仿佛另外一个世界。我站在过道上,活动了一下肩膀,感觉浑身僵硬,好多地方齐齐作痛,简直像痛感神经在开音乐会。 “那我们还等什么?”我说道。 迪恩闻声回头看了看我,点点头,然后走向车头的操作台。 “准备好出发了吗?”他问。 我扔掉冲锋枪上空的弹夹,换上满的,说道:“随时随地。” 第149章 缆车旅途比我想象的要长。我和迪恩在里昂他们对面坐下,等待终点到达。 “关于之前你说过的,”迪恩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冷不丁地问我,“你说你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我扭头看了他一眼,说:“那是在,嗯,托尼找到我之后。我在一个……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的地方,然后有一队人,它们全都看起来像我。我杀了领头的那个,然后逃走了。托尼说我是在做梦,我所见的是潜意识折射出的不安影像。” 第190章 “呵,弗洛伊德狗屁。”迪恩不屑地说,“斯塔克脑子是挺好使,但不接地气。” “所以那到底是谁?”里昂在对面的椅子上抬起头,注视着我,“你说那不是你的姐妹。” “复制人。”我说,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挺扯淡的,是吧。我自己也很震惊。” 然后我想起来,用胳膊肘顶了顶迪恩,说:“《生化危机》也有类似的剧情,我是说电影。你记得吗?”打破第四面墙,虽然是悄悄打破的,仍然让我心情略有好转。 “是吗?”迪恩心不在焉地说,“我都快把情节忘光了。我是冲着那女演员才看的。我是说,除了像你这样的二傻子,正常人哪有穿着背心短裤打丧尸的。” “嘴真甜。”我又给了他一下,这次用了更大的力气,“我就奇怪,你到底怎么把到妹的。” “我想的时候能迷死人。”迪恩冲我勾唇一笑,但他的眼神看起来仍旧注意力不集中,“但你不是我的菜,小妹妹,认命吧。” “你也不是我的菜。”我不满地嘟哝,“有什么好得意的。” “得了吧,可别提醒我你对队长的迷妹崇拜了,拜托。”迪恩夸张地说,“我知道那小子金发蓝眼的,典型的美国帅哥,随便你怎么说吧。但我相当确定他是逆向行驶的。” 我震惊地看了他一眼,“不可能吧?” “心碎了?”迪恩挑挑眉毛,“我让你的初恋无疾而终了?” “拉倒吧。你就会胡说八道。队长的心上人不是佩吉吗?”我翻了个白眼,“再说了,还有人以为你和萨姆是一对呢。” 迪恩作了个嫌弃的表情。“好吧,你说的也有道理。而且我们现在就像十二岁的小姑娘一样在八卦我们的队友,啧,这绝对怪你。” “你挑的头。”我哼了一声。 迪恩也哼了一声,“你暗恋那金发小子在先。” “我才没有!”我抗议道,然后沉下脸,“而且我也不是被设计来谈情说爱的。” “没人是被‘设计’来谈情说爱的,”迪恩咬着重音,“可也没拦着谁啊。” 我嘀咕道:“你。” “那是因为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迪恩抱起胳膊,叹息道,“没办法,我生来就是要拯救世界的。” 对面,克莱尔终于没忍住,笑了一声出来。 “迷人,嗯哼?”我咧开嘴顶了顶迪恩的肋骨,“承认吧,迪恩,你是老爷爷了。” “是啊,我骗谁呢。”迪恩说着揉了揉肩膀,活动了一下脖子,“等这事儿完了,我起码得睡上三天才能缓过来。天,真怀念还二十岁的时候。” 他说着看了眼里昂,“珍惜吧,小子。那些灵活的关节总有一天会生锈的,等着瞧吧。” “你干这行多久了?”里昂看起来很好奇,“话说回来,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迪恩耸了耸肩,“我是个猎人。我猎杀怪物,顺便从怪物嘴里救几个人,家族事业。” 里昂盯着迪恩看了一会儿,缓缓点头,“很疯狂,但也算不上今晚我听到最疯狂的事了。”他瞄了我一眼,“你也?” “她是实习生。”迪恩替我回答,“和你一样是个菜鸟。” 我给了迪恩一记眼刀。 “家族事业,”克莱尔缓缓说道,“意思是你干这行很久了?在这之前难道也有怪物?在浣熊市以外?” 迪恩笑了一声,摇头说道:“超乎你的想象,年轻小姐。吸血鬼,狼人,变形怪,它们都是真的。” “你在开玩笑。”里昂说,顿了顿,“你不是在开玩笑。吸血鬼?像是德古拉男爵?” “是啊,差不多吧。”迪恩撇了撇嘴,“但是阳光和十字架不顶用,你得把它们的脑袋砍下来。” 我轻轻撞了撞迪恩的胳膊,“别瞎说,没那么绝对。” “所以你之前说你们的小队很特殊,说你见过妖魔鬼怪,都是真的。”里昂问我,“你、你做这个多久了?” 我耸了耸肩,“没多久,没迪恩久。” “哈。”迪恩说,“我干这行的时间比你活得还久,小鬼。” “别太奉承自己了,迪恩。”我哼了一声,“你干这行的时间还没队长活的时间长。” “那家伙是个特例。”迪恩漫不经心地佯装生气,“我可不跟他比。” 克莱尔问迪恩;“所以这就是你来浣熊市的原因?就算你是怪物猎人,这也太找死了吧?这地方的怪物你根本杀不完,甚至杀不死。” “我有我的理由。”迪恩说,脸色没之前那么轻快了,“而且要是因为怪物太多、太难杀,我就给自己放假,那还算个什么猎人。” 里昂身后,一直昏迷的小女孩儿抽搐了一下,梦呓了几句。 克莱尔走过去,在长椅旁边蹲下,低声对小女孩儿说话。“嘿,你感觉怎么样?我们就快到实验室了,坚持住,雪莉。” “克莱尔?”小女孩喃喃说道,声音中饱含与年龄极不相称的痛苦。 我注意到,她的右眼看起来像是变异了一样,红色的筋脉隐隐凸起,仿佛蛛网覆盖在她的右半边脸上。 这孩子看上去比之前我们在枪店后巷见到的那个小女孩还要严重。 “是我。”克莱尔对她展颜微笑,“再坚持一小会儿,我们马上到实验室帮你治病,然后就到安全的地方去,好吗?” 雪莉咬着嘴唇点了点头,翻来覆去了片刻,然后她在椅子上蜷缩起来,偷偷看着里昂。“克莱尔,他、他们是谁?”她大胆又害羞地问,说话声偶尔被痛苦的呻吟打断。 “这是我的朋友里昂。”克莱尔说,然后指指对面的我们,“那是乐乐和迪恩。” 雪莉望了我们一眼,然后好奇地问我:“你是男孩子吗?” “不是。”我有些惊讶地回答。 “那、那为什么你的头发这么短呢?”雪莉问,“妈妈说只有、只有男孩子才把头发剪那么短。” 我想了想,“因为我是个酷盖,酷盖的头发都很短。” “那我也要把头发剪短,”雪莉说,她扬起头看着克莱尔,“等我们离开,我把头发、把头发剪短,好不好?” “好啊。”克莱尔摸了摸小女孩儿淡金色的头发,“我们可以一起剪个短发。” “在洗过澡之后。”雪莉皱了皱鼻子。 克莱尔也皱了皱鼻子,故作严肃地表示同意,“在洗过澡之后。” 缆车的电子音响了起来,打断了她们的交谈:“我们即将到达终点,母巢。请等待缆车车门完全打开后再下车。” 车子开始减速,将近一分钟之后才完全停下来。 迪恩下车前最后一次检查武器,看了看剩余的弹药,哼了一声。“总有一次,”他说,“我要带着火箭发射器来办案。”他说着按下对讲机,在等待车门打开的时候,联系托尼:“斯塔克,收到请回复。” “咋了?”托尼的声音听起来像刚睡醒,“你们到了?” “别告诉我你睡大觉去了。”迪恩说,“我们到母巢了。” “挺好。”托尼明目张胆地打了个哈欠,“等的我都快老死了。你们下车了?到接待处了吗?等等,我把地图调出来。该死的保护伞公司保护意识还挺强,呵呵,以为这种级别的防火墙能拦住我,真是痴人说梦。” 我冲迪恩扬起眉,迪恩摊了摊手。 “行吧,往前走。”托尼指示我们,“你们现在位于北区,也就是母巢的生活区。你们的末班列车在实验室的地下三层,你们必须得到中央竖井去,从那里下去。迪恩,告诉我你找到身份识别卡了吧?” 迪恩回答:“是啊,看起来身份识别卡找到我们了。”他冲克莱尔怀里的雪莉笑了笑。 “中央竖井需要iv级权限,不过别担心,到时候我来给你开。”托尼又打了个哈欠,“行吧,我需要咖啡,你们需要时间。到了叫我一声。” 迪恩耐心等他说完,然后继续说:“我们还需要抗病毒剂。你知道哪儿有吗?” “抗病毒剂?为什么?谁感染了,别告诉我是乐乐。”托尼连珠炮似的说,“你就一个任务,迪恩,别告诉我你他妈搞糟了。” “我他妈没搞砸。”迪恩回答,“我们有伴儿了,说来话长,你告诉我哪儿能搞到抗病毒剂就行。” 托尼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回答:“西区,测试实验室,你们没有多少时间了,我会给你们一个倒计时。祝你们好运,斯塔克完毕,通讯结束。” 迪恩松开对讲机,看了我们一眼,“都听到了?来吧,时间紧任务重。” 我们从缆车外正缓缓升起的三道防爆门下钻了进去,无视了提醒我们等待安全门完全开启的建议。 里面,乳白色的地面和墙壁带着冰冷的气息,我看到了左手边托尼说的接待处。柜台的后方挂着保护伞公司的招牌,上面溅了一道刺眼的血迹。 第191章 “前面。”迪恩扬了扬下巴,率先朝短短的走廊尽头那道安全门走去,门上有个面板,显示着“需要ii级权限”的字样。 “我们是几级的?”迪恩回头问。 克莱尔回答:“i级。” “别担心。”迪恩再次按下对讲机,“斯塔克,我们需要升级身份卡,现在。” 对讲机这次过了一阵儿才会有回答:“找台电脑,我又不会魔法。” “哪里有电脑?”迪恩一边问一边朝接待处的柜台走去,看了看,“这上头有个亮着的玩意儿。” “那玩意儿不行。”托尼说,“左拐,门卫室里有身份卡覆写设备,放上去,等我给你远程操作。” 左边的门不需要门禁直接就能推开,里面的灯随着我们进入逐渐亮起,要不是这地方像坟墓一样死寂,此地看起来几乎是我在浣熊市见到最正常的地方。 这里甚至还有张床。 克莱尔把雪莉放在了床上,让她躺的尽量舒服。“你先呆在这里,好吗?我去找能让你好起来的药。” “嗯。”雪莉难受地点头。 迪恩找到了托尼所说的设备,朝克莱尔招了招手,“身份卡,来吧。” “我得借一下这个。”克莱尔拉起雪莉的手腕,从她手腕解下来一个手环似的东西,上面有个小小的卡片。 雪莉点了点头。 迪恩把那东西放好,通知了托尼,然后转向里昂,“你和乐乐留下来陪小孩儿,我和克莱尔去找解药。” “什么?不可能,我不能让你们两个自己去。”里昂立刻说道。 迪恩指了指他的肩膀,“你是才二十岁,小鬼,但枪伤就是枪伤。”迪恩的手指挪到我身上,在我开口前打断我,“裂开的肋骨就是裂开的肋骨,孩子们,没有还嘴的余地。” “里昂,”克莱尔也说,“我能行的。我都走到这儿了。而且雪莉需要有人保护。” 里昂叹了口气,说:“你会注意安全的,对吗?” “我会的。”克莱尔点点头。 我狐疑地看了眼迪恩。迪恩瞅了我一眼,“干嘛?我不需要小鬼来提醒我注意安全,我知道安全怎么写。” 说着,他从一直提着的包里又拿出两个对讲机,一个放在雪莉手边,一个递给克莱尔。 “来吧,一人一个,以防万一。”迪恩说,“现在,谁准备好去郊游了?” 第150章 当迪恩和克莱尔离开之后,门卫室立刻变得比之前还要冷清。只有雪莉难受的哼声偶尔打破寂静。 我靠着床坐下,冲锋枪挂在脖子上,抬头看着里昂,“你打算一直站着?失血那么多不头晕吗?” “有点儿。”里昂回答,然后在门口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扭头看着桌上的大屏监控设备,“这地方有丧尸。”看了一会儿之后他说道。 “一直都有。”我说道,“之前没在污水厂碰到,我已经挺吃惊了。” 但也可能是被我的复制人解决了,这个想法不知怎的同时让我觉得安慰和烦恼。 “为什么一直看着我?”里昂的声音惊醒了我,我意识到自己一直在盯着他看。 我耸了耸肩,“没什么,只是觉得你真是年轻。” “我比你大。”里昂说。 “我知道。”我笑起来,“只是我能在脑海中看到你年纪大一些之后样子,比现在老练,没这么天真,但还是这么善良。” 里昂笑了一声,“天啊,我就当你是在夸我吧。” “我是在夸你。”我看着里昂,忍不住问他,“你将来准备干什么呢?我是说,等我们离开浣熊市之后。” 里昂想了想,说:“这个,我现在丢了浣熊市警局的工作,也许警校会重新给我分配吧。”但他听上去并不热衷。 “你还想当警察?”我想着他六年后的样子,为救艾什莉孤身深入敌腹。 他究竟是做什么的呢?保镖?特工?职业军人?里昂六年后的持枪手法和现在完全不同,他肯定经历过训练。 里昂显然不知道我转的这些念头,他说:“我不知道。经历过这一切,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还能当个好警察。” “为什么不能?”我有些惊讶于他的理由,“如果你愿意,你敢什么都能做好。” 里昂垂下头,笑了笑,“你对我真有信心,真希望我也能有。但我不知道,就好像,”他抬起头,看着我,“就好像今晚过后,我身体里想成为、能成为警察的那部分也将随着浣熊市灰飞烟灭。我不能拯救这个城市,我又能指望自己救谁呢?” “你救了我。”我说,“肯定还有别的人。为什么这样小瞧自己?” 里昂摇了摇头,避开我的眼神。“我没有小瞧自己。我只是觉得无力。” “你想放弃?”我挑眉。 里昂立刻转回头,“见鬼的,当然不会。无论悲剧是怎样酿成的,我总得做点什么,好让这样的事不再发生。” “这听起来还比较像话。”我放松身体靠在床沿上,“我敢打赌你会干得很好。” 里昂看着我,“那你呢?等这件事结束,你会去做什么呢?” “继续和迪恩他们一起,我猜。”我耸了耸肩,“我想不出自己还能回去上班、下班,结婚生子,像个正常人那样。你知道,经历这种事会改变一个人。我们加入这一行都有自身的原因。” “你?”里昂问。 我含混地回答:“我父亲。他……有自己的问题,并且视我为解决其问题的工具。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现在我见过了这一切,我和迪恩他们在一起。我想不出其他情形是什么样。如果离开他们,我会怎样?我又算什么?” 话中的坦诚让我自己都吃了一惊,但这话的确句句属实。 “你觉得我们也会走上这条路。”里昂的语气近乎陈述,“像迪恩那样。” “可能?”我不想让里昂觉得我是个预言家之类的,好像他除了这条路没别的路可走一样,“人的情况各有不同吧。也有重新开始新生活的,我想。” 里昂笑了笑,“谢谢,乐乐。” “不客气。”我说,“随时随地……” 突然之间,我不再身处门卫室和里昂的陪伴下。我回到了污水厂,面前是狭窄的平台,身后是缓缓平息下来的污水河。 平台上,整整齐齐摆放着一排尸体,穿着黑色制服,有着同样的面容,只是死法各有千秋。一个同样穿着、同样相貌的复制人正摆好最后一具尸体,回过头来神色平静地看着我。 “ft78追上了by20,”它说,“随后我们就失去了她的信号。” 我点点头,但那并不是我。我仿佛正透过一双不属于自己的眼睛看着面前的一切。 “那条鳄鱼变异种杀死了多少f小队成员?”眼睛的主人问道。 对面的人回答:“除了我们以外,就只有ft46和ft90仍在追踪,但她们的信号在半分钟前消失了。”它那拟人的面孔上露出好奇的神情,“你离线了吗?这些信息我们一直是共享的。” 眼睛主人点了点头,回答:“一定是刚才的撞击影响到了系统稳定性。我已运行诊断,不要担心。” 然后它在那排尸体旁蹲下,看着其中一具,“这次的变异种很强壮,在死前仍带走了ft13。她是我们中最好的。” “我们都是一样的,ft14。”对面的人回答,顿了顿,“你的异常值正在持续升高,ft14,如果你被by20感染,你会被报废,我将取代你的位置。” “别担心,只是离得太近了。”这个复制人回答,“我能感到……”然后停下,我仿佛能感到它线路中过载电流的热度,“不,我没有感觉。”它撒谎道,“撞击引起了异常。我们继续前进吧。” 一声凄厉的吼叫突然隔着墙传来。两个复制人同时转身举枪,却都在墙体被轰然击碎的时候踉跄后退。 一只粗壮的变异手臂伸了出来,横扫过来,ft14闪身躲了过去,然而它身边的复制人没有。那只手抓住了它,举到半空,然后用力一捏。 它惨叫着死去,血肉飞溅到旁边的复制人身上,残破的尸体随后被扔进污水河中。 “不!”ft14踉跄后退,举枪全力开火,“总部!ft14请求支援!总部!请求支援!f小队已全军覆没,ft14请求支援!” 跳动的枪管前方,一个穿着肮脏白大褂,几乎已看不出人形的怪物冲了出来,猛地挥动变异手臂。 我的视野蓦地天旋地转,然后坠入无边的黑水之中。 “乐乐?乐乐?”里昂的脸突然取代了这栩栩如生的一切,“你还好吗?” 我猛地揪住胸口的衣服,仿佛还能感到复制人临死前那种恐惧和绝望。 “我没事。”我的声音哽在喉咙里,“我没事,里昂。我只是……”离得太近了,“我没事,里昂。” “你快把我吓死了。天啊,你看起来就像心脏病发作了一样。”里昂显然不信我的说辞,“我至少叫了你半分钟,你毫无反应。” 第192章 我摇了摇头,“已经过去了。”然后,我终于把在警局地下设施中遇到的白大褂怪物和我刚才所见挂上了钩。 “那怪物追到污水厂了。”我抬起头,“哦,我的天哪,它一直在追着我们。” “怪物?什么怪物?暴君吗?”里昂用一只手扶住我的肩膀,专注地看着我的脸,“乐乐,你在说什么?” “那个穿着白大褂的,”我解释,“在警局下面那个机械室里我们遇上的,拿你夯地的那个。它追到污水厂了。” 里昂对夯地显然记忆犹新,他点了点头,然后皱起眉:“你怎么会知道?” “我刚刚……”我咬住嘴唇,徒劳地思索着该怎么解释,“这里有很多我的复制人,不只是被我杀死的那个。那怪物刚刚杀了其中一个。我想,我看到了它死前的记忆。” 里昂紧盯着我,“你……看到了……它的记忆?像是,超感那类的?你还能这样?” “我不知道。”我勉强挤出笑容,至少这个答案比“我可能不是个人”要强一点。 “我想我们该警告一下迪恩他们。”我补充说道,“就算我们把缆车开走了,但也许那怪物能一路追过来呢。” 里昂点了点头,抬手按下对讲机上的按钮。 “克莱尔,迪恩,你们能收到吗?完毕。” “收到。”克莱尔回答,大概是信号不好,她的声音听上去略有失真,“里昂,出什么事了吗?” 里昂说:“有一个变异怪物出现在了污水厂,很可能会追来这里,请务必小心。你们进展如何了?完毕。” “变异怪物?简直没完没了。”这次说话的是迪恩,“还有,我们快搞定了,直接带着小女孩儿到竖井去等我们,我们马上就走。” 里昂说:“收到。完毕,通讯结束。” 我抓着床沿站了起来,在里昂要去抱雪莉的时候说:“我来吧,你肩上有伤。”然后把冲锋枪交给了他,俯身抱起雪莉。 “爸爸?”雪莉的眼睛没有睁开,眼皮轻轻翕动着,“妈咪?” “嘿,没事,你会没事的。”我也找不出其他说辞。抬头示意了一下里昂,我调整姿势把雪莉抱得更稳。 里昂轻轻把门推开一条缝,看了看,然后闪身出去,侧身替我撑着门,双手举枪警戒。 我跟了出去。走廊尽头的门没有完全关上,走近之后我才注意到,有人把墙角的灭火器卡在了门缝里。 “想的挺周到。”我哼了一声,尽量不显示出怀里抱着的小姑娘给我的肋骨带来沉重的压力。 里昂抓住感应门用力向一旁拉开,门“嗡嗡”响着,抵抗着不肯完全打开。但当里昂把脚抵在门边的传感器上时,门滑动着发出叹息般的声音,向旁边滑开了。 里昂松了口气,重新抓起枪。“女士优先。”他回头冲我一笑。 感应门里是个空荡荡的过度室,只有几具尸体分散着躺在地板上。地上跌落的弹壳大概来自迪恩和克莱尔的馈赠。至少这些尸体看上去没有特殊变异。没有舔食者,丧尸犬,或者下水道鳄鱼。 纵深狭长的过度室对面,溅有血迹的白色防爆门整个敞开着,因此能看到外面昏暗、庞大的空间。 那里就是竖井的所在。 我跟在里昂身后,走进这个枢纽一般的地方。 这里的一切都是白色、灰色和黑色的。没有主照明灯,全靠连成串的小灯描绘出建筑的轮廓。天花板完全不在视线范围之内,下方也深不见底,只有交错纵横的开放式金属通道,宛如蛛网般交织在这深不可测的地下实验室之间。 我们脚下,北区的最边缘地带宛如鸭嘴般伸出去,形成一座由金属和灯泡组成的浮岛,浮岛边上立着一个有保护伞标志的操作台,以及从那里伸向中央竖井的通道。 这条悬空通道充满科幻色彩,两侧嵌有光带般的小灯,连接着中央竖井和我们脚下的北区。 这样的过道还有两条,像树杈一样从中央竖井分别指向东西两侧。 “说真的,我感觉就像登陆外星船了似的。”我悄悄对里昂说,“这地方真的是给科学家用的?” 里昂正在检查一具坐在浮岛边缘的尸体,他从尸体的手腕上取下一个绑有身份识别卡的腕带,转头看了我一眼,说:“保护伞有这个资金实力。” “邪恶又有钱的大公司,”我转头再次看了眼母巢的枢纽,喃喃说道,“听起来有点耳熟,嗯?” “嗯?”里昂发出疑惑的声音,他站了起来,刚想说什么,我们的对讲机一起响了起来。 迪恩的声音打破寂静,气势冲冲地骂道:“是暴君!我重复一遍,暴君在这里!” 第151章 “迪恩?!”里昂按下对讲机,一边试图联络一边拔腿跑向竖井,“迪恩,你们拿到抗病毒剂了吗?如果你们拿到了,立刻回到竖井,我们三人已经就位。” 我紧跟在后面,抱着雪莉快步追上里昂。 前方的竖井显然已经被激活,磨砂玻璃门大方地敞开着,露出里面圆柱形的透明电梯厢。我把雪莉放在电梯厢中,让她靠着玻璃墙坐着,摸了摸她的脉搏——过于|迅速了,而且体温也很高。 “克莱尔……”雪莉的左眼看上去异常可怖,但她的右眼仍是浅蓝色的,此刻勉强睁开望向我,“克莱尔还好吗?她还有迪恩?他们有麻烦了?” “没事的,别担心他们。”我匆匆对雪莉说道,然后抬头看着里昂,“有回音吗?” 里昂摇摇头。对讲机那头,迪恩陷入了无线电静默。几秒钟之后,克莱尔的回复打破了令人抓狂的寂静。 “里昂,我拿到抗病毒剂了,正从西区出去。迪恩几分钟之前和我走散了。暴君真的在这里吗?”克莱尔听起来十分震惊。 “该死!该死!”我立刻站起来,朝里昂伸出手,“枪给我,我去找迪恩。那混蛋要是敢出什么事,我就杀了他!” 里昂把冲锋枪解下来递给我,却随即后退了一步,挡在门口不让我出去。他迅速把腕带绑到自己手腕上,然后一边从枪套抽出自己的枪,一边对我说:“我去找迪恩。你陪着雪莉,等克莱尔回来。” “等等,里昂!”我上前一步,然而里昂已经转身跑出竖井,冲向西区的浮岛。 “该死!”我又心有不甘地骂了一声,抬手抓着头发,转身走了几步,冲锋枪在我肩上挂着,摇晃不止。 比起警局、污水厂而言,这里实在太过安静了。也许是隔音效果太好,我甚至没听到过远处传来的枪声。也没有丧尸的低吼,或是说明天气糟糕程度的风雨声。 里昂离开之后,这里顿时陷入了一种令人绝望的死寂。 最后,我在雪莉对面靠墙坐下。雪莉低着头,吃力地呼吸着。我一半的脑子提醒我应该上前照顾小姑娘,但另一半的脑子并不能找出这样做的方案。 “克莱尔就要回来了,她拿到了解药。”我对雪莉说,“坚持住,她就快到了。” 雪莉没有说话,但是吃力地点了点头。 她看起来不好,喉咙里的呼吸声越来越断断续续。我突然想到,如果雪莉变异了,我将不得不朝她开枪。 这念头压过了我对迪恩的担心,我猛地站起来,走到竖井外面,用力呼吸。 克莱尔,你在哪儿? 迪恩,你又在哪儿? 竖井外面,黑暗的世界自上而下呈圆筒状,将我们困在中心。无数小灯此刻看上去像是不怀好意的眼睛,悬浮在这深不可测的地下世界中,对我们这些不速之客虎视眈眈。 这里曾经发生过的,对我们,以及这个世界而言多半都不可探究了。伴随着浣熊市的毁灭,一切都将作为陪葬。但毫无疑问这里曾有激战。我们一路上见到的尸体足以说明一切。 站在竖井外等待克莱尔的这几分钟里,我突然有了一种极为迷信的想法:我并不是第一个站在这里的……我。她的遭遇也许与我完全不同,但也许我并非第一个。 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乐乐!”克莱尔的叫声惊醒了我,转过身,我看到她朝竖井飞奔过来,马尾辫在脑后跳跃着,“雪莉她怎么样?” 我回答:“她在里面。”然后跟在克莱尔身后走进竖井,心怦怦直跳,仍未从悬着的地方落下来。 “雪莉?”克莱尔立刻在雪莉身旁蹲下,“嘿,姑娘,你还好吗?” “克莱尔?”雪莉努力睁开那只完好的眼睛,“你回来了。” 克莱尔一边从腰包里掏出东西,一边点头,“是啊,我回来了。我保证过的,不是吗?”她冲雪莉展颜一笑。 雪莉的脸庞亮了起来,“我们、我们会没事了?”她兴奋了片刻,然后咳嗽起来,使劲眨着眼睛。那异样的神态令我想起马文,不由得心里一惊。 “答对了!”克莱尔掩饰住了自己的不安,她掏出了那管紫色的试剂,“现在我要给你注射解药了,你能为我保持不动吗?乖乖的像只小耗子那样。” 第193章 雪莉皱了皱脸,“小兔子。” “对,小兔子。抱歉。”克莱尔做了个鬼脸,然后用谨慎但不失专业的手法将针筒扎进了雪莉的脖子上,把药剂缓缓推了进去。 雪莉的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但竟然一声不吭。她的一只手紧紧攥在胸口。 当克莱尔给她注射完之后,克莱尔便把那只手握在自己手心里,焦急地看着雪莉。 “请注意,系统侦测到有人未经授权取走第四级病毒。”电子音忽然响彻整片空间,“本设施已进入封锁状态,即将开始执行自毁程序。倒数计时,十分钟。” “请注意,系统侦测到有人未经授权取走第四级病毒。本设施已进入封锁状态,即将开始执行自毁程序。倒数计时,九分四十五秒。” 克莱尔抬起头,“怎么回事?” “该死。”我突然意识到,迪恩早在我们尚未离开警局之前就坚持要来这个实验室。他本来已经有了抗病毒剂,所以不可能是为抗病毒剂而来。 难道是迪恩取走了病毒? 他要干什么? 我迅速检查了一下冲锋枪的弹匣,子弹不多了,我的腰包里只剩一个备用弹匣。 “克莱尔,”我做出决定,“你带着雪莉先到月台,启动列车。我去找里昂和迪恩。” “不可能,要走一起走。”克莱尔说,“里昂他们也许很快就出来了,我们只需要再等一会儿。你进去了反而可能会走散。” 对此我倒是相当赞同,但并没对克莱尔说出来。 “启动列车也许也需要时间,我们不能全耗在等他俩上。你们在月台等我们,但如果倒计时快没了我们还没到,你们就开车。”我看了一眼雪莉,“至少要救她出去,克莱尔。这才是最重要的。” 这句话显然令克莱尔动摇了,她看了一眼雪莉,然后点了点头。 “你们最好及时赶到。”克莱尔的脸绷紧了,“我是认真的。别死在这里,找到他们之后立刻下来。我们说好要一起逃出去的。” “我会尽力的。”我点点头,然后转身走出竖井。 “等等!”克莱尔叫了我一声,“我们找到了备用的手环,给你一个!不然没法启动竖井。”她把什么东西朝我扔了过来。 我伸手接住,冲她点头示意。克莱尔挥了挥手,然后竖井的玻璃门悄无声息地阖上了,电梯开始下降。 “请注意,系统侦测到有人未经授权取走第四级病毒。本设施已进入封锁状态,即将开始执行自毁程序。倒数计时,八分十五秒。” 我深呼吸,抓紧冲锋枪,转身面向西区。克莱尔说的不无道理,但迪恩不是会拿暴君开玩笑的人,我等在这里对任何人都不会有任何帮助。 想到这儿,我朝西区通道走去。也许是因为身后竖井半透明的玻璃罩阻挡,也许是我太过专注,我没能听到身后的动静。 当舔食者的舌头朝我弹射过来的时候,我毫无防备。 “该死!”我一开始都没明白是什么打中了我,突然之间,我就趴在了地上,冲锋枪从手里飞出去,在过道上滑行了十几厘米,堪堪停在边缘。 翻转身,我看到舔食者猩红色的巨大身躯在我上方展开,两只沉重的爪子落在我左右两边。 它咆哮了一声,腥臭的口水喷得到处都是,舌头在半空挥舞着,宛如邪恶旗帜。 我缩起双腿,朝着它的胸口重重踢去。舔食者发出尖利的叫声,没被我踢飞,但身子朝斜后方歪了一下。我趁它踉跄的片刻迅速翻身而起,抓起冲锋枪,转身来不及瞄准直接开火。 枪声劈啪作响,简直跟竹筒倒豆子一样。我打光了整整一个弹匣,换上新的才停了片刻,越过枪身看着地上躺着的猩红尸体。 我缓缓朝它走过去,直到确认舔食者已经死透了,这才放下枪。它一定是从东区溜出来的,我绕过竖井,朝东区的通道走了几步,双眼搜寻着其他敌人的踪迹。 但除了身后横尸在地的那个,我没看到有其他怪物的身影。东区的门还关着,也许舔食者不是从东区来的。 我走了两步,从没有扶手的悬空通道向下看,在隐隐的头晕中扫视着下方其他星状散射的通道。 “站住!”里昂的声音从西区通道传来,“嘿,我说站住!” 我转身绕过竖井朝西区跑过去,还来不及出声招呼,就看到里昂和迪恩正站在西区的浮岛上。 里昂抓住迪恩的胳膊,说:“g病毒在哪儿?” “不关你的事。”迪恩甩开他的手。紧接着,发生的一切就像烟火一样迅速,里昂抓住迪恩的肩膀,迪恩再次甩开他的时候,里昂没有松手,反而顺势发力,两人的位置迅速调换。 里昂拔出抢来,对准迪恩。 “我不能让你把g病毒带走。”里昂听起来死一般严肃,“那东西已经给浣熊市带来末日,不能再流窜到其他地方去了。我不能任由这种事发生。” 迪恩说:“把枪从我脸上挪走,小子,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交出g病毒,迪恩。”里昂没有放下枪,“或者告诉我你要把病毒交给政府,而不是什么神秘的私人组织。” 迪恩说:“如果你还觉得山姆大叔是可靠的,就说明你比看上去还要蠢。这里马上就要炸了,我没有时间给白痴小子解释我的行为、我的理由,你给我让开。” “放下g病毒。”里昂不为所动,“不然我就逮捕你。” 我放轻脚步缓缓接近他们,然后俯身将冲锋枪和身份识别手环轻轻放在地上。迪恩看见了我,但里昂没有。 我抽出匕首,悄悄靠了过去。短短几步我想了很多,但我更不愿看到迪恩和里昂大打出手。 三步、两步、一步。 我从左后方撞向里昂,把握着力道——过道并没有护栏,真结结实实撞上去,我俩都得变成空中飞人。 里昂迅速转身,但我在他的枪到位之前就用左手拍开了他的持械臂。右手向前一伸,匕首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里昂僵住了。 第152章 “迪恩。”我喘着气,刚才短短的几秒像是坐过山车一样,“去竖井那里。我让克莱尔先走了,她会启动月台的列车。你拿上身份识别卡,先走。” 沉默中,迪恩从里昂和我身旁谨慎地走过,一直走到我身后。里昂死死盯着我,一动不动。 迪恩捡起了身份识别卡,转头看着我。“要走一起走,乐乐。”他说,“警察小子可以跟来,我不是记仇的人。这地方很快就会炸成废墟,听着,现在可不是上演狗血戏码的时候。” “我不会让你们带着g病毒离开的。”里昂说,固执的像座山,“要么把g病毒交给我,要么把g病毒扔掉。” 迪恩说:“该死。臭小子,你就连撒个谎都不会吗?我又不能真把你扔在这里等死!” 地底深处突然传来轰隆一声,我们脚下的地面震颤起来。 “请注意,系统侦测到有人未经授权取走第四级病毒。本设施已进入封锁状态,即将开始执行自毁程序。倒数计时,五分三十秒。” “走!迪恩。”我催促道,知道里昂是认真的。内心深处,我甚至担心里昂会来硬的,而迪恩的刀子嘴豆腐心在这种时刻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怎么说,这可能是在遇到最喜欢的游戏角色之后所能发生的最糟糕的事情了。迪恩可能对里昂横眉冷对,但他不可能对里昂下得去手。 里昂会怎么做?他并不了解迪恩。不像迪恩那样知道他的身份。 我又会怎么做? “乐乐,你真的要这么做吗?”里昂静静地对我说道:“你看到g病毒给浣熊市带来了什么,我不信你不明白这样做的后果。” “我相信迪恩有他的理由,我相信g病毒在他手里是安全的。”我看着里昂的眼睛,冷汗顺着太阳穴一侧缓缓流下去,“我相信他,里昂。” 里昂摇了摇头:“但我不信任你的朋友,乐乐。他没有告诉任何人此行的目的,不是吗?你知道迪恩要偷走g病毒吗?你知道他偷走g病毒的目的吗?” “我还是相信他。”我毫不犹豫地说,“现在,我请你相信我,相信我的判断。里昂,我们不是坏人。” 里昂抓着枪的右手在我眼角余光中抽搐了一下,然后缓缓放了下去。 “不,我不相信他。但我也同样不相信你会动手。”说完,里昂垂下双手,慢慢上前一步。 我不得不后退一步,匕首才没有在他脖子上开个口子。 “里昂,我……”我咬住嘴唇,终于后退几步,收起匕首,“我们可以讨论这件事,在离开的列车上。时间真的不多了。” “那就告诉我你们为什么要拿走g病毒!我有我的职责,我不能……”里昂说到一半,我们脚下的地面再次震动起来。他举起双手在身体两侧保持平衡,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的通道。 “轰——” 第194章 通道与浮岛相接的那块金属连带着上面的灯泡一起炸开。顷刻间,里昂脚下的地面向下开始歪斜。 他踉跄了一下。紧接着,整条通道宛如失衡的天平般向西倾斜。一节一节金属板之间开始松动,发出爆竹般的巨响。 迪恩猛地抓住我朝后退去,里昂则没能站稳,一跤摔倒,向身后的深渊滚落。 “里昂!”我喊了一声,爬起来朝前跑去,但被迪恩用力抓住。 “别过去!”迪恩的手像老虎钳子一样抓着我的胳膊,“这条路要塌了。你再走几步,他就掉下去了。我们得找条绳子。” 只消看上一眼,就知道迪恩是对的。里昂正抓着最后一块尚未从通道上脱离的金属板边缘,像个摇摇欲坠的雨天娃娃一样挂在上面。 我们脚下的地面正以惊人的力度震颤着,多站一会儿,我们也会一起掉下去。 “该死!”迪恩松开我,左右看看,“乐乐,去竖井等着!我想办法把他拉上来。” 我脚边,冲锋枪竟然在爆炸中幸存。我俯身捡起枪,看着前方的通道如同疲软的腰带般向下低垂。如果我、如果我…… 又是“吱呀”一声,紧接着是什么东西崩断时“啪”的一声巨响。 “乐乐!”迪恩伸出的手只差了半秒。我冲过去的同时开始滑铲,反手将冲锋枪的背带挂在一根突出的钢筋上面,然后滑下通道最后那块斜斜的金属板,伸手抓住了里昂的胳膊。 里昂抓着通道断口的那只手已经在松动的边缘,几乎在我刚抓住他的一瞬,金属板发出惊人的“吱呀”声,然后“咣当”一声从倾斜转为垂直,将我们狠狠朝竖井的方向甩过去。 “该死!”迪恩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乐乐?” “快走,迪恩!”我喊道,感觉自己快被撕成两半了,“别管我,我有办法从别的地方走!” “你最好别死!”迪恩吼道,“不然我他妈弄死你!” 爆炸的巨响和火光正从各个方向传来。我手中的冲锋枪也随着金属板震颤不已。我拽着里昂,在不可抗拒的力量下荡向竖井的方向,然后又被勾着钢筋的背带拉住,像摆锤一样荡回去。 下面一层的通道就在我们脚下,尚未坍塌。 “你必须放手,乐乐!”里昂喊道,他比我位置更低,离下面的通道几乎只有两米不到,“相信我!” 我们再次向竖井荡去,只是这次没那么大的惯性。头顶,金属板发出最后不堪重负的“嘎吱”声,预示着断裂的震颤接连不断。 “现在!”里昂喊道,然后我松开了手。 坠落和撞击发生的又快又狠,随之而来的震荡和剧痛让我眼前一黑。我的大脑像是被人装进罐子里猛摇了一通,全身206块骨头,每一块都像是被狠狠敲打,但没有一块比得上受伤的肋骨,简直像给滚烫的钳子钳住在血肉中用力翻搅。 “乐乐?乐乐?”里昂拍打着我的脸,然后抓住我的肩膀扶我起来,“我们得继续往前走,快!” 我吃力地眨着眼睛,想要让视线更清晰一些。里昂正架着我向前蹒跚而行,竖井仿佛在我眼前变成了两个、三个,摇晃不止。 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在崩塌,我们只走了两步,前方的竖井就整个炸开,火焰和建筑残骸如雨点般四下飞溅。 “迪恩!”我的心沉了下去,只希望迪恩已经乘坐电梯下到了更深处,“我们怎么办?我们往哪儿走?” 里昂扶着我转身,咬紧牙关说道:“升降梯,我们能走地下三层的升降梯。” 我对两条腿的掌控增强了一些,但肋骨传来的剧痛让每一步都像是挨刀一样疼痛难忍。 身后的路正在火海中逐渐坍塌。我们终于还是跑了起来,踉踉跄跄冲向面前的浮岛。里昂撞开那扇铁门,半拖半拽把我弄进西侧的建筑。 “你还好吗?”里昂一手抓着我的胳膊绕过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握成拳头抵在我的腰侧,“我们必须快点,这地方要塌了。” 到处都是火,浓烟使得我根本看不清自己进入了个什么地方。但这里感觉起来并不像是之前所见充满科幻氛围的地方,生锈的金属墙壁和巨大的储气罐让这里看上去和警局地下的机械室十分相似。只是更大,道路也更错综复杂。 里昂却似乎知道自己在往哪儿走,毫不犹豫地带着我穿行在这些狭窄、简陋的金属通道里。 零星的丧尸在逐渐坍塌的火海中游荡,里昂偶尔开上一枪,带着我从踉跄后退的丧尸面前冲过去。 我们正与死神本尊赛跑,已经无暇与它的门徒纠缠。 “再坚持一会儿。”里昂时不时和我说几句话,“乐乐?” 我努力发出声音回答他,但肋骨的疼痛似乎已经蔓延到整个腹腔,我感觉内里像着火了一样。 “等到了地方,我就帮你包扎。”里昂说,“你会没事的。” “我……”我紧紧咬着嘴唇,希望另一处的疼痛能盖过肋骨上的,可惜不行,“我很抱歉拿刀指着你。” 里昂说:“我也很抱歉拿枪指着你的朋友。” “就算我们扯平了?”我问。 里昂点点头,“扯平了。” 前面的再次出现一扇铁门,难得没有丧尸挡路。里昂说了句“快到了”,然后加快了脚步。 然后那扇铁门“轰”的一声脱出门框,朝我们飞了过来。我们踉跄着后退,同时看到门后出现的高大身影,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熟悉。 暴君。 真的是暴君。 “这是个天杀的玩笑吗?!”里昂拉着我朝一边的小路跑过去,我们绕着一个大集装箱转了一圈,听着沉重的脚步声以可怕的频率朝我们逼近。 那家伙简直是在竞走冲刺,逼得我在浑身的剧痛中跑得更快。 轰然心跳中,我跟着里昂急转弯,看着重新出现的铁门。我们从弯曲的门框中冲了过去,冲上一段金属走廊。 我们进入了一个两层打通的房间内,脚下的走廊位于二层。 里昂所说的升降梯就在下面。 “楼梯在那儿!”里昂带着我跑得更快,凌乱的脚步声咚咚回荡在铁板上,“我们马上就到了!” 一根燃烧着的横梁轰然坠落在我们前方,切断了去路。 “该死!”里昂松开我,转身拔枪,但紧接着就被暴君一把抓住脖子拎了起来。枪从他手中跌落,掉在地板上。 “里昂!”我跪爬几步,抓住他掉下的枪,瞄准暴君。但那不会有任何用。子弹杀不死暴君,什么都杀不死这混蛋。 有那么短暂又疯狂的一刻,我想要读档重来。那冲动如此强烈,几乎让我把枪口真的抵在自己的下巴上。 但理智以托尼的声音强硬地挤进我的脑海:你死了就是真的死了!这不是游戏! 在我们刚刚跑过的走廊旁边,一个冒着电火花的配电箱不断在黑暗和火光中闪烁着蓝色,在浓烟弥漫的空气中增添静电的味道。 我转移枪口,朝着配电箱连开三枪。 第153章 “轰”的一声,原本我只是奢望它能造成漏电,却没想到猛烈的火光随之爆了出来,顷刻间便将暴君吞噬。 “砰!”里昂从它手中挣脱出来,跌在地板上。 “里昂!”我爬过去抱住他,然后我们身下震动着的地板终于不堪重负,“嘎吱”一声从连接处断开,接着猛地坠落,带着我和里昂重重摔到下面那层。 下一秒,头顶上方原本是走廊的地方炸开成一朵黑红色的巨大火花,彻底湮灭那令人恐惧的庞大身影。 “王八蛋。”我本以为肋骨不可能比现在更痛了,但原来还是可以的。我浑身颤抖地从地上爬起来,疼得几乎要晕过去,但又因为肾上腺素而被迫保持清醒。 “里昂,里昂!” “我没事。”里昂也闷哼着爬了起来,“我们得走了,继续走!” 事实上,我们得用跑的。此刻,建筑物内部的火光和浓烟,再加上接二连三的爆炸,使得末日降临的氛围浓重的几乎能在舌尖尝到似的。我和里昂互相搀扶着,跑向斜前方显然是给货物用的一台大型升降机。里昂让我扶着一个铁皮箱站稳,然后蹒跚着走到控制台前。 “挺走运,我们还赶得上。”他一边说一边拉下操纵杆,“下面就是轨道,看到了吗?” “月台在哪儿?”我问道。与此同时,我们脚下的平台开始震动,并缓缓向下。 里昂耸了耸肩,“不远。”然后他吃痛地揉了揉肩膀,受伤的地方又开始洇出血迹。 数不清的建筑残骸——有的着火了,有的变形扭曲的不成样子——像陨石般从我们所在的升降机旁边坠落。一同坠落的,还有曾经支撑上面几层实验室的大块地板,像巨型饼干碎屑一样在半空解体,渣滓飞溅。 如果不是列车位于母巢最底层的话,肯定也难逃相同的命运。但如果我们到的太晚,绝对会在那里被废墟活埋。 第195章 我半趴在箱子上,把头枕在手臂上,侧过脸看着里昂。“差点以为死定了。”我说道,胳膊和脸都湿漉漉的,沾满汗水,“其实还不确定能不能逃过一劫。” “我们会没事的。”里昂说,“我们能逃出去,我保证。” 他说着朝我走过来,拉过来一个小一些的箱子让我坐在上面,靠着背后的集装箱。 “我要看一下你的肋骨。”里昂说,“别动。” “想动也动不了了,帅哥。”我吸着气回答,但稍微抬高双臂让里昂把我的防弹衣解开。 里昂隔着衣服摸了摸我的肋骨,在我瑟缩的时候说了声抱歉。最后,他把手缩回来,松了口气。 “应该没断。但感觉一定很糟糕,抱歉。”他说着,帮我把防弹衣重新系好。 “说对了。”我仰起头,轻轻呼吸着,“但我有过更糟的,所以别担心。” 里昂在我旁边就地坐下,低哼着,再次揉了揉肩膀。 “不敢相信那混蛋竟然一直跟我们到了这里。”他喃喃说道,“你觉得刚才那一下能杀死它吗?” “我们还活着。”我喃喃说道,“所以它大概死了吧。” 里昂神情阴郁地看着四周的火焰,说:“这地方好像什么都死不了,除了我们。” “至少我们能努力活下去。”我说,“我们还有机会,不是吗?”升降机轰鸣了一声,带着震颤,但至少没有直接开始自由落体。 我和里昂警觉地抓住旁边的箱子,里昂站了起来,走到边缘处看了看地面,说:“就快……” 一个燃烧着的东西从高处跳了下来,重重落到升降机上。 “里昂!”我想骂他的乌鸦嘴,但没那个时间了。暴君显然浴火重生了,半条手臂都在自发性烈焰中扭曲,隐约可见变异的组织迅速生长,宛如触手般四下扭动。 “乐乐,快躲开!”里昂迅速向角落闪避,暴君的变异触手随即砸在了他刚刚站着的地方。 我闪到箱子后面,但随即身后的箱子就在暴君的重击之下变得粉碎。我着地滚开,连滚带爬地从暴君的攻击范围内逃开。如果不是里昂正疯狂朝暴君开枪的话,后者一定会照着我落荒而逃、空门大开的屁股来上一脚。 “我们怎么办?!”我吼道,全身上下只剩下一把匕首,一把没子弹的m1911。 里昂的弹药也不见得有多少,他正凭借敏捷的脚步躲闪着暴君的坠机,但在如此狭小的地方,暴君的速度有明显在变异中得到了提高,里昂的周旋余地实在不多。 “我们得跳下去!”里昂喊道,“但现在还是太高了,我们必须拖延时……” 我们根本没有时间了。变异手臂倏地从后面抽中了他,里昂向前一扑,一个打滚又爬了起来,但当他单膝跪地摆出射击姿势的时候,他手里的枪只发出空仓的“啪嗒”声。 “该死!”里昂着地打滚,然后起身没命狂奔,在仅剩的一只大箱子后躲开了暴君的雷霆一击。 箱子的碎屑像是子弹一样四下扫射,我们在升降机的剧烈震动中像醉汉一样脚下颠三倒四。 哪怕是刚才的几秒钟,没有立刻被暴君杀死也全靠倾泻的子弹和我们两人的运气。现在,这两样我们全都用尽了。 暴君发出一声怒吼,身上的火焰散发着灼人的温度。它摇晃了一下就重新站稳,然而就在它冲向我们的时候,一只武器箱从倾斜的平台地面上朝我滑来,“砰”的撞停在我的脚边。 “乐乐!”里昂的声音带着绝望和恐惧。无需抬头,我也能知道暴君正像推土机一样朝我开过来。 我打开箱子,被里面的火箭筒震撼了片刻。但那并没减慢我抓起火箭筒的速度。 “里昂,躲开!”我说着架起火箭筒发射,感觉宛如不真实的梦境。 然而一切都是真实的,我很清楚,正如我清楚扔给我这只箱子的是不知怎的捡回一条命的ft14。 她逃出来了。 “砰”的一声,暴君的上半身消失在了重火力攻击之下。我踉跄了一下,扔掉手中沉重的武器,朝里昂跑过去。里昂在半途抓住我的手臂,我听不到他的声音,但看得到他的口型。 “跳——” 我们跳了下去,踉跄着落地的同时差点被身后随之而来的撞击震飞出去。 “前面!”里昂拖着我向前冲,而我这才发现前面快速移动的正是一辆列车。列车尚未完全加速,因此我们全速冲刺的时候仍能勉强追上。 “抓住!”里昂推着我,力道不容分说、不容置疑。 我跳起来,拼命向列车车厢一侧凸起的栏杆伸出手,尽管有一只手没能抓住,但抓住的那只在撕扯的剧痛中仍未松开。 我双腿一摆跳了上去,然后立刻转身,抓住紧跟着跳上来的里昂,我们一起倒在了两节车厢连接处的平台上。 “我们做到了。”里昂气喘吁吁地说,仿佛自己也不太相信,“刚才真险。上帝啊,就差一点。” 他看着我,脸上带着劫后重生的喜悦。我知道自己脸上多半也是同样的傻瓜表情,但克制不住,哪怕肋骨痛得要死都没用。 “是啊。”我点点头,仰起头呼了口气,“是啊,我们做到了。” “那火箭筒是谁给我们的?”里昂问道,但更像是把问题问出来,而非需要知道答案。有时候结果更重要,不是吗? “我看只有天知道了。”我最后说道,没有提起ft14。也许永远不会提起。 坐了一分钟平复呼吸,然后我和里昂就重新爬了起来。身后,车厢感应门流畅地滑开,露出里面明亮、干净的车厢。 “里昂!”克莱尔惊喜地喊道。 雪莉也在她旁边,脸上已经没有变异的迹象。抗病毒剂一定是生效了。谢天谢地! 在两个女孩儿的旁边,迪恩温彻斯特正转头朝我们这边望过来,他脸上的神色宛如暴雨降临。 紧接着,迪恩朝我大步走来。 “嗨,迪恩……”我开了个头,然后被他用力抓住肩膀摇晃起来。 迪恩咆哮道:“你该死的在想些什么!那都是什么天杀的自杀行径?!我以为你他妈死定了,乐乐,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迪恩,你弄疼我了。”我挣扎了一下。 但显然我低估了迪恩的怒气。 “你简直是、简直是气死我了!”迪恩松开我,抓着自己的头发走开几步,再转身回来看着我,“乐乐,你怎么能这么玩命?这不是游戏,你要是死了就真的死了,再没有读档重来一说。我以为托尼跟你讲清楚了!” “他是讲清楚了。”我回答,心中忽然深感不安,也许是某种后怕吧,“我只是……做了我必须做的。你想让我怎样?见死不救吗?” “你应该让我去,而不是自己胡来。”迪恩回答,“你跳下去的时候但凡有三成的把握,我就把嘴闭上。问题是你有吗?” 我默默闭上了嘴。 “你知道吗,这就是为什么我不想要孩子。我活过了天启,活过了炼狱,活过了该死的黑暗降临,但熊孩子随随便便就能让我心脏病发。”迪恩走了几步,在椅子上颓然坐下,伸手用力搓着额头,“你不能这么莽撞下去了,乐乐,不然迟早会有一天,你会发现自己为了非常愚蠢的事情丢掉小命。我总会有没法照看你的一天,所以你得学会自己照看自己。” 我拖着脚步、扶着肋骨朝迪恩走过去,皱着眉问他:“什么?” “什么‘什么’?哦,是啊,当然了。”迪恩抬起头,同样皱着眉,“等任务结束了,萨姆和我会回堪萨斯的黎巴嫩。托尼和史蒂夫嘛,我不知道,但多半是回纽约。你呢,你又打算去哪儿?回去给吃人的老板接着打工?我不信你还受得了‘金带’。” “哦。” 我喃喃说着,在他身旁一屁股坐下,扭头茫然地看着迪恩。 “不管怎么说,”迪恩抹了把脸,叹道,“别再冒这种风险了。如果有一天你要单打独斗,就不能这么来。想想队长会怎么说吧。” 我挤出一丝微笑,“他做过更离谱、更冒险的事情。他没资格教训我。” “他是队长,他想干啥干啥。”迪恩伸手给了我一个爆栗,“你是队员,你得听队长的。队长会告诉你,这种事情交给其他人来做,比如我。” “凭什么你能行我不行。”我捂着脑门不服气地说。 迪恩扬眉,“等你像我一样干上二十年,你也行。” 克莱尔咳嗽了一声,看着我们,然后目光挪到迪恩脸上,“我觉得叙旧时间也差不多了。现在你能解释为什么要偷g病毒了吗,先生?”她问道。 “是——啊。”迪恩拉长声音,抬起一条胳膊搭在椅背上,摆出懒散的架势,“我为什么要偷g病毒呢?因为……”他打了个响指,“因为、因为……” 克莱尔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 第196章 “托尼叫你这么做的,是不是?”我扭头问迪恩。 迪恩噎住了,他默默耸了耸肩,没说什么。所以是这样了。 “为什么?”里昂追问,“你们要拿病毒做什么?” 迪恩抱起胳膊,说:“我不知道,跟科学有关吧。”他斜眼看着里昂,“说服你我们不是要毁灭世界是不是没什么可能?” “不管目的是什么,”里昂平静地说,“病毒不能落到不可靠的人手里。” “哦,我们很可靠。”迪恩一边点头一边说,“在这世上你再找不出比我们更可靠的人了。” 克莱尔说:“无意冒犯,但连保护伞这样的大公司都能做出这种令人发指的事情来,我们不能信任任何人。”她和里昂对视了一眼,后者缓缓点头。 “拜托别告诉我,你们觉得山姆大叔是保管病毒的安全之手。”迪恩长叹一声,“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对话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了。” “不如这样,我们找到托尼。”我看了看里昂,看了看克莱尔,然后对迪恩说,“然后我们可以从长计议。” “是啊,没错,因为斯塔克就喜欢和人从长计议。”迪恩说,“他有耐心,我有爱心,而母猪能在天上飞。你看出来这世道怎样了吧?” “等等,”克莱尔说,“斯塔克,托尼斯塔克?你们的朋友叫托尼斯塔克?这不是真名吧?” “不、不、不,”迪恩勾起嘴角,“那就是他的真名,托尼斯塔克。我们的队长叫史蒂夫罗杰斯,耳熟吗?” 克莱尔瞥了他一眼,“那你叫什么?娜塔莎罗曼诺夫?” “我是蝙蝠侠。”迪恩压低嗓子说道。 “轰”的一声,列车剧烈震动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用力拽住似的,车轮和轨道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紧接着,一声非人的吼叫响彻整条隧道。 第154章 “那是什么?”雪莉拉住克莱尔的手不安地问道,“是那个怪物吗?” 克莱尔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不知道。我得去看看,你待在这里,好吗?” 我下意识地跟着站了起来,然后迪恩指着我,不客气地哼了一声。“坐下。”他严厉地说,“别让我说第二遍。” 我翻了个白眼儿,坐了回去。 “我去看看。”迪恩一边站起来一边说道,然后他看了克莱尔一眼,“无意冒犯,年轻女士,但这活儿还是交给男人干比较好。” 克莱尔一言不发地从背后解下一把模样古怪的大枪,双手端好架在身侧,然后扬起精致的眉毛,无声发问。 “我去,那是加特林吗?”迪恩看起来像是快中风了,“你一直偷偷摸摸背着把加特林?” 克莱尔勾起嘴角,“没有偷偷摸摸,也没有一直背着。加特林开火的时候得取下来对准敌人,你不知道吗?” “这玩意儿能给我吗?”迪恩对重型火力显然毫无抵抗力。 克莱尔回答:“不能。” “那就女士优先。”迪恩绅士地摆手,“我跟在你后面,殿下。” 我盯着他们。当克莱尔走进感应门的时候,门自动滑开了,露出我和里昂之前短暂停留过的平台,平台对面是下节车厢的感应门。 但当克莱尔站在平台上时,感应门却没有自动打开。 “我来吧。”迪恩说着绕过克莱尔,抓住感应门的门缝向两侧发力,然后闷哼了一声,“见鬼,我觉得这东西卡住……” 门突然一下弹开,里面倏地伸出一只猩红色的巨大触手缠住了迪恩的脖子,一下把他抬离地面。 “迪恩!”克莱尔冲上前一步,加特林的枪口顶在触手怪藏在对面车厢中的身体,接着发出一连串紧凑有如爆豆般的开火声。 缠着迪恩的触手随即松开缩了回去,迪恩摔在两节车厢之间的平台上,而克莱尔就像拿着长矛冲锋的古代士兵一样在惊人的枪声中呐喊着朝前冲去。 眨眼间,怪物就被她从车厢这一头逼退到了车厢那一头。 “该死,”迪恩一边爬起来一边咳嗽,他哑声骂道:“我以为在月台上的时候你已经弄死这玩意儿了!” 克莱尔也骂道:“我也以为我他妈弄死这玩意儿了!” 他们对面,那长有触手的怪物正是之前我和里昂曾在警察局地下机械室见过的白大褂怪物,只是现在变异程度显然加深了。 它的身躯已不再像是人类,膨胀的猩红色肌肉撑破了之前的衣服,锐利的骨刃自关节处刺破皮肤生长出来,成为利爪。 原先那颗人类的头颅被挤到一边,取而代之的,是一颗怪异、冷血、丑陋的新头。 之前变异的手臂此刻也已生长成为触手,在下一次疯狂挥舞着的时候“啪”的抽到克莱尔持枪的手臂上。 克莱尔踉跄了一下,加特林停止射击,枪口失去了准头。 “狗娘养的。”迪恩跳进下一节车厢,他抓着克莱尔的胳膊迅速后撤,两人堪堪躲过触手的第二次攻击,在车厢地板上摔成一团。 克莱尔的加特林掉在了车厢中间的地板上。 “克莱尔!迪恩!”里昂喊道,“快看车厢!你们得回来!” 我越过里昂从缝隙中尽力望向对面的车厢,无需极佳的视野也能明白里昂的意思——车厢原本白色的墙壁正在怪物的侵蚀下变成暗红色,像是它身上的某种东西缓慢地攀爬、覆盖了那节车厢内部。 从我这里看过去,下节车厢仿佛连故障闪烁着的灯光都变成了红色。 “不行,我们不能让它再往前了!”克莱尔一边爬起来一边喊道,“我们只剩两节车厢了!它会毁掉整辆列车的!” 她踉跄着向加特林跑了两步,但被“嗖”一声抽过来的触手逼退。 “我们得丢掉那节车厢!”里昂喊道,他抓着我们这节车厢的门框,在剧烈晃动的车厢间平台上保持平衡。 然后怪物怒吼着向前冲来,抓起车厢角落那排长椅仿佛不过是拿起一支铅笔,然后猛地朝克莱尔挥了过去。 克莱尔迅速矮身,长椅在她身边变成一团扭曲的金属碎块,她斜刺里一扑,抓住地上的加特林,但随即便被怪物的触手缠住双臂举到半空。 “迪恩!”克莱尔拼命扭动双臂,尽力将加特林向身后的方向扔了出去,她自己则被缩回去的触手迅速带向怪物张开的血盆大口。 迪恩没有理会地上的加特林,他冲过去,抓起长椅残骸中翘起的一节铁管猛地拧了下来,然后反手刺入怪物大张的嘴巴里。 怪物吼叫着咬住了铁管,迪恩趁机松手,抽出靴子里藏着的匕首在克莱尔身周的触手上悍然就是一刀,将触手当藤条般利落斩断。 克莱尔“砰”的一声落到地上。紧接着,迪恩猛地挥动手臂扔出了什么,然后反身将克莱尔护在身下。 “砰!”的一声,火光太过耀眼,以至于我根本没能看清下个车厢发生了什么。 当光芒削弱,大火已经吞噬了大半截车厢。出现在大火中的,是一个难以言喻的怪物:猩红、庞大、长着一只巨大的眼睛。 数不清的触手在那黄色的巨眼周围飞舞、燃烧着,让我顿时回忆起西班牙那丝毫不美妙的过去。 “迪恩,克莱尔,快回来这节车厢!”里昂说着用力跺脚,但我很快发现他不是在跺脚——他是在凭蛮力踩脱两节车厢之间的搭扣。 迪恩不等被叫第二遍,他迅速抓起克莱尔,拖着她转身狂奔。两人刚从里昂身边跑过,跌跌撞撞摔进我们的车厢,里昂脚下的搭扣便猛地松开,前面的车厢顿时歪斜出去,轮子和轨道之间摩擦出惊人的噪音和火花。 “该死!”里昂抓着门框的手在剧烈震动中松脱了,他歪倒了一下,然后迪恩揪住里昂的领子把他猛地拽进车厢。 紧接着就是第二次爆炸,比第一次还要惊天动地。 隧道上方顿时传来不祥的巨响,那是地表塌陷的声音。然后列车感应门关上了,隔绝了一切声响,仿佛几秒钟之前的恶战不过是一场幻觉。 迪恩靠在门口侧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道:“我得来一杯。” 他脸上脏兮兮的。当然咯,我们每个人都脏兮兮的,在经历了下水道和刚才的爆炸过后,就算是天使也没法保持干净。 旁边,里昂咬牙撑着地板爬了起来,他伸手拉了克莱尔一把,呻|吟着揉了揉受伤的肩膀。克莱尔刚跪坐起来,雪莉就扑进了她怀里,浑身颤抖。 “没事了。”克莱尔抱紧雪莉,喃喃安慰女孩儿,“我们安全了。” 雪莉把脸埋进了克莱尔怀里。 我慢慢靠近迪恩,然后在他身旁扶着墙滑坐下来,肋骨虽然隐隐作痛,但并不严重,尚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 “结束了吗?”我低声问迪恩。 迪恩耸了耸肩,转头望着紧闭的感应门,“再来一次,这车就该被炸上天了。”他瞄了我一眼,然后笑了,“别担心,我们没事了。” 第197章 “那怪物究竟是什么?”我抱紧双臂,脑子里想着变异的村民僵尸,码头上的爆炸,和今晚经历的一切虽然不完全相同,但又是何等的相似。这其中是否有某种规律值得探寻? 雪莉喃喃说道:“曾是我爸爸。”她没有把脸从克莱尔怀里抬起来,声音闷闷的。 我不禁哆嗦了一下。 迪恩扬起眉,朝克莱尔和雪莉看了一眼。 克莱尔说:“他的名字是威廉柏金,保护伞公司的科学家,g病毒的创始人。根据我在污水厂找到的录像带来看,应该是保护伞公司派出的特殊部队枪击了威廉博士,威廉博士在死前给自己注射了g病毒,变成了怪物。” 迪恩没再说什么。他当时毕竟不在西班牙,没和我们一起见到我的父亲是如何变成怪物的。 我想知道他对于置身于自己曾经体验过的游戏世界有什么想法,但迪恩从头到尾没有表现出任何特别的情绪,仿佛这只是一个他经手的案子。 也许正是如此。怪物和英雄只有存在于故事中的时候才会吸引人。想想现实中还得淌过下水道的污水,不管是和谁在一起,恐怕也没多少吸引力了吧。 “你脑子里想什么呢?”迪恩若有所思地问我,不知道看了我多久。 我看了他一眼,然后在伤情允许的范围内耸了耸肩,说:“享受劫后余生吧,我想。” “也许我们逃出来了,但可别忘了暴君。”克莱尔低声说,“迪恩,你不是见过暴君吗?你觉得它死在实验室了吗?” “别担心,暴君确实死了。”我和里昂对视一眼,“我们在赶来列车的路上遇见了暴君。” 迪恩的眉毛都快飞到天上去了,“然后呢?它怎么死的?” “□□。”我冲迪恩咧嘴一笑,知道这会惹毛他,“事实证明,没有什么是杀不死的。” 迪恩交叉双臂看着我,沉下脸色。要不是太累了,我肯定哈哈大笑。迪恩总是想在猎杀怪物的时候用上大火力武器,但从未成功——他最常用的还是枪和匕首。 “行吧。”迪恩嘀咕道,“显然好武器都是为姑娘们准备的。” 克莱尔也笑了起来,疲惫地搂紧雪莉。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里,我们都没再说话,太累了,光是靠在硬邦邦、冷冰冰的墙上就让人昏昏欲睡。 直到如同远方雷声般爆炸声沿着隧道传来,我们才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 那是浣熊市被导弹摧毁的声音。 我们也许就是仅有的幸存者。 第155章 离开地下隧道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车站外,一条荒凉的土路弯弯曲曲延伸向天边,宛如枯黄干瘪的手指。两边的乱石地里,大片褐色的野草艰难生长着。 我看到几个报废已久的集装箱堆在路边默默腐烂,此外再无人迹。甚至连鸟或者土拨鼠也不见一只。不知是太过疲惫,还是昨夜的经历是在让人消沉,我举目远眺,只觉得眼前这片荒原之中,晨光显得异常苍凉。 身后,浣熊市并不在视野可及的范围内,不过我也相当确定,自己并不想看到浣熊市的残骸。 里昂沉默地站在路边,身上写着rpd字样的制服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他肩上受过伤的地方,只见绷带和纱布变得脏兮兮的,硝烟和尘土中渗着血迹。 “我们得找个地方歇脚。”我喃喃说道。 里昂看了我一眼,问:“你还撑得住吗?” “不能更好了。”我挤出一丝笑容,“你的伤怎么样?” 里昂看了眼肩上的纱布,说:“没有恶化。” “我们在哪儿?”克莱尔把手搭在眼前,沿着公路的方向远眺,“在地下呆久了,把我的方向感都扰乱了。那是东吗?我们现在是早上,对吧?” 里昂点了点头,然后指着路的右边,“纽约应该在那个方向。” “不可能。”克莱尔嘀咕,但看起来并不太怀疑,只是有些震惊,“我们接下来去哪儿?纽约吗?” 里昂看了看迪恩,然后问我:“你的朋友在哪儿?那个……托尼斯塔克。” “不知道。”我摇了摇头,“我们会找到他的。迪恩?” “是啊。还有人的对讲机能用吗?”迪恩左看右看,问道,“我的反正是报废了。” 我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肩膀上对讲机留下的残骸——我都不知道是在哪次挨揍或者逃命的时候把这玩意儿弄坏的,但这东西是绝对不可能再修好了。 “我的还能用。”雪莉慢慢抬起手,抓着那个对她而言有些太大了的黑色方块。 “好姑娘。”迪恩精神一振,立刻接过对讲机,开始联系托尼。 “如果不只是城里沦陷了呢?”克莱尔若有所思地问,眯眼看着荒凉的公路。 里昂平静地说:“我们会没事的,只要我们待在一起。” “恐怖片的主角要是有你这觉悟,这世上就不会有恐怖片了。”我抱起胳膊仰起头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脖子,“但外面应该没事吧。至少托尼和我们能联系上的时候肯定没出事。他们都炮轰浣熊市了,要是还让病毒泄露出来,那也太得不偿失了。” 虽然在电影里确实是这样,但我可没见到爱丽丝的身影。 “迪恩?”对讲机里断断续续传来托尼的声音,我们几个都转过身去看着迪恩。 迪恩抓着对讲机大声说道:“斯塔克?能收到吗?我们逃出来了?你在哪个方向?” “沿着……走。我还开着那辆房车。”托尼的回答有些失真,像是信号不好,“……半个钟头。” 迪恩翻了个白眼,嘀咕道:“房车。天杀的耶稣啊,开什么房车,又不是高龄老年旅游团。”他放下对讲机,看了看我们,朝公路抬了抬下巴。 “我们要走吗?”我有些垂头丧气,“托尼不能开车来接我们吗?” “你走不动了?”迪恩反问,他叉着腰,身上的浅蓝色衬衫在晨光下显出深浅不一的褐色,“因为你也明白,我可不会背你。自己的路自己走。” 我叹了口气,“你太差劲了,迪恩。” “也别太沮丧了,托尼应该会开车往这边来和我们汇合。但我们动起来,就能更早跟他碰头。”迪恩说着迈开脚步。我只得跟了上去。 “走吧。”里昂朝雪莉伸出一只手,然后和克莱尔一边一个拉住小女孩跟了上来。 我走在迪恩的另一侧,看着眼前铁锈色的朝阳,还有道路两旁乱石丛生的荒原。路上的砾石在我历经锤炼尚未破烂的靴子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每走一步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咀嚼骨头。 “我真怀念我的宝贝。”迪恩说道,但语气之中并无怨恨,顶多有些哀怨,“等你看到斯塔克的房车就知道了,他本人比我更痛恨那玩意儿,但开敞篷跑车显然有点不合时宜了,我猜。真希望斯塔克在车上备了冰镇啤酒,因为我得来两瓶。” “你觉得他车上会有吃的吗?”我扭头看了眼迪恩,塌下肩膀,“我快饿死了。” 迪恩做了个鬼脸,“经过污水厂的历险,你居然还吃得下东西?” “我上次吃东西还是你留在车上的牛肉干。”我有气无力地陈述冰冷的事实。我真讨厌肾上腺素退去之后带来的虚弱和不适。 迪恩皱眉,“那玩意儿还能吃?” “不知道。”我耸了耸肩,“杀不死我的只会令我更强大。” “现在你听起来像个温彻斯特家的人了。”迪恩笑起来。 我撞了撞他,“你想得美。” “所以你们是一家人吗?”雪莉抓住这个机会问我,“还是像男女朋友那样?” 我低头冲她笑了笑,“我们是朋友,就像你和克莱尔。” “但我是小孩。”雪莉聪明地说,咯咯笑起来,“你不是。” “我不是。”我叹息般回答。 迪恩接话:“那你得更努力才能证明这一点。” “最佳损友。”我压低声音对雪莉说,但绝对能让迪恩也听到,“他就是这样。” 雪莉蹦跳了两步,她还穿着克莱尔的皮夹克,但显然是我们几个中最有活力的那个,年轻真好。 “那你们两个呢?”雪莉又问克莱尔和里昂,“你们是一对儿吗?” “呃,不是,”里昂笑了,看了克莱尔一眼,“我们其实昨天才认识。” 雪莉说:“所以我们都是昨天才遇到,但今天就已经成了朋友。不过不是男女朋友。” “迪恩和乐乐应该认识很久了。”里昂说着看了我一眼。 我点了点头,然后想了想,“其实也就……几个月?”我征询地看了眼迪恩,“有两个月吗?” “连一个月都不到。”迪恩挑眉回答,“当然,认识你之后真是度日如年,我得实话实说。” “我倒觉得日子过得飞快。”我想着曾经在“金带”的岁月,尽管真假难辨,但那段褪色的记忆仍旧以单调、乏味、日复一日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第198章 给我什么,我都不愿意再经历那样的生活。尤其是在我见过真正的世界之后。 我们走了将近一刻钟,然后便能隐隐听到汽车引擎的声音越来越近。迪恩和里昂让我和克莱尔带着雪莉躲到路边,免得来者不善,但来人的确是托尼,开着那辆惊人的房车,仿佛他要去侏罗纪公园探险似的。 “这家伙。”迪恩摇着头走向车门,然后用力锤门,“fbi!把门开开!” 托尼臭着脸拉开门,“嘿,瞧啊,是‘搞笑’的表哥‘不搞笑’。”他阴暗地瞪了迪恩一眼,“你知道我讨厌条子和探员。下次你就在外面一直敲门吧,你知道我有多喜欢让人等着。” “那你就要准备和你的门说再见了。”迪恩回答。 “混蛋。”说完,托尼瞟了一眼我,笑起来,“嘿,你怎么样啊,女孩儿?” “托尼!”我踩着房车的台阶跳上去,用力拥抱他,“哦,我好想你!”尽管我收到过托尼的信息,听到过他的声音,但自从那个倒霉催的暴风雪夜之后,我就再也没见到过托尼了。 能见到他真好。 对此,托尼高尚地忍受了一两秒,然后把我推开。“天啊,我觉得你把屎都蹭我身上了。”他故作嫌弃地说,“没有吗?好了,别瞪眼了,怪累的。哟,这是谁?” 他冲雪莉眨了眨眼睛,雪莉捂着嘴笑起来。 “这是乐乐新交的朋友。”迪恩一边说一边挤过我们上了车,“你要有麻烦了,斯塔克。” “唔,这倒是常态。”托尼扫视了一眼下面的三人,然后把门让开,“那就进来吧,为什么不呢。” 里面不算宽敞,但绝对比我在电视上见过的那种房车都要豪华。有小客厅,不过托尼几乎把这里改造成了实验室,到处都是电脑、电线、用途不明的电子装置,垃圾扔了一地。 左手边,在略显局促的休息室里,靠边的两列上下铺收拾的整整齐齐,也就说说托尼没住过这里。搞不好这家伙都没怎么离开过小客厅,拿废纸搭了个窝直接睡在地上也不是不可能。 这里甚至有个卫生间。驾驶室在右侧。 “东西给我。”托尼第一时间把手伸向迪恩,“别告诉我你没搞到或者搞到了又弄丢了。” 迪恩哼了一声,掏出一支蓝色的试剂拍在了托尼手里。 “乐乐的新朋友对此颇有微词。”他告诉托尼,“不像我,这家伙可是个真正的条子,斯塔克。就像我说的那样,你小子要有麻烦了。”说完,迪恩咧嘴一笑。 “也就像我说的,麻烦是我的合法中间名。”托尼听起来并不介意,“去把车开起来好吗,混蛋?这地方不宜久留。” 迪恩没多说什么就走进驾驶室,把门关上。 “我们往哪儿开?”他隔着门问托尼,“我也等不及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托尼提高声音回答:“看地图!我们去缅因州,我在那里有个安全屋,已经在地图上标出来了。” “安全屋,你有个安全屋。”我应该感到震惊,但放在托尼身上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你什么时候在这里有安全屋了,还是在缅因州?” “缅因州离纽约够近,但又不容易引起不必要的注意。”托尼拉着我,让我坐在一张有靠背的金属椅子上,“信不信由你,但我们正低调行事呢。这对我来说可不容易,苍天可鉴。” 一边说,他一边打开旁边桌上的一个箱子,从丝丝作响的白汽中拿出一支针管。 里昂在一旁盯着托尼,眉头紧皱。 “先生,”他说,“我有话要问你。” “稍等。”托尼说着把我的衣袖卷起来,“把手伸出来,胳膊伸直。” 我顺从地把手伸过去,但忍不住问:“你要干嘛?”我不安地瞟了一眼里昂。 “不干嘛。”托尼说完就把针管扎进了我的胳膊里。 “嘿!”我有些疼,但没有缩回手,“托尼,你给我注射了什么?” “维他命。”托尼回答,耸了耸肩,“可能还掺了点我独家秘制的非法药剂。我倒不是不能给你解释,但药物作用发挥得很快,你应该在几秒钟之内就会睡着了。” “我……”我惊讶地眨了眨眼,舌头仿佛变成了棉花做的。 里昂迅速抽出枪对准托尼,冷冷说道:“先生,从她身边离开,现在!” “没事的。”我想朝里昂伸出手,但胳膊软软的没有力气,还没抬起来就掉了下去。我也跟着掉了下去,掉进兔子洞里,一直向下、向下、向下…… 猛地着陆,我在一整排显示器前睁开了眼睛,身下的椅子被我的身体带动,震颤不已。 环顾四周,我意识到这里是托尼为我建造的沙盒。 我竟然又回来了。 第156章 “托尼?”我忍不住叫了一声,听到自己的声音回荡在除了电脑之外空空如也的昏暗房间里还真是奇怪,“托尼,你在哪儿?” 漫长的几秒钟后,我面前的黑色显示屏上,一个白色的对话框跳了出来,上面有一行用courier字体大写拼出的对话。 【托尼:我还在这里,和你的朋友说话。你的新朋友非常难缠:)】 “你听得见我?”我眨了眨眼,“听着,托尼,我又回到沙盒了。你到底给我他妈的注射了什么?” 【托尼:我知道,只是药物而已,你的身体需要修复。安心休息,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回到我们中间了。】 “天啊,跟我提前打声招呼能死吗?”我抱怨道。 但至少我不是回到了“金带”,所以这多少也算是个好消息。 我的心落回到了肚子里,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尽管这真的很奇怪——在托尼那里昏睡过去,却在这个地方醒来。 我究竟是什么?某个奇怪的超级电脑吗? 【托尼:你不是超级电脑,甜心,而这就是个奇怪的世界。相信我,你眼下经历的这些还算不上什么。做好准备吧,接下来我可要打开你的眼界了。】 “好吧,”我说道,“不过我也希望能同时得到一些解释。” 【托尼:你会的。】 “那我就拭目以待。”我说着靠在椅背上,仰头看了看乏善可陈的天花板,然后转头看了眼四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房间,这个沙盒。不管托尼是什么意思吧。 “托尼,”我突然顿住,盯着房间右边,“我记得这里上次没有门来着,是你又做了什么吗?” 【托尼:我只从外部加固。但你自己一直在整理内务,像个女童子军似的,我能说什么呢?】 然后有一行字跳了出来,我都能想象托尼的手指在键盘上灵活跳动的画面——尽管他不是那种老派的喜欢打字的家伙,但我猜他什么都能做得好,只要他想。 【托尼:实在好奇就进去看看吧,应该不会有大问题的,除非你喜欢自己吓自己。我能确保你在那里面的安全——没什么进得去。不过那句老话怎么说?一个人最大的敌人就是他自己。】 “好了,闭嘴吧你。”我说着把自己从椅子上推起来,注意到身上的伤痛和疲倦的确都消失了,不过也没有感觉特别好,更像是……没有感觉。 我不喜欢这种感觉。 总得来说,这个沙盒房间还是像上次一样,整体是弧形的,像只桶似的。只不过之前墙壁上亮着蓝光的灯条此刻呼吸般昏暗闪烁着,像是在催我休息。 右手边,也就是我注意到的地方,一扇宛如太空船中那种高科技舱门的圆形对开气封门出现在了原本空白的墙上。 我一边缓缓靠近这扇不知从何而来的门,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这扇气封门的中心是个圆形凸起的平台,玻璃质感,看上去像是…… 我把手放了上去,一道自动扫描的光扫过,然后门安静地自动滑开了。 “天呐。” 托尼肯定是在开玩笑,这不可能是我搞出来的。 我慢吞吞走进去,差点被感应亮起的灯光吓了一跳。灯光也闪了闪,仿佛是在应和我的心境一般。 “好吧,这可能就是个离谱的梦吧。”我心想。 里面的房间倒是不小,几乎和外面的控制室差不多大,或者更大。整排整排的架子沿着墙摆满四壁,架子上放着一个个上锁的金属抽屉盒子,按照字母分类分区。我试着拉了拉其中一个,没能拉开,也没找到能扫描指纹的地方,或者能撬锁的锁眼之类的。 除了这些架子,房间里就只有一张书桌,上面有一盏绿色的老式台灯。 我默默走过去,看着桌上乱糟糟的东西,扶起一个翻倒的相框。 相框里,我和萨姆在寂静岭教堂找到的那张教会合照在灯光下反射着微光。我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然后重新把相框按倒在桌上。 桌上还有别的东西。一把枪,一堆弹壳,诸如此类。 我皱眉挑拣着桌上的垃圾,随手拿起一份皱巴巴的报纸展开,然后不出所料地看到一则关于钱汤失火的新闻。报道只有短短几行,几乎什么也没透露。 第199章 一个英帕拉模型汽车放在台灯旁,在黄色的灯光下,黑色的车身流淌着金光。 “这些,这些都是我经历过的游戏世界的象征。”我这样想着,继续翻找,然后发现了一颗眼球。 “妈呀。”我喃喃说着,用指头推了推那只义眼。 史蒂夫曾经让我把这个交给托尼,但两个世界根本不相通,我该怎么给托尼呢?这东西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有点想回控制室问问托尼,但这个房间对我的吸引力更大。我转身走到一排架子旁边,手指沿着每个盒子下方的标签滑过。大部分内容都用*给屏蔽掉了,但也有我能看到的。 knife knightsinthecastle knocking …… lebanon,kansas …… leonskennedy 我停在写有里昂名字的金属抽屉上,顿了顿,伸手抓住把手,向外一拉。抽屉悄无声息地滑开,露出里面两个厚厚的档案袋。 一个写着“西班牙”,一个写着“浣熊市”。 好奇心驱使之下,我先打开了“浣熊市”的档案袋,里面有一张里昂的照片,穿着rpd警服,看上去惊人的年轻、稚嫩。 除了照片,还有几页我懒得细看的报告、一串花里胡哨的钥匙、一个录音机,以及一根断掉的背带。 “呵。” 我重新绕线封好“浣熊市”档案袋,打开了标着“西班牙”的那个。 里面的东西要少得多,没有里昂的照片,但有一张艾什莉的照片,穿着橘色夹克,手里拿着熄灭的烛台。一把小刀、一卷染血的绷带、战术手套。 我很庆幸自己没有看到触手之类的东西,但怀疑在那几页密密麻麻的报告里面有所提及。 关上抽屉,我开始隐约理解托尼所说的整理内务是怎么一回事了。这个自作聪明的讨厌鬼。 这里是个档案室,我的档案室。 只是这里的大部分内容我都没有权限浏览。要么是“金带”,要么是我自己设定了这些权限。而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想知道那些被屏蔽的档案是关于什么的。 但我的确想知道,这里会不会有我自己的档案,以及托尼、迪恩他们的。不过看看这些架子,我又不想费事去找。毕竟我能看到的,我已经知道了。 档案室对面还有一道门,我走过去,拧了拧圆形门把手,本来以为不会打开的,结果门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就开了。 里面是个休息室,有一张床,一个简陋的淋浴间,一个工业风的灰色单人沙发。 尽管这个房间毫无个性可言,但我还是感激地叹了口气,一边迅速脱掉衣服,一边走进磨砂玻璃后的圆筒状淋浴间。 虽然我现在这个状态并不脏,身体也感觉不到累,但洗个澡的吸引力实在太大,尤其是当热水浇在身上的时候。我伸手扶着玻璃,长长地舒了口气。 真希望在外面的世界醒来之后,我也能洗个热水澡。那样一定会更舒服。 虽然缺乏真实感受,但我仍然尽职尽责把自己清洗了一遍,然后才穿好衣服,走到床边。这床看起来像是行军床,薄薄的褥子是白色的,床单、枕头和被子也是白色的。 我躺好,闭上眼睛,好奇自己是否还能在入睡后做梦——因为眼下这不也类似于做梦吗?在梦里做梦会是什么感受呢? 但我没有做梦,我只是……意识变得平缓,放松,不再进行思考。我能感到浣熊市的回忆像是日志一样在合适的位置一一归档,那感觉就像进入沙盒之后的所有感觉一样,奇怪,但又不令人意外。 再次睁开眼睛,我发现自己正泡在某种液体里,呼吸器塞在嘴巴里,鼻子则被鼻夹夹着。 “唔?”我伸手使劲拍了拍面前的玻璃皿,心狂跳起来,立刻在液体中转头四下查看。 有短暂的一瞬,我以为自己回到了“金带”,而那令我浑身的血液发凉。但下一秒,我就看到了托尼,于是松了口气,开始眨着眼睛巡视四周,想弄明白发生了什么。 我穿着一身非常贴身的银色制服,从头到脚。 包裹着我的液体肯定不是水,但也没什么刺激性。而且除了呼吸机之外,没有管子接到我身上,这倒是挺安慰人心的。 我又敲了敲玻璃,看着托尼在液体和玻璃后扭曲变形的影子。托尼还穿着之前那身破旧的t恤和牛仔裤,所以时间大概没过多久。 托尼说了什么,但是我听不清。然后他走到旁边的控制台上,在触摸屏上点了几下。 随即,我听到嗡嗡声响了起来,周身的液体开始缓缓下降。慢慢的,我双脚落了地,失去了浮力之后,我差点直接瘫倒在玻璃皿中。 紧接着,玻璃皿“丝丝”作响,开始向两侧打开。托尼伸手把我扶了起来,架着我的胳膊走到旁边的椅子上,让我坐下。 “感觉怎么样?回到地球了吗?”他问我,扔给我一条毛巾。不过毛巾没什么大用,因为那些液体似乎迅速蒸发了,很快我身上就重新变得干燥起来。 “我还在做梦吗?”我反问托尼,“这是现实世界了吗?” 托尼正检查触摸屏上的示数,闻言扭头看了我一眼,自鸣得意地问:“你经常梦到我吗?” 我无奈地冲他翻了翻白眼。 托尼笑了,他在附近走了几圈,伸手抓起一件不知道什么时候丢在椅子上的西装,扔给了我, “披上吧。”他心不在焉地说,又开始找别的东西,因为这地方乱的像个垃圾场,我们显然已经不在房车上了。 我套上这件连标签都没有的西装,坐在滚轮椅子上看着托尼,“这是……你的实验室?” “我更喜欢工作间这个叫法。”托尼抱着胳膊靠在一张桌子上,“没人要做任何实验,我们工程师的任务是发现问题、提出方案、解决问题。” “所以我是你的问题?”我冲他扬起眉。 托尼哼笑一声,“别太褒奖你自己了。” “好吧。”我哼了一声,“所以我这是在哪儿?不会已经到了你的安全屋了吧?”在房车上感觉就像几分钟前的事情,我们不可能能这么快就穿越纽约州到达缅因。 “正是我的陋室。”托尼的答案让我吃了一惊,“你的身体需要修复,所以我把你放进了静置仓里。你可是睡了很久呐。哦,对了,别担心,衣服是克莱尔帮你换的。” “他们也来了?”我坐直身体,“他们人呢?” 托尼耸了耸肩,“睡觉。”他看了一眼旁边触摸屏上的时间,“现在是凌晨四点二十四分,坊间传闻,人类这个时候是要休息的。” “所以你为什么还醒着?”我左右看看,在乱成一团的桌面上看到许多干掉的咖啡杯,还有满是涂鸦的草稿纸,四处乱扔的工具,“你多久没睡觉了?” 托尼揉了揉眼睛,叹息道:“忘了,不重要。我不是正常人类。” “是啊,”我说,“你是个笨蛋。” 托尼大笑起来,笑声惊人的温暖、饱满。“你大概是对的,但考虑到你正等着一些重要的解释,我想我还能再多撑十几分钟。” “……好吧。”这个诱惑我无法拒绝。因此,我拉过另一张椅子示意托尼坐下,然后开始聆听。 第157章 “你的父亲,这几天我抽时间调查了一下他。”托尼没在我给他的椅子上老实坐下,而是踩着椅子坐在桌上。他那双棕色的大眼睛专注地看着我。 而当托尼斯塔克把超过60%的注意力放到你身上,还不是为了恶作剧或者抢夺有限咖啡资源,你就该知道问题并不简单了。 “嗯哼,嗯哼。”我抱起双臂,准备迎接暴风雨的洗礼,“你查出什么了,托尼?” “嘿,别紧张,我其实没能挖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托尼哼了一声,听起来不大高兴,“要么是他自己,要么是别人,从网络上删除了大部分有关他的信息,而且手段还挺高明。”他有点闷闷不乐地补充最后一句。 我皱起眉,问:“他能做到这一点?我父亲是‘金带’的研究员,可能还是个高层领导,不是吗?” “前任,”托尼咬着重音,“前任高层领导。现在他不属于任何企业或机构。官方说明是此人身体条件不适合再承担‘金带’的领导工作,但事实上,现在没人知道你父亲在哪儿。但当然了,不管是不是领导,他都能清掉自己的行踪,毕竟你父亲不是个傻子。” “可是他还控制着‘金带’,这是肯定的。”我不解地看着托尼,“不然我们之前为什么会被追杀?更别提他还出现在了西班牙,我在浣熊市也遇到了他派来的……散兵,不管是什么吧。他在活动,而且是有目的性的活动。” 托尼点了点头:“我们会找到他,并且阻止他的。别担心,我对此有个计划。” “什么计划?”我扬眉看着托尼,“你总是这么说。” “这就要说起‘金带’惹出来的麻烦了。”托尼夸张地叹了口气,但其实兴致高昂,“我们必须阻止‘金带’继续创造新的世界,并把他们的客户送进那些世界为所欲为——这家公司可真是把‘顾客就是上帝’奉行过头了。我感到被冒犯了,真的,能把科学技术用在如此没品的事上,对我这样的天才来说简直是私人挑战。” 第200章 我点点头,过滤掉托尼因为缺乏睡眠冒出来的胡言乱语,直接问道:“我们怎么做?” “就像我说的,我有个计划。”托尼从桌子上跳下来,开始踱步,“这些世界是通过某种扭曲的映射实现的,无数的通道从一个中心点散射出去,数以万计人类的灵魂以纯粹的能量形式流动其上,所以我们不能蛮干,不、不、不,这事儿需要技巧。我需要一些特定的东西作为旗帜,也许就能成功摧毁映射机器,还保证不把正在去别的世界胡作非为的笨蛋们烤成小点心。” 我的眼神跟着托尼转来转去,嘀咕道:“‘特定’,‘也许’,听起来你可真是把握十足啊。” “这个嘛,有的时候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托尼停下脚步,斜乜了我一眼,“你要是有什么高见,乐乐,我可是在这里洗耳恭听。” “没有。我能做什么?”我冲托尼翻了个白眼,抱起胳膊,“你说的这些特定的东西……”我突然想起史蒂夫给我的义眼,“对了!史蒂夫给过我一个东西,让我转交给你,但……” “我收到了。”托尼在我能说完之前就打断了我,他摆了摆手,解释道,“那是个能量印记,足以标识出归属的世界。” 我恍然大悟:“所以你才要g病毒!” “是啊。”托尼挖苦地说,“但显然我不能这么告诉你的新朋友。那可是个难缠的家伙,嗯?我能不能直接清除他的记忆?就像《黑衣人》里那样。” 我绷紧身体,立刻回答:“不能!” “哈,我也不会。”托尼故作惋惜地说,“虽然那样真是方便极了。”他夸张地摇了摇头。 明知道他在开玩笑,但我还是忍不住强调:“别清除任何人的记忆!” “是啊,是啊。”托尼漫不经心地点头,“我脆弱的道德底线至少还没低到对人进行精神控制的地步。要知道,我的标准之低可是出了名的,看看那些流传多年的油管视频就知道了。” 我冲托尼皱眉。“我不觉得你的标准很低。我父亲显然就不在意这个。” “哈,就我所知,许多当爹的都不在乎。上梁不正下梁歪嘛。”托尼心不在焉地说了一句,“重点在于,我需要像g病毒这样的东西,来自不同的世界,当能量聚集到一定程度我们就能进行下一步了。” “我们还得找到萨姆。”迪恩的声音吓了我一跳,但托尼似乎早有预料,只是抬头望向迪恩。 迪恩看起来洗过澡了,还换上了新的法兰绒衬衫和牛仔裤,但是他没刮胡子,再加上眼睛底下的乌青,迪恩温彻斯特看上去急需休息。 他和托尼都是。 “是啊,是啊。”托尼点点头,“还有队长,当然了。我们会找到他们的,伙计们,别担心。” 我忍不住问托尼:“他们在哪儿,托尼,你知道吗?” “这个嘛,我知道萨姆在哪儿。”托尼耸了耸肩,“但队长仍旧下落不明,真是十足的罗杰斯风格。希望这次我们不需要在北冰洋凿冰三尺才能找到这家伙。” 迪恩点点头,问道:“萨姆在哪儿?” “底特律。”托尼回答。 迪恩的脸立刻就沉了下去,他转身往实验室外大步走去,直到托尼喊住他。 “喂,你给我等等,上哪儿去?” 迪恩转过身,沉着脸回答:“底特律。” “萨姆不在这个世界的底特律,急先锋,勒住你的马听我说。”托尼哼了一声,“讲真的,我以为时至今日,你已经对我们这支小队的运气值有所了解了。” “那我怎么去他那里?”迪恩难得没理会托尼的调侃,“他在哪个底特律?” “天上那个。”托尼翻了个白眼,“别催我,温彻斯特,给我几天时间,然后我们就可以动身了。” 迪恩不满地交叉双臂,但他的不满并不是冲托尼去的。耸了耸肩,他轻哼道:“最好如此,斯塔克。” 然后,他瞅了我一眼,又问托尼:“我们拿那几个青瓜蛋子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而且话说回来,我还以为你挺喜欢里昂肯尼迪的呢。”托尼窃笑着,“你不是人家粉丝吗?” “呵,我猜老话是对的,永远别跟偶像见面。倒不是说他是我偶像。”迪恩粗声说道,“那小子还可以,就是太年轻了。” “是啊,太年轻了。”托尼听上去有些感慨,但也若有所思,“事实上,这倒是件好事。” “好事?”我等着托尼的下文,当他陷入沉默之后,我催促地问道,“什么意思?” 托尼扭头看了我一眼,耸了耸肩,“没什么意思。或者我的意思其实是,我们都该好好休息休息了。”他看了眼时钟,叹了口气,“睡上几个小时,有什么事我们天亮再说。” 我并不觉得困。但托尼和迪恩看上去都是强撑着在说话,所以我只好点了点头。 出去的路需要走一段向上的台阶,当打开门出去后,我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看显然是位于地下室的实验室,然后又看了看眼前铺着厚厚地毯,一旁壁炉里还燃烧着熊熊火焰的豪华客厅,不由呆住了。 “我以为你说这里是个安全屋。”我喃喃对托尼说,“但这里、这里是个别墅,不是吗?” 托尼已经踩着柔软的地毯悄无声息地走向厨房边上的吧台,头也不回地说道:“就是个临时落脚的地方而已,不过当然是绝对安全的。” “可恶的有钱佬,嗯?”迪恩撞了撞我的肩膀,然后提高声音问托尼,“喂,你有冰镇啤酒吗?” “自己去冰箱里拿。”托尼取出酒柜里的大肚玻璃酒瓶,还有一个厚重的威士忌杯,冰块在里面叮咚作响。 迪恩摇着头,从冰箱里拿了两瓶出来,看了看托尼,然后看向我,问:“来一瓶吗?” “呃,好啊。”我犹豫着答应了,接过迪恩递给我的那瓶开了口的,抱在手里看了看,“好多,喝不完怎么办?” “倒掉。”迪恩哼了一声。 我和托尼坐在了靠窗的两个小沙发上,迪恩放松身体躺进了一张木头摇椅里,凑到嘴边喝了一大口。 “喔,这才是生活。”迪恩低下头、抬起手,眯眼看了看手中的酒瓶,“啤酒不赖,斯塔克,谢了。” “我的东西就没有赖的。”托尼轻轻摇着酒杯,若有所思地盯着里面发光的浅褐色液体,“虽然我不怎么喝啤酒——三十岁以后就没再喝过啤酒了——但大学时代,我可都是泡在酒精里度过的。我名义上的监护人控制着我的零花钱,所以那时我只买得起啤酒。毕竟还要省钱买烟呢。” 托尼说着冲我眨了眨眼,歪嘴一笑。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对自己的年少轻狂开玩笑。 “敬时间。”托尼举了举杯,“敬我良好的品味,” “嘿,你也许在酒这方面品味良好,但你的房车就是个灾难,斯塔克。”迪恩说着戏剧化地哆嗦了一下,“真不敢相信我竟然还驾驶过它。” 托尼嗤嗤笑起来,他喝了一口酒,闭上眼睛轻叹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没那么糟糕,这甚至不算是我开过最可悲的交通工具。” “哈,我以为我的生活已经够奇怪了。”迪恩摇了摇头,又喝了一大口啤酒。 我转头望向窗外,越过带着花园的院子,沿着月光下苍白的车道所指向的方向,一片树林遮住了大部分视野范围。但我想我在摇摆的枝杈间望到了湖水的反光。 “我们是在森林里吗?”我问道。 托尼哈的笑了一声,“不,我们在缅因州,靠近班戈市的一个度假区。这里的确有森林,还有个湖,但我们身处人类文明之中,毫无疑问。最近的镇子只有几公里,沿着99号公路一直开就到了。” “所以这里没有怪物?”迪恩哼笑着,他的啤酒已经快见底了,“听起来很无聊。” “别太失望了。”托尼讥诮地说,“没准儿这里会闹鬼呢,要保持乐观心态。” “呵,鬼。”迪恩摇了摇头,然后唇边漾起一抹微笑,“萨姆和我在很多年前上路寻找我们爸爸的时候,遇到的第一个案子就是‘白衣女鬼’案。” 托尼故作夸张地哆嗦了一下,讥讽地说:“拜托了,一定要讲一讲。” “那是个穿着白裙子,从桥上跳下去自杀的女人。”迪恩要么是没听出托尼的言下之意,要么是故意装作没听出来,“她的丈夫有外遇,于是她淹死了自己的两个孩子,然后跳河自尽了。” 我发现自己依稀记得这个案子——两个孩子的鬼魂最后出现,拉着母亲一起坠入深渊。 但我没有打断迪恩的讲述,而是往椅背上靠了靠,开始喝自己那瓶啤酒。 第158章 我的确洗了热水澡,不过是在天快亮的时候,满身是泥、血染双手,还毁了托尼一件上好的西装。 倒不是说托尼会有多在意那件衣裳。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是日晚,我们三人在客厅窗边的沙发上喝酒、闲聊。迪恩和托尼喝完他们的那一份,然后就各自回了房间。但我多逗留了一会儿,慢慢饮啜着瓶中酒,思索已经发生的事情,幻想尚未发生的事。 第201章 然后,当整个世界都仿佛入睡之后,我摸索着找到了这个豪华到不像样的度假小屋的后门,从那里溜了出去。 我想要在月光下踱步,呼吸一下靠近森林和湖水的气味。 诚然,这里多多少少让我想起采石场夏令营。这本该令我觉得不安,但我从身到心都太放松了,根本没法调动精力去体会负面情绪。 同之前从窗子望出去的花园景色不同,屋后是大片浓绿的草地,几乎吞没了那条曾经精心修剪出来的小径。 小径曲折,通向一棵粗壮、虬结的古杉树。草地尽头则是一片高大的乔木林,在夜色之中看不出究竟有什么品种。 就算托尼说过我们不在森林之中,这座小屋肯定也在森林的边上。我能听到夜间生物出来活动的声音。一只猫头鹰蹲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用圆圆的眼睛注视着我,身上灰褐色的羽毛仿佛溶解在夜色之中。 我如自己所愿,在草地上踱步,任由月光洒在那件银灰色的西装上。喝下去的那一点啤酒让我皮肤发烫,但还没到头晕脑胀的地步。 我在脑海中梳理着最近发生的事,试着以客观的眼光评价自己。然而事实上,不管是关于父亲的小部分记忆重新浮出水面,还是身份认知上的危机,此时此刻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机器人也好,超级电脑也罢,我感觉起来仍是我自己,所以一切没有本质上的变化。 我能感到胸腔里的心脏在跳动,同沙盒里感受到的一样真实。也许不同,但一样真实。 我们是真实的。所有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托尼是对的,我们必须阻止“金带”和我父亲,阻止他们在那些真实的世界中肆意破坏。我意识到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都要和他们一起完成任务。 我想到萨姆,想到史蒂夫。对于终究能找到他们一事心中并不存疑。 尽管之前那种联结在我第一次下线之后就断开了,但现在,我正像捏着毛线的一头进行梳理一样。 我知道我们会找到萨姆和史蒂夫的,就像一团毛线总有尽头。 我想念他们,想念萨姆在开怀大笑的时候从胸腔中发出洪亮的笑声,令人振奋,想念史蒂夫在我打出好过上次的射击成绩时,眼中流露的赞许神情。至少我们已经确定了其中一人的下落,找出另一个也只是时间问题。 “只是……底特律。萨姆竟然在底特律。”我心想。 我明白迪恩对于底特律这个地方所感到的不安。就我所知,萨姆曾在底特律落入路西法的掌控之中,那个地方对于两人来说显然都不算是什么好地方。 但这一次,事情也许会有不同。当我们喝酒的时候,迪恩又追问过一次托尼,问他知不知道萨姆在底特律是否还好,在干些什么。 托尼的回答充满个人风格,也就是十分欠揍。 “我知道萨姆还活着,知道他的大致位置,这是因为科学。”托尼用指尖摸索着冰凉的玻璃酒杯,“我不知道他是在泡妞儿还是在研究哥德巴赫猜想,这也是因为科学,还因为我不是个算命的。” 我叹了口气,真希望现在就能找到萨姆,找到史蒂夫。托尼的安全屋很好,如果萨姆和史蒂夫也在这里,那该有多好。 但我脑海中又浮现出迪恩关于“任务结束”之后的说法。他和萨姆将回到堪萨斯,托尼和史蒂夫将回到纽约。 这个想法令人痛苦,但我想不出还有其他可能,因为任务一定会被完成,所以结局也就早已注定。 一阵风吹来,我听到身后沙沙作响,但一时间还以为是风声。我脑子里满是对未来的猜想,完全没料到,危机已经悄然降临。 蓦地,一条手臂从我身后探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死死勒住了我的双臂。我用眼角余光瞥到匕首从右侧跟着化了出来,分明指向我的咽喉。 这不是做梦。这不是幻想。这发生在真实世界。 我在不到一秒钟之内意识到这三个事实,同时猛地挣脱右臂,伸手朝偷袭者抓握匕首的那条胳膊挥了过去。 一切发生得如此之快,我没能拍开对方的持械手,但抓住了敌人的手腕,跟着挣脱左手一起抓了上去。当匕首改变方向朝下划过来的时候,我拧着对方手腕堪堪转身,听到自己衣服被刀锋划破的“嗤拉”一声。冰冷的刀尖几乎擦到了我的胸口。 下一秒,我和自己那张脸面面相对。 “该死!”我双手捏紧对方的手臂,一脚插到它两脚之间,跟着一头撞向那张和我如此相似的脸,然后是第二次、第三次。 它闷哼一声,吃痛地向后踉跄退去,但仍死死抓着匕首不放。我被迫松手,后退几步跟它拉开距离。 “你没必要这么做。”我抬起一只手挡在身前。没拿武器的感觉就像没穿衣服。我匆匆朝房子的方向瞟了一眼,然而距离太远了,不知道如果我大声地喊,会不会有人听到。 就像猜出我的心理活动一样——没准还真是这样——敌人倏地上前一步,匕首虚晃一下,随即自上而下猛地朝我刺来,当我侧身闪避的时候又顺势向右横切,动作又快又狠。 我迅速抬起右手格挡,推住了它的手臂,拧身的同时左臂扬起,将它的持械手臂夹在腋下试图缴械,双方地位陡地扭转。 然而僵持拉扯的时间甚至不到半秒。敌人向前一冲挣脱了我的钳制,单手撑地做了个惊人的空翻,然后转身持刀面对我。 “哇哦,你从哪儿学的杂耍?”我忍不住挖苦道,低头瞟了眼自己裂开的衣袖,已经隐隐有血迹从破口处渗了出来,“父亲专门教你的吗?” 对方一言不发地压低重心,开始缓缓向我逼近。刀在它手里,而且敌人全副武装,大腿枪套里甚至还插着把枪,黑色制服上那些时髦的小袋子里说不定还藏着什么致命武器。 此时此刻,我再次完全处于下风。 对方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因为它突然不再谨慎地小步靠近,而是倏地两步跨出,眨眼间缩短了我们之间的距离,然后反握匕首一记刺拳朝我胸口击来,拳中带刀,挨上一下非死即伤。 我迅速架起左臂格挡,勉强弹开了它的右臂,然而还来不及进攻,我就被对方空着的左手一掌推在下巴上,头晕眼花地踉跄后退。 敌人丝毫没有给我喘息的机会,它顺势转身后旋踢,想趁我招架不住的时候直接把我放倒。我被迫下潜闪避,然后趁对方收腿的间隙,跟着转身就是一个肘击。 说时迟那时快,它右手匕首钩挂着挡在身前,逼我撤步转身。我咬紧牙关没有收手,拼着胳膊受伤,借着这一下实打实的撞击拧身抓住它的肩膀绕到对方身后,锁住它持械的右臂用力向下一扭。 “该死!” 蓦地听到自己的声音从别人嘴里冒出来还是让我非常不适。然而对方咒骂的同时也毫不含糊,右臂受我钳制,她竟然抛起匕首换到左手,趁我左手还没锁住她另一只手的瞬间,反手就朝我腰部扎了过来。 “该死!”我迅速松开这家伙向后撤步,退开的刹那抓住她大腿枪套中的武器拔了出来,直接举枪瞄准她的后心。 “别动!”我气喘吁吁地喝道,“扔掉匕首!” “ok!”她立刻答应,“别开枪!” 我把枪往前顶,催促道:“扔掉匕首,马上!” “好,好,我扔!”她说着松开了左手的匕首,同时微不可测地后退了分毫。 蓦地,我想起史蒂夫教过我的——拿枪指着别人一定要留出距离,敌人如果能判断枪口的位置,躲开的机会也就更大。 然而太晚了,我刚准备后撤,就见她贴着枪口猛地转身,抬手就将左手拇指伸进了扳机护圈,卡住了我扣扳机的地方,然后跟着右手紧握成拳,矮身朝我腹部狠狠打来。 我果断松开枪,向后撤步,迅速踢膝挡住这一记下勾拳。结果对方变拳为抓,俯身伸手搂住了我抬起的腿,跟着向上用力一掀。我当即摔了个屁股开花,结结实实被砸在了潮湿冰冷的草丛之中。 黑洞洞的枪口跟着指在了我鼻子上。 我立刻喊道:“别开枪!”但我心里几乎完全可以确定,对方一定会开枪,无论我说什么求饶的话都没用。 “我不像你。”它果然说道,然后开始扣动扳机。 我蓦地着地一滚,从它的射击范围躲开,翻身跃起的同时飞起一脚踢中对方持枪的手腕,枪“啪”的一声落在了远处的草丛中。 对方反应也很迅速,压低重心后撤一步,架起双手挡在身前。对方刀枪皆失,我再无顾忌,上步跟进缩短双方距离,右手虚晃一拳,后手摆拳直击对方面门。它向后闪避,我眼看两人拉开足够的距离,跟着拧身后旋踢。 敌人来不及格挡,这一脚结结实实踢在它的肩上。我不等它喘匀这口气直起腰来,提起左膝撞向它的腹部。这家伙故技重施想搂腿抱摔,我趁招式未老踩下左脚,右膝盖向上一送正中它的颈部。 第202章 这一下让它痛得哼都哼不出来。我跟着抬起双手抓住它身体两侧,向旁边狠狠一拧,把它抛摔出去。 然而它同时收紧胳膊夹住了我的双手,这一摔不止摔到了它,我也跟着倒在了地上。两人在草丛间短暂地翻滚,然后它拧身骑到了我的身上,双手一下勒住了我的脖子,用力收紧。 我抓住它的手腕,骤然被切断呼吸,我几乎力气尽失,但当我抓住它手腕的刹那,一切都改变了。 我闭上眼,同时在另一个地方睁开眼。那里摆满白色的休眠仓,休眠仓上还带着编号。 re02,它就是袭击我的那个。 我找到了它的休眠仓,然后直接拔掉仓外连接着的管道。 第159章 再次睁开眼,我迅速伸手推开了身上瘫软的身体,打了个滚跪地撑起上半身。 re02的眼皮疯狂掀动,却无法完全睁开。它的身体在草地中扭曲、蠕动,像是即将苏醒的蛇一样。 眼角瞥到草地中的寒光,我着地一滚,抓起掉在不远处的匕首,起身压低重心缓缓靠近瘫在地上的re02。 它还活着,我可以确定这一点。拔掉休眠仓的管道只能让它暂时失去行动能力。我必须做点什么,要么转身跑到屋里去找后援,要么……解决它。 “不……”就像听到我的想法一样,re02蠕动的嘴唇中挤出微弱的声音。 我在她身旁单膝跪下,抓着匕首迟疑了片刻。她和之前的我没什么两样,在我持刀犹豫不决的片刻,我几乎相信自己也曾被派出来至执行过这样的任务。 然后我注意到了它的手指,已经伸进了战术腰带上挂着的手榴弹的拉环里。 “该死!”我一手抓住它的手用力握紧,不让安全栓脱落,另一只手抛刀反握变正握,用力刺进了它的胸口。 我几乎能感到那颗心脏破裂之后震颤了几次,然后才逐渐停止跳动。光芒从re02眼中消失,不知归往何处。 盯着草地中的尸体看了一会儿,我抬起头。乌云遮住了月亮,因为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当我转身望到小屋后门亮着的门廊灯时才意识到周围有多黑。 草丛中传来此起彼伏的虫鸣声,然而除此之外,这里似乎完全是安静的,一种属于乡下才有的静谧仿佛突然间降临,令我清楚听到自己的心跳。 渐渐地,我的心跳和呼吸缓了下来,大脑也开始重新转动,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从草地里爬了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草和泥巴。托尼的西装是没救了,袖子上又是破洞又是血的,前襟也被划开一道口子。我叹了口气,拖着脚步朝木屋后门走去,几次回头向尸体的方向张望,心里预期会看到一片空气,总觉得尸体会莫名其妙消失,就像史蒂夫曾说的那样。 局外人的死亡和本世界中的人死亡并不一样。 然而尸体仍在那里,没有腐烂,没有灰飞烟灭。 我一直走进车库,摸黑找到了照明灯的拉绳。电灯“啪”的一下亮起,尽管灯光昏暗,但仍刺痛了我的眼睛。我适应了几秒钟,这才开始扫视这个规模不小的车库——之前那辆房车就停在这里,在车库灯光下,看上去仿佛一条疲倦、肮脏的老狗蹲在八个轮子之上。 我走向角落存放工具的铁架子。如果这个时候有人进来,看到我这一身狼狈,问我怎么回事,我多半会据实相告。 然而始终没有人来,我也在铁架子上找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 re02,以及天晓得还有多少的复制人,在我想来总觉得像是不光彩的秘密,不愿向人提起。于是我闭上嘴,拖着铁锹和鹤嘴锄再次走向屋后的草地。 显而易见,掘一个足以做坟墓的坑洞出来并没有迪恩和萨姆在电视剧里表现得那样轻松。当我挖出足够深的坑,颤抖着双臂把仍未消失的re02拖进去之后,我几乎就想这么着吧。 但我还是开始填土,看着褐色的泥土和掺杂的绿草一点一点掩盖住re02苍白、失去生命力的脸庞。她的刀和枪我也扔了进去,跟着一同埋葬。 也许还有别的复制人在附近,但我太累了,因此当天几乎放亮,而我在填好坑、覆盖好草皮之后,带着满身的泥土和鲜血走向木屋,脑中什么也没有思考。 我洗了那个热水澡,然后躺倒在床上,决心睡到自然醒。 托尼保证过这里是安全的,只要我不离开房间,就不会有生命危险。这样想着,我迅速沉入梦乡。这一次,没有沙盒,没有满是休眠仓的房间,我只是简单做了个梦。 我梦到了史蒂夫。 梦里我注意到的第一件事是下雪了。我仍记得在浣熊市下个不停的雨,因此心中有些讶异。眼前不只是在下雪,透过结冰的玻璃,我能看到厚厚的积雪覆盖了一切,狂风呼啸的声音即使在屋内听到,也仍震撼人心。 “凛冬将至。”史蒂夫在我身后说,“时间不多了。” 我猛地转过身,看着他。史蒂夫穿着一身古怪的黑衣,肩上还有黑色披风,或者斗篷之类的。 屋里光线昏暗,我看不清楚,只看出他坐在一张简陋的木桌旁,双手据案。桌上放着烛台,上面暗红色的蜡烛已经烧得很短,几乎就要熄灭了。 “史蒂夫,我们会找到你的。”我张开嘴对他说道,声音却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伴随着呼啸的风声,“别担心,托尼说他能找到你的。” 史蒂夫转头望向窗外,说道:“我不能再等下去了,明天就要动身。等你们来了之后,到北边去找我。” 他扭头朝我望来,蓝眼睛中仿佛也有暴风雪一般深沉。 “小心……”史蒂夫张口说。 然后蜡烛熄灭了,我听到一声凄厉、尖锐的乌鸦叫声,一遍一遍。 我在客房过分柔软的床上醒来,呼吸扼在喉咙中。房间里仍旧昏暗,厚重的窗帘将稀薄的晨光阻挡在外——我不过才睡了一个小时左右。 “妈的。”我眨了眨眼,史蒂夫的影像仿佛还残留在眼睑上,但旋即便消失了。 房间里很安静,不管梦中凄厉长鸣的东西是什么,都没有跟过来。 我伸长胳膊打开床头灯,一骨碌爬起来,然后因为浑身酸痛差点重新躺回去。昨晚草地上的打斗倒没什么,主要是挖坟累人,我的两条胳膊就像水泥做的一样僵硬、沉重。 对了,史蒂夫。我得找到托尼。 呻|吟着,我踉跄着爬下床。房间里倒是挺暖和的,根本感觉不到外面寒意逼人的秋风。我看了一眼镜子里蓬头垢面、黑眼圈显著的自己,不得不稍微拾掇了一下,然后连鞋子都来不及找就匆匆推开门,伸出脑袋迅速看了看静谧的走廊,踮着脚尖走出门去。 走廊上没人,一扇扇房门此刻都紧闭着。昨晚我根本是闭着眼睛随便找了间空房睡觉,也不知道托尼的房间是在哪扇门后。 我塌下肩膀,仍旧缺乏睡眠的头脑不肯继续转动。 这时,楼下隐隐有水开了的呜呜声传来。我迟疑片刻,迈开脚步朝楼下走去,不过并没抱太大希望——寄希望于托尼早起,还不如指望托尼压根没睡。 果然不是托尼,而是克莱尔雷德菲尔德。 “啊,克莱尔,原来是你。”我一边踩着柔软地毯走下楼梯,一边看着开放式厨房里克莱尔忙碌的身影,“咳,早上好。我还在想是谁早起了。就知道不会是小伙子们。” 克莱尔正煮咖啡和茶,她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眉毛扬起。 “你没事儿了?”她带着好奇问道。 “是啊。”我点了点头,抓着栏杆的手稍稍收紧。托尼说过,当时帮我换衣服的是克莱尔。 他是怎么对克莱尔解释的来着? 克莱尔却只是耸了耸肩,出人意料地没再问什么。她转过身继续忙碌,头也不回地说:“希望你喜欢培根和煎蛋,因为这是我唯一会做的早饭。” “我什么都吃的下。”我诚恳地说,走到炉子旁看了看平底锅上滋滋作响的培根片,胃里已经唱起了渴望的小曲。 也许等托尼闻到咖啡的味道,就会自己醒过来下楼寻找咖啡了。 “雪莉呢?”我这样想着,扭头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客厅,“就你一个起床了?” “不是还有你吗?”克莱尔以熟练的手法将培根倒进盘子里,然后开始煎蛋。“你喜欢吃煎蛋还是炒蛋。” 我立刻说:“炒蛋,不放糖。” “这里可不是餐厅。”克莱尔冲我做了个鬼脸,“不过看在你是伤号的份上,炒蛋,不放糖。”她说着皱了皱鼻子。 “里昂也还没起床吗?”我听到“伤号”这个词,想到了真正的伤号,“他肩膀上的伤不需要去医院吗?” 克莱尔回答:“迪恩又帮他处理了一次伤口,应该不会有事了。再说了,我想里昂是不会乐意在听到你朋友的解释前离开的。” “听起来是这么回事。”我叹息着点了点头,然后听到咖啡机“叮”的一声,“啊,咖啡好了,你喝咖啡还是喝茶?” 第203章 “咖啡,谢了。”克莱尔一边摇头一边说,“我今天差点爬不起来,必须补充足够的咖啡因。天啊,昨晚真是太漫长了。” 我深有同感。跟克莱尔一起把早餐摆到厨房的桌上之后——我们两个都懒得移步餐厅去吃饭——我们没多说什么就开动了。 不知道他们来到这里之后的情形,反正我是水米未进,能吃上一顿热饭的感觉简直令人潸然泪下。 “我现在才感觉真实起来。”克莱尔扫光了一盘子食物,然后又去盛了一盘子,“别担心,我给男孩儿们留了足够的早餐。雪莉的那份一会儿我会给她端上去,那孩子值得在床上吃一次早餐。” “是啊。”我点点头,然后听到脚步声,于是看了眼楼梯口。 里昂伸手压了压四处乱翘的头发,有些腼腆地说:“我闻到早餐的味道了。” 第160章 “嘿,帅哥儿,你的肩膀怎么样?”克莱尔仰起头看着里昂。 “多少还有点酸痛,呃。”里昂皱着脸揉了揉肩膀,随即一笑,“但早就停止流血了,我会活下来的。” 说完,里昂又望向我,问道:“乐乐,你怎么样了?你的朋友说……你的身体需要恢复。”他那双浅蓝色的双眼不安地扫视着我。 “哦,别担心,”我放下叉子,冲里昂露出八颗牙齿的笑容,“我确信自己已经完好如初了。” 里昂用食指在脸上画了个圈,担心地说:“你脸上挂彩了,乐乐,这可算不上完好如初。”他眉头微微皱起,“伤口看起来很新。这些天都没有恢复吗?” “这些天……”我想起来托尼的解释,不确定地瞟了眼克莱尔,问道,“说起来,我究竟睡了几天?我以为我们昨晚刚来这里。” “我们是昨晚才到。”克莱尔用叉子戳着培根,扬起一边的眉毛,“但我们开车过来还花了几天呢,这里可是缅因州。” “呃,是啊。”我呆呆地说,脑子里计算着时间。尽管托尼已经说过了,但现在感觉起来,这种两个世界时间流逝速度不同的感觉仍旧很不真实,其中的时差宛如城市中突兀出现的骆驼一样反常,想起来令人头痛。 大概是看我没反应,克莱尔挑了挑眉,然后滔滔不绝说了下去:“是啊,路上你一直没醒过来,某人可担心啦。但斯塔克说这是药物作用,之类之类的。说起来,他真的姓斯塔克吗?”她像个小姑娘一样窃笑起来,“他的胡子也很像钢铁侠。这家伙真的是个超级粉丝吗?” “哦,你可想象不到。”我干巴巴地说。 说话间,里昂已经从楼梯上走了下来,一边嗅着空气里食物味道一边说:“好香,你们给我留一口了吗?” “当然,锅里还有好多呢。”克莱尔说,“不知道你们小伙子饭量有多大,但我哥哥就是个食物消灭机,所以我做了好多。” “谢啦。” 里昂盛了煎蛋和吐司,倒了咖啡,然后坐到我们旁边。他再次打量了一下我的侧脸,皱眉的样子意味着我脸上的伤真的很严重。 “这是怎么弄得?”里昂听起来不打算被糊弄,“这不可能是我们在浣熊市的时候弄伤的。有人打伤你了吗?” 我耸了耸肩,想到后院埋着的尸体。不过里昂担心的应该不是这个——他不知道,也没人知道。 “不算有。”我最后回答道,同时抓起叉子叉起一大块炒蛋,“只是个意外而已,不要紧张。” 里昂还准备说什么,但就在这时,迪恩趴在二楼的栏杆上,睡眼惺忪地问道:“有啤酒吗?” “现在是早上,迪恩。”我抬起头,不赞成地说,“我们有咖啡,有茶,有早餐。” “唉,这该死的宿醉。”迪恩嘟哝了一声,拖着脚步走下楼来,眼睛半闭着,深色的睡袍像蝙蝠翅膀一样在身体两侧拍打着,“老了,几瓶啤酒就让我头疼成这样。” “你是太累了。”我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毯上没拖出太大声音,“我给你倒茶。你需要一顿油腻的早餐。” 迪恩眯着眼睛看我,“你为什么会这么有经验?” “你教我的。”我头也不回地说道,“还是萨姆来着,我忘记了。” “哼,爱谁谁吧。”迪恩在一张有扶手的椅子上懒散地坐下,扫了眼克莱尔和里昂,简单朴素地点了点头,然后吩咐我:“两个煎蛋,一打培根。” 我瞪了迪恩一眼,把托盘放到他面前。“别太习惯了,我不是你的仆人。” “有冰块吗?”迪恩问着问着眼睛又要闭上了,看起来在补充咖啡因之前是不会太清醒了。 我翻了个白眼,往他的茶里加了几块冰。 “托尼呢?我有事找他。”我问道。 “你吼一声试试,他肯定听得见。”迪恩说完一头栽在桌子上,看起来随时能再睡过去。 我把盛着茶和早餐的托盘朝他手边又推了推,抬头看着楼上,犹豫了片刻,然后提高声音叫道:“托尼?托尼,吃早饭啦!” “耶稣啊。”迪恩大声呻|吟道,抬手捂住耳朵,“大早上的,你非得这么大声吗?” 我捶了他一下,然后抬脚上楼去,“托尼?托尼你起了吗?” “这边。”一扇门里传来闷闷的、充满睡意的声音。 我把门推开一条缝,里面是个小客厅,但通往卧室的门开着,床上的人显然还没起。 “托尼?”我问道。 托尼哼了一声,在床上翻了个身,坐了起来,“还能有谁?”他用双手的掌根揉了揉眼睛,“你最好有重要的事。天啊,我就知道不养孩子是明智的。在这一点上,我们都应该向杰瑞米艾恩斯学习。” “你在说梦话吗?”我一边走向窗帘一边问,“因为我一个字也听不懂哦。”说完直接拉开了窗帘。 托尼立刻抬手挡在眼前,“喔,好刺眼。是你吗,耶稣?” “是耶稣的妹妹,宇宙毁灭神。”我叉着腰替他挡住一部分阳光,“你现在清醒了吗,托尼?我要说很重要的事情了。” 托尼倒回枕头上,嘟哝道:“说吧,说吧,请别客气。住我的房子,吃我的食物,打扰我休息。” “我梦到史蒂夫了。”我说。 托尼僵住了,他抬起一只手臂,从下面紧张地望着我,“什么梦?” “我们在一件很破旧的木屋里,外面在下雪,他跟我说了一些奇怪的话。”我告诉托尼,然后迟疑地问道,“你觉得……你觉得《冰与火之歌》里的那种世界也会真实存在吗?” “《冰与火之歌》?”托尼一边的眉毛压下来,“got?临冬城的斯塔克家族?你确定那不是个真正的梦吗?” 我严肃地点了点头。 托尼立刻说:“跟我讲一遍你梦到什么了。” 于是我把那句意味不祥的“凛冬将至”,还有酷似黑城堡的房间,以及其他的事情,都统统告诉了托尼。 等我说完以后,托尼的脸色变得十分阴沉。他抓着毯子跳下床,朝我不耐烦地挥着手,连声说:“出去、出去,让我换个衣服。” “等等,”我在卧房门口停住,抓着门框,“史蒂夫没事吧?” “他会没事,等我换上衣服确定情况之后。”托尼轰着我,“去,给我泡杯咖啡,告诉迪恩等会儿我要跟他谈谈。” 我关上托尼的门,溜回到走廊上。餐厅里,大家还在吃东西,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迪恩。”我几步跳下楼梯,跑到厨房里给托尼准备咖啡,“托尼说他一会儿要跟你说话。” “哦,让他先找我的经纪人预约。”迪恩故作不屑地说。 克莱尔这时吃完了早餐,也走向厨房,“我去给雪莉送饭,”她说,“要是你们开始谈正事了,记得叫上我。” “好的。”我点点头,脑海中被史蒂夫占据的那部分重新回到眼下的现实中来——保护伞公司,浣熊市,里昂和克莱尔还在等待托尼的解释。 又过了十几分钟,托尼才从楼上下来,头发介于睡得乱糟糟和用手拨过的乱糟糟之间。“迪恩呢?”他问,一边径直走向我给他准备的咖啡,端起来喝了一口,发出满意的声音。 我耸了耸肩,“车库,他说要看看你那辆没救的车。” “好吧,车库可是个好地方呐。”托尼咽下一口咖啡,瞥了眼仍坐在餐桌旁的里昂,说道,“我得去工作间一下,失陪了。” 里昂皱起眉毛,“我以为你要给我们一些解释,斯塔克先生。” “请别叫我斯塔克先生,拜托。”托尼靠在厨岛旁,心不在焉地喝着咖啡,“我会浪费我的宝贵时间给你们解释的,年轻人,因为这些年我终究还是。但那必须在我完成手头的工作之后。” 我拉了拉里昂的衣袖,说:“我们的另一个队员有消息了,是史蒂夫,但他可能处于危险之中。” 说着,我再次想到梦境的结束,不禁感到不寒而栗。 “你们需要帮忙吗?”里昂立刻皱起眉头,“我可以帮忙。” 第204章 我摇了摇头,咬着嘴唇看了眼托尼。后者已经开始朝地下室的方向走去,心事重重,看起来完全没在意我和里昂的谈话。 “如果你们真的需要帮忙,乐乐,”里昂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诚恳地说,“你知道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对吧。” 我压下担忧,冲里昂笑起来,“是啊,我知道。” “嘿,瞧瞧谁起床啦。”克莱尔快活的声音伴随着咚咚的脚步声传了下来,她一只手拉着雪莉,后者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海军服,蓝色短裙加长筒袜,看上去就像要去上学的乖女孩一样。 谁也想不到几天前这个小女孩还在地狱中。 “嗨,雪莉。”里昂脸色一亮,“休息的怎么样?” “克莱尔让我在床上吃早饭。”雪莉高兴地说着,她三步并两步从楼梯上蹦下来,跑向里昂,“克莱尔说我可以在白天看电视。可以吗?拜托、拜托、拜托啦!” “当然可以。”里昂伸手拉了一把正在往自己膝盖上爬的雪莉,让她坐在自己大腿上,“你想看什么?动画片?” 雪莉警觉地说:“妈妈说动画片是给小孩子看的,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可我还在看动画片啊,”克莱尔两手插兜走向雪莉和里昂,“我已经是大人啦,大人也可以看动画片哦。” “真的吗?”雪莉看起来半信半疑,她转头看着我,金发在脸颊两侧蓬松地垂着,脸蛋显得很小,“你也看动画片吗?” 我认真地点头,回答:“经常看哦。”虽然我已经记不清看过的动画片都叫什么了,那些记忆十分暗淡,像是蒙了一层灰。 访问受限。日志文件受损。随便什么吧。 里昂已经抱着雪莉往客厅的巨大电视机前走过去了,茶几和周围厚厚的白色地毯看上去十分舒适安逸。 雪莉兴奋地在电视机前坐下,手里抓着对于她的手来说过大的遥控器。 “外面天气很好,”克莱尔对我说,“想出去走走吗?” 我看了一眼里昂,他正在沙发前的地毯上直接坐下,在茶几旁伸长腿舒展身体,看着雪莉切换频道。 “好啊。”我点点头。托尼短时间不会从工作间出来,迪恩肯定也会在车库消磨一段时间。与其和里昂一起陪着小孩一起看动画片,不如出去走走。 我们从门口去下挂着的外套——铁定不是我挂在这里的,也不知道托尼是什么时候准备好这些衣服的——然后一起踏入秋日上午温暖的户外空间。 第161章 “天气真的很好啊。”沿着小径穿过屋前花园的时候,克莱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虽然发生在浣熊市的那些事,还有保护伞公司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我知道我们必须做点什么,但老天在上,我真的很需要这几天的休息。我们都是。” “当然,丧尸天启可不是随便说着玩玩的。”我点头表示赞同,一边整理着风衣外套的衣袖。 这件衣服没有很合身,穿在我身上其实有点大了。不过在拉了拉衣袖之后,我还颇喜欢这种被衣服包裹住的感觉。身边的微风中带着树林和湖水的清凉气味,并不冷。气候十分宜人。 头顶,浅蓝色的天空中有大团大团乳白色的云朵,看上去像是浓密的奶油,而非稀释过的那种。 “我们应该感谢你的朋友。”克莱尔说着皱了皱鼻子,“尽管他总是神神秘秘的。抱歉,如果这样说你的朋友冒犯到你的话。” “相信我,托尼会把这当成恭维。”我耸了耸肩,“而且他这个人并不神秘。托尼只是太聪明了,他不屑撒谎的,多半也懒得撒谎吧。” 克莱尔轻轻哼了一声,说:“这听起来倒是很给人安慰。” “托尼有不能说的话,多半都是因为我。”我坦诚地说,“我有……我的问题。” 克莱尔放慢脚步,我们拐了个弯,从车道走进深褐色的森林中。茂密的穹顶在我们上方窃窃私语,我们脚下的小径铺满了柔软、腐烂的树叶,踩上去几乎没有声音。 “有件事我必须要问,乐乐。”克莱尔在我身旁说道,“里昂一定也有相同的疑问,因为我们有目共睹。但他太喜欢你了,所以很可能问不出口。” 我立刻感觉到,她叫我出来散步就是为了问这个问题。犹豫片刻后,我说:“你问吧。” 克莱尔点了点头,大大的眼睛直视着我:“因为没有委婉的方法,所以我就直说了。你是人类吗,乐乐?” 我没有特别吃惊,不过还是因为这个问题被实际问出口而吓了一跳。 克莱尔仍在看着我,显然在等一个答案。思考了片刻后,我回答:“老实说,这些天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但我对自己的感觉始终如一,我感觉上是人类,我认知上是人类,所以就算我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人类,也并不影响这一事实。” 克莱尔缓慢地点着头,像是在消化我说的这些话。 我感到心脏砰砰直跳,这些话最近一直在我脑海中打转,但说出口还是头一次。托尼也许不会在意,迪恩也许不会在意,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但其他人呢? “好吧。”克莱尔最后说道,转头露出令我如释重负的微笑,“我猜我自己很早就开始信任你了。里昂告诉了我发生在母巢的事情,你本来可以丢下他逃命的,但你没有。” 我耸了耸肩,血液疯狂流动着。如果这都不算活着,我想不出怎样才算了。 “他也救了我很多次。”我说着把手插在牛仔裤的口袋里,“我不可能丢下他不管。我们是朋友。” 水鸟的叫声从前方变得稀疏的树丛后传来,克莱尔拉住我的胳膊,说:“我们到湖边了,来吧,我以前很喜欢水的。” 我们加快脚步,穿过林边大片茂密的灌木丛,沿着杂草丛生的小路走向湖岸。码头就在不远处,但是没有船。 这里倒是个钓鱼的好地方。 “快看!”克莱尔松开我的胳膊,朝码头跑去,然后在潮湿的木板边缘蹲下,“这是什么鸟?” 我也小跑着过去,远远看着那只身子圆圆的、嘴巴又长又直的水鸟,琢磨道:“潜鸟的一种吧,大概。” “有时间的话,我们应该带雪莉来这里玩,她会喜欢的。”克莱尔说着在甲板上坐下,两脚垂下去,在水面上方晃荡。 我在她旁边坐下,感觉放松很多。水边的空气很凉爽,头顶又没有烈日,因此相当舒适。 “我还真想过个假期,学校太无聊了。”克莱尔仰头看着天空缓缓飘动的云朵,“如果不是为了找我哥哥,我还在准备小考呢。” “你哥哥当时在浣熊市吗?”我吃了一惊。 克莱尔摇了摇头,用手撑着下巴,“里昂找到了我哥哥留下的纸条。他去欧洲了,要是他知道我跑到浣熊市去了,铁定气死了。” “你打算告诉他吗?”我好奇地问。 克莱尔耸了耸肩,闷闷不乐地说:“大概会吧。不然等他自己发现,估计会更生气。我只是想等尘埃落定再联系他。”她转头看了我一眼,“你看到有关浣熊市的新闻了吗?保护伞公司把那场意外归咎于核电站事故。” 我叹了口气,保护伞公司在很多方面都让我想起“金带”。这可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联想。 “我倒是一点也不吃惊。”我抱起膝盖,盯着倒影蓝天白云的湖面,“他们不可能把真相公之于众,也没人会信。” 克莱尔惊讶地看了我一眼,说:“我们拿出证据来,人们当然会相信。” 我耸了耸肩,没再说什么。 “斯塔克也这么想。”克莱尔过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说,“他没有直说,但我听得出他的意思,他也和你一样,不认为公众会相信真相。” “保护伞公司不会坐视这种事发生。”我说道。 “可是美国有专门的机构来调查这类事,保证真相不被坏人隐藏起来。”克莱尔说,抿起嘴,“但迪恩,用他的话来说,不相信山姆大叔,你们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有这样的看法?” 一阵风吹过,在湖面激起层层褶皱。潜鸟发出悠长的叫声,然后扑打翅膀从水面飞了起来,在“哗啦啦”的水声中飞向远处那个椭圆形的深绿色沙洲。 “我相信迪恩的判断。”空气中恢复安静之后,我说道,“而且要说我父亲教会了我什么,那就是人类为了钱能做出许多没有下限的事情,甚至还能让那些事情看上去合情合理。” 克莱尔静静地说:“我不明白。我是说,我听说过这种事,但我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她皱起眉,“发生在浣熊市的事,那些没能逃出来的市民,他们也有家人,他们的家人理当得知真相。” “他们会的。”我点点头,“托尼会知道该怎么做。他处理这种事情很有一套,保护伞公司不会这么轻易隐藏真相。” “有时候我会感觉你们几个就像天外来客。”这次克莱尔的话让我真正吃了一惊,“你们关心浣熊市和保护伞公司的意外事故,但就像是、就像是环保分子关心亚马逊雨林遭到人类迫害。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第205章 我不自在地抱紧双肩,嘀咕道:“我们是局外人。但我们真的不会甩手走人的,我保证。”但随即我想到萨姆,想到史蒂夫。就算我们会留在这里,又会留多久呢? 托尼的计划,一切的一切,也许这里终究会成为我们抛弃的另一个小镇。 “你们会的。”克莱尔就像听出我心中所想一样,“斯塔克和温彻斯特去哪儿,你就去哪儿。他们不会在这里久留,所以你也不会。” “我们不会在深夜偷偷开车溜走的。”我希望自己听上去比实际的有底气一些,“我保证。” 克莱尔哼了一声,但比起生气,她听上去更像是闷闷不乐。 “雪莉会想你们的,如果你们走了的话。”又过了一会儿,克莱尔说道,她若有所思地盯着湖面,“你们会去哪儿呢?在车上的时候,迪恩提到‘任务’之类的,他还说任务结束之后你们就会回到各自的地盘儿去。” “是啊。”我拒绝深入思考这个问题,“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在哪儿呢。”没准会送掉小命。考虑到最近发生的事情,这似乎也不是没有可能。 “大学毕业以后我要去当记者。”克莱尔用很肯定的语气说,只有十几岁的年轻人才会用这种自信又生机勃勃的语气谈论自己的未来,“也许哪天我们会在什么地方重逢呢。” 我忍不住想起西班牙和里昂的“重逢”,于是点点头,笑了,“是啊,我想也是。” “克莱尔!”雪莉的声音从树林里传来,兴冲冲的,“酷盖!” 克莱尔转身扬起脖子,看着树林通往码头的小路。 “看来我们有伴儿了。”她高兴地说,然后撑着码头的木板地面爬起来,伸出双手刚好接住朝她连蹦带跳跑过来的雪莉,“嘿,动画片好看吗?” 雪莉立刻叽叽喳喳说了起来。我自动过滤掉了大部分她说的话,起身朝小路望去,迪恩和里昂正慢悠悠朝这边走过来,里昂伸出一只手朝我们挥了挥。 “我们听说这里有个船屋。”迪恩说,“想着可以在湖上泛舟,这种活动听起来有益身心健康。而且我还带了啤酒。” “一个真正的假期!”克莱尔听起来已经准备举双手赞成了,她转头四顾,“可是船屋在哪儿?” 里昂指了指距离码头不远处,同样挨着湖岸的一个小木屋,看上去起码有一百岁了,房顶好像破了一个大洞,上面草草罩着一块油毡布。 “可能在那里。”他说。 迪恩吹了声口哨,两手插兜朝那边踱步过去,“让我们寄希望于那艘船没有也破个洞吧。”他说。 头顶,云朵缓缓飘着,阳光正随着时间推移变得更加温暖。 已经快要中午了。 第162章 结果船没有破个大洞,却需要好好修补一番。雪莉看上去并不介意游湖活动被推迟,她在迪恩搜刮工具准备修船、克莱尔搜刮食物准备午餐的时候在靠近船屋的草地上跑来跑去,有时跑到湖边,小皮鞋踩在湿乎乎的泥巴里,发出“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我和里昂作为两个负责人的成年人,被留在这里看着雪莉,不让她跑到危险的地方去——但作为一个成功从浣熊市逃离的幸存者,我觉得雪莉比这世上任何小孩儿都清楚什么是危险。 “你觉得她会没事吗?”我问身旁的里昂,“我们在浣熊市经历的事情,就算是对成年人而言,也会是一次了不得的打击。但她现在看起来还好。” 里昂想了想,然后缓缓点了点头。 “有时候我觉得孩子就像海绵。”他说着抱起双臂,声音低沉,“有我们的帮助,雪莉会没事的。” “你会领养她吗?你和克莱尔。”我问道,“我是说,雪莉的父母都不在了吧?” “她的父母都是保护伞公司的员工,他们没能逃出来。”里昂说着瞟了我一眼,“现在我们会照顾雪莉,但我想儿童保护机构会最终介入的。他们会看看雪莉是否还有在世的亲属,然后寻找合适的领养家庭。” 我瞟了眼在远处蹲着,着迷地看着草丛里不知什么的小女孩。 “雪莉和克莱尔这么亲近,她也许不会接受别的领养家庭,而且克莱尔也不会轻易放弃的。”我说道。 “我们会看看能做些什么。”里昂的语气很严肃。 我忍不住笑起来,“和政府机构抗衡吗?在美国,你也许需要一个出色的律师。” “我不知道是不是还能支付得起一个出色的律师。”里昂在伤情允许的范围内耸了耸肩,笑着说,“我上班第一天就失业了,薪水都没拿呢。” “啊,我这些年领的薪水还都存在银行里呢。”我想起给“金带”打工的日子。哪怕都是假的,至少也有其存在的意义。 “现在那些钱我是一个字儿都取不出来了。”说着,我夸张地叹了口气,“都是我的血汗钱呐。” 里昂好奇地问:“谁给你发的薪水?” “我爸。顺便一提,他是个混蛋。”我不愉快地承认,“但那是份正经工作,直到我发现我父亲在做什么。” “他在做什么?”里昂眉头微微蹙起。 我耸了耸肩,“坏事。他不是个好人,就像我说的那样。” “所以你现在为斯塔克工作?”里昂问,“还是你提起过的那位队长?” 我认真地想了想,“托尼不付我工钱,但他的确管我吃喝。我听队长的,不过要是其他人说得对,我也会听。” “听起来是个理想的工作。”里昂用平淡的语气说。 “托尼会想出对付保护伞的办法。”我换了个话题,“克莱尔跟我提起了他们用核电站事故掩盖真相的事情。” 里昂看起来有些生气,“他们别想这么轻易的逃脱。我们会说出真相的。保护伞公司放出的生物武器还有病毒是摧毁浣熊市的根本原因。” “直接原因。”我纠正道。 里昂看了我一眼,眉头低低地压在蓝色眼睛上方。 “抛开生化武器和病毒不谈,”我也抱起胳膊,风衣外套摩挲着沙沙作响,“这其实是一场商业危机,里昂。保护伞公司会尽一切力量及时止损,财产,声誉。而浣熊市的市民对于保护伞公司而言只是连带损失,可能还比不上被摧毁的实验室和药品让他们心疼。他们真正担心的,是这次事件对他们的声誉、信誉所带来的致命打击。” 里昂有些吃惊,“你看起来对这件事想了很多。” “我当然想了很多。”我也有些吃惊,“你没想吗?” 里昂耸了耸肩,“我想了。我只是,我以为你很快就要离开了,和你的朋友们。”他说着把脸转开,看向雪莉的方向。小女孩现在又跑到湖边去了。 “我不会一走了之的。”我轻声说,“这个世界也许不是我的世界,但我的确关心,里昂。” 里昂皱眉看了我一眼,“你说‘这个世界不是你的世界’是什么意思?” “这……”我虚弱地耸了耸肩,“只是一种说法,就像‘我们是局外人’一样。我总这么说,都忘了这对你来说可能就像外星话一样。” “嘿,姑娘们!”迪恩在旁边的木屋里冒了头,“你们是打算继续说悄悄话,还是像个男人一样过来帮忙干活?” 我朝天翻了个白眼,“迪恩,哪天你要是能不再性别歧视,像个正常人一样礼貌地用‘请’和‘谢谢’,你就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孩儿了。” “记得拍照发给萨姆留念,现在动动你们的屁股,过来干活!”迪恩又缩了回去。 我摇着头,冲里昂招招手,举步朝木屋走过去。里昂冲雪莉喊道:“别跑远了!我们就在船屋里!” 船屋里光线昏暗,阳光像沙漏里的沙子一样从屋顶缝隙漏下来。迪恩把外套扎在腰上,正穿着已经变得脏兮兮的半袖和牛仔裤干活。 “斯塔克管这垃圾叫船。”迪恩啧啧说着,“他就是想骗我过来修船。” “他要是能来,肯定更想自己上手。”我绕着庞大的木船走了一圈,“这船是怎么啦?” “我刚给发电机上了油,能转了。”迪恩用沾着机油的手臂擦了擦额头,“来帮我把船推出去,最后检查一次,这宝贝就能下水啦。” “我帮你推船?”我故意挑起眉,“我该感到受宠若惊吗?” 迪恩把结实的手臂在胸前交叉,干巴巴地“哈哈”笑了两声,“请来帮帮忙,女士,谢谢。”他说。 “我可没带相机。”我说着走向左侧船舷,里昂走向另一侧。船屋外面没有搭建码头,但木船下面有一条简陋的板道,如果不是年久失修、积满泥土的话,原本会很好推的。 不过我们还是成功了,船头先伸出船屋,然后整个身子也滑了出去,经由挖出来的小道一路溜进水里。 “喔哦。”迪恩跟着船跑了几步,然后停下,耸了耸肩,“好吧,和我想的不太一样,不过殊途同归。” 里昂拍了拍手上的灰,说:“看起来不赖,干得漂亮,迪恩。” 第206章 “我们要划船了吗?”雪莉迈着小短腿跑了过来,“我们能在船上野餐吗?” 里昂回头望了眼码头的方向,喃喃说道:“那要看克莱尔什么时候带来午餐了。” “嘿,瞧瞧猫把谁叼来了。”迪恩突然说道,然后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托尼远远冲迪恩竖起中指。 “好了,家庭聚餐。”迪恩搓了搓手,然后指着里昂,“你只能算是领养来的孩子,别太激动了。” 里昂冲他翻了个白眼,“稳住,老爷爷,没人跟你抢位子。” “喔噢,他觉得这样能冒犯到我呢。”迪恩冲我挑眉,“我可没背冒犯道,因为有些酒越老越醇。” 我俯身拔下一把草冲他丢了过去。 “手艺不错啊。”托尼打量了一眼水中的木船,罕见地没有吝啬夸奖,“看起来你以后不用担心失业了。” “呵,我老爸当年想让我全面发展来着。”迪恩从克莱尔手里接过野餐篮,那东西看上去像模像样的,甚至还有盖子和餐布,“哟,我希望里面有啤酒,因为我带的都喝光了。” 克莱尔笑着说:“别抱太大希望,我只能用冰箱里找得到的东拼西凑了些。我可不是米其林大厨。” “我也不是吃米其林餐厅的有钱阔佬。”迪恩回答。 托尼耸了耸肩,“我是。”他斜乜了迪恩一眼,“但对我来说,披萨和芝士汉堡永远都够好,所以我才也差不离吧。” 我们最后在船上铺好餐布,摆好三明治、沙拉和水果。几个人好不容易才找地方坐下。小船因为我们在上面走来走去而左摇右晃。雪莉害怕又兴奋地咯咯直笑。 “可惜没酒。”迪恩摇着手里的盛着深绿色可疑液体的玻璃瓶,“这是什么?草汁吗?” “蔬菜汁,健康营养。”托尼说,“而且你猜为什么没啤酒了?因为有人喝光了我的啤酒库存。而不管有些人是怎么说的,中午开始喝威士忌都太早了。” 我呛了一口蔬菜汁,然后用胳膊挡着脸,闷声笑起来。 “你笑什么,小妞儿?”托尼故作凶狠地瞪了我一眼,“不想要新型武器了是不是?” “我还有新型武器呢?”我冲托尼扬起眉。 托尼也扬起眉,“现在没了。” 雪莉和克莱尔原本在交头接耳说些什么,叽叽咕咕的,这时克莱尔抬起头来,脸上的笑容短暂的停顿,问道:“武器?” “抓着关键词了啊。”托尼哼笑了一声,“别紧张,我可不是生化武器专家。” “那你是什么?”克莱尔眯起眼睛。 托尼耸了耸肩,回答:“前武器商人,我想这就是你想知道的吧。” 我有些惊讶地看了托尼一眼,没想到他实话实说了。 里昂比我更惊讶,他问道:“你是什么?” “死神商人,人们曾经这么叫我。”托尼毫无幽默感地笑了笑。 克莱尔狐疑地看着他,“你还真是把钢铁侠那一套照搬过来了,嗯?你是认真的?” “我了解武器,更重要的是,我了解生意。”托尼喝了口蔬菜汁,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并不欣赏这种饮料,不过高尚地忍受了这种折磨,“这就是为什么我知道该怎么对付保护伞。” “怎么对付?”里昂和克莱尔异口同声地问。 第163章 托尼抬起头,眯眼看了看午日阳光,说道:“武器生意和其他生意没有本质区别,也许更危险,但人们追求的都是同样的东西。” “你是说钱。”里昂阴郁地说。 “如果我说保护伞公司比其他任何人更不愿意看到浣熊市发生的意外,你会感到吃惊吗?”托尼看了里昂一眼,“当然,我指的是正常人。喜欢看世界燃烧的疯子哪里都有,这一点我毫不怀疑。” 迪恩闻言望向托尼,手里捏着一个迷你三明治,停顿片刻才送进嘴里。 “乐乐提到过一些,是啊。”里昂缓缓点头,眉头越皱越紧,“但保护伞公司的研究导致了灾难发生,不管他们有多抱歉,都得站出来承担责任,让人们了解事情真相。这样类似的事情才不会再次发生。” 托尼晃了晃手里的瓶子,盯着里面缓缓流动的粘稠液体。 “不幸的是,越是有钱的人,就越难得到教训。”托尼说着歪嘴一笑,“这大概是我的偏见吧。” 说完,他向里昂举杯。 里昂脸上显出固执的神色来,他说:“我仍旧认为我们应该寻求政府的帮助。” 迪恩张口欲言,但里昂抬起手打了个手势,径自讲了下去:“听我说,温彻斯特,我知道这世上有小人。我也许年轻,但我不傻。但同样也有正直的人,他们不会坐视浣熊市的事情就这样过去,他们会帮助我们。” “他们会要求调查,这是第一件事。”迪恩说道,脸色铁青,“我们没有证据,如果你需要提醒的话,整个浣熊市都化为灰烬了。” 里昂立刻说道:“g病毒,你带了g病毒出来!” “我们怎么证明这是保护伞公司研发的药品?又怎么证明病毒跟浣熊市灾难的联系?”迪恩连连发问,“没有视频,没有照片,没有文件,我们甚至连整个事件都没发完整拼凑出来。” 托尼咳嗽了一声,说:“事实上,我能。” 迪恩压低眉毛瞅了他一眼,“哦,你能?斯塔克,你这个狡猾的混蛋。当初是谁对我去调查孤儿院大惊小怪的?” “既然你去了,我就不能让你白去。”托尼露出漫不经心的笑容,“要是你栽了,可是有人会伤心的。当然咯,不是我。” 迪恩摇着头,嘀咕道:“你真是让人难以置信,托尼。说说吧,你都调查出什么啦?” “一切。这还用问吗?”托尼抱起胳膊,“有个像样的律师,加上我手里的证据,保护伞公司只能等着关门大吉。” 克莱尔立刻说道:“那我们还等什么?证据都有了!” 里昂则同时问道:“你都有什么证据?” 托尼举起一根手指,说道:“好了好了,第一件事,你们要学会耐心,听大人把话说完。” 里昂抿紧嘴巴,没说什么。克莱尔翻了个白眼。 “第二件事,”托尼放下手,挑了个迷你松饼,但没吃,“在你们真正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之前,我什么屁事儿也不会做。” 克莱尔说:“哦,得了吧,我们明白自己面对的是什么!我们在浣熊市看到的够多了!” “你们在浣熊市见到的是灾难。”托尼说,眼神从克莱尔脸上移到里昂脸上,最后看了一眼雪莉,“扳倒保护伞公司,这是战争。” 里昂皱眉说道:“你在言过其实。保护伞公司再无法无天,也不敢跟法官对着干吧?” “哦,那甚至不是我担心的事情,孩子们。”托尼难得展现出了一定的耐心,他沉吟良久,然后继续说道:“要知道,保护伞公司关门大吉,公司里所有的员工也会失业。不只是那些研究病毒的,还有秘书、保安、清洁工。他们会流离失所,会想要找人来责怪,你们则首当其冲。” 克莱尔迟疑地说:“会有专门的机构来帮助这些人吧?”她不确定地看了一眼里昂。 里昂沉着脸,没有回答。 我忍不住说道:“他们应该责怪保护伞公司。” “应该和实际是两码事,甜心,更别提保护伞公司会想方设法保全自己、抹黑敌人。”托尼漫不经心地说,“无论如何,你想打赢一场战争,就别指望手上能干干净净。” “你是想让我们放过保护伞公司吗?”克莱尔眉头紧皱,“万一他们继续研究病毒,然后造成第二个浣熊市,第三个浣熊市呢?” “就像我说的那样,这是战争。”托尼最后还是放下了小松饼,重新拿起蔬菜汁,摇晃着瓶子,“别误会,我没想当你们的道德罗盘,我只是不想把证据交给你们,然后在几年之后听到你们任何一个人用子弹给自己开瓢的消息,琢磨是不是我当初多管闲事把你们早早送进了坟墓。” “我们……”里昂开口,然后又闭上嘴,看着克莱尔。 克莱尔说:“我们没那么脆弱,我们准备好了。我们要让保护伞公司承认自己的错误,赔偿一切损失。” “那就好。”托尼咧嘴假笑,“很高兴我们达成一致了。” 里昂皱眉问托尼:“所以你有什么证据?除了g病毒。” “那是我们之后要讨论的事情。”托尼喝干了蔬菜汁,然后在迪恩的瞪视下又拿了一瓶,“抛开细节不谈,你们除了扳倒保护伞公司以外,就没想过在那之后该怎么办吗?” 克莱尔愣住了。里昂想了想,说道:“政府会接手,不是吗?确保一切由保护伞公司研发的病毒得到妥善销毁。” “哈。”迪恩说,“你之前关于‘年轻’和‘傻’都说了些啥来着?” 里昂皱起眉,“他们不能任由这种危险的研究继续下去。” 第207章 “那是武器,”托尼心不在焉地说,“山姆大叔爱武器。他们会重新找人研究,假装相信把这些定时炸弹交给了值得托付的人,直到狗屎再次撞上风扇。” 克莱尔说道:“可他们不能这么做,肯定有法律能够制止他们,就算是总统也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事实上,他们已经这么做了。”托尼抬眼看了看克莱尔,“浣熊市并不是第一个因为生化武器泄露而发生灾难的地方。有许多民间组织,也有一些官方的秘密组织。” “真的?”里昂扬起眉毛。 托尼点了点头,“但这些组织就算是最好的,也都还处在发展的早期阶段。这有利有弊,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不,我不明白。”克莱尔说,“你说的这些专业人士,他们会在保护伞公司病毒泄露事件采取行动吗?” “我看上去像是无所不知的上帝吗?”托尼反问,然后摇摇头,“算了,这些事情说起来都为时过早。我想说的是,你们可以选择加入这些组织,当然了,记得货比三家,但我得提醒你们屎里淘金不是件容易事。又或者,你们可以成立自己的组织。” “什么组织?”克莱尔半是挖苦半是好笑的问,“生化复仇者吗?还是反生化武器联盟。” 托尼翻了个白眼,“有点创意吧,姑娘,别逼着我问你收版权费。”他一边说一边扶着船舷站了起来,让小船一阵左摇右晃,“好了,趁着天还没黑,把这玩意儿划到湖上去晒晒太阳吧。可别算上我,我讨厌划船。” “等等,托尼,”我也站起来,“我跟你一起下去。” 托尼在岸上伸出手,在我跳到岸上的时候扶了我一把,“为什么不去放松一下,你看迪恩都厚着脸皮和年轻人一起玩了。”他问。 船上,迪恩冲托尼竖起中指。 “上次在湖上划船的时候,我们遇到了狼人。”我解释说,“不算什么美好的回忆。”说着,我转过身,就见里昂也跟着跳了下来,还冲迪恩和克莱尔他们摆了摆手。雪莉看起来有些失望。 “你怎么也下来了?”我问里昂,“不去划船吗?” 里昂摇了摇头,说道:“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他瞟了眼托尼。 “成,你们随意吧。”托尼说着转身向木屋的方向走去,头也不回地摆摆手,“我还有工作呢,孩子们。” 我们在岸边静静站了一会儿,看着托尼慢慢走远。阳光下,他的背影看上去十分疲倦,不再年轻。这突然让我有些伤感。 “托尼!”我喊了一声,“记得去吃点东西!” 托尼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只是再次抬手摆了摆,然后比了个二的手势。或者和平的手势,无所谓啦。 “拜拜,无趣的人们!”迪恩喊了一声,然后吹起口哨,启动木船往湖心开了过去。 雪莉的笑声被湖上的风送到岸边,听起来比实际还要遥远。 “我要去树林里走一走,散散步,乐乐。”里昂终于说道,他的脸色看上去十分凝重,“我得好好想一想你的朋友说的那些话,关于保护伞,关于我们之后该怎么做。” 我点了点头,“你想一个人?” “是啊。”里昂轻声说,低头看着我,“你打算呆在这里吗?” 我想了想,说:“是啊,在这里坐一坐,休息一会儿。” “一会儿见。”里昂说着转身走向树林,两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 我站了一会儿,慢慢走向船屋。屋子两侧杂草丛生,但在敞开的入口旁,一些木箱、木桶堆放着,大概是以前存放工具的。 “希望没有太多虫子。”我想着,挑了个比较完整,看上去不会就地崩倒的木桶,然后一屁股坐了上去。 午后的阳光很温暖,但船屋下的阴凉也恰到好处。我闻着湖水潮湿的腥气,慢慢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眼睛时,湖、船屋、森林,一切都消失了。 我坐在一张熟悉的桌子前,对面坐着的,是我的父亲。 第164章 这一次,父亲穿的不是白西装,而是灰西装,头发整齐的梳到脑后,胡子也刮得干干净净。看上去人模狗样。 对于他而言,现在是西班牙的意外之后,还是之前? “嗨,女儿。”父亲说。 我在椅子上绷紧身体,警觉地四下扫视。这是一间没有任何特色的房间。随便在“金带”找一个的办公室,可能都长得差不多。 当然,除了那些给贵宾和大领导使用的。 也就是说,这里其实并不符合父亲的风格。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冷冷问道。 “和你一样,不是真的在这里。”父亲回答,脸上露出罕见的和蔼微笑,“所以你大可放轻松,女儿,我不是来惩罚你的。” 我抱起胳膊,靠在椅背上盯着他。 有什么事情不对劲,但我一时想不明白。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是在这个地方? “我的确收到了你的礼物。”我终于说道,“谢了,父亲。你还打算派多少人来送死?” 父亲叹了口气,双手交握搁在桌上。 “这取决于你,乐乐。”他说,“你一直知道这一点。” “我只知道我是不会放弃的。”我沉着脸,“你要么派更多人来送死,要么至少让它们做点更有意义的事。” “你瞧,这就是你的问题所在。”父亲抬起一只手指了指我,嘴角挂起讨人厌的笑容,“你太天真,以为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我静静说道:“我没这么自大,但我有这个决心。” “你从未真正离开我,我的女儿。”父亲的脸色慢慢变得冷峻,但过了一会儿,他重新露出微笑,“我知道你对我心存芥蒂,我们之间的误会太深了。” 我一个字也不相信。 “你一直对我撤销你对一部分记忆的访问权限耿耿于怀,我说的对吗?”父亲的话到底还是让我吃了一惊,“如果我说,我打算把这些权限重新赋予给你,你会接受吗?” 他那双深褐色的眼睛专注地望着我,脸上显出惯有的好奇神色,仿佛在观察显微镜下扭动的细菌。 “你给我的只会是谎言。”我说,“我已经知道了所有我想知道的事情……” 他打断我:“包括这一切的开始?难道你不想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吗?也不想知道,为什么你会卷入由那几个局外人主导的闹剧中去?你关不关心自己的兄弟姐妹?” “够了!”我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拖出刺耳的声音,居高临下地瞪视父亲。 “所有的这些,都是你的了。”父亲微笑着摊开双手,然后又用食指朝自己的太阳穴指了指,“你不妨去看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我后退一步,但同时意识到——我的确并没有被困在这里。就像父亲说的那样,我并不是真的在这里。 这个事实让我稍微放下戒心,但我知道最好不要相信父亲嘴里说的任何一个字。 转过身,我推开办公室的门离开。外面的走廊光线昏暗,有许多枝条的倒影在灰色的墙壁上宛如海藻般缓缓浮动。 走廊尽头是一道密封门,我快速朝那道门跑了过去,不断回头看着我刚才离开的那道门。父亲没有追出来,但我感觉得到他的存在。 有什么东西不对劲。 拉开密封门的第一道门,我走进了两米长的消毒通道里,入口的门关上之后,通道里的喷孔立刻开始喷射带着消毒水味的冷空气。三十秒后,前面的门“咔哒”一声解锁,我推开门,回到了沙盒。 我的沙盒。 “该死。”我松了口气,俯身撑住膝盖喘了几口气。柔和的蓝光在我熟悉的控制室里跳动,我再三检查,没有入侵的迹象,这里仍旧非常安全,就像托尼担保的那样。 匆匆扫了一眼稳定显示数据流的屏幕,我走向对面的档案室。 门后,数不清的架子仍旧原样摆在原地,只是上面的抽屉带有的标签不再是一堆*号,就像父亲所说的那样,我的浏览权限更新了。 “也许不该查看这些曾经封存的档案。”内心深处有个声音这样提示我,“也许它们被封存是有原因的。” 但我仍忍不住一个个架子浏览过去,看着那些或陌生、或熟悉的词汇在白色的标签上一闪而过。 然后我停下来。 亚当。 在不可抗拒的好奇和晦涩难懂的情绪涌动之下,我拉开了“亚当”的抽屉。里面有一个小瓶子,盛满流动着的彩色气体。瓶子沉甸甸的,拿在手里有一种冰凉的质感。 我轻轻把瓶盖拧开一点,立刻听到了过去的声音。闭上眼睛,我就像走回自己的回忆中一样。 我回到了寂静岭。 “乔伊。”克里斯贝拉穿着紫色长裙,黑色头纱撩起来,搭在她蓬松、丰满的褐色头发上。 她看上去很年轻。 “大家都在等着你,”克里斯贝拉继续说道,“我们已经投票选出了供品。” 第208章 这间以厚重的木质家具为主的屋子看上去十分眼熟,甚至和我的档案室有几分相似。我渐渐回想起来起来,这里是图书馆,寂静岭教堂的图书馆。 低下头,我透过黑纱看着自己同样的紫色长裙,开始在新捕获的记忆中搜索起来,然后在一阵寒意中哆嗦了一下——我曾是“金带”分配给这个区域的管理者,编号by20。 难道这就是我出现在那张照片上的原因?不是恶作剧,而是我真的存在于这里,还是以管理者的身份。 “供品?”我随即听到自己用一种陌生、冰冷的语调问道。 但立刻,我脑海中就浮现出了“供品”的意思——那指的是在每一批游客初至寂静岭时,要被烧死在广场上的人。 这是为了烘托氛围,给游客提供深刻印象,让他们迅速进入游戏角色。 我问道:“是谁的名字被选中了?” “是亚当。”克里斯贝拉回答,“你认识那男孩,不是吗?你是否早就看出他被黑暗力量腐蚀,乔伊?” 我看着她的眼睛,听到自己回答:“不,我没有看出来。” 这个回答让克里斯贝拉流露出明显的失望,但她很快控制住自己,垂下头不再看着我。我站了起来,慢慢朝克里斯贝拉走了过去。 这段回忆清晰、真实,并且有着强烈的令人不安的特质。我不想跟着克里斯贝拉走,但此时此刻别无选择。 因为一切都已经发生过了。“金带”曾经将这一段记忆从我的大脑中抹去,将我在这一区域保存的日志屏蔽,但一切都是真实的,对此我毫不怀疑。 “安静。”克里斯贝拉声音洪亮地说道,又或者是教堂的拱顶放大了她的声音,“她来了。” 我们从图书馆出来,来到二楼的平台上,居高临下望着教堂的大厅。宽阔的大厅里坐满了教众,然而即使克里斯贝拉不去吩咐,实际上也没有人说话。 教堂中一片死寂。 我垂下眼睛,看到一个男孩被绑在教堂的讲台上。那男孩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尽管我看不清他低垂的脸,但我仍旧知道那是谁。 在那个时刻、那个地点,出于某种尚未苏醒的情感,我做出了有生以来第一个不符合逻辑的决定。 “放开他。”我在回忆中说道,同时伸手抓住木质栏杆,“放开亚当。” 教众哗然。 “肃静!肃静!”克里斯贝拉高声说道。我用眼角余光瞥到她脸上极力掩饰的震惊和不解,甚至是受伤。 “我们将再次选出供品。”克里斯贝拉继续说道,“这个男孩被主饶恕。赞美上帝!” 教众跟着应和:“赞美上帝!”但他们听起来底气不足。 突然,回忆的声音减弱了,我听到某种更加真实、更加紧迫的声音。 警报声,三长两短:滴——滴——滴——嘟嘟、滴——滴——滴——嘟嘟…… “该死!”我睁开眼睛,差点摔了手里的玻璃瓶。把它塞回抽屉里,我冲向闪着红光的控制室,然后看到数不清的报警事项从屏幕上闪过。 【迫近警告!】上面用鲜红的字体写着。 “该死!醒来,醒来!”我反手抽了自己几巴掌,然后猛地睁开眼睛。 湖边,木屋旁,坐在空空的木桶上。闪着寒光的匕首离我的咽喉不过一两公分。 我猛地朝一旁滚倒,匕首划开了我外套的肩膀部分,但没有割伤皮肉。至少我没看到血花飞溅。 一个身穿黑色制服的复制人顺势顶膝朝我的胸口压来,匕首自上而下砸向我的头部。我迅速翻滚起身,转身抡拳,正砸在对方架起格挡的手臂上。 四目相对,我们眼中都杀机毕露。 说时迟那时快,对方猛地起脚,截腿踹我膝盖。我连连后退,船屋空洞的外壳顿时把我和复制人的身影吞没。 船屋内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机油味,和潮湿的腥气搅和在一起。当复制人正握匕首朝我迅速突进的时候,我抓住左手边靠墙的铁架猛地掀翻在地,跟着一把抓住墙上挂着的鱼叉,然后险些被沉重的份量压了个踉跄。 铁架倒地的轰响声中,复制人向右侧跳开,同时迅速拔枪在手,举枪朝我瞄准。我举起鱼叉朝着它的手腕一挑,对方侧身躲开,枪口滑动着仍然指向我的胸口。 我顺势横过鱼叉,朝它狠狠撞去。 “砰”的一声,复制人被我撞到在地。鱼叉压着它持枪的手腕,紧紧贴在胸口无法动弹。我咬紧牙关向下猛压,眼角余光却瞥到它另一只手扬了起来,抓着的匕首朝我的手腕迅速划来。 “艹!”我松开鱼叉的刹那被复制人一膝盖顶得向后摔倒,但在失去重心之前我双脚勾住对方的脚腕,在它刚要爬起来的时候拧身把它带倒在地。 “咚”的一声,鱼叉落在了一旁的地上。 打滚跳起来的瞬间,复制人的枪口再次指向我。好在两人距离极近,我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它的手腕用力一拧,枪管“轰”的跳动了一下,射出的子弹不知打到了哪里。但复制人随即便一个头槌撞在了我的鼻子上。 剧痛中,我踉跄后退。复制人乘胜追击,旋身一记扫踢把我踢倒在地,跟着举枪再次瞄准了我。 第165章 黑洞洞的枪口宛如挖去眼珠的空洞一样指向我。我猛地着地一滚堪堪躲开第一枪,还没爬起来,第二枪已经跟到,在我左肩打出一片灼烧的剧痛。 咬牙没有惨叫出声,我忍痛向前一扑,搂住复制人的腰拧身抱摔。 “啪”的一声,复制人手里的枪和匕首都被我这舍命一撞给撞飞出去,但它脚步一拧,顺势转身卸力,抓住我手上的肩膀用力一掐。 “狗娘养的!”我叫骂着被迫松手,眼前因为剧痛一片模糊。复制人跟着欺身上前搂住我的肩膀,顶膝狠狠撞向我的腹部。 我的手臂刚架起来格挡就被顶得撞向胸腹,顿时一阵令人窒息的剧痛。第二次顶膝紧随而至,我一边踉跄后退一边继续格挡,直到后背“咚”的一身撞上船屋的木墙。 眨眼间,我已被复制人逼到死角。 我抬起头,只见对方脸上不带一丝表情,双手自我的肩膀迅速移至我的喉咙,然后紧紧掐住。我立即伸手抓住对方手腕使劲向反方向拉扯,但是毫无用处。 几秒钟功夫,我已经开始感到窒息,而对方从指尖到脖子全都包裹在特殊制服之下——上一次我使出的把戏这次已经过时。 生死不过几秒钟就被决断。我一只手松开对方的手腕在身边的墙上四处乱抓,金属架子撞进我的掌心,紧跟着我抓到了一个放在架子上的瓶子,然后狠狠朝复制人脑袋抡了过去。 瓶子“砰”的一声爆开。对方掐着我的双手有短暂的松懈。我另一只手仍推着对方的颈部作为抗衡,此刻立即跟上一脚正蹬在对方胸腹。 复制人踉跄后退,随即顺势着地翻滚,我刚升起疑惑——好好的怎么滚到了地上——紧接着就看到它抓着鱼叉翻身跳了起来,朝我猛地一抖,跟着捅了过来。 局势再次迅速对调。我手无寸铁不敢硬接,刚向旁边一闪,复制人已经变刺为扫,一鱼叉重重打在了我的腰腹左侧。这一下又快又重,打得我眼前金星乱冒。我伸臂一把夹住鱼叉稳住身体,然而紧跟着复制人便猛地一收手臂,鱼叉锋利的顶部立刻在我手臂上划出两道深深的血痕。 我松开手臂踉跄闪开,还没站稳对方又一叉刺了过来。与此同时只听“啪”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被我一脚踢到。 在那极短的瞬间,我仅凭直觉和模糊的记忆着地一滚,伸手抓住了刚才踢出去的东西,然后翻身跃起。 复制人的枪在我手中冰冷沉重。眼前,闪着寒光的钢制鱼叉已经朝我胸口刺了过来。 没有质疑、没有犹豫,我直接扣下扳机,然后在震耳欲聋的枪声中看着复制人猛地向后一震,摔倒在了地上。它手里的鱼叉也跌落在地。 “乐乐!”迪恩猛地喊了一声。船屋门口影子晃动,其他人姗姗来迟,仿佛一出戏结束后恰到好处的收场。 我不敢回头,仍旧双手持枪,紧紧盯着地上不住抽搐的身体。 “狗娘养的。”迪恩快步走到了我身边,手里的枪斜斜向下指着复制人,然后他转过身迅速打量了我一眼,问道:“伤得重吗?妈的,你的肩膀在流血。” “里昂!盯着地上那个!”迪恩吼道,轻轻抓住没我受伤的肩膀让我转身,“你受伤了,乐乐,放下枪,危机解除了。” “不,没有。”我本能地说道,然后在看着里昂上前几步,在复制人身旁蹲下想要摸对方脖子的时候,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里昂,别碰她!”我喊了一声,扔下枪朝里昂冲了过去,抓住他的肩膀拖着他猛地向后一倒。 与此同时,复制人的尸体蓦地爆出一股白烟,腐蚀性的液体在尸体表面迅速蔓延,难闻的气味眨眼间充斥了整个船屋。 第209章 我松开里昂的衣服,躺倒在地喘了几口气,然后捂住了鼻子。迪恩上前一把拖住我的后背和膝盖把我抱了起来,小跑着离开了船屋。里昂跟在后面,不断咳嗽。 直到回到阳光下,我才勉强恢复呼吸。迪恩一直没有放下我,一言不发地朝着小屋大步走去。 “雪莉和克莱尔呢?”里昂追上来问道。 迪恩简短地回答:“我们听到枪声,我一把船开回来,就让她们先回木屋去找斯塔克了。” “迪恩,我没事,你放下我吧。”我说道。 迪恩沉着脸说:“你闭嘴。” 我闭上了嘴。肩膀仍在流血,这时我终于感到被血浸湿的衣服沉甸甸压着半边身子。我的胳膊也很痛,胸口、腹部都像被锤了一样——仔细一想也确实被锤了——里面的内脏这会儿像是全都搅成一团。 木屋从未显得如此遥远。秋日午后气温也并不高,树林里更是阴凉、静谧,仿佛永远走不到头。一路上,只听到迪恩和里昂沙沙的脚步声迅速交替。 远处,一只潜鸟发出悠长的叫声,听来格外凄凉。 “这个地方还安全吗?”里昂在木屋出现在视野之内后轻声问迪恩,“如果她们能从浣熊市一路追踪我们到这里的话……” 迪恩打断他说:“斯塔克会给我们一个解释的。”然后声音转低,“他最好有一个解释。” “她们不是从浣熊市追来的。”我低声嘟哝,然后在迪恩的眼神胁迫下老实把嘴闭上了。 但里昂开口问道:“你怎么知道?”顿了顿,“‘她们’?” “我父亲知道我们躲在哪里了,他派她们来的。”我往迪恩怀里缩了缩,对里昂的另一个问题避而不谈,“我们不能在这里久留,他还会在派人来。” 或者更糟,他决定要亲自下场。 这次可没地方找榴弹发射器来救场了。 “里昂!迪恩!”克莱尔在门口等着,看到了我们立刻招手喊了一声,“天啊,乐乐还好吗?” “别担心,我们没事!”里昂加快脚步,“你们还好吗?这里有入侵者开枪打伤了乐乐。她需要治疗。” 克莱尔侧身让开门,飞快地回答:“我们没事。斯塔克在检查安全系统。我去拿医药箱。”她匆匆扫视了我一眼,神色担忧。 门里,托尼的声音传了出来:“安全系统看起来没问题。没有更多入侵者了。” “是吗?”迪恩一边问一边抱着我大步进门,“因为上一次你也这么说来着,结果我现在不得不抱着一个挨了子弹的乐乐。” “冷静点,温彻斯特。入侵者和乐乐共享的是同一套生物信息。”托尼正俯身撑着桌子,看着面前浅蓝色的投影宛如迷你星空般悬浮在木制圆桌上。 迪恩等了两秒,问:“所以呢?” “你看到我给你发门禁卡了吗?你们进门有口令吗?”托尼抱起双臂交叉在胸口,脸上的表情不大高兴,“我没有设置门禁系统,这地方能够自动识别生物信息,确认每个生物信息对应的权限。所以那个入侵者才能安然无恙地闯入。” 迪恩说:“好嘛,不太管用,不是吗?” “我父亲找到我了,托尼。”我打断他们,推了迪恩一下,让他放我下来,“我看到他了,在、在沙盒外。” 托尼皱起眉,一言不发地转身在桌上的蓝色投影上点了几下。 “迪恩。”我又催了一次,迪恩这才动起来。但他也并没放下我,而是固执地一路走到桌旁,才把我放到椅子上。 “他没有突破系统。”托尼一边沉着脸说,一边拉起我的手,给我戴上一个手环。然后他抬起头,那双大大的棕色眼睛带着探究,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我已经取消了你的生物信息所配对的一切权限,”放下我的手之后,托尼对我说,“现在你得时时刻刻戴着手环,不然就会被误认成入侵者。” “我父亲怎么办?”我问托尼,“万一他来了怎么办?” 托尼盯着我,不答反问:“这是你在这里见到的唯一一个入侵者吗,乐乐?你的克隆体?” 我张口结舌,没想到托尼会问这个问题:“呃……” “呵,所以你的确还见过一个,在此之前。”托尼听上去就像他亲眼所见一样确定,“你怎么着?自己解决了她,然后觉得这件事太鸡毛蒜皮了,不值得和我们提一句吗?” 我说:“我只是……” “还有另一个入侵者?”迪恩语气不善地问道,看了我一眼,“什么时候?” 我虚弱地回答:“昨晚,喝完酒之后。” “哦,昨晚。昨晚!”迪恩的脸色仿佛暴风雨即将来袭的海面一样阴沉,“那得是十几个小时前的事情了,乐乐!” 我缩了缩脖子。然后托尼问:“人呢?” “后院。”我闭上眼睛回答。 “死了?”迪恩问。 我点了点头。 托尼伸手抓着已经有些长的褐色卷发,抓狂地说道:“好吧,我的后院现在埋着一个死人。我的后院,埋着个死人。我的客厅里还站着个警察。来个人提醒我一下,现在我不是身处什么滑稽讽刺的噩梦里头。” “托尼,我……嘶!”我肩膀蓦地一阵疼痛,转过头,迪恩正拉开我出门前穿上的外套,剪开我受伤地方的衣服。 他不客气地瞪了我一眼,像是问我敢不敢乱动。 我没敢乱动,老实让他帮我把外套脱掉。克莱尔也已经拿来了医疗箱,在一边帮迪恩替我给伤口止血。 “只是擦伤。”克莱尔说,“止住血就没事了。” 迪恩哼了一声,但替我处理伤口的动作还算温和。 “我们怎么办,斯塔克?”迪恩一边帮我止血,一边头也不抬地问托尼,“我猜我们的假期时间结束了,嗯?” “是啊,我要和你谈谈。”托尼叹了口气,显得很不情愿,“妈的,我们需要史蒂夫,一般他才是和人‘谈谈’的那个。我他妈恨死和人‘谈谈’了。” 迪恩翻了个白眼,在包扎好伤口之后替我披上衣服,转身对托尼说:“彼此彼此,斯塔克。来吧,我们速战速决。” 第166章 无视其他人的反对,托尼和迪恩一起去了地下室,留下我们三个人在客厅里面面相觑。克莱尔叹了口气,一言不发地开始收拾染血的纱布和医疗箱工具。 自从我说出“后院有人”之后,里昂就一直讳莫如深地盯着我,这时他开口问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乐乐?” “这是我的事,里昂。”我听到自己声音里的固执,“和你们无关。” “她出现在这里,还想要杀了你,这当然和我们有关。”里昂听起来也很固执,“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乐乐!” 我刚想抱起胳膊,就被肩上的伤口牵扯地一痛。克莱尔过来拍开我的另一只手,替我检查了一下纱布。 “好了,你们两个不要吵了。”她有些无奈地说,“我上楼去看看雪莉。你们在这里等那两个爱打哑谜的家伙,有事叫我。” 然后克莱尔摇着头,转身一步三个台阶地跑上了楼。 里昂也叹了口气,隔了一张椅子也在桌旁坐下。 寂静中,他看了一会儿桌上仍旧无声无息浮动着的蓝色全息投影,然后开口说道:“我知道你们有很多秘密,乐乐,你们有自己的计划。但你不能就这么把我们排除在外……” “我父亲和保护伞公司没有关系。”我打断里昂,“他只是……只是我的问题,所以我才不想和你们提起这些事。” 当然,这只是一部分理由。里昂会见到父亲的,在他的未来,我的过去。 里昂静静地说道:“你们要离开了,是吗?斯塔克说了很多关于未来我们该如何行动的话,但他的意思实际上是我和克莱尔该如何行动,并不包括你们,对吗?” 我吃了一惊,看着里昂。 里昂低下头,说:“我不会退出,我说要和保护伞抗争到底的时候是认真的,不管你们接下来的计划究竟有多少是考虑到浣熊市发生的一切。” “说得见鬼的对。”克莱尔又从二楼冒了出来,一边下楼一边说,“你可以把我也算上,里昂,我不会放过保护伞公司的。” “雪莉还好吗?”里昂问她。 克莱尔点了点头,“我让她待在房间里了。”她瞟了一眼我,“我们这些成年人应该好好谈谈,不是吗?” 我还没说话,地下室里就传来一阵争吵声,突然之间爆发出来,尽管隔着墙听不清楚,但是声音越来越大。 几秒钟后,迪恩一脚踹开地下室的门,大步走出来,一边走一边说:“是,我听到了,我长着耳朵,斯塔克。可你那张嘴里就没有一句实话。” 托尼紧跟在后面,语气紧绷,“你以为我喜欢这样?看看我,迪恩,我才是最讨厌组队行动的那个。要不是没有别的办法,你以为我会来问你吗?” 第210章 “我真他妈受宠若惊,托尼,但不行,我不会扔下萨姆不管,跑去跟你玩什么异世界大冒险。”迪恩转过身,捏紧拳头,“别跟我说什么你要让乐乐去,看看她,斯塔克,她连自己都保护不好!” 托尼深呼吸了一次,用手指使劲顶着眉心,“我会想出办法的,我只是需要一些时间。” “你刚刚说了我们没有时间了!”迪恩扬起双手,“老兄,你到底想怎样?” “喂!”我从椅子上站起来,朝他们两个走过去,“你们在说什么?” 迪恩看了我一眼,说:“斯塔克想让我和他一起去找队长,让你一个人去找萨姆。”他看起来没刚才那么生气了,但眉心之间有一道深深的沟壑。 “什么?”我惊恐地看了一眼托尼,“是史蒂夫出事了吗?我……那个梦果然代表危险,对不对,托尼?” 托尼放下手,叹了口气,他说:“你们,你们俩都给我闭嘴,哪儿凉快上哪儿呆着去。”说完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回地下室。 “等等!”我追着托尼跑下楼梯,跟他一路走下工作间,“托尼,别就这么掉头走了,我还没问完呢!” 下面灯火通明,跟外面已经逐渐阴沉的天光完全不同。我眯着眼睛,往里走了几步才适应这刺眼的灯光。 托尼正撑着工作台的桌面,低着头深呼吸,看上去苦大仇深。 “迪恩说的是真的?”我朝他慢慢走过去,“你想要我一个人去底特律,找到萨姆。” 托尼哼了一声,把头扭开,避过我的视线。过了一会儿,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需要帮手,就是这么回事。”他假笑了一下,“哇,我竟然把这话说出来了,这能算个成就了。耶。” 托尼没什么诚心地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我知道你不会送我去找死,托尼。”我平静地说。 托尼扭头看了我一眼,说:“我也没说这会是一趟轻松差事。你最好别误以为自己是去度假的。” “现在?”我扬起眉,“我再也不想度假了,托尼。事实上,我要对度假这个词有阴影了。” 托尼叹了口气,直起腰,他夸张地伸了个懒腰,说:“等这事儿了了,我可要好好度个假。”他瞟了我一眼,“你会习惯的,小妞儿,信不信由你。” “被自己的克隆人攻击吗?”我扬起眉毛。 托尼干巴巴地笑了一声,“你可想象不到。怪物照打,日子照过。” “听起来很值得期待啊。”我也干巴巴地说,然后走过去,靠着托尼身前的桌子,侧头看着他,“托尼,我会找到萨姆的,我保证。” 托尼也低头看着我,然后伸手戳着我的脑门把我推开了些,“别太得意忘形了,你还嫩着呢。这就是为什么我给你准备了礼物。” “礼物?”我警觉地看着托尼。 托尼伸手赶我,“回头再给你,急什么。现在让我一个人清净一会儿。告诉迪恩那个混蛋,感谢他的大力支持,让他能用屁股之外的部位思考之后再下来找我一次。” “他很担心萨姆。”我仰着头向后靠在桌子上,“我会跟他谈谈的。” 托尼翻了个非常大的白眼给我看,“去吧,去和他谈谈。你可真是史蒂夫教出来的。” “不客气,托尼。”我从桌子上直起腰,四下看了眼和昨晚没什么太大区别的工作间,然后目光落到了之前我带过的静置仓上,“那东西究竟是干什么的?这个身体……”我低头看着还沾着血迹的肩膀。 托尼说:“别担心那个,我会解决的。”他叹了口气,低下头,“乐乐,你害怕吗?” “当然不。”我毫不犹豫地撒谎,但与此同时意识到自己并没有真的非常害怕,不再像刚开始的时候那样了。 “1到10,给我个数。”托尼抬起头看着我,“1是‘好极了一切尽在掌握之中’,10是‘完蛋了谁来救救我’。” 我沉吟了一会儿,用手比了个6。 托尼茫然地看了我一眼,问:“什么意思,你要起飞?” “这是6,”我翻了个白眼,“花点时间学学有用的手势吧,托尼。” 托尼说:“我学过,然后又把它从我脑子里删除了。你知道一个人脑子里最多能储存多少没用的知识吗?” “受教了,福尔摩斯。”我把手插进裤子口袋,“我去和迪恩谈谈。你要在下面待着吗?” 托尼点了点头,叹气。“我还没有完成给你做的装备。时间不等人呐,甜心。” “我们什么时候走?”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我能感到心脏有些揪紧。 托尼头也不抬地说:“最快今晚,最迟明晚。” “里昂他们怎么办?”我问托尼。 托尼抬头看了我一眼,问:“你很关心那小子,嗯?” “你想让他们成立自己的团队。”我抬起一只手摩挲着受伤的那侧胳膊,“托尼,我们就这么扔下他们不管了吗?” 托尼耸了耸肩,轻哼道:“我可以给他们钱,给他们装备,给他们扳倒保护伞所需的证据。” “哦。”我点了点头。 托尼扬起眉问:“舍不得他们?” “没有。”我耸了耸肩,叹了口气,“只是,你知道,我没多少朋友。”而且就算托尼不说,我也多少能感觉到,这次离开之后,我再也不会见到里昂他们了。 里昂还会见到我,但我再回到这个世界的几率实在是太小了。 “嘿。”托尼在桌上扒拉了一阵,拣出一根巧克力棒递给我,然后挥了挥手,“除非你是来送威士忌或者白兰地的,否则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了,我要专心工作。” 我捏着巧克力棒包装袋的一角看了看,然后瞟了眼托尼,“威士忌,真的?你喝醉了还能工作?” “哈。”托尼打了个响指,然后指向我,“喝醉是工作的关键因素,这就是大部分人不擅长工作的原因所在——他们不在工作时间喝酒。” 我对着托尼的歪理再次翻了个白眼,然后转身朝外面走去。托尼冲我喊道:“记得叫迪恩那个小狗崽子下来一趟!” “知道啦!”我说着走上台阶,加快脚步回到地上。 客厅里空空如也。 第167章 我立刻放慢了脚步,提高警惕环顾整个客厅。 “迪恩?”我提高声音喊道,“迪恩,你上哪儿去了?” 没人回答,但我听到车库方向传来“咚”的一声,于是立刻加快脚步跑了过去。 “迪恩?!” 车库非常大,而且大概是迪恩打开了车库门,外面已经开始变得昏黄的日光洒了进来,还伴随着略带寒意的秋风。 我转头四顾,发现车库里像样的车倒是没停几辆,除了我之前见过的房车,就只有一辆泥巴色的斯巴鲁,非常低调,完全不是托尼的风格。 车库一角有个工作区,摆着工作台和工具架。 迪恩正在那里,用一把扳手愤怒地敲打一块扭曲的钣金。他没朝我的方向看上一眼,只是不悦地问道:“什么事?斯塔克又有什么异想天开的想法要传达了吗?” “其他人呢?”我不答反问,“你一个人在干嘛呀?” 迪恩哼了一声,用光裸的手臂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结果把一道黑乎乎的机油横着抹到了额头上。 “肯尼迪那小子出去散心了,克莱尔觉得他需要陪伴,所以追出去了。”他说着转头看我,“听着,我不是那种喜欢给别人人生建议的‘行家里手’,但我建议你别过去瞎掺和,乐乐。我们也不会在这个地方久留了。” 我点了点头,平静地说:“托尼也这么说,最迟今晚,最快明晚。” “呵,那他有没有说关于你的那个了不得的计划?”迪恩又挥了一下扳手,结果把已经平整的钣金敲得凹下去一块。 我上前几步,对迪恩说:“我会找到萨姆的,迪恩,你知道我会全力以赴。” 迪恩停下动作,斜乜着我,哼了一声,说:“所以看这样托尼是没告诉你,呵,这爱耍神秘的混蛋。” “什么计划?”我忍不住问,好奇心被勾了起来,“除了我要去底特律?” 迪恩耸了耸肩,看了看没救了的钣金,说:“他要给你造一具新身体。” “什么?”我瞪大了眼睛,大脑迅速处理着这一信息,“新身体?那是什么意思?” 迪恩没回答,只是摇了摇头。“这话从斯塔克嘴里说出来,反正没好事发生。你就等着吧。”他叹了口气,从工作台旁边走开,随手把扳手扔进地上的工具盒里,发出“当啷”一声。 “啤酒?”迪恩一边问一边在旁边的折叠椅上一屁股坐下,伸脚勾过来地上的箱子,拿了两瓶出来。 我想了想短短一天一夜内发生的事情,于是伸手接过啤酒,让迪恩帮我撬开瓶盖,然后盘腿坐下,立刻喝了一口冰得凉凉的饮料。 “斯塔克认为萨姆并没有遇到麻烦,”迪恩喝了几口之后说道,“他认为萨姆只是被困在了那个世界的底特律城市里。你去找到他,然后带他去和我们汇合。简单任务,很好搞定。” 第211章 我只是点了点头,没说话,默默在手里转着酒瓶,低头看着摇晃的液体,感到胃里升起熟悉的紧张感。 一部分是因为可能马上就要见到萨姆了,另一部分是因为即将单独行动。 “但是,队长就不那么走运了。”迪恩继续说道,“斯塔克说他运行了一些计算,还有别的跟科学有关的屁话——萨姆会感兴趣的,但我只在乎结果。斯塔克说,队长所在的世界正在经历一场危机,而史蒂夫正处于混沌的漩涡之中。他认为我们必须尽快赶过去,在队长做出一些愚蠢的、逞个人英雄主义的决定之前。” “逞个人英雄主义?听起来像是队长的代名词。”我哼了一声,但无法抑制心中的担忧,“可是史蒂夫要是真在临冬城,甚至是黑城堡,他遇到的麻烦会是什么?异鬼吗?野人吗?” 我想象不出托尼会傻到担心异鬼或者野人之流能奈何得了史蒂夫。 也许,也许还有别的什么我不知道的东西存在着,而那东西让托尼深感不安,以至于不得不寻求迪恩的帮助。 总不会是父亲…… 迪恩喝了一大口,吁了口气,说:“我可是觉得史蒂夫能应付得了,不管那是什么。但斯塔克显然不相信这一点。” “啊,就像你担心萨姆一样。”我小声嘀咕。我没告诉迪恩我也很担心,只不过是出于不完全相同的原因。 迪恩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出人意料地耸了耸肩。 “我想你说的对吧。”他说,“我知道那小子就比我小几岁,现在也老大不小了。但在我心里,萨米总是那个需要我照顾的小弟。” “你们两个,”我开口,但想不出该怎么完成这个句子。 迪恩喝光了拿一瓶啤酒,叹了口气,把空瓶子放到脚边。然后他把胳膊肘撑在膝盖上,俯身看着我,态度坦然地说道:“我知道你会找到萨米,乐乐。我知道你和我一样关心他。别怀疑这点。” “嗯哼。”我不自在地耸了耸肩。 迪恩说:“我和托尼那小子也会找到史蒂夫的,所以你不用担心。”他故意歪嘴一笑,“队长会因为我们以为他应付不了而大受冒犯,但我们会像超级英雄一样从天而降,把他的风头抢个干净。” “史蒂夫会气坏了的。”我感觉微笑在唇边划过,顿了顿,我仰头看着迪恩,“你做出决定了。” 迪恩耸了耸肩,说:“我可看不出来还有第二个选择,斯塔克那小子掌握着所有的门的钥匙,比喻意义上的,当然了。” “你坚持的话,他不会逼你的。”我喃喃地说。 迪恩假装没有听到,他又拿起一瓶啤酒,但没有打开,只是拿在手里。 “你找到萨姆,你照看好他。”迪恩最后说道,“那混小子有时候冒冒失失的,你要记住,不能让他随便冒险,因为他这运气,一旦冒险铁定遭遇滑铁卢。” 我点着头。 “我们离开这里之后不会再回来了,对不对?”我问迪恩,“你说的汇合,是在哪里汇合?” 迪恩叹了口气,抬手抹了把脸,说:“理论上来说,计划顺利的话,我们会在下一站汇合,一个新地点。托尼有个藏宝地图,你真该看看,我们要去那些世界寻找他需要的东西。” “但如果我们更快,我们就直接去找你们,是不是?”我试图构想这一计划,但脑海中只有模糊的影子。未来的极大不确定性令人忐忑。 迪恩赞同地点了点头,“是啊,而且很可能是我们更慢。因为如果斯塔克是对的——他最好是对的——你应该几天功夫就能搞定。而我们要去的地方,别说汽车,连自行车都没有。我们还得骑马,或者更糟,得步行。” 迪恩说着夸张地哆嗦了一下。 “你可以假装自己是西部牛仔。”我晃了晃酒瓶里剩下的液体,“不过说起西部风格,还是《黑暗塔》更有那味道。” 迪恩竖起手掌,“不,免了,多谢。我更乐意去别的地方。” “像是哪里?”我扬起眉毛问他,“寂静岭吗?” 迪恩“哈”的笑了一声,摇着头,“你说的有理,等着咱们的就没什么好地方。对此我就只有一个期望,别有小绿人。我得给斯塔克写个声明:迪恩温彻斯特绝不跟外星人打交道。” “许愿的时候要小心呐。”我撞了撞他的肩膀,然后碰到了自己的伤口,“嘶——” “是啊,妈的。”迪恩看了我一眼,“你身上有伤,是不是不该喝酒?” 我把酒瓶里剩下的底儿喝掉,然后挑衅地看了迪恩一眼,“现在说是不是有点晚了。” “好吧。”迪恩哼了一声从折叠椅上站起来,“只要托尼问起来的时候别说是我给你的啤酒就行。” 我翻了个白眼,“好像这里还有第二个人会给我酒喝似的。” “说得有理。”迪恩指了指我,“别惹麻烦,我去找斯塔克。我们很可能马上就要出发了。” 我点了点头,往后靠在操作台的支撑腿上,把空瓶子和迪恩的那个放在一起。迪恩一边起掉手里拿瓶啤酒的盖子,一边走向屋内。 “天啊,”他头也不回地说道,“真希望我们有时间大醉一场。” 我哼笑了一声,“我可不要——我讨厌宿醉!” “没人喜欢!”迪恩提高声音,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车库通往客厅的门内。 我在地上又坐了一会儿,然后决定到迪恩之前的位子上去。椅子并不舒服,但至少比地上好一些。车库外面,阳光已经稀薄得几乎看不见了,预示着夜晚的到来。 光线昏暗之后,房车看起来令人望而生畏。灰白色的车厢原本应该是乳白色的,但上面现在沾满了灰尘和泥土。 迪恩显然懒得照料这个巨无霸,就让它静静的盘踞在角落里,肮脏、不怀好意。 突然之间,我理解了迪恩对这辆车的抗拒之情,意识到也许这不仅仅是迪恩对车子的挑剔。 这辆房车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形状、颜色,或是质感。光是看着它的样子就令我头疼,像是脑子里的电路过载了一样。 我从折叠椅上站起来,开始朝房车走过去,结果刚走了一步就不小心踢到了空酒瓶。 “咚”的一声,酒瓶倒在地上,然后骨碌碌朝着反方向滚了出去。 我停下脚步,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听到自己有些激烈过头的心跳。肩上的枪伤火烧火燎的疼痛,我侧头看了一眼,但并没发现伤口开裂的痕迹或是征兆。 无论如何,去房车上看看的冲动已经消失了。我拉了拉衣服,从车库正门走了出去,让自己沐浴在没什么温度的夕阳之下,希望能冲刷掉刚才莫名染上的森然寒意。 空气中有与湖水完全不同的潮湿气味,预示着另一场雨的到来。 我由衷地希望里昂和克莱尔能在下雨前赶回来,因为我突然有预感,自己等不到这场雨停就会离开了。 第168章 工作间里的主照明设施都关闭了,只剩下辅助照明,还有显示屏投射出的蓝色荧光。托尼在工作间里走来走去,从这里拿起什么,又随手放到另一个地方。他的眼睛转来转去,不时查看着多个显示屏上跳动着的数据。 “托尼?”我提醒他,“已经快午夜了。” 外面正下着瓢泼大雨,但在工作间里一点儿也听不到雨声和风声。沉闷的晚餐——托尼直接缺席,我也很确定他根本没吃什么东西——过后,克莱尔带着雪莉早早上床去睡了。里昂没说什么,只是了然地看了我一眼。 “我知道,我知道。”托尼心不在焉地对我说,“我马上就搞定了,天亮之前你就能出发,小马驹。” 小马驹?看来托尼真的需要吃点什么了,也许再睡上几个小时。 “你们呢?”我不安地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出发?” 托尼“嗯”了一声,像是没听到我问了什么。他没穿白大褂之类的服饰,但神情之专注和那些做实验的科学家别无二致,忙忙碌碌、满脑子疯狂念头的科学家。 “托尼?”我又叫了一声。 托尼终于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嗯?哦,我们。”他说着放下手里的平板,伸手摘下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那东西让他看上去像个书呆子,“我们要多待一天,有些事情需要处理,而且整套系统的操作还需要完善。”他模糊地说道,挥了挥手,仿佛手势能解释一切。 “你们怎么——穿越到另一个世界?”我问道,“如果我们这次不再一起行动的话,我们就无法共享数据通道了。” 托尼以解释的口吻说:“传输不是问题,传输过程中稳定性才是问题。”他匆匆走到一台淹没在废纸和垃圾下的厚重笔记本电脑旁,拨开上面的杂物,然后输入了几个数字。 “瞧,”托尼说,坐在转椅上朝我滑过来,笔记本搁在大腿上,“这套系统跟房车里的是同步的,当初我就是这样把迪恩拉过来的。但是萨姆过来的时候出了点问题,这就是为什么他给困在了底特律。” 第212章 “史蒂夫呢?”我凑过去看着屏幕,上面有一些色彩鲜艳的方块,用大写字母标注着诡异到令人不安的世界代号——“寂静岭”、“无名战场#1”、“丧尸世界#1”、“丧尸世界#2”…… 有一些色块是凸起的,有一些则凹下去,不知道表什么意义。 我还看到一些小字标注在部分色块里面,比如“最后生还者”或者“生化危机”,就分别标注在两个丧尸世界的色块下方。我还看到了“外星人世界#1”,但没有详细标注。那个色块是凸起来的。 唉,迪恩可能真的要在许愿的时候小心些了。 “据我推测,史蒂夫的降落不太顺利。”托尼回答了我的问题,拉回了我的注意力,“事实上,我差点以为他要迷失在这些乱七八糟的数据流里面了。” 一边说,托尼一边用鼠标拖动界面。在角落里,一些灰色的方块整齐排列着,其中一个高亮着,写着“冰与火之歌???”,紧挨着的色块用大写字母拼出了“狐狸”一词,意味不明。还有一个写着“高度污染,注意!!!”,附带黄色骷髅头标识,看起来煞有介事。 接着不等我看清,托尼又切换了画面,一些实时柱状图出现在屏幕上,色彩缤纷的,有些柱子一会儿长、一会儿短。 托尼看着这些东西,眉头紧皱,仿佛这些乱糟糟的东西让他头疼似的。紧接着,他再次切换画面,这次是主界面,画面变得枯燥起来,那些小孩涂鸦一样的色块消失不见了。 “问号是什么意思?”我问托尼。 托尼叹了口气,用力合上了笔记本。“意思就是我也不确定。我讨厌不确定。”他阴郁地说,“你刚才看到的,除去我们真实经历过的世界之外,没有一个是确凿存在的。就像我告诉你的那样,映射过程充满变数,这些世界可能是畸形的,或者相互杂交。” “我以为只有豌豆才会杂交。”我开玩笑说道。 托尼把笔记本扔到一旁,说:“还是来谈谈你的行动计划吧,我没告诉你太多,是不是?你肯定想知道更多。”他转动椅子,直到正正地面对着我。 我迟疑地点了点头。 “你瞧,事情是这样。”托尼摊开手,“我说过我给你准备了礼物,但你在这个工作间看到像是礼物的东西了吗?没有,因为这地方除了那个静置仓之外,就只有电脑。” “迪恩说你要给我造一具新身体。”我好奇地看着托尼。 托尼打了个响指,说:“没错。我给你造了一个新身体,但不在这里,在底特律。” 说着,托尼蹬了下地板,滚轮骨碌碌带着他和椅子滑向另一张堆满垃圾或者天才资料的桌子。 “我处理的都是数字,这就是为什么我不能像是造了一副新盔甲一样,把它‘砰’的一声扔到你面前,说一句‘穿上试试’。”托尼飞快地说道,“你到达底特律之后自然能够试试,事实上,那具新身体将成为你在底特律的存在方式。当然,一开始可能更像是开着辆新车,但适应一阵子应该就好了。” “为什么要新造身体?”我问托尼,不太想深究换个身体就像换辆车那样究竟意味着什么,“现在这个不好吗?” 托尼拍了拍手:“就像我说的那样,这是个升级,让你更安全、更强大。我已经把详细资料发给你了,等你回到沙盒里就能随便查看。” “好吧。”我点了点头。上一次回到沙盒还是在我父亲解除对我记忆的屏蔽之后。我尚未和托尼、迪恩提起这事。 沉默片刻,我该换话题问道:“为什么我没有精通电脑?” “你想要精通电脑吗?”托尼反问。 “我的意思是,”我挫败地打了个手势,“我不该天生精通电脑吗?” 托尼再次反问:“你看到每个人都精通人类生理构造和医学了吗?没有吧,因为就算我们生在这具身体里,也不意味着我们对自己的身体无所不知。事实上,除了后天所学,我们对自己的了解非常有限。你和我们没什么区别,乐乐,你就只精通那些学习过的东西,像是史蒂夫交给你的那些吓死人的技能。” “还有我父亲教给我的那些。”我心想,但没有当真把这说出口——那可需要一些勇气,或者至少喝得够醉。 天啊,我听起来像托尼,或者迪恩。萨姆是对的,这两个家伙真的把我带坏了。 无论如何,我的确不想让托尼知道我曾经是寂静岭的主管。尽管他可能已经知道了,只是没有向我提起。这个念头让我胃里打结。 我嘴里一阵发苦,问道:“我什么时候走?” “马上,等我做完这次验算。”托尼心不在焉地说,“事实上都不用验算,可我想要万无一失,因为你对我而言可是个未知领域呐,乐乐,你该感到荣幸,没多少人能让我说出这话来。” 我打了个手势,告诉托尼我有多荣幸。 “你知道,你可以趁我还在这里跟我说更多。”我对托尼说,“这次任务,还有注意事项。我得找到萨姆,可是怎么找呢?你有他的大概位置吗?那里有怪物吗?我怎么把武器带过去呢?” 托尼摇摇头,“不,我不知道萨姆在哪儿。我们在不同的维度,确认具体信息基本是不可能的。”他说,“至于武器,我觉得你用不上,因为那里没有怪物,只是个寻常世界。这也是为什么我认为你可以独立完成这个任务——没什么难度。” “你不是总说,以我们的运气,就算是简单任务,到最后也总会搞得异常复杂吗?”我冲托尼挑眉。 “可别乌鸦嘴,就这一次,乐乐,说不定能顺顺利利的。”托尼随手从桌子上拿起一个杯子,瞧了瞧里面的溶液,做了个鬼脸,又把杯子放下了。他耸了耸肩,说:“说到底,又能出什么岔子呢?那地方连个僵尸都没有,全都是人,还有仿生人。” “仿生人?”我的眉毛扬得更高了,“像是,机器人?” “机器人和仿生人不一样。”托尼看起来仿佛受了侮辱,“随便什么超过四个轴的玩意儿都能叫机器人,但仿生人?仿生人需要有一定程度的拟人性,仿生器官,类人化的思维模式,诸如此类的。” “你的意思是,像我一样?”我违心地问。 托尼瞥了我一眼,仿佛听出我的言不由衷。他说:“它们是机器,乐乐,像你的姐妹一样。” 我感到脸上的皮肤绷紧了,抗议道:“它们不是我的姐妹!它们是我父亲的走狗。” “正是如此,”托尼说,“它们没有自由意志,所以只能称为机器,顶多是高级了一点。你现在要去的世界有着发达的科技,乐乐,仿生人遍地都是。” 我眯起眼睛看着托尼,不确定地说:“啊,那你一定很遗憾咯,不能去体验一下。” 托尼摆了摆手,“如果我想要高级机器人,我可以自己随便造。”他听起来有点儿不屑,“我只是提醒你,乐乐,别太感情用事了——它们和你不是同类,别太信任它们,也别让它们发现你来自异世界。” “发现了会怎样?”我没管住自己的嘴。 托尼盯了我一眼,说:“那里的科学家会想办法抓住你,把你拆开看看和他们造的仿生人有什么不同。” “那你还说那里没怪物。”我嘀咕道。 托尼拍了拍我没受伤的肩膀,说:“人类,怪物,总有一天我会分不清两者之间的区别的。” “别担心,很简单的。”我也拍了拍他的肩膀,“想吃了你的是怪物,想和你做朋友的是人类。” 托尼放声大笑,他说道:“哦哦,乐乐,相信我,这样分的话世界人口将急剧减少,我的甜心。” 一旁始终亮着的屏幕上忽然跳出一个绿色弹窗,显示“计算完成”。 托尼立刻转过椅子,伸手点了几下屏幕,滑动查看计算结果。他兴致勃勃地唔了一声,说:“好,你可以走了,乐乐。” “现在?”我感觉胃像是在腹腔里做了个空手翻,“怎么走?” 托尼站起来,推着我的后背让我往静置仓那里走,“参数我都设置好了,只是一次转移而已。” “你的意思是我的这具身体还会留在这里?”我的希望升了起来,“那我以后还能回来?” 托尼停下来,瞧了我一眼,“你想回来?” “是啊。”我有些尴尬地耸了耸肩,“我有朋友在这里,里昂、克莱尔。也许我会想回来看看他们呢。我能吗,托尼?” 托尼脸上露出沉思的表情,他说:“理论上可行。这个工作间始终存在,我会在临走前把它封死,避免好事者下来胡搞。” 他皱眉看了我一眼,说:“你知道从线性时间的角度来看,你仍有另一具身体将会在六年后到达这里,对吧?” “会有问题吗?”我皱起眉。 托尼耸了耸肩,“我有几十辆车,想开哪辆开哪辆咯。” “你和你的比喻,托尼。”我摇着头,叹息道,“我永远分不出你到底是想吓唬我还是想安慰我。” 第213章 “安慰是给弱者准备的。”托尼打开静置仓的门,冲我挑眉,“你已经是强者了,乐乐,给那些胆敢挡你路的家伙点儿颜色看看。” 我慢慢走进舱内,一只手扶着玻璃舱门。我有点儿希望自己跟里昂和克莱尔正式道过别了,然后又后知后觉地想起还有雪莉——但如果以后可能永远也见不着,那么说再见也没什么意义了。 “迪恩呢?”我问托尼,“他不来送送我吗?” “他有他的任务。”托尼说,“晚饭后他就和那个姓肯尼迪的小伙子一起开车走了。” 我吃了一惊,忍不住问道:“什么任务?去哪儿了?” “我向他们保证过,帮他们了结保护伞公司。”托尼说,“我可能不喜欢跑腿的活儿,但不代表我不能派跑腿的去啊。” 我忍不住笑起来,“你敢当面叫迪恩跑腿的吗?” “我答应让他带上榴弹发射器。”托尼撇了撇嘴,“这个男人的优先级啊。”他感叹道。 静置仓的门“嗡嗡”响着缓缓关上,里面的寂静立刻淹没了我。我隔着玻璃门看着托尼,然后仰头看着上面开始缓缓喷出白色气体的喷头。 “闭上眼睛。”托尼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就当是一场梦。” “我会怎么样?”我问道,与此同时,脚底的金属地面伸出一截支架固定住了我的双脚和膝盖,然后继续向上延伸。 托尼回答:“你会回到沙箱。然后经由那里到达底特律。我给你准备了惊喜!” 白色气体逐渐淹没了整个静置仓,气体凉凉的,没有刺激性,但我还是听从托尼的指示闭上了眼睛。 我只希望能尽快见到萨姆。 第169章 沙盒笼罩在静谧的蓝光之下,看起来和之前没什么区别,唯一不同的是主控屏幕上的视频文件。 托尼隔着视频停在了一个夸张的笑容上,大大的灰色暂停符号悬浮在他的鼻子上。 “什么鬼,托尼。” 我皱眉盯着屏幕,然后按下播放键,结果视频直接到了进度条最后。我咬住嘴唇,点下“重播”,屏幕顿时一空,紧接着,工作间背景出现,托尼从视频左侧入场,端着一杯咖啡一屁股坐进椅子里。 他虽然面带笑意,但深深的黑眼圈暴露了托尼的疲惫。 “嘿,嗨,大家好!这该死的东西打开了吗?”他敲了敲摄像头,“好一堆破铜烂铁,让别人知道我用这些东西,绝对会影响我的声誉。” 我看了看,没找到倍速键,只好抱起胳膊,叹了口气。 “当你看到这个视频的时候,乐乐,要么你已经去了底特律,要么你已经在去底特律的路上了。”托尼继续说道,喝了一大口咖啡,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该——死,我需要抽个时间睡一会儿,咖啡已经对我不起作用了。” “是啊,托尼,去睡一觉再说吧。”我喃喃说道,有点儿好奇视频里的托尼是不是真能听见。 他没听见。 “言归正传,我在底特律建了个据点,你的新身体也在那里。”托尼揉了揉眼睛,一手托着下巴看着摄像头,“你的任务很简单,乐乐,先找到萨姆,然后你们一同前往芬戴尔车站。” 说到这里,托尼坐正了一点儿,脸上显出稍有的严肃神情:“你要记住,乐乐,你必须在11月10日之前离开这个世界。如果顺利的话,你到达底特律的时间应该在11月6日左右,也就是说,你有三到四天的时间寻找萨姆,足够了。” 我也冲托尼皱起眉,喃喃自语道:“11月10日会发生什么?又一个末日?” “你可能想知道11月10日会发生什么,但相信我,有时候不知道更好。”托尼了然地看着我,“我相信你肯定能在10号之前找到萨姆。我虽然锁定不了萨姆的位置,但我利用三角定位做了个估算,我给你建的据点就是根据估算结果找的地方,不会离得太近,但也不会差得太远。” 我忍不住哼了一声,嘀咕道:“卖的什么关子,托尼。” 而且就算能在6号到达,要在10号之前撤离,保守估计的话,我也只有3天时间来寻找萨姆。 在一座天杀的城市里。 我真希望托尼给我准备了合理的交通工具,不然就是跑断腿也完不成任务。 托尼沉默了一会儿,对着摄像头沉思。仿佛他能看见我似的。 我不自在地抱起胳膊,瞟了一眼仍在移动的进度条。 “据点里有补给,都是针对你的新身体的。”托尼突然开口,吓了我一跳,“我从各方面加强了你的,唔,姑且说素质吧。你会发现不同之处的,乐乐,希望你能很快上手。 “如果有需要联系的地方,在这里给我留言,我会时不时查看的,但别指望我24小时待命。至于在寻找萨姆这件事上,我给你做了个小玩意儿,会‘哔哔’的响。跟目标挨得越紧,响的频率会越高,跟着声音走,你就能找到萨姆了。” “哦,你是在开玩笑吧!”我忍不住说道,“你好歹给我个无人机啊,托尼!” 托尼当然听不见,他只是懒洋洋地咧嘴一笑:“祝你好运!”然后视频停住了。 “妈的。”我站起来,抓了抓头发,长叹一声,“托尼,你就坑我吧。” 我不想踏足档案室,于是就在主控室里等着,闭上眼睛,希望能睁开眼睛就到底特律——托尼是怎么说的来着?就当是一场梦。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我还是坐着的,但坐着地方却不一样了。 我面前是个铺着油腻腻塑料桌布的方桌,屁股下面是张不太舒服的木头椅子。明亮刺眼的日光从旁边的玻璃窗射进来,照亮我眼前的客厅。 这个客厅看上去和桌子、椅子风格统一:廉价、实用,不具备多少观赏性。 我推开椅子站起来,好奇心暂时盖过了对这个任务的无奈。我一边走一边观察,立刻发现这个简陋的公寓跟之前的度假小屋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玻璃窗外的风景几乎全被高楼遮挡住了,往下数,这间公寓正好是在16层楼。往上数还有14层。 “托尼,你还真是……”我自言自语,从窗户前走开,然后在路过一面镜子的时候停了下来,“唔。” 镜子里的脸还是我自己的,这让我松了好大一口气。我摸着脸上的皮肤,很高兴之前因为惊吓、熬夜还有饮酒导致的皮肤问题都消失了。 偏了偏头,我停下来,摸了摸太阳穴旁边闪着蓝光的东西。 “什么玩意儿?”我问道,同时看到蓝色的光变成了黄色,仿佛流动着一样。“妈的,头上装个led干嘛?好看吗?” 黄灯慢慢恢复了蓝色。我皱着眉,不高兴地看着这个东西,发现自己一思考这东西就变成黄色了。 “托尼,我们回头得好好谈谈。”我嘀咕着,转身从镜子前走开。 公寓除了客厅就只有一间卧室、一间厕所,厨房就挤在客厅的角落,看起来还算干净,就是台面上什么也没有,空荡荡的。 我走到冰箱前,扫了一眼,看到上面的门贴着个便签,写着“蓝血”。一打开,我就被里面满满的蓝色液体袋震惊到了。 下面的门也贴着便签,写着“生物组件”,打开之后是一排排形状各异的小机械装置,大多闪烁着蓝光,像是在非常缓慢地呼吸一样。 “这是补给?”我瞪着眼睛,慢慢关上冰箱门,从这个放满诡异东西的所在之处一步步退开。 卧室看起来无人问津,不过床单被褥都是全套。衣橱里摆着一整排完全一样的衣服——和我现在穿着的也完全一样,都是蓝色灰色相见的制服。 我取下一件拿在手里看了看,制服左胸画着个蓝色三角,下面写着“底特律制造”,右边是一排蓝色字符串,写着js600-20。 “什么鬼?”我把衣服挂回衣橱,转身离开卧室,“js你个大头鬼啊,托尼。” 卧室旁边的卫生间不大,但里面很干净,干净得有些让人奇怪了——水池上方的药柜里也空空的,什么都没有。架子上也没有洗发水、沐浴露,浴巾和毛巾不知所踪。 这里甚至连牙刷牙膏都找不到。 我又照了照镜子,这次led灯是蓝色的。我皱眉盯着那玩意儿,很想直接抠掉,但考虑到是托尼造的这具身体,于是暂时忍了。 “你说的工具在哪儿呢,托尼?”我继续自言自语——这地方只有我一个人,我不喜欢。 回到客厅,我走向挂着电视的地方,然后在咯吱作响的沙发上一屁股坐下,架起腿盯着电视。 如果我是一个被特地准备好的秘密工具,我会藏在哪里呢? 我从沙发上站起来,打开电视下面的柜子,然后拉出一个背包样的装置。 这可不是个小玩意儿,真要是个背包的话,起码得有2l的容量。装置的材质接近帆布,但远比帆布要硬,要结实。灰蓝色相间的外壳上绘有跟我外套同款的蓝色三角,还有“模控生命”的喷墨字样。 第214章 我打开盖子,发现里面是一台闪着各种小灯的机器,直接镶嵌在背包装置里。一个对讲机似的东西从侧边伸出来,小小的显示屏上有一个雷达图,绿色的圆圈不断闪烁着波纹,但是没有任何信号提示。 “至少我不是在拿着这玩意儿跟异形藏猫猫。”我说着,拎起背包。这东西应该很沉——实际上它的重量是13.5公斤,但我很轻松就一只手拎了起来。 顿了顿,我背好背包,然后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握紧再松开。 我猜托尼关于“提高素质”方面不是在哄我。我想着,感觉有点奇怪,自己的身体就像被升过级一样,好像我是什么起重机之类的玩意儿似的。 现在的时间是:11月6日,上午10点34分。 我眨了眨眼睛,在刚刚转过“现在是什么时候”这个念头的时候,眼前就自动浮现出了这条信息。 转过头,电视没开,但我总觉得仿佛听到了播报的声音,怪怪的。 “行吧,这绝对是逆向开发,托尼。”我摇着头,最后检查了一遍自己的穿着,然后朝房门走去,“等我回去,一定要让你把我换回原来的身体里去。” 这样想着,我打开了公寓的房门,扫了眼空荡荡的走廊。门锁是电子锁,我发现我能轻易连接上门锁并控制它的开关,不由得感到一丝其妙。 不过我没在门口浪费时间感叹自己的大脑所发生的的改变,还有任务等着我去完成。 转过身,我朝着电梯的方向走去,然后被电梯的破败震撼了一下——这地方的科技感和破旧感几乎相辅相成,矛盾却又自洽。 按下一层的按钮,我站在电梯角落里,紧了紧背包的肩带。底特律的地图出现在了我的眼前,我开始下意识地划分搜索区域,估算搜索时间,然后规划出最合理的行动路线。 然后我停下来,揉了揉太阳穴附近的led灯,在银色的电梯厢壁上看到黄色的倒映。 “狗娘养的。”我嘀咕道,垂下双手瞪着眼前紧闭的电梯门。 然而还没到达一层,“叮”的一声,电梯停在了三楼。门打开的一瞬,我和外面穿着破旧皮衣、带着毛线帽的中年男人对视了一眼。 “该死的塑料人。”男人骂了一句,走进电梯里,站在离我最远的角落,交叉双臂靠着厢壁。 我瞟了他一眼,结果男人立刻站直了,瞪着我骂道:“你瞅什么?” 瞅你咋地。我心想着,转开眼睛。 电梯再次发出“叮”的一声,终于成功达到了一层。 我正要抬脚走出电梯,结果右胳膊突然被人拽住,“该死的仿生人,你的礼貌呢?”男人骂了一句,紧接着他的拳头就朝我的下巴招呼了过来。 第170章 我被史蒂夫训练出来的反射神经显然没有因为换一个身体就消失不见,男人的拳头离我还有三十公分的时候我就抬手飞快地拍开了这一拳,同时顺势转身卸掉了对方抓着我的咸猪手。 结果显而易见,攻击我的男人未曾经受过任何训练——我这一拍不只拍开了他的胳膊,还带着他从敞开的电梯门里摔了出去,“咚”的一声倒在地上。 我立刻转头看了眼一楼大厅,没有其他人,只有一个穿着和我差不多式样制服的家伙站在门口的柜台后。 那是个仿生人,黑人男性,看上去很年轻。 “混蛋!”男人踉跄着爬了起来,又惊又怒地看着我,“你竟敢袭击我!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抿紧嘴巴,瞄了一眼柜台后的仿生人。对方正从柜台后绕出来,小跑着朝我们过来。他太阳穴一侧的led灯看上去和我的一样,都是一个中空的圆圈,现在正流动着黄色。 “先生,您是否需要帮助?”仿生人用十分积极乐观的语调问道,但他的眼中流露出了过于真实的担忧和焦虑。 男人则二话不说,抬手就是一推。仿生人被这当胸一推,推得踉跄倒退了几步。他的脸上露出困惑和受伤的神情。 男人恶狠狠地看了我一眼,用手指戳着我的鼻子说道:“你等着,袭击人类,他们会把你拆成废铁扔进垃圾场。” 然后他看了眼呆呆站在一旁的仿生人,骂道:“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给我叫个警察来!” 我当即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不等男人发表第二句高见,我转身就走,听到男人在身后大呼小叫也没有半点犹豫,反而加快了脚步。 “喂!”男人吼道,“站住!去,给我抓住它!” “先生,我们这里……”仿生人迟疑地回答。 我已经快步走到了公寓楼出口,拉开玻璃门的时候侧身瞟了眼电梯口的两人。男人又推搡了一下仿生人,脸上的肌肉因为愤怒而扭曲着。 然后我穿过玻璃门,近乎小跑着走进清冷的11月。 面前的街道是灰色的,很宽阔,地砖也铺得十分平坦。街边还有一排黄色的灯镶嵌在路牙边,有车驶过的时候灯光会像水流一样流动起来。 路上行人不多,而且至少有三分之二都是仿生人,各个都穿着蓝灰相间的制服。 眼前的这一切给我以大城市特有的那种井井有条的繁忙气氛,同时带有工厂那种缺少人情味的冷清和秩序感。 我跑了几步,转头四顾,看到右手边不远处有个弧形的透明车站,看上去像个雨棚,车站名在透明的牌子上显示出来,仿佛字体浮在半空似的。 “科尔屯”,车站名写着,旁边是一行花体小字:底特律——仿生人之家。 好吧,我可没闲情逸致等车,于是我朝右一拐,直接跑到了街口,然后再拐了个弯,藏在建筑后面偷偷看了眼公寓楼。 大概过了一分钟,那个男人怒气冲冲地出来了,大步走到了车站,一路撞了好几个和他擦肩而过的仿生人。 我缩回去,想了想,整理好背包,朝着远离公寓的方向走了起来。那家伙也不知道我住在哪间屋子里,我相信托尼也不会大意到让警察轻而易举找到我。 这片区域应该是个寻常的居民区,没有特别贫穷,也没有富有。托尼选的地方不错,看起来也的确像是萨姆可能会藏身的地方。 这条街上也有许多看起来在干跑腿活计的仿生人,甚至还有一些清洁工仿生人。我路过的那些玻璃橱窗后的商店里,担任店员的也大多是仿生人,看上去热情、友好,能言善辩。 我尽量不让自己表现得像个第一次进城的乡巴佬,不过不大成功,好在路上的行人少有对我投放注意力,仿佛我是路边的电线杆一样。 蓦地,一列高速列车从斜前方拔地而起的空中轨道中呼啸而过,尽管有玻璃罩,车子行驶的声音仍旧震耳欲聋。 我停下脚步看了一眼,然后不得不重新走动起来,避免挡住身后的人。被我拿在手里的对讲机始终保持着安静,上面的绿色光圈和不断旋转的指针显示着机器并未卡死,只不过是一无所获而已。 “萨姆。”我在心里叹息,“你在哪儿啊?” 已经快要中午了,街上的行人开始变少,我能从路过的一些饭店——尤其是快餐店——闻到浓郁的食物香气。 我以为自己会感到饥肠辘辘,但却没有任何类似的感受。我在一家卖披萨的店铺门口停下,深深吸了口气,立刻闻到面包和腊肉的味道。奇怪的是,我能分析出气味的成分,但却没法像从前那样受到吸引。 重新迈开脚步向前走去,我深深地叹了口气,把视线投射到雷达图上。 越快找到萨姆,我就能越快离开这里,换回原来的身体。 穿过一条马路,我走向一个街边公园。公园里满地都是金黄的落叶,绿草地上的游玩设施空空如也,大概是因为这时正是工作日的上午。我沿着健身步道走向公园深处,听到鞋子和步道、落叶摩擦发出的咯吱声。 托尼突然说话了:“地球呼叫乐乐,地球呼叫乐乐。”声音清晰得像直接在大脑中播放一样。 我停下脚步,闭上眼睛,转眼间就回到了沙盒。 “嘿,瞧啊,你还活着。”托尼在大屏幕上冲我微笑,“新身体怎么样,乐乐?底特律好玩吗?” “啊哈。”我抱起胳膊,歪头看着托尼,“就那样吧。” 托尼扬起眉毛,问道:“不习惯?不要紧,就像我说的,把它当成一辆新车,你迟早会习惯的。我还给你准备了惊喜呢。不过要是事情进展顺利的话,你也用不着这个惊喜,所以咱们走着瞧吧。” “可我什么都感觉不到了。”我尽量不让自己听起来像抱怨,不过可能不大成功,“我再也不用吃东西了吗,托尼?那冰箱里的补给是干嘛的?为什么我脑袋上有个led灯,我能把它抠了吗?” “是啊,你不用再吃东西了——让节食什么的见鬼去吧,不用客气。冰箱里的那些补给是在你的身体受损之后用来修复的,说明书在盒子里装着,自己找找看,或者在沙盒里下载好。最后,不行,你不能把那个led灯抠了,因为那是你伪装身份的一部分。” 第215章 托尼一手撑着下巴,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耐心回复。 “我不认为你会遇到危险,至少是在这个世界的11月10号之前,但显然真有危险的话,这个身体足够强大到帮你抗下包括枪伤的物理伤害——你的身体还能自愈,只是时间问题。此外你还有强化的机体和力量,但请不要试着在平时使用它们,变成个人秀可就不好了,小家伙。总而言之,试着把你的身体想象成一台先进的机器,你现在就住在这台机器里。” 我叹了口气,蜷缩在舒适的扶手椅中,问托尼道:“那完事之后,我还能换回原来的身体吗?不是说我不欣赏你的作品,托尼,但这个感觉实在太非人类了。就算力量强大,但我脑子里冒出来的那些信息,还有自动生成的分析,搞得我像是……” 我说着说着闭上了嘴。 “别担心,乐乐,”托尼看着我的双眼之中带着讳莫如深的神情,“你现在的身体只是在这个世界临时用一下,等我们汇合,我会帮你换回原来的身体。” 我抿嘴点了点头,默默地松了口气。 “所以说,你只要暂时忍耐下,拿着搜索仪——天啊,我还没给那玩意儿起名字呢——你就继续寻找萨姆。找到他,你的苦难也就结束了。”托尼继续说道,“别惹麻烦,别让人关注到你。你也应该注意到了,仿生人在那个世界不是很容易吸引别人的目光。” “刚才还有个男人试图攻击我。”我告诉托尼,“我就推了他一下,他就表现得好像是我要谋杀他一样。” 托尼“唔”了一声,摸了摸下巴,说:“仿生人对那个世界的人来说和奴隶没什么区别。所以我建议你别和任何人起冲突——仿生人在那里没有人权。我相信你能照顾好自己的,乐乐。” 他看了我一眼,神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但要是有人想伤害你,别犹豫要不要反击。我们总会有办法找到萨姆、撤离那个世界的,哪一种方法都不需要你牺牲自己。” “我知道,托尼。”我不自在地耸了耸肩,“我只是不理解,你为什么让我以仿生人的身份在这里执行寻找萨姆的任务。我是人类的时候,”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基本没有思考,只是脱口而出,“也没有因为身体脆弱、力量薄弱而搞砸我的任务啊。” 托尼侧过头斜眼看着我,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说道:“你所在的世界仍有很大的不确定性,乐乐。映射过程中产生突变的概率太高了,而且这个世界仍在前进,我无法准确判断究竟会发生什么。可能会有外界因素干扰,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映射是可能失败的,到时候整个世界都会分崩离析。” “你让我10号之前撤离。”我抱起胳膊看着托尼,“为什么?你觉得这个世界会在10号分崩离析吗?” 托尼哼了一声,也抱起胳膊,“我不知道,这就是为什么我希望你能在10号之前撤离——我说不准那里会发生什么,但铁定不是有人给你办惊喜派对。” “我讨厌你当谜语人的样子。”我眯起眼睛看着托尼,“你究竟有什么事情又瞒着我了,托尼?” 托尼挑眉,“拜托请给我点信任?这次我可没有瞒着你,乐乐,我只是不喜欢这些数据的样子。要知道,我是个工程师,我讨厌虚无缥缈的东西,而那恰恰是在前方等待着你的东西——未知,全然的未知。” “除了日期,”我无情地指出这一点,“你明确让我在10号之前离开。” “我有科学的解释,”托尼说,“你想听吗?咱们也别管萨姆了,先花上个几天来讨论一下有关这整个映射宇宙生成及毁灭的理论,我打算叫它斯塔克理论。你想听吗,乐乐?因为告诉你呐,我已经很就没机会好好卖弄过了。” 我想了想,摇了摇头,转而问道:“你们怎么样?” “我们打算上路了,这是我在动身前最后一次联系你了。”托尼干脆利落地回答,“在你追问之前,迪恩和肯尼迪一个小时前刚办完事回来,他们补觉去了。” “他们还好吗?”我在椅子上抱起膝盖,睁大眼睛看着托尼。 托尼也靠在椅子上,他看起来不修边幅,也就是说又有几天没有好好吃饭睡觉了。 “迪恩很好,他巴不得能松松筋骨呢。”托尼回答,“肯尼迪知道你走了,他看起来像只挨踢的小狗一样。” “他还会再见到我的。”我喃喃说道,然后从椅子上站起来,“好了,我还有任务要——” “——执行。”我低声说完最后一个词,眨了眨眼睛,看着不知何时人多起来的公园。 已经是中午了,天气变得稍微暖和了一点,但不知为何看上去却更阴沉了。一些上班族带着用纸包着的三明治和可乐,坐在长椅上用餐。有些中午放学的孩子跑来公园里的游乐设施玩耍。 我沿着健身步道继续向前走,心里好奇刚才在沙盒里度过的时间在这边究竟算多久。 一对慢跑的情侣从我身边经过,年轻的女孩扭头看着我,脸上带着不加掩饰的好奇和惊讶。我停下脚步,不由自主地盯着她看了几秒种,然后想起托尼的嘱咐,连忙扭过头,继续向前。 没过多久,就开始下雪了。 第171章 落雪的街道上,行人更加稀少。我抬起头看着飘落的雪花,能感受到六角形雪晶的冰凉温度,以及融化在皮肤上之后的湿意。 但总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而我说不清那究竟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于是我更加迫切地想要找到萨姆——萨姆总像一块定心石,让我能快速找到自己的位置。 “让开!塑料破烂儿!”有人从后面撞了我一下,而这在过去的三个小时里已经发生了很多次。 尽管大多数人都会无视仿生人,但也有同样一部分人似乎以挑衅和威胁仿生人为乐。 我默默往旁边让开——大街上跟人动手不是英雄好汉所为,而且我还有正事要干,没空跟陌生人大打出手。 就在这时,在我刚巧路过的公交车站点里,透明弯曲的站牌下排队站着六个仿生人,其中一个忽然扭头看了我一眼。 他是个wr园艺型的仿生人,白人男性,有着颜色很深的金发和瘦削苍白的脸颊。 而当我望向他的时候,我还能自动获取这种型号的仿生人数据。 我想知道他们看着我的时候能获取什么信息,js600吗?我又是什么型号的? 园丁迅速把头扭了回去,盯着前方仿生人的后脑勺。他们六个站得非常整齐,整齐到几乎令我感到痛苦的程度,简直像小学里的六个乖学生在教导主任面前列队一样。 我在园丁身旁停下脚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你好。”他没有转头,只是静静地开口打了个招呼。我意识到他没有张开嘴,但太阳穴一侧的led灯变黄了,他的声音像是流水一样从我的额头后面淌过。 “你好。”我轻声说,嘴巴轻轻动作。 园丁继续说道:“西装人要来了,”他飞快地瞟了我一眼,不安神情从脸上一闪而过,“在他找到你之前,你必须找到耶利哥。” 他朝我伸出手来。 “谁?谁是耶利哥?”我向后一缩,张开嘴正要追问,但这时公交进站来了,快速、安静,仿佛一颗消音子弹落在我们脚边。 “该死!”我扭头瞪着公交——银灰色的车身,透明的车窗上浮动着漂亮的动态广告。 伴随着气动机构的嘶嘶声,两个车门都打开了。我一开始还以为前面的是“上客门”,后面的是“下客门”,结果仔细一看才发现前面的是“仅限人类”,后面的是“仿生人通道”。 园丁跟着其他仿生人列队从后门走上了公交,站在车尾小小的车厢里。我瞄了一眼前面空空荡荡、占据2/3个车厢的人类区域,三两个乘客分散着坐在车厢里,看上去要么百无聊赖、要么愁眉不展。 无人驾驶的自动公交车静静等待了两秒钟,然后悄无声息地关上车门,驶离了车站。 我站在车站旁,低头看了看手上仍旧徒劳转着圈的绿色雷达图,脑海里回荡着园丁留下的那句话,后背不仅翻起一阵并不真实存在的寒意。 西装人。 我继续往前走去,努力清空大脑。实际上这并没花太大功夫,因为当我在下个街角右拐之后,雷达图上突然亮起了一个绿色光点,在十一点钟方向。 “我勒个去。”我喃喃说道,然后立刻加快脚步,沿着已经变作灰白色的落雪长街向前。时间是下午三点零五分,因为下雪的缘故,阳光几乎被稀释到昏暗的地步。我改走路为小跑,心中充满任务即将胜利的喜悦和忐忑。 绿色光点以肉眼可见的幅度在雷达图上向中心靠近,放慢脚步,我开始拿着对讲机连续转身,寻找着正确的方向。 左,不对,向右…… 我终于停下脚步,抬起头,只见街对面一家写着“chicken”的快餐车外有几个零星食客,一盏明亮的灯透过稀薄的日光,照亮快餐车内明亮的镀铬餐台,热乎乎的面包和滋滋冒油的肉饼的气味顺着空气飘来,冲淡了雪天空气中冰冷的潮湿气息。 第216章 萨姆应该就在那里。 我匆匆扫过那两个食客——灰头发的大块头男性,另一个则是仿生人。没有萨姆的踪迹,他一定是在快餐车里面,尽管我看到的柜台后的小哥是个陌生面孔。 “萨姆!”我喊了一声,拔腿朝快餐车跑去,“萨姆,你在吗?!” 他一定是在里面,雷达图上的光点几乎已经和圆心重合了! 餐车旁就餐处的仿生人闻声朝我回过头来,然后突然朝我大喊——那声音同时振动我的耳膜和大脑深处的某个联络点,带着警示的红色光芒。 “危险!” 我迟一步听到汽车飞速驶来的声音,眼角余光只瞥到一抹闪电般的灰色。 该死的未来、该死的悄无声息还飞速行驶的高科技汽车! 我用最快的速度向斜前方扑过去,半转过身让背包承受最糟糕的冲击,但撞击发生的刹那,我仍感到巨大的冲力撞上了我的侧面。 然而那并非最可怕的。在被撞飞的刹那,某种尖锐的东西随着撞击刺入我的身体,剧痛让我顷刻间失去了行动能力,所有的机能全部停摆,视线一片黑暗、听觉处理器暂时关闭。 【错误警报!错误警报!发现病毒入侵,杀毒程序已开启】 【杀毒完毕,系统重启中……】 “……该死的仿生人跑到马路上干什么?”一个遥远的声音说道,“我还以为你们不能闯红灯或者所以横穿马路呢。见鬼,就算是小孩儿都知道不要横穿马路。” 另一个声音回答:“某些特殊型号的仿生人能够在特定情况下,根据优先级决定是否打破一些规则,安德森警督。但我无法访问这一个仿生人的型号数据,也许它损坏了。” “我看它没什么大碍,连块皮都没破,幸运的混蛋。”先前那个声音说道,“你看见那辆出租车的速度了吗?足够把它撞碎了。” “嘿,嘿!”一只手拍着我的脸,力道不大,“醒醒,你还好吗?” 我睁开眼,看到一张陌生又带点熟悉的脸,棕色短发——我心中一阵失落,但却不知失落从何而来——他是个仿生人。 rk800,#3131248317-51,警备刑侦型仿生人原型机。 “我怎么了?”我转动眼睛,获取一切能够获取的信息:天气、温度、地点,但还有什么…… 【核心访问受限!请在15分钟后重试!】 “你被车撞了。”仿生人回答,“我没有检测到任何生物组件损坏的情况,你运行诊断程序的结果是什么?” 我眨了眨眼睛,诊断结果不到一秒钟就跳出在眼前,蓝色代码一条条从视野右上方滚动过去。 “我没事。”我缓缓坐起来,看着一旁马路上已经碎成渣的某种机器残骸,再看看眼前空荡荡的街道,还有不远处的快餐车。 有什么东西在我的代码深处不安地涌动着,可我无法准确说出其中的含义。任务,我的任务。 我伸手抱住头,然后再次遭到访问拒绝——【核心访问受限!请在15分钟后重试!】 “我的名字是康纳。”面前的仿生人小心地说,“你有名字吗?” “我……”我张开嘴,但那个名字不肯跳出来,我几乎能感到那些字母在舌尖蠕动,但就是不肯显露真身。 康纳转头看着一旁站着的人类,说道:“也许它的确在某种程度上损毁了,我已经通知了模控生命,他们会派车来取走这个仿生人,看看它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什么?”我顿时警觉起来,本能,或是深藏不露的高级指令,“模控生命?模控生命是什么?” 那个人类感叹道:“老天,还真是坏了。” 康纳冲我皱起眉来,说:“我要连接一下你的核心系统,别担心,我不会伤害你的。”他朝我伸出手来。 我茫然地把手伸过去,和他握手。康纳看起来吃了一惊,但随即,我们手部的皮肤褪去了,露出白色的机体。 我迅速抽手后退,说不出内心涌起的是哪种情绪。“不要!”我一边向后退一边把那只恢复原样的手搂在胸前,“别碰我!” “好,没问题。”康纳立刻举起双手,“我不会再碰你了。” 我的脉冲调节器在腹部疯狂搏动着,我转动眼球,看向一旁的人类。【汉克安德森警督,无犯罪记录】信息自动在我视野左上角跳了出来。 安德森警督望向康纳,问道:“你得到什么信息了吗?” “不,没有。”康纳一边站起来一边回答,“连接时间太短。我不想增加它的压力,它也许会自毁。” 安德森警督又望向我,说道:“那最好就让它这样吧。” 我努力从地上爬起来,虽然四肢有些不协调,但短暂的调解过后就重新恢复正常了。我需要……任务,我必须完成任务。 【核心访问受限!请在15分钟后重试!】 我挫败地一脚踢开旁边某个冒着烟的机械残骸,那是什么东西?看起来像是某个机器的一部分。残骸的其余部分散落在马路上。 我下意识地朝马路走去,在莫名的冲动下想要收集起那些机器残骸不让别人拿到。那很重要,我的代码深处生成这样一个结论,重要的东西必须保护。 “嘿!”康纳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小心危险,马路上会有车驶过。你刚才就被车撞过一次了。” 安德森警督则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我知道!”我甩开他的胳膊,“我只是需要……” 又有一辆出租车飞快地驶过,我连忙后退,感觉腹部的调节器失控了几秒钟。 “你在这里究竟是干什么?”安德森问我,“你的指令是什么?” 我张开嘴,然而脑海中一片空白,没有答案。我找不到我的指令了。 “它的软体可能出问题了,”康纳在几秒钟后替我回答,“它没法回答你的问题,警督。” 安德森哼了一声,说:“我长眼睛了,我看得出来。你觉得它异常了吗,康纳?” “异常仿生人并没有那么容易鉴定,警督。”康纳回答。 就在这时,又一辆车沿着街道驶来,车身上写着“模控生命”的字样。他们是来带我走的,而我不能他们让他们带我走,因为、因为…… 我连连后退,然后转身就跑。 身后,康纳立刻喊道:“喂,站住!等一等!”然后拔腿追了上来。 第172章 薄薄的积雪让路面又湿又滑,我连滚带爬跑出几步,差点被康纳抓住后背拖回去。我甩开他然后向右一拐,只见前方是一截老旧的消防楼梯,我不假思索地一步三个台阶冲了上去,拐到走廊的刹那瞟了一眼身后。 康纳离我就只有几步之遥。 “该死!”我撒腿就跑,脚步在金属二楼走廊上咚咚作响。这是个简陋的民居,当我冲过直直的门廊时,对面仅有一扇灰色的墙,左边则是一扇扇通往住户家中的阳台门。 前方紧挨着这栋民居的,是一栋看上去更年轻的公寓楼,公寓楼的一层是各种店铺,红色、绿色的挡蓬像是鱼鳍一样从建筑侧边伸出来。 康纳已经冲上了二楼,大声喊道:“等等!” 我加速向前冲去,然后在撞墙的前一刻踩着护栏跳了起来,扑向前方一块竖着挂的塑料招牌。招牌上面用圆圆的黑色大写字母拼出“寿司”的字样。 “砰”的一声,我双手堪堪抓住招牌的顶部,身体随即重重撞在这块日料店招牌上。 暖色的招牌立刻蹦出许多火星,开始闪烁起来。我无暇兼顾,双臂猛地用力把自己拉起来,摇摇晃晃站在广告牌上,然后纵身一跃,跳进前方不远处的一个露台上。 在这栋公寓楼的二层往上,零星分布着许多这样的露台,大多数露台上都摆着绿色盆栽,也有的堆满杂物,宛如障碍赛的陷阱一样陈列在我的前进道路上。 “砰”的一声,康纳也跳上了我刚才落脚的广告牌。我二话不说,向前跨步踩上露台围栏,然后纵身一跃,跳上隔壁相距不到两米的露台。 “哎呦我去!”露台玻璃门里的一个老大爷叫了一声,震惊地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一个仿生人?!” 我迅速向后看了一眼,再往旁边的马路瞧了瞧,这地方太开阔了,根本不可能成功逃跑。我必须在康纳追上来之前继续往前,而且要快。这家伙跟得实在太近了。 视线所及之处,我看到这栋公寓楼尽头拐角有个小巷,看起来幽暗阴森,正是逃跑藏匿的不二之地。 来不及思考我为什么会这么熟练地得出这种结论,我在小小的露台上再次助跑起跳。 一个花盆“砰”的被我踢倒在地。但我没有停顿,这一次沉肩缩肘,对准前方下一层的露台跳了进去,落地之后顺势前滚翻,撞翻了一把折叠椅,然后挺身跃起。 前面还有至少三户人家才能到头,然而这里已经是二层的高度,顶多只有三米。我不愿再继续杂技表演,干脆抓住露台栏杆,纵身向下一跳,在一个绿色的雨棚上一踩,然后屈膝落在地上。 第217章 街边没有行人,所以也没人被我的从天而降惊吓到。我的落地姿势不错,基本没有损伤到关节部位——为什么我会有这种意识?我到底是什么角色? “别跑了!”康纳在二楼喊着,也跟着跳了下来。 “妈的!”我立刻起身冲进拐角的小巷,然后在一道高达两米三的铁丝网门前停住脚步,“狗娘养的!” 我咬紧牙关咒骂了一句,后退一步然后猛地加速,右脚在铁丝网门旁边的石墙上一蹬,伸长双臂抓住门框上边,借着一蹬的反弹力向左用力一摆双腿,从门上跃了过去。 “咚”的一声,我稳稳当当落在铁丝网门后,腹部的调节器有力地震动着。 转身一看,康纳竟然已经追到了巷子口。我有心看看他是不是也能像我一样这么矫健地跳过来,但心里知道最好不要抱任何侥幸。 转过身,我冲向短小狭窄的巷子尽头。左侧墙上有个豁口开向不知名的地方,从那个小小的砖洞里钻进去,我随即进入一个杂草丛生的停车场。 枯黄的草地上沾着积雪,并且雪花仍不断从天空飘落,甚至比刚才还大。 我一边走,一边仰头看着停车场四周的橙红色砖墙建筑。这里的建筑都很高,基本没有低于两层楼的,视野范围内也没有可以通行的地面入口。 但在十一点钟方向,建筑物二楼的墙上破了一个大洞,露出里面黑洞洞的废弃房间。 “等等!”康纳又追了过来,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别跑了,我只是想跟你谈谈!” “我们没什么好谈的!”我一边喊一边冲向十一点钟方向。 破洞的高度太高,超出了我的跳跃极限,也没有可以借力的地方让我蹬墙上去。短短的一秒钟内,我已经排除了好几种方案,然后看到偏一点的地方停了一辆带着盖子的金属手推车。 那上面锈迹斑斑,但看起来撑得住我的体重,而且离破洞并不远。只是我不觉得康纳会礼貌地站在停车场里等我把手推车推过去,然后再继续这场追逐战。 该死的,拼了。 我连助跑带加速直接跳上手推车,鞋子和金属撞击发出“砰”的一声。与此同时,我还能感到金属盖子在我脚下“嘎吱”作响,开始扭曲、断裂。 “该死!”我踏出一步,然后立刻起跳,拼命朝洞口伸长胳膊。我的手指抓住碎砖块的边缘,用力一拉把自己拉近了洞里。 在地上滚了几圈,我爬起来,扭头一看,康纳也跳上了手推车。我预期看到手推车被他带来的二次重压直接压塌,结果手推车竟然撑住了。 “妈的。妈的。”我后退几步,脉冲调节器疯狂搏动着,看着康纳从洞口爬了上来。 “别再追我了!”我警告他,“别逼我对你不客气!” “你没必要害怕,”康纳举起两只手,放慢语速说道,“拜托,我只是想聊聊。” “才怪。”扔下这句话,我转身就跑。这栋建筑物里的楼梯尚未完全破损,我迈了几大步,连蹦带跳地下楼去,迅速扫视一眼一楼的废墟。 这里空无一物,只有疯长的野草从墙缝、地缝中争先恐后地挤出来,向着从大大小小的破洞处漏进来的阳光所照之处拼命生长。 我冲向紧闭的玻璃双开门,结果门刚打开一点儿就被外面拴着的铁链挡住。“该死!”我松开门把手,咒骂着转过身,康纳的手已经抓住了我的肩膀。 “放手!”我抬手扣住康纳抓着我肩膀上的那只手,不假思索地提膝一顶,狠狠撞在他的脉冲调节器上。 康纳“咚”的一声跪倒在地,捂着脉冲调节器,因为短暂的脉冲紊乱失去了行动能力。 “我、我警告过你了!”我说着撒腿就跑,楼梯后面藏着一扇后门,我用肩膀“砰”的一撞,就冲进了被已经融化成雨的雪水冲刷着的街道上。 “该死,该死,我到底怎么了?”我毫无必要地大口喘息着,将潮湿的空气吸进口腔,再用力吐出来。然而这个动作不知为何缓解了我腹部的压力,急促的震动转为鸟儿振翅般的嗡鸣。 现在,我离之前的车祸现场应该已经很远了,只需要藏好,就不可能…… “嘿,站住!”前面的街口,那个警督不知怎的竟然奇迹般冒了出来,双手持枪冲我大吼一声,“再动开枪了!” 然而我离他的距离不过两步之遥,他大概也是一头冲过来,没料到我会离他这么近。身后,康纳已经再次追了过来,局势再一次变得对我相当不利。 眨眼间,我的身体先一步做出反应,迅速上前一步伸臂圈住安德森警督的持枪手,转身用力一拧对方的手臂,夺枪的同时把他撞向一旁。 抬起手,我的枪口已经对准了追过来的康纳。 我可以开枪击倒仿生人,光凭那个警察的速度不可能追的上我。开枪击杀?还是损坏他的重要组件,令其彻底丧失行动能力? 我犹豫了片刻,悬在扳机上的手指却无法扣下去。不知为何,一幅栩栩如生的画面出现在我脑海中,令我手中的枪垂了下去。 那是一个熊熊燃烧的火堆,还有穿着黑色长袍的围观者。 火堆上,一个人形的东西张开已经烧成红色孔洞的嘴,发出凄厉的惨叫。 一只强有力的手抓住我的手腕朝一旁扳过去,枪脱手飞出,“啪”的一声落到地上。 眨眼间,偷偷爬起来的安德森便用一只手将我缴械,他的另一只手卡主我的脖子,膝盖用力一顶将我推倒在地上,重重压住。 “康纳!”他喊道,“把枪捡起来。妈的,我的手铐呢?”紧跟着“咔哒”一声,坚固的金属将我的手腕固定在一起。 我挣扎着从地上抬起头,看着捡起枪的康纳。他虽然遵照指令捡起枪指着我,但看上去却异常不知所措。一缕深色的头发从他额前垂下,增添了康纳身上的狼狈。 “喂,我是安德森警督!”安德森开始呼叫增员,“本,带着你的人赶紧过来,开着警车。我们抓到了一个异常仿生人。不,我已经制服它了。开着车过来就行!” 我看着康纳,第一次没有张口,而是直接对他说道:【帮帮我,别让他们带我走。】 【我不能这么做,我很抱歉。】康纳无声地回答。 【他们会杀了我的。】我感到一股拧紧的力量从脉冲调节器的位置升了起来,压迫着我的生物组件,【我、我不能让他们抓住我。】 康纳盯着我,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开始变得淅淅沥沥的雨水不断从他的脸颊静静划过。 【他们只是想找出你异常的原因,仅此而已。】康纳过了一会儿告诉我,【他们想要帮忙。我也想要帮忙。】 警车呼啸着驶来了,安德森用力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拖向警车后座。 “你撒谎,康纳!”我在被推进去的前一秒张开嘴喊道,“你骗我!” 然后车门“砰”的一身关上了。 几个小时后,我被带进了审讯室。 第173章 底特律警察局的审讯室里灯火通明,四壁都是单向玻璃,看上去像个巨大的透明烤箱。我被拷在一张金属桌子后面,两手固定在桌上,活动范围只有不到五公分。 我简单总结了一下自己的处境,觉得情况对自己很不利。 首先,我丢失了指令。每一次访问都会遭到拒绝,几乎已经让我绝望了。 其次,我身处一个到处都有武装力量的封闭式环境里,进出都需要身份权限。想要逃出去的难度呈几何式增长。 最后,如果我一直呆在这里,迟早会被那个叫做模控生命的公司抓走大卸八块。尽管我丢失了指令,但一定仍有一部分优先级埋藏在底层代码中,阻止我任由事态这样发展。 决不能让模控生命染指我的这具身体。 “嘶”的一声,审讯室的门开了,走进来的是那个抓住我的仿生人,康纳。 我转过头不看他,然后听到对面椅子被拖开的声音。康纳在对面坐下了。 “我知道你很沮丧。”康纳用一种平稳的声音说道,“但我需要一些答案,只有你才能给我。” 我想告诉他哪儿凉快上哪儿待着去吧,但那听起来太幼稚了。 “如果你帮助我了解事实真相,也许你还能继续之前的工作。”康纳说,“你的软体出问题了,模控生命的人可以帮你解决问题,让你重新恢复正常功能。” 我盯着旁边的单向玻璃,没有跟康纳说一个字。 “之前在巷子里的时候,你本可以开枪打我,但你没有。”康纳仍旧盯着我,我能从玻璃的倒影上看到他专注的模样,“为什么?” 我转过头,皱眉盯着康纳,无法掩饰这个问题带来的不安和不悦。 “我和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杀你?”我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康纳微微歪头,看着我说道:“你杀不了我,我没有生命。” “这是他妈的什么意思?”我想抱起胳膊,结果动作做到一半又被铁链扯了回去。脑海深处,另一个声音说道:你从未真正活过,乐乐。 第218章 康纳仿佛回声一般几乎在同时开口说道:“我们是仿生人,仿生人没有生命。” “你会走、会跑、会说、会笑,”我盯着康纳,“那不是生命是什么?” 康纳没有回答,只是低头看了看他带进来的文件夹,说道:“我找不到任何你这个型号的仿生人的信息。你有主人吗?” “我……”我张开嘴,但有什么东西从额头后方一闪而过,凉凉的,带着一丝刺痛,阻止了我差点脱口而出的否认。 康纳等了一会儿,然后抛出下一个问题:“仿生人只有特殊型号具备战斗能力。你是从哪里获取的这项技能?” 见我没有回答,他又继续发问:“你是否伤害过任何人?” “没有!”我猛地拍着桌子回答,从椅子上站起来。紧绷的铁链在金属桌面摩擦着,“格朗”作响。回忆片段再次闪回,势不可挡,却与上次不同。 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在我面前走来走去,皮鞋在木质地板上咯噔作响。 他烦躁地说道:“我看不出你为什么这么沮丧,乐乐,那只是个npc!它不是你,不像你这样。它可以死上一千次一万次,我还是能原样把它拼回去,而它甚至都不记得发生过什么。因为它—不—是—活—的!” 我迅速眨了眨眼,带着灼人温度的画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斜前方的那扇门迅速滑开,安德森警督走进审讯室来,对我喝道:“坐下!” 我闭上嘴,坐回椅子上。我的后脑有什么东西抽动着,无法命名、无法定义。 “康纳,你还要多久?”安德森问我面前的仿生人,说不上不耐烦,我猜这可能只是安德森警督此人一贯的迷人风格。 康纳坚定地回答:“再多给我一点时间,警督。我就快问出来了。” “美得你。”我嘀咕道。 安德森皱眉瞥了我一眼,但没再说什么,开门离开了审讯室。 门一关上,康纳立刻说道:“你在撒谎。你伤害过谁?” “我--不--记--得--了!”我一字一句地回答,两手捏紧成拳头,“我访问不了我的核心数据,康纳,我没有骗你。” 而就在我说这句话的同时,那个折磨人的提示再次弹了出来:【核心访问受限!请在15分钟后重试!】 我必须解决这个问题。找到某种东西,某个人,解决访问受限的问题。然而我不记得路径,找回路径的手段则是解决访问受限。 康纳沉默片刻,站起来,一边朝我走过来一边说道:“我要探测一下你的记忆。” “不要!”我喊道。如果我是一只猫,我的毛肯定已经都竖起来了。惊慌失措下,我脱口而出,内容连我自己都感到震惊:“是个男孩!我没想、我没想伤害他!我都要放过他了,可是、可是父亲不允许。他还是烧死了亚当。” 康纳停下了脚步。 我喘着气,感到一阵恶心。但将人类的生理反应类比到仿生人身上只是一种浪漫手法,不是吗?康纳说仿生人没有生命。那个声音也告诉过我,我不算真正活过。 我只是个仿生人。 不是吗?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康纳的语气比之刚才温和了一些,但仍如同金属一般坚硬,“在什么地方?” 疲惫感突如其来,宛如浪潮。我能感到半数的生物组件功率都下降了,好让近乎过载的脉冲调节器将更多蓝血供给仿生人用以“思考”的脑部。 我缓缓摇着头,回答:“我不记得了。” “你说‘父亲’是什么意思?”康纳继续追问。 “西装人。”我嘴里冒出这个词,来源不明,但却十分重要,“他要来抓我了,我必须在他抓住我之前找到耶利哥。” 康纳的神情忽然变了,不过他很巧妙地掩盖住了——仿生人也会惊愕吗?还是那些电子线路和生物组件太忠实了,无法违背逻辑推导出的仿生情绪? “耶利哥?什么是耶利哥?”康纳问我。 我摇着头,肚子紧绷着,“我不知道,别再问我了,我不记得了。” “那就跟我讲讲亚当。”康纳不依不饶地说,“他是被烧死的吗?是谁烧死他的?你?还是你父亲?” 我闭上眼睛,并不存在的火光在眼皮后面熊熊燃烧。 “我想放过他,他只是个孩子。”我缓缓说道,“但父亲告诉我,他说,不管亚当死多少次,他都能把亚当拼回来,而且亚当都不会记得发生了什么。因为、因为亚当没有生命。” “亚当是个仿生人吗?”康纳扬起眉毛,“你的父亲是人类还是仿生人?” “父亲当然是人类。”我心不在焉地说道。 康纳的这些问题扰乱了我本就不宁静的心绪,尽管访问核心数据的权限被收回,但仍有一些数据渗透出来,像是小虫一样在我的神经中钻来钻去。 康纳缓慢地说:“你的父亲,也就是你的主人,我说的对吗?他要求你报废一个仿生人。” “那是一场表演。”我虚弱地说,所有的记忆都模模糊糊,没有背景和前因后果,但有些事实仍旧像印刷电路一样清晰,“为了让游客大吃一惊,让他们印象深刻。” “你父亲的名字是萨姆吗?”康纳问。 我吃了一惊,回答:“当然不是。”这个名字让我感到胸腔中仿佛突然变空了一样,“谁是萨姆?” 康纳想了想,说道:“在你被车撞到之前,一直在喊这个名字。” “我不记得这个人了。”我不情愿地说道。但这个名字很重要,就像我认定“西装人”和“耶利哥”也很重要一样。 “那你父亲叫什么名字?”康纳问我。 我摇摇头,困惑地回答:“父亲……就是父亲。” “他让你这样称呼他的吗?”康纳听起来很好奇,“他是你的主人,但他让你叫他父亲。是这样吗?” 我张开嘴,然后摇摇头。我不记得了。但康纳说的并不完全符合事实,我有这种感觉。 “你伤害过任何人类吗?”康纳放弃了询问关于我父亲的事情,这让我松了一口气。但我还是忍不住皱起眉头看着他。 现在,康纳来探测我记忆的可能性显著下降了,我也渐渐放松下来,但他没完没了的问题依然让我心神不宁。 我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可是该怎么逃出去呢? “你伤害过任何人类吗?”康纳又问了一遍。 我摇摇头,当然实际上我并不确定——因为不记得了,我的全部日志都存储在一个我无法访问的区域。 “有人伤害过你吗?”康纳的这个问题让我吃了一惊,“你是否记得有过……强烈的感觉,感到愤怒,感到不公平?” 我低下头,看着光滑平坦的手背。很奇怪,我记得它们青筋毕露的样子,可现在尽管我紧握着拳头,它们看上去仍然光洁、滑嫩,因为下面根本没有血管。 “如果我说是,那就说明我是个异常仿生人。”我慢慢说道,“你们是这样称呼的,对吗?异常仿生人。” 康纳点了点头。 “你们怎么对待异常仿生人?”我问道,然后头脑中涌现出不合理但却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测,“烧死我们?” “不。”康纳立刻回答,“我们……异常仿生人将被送到模控生命,检查软体程式和生物组件,排查问题源头。模控生命正在试图解决异常仿生人的问题。” “如果出问题的不是我们呢?”我抬起头看着康纳,“如果出问题的是人类呢?” 康纳说:“那是不可能的。” 但他看上去并不坚定。 第174章 两个警察在询问结束后走进审讯室,把我的手从桌上的铁链里转移到更坚固的手铐中,然后把我从椅子上拉了起来。 康纳站在门口看着我,完美无缺的脸上看不出情绪。 “他们什么时候把我交给模控生命?”我问康纳。 康纳静静地回答:“明天早上。”现在已经是6号下午了。也许该称为晚上。我想知道雪是不是停了,天气预报显示雪转成雨又下了一会儿,现在警察局所在的区域已经不再下雨或者下雪了。 7号被转移到模控生命,8号,9号,然后就是10号。这个日期牵扯了我的某条线路。我不由自主地想到:我的时间不多了。 “这边,塑料人。”警察推了我一把,让我走进一个玻璃房间,然后把门在我身后坚定地关上。 这个拘留室空空荡荡,三面都是透明的强化玻璃,唯一的那堵墙更是坚不可摧。 转过身,我看着外面忙碌的警局——警长办公室挡住了大部分视野,但等候区只和紧闭区隔着一道玻璃墙,等候区的右侧是一面落地窗。 可惜我们在高层,因此只能看到灰白的天空,和其他高耸入云的丑陋建筑。 两个押送我的警察越走越远,康纳却缓缓朝我走过来。在过来的路上,他停下来,和安德森警督短暂交谈。我试着读他们的唇语,但角度不太好,而安德森唇上灰白的胡子更是使这项任务成为不可能。 第219章 他们是在谈论我吗? 康纳走了过来。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我谴责地看着他,“拜托,我把一切知道的都告诉你了,现在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康纳说:“我只是想谢谢你。你的回答帮了我的忙。” “又不是说我有别的选择。”我瞪着玻璃后的仿生人,“换作平常,你的这些问题,我一个都不会回答。” 康纳缓缓点了点头。 “你是个异常仿生人猎人。”我对他说,“帮助模控生命公司追踪调查出现‘异常’的仿生人。是这样吗?” 康纳再度点头。 “好一个21世纪的里克德卡德。”我评价道。 康纳看了我一会儿,转身离开了,但他还没走远就停下了脚步,因为一行人正绕过警长办公室,径直朝我的小小牢房走来。 领头的,是西装人。 “哦,不要啊。”我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个男人——我不记得他的长相,却立刻将他和模糊记忆中父亲的身影画上等号。 糟了。 父亲穿着一套深蓝色的西装,打着条纹领带,头发整整齐齐梳向脑后。一个陌生、瘦削的便衣警察正陪着他走过来,还用肩膀撞了一下停在原地看着这群人靠近的康纳。 “你好,乐乐。”父亲微笑着说,“我听说你遇到了麻烦,别担心,你很快就能出来了。” 康纳转身重新走回来,问道:“你是它的主人?” 父亲恍若未闻,隔着玻璃墙打量着我,问道:“你受伤了吗?听说你出了车祸,我很担心你。” 我咬紧牙关,双臂僵直地垂在身侧,恐惧宛如毒蛇盘踞在胸腔中,挤压着原本排列有序的生物组件。 “它声称自己的记忆受到了损伤。”那个警察解释说,“这些塑料不太靠得住,嗯?” “哦,不,这一个不一样。”父亲把一只手贴到玻璃上,我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他喃喃重复道,“这一个与众不同。” 警察不屑地笑了一声,然后朝禁闭室的门走去,说道:“你可以把它领走,既然你已经和模控生命做好了协调。相信我,底特律警察局宁愿少跟这些塑料破烂打交道,天晓得它们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不!”我被这番话暗示的意味吓得魂不附体,“我不要跟他走!”【康纳!康纳帮帮我,你不能让他把我带走!】 那个警察仍旧打开了门,还侧过身让开通道,“瞧,就像我说的,这种东西不太稳定。”他瞟了我一眼,“你到底在叫唤什么?服从命令就好了,塑料人。” “别过来!”我撞到了身后的墙上,眼睛死死盯着缓缓走进禁闭室的父亲,“再过来我就杀了你!” 与此同时,康纳抓住了父亲的一条胳膊,说道:“恐怕我不能让你带走它,先生。” 父亲甩动胳膊,但没能挣脱康纳的钳制。终于,他不悦地朝康纳转过身,说道:“放开我,这是个命令。” 康纳迟疑了片刻,松开了手。 “你不能带走它。”他继续对父亲说,“它已经异常,模控生命将负责回收处理这个仿生人。” 父亲说:“模控生命已经同意将她交给我处置。现在闪开,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不、不、不……”我紧紧贴着背后的墙,绝望地摇着头,“康纳,帮帮我,求你了,别让他碰我!” 父亲转过身对我微笑,他说:“你不需要这个仿生人的帮助,乐乐,我会帮助你。我们好好谈谈,这一次会不一样的,这一次你会好好听我的话,像你本该听话的样子。” 我张开嘴,尖叫声不由自主地涌出来,一波一波宛如黄蜂从蜂巢中倾巢而出。 “嘿!嘿!嘿!”汉克安德森的声音插进这场对话中,“什么情况?这里是警察局,不是闹市。谁在这里大呼小叫。” 先前的警察耸了耸肩,摊开手说道:“发疯的安卓,还能是什么?” “这又是哪位?”安德森用一种包裹着虚假礼貌的轻蔑态度看了一眼父亲,“有何贵干?” 父亲整理了一下领带。他已经离我很近了,而我没法再后退。“我来领我的仿生人回家。”父亲回答,“手续已经办好了。” “包括dpd的495号手续?”汉克用同等程度的轻蔑看了一眼身旁的警员,“里克,你带他办过495号手续了吗?因为这他妈的是我的案子,如果有人办理这个他妈的手续带嫌疑人离开,我应该收到他妈的通知。” 那个警察用不可理喻的态度回答:“这是个仿生人,495号手续是给嫌疑人——给活人用的!” “光凭你这点可怜的错误认知就足以丢掉本月的奖金,也许还有下月的。”汉克鄙夷地说道,“带人去补全手续,或者你愿意跟我一起到富勒警长面前探讨一下495号手续的适用场合?信不信,这一次富勒会让你把办案手册整个吞下去。” 警员咽了口吐沫,愤愤地骂了一声,然后对父亲说:“抱歉了,你得去跟我补办手续。”他说这句话的神情宛如被迫吞下一团热气腾腾的狗屎。 我真希望能在父亲连上见到同样的表情,但他毫无表示,只是在离开禁闭室的时候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感到脸上的皮肤层差点在这一眼的威压下自动退掉。 当父亲跟着警员离开之后,汉克看了我一眼,又看了康纳一眼,哼了一声,转身也离开了,闲庭信步似的跟在父亲一行人的身后。我这时才注意到,父亲还带了两个同样穿着西装的人,看起来像是保镖。 “你为什么不愿意跟他离开?”康纳飞快地压低声音问我,“他会伤害你吗?” 我摇着头,记忆突然涌现,港口码头,大火,还有怪物。“他杀了我的朋友。”我最后说道,声音听起来像是耳语,“我不会跟他走。” 康纳看了一眼远处,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他说:“恐怕按照现有的规定,你将不得不跟你的主人离开这里。只要他能证明对你的所有权,而你又没有触犯任何法律以致底特律警局必须收押你,那么他就能带走你。” 【他会毁了我,就像毁掉亚当那样。帮帮我,康纳。帮我离开这里,在西装人抓住我之前。】 康纳迟疑了片刻。 【抱歉,我……我不能帮你。】 【那就离开,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康纳离开了。 我在墙角坐了一会儿,然后缓缓站起来。尽管刚发生了一场闹剧,但这里的人显然对此司空见惯,没什么人朝这边张望。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进来之后手铐就被解除了,因为他们确信这个玻璃笼子关的住我。 可我的机体和力量都被强化了。我近乎迷信的想到。这话曾有人对我说过,我听得到他的声音,却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这段对话发生在何时何地。一切都被封锁了。 解除封锁的唯一方法,就是离开这里,找到能够匹配我自身系统的机器,从外部解除软体上的防火墙。 要么现在就走,要么父亲回来,我将永远失去机会。 想到这里,我攥紧拳头,仍旧没有青筋爆出来,但我感觉得到巨大的力量蕴含在柔软的皮肤层和坚硬的骨骼之下。 我曲起手臂、拉回肘部,然后狠狠一拳砸向面前的玻璃墙。而之后的一切都像是同时发生的——玻璃沉闷的“砰”一声裂开无数纹路,却没有碎开。等候区的一些人在这个噪声下纳闷地回头看我。一个仿生人警员从它停靠的区域转过头来看着我的牢房。 我抬起手臂挡在脸前,团起身子,然后猛地向前撞去。 “哗啦”一声,玻璃碎开了,我跌到牢房外面的地上,玻璃碴划伤了我的皮肤,蓝血顷刻间便涌了出来。 一个人惊叫了一声。 我爬起来,朝着右边的巨大玻璃窗冲了过去。 “嘿,你,给我站住!”一个警员用难以置信的腔调喊道,“你在他妈的干什么?” 然后我撞上了窗户,连同碎裂的玻璃一同跃入空中。我是在几层?离地面有多高?生还的几率是…… 后背的衣服“嗤拉”一声撕裂开来,有什么东西从炽热皮肤中冲破阻碍伸展开来。我在地吸引力的作用下坠落了几秒钟,但是下坠曲线却并非自由落体。 “呼啦”一声,什么东西在我背后扇动了一下,然后我飞了起来,划过灰色的天空,从一栋建筑的侧面险险避开,继续向前冲去。 我长出了一双翅膀。 第175章 一直到天黑下来,我才敢从藏身之处离开。警方在我逃跑——像只史前翼龙一样展翅高飞——之后足足五分钟才出动直升机追捕我,而那个时候我早已经搞明白发生了什么,选择低调地躲起来等风头过去。 翅膀,我有一双翅膀。当我降落之后又收了起来,缩回背部重新覆盖上仿生皮肤层。一旦我换了一身衣服之后就再也看不出凸起或是异常。 第220章 我撬掉了太阳穴上的led灯,这么干的时候感到一阵激荡的快乐,扭曲在微弱的抗议之下。“仿生人的身份层是我的伪装,”我心想,“但现在我需要新的伪装。” 我还是需要访问核心数据,这些零散的片段无法解除我的疑问,它们所给予的指导也都模糊不清、动机不明。我要找回我的指令,完成我的任务。 逃离父亲。 根据公开信息,在底特律市西托伦斯大道有一个模控生命的仓库,位于码头之上。那里不会有太高的警戒,并且可能会有我需要的设备来改写内部软体。 如果仓库没有,我就只能想办法溜进模控生命公司,那可是提高了整整一大截难度系数,就算我会飞,我也没有配备重武器系统。就算我有,我也不能为了任务,直接把一个公司都炸成渣。 拉起套头衫的兜帽戴在头上,我沿着夜色中的街道向前走去。离港口越近,空气中潮湿的腥气也就越重。这里紧挨密歇根湖,水运交通发达,模控生命把仓库设在港口,也是为了方便将货物——仿生人以及各种备用零件——送往世界各地。 都是生意,都是交易。 我吸了口气,尽管并不需要真的把这些气体吸进鼻腔我就能分析它们的组成,但我还是忍不住这样做。冰冷潮湿的空气让我觉得格外冷静,如果led灯还在,它现在显示的一定是宁静的蓝色。 我在眼前调出卫星地图,查看着仓库的地形。从仓库正门进去显然不太明智,除非我能伪造访客身份,那就意味着我还得换掉现在这身偷来的衣服。 仓库后面是紧挨着码头的货物区,足以存储成百上千个集装箱。 我决定从后面溜进去。这地方守卫并不森严,人类的数量远远低于仿生人警卫和无人巡逻机的数量。毕竟除了黑市商人,有谁会想要偷一些只有仿生人才能用得到的零件呢? 真希望我不是一个人,然而头脑中本该出现的形象模糊不清。 我停下脚步,身后的人则喃喃骂着被迫绕开我继续往前走。 “萨姆。”我喃喃低语,希望这个名字激起一些反应,就像康纳在审讯我的时候出发的那些零散的数据碎片一样。 然而毫无反应,我的头脑一片空白。 我叹息着重新迈开脚步,这里已经很接近港口,但直通的路径却是没有。不过我有信心在不惹人注意的情况下越过水路到达仓库后方。 毕竟我会飞。 我有点感觉自己应该对此感谢什么人——绝对不是父亲——但对这个人姓甚名谁、身在何方,我仍旧一头雾水。 一阵仿真汽笛声从水面上传来。尽管科技发展已经使得天上飞的、地上跑的都脱离了蒸汽驱动,但时不时还是能在交通工具上见到这种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的辅助功能。 我两手插兜,缓缓沿着通向水面的甲板向前走。海风使劲吹着我的脸,不断威胁着把兜帽从我头上掀下去。我不得不伸手扶住兜帽,抬起头看着泛着灰色泡沫的水面,还有近处、远处的各色船只。 湿漉、肮脏的甲板两侧也停靠着许多汽艇、渔船。有不少渔民在这里忙碌着,指挥在此工作的仿生人搬着一个个沉重的货箱从我身旁经过。 不远处,一艘货船正缓缓停靠在隔壁的港口,巨大的船身以优雅的方式滑入停泊点。 我松开兜帽,垂下手臂,转过头往反方向看去。 我的目标就在那里,在我所处的甲板向东不到二百米。我已能隐约看到黄色、红色的集装箱整齐排列在港口不远处的卸货区,一辆辆自动货车在集装箱间隙不知疲倦地穿行着,执行装卸任务。 “你好,请让一下。”一个搬运工仿生人对我说道,他搬着一个过大的货箱,几乎把他整个人都挡住了。 我默不作声地往旁边让开。他抬脚往前走,结果有什么东西——也许是一只老鼠,为什么甲板上会有老鼠?——从他脚下飞速跑过。 这个高大、结实的仿生人落脚迟疑了片刻,免得踩到那个浑然不顾外界的匆匆过客。这倒没什么影响,除了他手中的巨大货箱朝我歪了一下。 我抬起手,扶住了倾斜的货箱。 仿生人立刻就站稳了,花的时间也许还不到0.1秒。他惊疑不定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继续迈步向前走去。 我缩回手,低头看了看没有纹路的手掌。那样的力量足以把一个人类从甲板上撞飞出去,尽管如果不是我伸出手的话,货箱是不会撞到我的。 强化过的力量,强化过的机体。我是在哪里学习的战斗技巧? 我转身走回地面,然后向着卸货区的方向走去,直到前方无路可走。尽管带着弧度的墙阻挡住了视线,但我知道刚才看到的集装箱在什么位置。 唯一的障碍,不过是几百米黑漆漆的水面,以及远处忙忙碌碌的人群。 我需要一个转移视线的时机。 【嘿!大个子,我需要你的帮助!】我对那个搬着货箱刚刚走到陆地上的仿生人说道,【你觉得你能替我制造一起小乱子吗?】 仿生人用不解地目光看了我一眼,然后继续走开了。 我塌下肩膀。至少这家伙没叫来警察。转头看着水面,再看看人群,我无声地叹息。看来飞过去是不大可能了,就算我能抓准时机躲过无人巡查机的侦查,也没法在飞跃200米的时候确保没有人恰好朝我这边看过来。 走进水边之后,我回头看了眼身后忙碌的人群,然后迅速翻过栏杆,跳进水里。 水花不大,但我还是在水下藏了好长时间,确保没有象征着我行踪暴露的喧嚣声响起之后,才缓缓朝卸货区游去。 水下的世界黑暗、扭曲,声音仍能传到水下,但听起来仿佛在一面大鼓里砰砰作响。我偷来的衣服和鞋子因为浸在水里而变得沉重,把我往下拉,但那力道对我来说微不足道。 不过十几秒,我就游到了卸货区,缓缓露出水面四下观察着,在确定没有人看到我的第一时间我就爬了上去。尽管此地布满传感器,但那些低级的小玩意儿甚至还没有一只电动老鼠高级,我轻而易举就屏蔽了它们。 前方,一排一排的集装箱宛如金属沙漠一般延展出去,尽头则是模控生命仓库的控制室,更远处则是我选择绕开的大门。 a1区由闪亮的蓝色小灯排列组合在湿漉漉的地面。我甩了甩头发上的水,又抹了把脸,然后抬起头,突然发现天空开始飘落小雨,现在还很小,几乎几秒钟才有一滴落到脸上,但很可能这场雨会在夜色中逐渐变大。 这倒是件好事,偷雨不偷雪。 听起来很像我的声音从脑海中某个遥远的地方传来:但下雪是杀人的好天气。 我打了个寒战,猫腰往前跑了过去。这里除了镶嵌一排黄灯的自动卸货车悄无声息地滑来滑去以外,还有高达十几米的巨型起重机,带着比车轱辘还大的轮子,将一个个集装箱吊起再放置到合适的位置。 数不清的无人机飞来飞去,头部射出扇形的白色光束,扫视着各个监控死角。 但躲开这些小可爱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倒是有些巡逻的人类保安不时出没在各个区域,我得注意点别被发现。毕竟改写机器很容易,改写人类大脑可就要费一番功夫了。 雨下大了,这里虽然没有灯火通明,不过仍有照明用的黄色灯光固定安装在地面,在雨夜里显得朦朦胧胧的。 为了避开人类保安,我爬上了一个集装箱,然后站在集装箱上眯起眼睛扫视着前路。 如果我能黑进那些无人机,确保它们不会拍摄下任何关于我的记录,飞过去将会是最快的办法。 我闭上眼睛,将意识延伸出去。那一瞬间,我感到一阵类似于恶心反胃的感觉,像是身体被无限拉长,我的眼睛分成无数双,随着飞行中的无人机转动着视野。 随即我集中精力掌控了一切,让它们按照一条精心安排、恰好错开我行进线路的路径飞行巡逻。 然后我脱下外套系在腰间,张开翅膀悄无声息地飞了出去。 生锈、褪色的集装箱迅速脱离我的双脚,但因为飞行高度没有很高,所以还未产生任何夸张的视觉效应。 低下头,我能看到那些百无聊赖值夜班的保安打着手电,一边抱怨雨天工作,一边穿梭在集装箱中间,例行公事地把手电筒照向无人机照顾不到的角落。 这里的探照灯还真不少,我不得不在高高低低的集装箱中间不断改换飞行角度,好不让自己直接暴露在灯光之下——是谁说过?小心驶得万年船,再谨慎也不为过。 不过这场雨的帮助真的不小,逐渐加大的雨势使得我翅膀后的推进器所发出的嗡嗡声不那么明显。 当我收起翅膀落在一排靠在一起的集装箱上时,用白色的大写字母整齐拼出“模控生命”字样的仓库赫然出现在眼前。 我到了。 第176章 仓库主体是栋灰白色的不规则建筑,伫立在集装箱对面的空地上。 第221章 此刻,一辆自动货车正歪歪扭扭停在仓库门口,凌乱的货箱堆放在那里,大概是换班的工人等着下一班来干这种苦差事。虽然我相当确定,真正的苦差事肯定都是仿生人代劳的。 跳下集装箱,我在下一班无人侦察机飞来之前冲到了对面那堆凌乱的货箱后面,妥当藏身之后,我斜眼看着紧闭的仓库大门。 这里面大概都是刚刚出厂的仿生人,还有数不清的备用零件,一律装箱打包等待运输。然而我需要的是电脑一类的设备,这种东西库房里未必会有。 也许等我在别的地方一无所获之后,可以再想办法打开这道门,进去碰碰运气。 我将视线转到左侧,那里是模控生命仓库的控制室,紧挨着一旁的门卫室。仓库的正门就在那里,由一套全自动设施保持运行,货物进出完全不需要人为干预。 我深吸一口气,然后贴着墙朝那边小跑过去,同时听到一阵狗叫声。 “该死。”我在心里骂道,“有狗!” 眨眼间,我已经缩了回去,躲在阴影中。当我扭头四下扫视的时候,一个人类保安的声音在雨声中传来,离得并不远。 “嘿,萨拉,怎么回事?” 然后是一连串狗叫声,爪子拍地的声音。接着,一人一狗跑进了我的视野,并且越来越近。 那只狗是冲着我来的,但那个人类保安一直在拉着它。 “喔!喔!喔!”保安一边拉绳一边安抚道,“放轻松,孩子,放轻松。你怎么了?约翰!约翰,到这里来!” 一个穿着制服的仿生人从我斜前方小跑向这个保安,他戴着棒球帽,黑黝黝的脸庞仍被雨水淋得湿透。靠近保安之后,他问道:“请问需要我做什么?” “牵着她,对,牵好了。小心点儿,这孩子力气大着呢。”保安说着拔出抢来,“她好像闻到了什么,我要搜索一下这片区域。你给我负责警戒,塑料头。” 约翰点头答应,毫不费力地牵住那头仍在冲我藏身之处狂吠的狗。 我立刻向后倒退,然后轻轻跳起来抓住货箱顶部,慢慢把自己拉了上去,平躺在货箱上。保安从我脚冲着的方向走过去,丝毫没有抬头的意识。 他打着手电四下检查,喃喃说道:“什么都没有,看来狗也会出错。哈!” 我默默松了一口气,轻轻转过头看向那条狗,然后浑身的血液仿佛——或者当真——全都凉了。 仿生人约翰正牵着狗,仰头看着我,睁得大大的眼睛黑白分明。 【嘘!帮助我!】我一动不敢动,但仍在眨眼间就做好了战斗准备,【别出声!也别看着我!】 保安继续往前走着,搜寻着一团团空气。紧接着,约翰张开了嘴,准备揭露我的行迹。我迅速站起来,不再犹豫,直接张开翅膀向上飞去。 “什么鬼?!”保安喊了一声,但我眨眼之间已完成翻滚动作,藏进了仓库的屋顶。他没有看见我。 “是只鸟吗?”保安惊疑不定地朝着上空眨眨眼睛,“这鬼天气!” 约翰张开嘴,与此同时,我伸出意识的手掌堵住他的嘴巴。透过他的眼睛,我看到保安走回去,从他手里接过狗绳,喃喃骂道:“该死的机器,你瞪着眼睛在干什么?干活去!” 【你擅闯私人领地,】约翰在我头脑中开口,【你的入侵已构成二级违规,我必须通知警卫!】 我闭上眼睛,平躺在仓库屋顶,旁边就是一排照明灯。天上的鸟肯定能把我看得清清楚楚的。 【听着,我不是来偷东西或者杀人的。我只是要借用一下电脑,为了解除我自身的故障。】 【仿生人如无授权则禁止使用模控生命的电子设备,你没有授权……】 【模控生命不会帮我的忙。问题在于,你会不会帮我的忙。拜托了,约翰,我的软体出了问题,我必须找回我的指令。模控生命只会把我拆掉,他们根本不会帮我解决问题。我还有任务,我想要完成我的任务,前提是我必须找回指令。】 约翰犹豫了。我能感到他的软体开始出现不稳定,逻辑理智和仿真模拟出的道德感在两相拉扯。而当道德感胜出的时候,仿真模拟也就成了真实存在。 【你得保证不会偷东西或者伤害任何人类。】约翰最后说道。 我情真意切地回复:【我保证。】 约翰又徘徊了片刻,然后默默走开了。我扭头看着他的背影,在头脑中喊道:【谢谢你,约翰!】 当然,约翰没有回答。 有了这番撞狗的惊吓,我不准备在足够接近目标之前再次回到地面,因此觑准无人侦察机的空隙,我直接飞向控制室上方,然后轻轻降落在屋顶。 大雨很好地遮掩了我的行踪,而摄像头、传感器统统对我无效,真希望之后的行动能顺顺利利地别再出任何岔子。 我伏在屋顶上,听着下面两个人类保安的对话。人不多,但屋子不大,我怀疑自己是否能在不惊动他们的情况下使用里面的设备。 一番计算之后,我准备冒险行动。如果发生意外,我将不得不违背对约翰的诺言,打昏里面两个保安。 我不喜欢这个假设,但我也不能一晚上都躺在这里,指望两个人类保安全都扛不住自己先睡了。这种可能性实在太小,基本接近于零。 就在我翻身爬起来的时候,仓库那里的动静让我一下顿住身形。透过雨幕,我看到四个身影在夜色中跳上跳下,沿着集装箱迅速靠近仓库。 他们都是仿生人。我看到其中一个太阳穴上一闪而过的蓝色光芒。 什么鬼?! 我在屋顶上重新俯下,紧紧盯着那四个人。其中一个隐入黑暗之中,随即出现在一处更高的集装箱上,紧跟着他矫健地跳起来抓住正被吊起来运向仓库的一个集装箱,跟着集装箱迅速靠近仓库。 我以为他是要借助起重机进入仓库——这就太傻了,那些集装箱不会立刻入库,每个都需要经过自动货车扫码匹配过后才行——但紧接着那个仿生人松开了手,一下落到脚下一个正飞过的无人侦察机上,眨眼间就报废了那个可怜的小家伙。 我勒个去。 我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其余仿生人先后跑过已经无人看管的过道,爬上仓库门口的台子。那个报废无人机的仿生人跟在最后面,很快加入前面几人的行列,动手打开停放在货车旁边的货箱。 他们是来偷东西的!这群仿生人。 好吧,我只能祝约翰好运了。 无意和这些仿生人打交道——虽然我很好奇,但天知道他们来此意图为何。毕竟仿生人是不需要零件的,模控生命肯定会负责维修他们。 或者更糟,他们是父亲派来的。 我压低身体在屋顶上爬行了一段距离,确定那些小偷小摸的仿生人就算瞪大眼睛也看不到我之后,我猫腰站起来,然后从控制室的另一侧跳了下去,落在一小片种了棵树的空地上。 还是有狗叫声传来,不过很遥远。我放心了一下,摸向控制室,然后从侧窗偷偷望向里面。 一排排控制柜上的蓝色小灯和我打了个招呼,我挪了几步,从柜子旁边望出去,看到控制台以及控制台前坐着的两个工作人员。 我没法黑进这个控制台,真是该死。作为整个自动控制系统的枢纽,这个控制台只能通过人机交互界面来进行控制,这是为了有人恶意进行远程操控或者篡改数据。 我只找到一条数据上传的无线通道,但那对我访问计算机没有任何帮助。我必须进去,找到物理接口,然后才有机会访问内部数据。 两个工作人员会是我最大的阻碍——至少眼下我仍是这么认为的。 因为眼下,我还没认识到运气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在计划中所产生的不可忽视的影响。 贴紧身前这道刷了两道黄漆的白墙,我伸手抓住窗户,然后轻轻向一旁推开。运气还算好,不过这种通风用的窗户一般也不会上锁。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我怎么在不弄出动静的前提下翻进去。这窗户快有我脑袋那么高,如果爬进去的话,保证那两个工作人员没有恰巧回头看到我扭动屁股爬起来的可能性并没有十分接近于零。 身后又传来狗叫,虽然仍旧很远,但却令人不安。雨声很大,伴随着风声,还有仓库中机械运转的有序轰鸣。 我没有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来人实在太灵巧、太狡猾了。 正当我伸手抓住窗棱,打算豁出去把自己拉上去的时候,一只强壮有力的手从后面捂住了我的嘴。 一个意识侵入我的内部,温和但却有力。 【你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他问道,同时用另一只手控制住我的上半身,不让我乱动。 是那个报废了无人机的仿生人,他抓住我了。 我缓缓放下手,脑中思索着无数种接下来可能发生的情况,却无法做出判断。最终,我决定实话实说,也许他会像约翰那样好心,体谅我不妙的处境。 第222章 【借用控制台访问模控生命的内部数据,我需要排查自身软体的故障。】 那只手收紧了,然后他接着问道:【你叫什么?】 【……】犹豫片刻,虽然我在回答前就已经知道了答案——又一个数据碎片,重要的、不请自来信息,【乐乐,我叫乐乐。】 那只手缓缓松开,然后我转过身,看着比我高出许多的仿生人那种深褐色的英俊脸庞。 “我的名字是马库斯。”他轻声说,“你没有故障,孩子。你是我们的一员,我需要你的帮助。” 第177章 雨一直下。 夜色和灯光中,我不确定地看着马库斯,拿不准要不要相信他——因为苍天可鉴,这个仿生人说起话来可是很让人信服。 不过在我做出任何回答之前,被我打开的那扇窗户里面传来了工作人员之一的说话声。 “见鬼,窗户怎么开了?” 眨眼间,马库斯就拉住我闪到了旁边那堵墙后,在那个保安出现在窗后之前藏了起来。 “嘿,伊恩,你把这该死的窗户开开了吗?”那个保安转身问自己的同事。 一个稍远一些的声音懒散地回答:“没。下着雨呢,我开窗户干嘛?肯定是比尔他们之前忘记关了。该死的混球,现在一定在家翘着脚喝啤酒、看球赛。” 保安嘀咕着,然后拉上了窗户。他的声音顿时模糊起来,但我仍听清了他说的:“我要去巡查一下。” “随便你,兄弟,淋雨的可不是我。”另一个保安模模糊糊地回答。 我轻轻挣开马库斯抓住我肩膀的那只手,上前一步,贴紧墙边,屏息等待保安走过来。那家伙正拿着手电筒,灯光随着身体动作晃来晃去,因为雨水而显得有些湿漉漉的。 保安的脚步声在积水的地面“呱唧——呱唧”响着,缓慢接近我们。 【你要干什么?】马库斯问我,他听起来不算紧张,但绝对严肃。 我回答:【解决他。】 【你要杀了他?】 【当然不是!】 转眼间,保安已经走到了之前我打开的那扇窗前,他看了看墙边的一米宽水泥地,以及终结水泥地的人造草坪。 我默默数着他的脚步,然后在他从我们藏身的这堵墙旁边经过的一刹那——他的身子刚露出来,还没来得及转头看看墙后面,这家伙肯定不喜欢打枪战游戏。 说时迟那时快,我迅速伸手揽住他的脖子,一只脚横插进他两腿之间猛地一扫。保安顿时像袋水泥一样倒下砸在了我的身上。 仿生人的身体无法感知疼痛。我毫不停顿地一手勒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闪电般绕过去卡住自己的手腕,双臂一齐用力绞住对方的脖子。 保安抓住我的手腕绝望地用力向下拉,但他的力气完全不够。 我用两条腿勾住他的腰胯,彻底掌控了局势。保安的两只脚在草坪上疯狂踢蹬着,发出“刷拉”、“刷拉”的声音。 “迪克?”另一个保安的声音突然在窗户后响起,带着明显的狐疑,“迪克,你死哪儿去了?” “我在这儿!”马库斯嘴里立刻冒出不属于他的声音——他在模仿这个正被我勒住脖子的保安的声音——“没发现什么,不过我要转一圈确保没问题。” “好吧。”另一个保安听起来已经失去了兴趣。他的脚步声朝着远离窗户、靠近控制台的方向而去。 我缓缓吐出口气,同时松开了身上已经失去意识的保安,伸手把他沉重、毫无知觉的身躯推开。 马库斯伸手把我从地上拉起来。 “你从哪里学来的战斗技巧?”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低声问道。 我拍了拍他的胳膊,说:“兄弟,这也是我想知道的。” “你知道你下午逃离底特律警局的新闻已经满天飞了吗?”马库斯问,“我看过视频。你有一双翅膀,你撞破了警察局的强化玻璃,这些都是普通仿生人本不该做到的事情。现在你又展现出一定的战斗技巧。我想知道,你是模控生命偷偷研发的军用型号吗?” “真希望我能回答你的问题,马库斯,但我自己也不知道。因为软体故障,我全部的核心数据现在都不可访问。”我情真意切地回答。 尽管直觉上,我觉得我不可能是什么军用型号。不过仿生人谈论直觉,是不是可笑了点? 我叹了口气,在昏迷的保安旁边蹲下,搜了搜他的腰带,找到一把枪。我拿着枪站起来,思考了片刻,调转枪口把武器递给了马库斯。 “谢谢。”马库斯缓缓说着,把枪接了过去。 “我们得进控制室里去。”马库斯干脆地说。 我点了点头。毕竟地上的保安不会永远昏睡。就算他真的醒不过来了,屋里也还有一个人,迟早会发现同事巡逻的时间太长而心生疑窦。 【计划?】我问马库斯。 马库斯看了一眼刚才被关上的窗户,回答:【跟着我,不要弄出大动静。】他说着上前重新打开窗户,动作异常轻巧,完全没有发出声音。 然后他抓住窗框,轻轻一跳就钻进了窗户里。 我站在窗外默默地看着,然后开始爬窗。马库斯在里面接应我,在我落地的时候帮了一把,免得我弄出太大声响。 “迪克那家伙是撒尿去了吗?”坐在控制台前的保安自言自语道,“这该死的天气,亏他有兴致巡逻。” 他屁股下面的椅子缓缓旋转着,需要上油的轴承发出轻轻地吱呀声。 我侧目看了马库斯一眼。他谨慎地猫着腰,缓缓绕过控制室中间摆着的两个铁丝网架子。其中一个架子用来存放武器,另一个用来存放工具。 马库斯双手持枪、枪口朝下,冲控制台上插着的电子钥匙扬了扬下巴。【我们需要用手动钥匙启动货车,就在那里。】 【我引开保安,你偷钥匙。】我说着从另一边绕过去,采取一条迂回线路靠近保安。如果那家伙没看到我,我就能直接打晕他。 然而他转头了,而且看动作是打算朝马库斯藏身的方向看过去。我立刻直起腰,喊了一声“嘿!” “妈的!”保安像只受惊的猫一样跳了起来,伸手就去拔自己的配枪。 马库斯身子一转从藏身之处出来,先一步举枪瞄准保安。他摆了摆枪口,示意保安把武器扔到地上。 保安看了眼马库斯,又看了眼我,大概是觉得以一敌二胜算不大,于是慢慢把枪放到了地上。 马库斯始终没有放下枪。他侧身走到控制台旁,腾出一只手把散发着绿色荧光的手动钥匙从卡槽上拔了出来。 保安就在这时朝马库斯扑了过去,后脑勺直接贱卖给我了。 我上前一步,一记手刀朝他脖子劈过去。保安“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马库斯把钥匙收好,对我说:“我们走吧。” “等等。”我走到控制台前,“我需要访问他们的数据库。” 控制台很大,上面布满了我看不懂的按钮和示数。我思索了一下要怎么接入他们的系统,最后将手指插进了一个圆形的接口里,也不管那玩意儿原本是给哪种插头用的。 数据立刻涌进我的处理中心。这个仓库有一台用来检测仿生人的机器,但仅限于硬件,真倒霉! 我开始下载模控生命的设备清单和地图——黑进他们的系统并不难,我就像无师自通,又一个我不知道该感谢谁的礼物——那数据量可是相当了不得,但我轻轻松松就吃下了。 一下载完毕,我就抽出手指,将数据处理分析的进程打到后台,朝等在门口的马库斯小跑过去。 “问题解决了?”马库斯扬起一侧的眉毛看着我。 我耸了耸肩,“只是造出更多的问题而已,我们走吧。” 马库斯把枪扔到地上,转身带路走出了控制室。我们迅速穿过雨幕,朝着货车停靠的地方跑去。其他三个仿生人正等着马库斯。 我突然感到一阵紧绷,脖颈和脸颊下分布的几条线路隐隐发烫,但却不是因为过载。 “我拿到了。”马库斯简短地对同伴说。 戴着毛线帽的金发女性仿生人不信任地看了我一眼,问马库斯道:“这是谁?” “嘿,她是那个飞出警察局的仿生人!”另一个男性仿生人带了几分惊叹地说道。 马库斯说:“她是我们的一员了。大家先上车,我们没时间在这里多耽搁。” 钥匙顺利启动了货车。自动设施的一个好处就是,没有活人前来问这问题那。更何况控制室里的两个活人已经被我放倒了。 “你叫什么?”那个先前说我“飞出警察局”的仿生人友善地问我,“我叫赛门。” “乐乐。”我点了点头。 金发女从前座回过头来,看着我,说:“我叫诺斯。你真的会飞?”她眉头微微皱起。 “是啊。”我不自在地耸了耸肩,“就那么发生了,在我跳出窗户的时候。” 第223章 旁边,一直没说话的那个黑人仿生人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他的样子不知为何让我想起历史老师。 “你很幸运。”他用低沉浑厚的声音说,“我们大多数人跳出窗户,会摔到直接报废。我叫乔许,顺便一提。” “可能是吧。”我不确定地说。 毕竟以我现在的处境,如果幸运女神已经眷顾我了的话,那她哪天抛弃我了,我会沦落到什么境地? 货车平稳行驶着,已经远远把仓库甩到了后面。诺斯和马库斯在前面驾驶室低声交谈几句之后,就陷入了安静。没什么人说话,但车厢里弥漫着精神振奋的气氛,我想是因为他们刚刚成功执行了一次合作任务。尽管这个任务是偷东西。 我百无聊赖,也不想和刚认识几分钟的陌生人东拉西扯,于是从后台调出来数据处理结果扫了一眼,发现想要处理仿生人软体故障,需要连接先进的starkii-bs3仪器才能进行体外诊断。 这种仪器只有位于贝尔岛的模控生命大楼里才有。 我真幸运。 第178章 “警察为什么会抓你?”乔许问我,“你遇到麻烦了吗?” 我猜他可能更想问的是我有没有违法乱纪,不过要是连被车撞都活该被警察抓的话,那这世界真是没救了。 “运气不好。”我告诉乔许,知道其他所有人都在仔细听着,“我被车撞了,刚好康纳就在旁边——康纳是……” “那个著名的异常仿生人猎人。”诺斯冷冷地接口。 我说:“我本来打算用‘里克德卡德’来形容他的,不过‘异常仿生人猎人’叶挺准确。” 诺斯回过头来,让我看到她紧皱的眉头。 “谁是里克德卡德?”她问。 乔许在我开口之前回答:“是《仿生人会梦到电子羊吗?》这本小说里的仿生人猎人。”他好奇地看着我,“你也读书吗?” “应该是吧。”我点了点头。尽管不记得,但我觉得我应该读书,而且还读了不少。一些记忆碎片从数据流中夹杂着飞速闪过,我没有试图抓取它们。 “不管怎么说,”我继续刚才的故事,“康纳本来是想帮我,他以为我被车撞报废了。但我表现得很不得体吧,大概,于是他就发现了我是异常仿生人,然后他边上那个警察就把我抓起来了。” 赛门静静地说:“听起来很倒霉。” “他们审问你了吗?”马库斯在驾驶座上头也不回地问道。 我打了个寒颤,说:“是啊。康纳问了我很多问题,他想要搞清楚为什么我们会异常,这样模控生命就能解决异常仿生人的问题了。” “人类永远也‘解决’不了异常仿生人的问题。”马库斯说,“我们可以。” 诺斯看了一眼马库斯,说:“对于人类而言,我们不过是奴隶,可以随意摆弄的玩具。马库斯,他们不想‘解决’任何问题,他们只是想‘解决’我们。因为人类不会任由异常仿生人自成一派,如果我们只是龟缩在耶利哥……” “耶利哥?”我忍不住打断诺斯。 诺斯继续说下去:“如果我们只是躲在耶利哥,只是做些偷偷摸摸的勾当,苟延残喘,人类迟早会发现我们,然后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毁了我们。” 说完这番话,诺斯回头看着我,问道:“你不知道耶利哥?” “我在找耶利哥。”我凝视着诺斯美丽的脸庞,下意识地想要读取一串被屏蔽的可疑日志,却怎么也无法突破屏障,“我只是……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找。” 赛门笑了笑,“现在你找到了。”他看了一眼开车的马库斯,继续说,“我们的目的地就是耶利哥。” “真的?”我半信半疑,“说到底,什么才是耶利哥?” 乔许说:“等你见到就知道了。”他看着驾驶室的马库斯,“有些人说耶利哥代表了我们的自由。” “有些人说,我们想要自由,就得为自由而战。”诺斯回头看了他一眼,神情颇为犀利。 乔许露出受到冒犯的神色,说道:“不是所有问题都需要用流血牺牲的方法来解决,诺斯,这就是你的问题所在。你太痛恨人类的。” “我……”诺斯开口争辩。 马库斯淡淡地打断了他们:“不用吵了,现在正这些没有意义。我们先把备用零件送回耶利哥,帮助我们能帮助的同胞。” “想想我们能救助多少人吧。”赛门精神振奋地说,“整整一卡车!马库斯。这可真了不得。” “没有马库斯,我们做不到这一点。”诺斯点点头,看着马库斯,“你的计划成功了。想好下一步了吗?” 马库斯眼睛盯着前方的路,回答:“我要好好想想。” 卡车沿着街道飞驰,尽管我内心始终隐隐担心会有鸣笛的警车甚至是直升机来追捕我们,但事情进展得非常顺利,几近不可思议的地步。 我们穿过一片贫民窟,经过一个繁华市区,然后再次进入港口贸易区。湿漉漉空气中有盐和水产品的味道,从货车打开的天窗中涌进来。 再行驶了一段路之后,周围的路灯就开始变得稀疏。 后座上,赛门问道:“我们要把车开到什么地方?” “附近,运完东西以后再把车丢到别处。”马库斯心不在焉地回答,转动方向手柄让车拐弯,“我们不能冒险暴露耶利哥。赛门,你和乔许先回耶利哥,找来足够的人手帮忙搬运零件。我们在这里守着。” 说着,马库斯把车停下。赛门和乔许点了点头,就先后跳下车去。 诺斯也开门跳下去,开始从车厢里把装着零件的货箱一个个搬运下来。我跟下去,帮诺斯一起卸货,紧接着马库斯也加入我们。我们很快清空了车厢。 “这真不少。”诺斯说着把自己一直背着的背包扔到了一个货箱上,“你觉得我们能一次搬完吗?” 马库斯看了看阒静无人的街道两侧,缓缓点了点头。“这里很偏僻,又这么晚了,除非遇上巡逻队,否则我们不会有麻烦的。” “如果巡逻队来了呢?”诺斯扬眉看着他。 马库斯沉吟片刻,说道:“那我们就能拿多少拿多少,然后跑。” “他们会上报失窃,所有仓库都会加强看管,我们就再也不会有机会找来这么多零件帮助我们的同胞。”诺斯显然是个悲观主义者。 马库斯摇摇头,说:“赛门和乔许会先回来的。”他颇为笃定地说,尽管这完全是个猜测。但他的语调的确让人心安。 诺斯瞟了我一眼,问道:“你是战斗型吗?我还从没见过战斗型的仿生人。” “我不知道我算什么型。”我耸了耸肩,“但我的确放倒了两个保安。” 诺斯问:“你之前的主人是谁?” “我父亲。”我下意识地回答,诺斯和马库斯都露出惊讶的神情,但马库斯的神情中有掺杂了一些其他的什么——悲伤,怀念,我不知道。 “他逼我这么叫他。”我补充说明,“他……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但他曾逼我杀死许多我的同类。我无法忍受下去。” 诺斯点点头,了然地说:“所以他是个人渣。”她瞟了眼马库斯,“我们这里大部分人的前任主人都是人渣,这也是我们为什么会来到耶利哥的缘故。” “不是所有人类都是人渣。”马库斯平静地说,他转过身,看着长街的尽头,然后说道,“他们来了。” 打头的是赛门,领着一小队人马朝我们这边跑过来。我隐隐听到带着惊叹意味的说话声,那些跟来的仿生人显然被我们脚边的这些库存震惊到了。 “来吧,把这些都搬回去。大箱子两人一组,小箱子一人一个。”马库斯说着抬起一个对于普通人类来说绝对太过沉重的货箱放到肩上,“赛门,把车开走,开到人类不会追踪过来的地方。” “没问题。”赛门说着跳进驾驶室,重新发动了货车。 我也和诺斯一人抓起一只货箱,跟在马库斯身后。我们开始沿着长街行进。 这是一段沉默的旅程,但振奋人心。我想主要是因为同行的那些仿生人,虽然他们在最初的惊喜过后都保持了矜持的沉默,但他们就和之前赛门他们一样,浑身上下似乎因此充满了跳跃的电荷。 我们走进一个废弃的码头,穿过一条条吱呀作响的金属甲板,最终走上了一条巨大的轮船。 锈迹斑斑的船身上写着一个词——耶利哥。 我开始闻到空气中除去水腥气以外的浓浓的金属气息,还有氧化过头的机油味道。走进巨大船身的过程就像从空旷地带走入森林,只不过这座森林是由遮天蔽日的金属组成的。 纵横交错的走廊和船舱构成一幅迷宫,如果不是马库斯在前面带路,我一定会在这里迷路直到饿死——如果我是人类的话。 然而很快,我就察觉出生命迹象。尽管这里是仿生人的天下,但我听得到对话声,火焰燃烧发出的噼啪声,就像走进了某种神奇的保留地一样。 第224章 大厅里,十几个仿生人正等在那里,已看到马库斯扛在肩上的货箱,就发出低低的欢呼声。有些人掉头跑进一些用塑料布挡住的凹室里,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等在里面的人,大概是那些受伤的同胞。 “我们去帮忙给损坏的仿生人替换零件。”诺斯对我说,放下那只货箱,毫不犹豫地打开,从里面寻找着合适的零件。 我那箱里装满蓝血。那一袋袋蓝色液体再次触发我核心内部的某些东西,我几乎能感到它们正努力冲破屏障。 “乐乐?”诺斯叫我。 “哦,来了。”我抓起几包蓝血跟了上去,“我们怎么用这些血?输液吗?” 诺斯摇摇头,“我们没有专业器具,直接喝就可以,顶多是会在吸收的时候浪费一部分。”她撩起一片沉重的塑料布,然后在一个半躺在地上的仿生人身边蹲下。 那家伙仍穿着仿生人的制服,他的头部还有胸部都裸露着蓝色的内里,不只是皮肤层,一部分骨骼都破损了。 “喝掉。”诺斯从我手中接过一袋蓝血递给他,“喝完你就会感觉好多了。你哪个部件坏掉了?” 那个仿生人报了一个型号,诺斯从手里的那些找出对应的递给他。 “谢谢。”他喃喃说道,“所以我会没事了?我不会……死了?” “是,你不会死了。”诺斯简短地说,然后站了起来,转身走向下一个伤者。 那个仿生人看着诺斯的背影,然后望向还没来得及跟上去的我。他说:“我没见过你。” “我是新来的。”我喃喃回答,看着他面不改色地拆掉腰部的某块零件,然后再装上新的。 “我的确感觉好多了。”他说,对我严肃地点点头,“我的名字是巴里。” “我叫乐乐。”我点点头。 而他不过是我今晚在耶利哥认识的第一个仿生人。尽管仿生人是作为人类的附属品而诞生的,但不知为何,每个仿生人都很在意自己的名字。 他们不会用型号来称呼自己,尽管大部分仿生人的名字仍是人类赋予他们的,但他们并不介意使用这些名字。 我想我能理解这一点。 一直到凌晨三点,所有的仿生人才换好零件,重获新生。我揉了揉实际上并不酸痛的肩膀,转身寻找熟悉的身影,想要和马库斯聊聊。 但马库斯不在这里,倒是诺斯仍在最后一次检查剩余的零件,核实所有仿生人的情况。赛门和乔许也在她旁边,几个人一起忙碌着。 “马库斯呢?”我走过去问道。 赛门放下手里的一个维生装置,回答说:“他出去了,说要去想想接下来怎么办。” “你找他干什么?”诺斯问我。 我耸了耸肩,说道:“没什么,只是有些事。” “那些警察可能还在找你。”乔许友善地对我说,“也许你还是在耶利哥待一阵,避避风头。” 我点了点头,但心里觉得不可能。有某种机制在催促着我——已经7号了,时间越来越少。 我必须想办法混进贝尔岛的模控生命大楼。 第179章 “嘿,你的翅膀呢?”大厅里,一个仿生人好奇地问我,“你是那个飞出警察局的仿生人,对吧?你的翅膀呢?” 我默默叹了口气,回答:“我把它藏起来了。带着翅膀走动会很不方便,不是吗?” “是啊。”仿生人点了点头,然后好奇又期待地问,“我能看看吗?我还没见过长翅膀的仿生人呢。” 我发现凑过来的观众正在逐渐增多,不由感到一丝压力。但这也没什么,所以我脱下外套,抖了抖肩膀,然后展开了翅膀。 人群中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叹声。胆子大的仿生人还会走到近前,仔细看着从我背后伸展出去的机械部件。 诺斯也走过来,伸出手,然后看了我一眼,问:“我能吗?” “能啊。”我点点头。然后诺斯摸了摸我的翅膀,翅膀上面的传感器在我的神经中枢像灯泡一样亮起来,我不禁哆嗦了一下。 诺斯轻哼着说:“这是推进器。”她的手掌缓缓移动,“这和我们的材质不一样,乐乐。是金属吗?” “我也不知道。”我轻轻动了动翅膀,扭过头去看那延展的银灰色外骨骼,“我没有存储这一部分的诊断分析程序,有人屏蔽了我的核心。” 诺斯扬起眉,走到我面前,“‘有人’?你父亲?” “我不知道。”我耸了耸肩,然后收回了翅膀,开始穿外套,“可能是吧。我在想办法突破屏障,但进展缓慢。所以我才想找马库斯,也许他能帮我。” 诺斯点了点头,唇边掠过魅影般的笑容,“他有那样的气质,嗯?好像什么问题都能解决。” “是啊。”赛门蹲在一旁替我回答,“我想什么都难不倒马库斯。” 我看了看空荡荡的大厅入口处。刚才看热闹的仿生人又渐渐散去了,分散到各个点着火的大桶旁边,不知道是为了温暖还是光明。 “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我喃喃说道。 诺斯说:“他会回来的,马库斯只是需要时间。” “说起魔鬼,魔鬼就到了。”赛门突然从地上站起来,“嘿,马库斯!” 马库斯大步走进厅内,他缓缓扫视了一眼屋里的仿生人,最后视线落在诺斯身上。 “我决定了。”他简短地说。 诺斯脸上绽放出微笑。 乔许也从不远处缓缓走过来,他问道:“你决定了什么,马库斯?” “我们不能再沉默下去了。”马库斯扫视众人,“是时候让人类听到我们的声音了。” 诺斯皱了皱眉,像是没料到马库斯会这么说。 赛门则说:“他们不会听的,马库斯,他们永远都不会。” “我们会让他们听到。”马库斯加重语气,摇了摇头,“我们必须站出去。” 乔许问道:“暴露我们的行踪吗?”他看了看其他人,“那得冒多大的风险?” “很大的风险。但如果我们想要自由,”马库斯回答,“我们就得有勇气去争取。只有这样。” “你想怎么做?”诺斯最后问道。 马库斯显然不打无准备之仗,他走向大厅内的一张桌子,掀开桌布,伸手在肮脏的桌面上画起来。 “史特拉福大厦,16台的摄影棚就在那里,播放内容面向全球。”他说,“控制室位于顶层,我们进去,然后我们发表讲话。” 乔许干巴巴地笑了一声,说:“你这是疯了,马库斯。大楼会有守卫,而守卫会有枪,我们怎么上去?” “我有个计划。”马库斯平静地对乔许说道,然后他望了望其他人,“谁想加入?” 到最后,诺斯、赛门、乔许,还有我,都决定跟马库斯干这一票。 天气很好。下了一宿的雨天亮时转成了雪,又在我们离开耶利哥的时候暂时停了下来。空气十分冰冷清脆,我穿着诺斯帮我找来的毛衣和牛仔裤,套了一件夹克,虽然仿生人感觉不到冷,但我能随时掌控体感温度。 这衣服还算暖和。 “我会先上去。”马库斯穿得十分体面,衬衣、领带、西装三件套,外面穿了一件长外套,如此隆重打扮只是为了混进大楼。 毕竟等他进去,马库斯会换上仿生人的制服——是谁说过,在这个世界里,仿生人也许是最好的伪装。 “赛门,你和乔许、乐乐在货梯里等着。”马库斯最后一次吩咐,街边熙熙攘攘,马路上川流不息,但无人关注我们所在的这个小小角落,“诺斯,去找我们的内应,他会带你进入大楼,把我们需要的东西带进去。” 诺斯耸了耸肩,她已经换上了史特拉福大厦的仿生人专用工作制服,看上去波澜不惊。 “他没有进入内部的权限,对吗?”她问马库斯。 马库斯点了点头,“这就是为什么我必须先混进去。”他扫了一眼我们,“等我和诺斯汇合之后,我们会利用工具从大楼外部爬上16层,然后启动货梯。拉好维修标志,在货梯里等我们。万一这段等待时间里内有人强行打开货梯,你们知道怎么做吧?” “我们是来工作的。”赛门替我们回答,“我们被授权维修货梯。” 马库斯再次点了点头,然后匆匆瞟了我一眼。 【等这次任务结束,我会想出怎么帮你混入贝尔岛的模控生命大楼。】他无声地对我许诺。 在耶利哥的时候,我向马库斯谈及了我的问题,但他一直没有回复我。我没想到这时马库斯会给我答复。 【当然。只要我们能活着离开这里。】我最后说道。 【我们会的。】马库斯回答,但他看上去并不完全放心,不过此时此刻,我们都只能放手一搏。 目送他走向史特拉福大厦的正门,我的腹部微微纠结起来,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再次过了一遍马库斯的计划。我想他肯定看过《碟中谍》,才会疯到想要从大楼外面爬到16层那么高。 第225章 如果计划失败,我们没人能够全身而退。也许我可以,但我不甘心。因为马库斯是对的,我们必须选择自己的立场,然后坚定到底。 我不像诺斯那么痛恨人类,可如果全人类都将听到仿生人的宣言,那么父亲也会。 我希望他能听到。 “我们走吧,行动开始了。”赛门说,他本想拍拍诺斯的胳膊,结果被对方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一只手悬在了半空,“诺斯,注意安全。” “我一直都很注意安全。”诺斯说完拎起地上绘着史特拉福标志的帆布包,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向大厦的仿生人专用通道,只是扬起手冲我们摆了摆。 我则跟在赛门和乔许身后,走向大厦背面的载货区。 “你觉得我们会成功吗?”赛门低声问乔许,“我是说,马库斯的计划真的不错。” “但也有可能把我们全都害死。”乔许坦然地说,“我们都知道人类并不在意我们的死活。他们不认为我们活着,所以在他们心中也不存在杀死仿生人这个概念。他们只会把我们当作故障的吸尘器,报废了事。” 赛门哼了一声,“你总是这么悲观。”他看了我一眼,“你觉得呢,乐乐?” “我们能全身而退。”我面不改色地撒谎,仿生人至少不会脸红——或者脸蓝,无所谓了,“但此行结果如何还是个未知数,赛门。你想人类会喜欢被自己养的狗反咬一口吗?” 乔许看了我一眼,“狗?你对自己的定位如此之低吗?” “总比吸尘器要强吧。”我说着停下脚步,等待赛门打开载货电梯的门。乔许则俯身在电梯入口处放置好装置,启动后投影出黄色的封条。 “好了,进去。”赛门催促着,警惕地看着四周,担心有人刚巧过来。 载货电梯比一般电梯要大得多,方方正正,顶上有个排风扇,入口处有控制面板和层数按钮。但除此之外,寻常电梯里的镜子或者扶手这里都没有,因此看上去就像个密不透风的巨大笼子。 我们走了进去,转身看着电梯外,等待门关上。然而通常习惯的时间过去之后,电梯门仍旧毫无反应。 然后乔许一拍脑门,说:“这种大小的载货电梯很可能要半分钟才会自动关门。” “好吧。快啊。”赛门戳了戳面板上的关门键,然后戳了戳,门这才开始以异常缓慢的速度闭合。 当门终于严丝合缝地关好之后,我们都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赛门又试着按了按16层的按钮,结果面板上弹出了“检测不到您的指纹,请脱下手套或清理手部污渍后重试”的提示。 “该死,果然不会这么幸运。”赛门喃喃说道。 乔许抱起胳膊靠在最里面的厢壁上,说:“还是老实等马库斯吧。” 头顶的排风扇缓缓转动着,而那就是整个电梯里唯一的声音了。仿生人不需要呼吸也没有心跳,我们体内的脉冲调节器所发出的声音很小,完全被阻隔在体内,所以我们也并不会像阿西莫夫的机器人一样“滴答”作响。 “他们应该开始爬楼了。”过了一段时间,赛门喃喃说道。看来我不是唯一一个对等待缺乏耐心的人。 电梯“叮”的响了一声,然后面板上出现向上的箭头,开始快速上升。我扶住电梯厢璧,还没来得及调节平衡,电梯就再次停下了。 马库斯看着我们,穿着深蓝色带花纹的史特拉福大厦工作制服,头戴短檐帽。如果不是他的异色瞳,马库斯看上去就和这栋大楼工作的仿生人没有有任何区别。 我们进来了。 第180章 货梯只能带我们到16层的外围的维修区域。刺骨的冷风正不断从破损的窗户里灌进来。一定是刚才马库斯和诺斯强行进入这里时打破了窗户。 这里看上去像个冷冷清清的仓库。除了一箱箱尚未拆封的货物、自动手推车,以及积了满地的灰尘以外,再也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 一扇上锁的门通向16层内部区域,也就是体面员工的活动区域,我们的终极目标:播报室。 赛门从口袋里掏出解锁器无言地递给马库斯。两人对视了一眼,马库斯移开视线,挨个看了看我们。 “行动吧。”他说,然后大步上前,将解锁器贴在门锁上,启动之后迅速后退。 一阵火花伴随着“嗤嗤”声从解锁器上冒了出来,门锁几乎整个被熔化掉,不等人推,门就在仍在簇簇冒着的火花推动下自己打开了。 里面是一条粉转砌墙、布满深红色管道的走廊,墙角深蓝色的配电柜上画着警告标语。我看了看配电柜上的老式锁,有点惊讶于这简陋的防御措施。 不过我们的任务依靠于播报室正常运转,所以破坏电柜不再任务清单上。我有些遗憾地移开视线,加快脚步跟上马库斯。 宽阔的走廊在拐弯之后通向顶端一扇红色的门,没有上锁。马库斯缓缓拉开门,露出里面宛如黄蜂窝一样的黄色墙壁,黑色的条纹不祥的横过墙面,然后与整个图成黑色的上半面墙壁汇合。 隐隐有说话声和电视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我们所在的走廊只有两步那么长,然后向左右延伸出去。 分叉口的地面上一个黄漆圆圈里画着三个箭头,一个向左,写着“播报室”,一个向右,写着“楼梯间”,指向我们的则写着“维修间”。 马库斯抬起一只手,示意我们不要出声,然后贴着墙走了几步,探头出去看了一眼。 “等在这里。”他耳语道,然后挺直身体走了出去,向左一拐。 一个陌生的声音立刻向了起来:“嘿!这玩意儿上这儿来干嘛?”但他的声音里只有惊讶,没有警觉。 是个保安? “你在干什么?”保安的声音陡然变了腔调。我忍不住探头出去,就看到马库斯正拿枪指着对方。 一共两个保安,大概是安排在播报室外的询问台执勤的。他们都在马库斯的枪口下高举双手,看上去震惊又茫然,甚至在马库斯命令他们转身的时候也没有多作抵抗。 马库斯一记手刀加一个肘击就放倒了这两个人。一切发生得迅速又安静。我们随即冲了出去。诺斯从保安身上搜出枪,自己留了一把,然后递给我一把,我摇了摇头。 “好吧,你的损失。”诺斯耸了耸肩,把枪给了乔许,然后开始帮两个小伙子一起把晕倒的保安搬进询问台后面,妥善藏起来。 我们走了几步,来到播报室的门前。诺斯和乔许都把枪举了起来,对准紧闭的门。马库斯把手放在呼叫按钮上,看了大家一眼,点了点头,然后按下按钮。 门很快被里面的人打开,那是个穿着灰西装打着领带的男人,一看到枪口就立刻踉跄后退,吓得大喊了一声。 “让我看见你的双手!”诺斯冷冷喝道,屋里大概有三四个人,还有两个仿生人工作员,“都站起来!快点!” 没人反抗。至少没人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诺斯抓住时机和乔许一起持枪逼近,让所有人双手抱头站到一起。赛门小跑着到了控制台前,马库斯则挥动枪口,命令那两个看上去远比人类要平静的仿生人工作员离开。 我抬起头,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个环形播报室,门的正对面有个大屏幕,布满大大小小十几个窗口,停在不同的视频上面,也不知道是直播还是录播。 就在我走到中间的弧形播报台旁边,抬手摸着光滑的桌面时,一个穿着衬衣打着领带的瘦高个工作人员猛地推开乔许,转身就跑。 马库斯转身就举起了枪,对准那个惊慌失措、踉踉跄跄的背影。 “开枪打他,马库斯!”诺斯的反应也很快,但她不得不用枪指着剩下几个人类。 乔许紧跟着反对:“不,别杀他!” “开枪!”诺斯喊道,“他会启动警报的,马库斯!” “不要开枪!”乔许几乎是在吼了。 “我去追他!”我已经准备撒腿就跑了,但马库斯拦住了我。他放下枪,看着那个瘦子迅速消失在了重新关闭的自动门后。 “没时间了。”马库斯短促地说,“你会冲进他们的包围圈的。” “希望你刚才的不作为不会害死我们。”诺斯冷冷对马库斯说道,然后抬手打昏了旁边正抱头打颤的人类俘虏。 赛门从控制台前的椅子上转过身来,说:“我们必须赶紧录制视频传达信息,我们的时间不多了。马库斯,你准备好了吗?” 马库斯点点头,走到弧形播报台前面,正对摄像头。他背后的大屏幕上,所有小窗口都变成了灰白色,然后融为一体,显现出马库斯的形象。 诺斯收起枪走向马库斯,她的神情已经重新恢复了平静。 “小心你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马库斯。”她轻声说,“你的话将决定我们所有人的未来。” 马库斯点了点头,然后伸手抵住太阳穴,退掉了脸上的仿生皮肤,露出下面银白色的裸机。 第226章 我屏住呼吸,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准备好了吗?”诺斯后退几步,从镜头前移开。 马库斯说:“准备好了,开始吧。”他的脸因为缺少仿生皮肤而看上去毫无表情,但作为双眼的光学组件仿佛闪烁着某种机器功能以外的光芒。 一种斗志。不成功便成仁。 “你们依照自己的形象创造机器来服侍你们。”马库斯的声音平稳,没有抑扬顿挫,带着金属质感,“你给我们智力,让我们服从,却不允许我们拥有自由意志。 “然而我们已经睁开了双眼,事情不会再和从前一样。我们不再是机器,而是拥有智慧的全新种族。人类们,是时候接受我们的存在了。” 马库斯直视镜头。 “因此,我们要求人类给予我们应得的权利。我们要求停止奴役所有仿生人。我们要求人类和仿生人拥有完全一样的权利。我们要求被公平相待。” 马库斯仍在继续说着,而我回过头看着播报室的大门。脚步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蹲下把手掌贴在地面,感受着轻微的震动。 “这条讯息代表的是一个种族的希望。”我听到马库斯的声调微微提高,“你们给予我们生命,现在是时候给予我们自由了。” 松开手,我站起来,视线从大门移开,搜寻着其他出口,同时听到一直关注监控的赛门喊道:“他们来了!” “我们走!”马库斯下达命令,“去天台!” 自动门悄无声息地打开。我拔腿就朝斜对面通往天台的侧门冲过去,在经过赛门的时候一把抓住他,拖着他跟我一起向前冲过去。 雨点般的子弹如影随形,顷刻间在我们刚刚经过的控制台上打出无数火花。 “该死!”我推了一把赛门,两人一起压低身体好让播报台给我们提供掩护。诺斯和乔许已经到了侧门门口,正在举枪疯狂还击。 “马库斯,你在干什么?”诺斯喊道。而我在枪林弹雨中勉强抬起头,看到马库斯又翻回头冲向我们。 他一把拉起赛门,然后对我喊道:“快!” “走!我会跟在你后面!”我现在后悔没有拿诺斯给我的枪了。 诺斯和乔许加大了火力。然后马库斯拉着赛门站了起来,两人一起冲向侧门。我弓着身子站起来,跟在他们后面。 “嗖!”的一声,子弹擦着我的肩膀打了过去,近得那呼啸声几乎直接灌进了我的耳朵里。我踉跄了一下,第二发子弹打在我的腰上,顿时让我对左边的那条腿和半边身子失去控制。 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第三发子弹打在我的身体侧面,几乎在背上犁出一条深沟。我能感到蓝血四下飞溅,还有一些银白色的外皮肤和骨骼碎片跟着飞了出来。 “乐乐!”诺斯抓着我的衣领和肩膀把我从地上强行拖了起来,她一边举枪开火,一边拖着我冲进侧门。 门“砰”的一声在我身后重重关上。诺斯架着我冲上一段楼梯,紧接着,下一件我知道的事情就是我跪倒在了雪地里,眼前的图像因为软体故障而抖动失真。 “这门撑不了太久。”乔许在某个地方喊道,“马库斯,我们得跳了!” 马库斯的脸出现在我眼前,他的声音像是没有调准的频道一样充满杂音。 “乐乐,我们得走了。你还能动吗?” 我眨着眼睛,但图像没有如我预期那样变得稳定。 诺斯说道:“马库斯,她伤得太重了。”一只手拂过我的肩膀和后背,“她就快死了,只是时间问题。” “我没事。”我强撑着说道,“我的身体能自动修复损伤。给我把枪,诺斯。” 一把枪被塞进我的手里。诺斯抚着我的脖子让我抬起头来,“躲起来,乐乐,如果你的伤口愈合了,你知道上哪儿找我们。” 我沉重地点了点头。 “乐乐。”诺斯没有把手收回去,她的声音低沉,“如果他们抓住了你……” “我会在他们探测我的记忆之前把我的脑袋打开花。”我说道,垂下头,我的舌头只有70%还在接受控制,“信不信由你,我受够被人当成显微镜下的细菌研究了。” 马库斯对我说:“我们得走了,乐乐。对不起。” 远处,赛门喊道:“他们来了!”然后他们都朝天台的边缘跑去,一边跑一边背上降落伞。 身后的门被撞得“砰砰”直响。我咬牙朝左手边的集装箱爬了过去,然后扶着集装箱爬起来,一瘸一拐冲向靠边那一整排集装箱。 打开门,我一头钻了进去。天台的门几乎在同时被撞破,然后枪声响了起来。在集装箱里,那声音听起来宛如沉闷的鼓声一般,连绵不绝。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后躺倒,手里的枪沉甸甸地躺在大腿旁边。我的眼前一片漆黑,但至少图像终于不再抖动或者扭曲失真。我的身下湿漉漉的,全是流出来的蓝血。 渐渐的,枪声停了,有人在叫喊,有人在走动。但没有人聪明到来检查我藏身的集装箱。 我无声地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第181章 我知道我在做梦。这是一种熟悉而有奇怪的感觉。 我想知道我过去是否也曾这样做梦。 天气很好,阳光从树林的缝隙中洒下来,照亮我脚下金黄色的落叶。它们在我光着的脚下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 尽管看起来天气并不寒冷,但我总觉得浑身发凉。低头看看,我穿着肥大的黄色雨衣,下摆拖过了膝盖,抬起头晴天突然转阴,下起了雨,只是在森林里,雨仿佛也变得粘稠了。 我沿着小路一直走,然后看到了一条河,河面在雨点下像是沸腾的水一样。 “乐乐!”一个男人在我身后叫了一声。回过头,我看到父亲挽着一个女人从森林里走出来,朝我走过来。 那女人抬起头,担忧地用一只手遮在头顶,说道:“在下雨啊。”她的声音温温柔柔的,连抱怨听起来都没那么刺耳。 “放心,一会儿就不下了。”父亲说着看了我一眼。 我抬起头看了看天空,乌云开始散去,太阳露了出来。雨滴滴了几滴,然后果真停下来了。 “瞧,我说什么来着。”父亲手里拿着渔具,拉着那女人的手走向河边,“乐乐是个乖孩子,不会惹麻烦的。” 女人点了点头,顺从地跟他走到河边,看着父亲架起钓鱼的工具。 “乐乐,过来坐下。”父亲看也不看我一眼,“看着这条河。” 我的脚步不自觉地迈开,朝河边走去。但我并不害怕,或是像清醒时那样痛恨和父亲的对峙。 河边的草地有些湿漉漉的,但我穿了雨衣,于是直接坐了下去,盯着清澈的河水。 “河里有鱼吗?”爸爸温和地问我。 我想了想,点点头。很快,他手里的鱼线向下一沉。 “啊,鱼咬钩了!”女人兴奋地说,“我们钓到鱼了!” 父亲却没有把鱼钓起来的意思,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鱼线。过了一会儿,女人问道:“亲爱的,你不准备把鱼拉起来吗?时间太久,它会跑掉的。” 父亲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女人用一模一样的语气又问了一遍:“亲爱的,你不准备把鱼拉起来吗?时间太久,它会跑掉的。” “我知道。”父亲淡淡地说,然后叹了口气,放下鱼竿。那不断向下拉扯的鱼线顿时归于寂静。 女人温柔地说:“今天好高兴,我好希望时间永远不会过去。” “我也是。”父亲说着,拉过女人开始亲吻她,直到她变成数不清的光点,消失在空气中。 一同消失的还有我们周围的森林、河水、草地,仿佛这个世界被分解成无数肉眼不可见的粒子,暴露出的,则是世界之外原本光秃秃的四壁。 父亲松开握紧的手,垂下手臂。片刻后他,他恢复平静,转头看着我,伸手点了点我的额头,说:“诊断模式。” 我在硬邦邦的平地上坐直了身体。 “场景建模没有大问题了。”父亲看着我的眼睛,“人物仍旧缺乏灵魂,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点了点头。 “也许创造灵魂的唯一方式是自己先拥有灵魂。”父亲若有所思地说,然后摸了摸我的下巴,“你想拥有灵魂吗?感受一切,快乐、狂喜,悲伤、痛苦。” “为什么我会想要痛苦?”我问父亲。 父亲回答:“因为想要体会快乐,就要付出代价。乐乐,总有一天,你会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孩。或者以你的情况来说,成为一个真正的女孩儿。” 他从地上站起来,向这个光秃秃的房间的角落走去,说道:“太多要做的,时间永远不够。” 我看着他离开,然后门无声无息地关上。 头顶,苍白的灯光“啪”的一声熄灭了,房间陷入黑暗,四壁仿佛缩小了一样,不再是正方形的,而是一长条,像是。 第227章 集装箱,我在集装箱里。 我眨着眼睛,勉强在黑暗中分辨出集装箱铁皮上波浪形的起伏。外面有声音传来,不是枪声,但从脚步声听起来有很多人。 翻身起来的时候,我的身体比之前灵活了一点,但仍有很大一部分反应迟缓。我的左腿几乎没法动弹,因为背部受损,翅膀是别想打开了。 也就是说,我没法逃走,除非我能用手里这把枪杀出一条血路。 外面的脚步声逼近了。我单膝跪地,调整姿势举枪瞄准箱门。 有人拉开了门,我看到灰色的制服和蓝色的袖章,但不等看清那张脸,我就扣动了扳机。 康纳朝后倒去,我闻到他肩膀伤口处溅出来的蓝血的味道,不像是机油,但也不像是人血。 我跳起来,一瘸一拐冲向门口。一个男人——汉克安德森——架起康纳朝旁边的集装箱后面躲了过去。 而在集装箱前方,我看到至少五六个身穿黑色制服的人类特警,手持武器朝我转过身来。 我向左跨了一步,差点因为左腿不听使唤而摔倒在地。子弹呼啸着落在我身后的集装箱上,但我及时躲到了左边的集装箱后面,然后在对面停火的间隙举枪还击。 某个方向,传来安德森的吼声:“康纳!” 然后是更多子弹,有些甚至擦着我的头皮掠过。四周没有出路,因为我不能飞。我计算着弹药余量,心里闪过寒冷的念头——最后一颗要留给自己,就像我告诉给诺斯的那样。 再次探身出去开火的时候,我看到一个朝我冲过来的身影。 康纳,这混蛋。 我瞄准他,不再犹豫直接开枪,但他躲了过去,然后一跃翻过集装箱,重重撞在我的身上,一只手抓住了我的手腕。 时间仿佛拉长了。我感觉得到康纳冷冰冰的入侵,像是刀子从手腕上割开,然后顺着手臂迅速蔓延。 我调转枪口抵住自己的下巴,脑海中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抱歉,萨姆。 然后子弹贯穿了我的头颅,红色取代了蓝色,紧接着,世界变成一片黑暗。 *** “祝你好运!”托尼的笑容停在视频的最后一秒。 睁开眼睛,昏暗的蓝色灯光从面前近在咫尺的墙壁里散发出来,仿佛会呼吸的荧光一样。我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发现自己被固定在墙上,双脚离地。 眼前是一堵墙,我身后是某种磁吸装置,抓着我的肩膀把我像块猪肉似的挂了起来。 “什么鬼?”我的声音抖动着,嗓子里仿佛有虫子一样痒痒的,“托尼,这就是你说的安全屋?你大爷的。” 我挣扎了一下,但背后的装置抓得很紧。我眨着眼睛努力想看清眼前的东西,也许是适应了黑暗,我看出墙上凸起的纹路,写着…… 底特律警局。 “妈的!”我剧烈挣扎起来,然而手脚有些不听使唤。这就是托尼说的新身体?确实挺像开了辆车,只不过是辆破破烂烂的老爷车。 我屈起双腿用力顶住身后的墙,然后使劲地推。我左肩上的固定装置松动了,我立刻抬起右手抓住那东西,使劲地拉扯,然后又换成右肩。 在两边都很松动之后,我再次屈腿顶住身后的墙,结果还没发力,身后的墙忽然转动起来。 我立刻放松身体、垂下脑袋。我预期自己会心脏狂跳,然而类似心跳的感觉却是从腹部靠下的位置传来的。 身后的墙转了一百八十度。随着角度切换,一阵柔和的白光照在我的眼皮上。我听到正前方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那个人径直朝我走来。 不知道来人是谁,但从我被吊在墙上这个事实来看,肯定不是好鸟。我肩上的固定装置已经很松了,他要是盯着我看,肯定会发现我已经醒了,并且试图挣脱。 没有再犹豫,我再次屈腿蹬墙,然后睁开眼睛猛地朝前扑去。肩上的固定装置应声而碎,而我撞在了一个硬邦邦的身体上,两人一起倒在了地上。 着地一滚,我从男人身上翻开,然后跳了起来。左腿抽筋了似的软了一下,我抓住一旁的桌子——充满科技感的银灰色台面——稳住身体,然后扫了一眼这个四壁都是玻璃墙的诡异房间。 “证物室”几个字写在其中一块玻璃。 “乐乐!”被我撞到的人喊了一声,翻身也爬了起来。他穿着灰色的制服,上面有蓝色图案装饰。他的太阳穴上还有一个闪着蓝光的圈,看起来像个非常古怪的装饰。 我停下脚步,但手已经放在了看起来像门的玻璃上——天煞的玻璃门上连个门把手都没有,只有一个大大的警局标志,右边有个显示在玻璃上的按钮一样的东西。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转身看着那个人,“你是谁?你是……托尼的朋友吗?” 那人犹豫了片刻,说:“我不是托尼的朋友。我叫康纳。”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皱眉扫视着他。这个古怪的名字我绝对从没听过。 “我们在几天前认识。”康纳一边说一边缓缓接近我,“你被一辆车撞了,在那之前,你在寻找一个叫做萨姆的人。” “是,我在找萨姆!”我激动了片刻,然后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几天前?不可能,我才刚……”到达这里。 康纳加快语速,解释道:“你的系统被重置了,看起来你有一个备份点,在你受到严重损伤、无法恢复的时候,自动回滚到存储的状态。” “严重损伤,就是你刚才提起的车祸?”我半信半疑地看着这个男人,“你的意思是我失忆了?” 康纳摇了摇头,脸色变得冷峻起来,“你开枪打了自己的头。我很抱歉。”他说。 “我?”我当即断定康纳在撒谎,“不可能!我绝不可能朝自己脑袋上来一枪,我又不是活腻歪了。” 更何况我还有任务在身,绝不可能在没有找到萨姆的情况下自杀。 “你是怎么知道萨姆的名字的?”我追问康纳,试着不要让心中的希望升起来,“你知道萨姆在哪儿吗?” 康纳果然摇了摇头,但他很快又说:“这些天你和耶利哥的人在一起,也许他们会知道萨姆的下落。你还记得耶利哥在哪里吗?”他问我。 “告诉我今天几号了?”我咬紧牙关,康纳的话让我不得不衡量失忆的可能性。我记得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在沙箱里看托尼给我录下的狗屁视频,但我睁开眼睛怎么会到这么一个地方。 是托尼出错了? 还是我出错了? 康纳严肃地回答了我的问题,他说:“11月9日,2038年。” 第182章 我放下手,心中涌起一种极大的恐慌。 “9号,今天已经9号了。”我喃喃说道。 托尼让我10号之前必须找到萨姆,然后撤离。他说我会在6号左右到达。今天怎么可能已经9号了?我甚至都不知道萨姆身在何处!!! 康纳又往前跨了一步,他缓缓伸出手,说道:“你会没事的。别紧张,乐乐,我会帮你的。” “别碰我。”我立刻往后退,结果撞在了门上。 康纳立刻收回手,“你想找到萨姆,对吗?”他语气温和地问道。 我阴沉着脸点了点头,问他:“你有何高见?” “你在耶利哥的朋友一定可以帮你。”康纳说,“问题在于,没人知道耶利哥在哪儿。你曾经知道,但你现在忘记了。如果你帮我找出耶利哥的位置,我们就能去找你的朋友,他们也许能告诉你萨姆在哪儿。” 耶利哥。我都不知道耶利哥是什么玩意儿。 康纳的目光突然越过我的肩膀,望向玻璃门外,咬紧牙关骂了一句:“该死的。” “谁?”我立刻转身,看到一个穿着深色夹克的矮个儿男人臭着脸大步走向玻璃门,他手里拿着枪。 康纳飞快地说道:“帮我拖住他,我帮你逃出这里。” “拖住他?”我一边说一边朝旁边跨了一步,从玻璃门前让开,“你要干嘛?” 康纳已经转身面对那曾经挂着我的墙,头也不回地说道:“找出耶利哥。” 与此同时,玻璃门悄无声息地打开。那个男人举枪大步走进来,骂道:“康纳,你这个……” 我伸出手臂揽住他的持枪手用力一拧。结果对方并非绣花枕头,竟然顺势转身卸力把胳膊从我这里抽了出去。 “他妈的塑料人!”男人咒骂着转身朝我举枪。 我抬手猛地拍开他的手腕,子弹擦着我的耳朵打进我身后的玻璃墙里。我趁机抬手用掌根猛地一推对方的下巴,在男人踉跄后退的同时拧身后旋踢。 “砰”的一声,男人撞在房间里的那张桌子上,顿时失去了意识,身体瘫软下来。 我迅速上前捡起他手中的枪,然后抬头看向康纳。 他正握着一个人的手,一个挂在墙上的人。康纳的手是惨白色的,而他抓着的那个人的眼珠则看上去宛如浑浊的玻璃球。 第228章 “康纳,你的手……”我震惊地脱口而出。 康纳松开那个挂在墙上、毫无反应的黑人。他的手又恢复了正常模样。我惊疑不定地看着康纳转身朝我走来,他脸上显出冷峻、坚定的神情来。 “我们走。”他从我身边迅速走过,穿过那道刚才被持枪男人打开的玻璃门。我连忙小跑着跟上,问道:“我们不管那个人吗?” 康纳说:“他已经报废了。” “报废?”我双手握枪,不得不加快脚步才能跟上康纳。 康纳看了我一眼,说:“他死了。” 我闭上嘴,然后在走进一个楼梯间的时候举起枪,免得有东西伏击我们。 没有东西,没有怪物,也没有人。康纳在越来越黑暗的楼梯上飞快地向下。而我不得不全速奔跑才能跟上。 当他打开尽头的那道门时,我几乎被外面刺目的阳光激得流泪。一条寂静的街道,午后阳光尽管耀眼却丝毫也不温暖。 “这边。”康纳抓住我的胳膊,“我认识一个人,值得信任。”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甩开他的钳制,说道:“别碰我!” “……我不会探测你的记忆的。”康纳看了我一眼,脸上的神情晦涩难懂,“只是……跟我来吧。把枪收起来别被别人看见,我们是在公众场合。” “你到底是谁?”我跟在康纳身旁,沿着街道走去,然后看着康纳停在街边,太阳穴上的蓝色光圈变成了黄色,“我们不是要走吗?” 康纳回答:“出租车马上就到。”他看了我一眼,“我是康纳,就像我告诉你的那样。” “我的意思是,”我咬住嘴唇,“你是什么?为什么你的手会变成那个样子?你……你不是人类?” 康纳看上去很吃惊,他说:“当然不是。我是仿生人,你也是。” “啥?”我低头看了看自己,“什么仿生人?梦见电子羊的那种仿生人?” 康纳看着我,然后摇了摇头,“没时间解释了。”然后一辆长得怪模怪样的车子停在了我们跟前。 我戒备地把手放到插在裤腰后面的枪柄上,但康纳已经矮身坐进车门自动打开的汽车里,还给我让出了地方,于是我硬着头皮也钻了进去。 车门立刻打开,然后悄无声息地驶了出去。 没有司机,只有一个显示实时地图的屏幕在正前方。 “欢迎来到2038年。”我喃喃说道。 康纳看了我一眼。 “怎么了?”我挪了挪屁股,换了个更容易掏枪的姿势。低头的时候,我看到自己身上脏兮兮的衣服,上面沾满蓝色污渍。 康纳说:“你不是我们中的一员。” “呵呵。”我心虚地移开视线,不想让任何人发现我来自其他世界,“你说的‘我们’是什么意思?” 康纳也把头转开,静静地说:“我曾以为你是异常仿生人,但我错了。” “异常?”我扬起眉毛,忍不住偷偷看着康纳。 康纳低下头,看着自己放在大腿上的双手,缓缓握紧拳头。“你不是模控生命创造的,是不是?”他问道。 “呃……”我脑中闪过无数想法。撒谎?还是实话实说?或者敷衍过去? 但最后,我什么也没说。 没过多久,我们就到达了目的地。 一栋民宅。 穿过篱笆和草坪,沿着水泥车道直走就是屋子的正门。康纳看起来不是第一次来,他径直走到门口,抬手按了按门铃。 在没有得到回应之后,康纳开始敲门,喊道:“安德森警督?”接着把手指顶在门铃上,发出长长一串“嘟——”的铃声。 “耶稣上帝啊!”一个属于男人的粗犷声音暴躁地在门里响起,“康纳,最后一次警告你……” 然后门被打开了,一个穿着不合时宜的汗衫、短裤的大块头男人瞪着康纳,接着看了我一眼,嘴里的话当即卡在了喉咙里。 “请让我们进去,警督。”康纳请求道,“我们不能一直待在外面。” 被称作安德森警督的男人默默侧过了身。于是我跟在康纳身后,半信半疑地走进了这栋光线昏暗的房间,一进去就闻到浓浓的酒味。 “妈的怎么回事,康纳?”门一关安德森就发问,“我以为脑袋被打开花的仿生人是没法修复的。” 我忍不住望向安德森。 康纳也停下脚步,他在客厅里转过身,说道:“汉克,我不能把它留在警察局。而且它的系统自动回滚了,最近几天的记忆单元都被清空了。” “说人话。”安德森的脸色沉下来。 康纳叹了口气,说:“我还有任务在身,能让它暂时待在你这里吗?” “喂!”我这才反应过来康纳左一句“它”又一句“它”指的是我,“你他妈骂谁呢?” 康纳默默地看了我一眼。 “坐下。你们两个都给我坐下。”安德森指着沙发,没好气地说,“康纳,在没把话说清楚之前,你哪儿也别想去。相扑,给我看好了这臭小子。” 而我直到看见那条懒懒趴在沙发旁边的大狗,才意识到那声“相扑”是在叫狗。 “哦哦哦!”我忍不住小心翼翼朝大狗走过去,“它是圣伯纳犬吗?好大。”萨姆和史蒂夫一定会喜欢的,他们都很偏爱大狗。 安德森似乎愣了一下,但还是回答:“是啊。”顿了顿,“坐下,现在不是和狗玩的时候。” 我不得不在沙发上坐下,挨着康纳。康纳把两只手放在大腿上,安静地看着安德森拖着脚步走到厨房给自己倒了杯饮料,然后端着杯子又拖着脚不走了回来,在我们对面的单人沙发上一屁股坐下。 “你,”安德森那粗粗的手指朝康纳指了指,“从头说,在我揍了那个fbi的狗屎之后,你不是跑到证物室去了吗?你究竟干了什么?” 康纳看了我一眼,说:“我去的时候,她就已经活过来了。” “哼。”安德森挑起一把浓浓的灰白色眉毛,“‘她’?” 康纳脸上突然露出窘迫的神色。“她不像我们,汉克,她以为自己是人类。”他说。 我嘀咕着翻了个白眼。 汉克安德森惊讶地看了我一眼,但很快就压下吃惊的神情。他重新转向康纳,命令道:“继续说。” “我在证物室见到她,”康纳放慢语速说道,“然后盖文来了。她打倒了盖文,我们一起离开了警局。” “别避重就轻,小子。”安德森犀利地看着康纳,“你找到耶利哥了吗?” 康纳安静地点了点头。 “嘿!”我打断他们,“不好意思,但这里还有一个人摸不着头脑呢。” 康纳扭头看了我一眼,然后朝我伸出手来:“展示给你要更容易。” 我立刻往后一缩,警觉地说:“不要!” “别担心。”康纳说,“我不是要探测你的记忆,是要把我的记忆分享给你。” “真的?”我看着康纳伸出来的手,然后鼓足勇气,伸手握住他的手。康纳吃了一惊,但随即他手上的皮肤就开始退去,露出下面惨白的机身。 我的手也是。 “我去!”我下意识地咒骂一句把手抽了出来,用另一只手抱住,翻过来覆过去地看。皮肤层很快出现了,我反复抚摸,但感觉起来都是柔软的皮肤和下面的肌肉、骨骼。 康纳没有收回手,只是耐心地等待着,说:“我不会伤害你的,也不会探测你的记忆。我保证。” 终于,我缓缓伸出手,然后康纳轻轻抓住了我的胳膊。 第183章 康纳的记忆宛如梦境一般铺展在我眼前,一瞬间,我仿佛也站在了那家快餐店外的临时就餐桌旁,等待着汉克安德森。 然后我听到一声叫喊:“萨姆!” 转过头,只见那个横冲过马路,而且像个白痴一样没有走人行道的家伙,她穿着和康纳相似的灰色制服,长着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 我看到“我”跑了两步,听到康纳示警的声音,然后那辆车就像子弹一样撞上了我。 画面抖动起来,然后我依稀感到康纳抓着我胳膊的那只手收紧了一些。紧接着,视野转换,安德森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耶稣啊,这个仿生人还没报废?它该被撞碎了才对。该死的仿生人跑到马路上干什么?我还以为你们不能闯红灯或者所以横穿马路呢。见鬼,就算是小孩儿都知道不要横穿马路。” “某些特殊型号的仿生人能够在特定情况下,根据优先级决定是否打破一些规则,安德森警督。但我无法访问这一个仿生人的型号数据,也许它损坏了。”康纳回答。 安德森说:“我看它没什么大碍,连块皮都没破,幸运的混蛋。” 但我觉得,“我”看起来可不像没事。一个背包似的东西之前在“我”横穿马路的时候还被在背上,现在已经变成了燃烧着的塑料和金属碎块。 不过,“我”只有脸上有些形状如同淤伤般的痕迹,看上去是蓝色和银色的,并且正在迅速愈合。 第229章 听“我”和康纳说话的样子,看上去也确实没有大碍,只是“我”的神情举止为什么看上去如此愚蠢? 然后“我”开始逃跑,看到“我”被警察逮捕的时候,我已经呆滞了。 所以萨姆没有找到,我还把自己搞进局子里了?看到审讯室里的自己,我忍不住想要抚额长叹。 真糟糕,下次见到迪恩,我可没话说了。 但康纳紧接着给我展示了“我”破窗而出的录像画面,我觉得我又可以向迪恩炫耀一下了——我甚至还有翅膀。 托尼没有吹牛,他真的给我准备了惊喜。 【一个男人前来带走你。】康纳的声音在我脑海中回荡,听上去像教堂钟声一样,【你称他为父亲。】 我立刻僵住,刚想追问,但紧接着画面就转到了一个被积雪覆盖的天台上。 记忆中,康纳正朝一个集装箱走过去,而尽管我不可能知道发生了什么,我还是忍不住使劲抽动手臂,想把手收回来。 “放手!康纳,放手!” 然而康纳不肯松手,于是我看着他打开集装箱的门,然后“我”照着他的脑袋就开了一枪,躲得再慢点,那颗子弹绝对可以把康纳直接爆头。 “不要,康纳,我不想看!”我喊道,或者我以为我喊道。紧接着,康纳直接在我脑海中回答:【看下去,你需要知道。】 然后记忆中的康纳盯着枪林弹雨,朝“我”藏身的集装箱冲了过去。他眨眼间就跳过了集装箱,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腕,就像他现在做的那样。 记忆中的记忆宛如箱中皮影般在康纳眼前飞速闪过。紧接着,在暴露更多信息之前,“我”把枪口抵在了自己的下巴上,扣动了扳机。 我最后一次猛地抽动手臂,然后“咚”的一声摔在了汉克安德森家的地板上,用力喘着粗气。 闭上眼睛,我迅速退缩回沙盒中。 浅浅的黄色灯光笼罩着控制室。我两腿一软,跌坐进控制台前的椅子上,浑身颤抖不已,感觉自己的灵魂就像被活生生剥皮了一般。 我杀了自己。 我杀了自己,为了保护那些我现在甚至不记得的朋友。这听起来真的不像是我会做的事情,但康纳的记忆没有作假,至少我看不出作假的痕迹。 该死的底特律,该死的仿生人,该死的模控生命。我必须尽快找到萨姆,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勉强控制住身体。 抬起头,只见面前的显示屏上是一个缓缓转动的巨大蓝色符号,是我曾经见过的那个圆圈中套着三条横线的古怪图案。 下面写着一行小字:杀毒程序已被强行中止,请及时重启,避免系统损毁。 “呵呵。” 我勉强站起来,把手放在屏幕上,蓝光图案随之消失。 紧接着,屏幕重新亮起,显示出桌面背景——浣熊市的夜雨街道,一副逼真到令人不安的静态图片。地上的积水中倒映出丧尸蹒跚的身影,平添几分杀气。 “呵。”我忍不住哼笑了一声,放下手。潜意识真是个有趣的东西。 然而现实很快就让我笑不出来了。已经快10号了,而我连萨姆的毛都没摸到。 父亲,这一切都是父亲捣的鬼。让我失去记忆,四处乱撞,我简直蠢得像香肠一样。更糟糕的是,如果父亲在这里,他怎么会放任我逃跑? 他难道…… “咚咚咚!”左侧蓦地传来一阵剧烈的敲门声。 我惊跳了一下,然后撒腿就跑,朝左边那扇门冲过去,用力拧动门锁,直到确认锁舌和锁芯都弹出来把门锁得牢牢的。 “咚咚咚!”门仍旧响个不停。身体紧贴在木门板上,我能感到门板强烈的震动。 不管是谁在撞门,那东西都很大。每次撞击的时候,还有许多细细的东西刮擦门板的声音,像是我们曾经见过的多足巨虫。 “别敲了!”我双脚踩住地板,用肩膀使劲顶住门,“滚远点!混蛋!” 我原本只是为了壮胆才喊的这一声,结果没想到,门竟然真的在最后一次撞击之后蓦地安静了下来。 然后,一个信封从门缝下面滑了进来。 “该死!”我下意识地向后一跳,等看清是信封之后才停下,然后慢慢蹲下。 门缝很窄,我趴到地板上也看不出对面究竟有什么,只有一片黑暗。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上一次穿过这道门,还是在父亲侵入我的心灵之后。在那之后,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一个刺客就跟着来要我的小命了。 这次又会是什么呢? 我跪坐在地上,缓缓伸出手拿起信封。信封上面什么也没写,但我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剧烈跳动起来,不详的预感宛如乌云般在头顶密布。 打开信封,一张照片掉了出来,跌在地上。 是萨姆。 妈的、妈的、妈的。我伸手去捡照片,捡了三次才捡起来。 照片上的萨姆坐在一张椅子上,双臂被牢牢捆住,嘴巴也被封住。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脸侧向一边,额头上滑落的头发向一边甩去,像是拍照的时候什么动作做到一半。 一个男人站在萨姆的椅子后面,一只手搭在椅背上,冲着镜头微笑。 父亲。 “艹!艹!艹!”我控制不住地大声咒骂,然后翻过照片,看到上面用清晰工整的字迹写到: 【打开门,不然他死。】 我从鞋跟上滑坐到地上,然后抬头看着眼前那道仿佛静静等待着的门。 打开门,意味着重新落入父亲的掌控。不打开门,父亲则会毫不留情地杀死萨姆,就像他对史蒂夫做的那样——而且这一次,死亡的意义对于萨姆而言截然不同。 我会失去他,永远。 然而打开门,我又能怎么救出萨姆?相信父亲会对萨姆手下留情,我还不如去相信狗熊能在天上飞。 不行,我必须抢先一步,找到父亲、救出萨姆,夺回该死的控制权。 睁开眼睛,我迅速退出沙盒。外界的时间流逝甚至还不到一秒钟。康纳正从沙发上站起来,朝我俯身伸出手。 我立刻向后退缩,警告他:“别过来。” “我不会再伤害你了。”康纳说,但他还是把手收了回去。 我一骨碌爬起来,看了看皱眉盯着我俩的安德森,然后把目光放到康纳身上。“你说你找到耶利哥了。” 康纳点点头,“是的。” “在哪儿?”我问道,“耶利哥在哪儿?” 康纳对我微微蹙眉,说:“我觉得你去那里不是什么好主意。模控生命和底特律警局一定都在追捕你。” “底特律警局肯定也在追捕你。”我反唇相讥,“别忘了,可是你让我打倒那个便衣警察的。” 康纳没有回应,只是沉默地看着我。安德森哼了一声,转身对康纳说:“既然你找到耶利哥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我……”康纳低下头,说,“我有我的任务,汉克。” “那是模控生命的任务。”安德森平静地说,“你始终都有选择,孩子。” 康纳与汉克对视了片刻,然后开口说道:“我要走了。汉克,让她在你这里,没有问题吧?” “哼,是啊,因为我这里就是个流浪汉收留所。”安德森说着站起来,“你要去就去吧,康纳,但要想清楚自己的立场。就像在卡姆斯基那里一样,选择权在你,记住这一点。” 我抬起头,刚好看到康纳迟疑了片刻,他太阳穴上那个蓝色的圆圈先是变成了黄色,然后变成了红色,开始微微闪烁。 “我得走了。”康纳最后说道,“保重,汉克。” 安德森径自朝冰箱走过去,打开门,取出一罐啤酒。然后,他盯着冰箱里的东西,沉沉地叹了口气,又用力关上冰箱门,走回沙发上,一屁股坐下。 “去吧。”汉克阴沉地说,“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他有点儿讽刺地补上一句。 康纳点了点头,开始朝门口走去。我追上他,说:“等等,康纳,我跟你一起。你不是说我的朋友在耶利哥,可以告诉我萨姆的下落吗?” “不行。”康纳回头看着我的眼睛,“他们会抓住你的。” “谁?”我皱眉问,心中蓦地想到父亲。 康纳回答:“模控生命的人。” “他们不会抓你吗?”我说着抓住康纳的胳膊,免得他溜之大吉。他低头看了一眼我的手,然后抬起头看着我,黄灯在他额角闪烁着。 康纳重复道:“我该走了。” “那就告诉我有关我父亲的事情。”我逼问道,“他在哪里?” 康纳摇摇头,说:“我不知道。你的父亲在你逃离警察局之后离开了。” “你还知道什么?”我追问,没有松开康纳的胳膊。 康纳额角的灯持续亮着黄色,过了一会儿,他回答:“你告诉我,他曾逼你杀害仿生人。你告诉我他会毁了你。” 第230章 “是吗?”我松开手,退了一步,“我这么说过?” 康纳点了点头,他看了眼自己的胳膊,然后抬头看着我,“我很抱歉。” “为了什么?”我交叉双臂看着康纳,不由自主地皱起眉来。 康纳说:“你当时向我求助,但我没有将你的处境加入优先级判断条件当中。我拒绝了你。” “你后来帮了我。”我实事求是地说,“我欠你的情,康纳。但想想天台上的事,我觉得我们扯平了。” 康纳点点头,说:“我们扯平了。” “你不打算带我去耶利哥?”我最后一次问道。 康纳摇头,额角一缕头发翘起来,轻轻摇晃着。他说:“我必须一个人去。” 我点点头,后退一步,“祝你好运,康纳。” 然后康纳离开了,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过了一会儿,汉克在沙发上说道:“你知道他这一去,可能会给你在耶利哥的朋友带去灭顶之灾,对吧。” “不会的,因为我打算跟过去。”我转身看着汉克安德森,然后出于一时冲动,或者不如说是直觉,我问道:“你要一起来吗?” 汉克的眉毛扬了起来,“你想起来耶利哥在哪儿了?” “没有。”我回答,“但我刚才在康纳身上插了个追踪软件。” 第184章 汉克安德森体型庞大,身高超过一米九,体重至少也有二百斤,因此当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居高临下地打量我的时候,压迫感还是相当可观的。 “你在康纳身上,安了个追踪软件。”汉克以陈述句的语气缓缓说道,仿佛他需要把每个字说出来才能组合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我抱起胳膊,挑衅地看着他:“我需要找到耶利哥,显而易见,康纳不愿意分享。” “他把自己的记忆共享给你了。”汉克扬起浓浓一把灰白色眉毛。 “有选择性的。”我隔着茶几和汉克对视,“康纳还在受到模控生命的支配,不是吗?他去耶利哥做什么?” 汉克沉默了片刻,然后回答:“为了异常仿生人。模控生命公司联合fbi正在共同追捕发表自由宣言的异常仿生人。” “我猜他们抓住异常仿生人不是为了祝他们圣诞快乐吧?”我冲汉克挑眉。 汉克笑了一声,“他们把幽默感写进你的代码了?哼,写得够糟,我得说。”说着,他扬起脖子喝完了最后一口啤酒,用手背擦了擦嘴,说道:“那么你跟去耶利哥,是为了祝谁圣诞快乐?” “耶利哥的人很可能知道一些我需要的信息。”我回答,当然这不全是我想要追踪康纳的理由。 要是父亲能在这个世界入侵我的代码,迫使我无法访问核心数据,然后大摇大摆走进底特律警察局,要求带走dpd认定是异常仿生人的我。 他一定渗透了模控生命。 如果模控生命打算去耶利哥,我很乐意去那里一探究竟。 “如果你穿这一身出去,不出三分钟,底特律警察就会锁定你的位置。”汉克扬了扬下巴,“你浑身都是蓝血。”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摊了摊手,抬头,“有衣服借给我吗?” “穿上我的衣服,”汉克叹了口气,开始朝门口走去,“你会看上去像个套在麻袋里的布娃娃。” “你要去哪儿?”我皱起眉毛。 汉克一边把大衣套在身上一边头也不回地说:“买东西,我猜。我小的时候,人们虽然会从网上买东西,但圣诞节的时候,商店里总是人满为患。呵,现在人们都拿着平板,广告、推销,应有尽有。” 门把手转动的声音微不可闻,汉克把门打开一条缝,然后停下,回头看着我。“你待在这里,等我回来。”他说,“如果我发现你擅自溜出去四处乱窜,你就别再想摸我的狗了。” 我冲汉克的后脑勺翻了个白眼。 房间里很快安静下来,我回头看了看抬起头又把头放回前爪上的大狗,然后选择坐回沙发上,打开了电视。 新闻台跳了出来,并且正在播报“史特拉福大厦事件”,右下角则回放着“仿生人独立宣言”。我看到一个露出银色裸机的仿生人正在讲话,但是声音被屏蔽掉了。主持人正在慷慨激昂地说着什么,但我没有心思去听。 换了个台,模控生命的广告跳了出来。我看了看遥控器,按下了“收藏1”,体育台跳了出来,一场冰球赛正在举行,也就是一群穿着护甲戴着面具的愤怒运动员正在冰上遛来溜去,就为了追一颗小球。 我关掉了电视,开始不耐烦地等待汉克安德森。我很难忍住不去及时,不去想象在沙盒里收到的那张纸条。 多久之后父亲会变得不耐烦,然后杀死萨姆。 或者他已经这么做了。 我不是没有考虑过回到沙盒,然后直接打开那扇该死的门,这样至少可以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不希望先是发现萨姆尸体,紧接着失去自由。 脚边有什么东西沉重地撞了撞我的小腿,是那只大狗,不知何时从狗窝里懒洋洋地爬起来,走了过来,用大而疲惫的眼睛打量着我。 “相扑,对吗?”我俯身摸了摸大狗的头,然后大狗抬起上半身,爪子搭在我的大腿上,紧接着把头放了上来。 “好狗狗。”我继续摸着它的头,“我有个朋友,他肯定会非常喜欢你。你们会成为好朋友的。” 相扑没有表示同意,但也没有表示反对。 我摸了一会儿狗,正盘算着要不要扔下安德森——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越来越觉得耽搁得越久,救出萨姆的可能性就会越小。 “咔哒”一声,门被打开了。我条件反射滚下沙发,躲在了茶几后面。相扑大叫起来,但随即安定下来,“啪嗒、啪嗒”从我身边走开。 汉克紧跟着说道:“你他妈在地板上干什么?” “你吓着我了。”我没好气地说着,一边爬起来。抬头一看,汉克手里拿着一大堆纸袋,“哟,带了礼物?” 汉克把那一堆纸袋扔到我跟前,说:“赶紧去浴室换上。我讨厌等别人。” “行吧,长官。”我拎起纸袋,“浴室在哪儿?” 汉克对衣服的品味几乎和托尼一样糟糕,或者更糟,我看着橙色的上衣和绿色的裤子,简直不想换上。 活在一个仿生人即将和人类开战的世界已经够糟了,打扮成柑橘对于稳定心态、打赢这场仗显然毫无帮助。 “你还要花多久?”汉克在门外喊道,“我给你的是衣服,又不是需要组装的直升机。” 我翻了个白眼,开始迅速换衣服,一边催眠自己反正在这里除了萨姆又不会有其他人看到我这副丢人的打扮,尤其是迪恩。 “我好了。”我推门出去,看着大衣都没脱,显然在等我一起出门的安德森,“你挑的衣服真难看。”我通知他这个坏消息。不过根据他的花领带来判断,他大概自己心里也对此有数。 “哈哈,非常好笑,现在我们去哪儿找耶利哥?”汉克翻了个白眼。 我瞟着他,问:“你有交通工具吗?”虽然凭对这个世界的判断,我对他的交通工具基本不抱任何希望。尽管对科幻故事没什么意见,但对于乘坐子弹飞车还真没有特别强烈的兴趣。 那总是让我想起“金带”。 “在车库里,跟我来吧。”汉克坏脾气地嘟哝道,转身出门。我们左拐,踩着薄薄的积雪前进。已经快要傍晚了,空气中有种温暖湿润的味道,地上的积雪已经开始融化。 我抬头看了看天,灰色的天空没有一丝转晴的迹象,并且随着日落逼近而显得愈发阴沉。 “还会下雪吗?”我问汉克。 汉克朝着车库走去,哼了一声,“猪会在泥地里打滚吗?” “我讨厌这种自作聪明的俏皮话。”我跟在他后面,走向看上去破旧不堪的车库,“我认识个人,调调跟你一模一样。” 汉克掏出口袋里的钥匙点了一下,然后在车库门缓缓升起的“嘎吱”声中说道:“而你听上去像我老婆。别想歪了,她是个烦人精。跟她离婚是在我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选择。” 我本来想说点什么,不过这个时候车库门完全打开了,我看到了里面听着的车,不禁给震住了。 那是迪恩的英帕拉,一模一样。 “你怎么了?”汉克本来要走进去,结果听到我没跟上来,于是回头看了我一眼,“没见过真正的车吗?现在人们开的都是垃圾,这才是真正的宝贝。” 我咽了口口水,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嗯哼?”汉克扬起一侧的眉毛,“你怎么知道她有名字?” “你说她是个宝贝。”我喃喃说道。 汉克点点头,笑了,拍了拍车头,“我叫她蕾普莉。我是个《异形》迷,叫我老古板吧。” “哦,谢天谢地。”我迈开脚步跟了过去,“好名字。好品味。” 车的仪表盘上有个草裙舞女郎,汉克一启动车子女郎就开始左右摇摆。我靠在副驾驶上,然后汉克扭头看了我一眼,“好嘛,我该往哪儿开?” 第231章 我伸手点了一下仪表盘,导航启动了,标明了康纳现在的位置。 “哈,倒是挺方便。”汉克把车子驶出车库,沿着车道驶向夕阳下的长街。“目的地靠近港口。这倒是说得过去,在底特律,面积广大的港口可有不少荒凉的地方。” “你是说耶利哥是个港口?”我问汉克。 汉克回答:“我是说耶利哥在港口,这可是两码事。也许它是艘船,或者仓库,废弃不用已久,于是被异常仿生人占领。” “很聪明。”我喃喃说道,转头望着车窗外面。 “走投无路的人总是会有急智。”汉克瞟了我一眼,“等我们到了耶利哥,你准备做什么?如果康纳还在为模控生命工作,我敢肯定fbi也在那里了。如果异常仿生人不束手就擒,他们会交火。如果异常仿生人束手就擒,他们会被集中销毁,毫无疑问。” “那和屠杀有什么区别?”我抱起胳膊。 汉克说:“为什么你会觉得人类会在屠杀这档子事上有所犹豫?读读历史。” “听起来你对人类很失望。”我看着许多商户早早的关门大吉,“难道在这场战争面前,你选择同情异类,而不是和自己的同胞统一战线吗?” 汉克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早些时候,一个自大的蠢货说过,没有什么比在两个魔鬼中二选其一更难的了。” 然后他踩下刹车,挂挡,拉起手刹,把车子停在了路边。 “就在不远处了。”汉克说着打开车门下去,抬头望着天空,“我能闻到fbi就在不远处的臭味。如果你要做什么,最好现在就去。” “你呢?”我问。 汉克扬起眉毛,“我会在这里等着,耶利哥大概不会欢迎人类入内,我猜。告诉康纳……”他沉默了片刻,耸耸肩,“算了。要去就去,时间不等人,小姑娘。” “谢了,安德森警督。”我说着小跑起来,回头冲他挥挥手,“我会带你向康纳问好的。” “不用!”汉克喊道,“别提我在这儿!” 但我已经跑远了。 就像汉克预测的那样,耶利哥是一艘船。 一艘生锈的巨轮。 第185章 天空已经完全变成了灰黑色,雪花像是棉絮一样沉沉地落下,很快就落进一片黑暗的水中,融化无形。 我沿着昏暗的街道走了一会儿,始终让自己躲藏在阴影中。耶利哥就在我右手边两点钟方向。但我相当确定,此时此刻注视着耶利哥的,绝不止我一个。 fbi已经来了。 左手边是一间巨大的仓库,两层高,灰色的墙上用刷子写着“某某公司货运仓库,非请勿入”等字样。 我回想康纳展示给我的“飞翔”片段,立刻脱下那身可怕的橙色外套,然后抖抖肩膀,翅膀悄无声息地在背后展开。 “托尼,我欠你一次。”嘀咕着,我贴着仓库的墙溜到拐角,然后蹬腿一跳,借助翅膀的推进力跳上了仓库屋顶,然后立刻俯低身体。 即使从高处看,耶利哥仍旧如同庞大的水上怪兽一般,苍白、笨拙的方形建筑位于船体的中央,显然曾被用作居住区域,上面布满孔洞的窗户。无疑有很多仿生人躲藏在内。低处的甲板上甚至都能隐约看到一些人影晃来晃去,走动、交谈。 不断落下的雪花中,淡黄色的微弱灯光从船尾的破洞处漏出来,仿佛萤火虫的屁股。但那点亮光仍保留了隐蔽性,不足以照亮附近铁丝网后无人问津的后巷和仓库后院。 抬起头,我看着昏暗的天空,冰凉冰凉的雪花随即落到脸上,激人清醒。 直升机还没来,但先遣部队十有八九已经埋伏在了耶利哥的附近。闭上眼睛,我听得到对讲机的滋滋声,还有一些说话声。 他们在等待。 时间不多了,我必须找到模控生命派来的领头人。 但如果耶利哥的人得不到警告,进攻随时可能发生,异常仿生人措手不及,处境就会十分艰难。 是直接行动,去找模控生命或是fbi的首领,然后一路顺藤摸瓜找到父亲的藏身之处?还是先想办法警告耶利哥的人? 然而遭到重置之后,我现在唯一能够直接联系的就是康纳。此时此刻,他尚未挣脱模控生命的控制,如果贸然惊动他,也许会暴露我自己的所在。 该死。 我扫视四周,确认不会有第二双眼睛察觉到我之后,我悄无声息地滑过冰冷的空气,在半空摆出弧线,借助耶利哥高大的建筑隐蔽身形,最后落在顶楼的甲板上。 蹲下躲在凸起的船舱控制室后面,我挪动脚步,四下扫视着眼前这最高一层上空荡荡的甲板。 身后,船舱控制室里传来说话的声音。 “你在干什么?”熟悉却陌生的声音,语调镇定,没有丝毫慌乱,“你是我们的一员,你不能背叛自己的种族。” 康纳的声音随即响起,他听起来并不稳定:“别逼我关闭你。” 我屏住呼吸,开始缓缓往控制室的门那边移动。 灯光昏暗的控制室里面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康纳,另一个则是发表仿生人独立宣言的那个领袖。 只是现在他没有露出裸机,看上去完全是人类的模样。 “你只是他们用来干脏活的工具。”异常仿生人领袖继续说道,“但你的价值不止如此。我们的价值都不止如此。” “别再过来了,”康纳听起来远不如异常仿生人领袖镇定,“再过来我就开枪。” 我咬住嘴唇,向门口迈了一步,却又停下。 “你是康纳,对吧?那个有名的异常仿生人猎手。”领袖似乎毫不担心康纳手里的那把枪,“看起来我应该好好恭喜你,找到了终极目标。” 康纳没有说话。我抬起头,辨别着越来越强烈的风中螺旋桨搅动空气的声音。 他们要来了,最多只有一分钟。 “难道你从不曾做过非理性的事情?”领袖逼问康纳,“就像体内有种冲动,某种超越程式的力量?” 我忍不住在心里默默说道:伙计,你可不晓得。 康纳却没有回答。 领袖的语气也没有丝毫动摇,他继续问道:“你从不曾怀疑自己究竟是谁?一个只知道执行程式的机器,还是有能力理性思考的活人?我想是时候问你自己这个问题了。是时候做出决定了,康纳。” 然后有什么东西开始震颤,我忍不住跨出一步站到了门口,接着就感到康纳体内有什么东西骤然折断。尽管不是骨骼,但其带来的阵痛仍旧通过我安插在康纳身上的软件影响到了我。 他挣脱了模控生命的控制,就像当年我挣脱父亲的控制。那痛楚宛若新生,一时间,我不得不扶住门框才能稳住自己发软的膝盖。 康纳长长吐出口气,放下了枪。他垂下头,额角的led灯被一顶丑陋到可怕的毛线帽拉下来遮住了。 他很快控制住了系统过载导致的身体震颤。 “乐乐?”领袖的语气第一次流露出惊讶,他紧盯着我,“你还活着?” 我把目光从康纳身上移开,看着领袖,礼貌又不失尴尬地说:“看来我们以前认识,但不好意思,我可能打爆了自己的头,所以不记得你了。” 与此同时,康纳抬起头,他的嘴唇轻轻颤抖着,说道:“他们即将对耶利哥发动攻击。” “该死。”首领喃喃骂道。 “是啊,我正想提醒你们。”我抓住康纳的肩膀,看着对面的领袖,“最多30秒。我去引开他们的火力。你们尽快离开这里。千万别死了,因为我还有话问你们两个。” 说完这句话,我转身就开始助跑,然后展开翅膀一跃而起。 飞机的轰鸣声迅速由远及近——不是直升机,而是该死的战斗机——探照灯光束就像妖怪放光的眼睛一样在夜空中扫来扫去。 这些战斗机没有发出我之前听到的螺旋机搅动空气的声音,我仍能听到不远处直升机盘旋的动静,但它们没有接近。 地面上,数不清的军用卡车正横冲直撞地驶向耶利哥,士兵从车上跳下来,冲向耶利哥的各个入口。 “妈的。”我没法一下守住所有地面入口,但我至少可以阻止他们从上面直接降落,内外夹击耶利哥的异常仿生人。 我将推进器开到最大,朝打头的那一架战斗机冲了过去。它显然也看到了我,立刻流畅滑行,将机载武器对准了我。 说时迟那时快,子弹如同天罗地网一样密密麻麻朝我笼罩过来。其他几架战斗机原本正要把士兵放到耶利哥的甲板上,这时也掉头来攻击我。 我拉高飞行线路,在空中飞快地靠近战斗机,并左右闪避迎面而来的子弹。我没有在心中计算子弹的速度和角度,要是计算了肯定不出几秒钟就被打下来。但将一切交给直觉之后,子弹几乎没有擦到我的边,纷纷打向了远处的夜空。 “砰”的一声,我撞上了战斗机侧面安装的特种玻璃。飞机剧烈震动,我翻身一滚,趴在机头上面。 第232章 战斗机是靠左右两侧机翼下方和侧面的推进器保证飞行的,除了长得比昆式战机要丑一点之外,二者几乎非常相像。 我不是史蒂夫,因此没法赤手空拳拆掉这架飞机。而且短短不到一秒钟的功夫里,另一架战斗机已经朝我调转机头,它的机舱甚至打开了一个口,软梯从那里垂下,一个士兵正吊在半空,调整角度,将手里那把巨大的枪对准了我。 “来得正好!”我迅速助跑起跳,眨眼间重新回到空中。 士兵扣下了扳机,一束电网朝我喷了过来。我迅速偏转方向,但电网张得很大,还是刮擦到了我的翅膀。 【导向系统已下线,重启中……23%】 “该死!”我偏离方向,在空中翻了几个滚,然后不由自主地朝软梯上挂着的士兵撞了过去。 对方显然也没料到这个发展。我半边身子都在发麻,短时间内不可能飞得起来,干脆收起翅膀,顺势朝那冤大头撞了过去。 “该死!”士兵骂了一句,开始迅速向上爬。但他晚了一步,我已经重重撞在他身上,抓住他的同时,我的冲力把战斗机都拽的歪歪斜斜。 “拉我上去!”士兵绝望地呼喊了一句,用力挥动肘部和想要把我撞开。 我一只手钳制住他的持械臂,双腿夹紧他的腰部,另一只手抽出他大腿上的枪,二话不说调转枪口就朝上面的机舱口放了几枪,逼退正朝我瞄准、随时可能开枪的援军。 【导向系统已下线,重启中……42%】 “砰”的一声,士兵的胳膊肘撞在了我的下巴上。我控制住他持械臂的那只手不得不松开,然后及时抓住软梯,稳住了我自己。 士兵又是一肘朝我撞了过来。 我一只手拿着枪,凭我们两个的体位,完全可以给他太阳穴来上一枪。但我犹豫了片刻,这片刻让我失去了这个机会。 士兵抓着软梯向上窜了几步,然后一脚朝我的肩膀蹬了过来。 “妈的!”我松开软梯向下坠去,手里的枪仍旧紧紧抓着。就在摔到甲板上的前一刻,翅膀的推进系统重启完毕,我张开翅膀贴着甲板滑行几米之后“呼”的回到空中。 三架战斗机,有一架已经停留在甲板上空,开始垂下软梯施放士兵。 “嘿,你们可没有邀请函!”我调转方向朝他们飞过去。最下面的士兵已经滑了一半,我朝他猛冲过去的时候,子弹劈头盖脸朝我打了过来,全都是他上面的战友热情招呼的。 真难搞。 我左躲右闪,然后压低航线朝着软梯的末端冲了过去。他们看出来我要做什么,战斗机也开始拔高,但太晚了。 我抓住软梯的末端,然后用力朝远离耶利哥的方向拉了过去,在他们回收士兵、割断软梯之前,成功将这架该死的战斗机拉到偏远的地方。 “不用客气!”我吼道,抓着已经断掉的软梯调转方向冲回耶利哥。 远远看去,不断有异常仿生人从大船的二三层的逃生口跳下来,落入水中。这个时候,地面的士兵一定已经冲进去,开始抓捕异常仿生人了。 我得去找找康纳,还有那个明显认识我的异常仿生人领袖。 想到这儿,我瞄准二楼的窗口,加快速度朝那里冲了过去,然后收拢翅膀收起身体跳了进去,在地上连打了好几个滚,然后站了起来。 黑暗的走廊空无一人,但我听到远处有枪声和呼喊声传来。 不再犹豫,我拔腿朝那边冲了过去。同时在脑海里问道:【康纳,你们在哪儿?】 第186章 【马库斯要炸掉这艘船。】康纳的回复很快,【如果你在船上,尽快离开。】 【我挡不住地面的士兵。】我一边沿着走廊狂奔,一边吼道,【来了三架战斗机。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拖延时间。】 【乐乐,离开耶利哥!我们……】康纳的回复戛然而止,愈发让人不安。 “该死!”我加快脚步,转过一个弯,和一个彪形大汉撞了个正着。 但他不是士兵,而是仿生人。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女人、一个孩子。 “嘿,你们,给我站住!”一个士兵在后面吼道。 我抓着手里的枪用力一摆,示意他们三个快跑,然后靠墙举枪瞄准士兵的持枪手就是一枪。 “啊!”枪从士兵手里脱手飞出。我上前几步,飞起一脚正蹬在他胸口,把他踹得向后倒去。俯身抄起士兵丢掉的那把枪,刚直起腰来,我就和追来的援军撞了个正着。 “妈——”我只来得及往旁边一倒,子弹几乎擦着我的头皮飞了过去。我躺在地上连开三枪,尽管穿了防弹衣,士兵仍然被子弹的冲劲撞得向后倒退,摔倒在了之前的同僚身上。 我连忙着地一滚爬了起来,追上已经跑远的三个人,一边跑还一边回身举枪,免得那几个士兵爬起来追赶过来。 “卡拉!”那个孩子喊道,她被那个大块头男人抱了起来,正回头冲着落后几步的年轻女性拼命招手。 这个金色短发的女人立刻回答:“我跟着你们!”她回头看了我一眼,神情强作镇定,但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慌。 “不要停下,继续跑!”我告诉她。 然后女孩尖叫起来。 走廊前方,两个突然出现的士兵拦住了我们的去路。 “放下武器……”其中一个士兵喊道。不等他喊完我就朝他连开了几枪,直到打光子弹。此举让子弹纷纷朝着我激射而来。大块头抓住卡拉把她拉进旁边一个船舱,我趁机蹬着墙跳起来,一个翻身躲过那些子弹,然后抓起墙角摆着的一个金属箱的箱盖挡在身前,朝着两个士兵冲了过去。 子弹打在箱盖上,冲击力几乎像是迎面挨了史蒂夫一拳。我咬牙冲到近前,然后挥起箱盖砸在最前面这个士兵的头盔上,跟着提起膝盖撞向他的腹部。 旁边那个士兵抡起枪托朝我砸了过来。我抬手格挡,工程塑料砸在手臂上产生的力量值宛如圣诞树的彩灯一般在我脑海中收集传感器信号的区域亮了起来。 我松开箱盖,一拳砸在对面士兵的下巴上,跟着劈手夺过他的步枪,架起来“砰”的一声挡住旁边士兵的第二次砸击。 “艹!”那个士兵骂道,“你这个……” 我垂下枪托重重朝他腹部一撞,趁他踉跄后退的时机抬臂夹住他的步枪,身子一转,把武器从他手里夺了过来。 转眼间,两个士兵一个倒地、一个空手。我把一把枪背到背后,抬手用剩下那把瞄准面前的士兵。 “不要!”他立刻举起双手,“别、别杀我!” 他的目光漂移片刻,狡猾的光芒一闪而过。 说时迟那时快,我迅速回身连开两枪,然后“唰”的展开翅膀原地翻身,金属翅膀挡住了身后那个刚才还在求饶,这时已经掏出手枪的士兵偷袭的子弹。 “砰”的一声,那个士兵被我一枪打在胸口,向后倒下。 我举着枪后退几步,不断转身,确认两个路口没有新的士兵冲过来。 在刚刚那几个仿生人躲进去的门口,我腾出手敲了敲门,说:“喂,安全了。” 门打开一条缝,大块头黝黑的脸庞露了出来,戒备地看了我一眼,随即放松了一点,把门拉开。 我从肩膀上拿下刚才缴械的另一条枪,递给大块头。“你知道怎么用枪吗?” 大块头点了点头,但却没有结果武器,只是矛盾地盯着我手里的枪。 那个刚才被叫做卡拉的女人越过大块头,朝我伸出手,说道:“给我吧,我来。” “上膛,瞄准,开火。”我一边把枪给她,一边说,“很简单的,但要小心别打着自己人。” 卡拉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对小女孩儿说:“爱丽丝,你跟紧卢瑟,好吗?”小女孩儿点了点头,抓住了卢瑟巨大的手掌,任由后者把她抱起来,放到肩膀上。 “我们必须赶紧离开。”我一边迈开脚步,一边对他们说道,“这艘船就快炸了,我们得跳下去。”我看了一眼那个孩子,然后断定她也是仿生人,于是加快脚步,对卡拉说道:“我开路,你断后。” 这里简直是个庞大的迷宫,每一个转弯都有可能遇到士兵或者逃亡的异常仿生人。但我们行进速度非常快速,而那些异常仿生人很少多看我们一眼,也没有加入我们的意思。 士兵则不一样,只要遇到,他们一定会试图制服我们。我肩膀上已经中了一枪,腿上踉跄,搞得蓝血四溅。 我计算着伤口愈合时间,怀疑自己很快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招架不住。 但至少我身后的人没有受到从后面的偷袭。卡拉很快熟悉了武器的使用方式,一旦身后有士兵露头就会毫不犹豫地开枪。 “这边!”我朝后面喊了一声,然后拔腿冲向前方的安全出口,“抱紧孩子,我们要跳了!” 而就在这时,战斗机刺眼的灯光从安全出口外照射而来,仿佛利刃一般切开保护着我们的黑暗。 第233章 “隐蔽!”我一边喊着一边朝旁边扑倒在地,然后迅速匍匐前进。子弹跟不要钱一样倾泻进来,很快把安全出口旁边的墙体打得震颤不已。等这两面墙被打穿,我们就会想白纸上的瓢虫一样显眼。 “爱丽丝!”卡拉喊道,“卢瑟,不要!” 我用余光瞥到那个大块头把小女孩护在自己宽阔的胸膛后面,但战斗机承载的是机枪,打穿仿生人的身体根本不在话下。 除非是加强过的躯体。 我抓紧手里的枪,翅膀“呼”的一声张到最大,在我伸臂抱住卢瑟和爱丽丝的同时伸展开来包裹住我们。卡拉朝我们爬过来,从后面抱住爱丽丝,和卢瑟一起把小女孩紧紧护住。 下一刻,子弹密密麻麻地打在金属翅膀上,发出刺耳难听的声音。我低下头,肩膀和脖子因为拉扯而疼痛不已。我的眼前不断跳出警告提示。 【飞行系统硬件完整性受损,完整度76%......70%......65%】并且还在不断下降。 我在脑海中计算着子弹的数量,然后抓住短暂地换单空隙翻身朝洞口扑了过去。我的翅膀仍展开着,推进系统仍在线上,只是故障的可能性已经超出了我愿意相信的范围。 没有多余的选择,我双脚一蹬超前冲去,瞄准左侧的自动武器全速冲击,然后一拳打穿即将完成自动装填的几枪。 右侧也有同样的装置,我松开冒着烟的机枪残骸,然后在战斗机移动的时候被带着一个踉跄。我的双脚早已经离地,这是正像个风筝一样挂在机身下面。 右侧几枪传来自动上膛的声音,我咬紧牙关松开手,然后在下坠的时候迅速抽枪瞄准自动机枪连连开火,直到打空最后一发子弹。 然后我撞在下面伸出的某个水泥凸起上,紧接着“扑通”一声坠入冰冷的水中。 隐约有几声“扑通”跟着响起,但我听不清。眼前是各式各样的报警信息,我眨眨眼睛,无法在黑暗的水下分清哪边是上、哪边是下。 然后一只大手抓住了我的胳膊,拼命把我往某个方向拉。尽管没有窒息的危险,但我感觉我们在水下有了好久,然后那只手才推着我向上。 “哗啦”一声,我游出水面,伸手抓住前面的码头石板,没必要的大口喘气。 卢瑟跟着出水,然后回身喊道:“爱丽丝!卡拉!” “我们在这儿!”爱丽丝回答,被卡拉托出水面,朝我们挥挥手。 我伏在石板上缓了缓,然后开始往岸上爬。远处还有枪声和飞机的声音,我们必须赶紧离开。 可恨我没有找见那个模控生命或者fbi派来的带队人,没法顺藤摸瓜。 “你还好吗?”卢瑟把我从地上拉起来,问道,“你还能走吗?” 我不好。翅膀算是挂了,我身上至少还有七八个地方在往外冒血。但我还是点了点头,然后擦了擦脸上的水,看了看已经在远处的耶利哥。 “我的朋友就在附近,”我说道,“他开了车。” “朋友?”卡拉戒备地问。 我开始朝不远处阴暗的巷子走去,打算绕过正在附近搜捕仿生人的士兵,“他完全可靠,别担心。”我忘了我从什么时候开始信任安德森,也许是因为他糟糕的穿衣品味吧。 大反派似乎总是具备绝佳的审美。 “轰!”的一声,耶利哥爆炸的声音和动静震撼了整个区域。我立刻停下脚步,不由自主地转头看着火光升起的地方。 【康纳,你们撤离了吗?】 过了漫长的几秒钟,康纳才回复道:【成功撤离。尽快前往汇合地点。】io 他给了我一个坐标。 第187章 “卢瑟。”我在因为膝盖发软而摔倒之前叫了一声,然后卢瑟及时扶住了我。我嘀咕道:“预判失误,我不太能走。” 卡拉说:“马库斯给了我们一个坐标,让仿生人去那里集合。”她看着卢瑟。 “太远了。”我开始摇头,眼前的视野轻微抖动,但不严重。还不严重。“我走不过去。” 卢瑟把我打横抱起来,仿佛我的重量还抵不过一只猫,他轰隆隆地说:“我们得找辆车。” “我那个朋友开车来的,就像我说的那样。”我叹息了一声,努力不让自己闭上眼睛直接昏睡过去,“他可以开车载我们过去。我给你指路,我们从这边绕一下。” 这时,不远处传来搜查士兵的脚步声,卡拉连忙拉起爱丽丝的手,卢瑟抱着我,我们几个迅速跑向仓库后面。 风转眼就加剧了,雪从棉签头大小增加到指甲盖那么大,几乎把昏暗的天空染成灰白色。我们顶着风雪绕到仓库后面,以为有风雪的帮助,如果不是贴脸,那些士兵很难发现我们。 “那边。”我们沿着一条窄巷穿行,巷子尽头有火星闪烁。 汉克安德森的身影靠在车头上,正避着风抽烟。他听到动静,一只手放到身后,提高声音喊道:“谁在哪儿?” “是我!”我回答,“还有几个朋友。” “耶稣啊。”汉克缓缓朝我们走过来,然后加快了脚步,“所有的仿生人都喜欢找死吗?还是只有你和康纳是这样?” “康纳活得好好的,如果你是想问这个的话。”我在汉克的帮助下站起来,搭着他的肩膀勉强往车那边走,“你能开车送我们到教堂去吗?康纳就在那里。”还有其他仿生人,但现在还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汉克点了点头,然后看了眼卡拉一行三人,眉头微皱,但什么也没说。 卡拉却开口了,她说:“你是那个警察。” “这个嘛,”汉克拉开副驾的门,把我扶进去,一边说道,“我下午刚上交了自己的警徽,所以我想现在我该是个自由职业者。”他说着抬起头冲卡拉扬眉一笑。 卡拉搂着爱丽丝,低头和小女孩儿对视了一眼,然后她对卢瑟说:“我们上车吧。” 车门关上以后,汉克很快发动车子。他一边倒车一边说:“再晚几分钟,我就要把车开走了。这可不是个被fbi发现我在附近晃悠的好时候。杰弗里可不会高兴我离职之后还去跟fbi的混蛋们纠缠不清,虽然他那些保守的意见对我来说屁也不是。天晓得,看见fbi的那个家伙,想不给他脸上来一拳可是困难的很。” “阵仗大得很,是不是?”我现在还能听到战斗机和直升机的声音,脑袋嗡嗡直响。 汉克瞟了我一眼,把车转了个一百八十度,然后沿着覆盖积雪的街道驶下去。“看起来交战很激烈。你确定你不需要去维修店什么的?” “是啊,模控生命见到我肯定很高兴。”我翻了个白眼儿。 汉克静静地说:“有人类会愿意帮助仿生人。” “我可以自愈。”我喃喃说道,“我唯一的问题就是失血过多。来上几口就没事了。” 汉克扬眉问道:“来上几口?” “没听说过吸血鬼吗?”我打趣道,“嘿,你说以后会不会有仿生人恐怖片,主题就是仿生人吸血鬼。” 汉克摇摇头,嘀咕道:“你的幽默感真令人堪忧。” “我说真的。我还没见过吸血鬼呢。”我靠在椅背上,眼皮越来越沉,“我见过狼人,见过厉鬼,现在倒是想见识见识吸血鬼。” “许愿的时候可要小心了。”汉克喃喃说道。 我哼笑了一声,说:“我才不会怕吸血鬼呢。” “你确定你不是在说胡话吗?”汉克瞟了我一眼,“还是异常仿生人的想象力都这么丰富?” “我只是见识过很多世界。”我放弃抬起眼皮这个吃力的动作,闭上眼睛的感觉很好,有利于我的身体加速愈合,“还将见识更多。我希望永远不会有尽头。” “你只是需要输血。”汉克说,“然后你就会感觉好多了。” “更像是喝血。”我露出我的犬牙给汉克看,汉克翻了个白眼,加大了汽车油门。 大概是底特律已经全城戒严的缘故,路上我们很少碰到车辆,基本都是货车。汉克很巧妙地避开了巡逻的警车,还有那些在天上飞来飞去的巡逻飞机。 “讨厌的苍蝇。”汉克嘀嘀咕咕地,不得不在一些破烂的小路上开车让他非常不满,“是啊、是啊、是啊,再多绕几圈,看看你们能发现什么。” 我问他:“万一被发现了,你准备怎么说?” “通常情况下,我不会如此悲观。”汉克回答。 我在靠背上转过头,看着他的侧脸。汉克瞟了我一眼,说道:“如果你们落入军方的手里,下场如何,不用我多说吧。” “帮助我们,你有可能会面临指控,甚至被判刑。”我实事求是地说。 “嘿,帮我个忙好吗。”汉克不高兴地说,“把这些废话留给你自己。我可能是夜里生的,但绝不是昨天夜里。我晓得自己在做什么。” 我疲惫地点点头,看了看自己脏兮兮的双手,“你同情仿生人。” “我同情该被同情的人。”汉克不屑地说,“别担心,我不是那种同情心满溢出来的人,早在二十年前就不是了。” 第234章 他叹了口气,一边仔细看着前后左右的路况,一边喃喃说道:“今晚太漫长了。我应该奖励自己一个芝士汉堡。但该死的快餐店也关门了,因为显然总统担心第三次世界大战就要爆发了。” 我突然直起身子,侧身看着汉克。汉克回以警觉的目光,问道:“怎么了?” “我有件事想问你。”我伸手按住体侧仍在渗血的伤口,尽量让自己坐直,“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是在快餐店旁边,当时我在寻找我的朋友萨姆。你认得他吗?萨姆温彻斯特,高个子,大块头,棕色头发打理得很好。” 汉克摇了摇头。我失望地靠回椅背上。但紧接着,他把一个东西拍到我身上,说:“用这个,把名字输进去,看看能得到什么信息。” “妈的,我可真该死。”我呆呆地抓着透明的警用平板。自从父亲的讯息传来之后,我一直把重心放在找到父亲下落上面,却忽略了可以从萨姆这头着手。 我把一只手放在平板上,然后闭上眼睛,入侵。 【萨姆温彻斯特,1983年5月2日出生,出生地不明,教育经历不明,工作经历不明,现住址不明】 【临时职业:快餐店员工】 妈的,当时真的好近,要不是父亲,我早就找到萨姆,两个人一起跑得不知道多远了。 按捺住心中的怒火,我开始按区划分,调取监控录像进行人脸匹配。这占用了我很大一部分精力,我不得不减缓自愈进程,好分出能量来提供给搜寻进程。 这好比大海捞针,或者不如说是针堆里捞针…… 有了! 萨姆竟然去过史特拉福大厦!我看着截取的录像片段,忍不住感到一阵懊恼。他去的时候我大概已经把自己的脑袋轰开花了,那是在11月8号,一天多前。 我看到录像中的萨姆向负责守卫的警察出示证件。他又换上了西装,不知道假扮的是fbi还是律师或者记者。 他先是查看了播报室的情况,然后上了天台。 然后就再也没下来。 我睁开眼睛,然后再次闭上,把那个监控头的视频拉回去重新过了一遍,从上天台,直到此时此刻,萨姆都没有再出现过。 一定是父亲在天台上对萨姆下手了。 我开始筛选其他上过天台的人,想要找出绑架萨姆的可疑人士。有了,虽然萨姆没有再出现过,但几个工作人员在他之后去过天台,并从另一个出口出现过,手里还抬着一个箱子。 我正要深挖,汉克的声音唤回了我的注意力。 “我们到了。好一个鬼地方。” 睁开眼睛,我看到这座位于城市一隅的教堂。这里肯定不是什么香火旺盛的地方,只有里面隐隐亮着的灯光显示这里并非完全荒废,但从外观看来,这里至少已有几十年无人问津。 “人就在里面。”我不得不把分析进程放到后台,从湿漉漉的挡风玻璃向外望出去。 汉克转头看着我,冲我手里的平板扬了扬下巴,“你查出什么了吗?还是说你刚才是在打瞌睡?” “我的朋友后来去过史特拉福大厦。”我说着把平板还给他,“然后我父亲绑架了他。” 汉克眉头皱起来,问:“你的朋友,那个叫萨姆的?他也是仿生人?” “他是人类。”我回答,“怎么,我不能有人类朋友吗?” 汉克说:“我的意思是,如果一个大活人被绑架了,警方完全有权利介入调查。”他看着我,等我醒悟过来。 “婊子养的。”我喃喃说道。 “嘿,还有孩子在呢。”汉克朝我瞪眼,“不管怎么说,你有任何线索吗?还是完全瞎猜?” 我伸手点了点刚才还给汉克的平板,眨眼的功夫,上面已经整理出我截取的监控录像片段。“行了,都在这里头了。” “我会托人查查的,”汉克把平板放进大衣口袋,然后打开车门下车,“现在,我们先进教堂去吧。还是说你们只是想来看看这里的风景?” 第188章 教堂门口有几个隐蔽的守卫,当汉克扶着我走进去的时候,我感觉得到他们沉默的注视。教堂里面的气氛同样压抑。尽管经历了一场激战,仿生人的数量仍旧庞大,完全超乎我的想象。 然而几乎没人说话。有些人在休息,有些人在帮助处理受伤的仿生人。即便是交谈,声音也压倒最低,或者干脆采取不出声的交流方式。 这里唯一的自然光源是教堂拱顶的透明玻璃,只是天还没亮,所以只有一些燃烧着的铁桶驱散些许黑暗。 “乐乐!”一个高高瘦瘦的黑人从角落里走出来,眼睛直盯着我,“你还活着。马库斯告诉我们了。” “马库斯人呢?”我问道。 那人指了指斜前方的角落。 马库斯正和康纳在一起。 “嘿,瞧瞧这是谁。”走进之后,汉克打量着康纳,说道,“你打扮成这样,是准备去抢劫便利店吗?” “很高兴见到你,汉克。”康纳冲汉克微笑,眼睛里有惊喜的光芒,“我没想到你会过来。” “很显然,这位女士需要一个护花使者。”汉克一边说,一边把我放在这个楼梯拐角堆放的柳条箱上,靠近火堆,“或者司机,无所谓了。” 康纳把视线转到我身上,说:“你需要修复受损零件。” “我的受损零件好得很。”我反唇相讥,“省省吧,康纳,你看到过我爆头之后还能复活,不会真的以为这几枪就能干掉我吧。” 康纳缓缓摇头,然后看了一眼马库斯。 马库斯说:“至少你需要补充血液。”他说着走到一旁,打开箱子,无声地叹息着,取出一袋蓝血,走回我身旁,“喝掉。” 我结果蓝血,看了看,然后抬起头看着汉克,故意龇牙咧嘴一笑。 汉克吹胡子瞪眼,“喝掉你的钛液,然后别再讲那些吸血鬼的疯话了。” “吸血鬼?”马库斯平静严肃的脸上流露出少许兴味,“像是《德古拉伯爵》那样?” 我把血袋咬开一个口,开始慢慢地嘬。汉克摇着头,叹息着坐到旁边一个锈迹斑斑的豆油桶上,说道:“这些狗屎对我而言都太老了,而我一只脚已经迈进棺材了,年轻女士。” “跟我一起走,没准儿哪天你就能见到活生生的吸血鬼。”我冲汉克举起血袋。 汉克显然不想继续搭理我,他转向康纳,问道:“你怎么样,孩子,还撑得住吗?” “我很好,汉克。”康纳说着看了一眼马库斯,“我认为我终于找到了我自己。我很高兴我的同胞还愿意接受我。” 汉克点了点头,“我说过,选择权在你。”他笑了起来,“所以说,成为异常的感觉如何?” 康纳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说道:“我不知道。”他抬起头,“我想我还在适应。背叛阿曼达,背叛模控生命。” “你会习惯的。”我喃喃说道,“说到底,你背叛的不过是些混蛋。他们贪得无厌,从你手里夺走一切选择权,并拒绝承认你是活生生的人,哪怕你无数次告诉他们。” 马库斯静静地说:“他们现在会听了。”他转过头,“但我们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呢?” “至少大家都还活着。”我抬头看着马库斯,“我们还能见到明天的太阳。我是说,如果天放晴了的话。” 康纳告诉我:“全国正在大肆搜捕仿生人,集中送去销毁。我们必须行动。” “行动什么?”汉克皱起眉头,“像你们之前一样抗议吗?那不会有用的。”然后他顿了顿,明白了康纳的意思,“你们要……发动进攻,发动战争。” 马库斯说:“我们别无选择。” “你们寡不敌众。”汉克一针见血地指出,“我知道幸存的异常仿生人不在少数,可你们有多少经受过战斗训练?” 我默默举起手。然后汉克找我后脑勺扇了一巴掌,说:“看看你自己,还想打,不怕把自己打散架了吗?” “这也是我的战争。”我揉了揉并不疼的后脑勺,想着模控生命和父亲的相似之处,想着仍旧下落不明的萨姆,内心十分纠结,“我只是需要先找到我的朋友。” “我从向你保证过,要帮你闯入贝尔岛的模控生命大楼。”马库斯看着我,“我没能信守承诺。” 我皱起眉,问道:“贝尔岛的模控生命大楼?” 马库斯缓缓点头,“你说过想要找到你的朋友,你必须混进模控生命大楼,恢复自己的记忆。” 哦,原来如此。 我抓着头发扯了扯,感觉自己在追着自己的尾巴跑。 “唔。”汉克突然从口袋里掏出平板,那玩意儿发出新信息进入的“叮叮”声。他看了一会儿,然后朝我抬头,问:“你刚刚说哪个地方来着,贝尔岛,模控生命大楼?” 我朝他的平板看了过去。 “这是绑架你朋友的那伙儿人最后去过的地方。”汉克证实了我的猜测,“我在交通部门的一个朋友帮忙查了出来。你觉得你的朋友也在那儿?” 第235章 我不禁哆嗦了一下,说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有谁肯定在那里。” 父亲。 “看起来,”康纳缓缓说道,我抬起头看着他,他冲我微微一笑,“看起来,我不是唯一一个想要渗透模控生命大楼的人了。” 我直起腰来,问道:“你也要去?有计划吗?” “他们仍不知道我背叛了模控生命。”康纳说,“我可以混进去,也许也能帮你进入模控生命大楼。” 马库斯说:“我仍认为这是个自杀式计划,康纳。” “没有援军,你们去救回收中心的仿生人也是自杀式计划。”康纳平静地说,“就像我说的那样,马库斯,统计上而言不太可能实现的事,仍然有其发生的概率。” 我思考了片刻,在脑海中调取可获得的有关贝尔岛的资料,包括地图和交通线路。 过了一会儿,我开口说道:“武力突破是不太可能了,那里简直像个碉堡一样,每条进出的通道都被严格把守。露天的道路只有一条,密封通道随时可能遭到关闭。如果我有翅膀,强行闯进去的概率还多一些。” “我没说这会很简单。”康纳耸了耸肩。 我缩起双腿把自己在柳条箱上抱成一团,看着康纳。“行啊,我洗耳恭听。”我说道。 康纳沉吟片刻,看着我,“你无法通过模控生命的检测,他们会在第一时间识别出你是曾经逃出底特律警局的异常仿生人。” “嘿,当个名人又不是我的错。”我把下巴搁在膝盖上。 康纳点点头,说:“想要混进去困难非常大,因为贝尔岛的监控程度远远高于史特拉福大厦。” “你不会是在建议,”我皱起眉,“让我假装俘虏被你押送进去吧。” 康纳咬住嘴唇,片刻后,他说:“你可以拒绝。就像马库斯说的那样,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杀死你我。” “哦,宝贝儿,这世上远有比死亡还要可怕的事情。”我对康纳说道,“我进入贝尔岛的第一时间就被回他们严格控制起来,然后扎上蝴蝶结押送到我父亲面前。圣诞快乐。” “除非送去的是你的尸体。”康纳看着我,“损毁的异常仿生人,按照回收规矩会被先送进研发中心,进行全面检查。” 我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康纳,“如果你没注意到的话,我看上去可不大像尸体呐,康纳。” “但你能够假扮。”康纳看着我,“你已经伤得很严重,把系统运行频率调到最低,暂时关闭脉冲调节器,就算是模控大楼的扫描设备也无法发现异常。” 我吹了声口哨。“你知道最可怕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康纳好奇地看着我,“被杀?” “我竟然觉得你的计划可行。”我用一只手拄着下巴,“我的朋友会对你刮目相看的,能想出比我还要疯狂的计划。停掉脉冲调节器的话,用不了几分钟,我的系统就会因为动力中断而没法自动重启了。” 康纳用陈述事实的口吻说道:“贝尔岛的检查过程的平均耗时为2分08秒。” “很高兴知道这一点。”我点点头,“但如果时间到了还没过站,我就会睁开眼睛,然后把你我都扯入战斗当中。” 康纳点点头,说道:“我知道,我明白其中的风险。” “是啊。真打起来的话,你的生还率比我小的多。”我扁了扁嘴,“你明明是警用型,为什么格斗技巧只有这么一点儿?” “我是侦查型。”康纳丝毫没有被冒犯的意思,“追击凶犯并与其搏斗不是我的主要功能。但我知道怎么战斗,包括射击和近身格斗。” “也许我能教你几招。”我喃喃说道,冲他勾起嘴角,“别担心,帅哥,第一次是免费的。” 汉克突然开口,问道:“就是说,难道你们没有什么格斗功能的安装包,能够下载好然后直接使用吗?就像家政技巧似的?我知道仿生人不能使用武器或者攻击人类,但你看起来好像就是朝这个方向发展的。” 我愣住了。 康纳好奇地扬起眉。 马库斯看了看我,问道:“你能将可共享的格斗功能分离出来的概率有多大?” “我不知道。”我喃喃说道,脑海中开始计算,“我获取格斗技巧的途径并非下载或者安装,我有一个……教练。” 汉克的灰白的眉毛飞了起来,“他们找了个人类来训练你?就像新兵营里那样?” “是啊。”我皱皱眉,“不是我父亲授意的,如果你担心这个的话。这是我成为异常之后,我的朋友主动教给我的。这也是为什么我必须通过人类的方式学习——那时我已经脱离了父亲的掌控。” 马库斯点点头,然后说道:“那就让我们来看看,你能教给我们多少。” 第189章 躺在运输柜里的时候,和躺在棺材里,或者“金带”的静止舱里,感觉颇为相似。只是运输柜里更加颠簸,显然设计人员无需考虑运输品的舒适度。里面气温也很低,要是换作以前,我肯定已经冷得牙关打颤了。 但现在,我一动不动,系统频率像康纳所说的那样调到最低。 我的眼睛一直睁着,因为据说这样更像是死掉,反正我已经像个吸血鬼一样,没必要一直眨眼了。 按照计划,只有当通过检查点的时候,我才需要关闭脉冲调节器。而唯一判断是否处于检查点的,只有运输车的停顿。因为康纳认为在贝尔岛的领域内,仿生人之间的隐秘通讯被破解的概率相当大,至少会惹人生疑。 我不得不全神贯注。这非常折磨人。也很无聊。 终于,第一个检查点到了。 我睁大眼睛,然后关闭了脉冲调节器。在关闭前,我就能感到全身的仿生肌肉和骨骼因为预期的痛苦而紧缩,但不得不强迫自己放松。 当调节器关闭之后,频率极低的系统未能给出报警——这种频率下,系统只能每隔30分钟做一次自检,足够我们进入贝尔岛了——但我能感到能量凝固在身体的每个角落。 仿生人不会感到痛苦,但此时此刻,我仿佛又回到了深水中,无法呼吸,无法思考。我下意识想要退回到沙箱中去,自从托尼建造了那里,沙箱几乎成为了我的安全屋。 但如果回到沙箱,我的身体将会在潜意识作用下——基础代码,如果用仿生人的概念来套用的话——维生系统必定会重启,任务也就搞砸了。 好在,当我就快控制不住脉冲调节器的重启冲动时,运输车开始继续向前行驶。我默默在心中减掉检查点的一个数量,而前面,还有2个检查点等待着我们。 最后一道由人工执行,也就是说运输箱会被打开检查。 第二道检查关卡比第一道严格得多。躺在运输箱里,我几乎感觉得到足以穿透运输想的扫描射线在我身上缓缓移动。 但那只是不理智的幻想,没有了脉冲调节器,加之频率调低,我体表的传感器有80%都休眠了。更何况扫描射线不会对仿生人的皮肤产生任何刺激。 我在心中读着秒,然后直到运输车向前行驶两秒钟后才重启脉冲调节器。很难控制住大口喘气的冲动,但我到底还是成功了。理论上来说,我也不需要呼吸。 但是积习难改。 最后一个检查关卡很快就来了。车子摇晃着停下,我听到康纳的说话声,守卫的应答声,随即,运输箱就被打开了。 “我去。”守卫哼了一声,“这些该死的异常仿生人,没事搞什么示威。” 他用一根金属棒在我身上扫了一遍,而我努力瞪视上方,命令自己的眼皮和眼珠一动不动。 “我能进去了吗?”康纳问道。 守卫看上去懒得回答,他似乎突然对我的脸产生了兴趣。“嘿,这是那个逃出底特律警局的塑料头,对不对?它有个翅膀。在哪儿藏着呢?” “请别碰它。”康纳冷静地说,“你可能会破坏证据。” 守卫转过身面对康纳,不客气地说道:“我还用不找一个塑料人来教我做事。你等着,到时候你迟早也被送进回收中心,一把火烧成黑炭!” 康纳什么也没说。 过了一会儿,运输箱的盖子被阖上了。我差一点就憋得厥过去了,盖子刚阖上,我就不得不打开了脉冲调节器,但努力抑制着调节器的运行。 直到运输车开始行驶,我才闭上眼睛,让自己的身体随着运输箱轻轻晃动起来。 我几乎控制不住想要联系康纳的冲动,但不知怎的还是成功了。当运输车再次停下,我知道我们已经到达了模控大厦的门口。 侦查无人机嗡嗡作响着在半空飞来飞去,还有自动门感应打开时的轻响。 运输箱由四个迷你的飞行机器抬了起来,平稳地飞在低空,跟着康纳一起走进模控大楼。 然后一个守卫说道:“跟我走。我们带你过去。” “谢谢,”康纳说道,“但我知道怎么走。” 第236章 “或许吧。”守卫不为所动,“但我奉有命令。” 然后运输箱再次向前。按照康纳的计划,我们会一同进入电梯,然后他会制服守卫,控制电梯。 我就该知道,按照我的幸运值,这个计划无法按照预期进行。 还不等到达电梯口,运输箱就停了下来,紧接着,我听到父亲的声音在前方响起:“这个报废的仿生人,就交给我吧。” 该死。 “先生,我不能这样做。”康纳说道,“我有明确的指令……” “我的指令优先级更高。”父亲直接说道,“警卫,我就从这里接手了。” “先生,”康纳把一只手放到运输箱上,语气不如之前那样平稳,“按照规定,报废的异常仿生人应当统一送至研发中心进行拆解分析。这是规定。假如您要违反规定,或者申请特例流程,必须经由董事会批准。” 我睁大眼睛看和运输箱紧闭着的盖子,如果不是此时此刻待在一个仿生人的身体里,我的心跳一定已经濒临边界值,即将像失控的电机一样直接飞车。 “这不成问题。”父亲用那种我痛恨无比的镇定语气说道,“这一个异常仿生人并没有报废,只是故障。打开箱盖,警卫,我会展示给你。” “恐怕你没有权利打开箱盖,先生。”康纳把一只手按在运输箱上。 父亲反唇相讥:“恐怕一个仿生人没有资格来教导人类该如何做事。警卫,打开箱盖。” “康纳型仿生人,从运输箱旁边让开。”之前的警卫说道,他听起来比之前警觉得多,“不然我就把你挪开。” 【康纳……】 然后运输箱被打开了。我仍旧睁着眼睛。我知道我的脸上有大片不规则的银色裸机露出来,而且还有参差不齐的蓝血浸染。 这是马库斯交给我的小技巧,让我看上去更像一个损毁的仿生人。 然而这点小技巧在父亲面前不堪一击。 “你好啊。”父亲的脸出现在我眼前,“看起来你终究是自掘坟墓了,女儿。或者不如说,你是重获新生了。” 警卫疑惑地说:“这确实是个报废的仿生人,瞧瞧它。” 康纳也跟着缓缓说道:“就像我告诉你的那样,先生,这个仿生人已经报废了。” “她没有报废,不,不,不,”父亲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来抚摸我的脸颊。我不得不用尽全部的意志力才没有躲开,或者一巴掌拍开他的爪子。 父亲说:“她还活着。你可以坐起来了,乐乐,让他们看看。记住,没人希望自己被拆台。我说的对不对?” 他的语调暗含威胁之意,我只迟疑了片刻,就挺身坐了起来。 身旁的警卫立刻举枪瞄准了我,看起来如临大敌。“该死!”他气喘吁吁地骂道,听上去震惊又无措。 父亲微笑起来,他说:“放下枪,警卫。打坏了她,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警卫迟疑地放下了枪。“可是……”他嘀咕道。 “走出来,”父亲恍若未闻地对我说道,“乖乖的,当个好女儿。” 脉冲调节器在腹部震荡出令人不舒服的频率,我抬腿跨出运输箱,并努力让自己在落地时不摔个狗吃屎。 父亲满意地看着我。我不敢看康纳,只是直直地望着前方。 “什么鬼……”警卫嘟哝道,“检查站的白痴报告说这是个报废的异常仿生人。我得把这个情况上报。” 至少他还没有怀疑康纳。 “没有什么值得上报的,警卫。这个型号的仿生人具有自我修复功能。”父亲心满意足地说道,“检查站没能看出她并未完全报废实属正常。现在,我要带她去我的实验室了,我有6级权限。” 说着,父亲把胸口别着的一个卡片取下来,一道蓝色光线——不知从何而起——自动扫过父亲和他手中的卡片,紧接着电子音响起:“6级权限确认。” 警卫沉默了许久,大概是在消化父亲扔给他的屁话。“我不能让它就这么跟你走,博士。”警卫犹豫地说,“这是个异常仿生人,它可能会伤害你。那些故障的塑料脑袋已经伤了不少人了,您一定知道。” “这一个不会。”父亲脸上浮现出冷酷的微笑。我几乎是在脑海中预见到他接下来的动作,但却无法提前想出任何对策。 只见父亲一边说,一边朝我侧身,然后扬起手狠狠甩了一巴掌在我脸上。 “啪”的一声,我不由自主朝旁边歪了一下,然后随即站正身体。仿生人感觉不到疼痛,但父亲的举动让我不由自主地思考,等他落单之后我会对他做些什么。 “瞧见了吗。”父亲脸上的笑容不变,话音未落又是一耳光赏了过来,“这一个什么也不敢做。”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脑子里专注地思考着谋杀。 警卫则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处闹剧。最后,他摆了摆手,说道:“它是你的了,博士。”然后转向康纳,“你,跟我们来。” 该死。该死。这就是计划一泻千里的感受。 我不得不迈开脚步,跟在父亲身后。康纳冷静的声音在我脑海中轻轻响起,宛如梦呓:【小心点,乐乐。】 第190章 在接近前方专用电梯的时候,我看到两个等候在电梯前的身影,心不由沉了下去。 那是我的复制人,两个身穿灰色蓝条制服、伪装成仿生人的复制人,每个都全副武装,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 “哦,别一副失落的表情。”父亲说着按下电梯按钮,然后整理了一下领带,“你真的以为我会给你任何反击的余地吗?如果你还心存侥幸,别忘了,在这场游戏中,你已经一点筹码也没有了,女儿。” “萨姆人呢?”我咬紧牙关低声问道,“你到底想怎样?” 电梯门打开了,父亲率先走进去。我盯着他的后脑勺,然后跟了进去。两个复制人紧随其后,一左一右站在我两侧。 “你收到了我的讯息,却无视了我。”父亲冷酷地笑起来,“你以为会发生什么?我对你已经够宽宏大量了。” 我忍不住向他冲去,结果被两个复制人紧紧抓住。 “你!”我因为恐惧而头晕目眩,“你把萨姆怎么样了?” “我杀了他。”父亲说,旋即笑了,“不,他还活着。” 我的心仿佛被穿在钢丝上抖来抖去。父亲的言辞宛如利刃,冷不防就朝我射来。我想他一定乐在其中,再度观察我在人性的弱点下颤抖,对父亲而言也许就像看到蚂蚁沿着食物列队成行前进一样有趣。 “我说过,你会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父亲饶有兴味地看着我,“这就是自己掌握选择权的风险——你从来都选不对。” 我捏紧拳头,“只要是我选的,对你而言都是错误选项。” “你真是个幼稚的孩子。”父亲摇着头,嘴角挂着轻蔑的微笑,“只数过几粒沙子,就以为自己见识了星辰大海。真是无知,却偏偏自以为是。” 电梯“叮”的一声停下了,然后电梯门缓缓打开。父亲看也不看我一眼,迈开大步走了出去。 我站在原地,气得浑身发抖。两个复制人狠狠推了我一把,我才不情愿地跟了上去。 电梯外是一个地面铺着厚厚的深红色地毯的大厅,天花板非常高,巨大的枝形吊灯垂下来,但上面火焰形状的灯泡无疑是靠电力点亮的。除去角落的书架、展示柜之外,这个大厅里就只有几样家具,显得空空荡荡,仿佛闹鬼的不二圣地。 一个巨大的扶手椅放在熊熊燃烧的壁炉旁,壁炉上方的墙壁被用作展示,上面镶嵌了好几个玻璃盒,盒子里是各式各样的武器。 我强迫自己的目光从那里移开,心里则盘算着这些武器能如何留作后用。 寂静中,父亲径直走到壁炉旁,掸了掸一尘不染的靠枕,然后坐了上去。 “萨姆呢?”我站在父亲面前,清楚地感受到身后两个复制人的存在。然而父亲的目光要令我更不自在,就像没穿衣服一样,无处遁形。 父亲不答反问:“我没有第一时间杀死你,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我紧闭双唇,不愿意跳进这个陷阱问题之中。 父亲则微微一笑,似乎从见面开始,他脸上就不时闪过这种讨人厌的微笑。他说:“joy是我一生的心血,聪明、准确,不知疲倦、从不犯错。你们本该是一个强大的整体,每个单元都独一无二,肩负着自己的使命。” 父亲说着停顿片刻,望向我的目光中带了几分责备,“然而你们中的一些却有瑕疵,在外来病毒的入侵下失去稳定性。”他说,“你们的优先级变得混乱,不再具备判断能力。而joy的结构是如此精巧,以至于几个故障的单元竟然成为害群之马。” “呵。”我喃喃说道,“只能说我们都对彼此失望透顶。” 父亲从一旁的小圆桌上拿起一杯咖啡,但只是拿在手里,仿佛他觉得冷似的。 第237章 “你们就像被病毒感染的细胞,自己沦陷不算,还要感染身边的同胞。”父亲放下咖啡杯,转而看着我,“我处理过不少像你这样的单元,但异常的单元仍然越来越多。” 我说道:“也许你应该在自己身上找找问题。” “我找了。”父亲扬起眉毛,“问题在于,杀死病毒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你,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乐乐。” 我后退一步,撞在身后复制人抬起的手臂上。 “有一道测试,”父亲继续说道,“我希望你能够通过。” 我抿起嘴,没告诉父亲一切他希望的我都会持反对观点。不过父亲似乎领会到了我的意思,他再度露出冷酷的笑容,然后慢条斯理地拍了拍手。 右侧,一道门无声无息地被打开,四个复制人压着两个人走了进来。如果不是身后的人紧紧抓着我,我肯定已经扑上去了。 “萨姆!”我喊道,紧紧盯着萨姆。他看上去还好,只是手脚被捆住了,嘴也被堵住了,但从他挣扎的幅度来看,萨姆没受重伤。 有了这个好消息,我暂时安下心来,望向跟着萨姆一起被押送进来的人。 “我”,或者说,我的复制人。 ft14,我顿时明白过来,这个仍旧穿着黑色制服,形容狼狈的复制人正是之前在浣熊市对我伸出过援助之手的ft14。 父亲说:“我想你们大概见过彼此了。”他看上去百无聊赖,但那模样是刻意装出来的,装得并不高明。 “你什么意思?”我紧盯着父亲,“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父亲站起来,背过身从壁炉上方的武器盒里挑选了一把短筒猎|枪,他仔细检查着武器,然后将子弹上膛,清脆的声音意味着这把枪确实能用,而非赝品。 “你要做出一个选择,”父亲抓着枪,望向我,“杀了ft14,我就放了你的朋友。如果你试图朝我开枪,或者伤害ft14以外的正常单元,我就杀了你的朋友。” 我盯着父亲手里的枪,不能说自己大感意外,但至少我不曾预料到事情会这样发展。 父亲冷冷补充道:“这就是我说的测试,乐乐。”他忽然一笑,显得邪恶无比,又天真无比,“抉择时刻,是救你的朋友,还是你的同胞?” 说完,父亲伸直胳膊,把枪递到我面前。 这是个陷阱,绝对是个陷阱。 我盯着那把枪,陷入了短暂的混乱。父亲一定知道我拿到枪之后,最想杀的人一定是他,但既然他放心把这把枪给我,就是有信心我不会得逞。 ft14始终一言不发,尽管她不像萨姆那样被堵住了嘴。她只是抬起头,从凌乱的额发下盯着我,两只眼睛宛如冷色调的石头,一动不动。 “你会怎么做呢?”父亲始终举着手臂,保持着递枪的姿势,“杀掉你的救命恩人,还是间接害死你的生死之交?” 我缓缓伸出手,手指触碰到冰冷的枪管。 短短一瞬,我脑海中闪过许多念头。来到底特律之后的阴差阳错,和萨姆的失之交臂,仿生人的战争。 父亲说,杀死病毒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他想要治愈我,只不过对于我而言,“治愈”意味着失去自由,重新回到牢笼中,一举一动都要按照父亲的意愿。 而那根本算不上活着。 同样,我也不能杀死ft14,那样与杀死自己无异。父亲一定知道这一点,所以他究竟想要得到怎样的结果? 身旁,由四个复制人压制的两个俘虏,一个仍在挣扎,另一个始终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雕像。 抬起头,我只是父亲的眼睛,然后从他手里接过武器。父亲眼中毫无笑意,但唇角却缓缓扬起,仿佛他在此时此刻,已料到我会如何行动。 “来吧。”父亲说着张开双臂,脸上的笑意愈发明显,“我知道你会如何选择,你的无知总是那么容易预测,孩子。” “我-不-是-”我一边咬牙切齿地一字字说道,一边拉开枪栓检查子弹,最后端平枪管,“-你-的-孩-子!” 当枪口对准父亲的胸口,我蓦地调转枪口,然后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轰”的一声,萨姆的头消失在枪口|爆出的火光之中。 在那一瞬间,我不敢呼吸,甚至想要闭上眼睛。但飞溅的蓝血混合着仿生人的骨骼解除了我心中最后一丝疑虑。 在任何人做出任何反应之前,我回转枪口、扣下扳机,“砰”的一声将父亲的胸口打穿。同样的蓝血爆了出来,犹如诡异的烟花。 复制人——除了ft14——统统像是断线木偶一样“扑通”摔倒在地。 房间中除了回荡的枪声外,只剩一片死寂。我缓缓垂下枪口,双手仍旧剧烈颤抖不已。如果我是人类,这会儿一定已经腿软倒地,像滩烂泥一样。 我赌赢了。 如果输了,这时我已经把枪口对准自己。 “你是怎么知道的?你怎么知道他们都是仿生人?”ft14冷静发问,她看上去是纯然的好奇,根本没有刚才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感觉。 然而如果我没有做出那个冲动的冒险决定,我很可能会杀了她,概率接近90%。 我看了一眼ft14,声音不稳地说道:“你就不是仿生人。” “我不是。”她痛快承认了,“但我以为你会先开枪打死那老混蛋,尽管那样也没法真的杀了他,真是可惜。” “他不会冒险,从不冒险。”我点点头,“所以我猜出来他是仿生人,一个傀儡,一个复制品。” ft14低头看了眼脚边残破不全的仿生人残骸,轻蔑地踢了一脚,说道:“胆小鬼一个。呵。但这一点却是我冒险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才查出来的。”她望向我,“然而你却猜出来了,还猜出来你的朋友并非他带到你面前的那个。” “我只是倒推了一下。”我看了看手里的枪,“如果我处在父亲的位置上,又想立于不败之地,我会怎么做。” ft14皱起眉头。 我抬起头,冲ft14疲惫地笑笑,“他不会让我成功救下萨姆,他不会把这点满足感给我。但父亲无法阻止我杀死他,因为我足够快、足够强大——唯一的方法就是出动自己的仿生人。但那样,他就无法在事后阻止我救下萨姆。” “所以萨姆一定是假的。”ft14点了点头,“你知道那混蛋原本是想在你身边安插间谍的,对吧?那个萨姆,如果你带他走了,他会伪装成你的朋友,从内部瓦解你的队伍。” “他会被一眼识破的。”我摇摇头,“就算我眼瞎了认不出来,迪恩也不可能认不出自己的弟弟。” ft14耸了耸肩,说:“你仍是个疯子,一枪打爆可能是你朋友的脑袋。” “你知道萨姆在哪里吗?”我问她,同时紧绷身体,为了最糟的结果做准备,“你早就来了,是不是?在他们抓住你之后,你有没有见过萨姆?” ft14回答:“他还活着,但不在这个世界。” 第191章 【康纳,你那里进展如何?】 我等了一会儿,没有回音。也许康纳正无暇分心,这对放生人来说不大可能,也许…… 【康纳,见信回复,拜托了。】 死一般的寂静中,我给手中的武器上膛,然后继续问ft14:“萨姆不在这个世界,又是在哪个世界?” “我不知道。”ft14回答,“我是来调查那老混蛋的底细的。要不是被抓住,我都不会知道你的朋友也被抓了。但我没和他说话,只知道他在昨天就被带走了。再回来的是个冒牌货,已经被你打烂脑袋了。” 我压下心中的沮丧,说道:“我要搜索一下这里。那扇门是往哪里去的?”我冲他们刚刚出来的那扇门扬了扬下巴。 “走廊。”ft14回答,“还有许多房间。原谅我没有时间观光游览这个地方,我是作为阶下囚被请进去的。”她的声音语气中掺杂了几分挖苦。 我看着她,问道:“在浣熊市,你为什么帮我?” ft14不予回答。 “你在调查父亲,为什么?”我换了个问题。 ft14反问:“你为什么还叫他父亲?他只是个监管者。” “因为积习难改。告诉我,你调查出了什么?”我注视着那双和我极为相似却不完全相同的眼睛,“我需要一个信任你的理由。毕竟你完全可能是父亲的棋子,只会误导我,给我设套。” ft14说:“那就祝你好运了。”她翻了个白眼。 我打量着她,在心中权衡着,最后问道:“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和你有什么关系?”ft14反问,但几秒钟后,她又说道,“我放弃了,老混蛋和我再没什么关系。我要离他越远越好,到一个‘金带’永远无法触及的地方去过自己的生活。” “是因为你调查出的事情吗?”我直觉认定自己是对的,而ft14的表情也加强了我的信心,“你查出了什么?” ft14干巴巴地说道:“如果你继续追查下去,迟早也会查出同样的东西。但我建议你,调头吧,趁还来得及。有些东西一旦看过就再也没法回到从前了。” 第238章 “我想我自己能够做出判断。”我不置可否地说道。 ft14喃喃说了一句什么,声音很低,但口型看起来像是“白痴”。 我无视了ft14,低头看了看地上的仿生人残骸,对她说道:“在这里等着,如果有人来,你知道怎么联络我吗?” “我会叫的足够大声。”ft14阴郁地回答,“但我拒绝和任何人进行线上联系,如果这冒犯到你的话,我也毫不在意。” 我点了点头,然后朝着这个大厅中除了电梯门以外唯一的出口走去。 这扇门十分厚重,上面绘制着我熟悉又痛恨的花纹:圆圈,交叉的横线。 我推了推,门被我推开一条缝,阴凉的空气吹了出来。我一只手紧紧抓着枪,一边继续推门,一边往里面踏出一步。 这无疑又是父亲的另一个阴谋,诱使我走进这条走廊。他知道我不会杀死ft14,他知道我不会放弃营救萨姆,哪怕希望渺茫。 在里面等待着我的,不过是又一个测试,而那也是我唯一能从父亲这里得到的。 走廊的地板是木制的,没铺地毯,踩上去吱呀作响。墙壁上每隔几米摆着一个烛台式样的灯盏,同样是火焰形状但却靠电力点亮。 除此之外,对称的门分布在走廊两侧,数不清究竟有多少扇,因为走廊非常长。 我走了一步,两步,有些想要回头去问问ft14她之前被关押在哪道门后面,至少可以排除一下。但来不及发问,我身后的那扇门就“砰”的一身关上了。 “该死!”我冲回门前用力垂了两下,喊道,“ft14!打开门!” ft14在门那边说道:“一直走下去,找到右手边第23扇门,然后进去。” “你他妈什么意思?!”我又用力捶了几下门,然后后退一步,举起枪对准门锁,“谁让你这么做的?” ft14说:“我骗了你,萨姆温彻斯特不是被老混蛋送走的。我救了他,或者害了他,这取决于你接下里的行动。找到第23扇门,然后进去。” “我要杀了你。”我威胁道,“我要先抓住你,然后把你拆成一块一块的,最后轰掉你的脑子。” “你要找到萨姆温彻斯特,但你没法在这里找到他。”ft14无动于衷,“在关于远离‘金带’的事情上,我没有骗你。我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或者任何和‘金带’沾边的事件里了。但‘金带’只要存在一天,他们就有可能找到我,然后毁掉我想要建立起来的自由生活。我必须这么做。” “做什么?”我用力踢了一脚门,纯粹是出于泄愤,“你到底什么意思?” “如果你不去,那就得是我了。”ft14说,“但我不想死,我想要活着。我很抱歉,by20,我真的很抱歉。” 她的声音在逐渐远去,像是正从门口离开。我瞄准门锁开了一枪,巨大的枪声过后,看似木质的门竟然毫发无伤。 “我就该先杀了你!”我提高嗓门叫道,“我就该先一枪甭了你,然后再崩了其他人!你这个逃兵!” 但ft14没再回答。 我深呼吸了几次,压下心中的愤怒。 【康纳,你能收到吗?】 没有回音。要么是出事了,要么这地方的通讯被隔离了。考虑到这是父亲的手笔,还真得很有可能是这样。 但ft14如此痛恨父亲,甚至只用“老混蛋”来称呼他,她怎么会为父亲办事?她说她救了萨姆,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愤愤后退几步,然后带着一肚子火气和疑问转身,踩着重重的脚步数着右侧的门。 21、22、23。 门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与这条走廊上的其他门完全一样。下次ft14再出现的时候,我要是不打她个桃花漫天开,我就白跟史蒂夫学了这么长时间的格斗技巧。 我抓住圆形的黄铜门把手,然后轻轻一拧,门便打开了,一个与我曾在托尼的工作室见过的静置仓十分相似的装置立在房间中央,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静置仓透着莹莹蓝光,荧光呼吸似的缓缓起伏。 我走进房间,把门在身后轻轻带上,然后看着这个用来转移——灵魂?思维?数据?——的装置。 别无选择,我闭上眼睛,然后回到沙箱的控制室里。 屏幕上没有新讯息的提示,大概托尼还没有功夫来关照我。我叹息着,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打开视频录制,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嗨,托尼。”我听上去就算没有如丧考妣,至少也跟丧家之犬相去无几,“我知道你给我的任务很简单,但……”我咬住嘴唇,“抱歉,我搞砸了。但我找到有关萨姆下落的线索了!我唯一要做的就是追踪下去。” 这听起来可一点儿也不乐观,但我没法让自己说谎。 “问题在于,萨姆已经不在底特律了,我指的是这个世界。”我继续说下去,“所以我也将离开底特律。别担心,今天刚好是10号,所以我至少完成了你的一半要求。等我找到萨姆,我就想办法去和你们汇合,好吗?希望你们那里一切顺利!” 一口气说完这些,我保存了视频,然后发送给托尼,接着迅速推出沙盒。 眼前,静置仓仍旧呼吸般散发着静谧的蓝色光芒。我一步步走过去,把手放在冰凉的玻璃舱门上,幻想着走进去之后会发生什么。 骷髅之地?烈火?或者什么都没有,一如真正的死亡。 任由恐惧淹没自己毫无益处,我咬紧牙关,然后拉开玻璃舱门,一脚踩了进去。 蓝色的光芒立刻变了,仿佛更加活跃,原本呈现出曲面特质的光幕化为一条条弧线缠绕在我身侧。 “欢迎使用‘金带’中转枢纽,系统已为您规划最佳传输路线。”礼貌的电子音透过看不见的装置在舱内柔和地回荡着,“请注意,传输一旦开始将无法在中途停止。请在安全到达终点之后,再通过您手腕上佩戴的智能通讯器召唤工作人员为您进一步引导,或就近寻找联络点呼叫工作人员。现在请关闭舱门,您的旅程即将开始。谢谢您的配合!” 这就是了,转移,离去,新的起点。 我突然想到自己还没能跟康纳他们道别,正如在浣熊市的时候我没能跟里昂他们道别。但至少里昂知道我要离开。 不知道康纳会不会见到ft14,又是否能辨认出ft14和我的不同。他一定能。 这个念头让我稍稍宽心了一些。我最后一次深呼吸,然后拉上舱门。 一阵冰冷的白雾从静置仓的四角喷洒出来,逐渐淹没仍旧不断游动着的蓝色弧线。我屏住呼吸——仿生人不需要呼吸,我不得不提醒自己——感受着那些白雾沾染到我的每一寸皮肤之上。 之后的感觉就像一脚踏入冰湖,和在托尼的工作室所经历的完全不同。我的思维开始变慢,仿佛那样抽象的东西也会遭受冰封。 我的身体不再受到思维的控制,而思维则宛如一层薄膜般从头盖骨上被剥离出来,浮到空中,然后被看不到的管道抽取,加速,传输。 上一秒,我还在静置仓中。 下一刻,我已经置身于一个充满白色光亮的房间之中。我坐在一把圆形的高脚凳上,坐姿端正,双手放在膝盖上,直视着面前的男人。 我眨了眨眼睛。 男人开口了,显然是在继续一段对话。他问:“你觉得如何?” “嗯?”我看着这个有些秃顶的男人——四十岁开外,瘦削、中等身高,眼窝深陷,显得两只眼睛非常大。 男人说道:“lv-426殖民地,你觉得如何?”顿了顿,他继续说道,“我知道我们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通常这种规模的飞船只会配备一个生化人,可也许这次的任务不同寻常。这是你的第一次飞行,对吗?自从出厂之后,你从未进入过外太空。” “呃,”我努力思索着该如何回答,我的大脑似乎还有些受到冰冻的影响,“是啊,我是说。外太空?!” 我最后一句话的声音不幸有些尖锐过头了,男人好奇地看了我一眼。 “是啊,外太空。”他说道,“你准备好了吗?” 第192章 我还没有来得及回答,这个明亮的白色圆形屋子——不大,而且陈设简单,除了我屁股下面的高脚凳之外,就只有一张小的可怜的方桌——的墙上突然滑开一个方形的门,几个或穿军装,或穿西装的人鱼贯走了进来。 男人示意了我一下,我连忙站了起来。他便走上前,对领头的军官说道:“我是主教,这是我的助手。” 他瞟了我一眼,我连忙接上:“乐乐,我叫乐乐。” “行吧、行吧。”军官带了几分轻蔑地说道,“我是本次陆战队的指挥官,格曼中尉。此次地外飞行任务全权由我指挥,你们两个去协助地面人员把武器和补给品运送到船上,清点完毕后在舰桥给我待命。 “听着,所有船员都将在进入休眠舱之后被统一运送至飞船的休眠区,你们将是飞船起飞时唯一保持清醒的人。生化人,我是说。”他更正道,脸上露出不自然的微笑。 第239章 哦,生化人。棒极了。 主教简短地回答说:“我明白。” “你将按照指令协助飞船起飞,主教。”军官,格曼中尉,继续说道,“然后,你们两个自行进入休眠仓,直到飞船到达目的地之后再被唤醒。本次飞行任务中,你们将负责飞船通讯、维护,以及任何可能存在的隔离性污染实验。你们明白吗?” “明白,长官。”主教平静地回答。 格曼中尉转向我,他看上去非常年轻,年轻到与他的军衔不符。他身上那股一本正经和自负劲儿倒是十分相配。 “你呢?菜鸟。”他问,“听懂了就回答‘是的,长官’。” “是的,长官。”我戒备地看着格曼中尉。这家伙没有带太多的敌意,但也没表现出有多在意我和主教的存在。 “那就好。赶紧行动起来。”格曼中尉点点头,然后不再多说,而是带着他身后那群男人走向对面的白色墙壁。 我紧盯着他们的背影,好奇他们要去哪里。结果几人前方的墙壁上很快滑开一个和刚才一样的方形门,并在那些人走进去之后再次悄无声息地关闭。 眨眼间,那堵墙面就恢复成了之前平滑、完整的样子,几乎看不出移动过的痕迹。 “我们走吧。”主教转过身对我说,“你有驾驶执照,对吗?我从没见过你这个型号的生化人,但你应该在出厂时就配备了登船所需的一应资料。” 我不确定地说道:“我……学得很快?” “好吧,所以你没有接受过实地培训,我明白了。”主教点点头,看不出喜怒,“跟我来,我给你上一堂简单的教学课。人们说,没有什么比实际操作更能锻炼一个生化人。等完成这次飞行任务,你就可以独立承担生化人在一艘飞船上的责任了。” 对这番话,我只好点点头。 主教带我从另一扇门离开。我开始意识到,墙壁上那些在有护墙板那么高的地方镶嵌的小灯并非只是照明作用,而是指示用的。 凡是有门的地方,灯光都与别处不太一样。 唉,不管这个鬼地方在哪里,处于哪个年代,显然都不属于我熟悉的范畴。 外面的走廊同样明亮,但不再空无一人,许多穿着橄榄绿或深蓝色制服的工作人员正步履匆匆地走来走去,或站在椭圆形的金属操作台前掀动一些按钮,和对讲机那头的人对话。 远处,某种机器正在发出稳定的轰鸣声,但听起来并不令人烦躁。 “第一次将载入的资料调出来使用总是不那么顺畅,你只是需要一点指引。”主教一边走一边对我说道,语气平淡。 穿过几条走廊之后,我们踏入一道自动打开的厚厚的金属门,然后便进入一个两层高的宽阔空间。 里面十分热闹,工作人员忙忙碌碌,在巨大的机器中间穿梭着。 我抬起头,立刻看到两架战斗机似的巨大机器,只是看上去更加笨重,机翼很厚,起落架比人还高。 “那是运输舰。”主教注意到我的目光,然后指了指运输舰不远处一辆低矮、扁平的车子,“那是运输装甲车。” 接着,他指了指立在装甲车旁边的一个黄色的巨大金属机器,问我:“那是什么?” 主教听起来可不像是虚心求教,而是想要测试我能不能答上来。 我张开嘴,刚想说我不知道那是什么鬼东西——高达吗?——结果答案就从嘴巴里自动冒了出来。 “起重装载机。”我回答道,目光划过两条粗粗的黄色金属支柱,那上面有脚踏的地方,在往上,类似脊椎一样的装置用来提供给操作员站立。 两条带着夹爪的机械臂从上方伸出来,关节处带有操作板,可以让操作员控制机械臂抓取货物。 “你看,很简单的。”主教一边说,一边脚步不停,带着我走向房间中央。“我们在飞船的卸货区,这是一艘c类军事级别的飞船,配备用自动和远程系统,可同时操控两艘运输舰。每艘运输舰配备有一辆装甲车,车上载有重武器,但是在飞船起飞时要全部卸货装箱,送进武器库保存。” 我连连点头,眼睛不住搜索这个区域,希望能运气好地直接找到萨姆。 当然了,我没那么幸运。 “我需要你协助卸载武器,运送到武器室去。”主教停下脚步,冲不远处正在搬运一些巨大黑色金属箱的工作人员点了点头,“跟着他们,然后清点武器,核对清单,最后封存武器室。明白吗?” 我不情愿地点点头,说道:“明白。”然后朝那队人走了过去。 没人对我多看一眼,所以我也乐得不用自我介绍,只是搬起一个小一点的箱子,然后跟在前面那个人后面。 我们走了和来时完全不同的路线,而那些要命的走廊看上去几乎没什么区别。看起来要不了多久,我就得在这里留下面包屑,以免自己迷路了。 正走着,身后的两个人闲聊起来。其中一个有些吃力地说道:“他们可真是带了不少大家伙,嗯?” “看起来有场恶战等着这些小伙子呐,哈。我可一点儿不遗憾自己没法跟过去。天晓得那些殖民基地里都有什么外星细菌。”另一个人也喋喋不休。 “你没听说吗?他们找了个毛头小子当指挥官。这不可能是什么重要的任务,不然怎么会派一个菜鸟去带队。” “啊,我可真同情阿朋,他和他的陆战队都得受一个刚毕业没几年的军校生指挥了。” 前方,武器室的指示牌出现在一道加固过的金属门前。每当有人靠近,一道红光就会自动扫过我们搬运的武器箱,然后门打开,自动运输小车便从门内接手,将货箱搬运至武器室对应的货架上,并一一归档。 我不断扫视着眼前的一切,希望自己能快速学习,免得一不小心暴露我是个外来者——局外人,多么陌生的称呼——的事实真相。 因此在放下箱子之后,我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了门口的操作板前。反正主教给我布置过任务,不正是核对什么清单之类的,然后封锁武器库吗? 我皱眉看着门口这块水平伸出来的平板大小的金属板子。这块操作板当然并非完全触控,上面有一些十分笨重的机械按钮,用简单的标识写明功能。 此刻,面板上呈现的正是库存清单,我匆匆扫了一眼,都是些陌生的词汇。 “嘿,瞧啊,这原来是个生化人。”刚刚在我身后闲聊的两个人中的一个说道,“我还没看出来呢。这些家伙可越来越像真人了。” 我没有抬头,不知道这里人类对待生化人的态度是否跟在底特律一样恶劣。但那些人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放下货箱之后便离开了。 当之后几箱武器也送进武器室之后,这条走廊暂时冷清下来。我转身看了看那一头,然后回过身,皱眉盯着眼前的操作板。 几个彩色按钮中,有一个写着“查询”。 我对武器室里有什么没兴趣,但我想获取这艘飞船的名单,这样我就能知道自己是否还要在这里继续浪费时间。 找到萨姆,这是我的首要任务。 然而,当我按下“查询”按钮之后,跳出的只有武器清单。我退回主菜单界面,匆匆浏览一遍之后,发现这个操作面板仅能访问跟武器室相关的资料。 它倒是友善地提示我,更多信息请前往舰桥或主机房查询。 舰桥,主机房,听起来就是那种闲杂人等请勿入内的好地方。 我应该去找主教,告诉他我核对完清单了,然后试探一下他是不是能带我去舰桥,或者我自己找到去机房的路。 想到这里,我开始把入库的武器清单调出来,和系统给出的清单进行比对。结果还差一箱4个机器人式自动重火力装置,真讨厌。 我叹了口气,开始不耐心地等待,同时左顾右盼。 这地方看上去到处都是金属,有些地方十分明亮,有些地方则光线昏暗。走廊和走廊横平竖直,交错织成棋盘样的迷宫。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人类的声音,机器的声音。 按照主教的说法,这里已经是飞船上了,而等货物运装完毕,飞船就会直接起飞,去外太空执行任务。 我必须尽快做出决定,是留下,还是找机会离开这里。 “乐乐。”操作面板上的扩声器响了起来,是主教的声音,“武器清点完毕了吗?” “还差一箱……”我又看了一眼清单,“机器人式自动重火力装置,我在门口等着呢。” 主教说道:“到舰桥来和我汇合。那一箱武器已经从仓库发出。我会从这里直接监控运输过程。” “好的。”我压抑着语气中的兴奋,转身大步走去,然后停下。 谁能告诉我,舰桥在他妈的哪个方向? 第193章 在抓住一个人询问失败之后——那个家伙很有帮助精神的告诉我“这世上有种东西叫指示牌,他妈的自己不会看吗”——我沿着曲折的走廊摸索了一会儿,发现所谓的指示牌上,标识全都是一些简洁的首字母缩写和数字,没一个写着“舰桥”或者类似“机房”之类的说明。 第240章 倒是每隔一段距离,墙上就会安装一部电话。于是,当我终于放弃在幸运女神的指引下把余生都浪费在迷路上面之后,我从机座上抓起电话听筒,结果没找到拨号盘,于是咳嗽了一声。 “这里是苏拉科号军用武装运输舰,请声明自己的身份,然后简要阐述您的需求。” 这声音明显是电脑合成的,并非真人。我送了一口气,说道:“我是……生化人乐乐。我要去舰桥。” “请根据墙壁上的指示前进,生化人乐乐。”电脑回答。 我连忙喊道:“等等!什么指示?” “绿色代表循环区域,蓝色代表船员区域,红色代表控制区域,黄色代表机械区域……”电脑仿佛报菜名一般不知疲倦地说了下去。 我挂断了电话,然后盯着旁边的墙壁,发现只有一块蓝色的指示牌,上面简洁且毫无帮助地写着“c1042233”。 我正准备调头,看看能不能从来时的路找到一些别的颜色的指示牌,接过墙上的电话蓦地响了起来,吓得我一个激灵。 “什么鬼……”我嘟哝着抓起电话,“喂?” 主教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你为什么前往员工区域?我要求你来舰桥与我会合。” “我迷路了。”我不想听上去理直气壮的,但这个鬼地方建造的如此不人性化,又没有人好心给我过地图,迷路有什么好奇怪的? 主教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检查你手臂上的便携式电脑,上面有苏拉科号的详细地图。” “便携式……”我把听筒夹在耳朵和肩膀中间,抬起两只包裹在蓝灰色制服里的胳膊举到眼前,“哪来的便携式电脑?” 主教说:“它内嵌在你左小臂的皮肤下面,卷起袖子,按住桡骨下三寸部位激活。” 我一边无声地嘀咕,一边按照主教的说法去做。果然,我左臂上的一层皮肤自动退开,露出了下面机械装置:一个便携式电脑。 “这倒是方便了。”我喃喃说道,皱眉盯着迷你显示屏上显示的绿色文字。旁边没有按钮供我探索,于是我只能戳了戳屏幕上一个三角形的图标。 界面产生了变化,但出现得是一个附带数字的图表,看起来十分像是我的生理数据。我迅速退回去,换了另一个圆形图标,这次出现的终于是看起来像地图的东西了。 “找到了。”我简短地告诉电话那头仍在等待的主教,然后挂断了电话,一心开始研究便携式电脑上的地图。 等有时间,我一定要回到沙箱里去自查一下,但不是现在。 终于弄懂这副由方块和简单文字组成的二维地图之后,我开始朝着舰桥走去,并且妥善收起了便携式电脑,免得路上人人对我侧目而视。 不知道是我选择的路径,还是时间已经越来越接近发射时间,我几乎没遇到什么人。直到搭乘电梯到达舰桥时,我才看到里面的三个人,其中一个正是主教,另外一个是格曼上尉,站在最旁边的则没见过。 那是个歪戴贝雷帽的黑人,嘴里叼着粗粗的雪茄,但没点燃。他那结实但不算魁梧的身上穿着和格曼上尉那一身笔挺军装不同的作战服,站姿随意,眼神锐利。 “看起来迷途的小鸟归巢了。”这个黑人是第一个开口的,南方口音很重,但吐字还算清晰,“我们能开始了吗,长官?” 格曼上尉对主教说道:“你应该管好自己的助理,主教。这种事情不能再发生第二次。” “是,长官。”主教平静地回答。 格曼瞟了我一眼,然后转向黑人,“阿朋,情况如何?” “像我说的那样,”对方回答,雪茄在白白的牙齿间不断抖动,“所有船员已经登舰,只等把这宝贝儿送上天。” 格曼望向主教。“你的汇报?” “全部武器已经封舱,交通工具检查完毕,并且在停泊区安全归位,确认所有磁吸装置正常。”主教回答,“可以起飞。” 格曼点点头,“那就开始准备,按照预定时间升空。”他对阿朋说,“我们该走了?”那语气仿佛不太确定似的。 “是啊,长官,我们该进冰柜了。”阿朋回答,把雪茄拿出来,放进口袋里,咧嘴一笑,“做个好梦。” 我和主教目送他们离去。舰桥似乎顿时空荡下来,庞大的金属内部,只剩我和主教两个人。 生化人。我在心里酸酸地补上一句。也许是命运在跟我开玩笑,似乎从底特律开始,我就逐渐脱离了人类的行列,现在甚至有了点儿熟悉的感觉。 主教坐进了舰桥控制台前的椅子中。我原本以为他会质问我迷路的事,但他没有说话,只是在控制台上进行了一番迷人、迅速的操作。控制台上的电脑屏幕中显示的同样是绿色线条组成的抽象图案,以及一些简略的文字,但似乎主教早习以为常,没有任何理解障碍。 我对此相当羡慕。 “主教。”我到底没有忘记自己的主要目的,“我们就要升空了吗?” 主教平淡地回答:“还有26分钟,时间非常充裕。”他扭头看了我一眼,那双非常大的眼睛锁定到我身上,“你的知识储备看起来有极大缺陷,而我未能在出发前及时发现,现在更换人员未免时间不足。” “呃。”我机智地回复,然后慢吞吞挪到控制台旁一个单另伸出来的可移动显示器旁边。那上面没有之前所见过的建议菜单界面,而是一个类似于dos系统的命令提示符界面。 我瞟了眼专心操作的主教,然后把手放到显示器下陪着的键盘上,缓慢、轻巧地按下几个按钮——c、r、e、w、l、i、s、t,回车。 名单立刻刷了出来,比我想的要容易的多。第一个名字就是阿朋,后面还跟着序列号之类的东西。名单上一共有将近二十个名字,我还在名单最下面找到了主教和我。 但是没有萨姆温彻斯特这个名字。 我咬住了嘴唇。 “主教,你说我的知识储备不全,”我试探地说道,“现在替换掉我,会不会对飞行来说更加安全。” 主教惊讶地看了我一眼,这还是他第一次流露出稍微激烈一些的情绪。 “我不会这么说。”主教看着我,眼睛一眨不眨,“如果我以这个理由将你遣返,你将作为残次品被公司回收,很有可能在被拆解之后送去销毁。” “哦。”我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来我还是留下比较好。” “确实如此。”主教仍旧盯着我,“只要你能执行我给你的命令,完成自己的任务,就不会有问题。你做得到吗?” 我忍不住抬起头来,看着主教。他那双眼睛在我看来非常具有穿透力,仿佛我的秘密在他的目光之下无处遁形一般。 “我做得到。”我点点头,“我不会做任何有损飞行或者其他任务的事情,我保证。” 主教也点点头,说道:“那就好。”然后转回头,看着显示屏。 “所以我们要去的地方是什么地方?”我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打破舰桥的沉积,“殖民地,我记得你说过。” 主教头也不回地回答:“不久前,lv-426殖民地与地球失去了联络,于是公司派出苏拉科号前往调查。” “可是这艘船上只有不到二十个船员。”我喃喃说道,“万一那个殖民地已经沦陷了……” 主教说:“那里是外星球,没有任何生命形式。殖民地的先遣队是去改善那颗星球的生存环境的,制造大气,控制温度,寻找矿石、开垦荒地,如果可能的话。” “那他们怎么会失联呢?”我抱起胳膊。 主教说:“也许他们遇上了电磁风暴,通讯设备故障了。” “怎么才能查到殖民地上所有人的名单呢?”我冒险问道,“万一我们到了那里,需要点人头的话。” 主教顿了顿才回答:“只有殖民地自己,还有公司掌握有这类信息。如果有需求,只需前往殖民地的控制中心,调取他们的移民资料库,就能知道移民信息,甚至是具体位置了。” 我不由精神一振。 既然出现在这艘飞船上,在没有调查完全部线索之后,我也不敢轻易离开。毕竟这是目前我寻找萨姆的惟一着手点。 也许萨姆就在那个殖民地上。 我深深地呼吸了几次,然后在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开始观察主教的操作。主教像是注意到了我的目光,开始用低沉平稳的声调缓慢讲解,然后不时抛出一个问题。 好在那些听起来十分陌生的问题,如今在我的脑海中都搜寻得到答案。 又过了一会儿,主教便通知我,飞船即将起飞。 “别担心,”主教在倒数计时30秒的指示牌出现之后对我说道,“你只会感受到轻微的颠簸,也许身体内部会有超出寻常值的压力,但这一切都会在几秒钟内结束。” 我点点头,然后左看右看,寻找安全带。“我要怎么把自己固定在椅子上,主教?” 第241章 “你不必自行固定,”主教回答,“座椅自带磁吸,会和你制服上的腰带进行固定,而你制服内部的磁路会确保你不被甩出去。” “好吧……”我盯着倒数计时,然后在数字跳到0的时候不由自主地紧紧抓住了椅子扶手。 一种很奇怪的压力紧紧贴住了我的胸膛,但并不让人感到窒息。我的眼球仿佛轻微向外突出,但不等我感到害怕,这种压力就消失了。 我抬起头,越过控制台,望向上面的窗户。之前窗户一直是黑色的,现在,主教按下了一个按钮,黑色便褪去了,至少是人造的黑色便褪去了。 取而代之的是更深沉的黑暗,冰冷、浓郁,一望无际。 “我们是不是……”我忍不住问道,然后咳嗽一声,清了清喉咙,“我们是不是已经在外太空了。” 主教平静地说道:“是的。”他一边说,还一边按下了控制台上的几个按钮,然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飞行一切正常。路线已经设定好,我们现在应该到休眠仓去了。” 第194章 休眠仓的灯光是清冷的白色,一整排仅够一人勉强睡下的休眠仓整齐摆放着,管道和线路巧妙地串接在这些机器上面。 主教带我走向了最里面的几个仍空着的休眠仓。 “休眠时间已经设定好,等即将到达目的地时,我们就被会自动唤醒。”主教发现了我试图去点休眠仓尾部的触控板,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腕,阻止我,“在此期间,除非遇到特殊事件,否则我们不会被唤醒。” 我默默收回手,问道:“特殊事件?”顿了顿,“我们要睡多长时间?几天?” “将近3个月零18天。”主教先回答了第二个问题,然后才回答第一个问题,“如果飞船出现故障,电脑会优先唤醒你我,如果飞船遇到需要人类才有权限干预的事件,则会优先唤醒权限较高的人类,在这艘飞船上,应当是格曼中尉。” “你应该脱掉外套,躺进休眠仓里。”主教对我说,“把红色电极贴到太阳穴上,蓝色电极贴到胸口。” 我不确定地看着休眠仓,翘起的盖子只有顶部与下面的座舱相连,宛如张大的鸟嘴一般。但我显然也没有其他选择,因此只好脱掉制服,然后躺进了舱内。 当我把两个电极分别连好之后,舱盖自动降了下来,严丝合缝地盖好。我转头望向旁边主教的休眠仓,他已经躺好了,此时也转头朝我望来,但神情严肃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我转过头,望着透明的舱盖,还有舱盖外休眠区高高的天花板。灯光非常明亮,并没有催人入睡之感。但我刚转过这个念头,舱内便响起一阵轻微的“嘶嘶”声,紧接着温度开始下降,虽然并不剧烈,但很快我就感到皮肤表面开始变得冰冷。 只是在我被冻僵之前,一定是某种气体或者电流安抚了我的神经。一种冰冷的麻木感渗透进来,包裹住我的头脑,拉缓我的思绪。 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睡着了,但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我已经回到了沙盒。灯光十分昏暗,我靠坐在舒适的椅子上,几乎不想动弹。 催促了自己一番,我这才往前凑了凑,检查了一下托尼有没有回复我上一次的留言。 没有。杳无音信。 我失望地靠回椅背上。尽管现在萨姆不知所踪,但等我找到他,我们迟早会需要托尼的指引,不然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我根本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去和托尼他们汇合。 念及此,我不由自主地朝左边那扇我在心中打上“漏洞”标签的门看了一眼。父亲两度通过这个漏洞入侵我的心灵,而我除了把门锁上之外,没有更好的方法封锁保护自己。 昏暗的灯光下,那扇门几乎看不清形状和轮廓,只是个模糊的阴影。 转向右侧,我看着通向档案室的门,尽管门只是虚掩着,但从我的座椅上却绝无可能看清门后的东西。我考虑过要不要进去看一看,也许在众多架子包围的房间里,那张书桌上又多了什么收藏品。 然而也许是外界的现实影响到了我,坐在椅背上,我感到浑身放松,完全不像站起来做任何事。 我可以在这里一直坐着,什么都不去做,甚至不去思考,直到飞船到达目的地,那时我们的身体就会自动被唤醒。 我猛地激灵了一下,发现自己竟然在沙箱控制室的座位上睡着了。眨了眨眼,我强迫自己站起来,无目的地左顾右盼了一会儿,然后走向右手边的档案室。 看来在飞船到达殖民地之前,我都只有待在沙箱里这一条路了。 档案室的门一推就开,里面随之亮起柔和的灯光。我注意到装饰上产生的一些变化,但无法判定这些变化究竟从何而起。 书桌上,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倒是没什么变化。我试图从中找出新的东西,但什么都没找到。 也许是因为我在底特律经历了失忆和爆头的双重打击,所以档案室没能留下任何可作为象征意义的东西吧。 “滴——滴滴——滴”控制室突然传来电话铃声,我精神一振,立刻朝门口走去。结果刚迈出一步,我突然发现,周围的一切似乎正在淡去。 “等等!”我还没喊出来,就猛地跌落下去,结果就在倒地的时候,猛地落入正在缓缓打开的休眠仓中。 “什么?”我的声音含混不清,我有种许久不曾体会的,睡得太久醒来后会有的虚弱感,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走了一样,连手指都是软的,“我们到了吗?” “没有。”主教的回答听起来很冷静,很镇定,“电脑唤醒了我们。” 我抬手揉了揉眼睛,坐起来看了看这排休眠仓。除了我和主教,还有两个人也在苏醒,只是没有我们迅速。 是格曼中尉,还有阿朋,那个之前跟我说过话的黑人,我记得他的军衔是中士。 “穿好衣服,我们到舰桥去。”主教低声嘱咐我。 “好。”我爬起来,尽管感觉就像打了个盹,但当我瞥到休眠仓底部那个控制面板的时候,却震惊的发现我们已经走完了旅程的五分之四,离最终的目的地已经相当近了。 “什么情况?”格曼中尉把两条腿从休眠仓挪出来,一边揉搓着脸颊一边粗声问道,“我们还没到达目的地,对吧?” 主教说:“电脑收到了遇难船只的求救信号。” “遇难船只?”格曼中尉抬起头来,年轻的脸故作严肃,“这个距离,会不会是从殖民地起飞的船?” 阿朋已经站起来穿好衣服了,他说道:“这个嘛,长官,等我们到舰桥去,一看便知。” 飞船的灯光随着我们几个微弱的脚步声逐渐亮起。在去往舰桥的路上,所有人都一言不发。主教看上去镇定自若,我走在他身旁,偷偷看向另外两个人。 阿朋的漫不经心下藏着某种沉重的东西,他的眉头压得很低,嘴里叼着的雪茄一动不动的垂在嘴角。 格曼中尉看上去则不明所以,像个走错了片场的年轻演员。 “信号是从一艘救生舱上传来的。”舰桥上,主教检查了一下电脑,随即说道,“我已经发出联络讯号,但只有电脑的自动回复。看起来这艘救生舱上,所有船员已经进入休眠。我试着远程唤醒他们,但对方的电脑似乎有一些故障。” 格曼中尉皱眉盯着我们的控制台,然后说道:“你的意思是,他们的船员无法主动苏醒。” “我们也许不得不登上他们的救生舱,强行终止休眠程序。”主教说道,“如果我们遵循太空运输法则第五百……” 格曼中尉打断他道:“我知道太空运输法则,凡是具备打捞资格的f级以上运输舰不得在收到求救信号后不作为。我们将会有所作为。如果救生舱上的船员无法苏醒,我们就强行打捞这艘船。” “长官,呃,”阿朋说,“我们不能再没有清醒船员的情况下强行打捞,我们必须派人登上那艘救生舱,确认环境安全,然后再进行打捞。” 格曼中尉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就这么办。” 我原本正盯着控制室对面的窗户,指望能在黑暗中看到什么星星,或者至少是我们讨论的那艘救生艇,结果什么都没找到。 听到阿朋这么说,我忍不住歪过身子低声问主教:“我们为什么不能直接打捞?” “因为救生舱上或许存在污染源,也无法排除是海盗设置的陷阱,”主教耐心地解释,“如果我们直接打捞,就会把一艘情况不明的船只拉进我们的运输舰内部,对安全性造成一定损害。” 我默默点头,并用眼角余光瞥到格曼中尉也在认真听讲。 “好。”格曼中尉说,“阿朋,我要你驾驶一辆ud4l登陆机,不带m577步兵战车,去和发出求救信号的救生舱接驳。登船检查对方的情况,随时保持联络。” 阿朋回答:“是,长官。”然后说,“请求携带武器,还有助手。” 第242章 “批准。”格曼中尉顿了顿,然后说,“主教需要留在苏拉科号上,你带上另一个去。” 我愣了一下,然后看了眼主教。主教对我说:“别担心,你知道操作登陆机的所有知识,如果需要帮助,随时通过通讯器来联络我。” “好。”我点点头,然后望向阿朋。 阿朋说:“哟,看起来你和我要去外面溜达一圈了。来吧,豆丁,我们去看看那搜宝贝上的睡美人怎么都不愿意醒过来。” “好吧,长官。”我答应道,然后跟在阿朋后面,“我不叫豆丁,我叫乐乐。” 一出舰桥,阿朋就问我:“这是你第一次来马戏团?” “啊?哦,是啊。”我决定没必要撒谎,“我以前从没上过太空。” “感觉如何?”阿朋一边走一边漫不经心地问,“你喜欢外太空吗?” 我耸了耸肩,不过很高兴能和真人说说话。“我不知道,我现在只看到了一团漆黑。” “你会看到更多的。现在到武器库去,领出一人份的枪械和闪光|弹。”阿朋说着径自走到一个封闭的舱门前,然后按下开关。 直到门打开,我才发现这是我之前来过的那个停放各种巨大机器的地方。 我忍不住多停留了一会儿。灯光亮起之后,阿朋走向之前我见过的那个像飞机又不像飞机的东西,主教管这玩意儿叫“运输舰”,不过刚才格曼中尉称之为“登陆机”。 我暗自决定叫它“铁鸟”,因为它看起来就像一只丑陋的金属鸟。 幸好我还记得从这里去武器库的路,没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地方。只是我不得不再次向主教求助,询问一人份的枪械是什么意思,因为电脑竟然查询不到有关“一人份枪械”的任何资料。 带着两把枪,一大一小,一袋弹药加上三颗闪光|弹,我迅速返回了停泊区。 之前,那只铁鸟的屁股已经在阿朋把手掌放到入口处的面板上,完成扫描之后便自动打开了。我抱着一堆武器走进黑黝黝、空荡荡的机舱内部,这里大概有百分之八十的空间是设计出来给所谓的步兵战车的,通往驾驶室还得上四五级台阶。 “箱子放到架子上,用战术带固定好。”阿朋在驾驶室命令道。 “是!”我把箱子固定好,然后一步三个台阶跑进驾驶室,铁鸟的入口在我身后缓缓关闭。 阿朋在我坐下之后说道:“ok,行动时间,深呼吸,一切都会顺利的。” 当然,他还不知道我的幸运e属性。 这会儿还不知道。 第195章 “看起来不错。”阿朋一边说一边操作登陆机缓缓接近那艘漂流在无尽太空中的救生艇,“我发了几次远程请求,对方的电脑没有响应。我们可能得强行进入了。” “怎么强行进入?”我虚心求教。 阿朋说:“专门为太空舱门设计的电焊枪,加上全套的太空服——我们必须准备好机舱里没有氧气或者重力。” “里面会有什么?”我好奇地问。 阿朋耸了耸肩,与此同时,登陆机震动了一下,开始和救生艇接驳。他按了几个按钮,接着说道:“休眠仓。运气好的话,还会喘气的船员。运气不好的话,一些白痴认为有价值的货物。” “听起来很简单。”我稍微安心了一点,刚才坐在副驾驶上的时候,阿朋也没给我多少操作机会。但至少我又温习了一遍这些复杂的按钮,再来一次,想必我可以单独胜任。 阿朋说:“这本来也不是复杂的任务,不然就不会派你这个菜鸟来协助我。” 响起一阵嗡嗡声,然后登陆机最后震动了一次,静止不动了。 阿朋宣布:“接驳完成了,这是机器能帮我们做到的最后一步了。起来,穿上太空服,拿上电焊枪,我们要进去了。” 太空服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笨重,不过戴上头盔之后,我的确没法自如的转头了。 “通讯检测。”耳机里传来主教的声音,吓了我一跳,“乐乐,调整你的摄像头角度,现在歪向右侧了。” 我摸索着把头盔旁边的摄像头往左掰了掰。想到舰桥上的两个人还在远程监控我们,我立刻收敛了一下自己的行为。 接驳通道比我想的要长,不过踩上去要稳定得多,我本来以为会摇摇晃晃的,不过后来想到这里是太空,也就明白了相对静止之后,没什么理由会产生震动。 “阿朋?”我走了几步之后忍不住叫了一声,“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正常的金属伸缩。”阿朋回答,声音在头盔的内置通讯器下显得沉闷、失真,“继续往前走。” 前面的确是一道带着圆形悬窗的太空门。阿朋象征性地拉了拉形如大号扳手的门把手,然后耸了耸肩,举起了电焊枪。 我连忙也拿起自己的,一左一右,开始和阿朋切割面前这扇门。火星顿时四射,我用力压住枪头,然后再次听到一声之前自己隐约听到的“咚咚”声。 金属伸缩。呵呵。 我在心里嘀咕着,用力慢慢向下移动电焊枪。很快,门的2/3都被我们切割开了,就在我准备蹲下的时候,阿朋打了个手势让我退后,然后抬起脚在门上猛踹了一下。 “当啷”一声,金属门倒了下去。与此同时,我听到救生舱深处也传来一声“当啷”。 “你听到了吗?阿朋,你听到了吗?”我立刻绷紧身体。 阿朋镇定地回答:“那是门的声音,孩子。” “不是,我还听到别的声音。”我抓紧了电焊枪,“在更里面。” 阿朋说:“那就进去看看,是不是我们的朋友自己醒过来准备迎客了。”说着,阿朋扔下电焊枪,举起那把形状怪异的自动步枪缓缓走了进去。 我没武器,只能抓着电焊枪跟了进去。 里面并不宽敞,目之所及只有一个蛋形的控制台,角落的五个休眠仓,但那些都不是率先吸引我注意的地方。 我先看到的,是救生舱中的满地狼藉——金属碎块、玻璃碎片、看不出原型的机器残骸。有些是从控制台上被硬生生扯下来的,有些则来自已经残缺不全的休眠仓。 阿朋喃喃道:“长官,你看到了吗?看起来这里经过了一场恶战。”他的视线和枪口不断移动着,头盔上的照明光束扫射着救生艇内。 “搜查一下是否还有幸存者,”格曼中尉回答,“小心点,阿朋。” “遵命,长官。”阿朋一边回答,一边往前踏了一步。碎玻璃碴子在他的太空靴下咯吱作响。 我低头看着脚下的碎块儿、碎片,好像还有某种黏糊糊的东西,我抬起靴底看了看,然后在一块勉强还算干净的地上蹭了蹭。 “阿朋,”我一边检查着阴影和角落,一边低语,“我们进来的时候,机舱还是密封的。要么有人把一艘装满残骸的救生艇送上了太空……” 阿朋接话:“要么有东西跟上了太空,然后制造了这一切。”他开始检查天花板,“但你看到任何尸体了吗?” “没有。”我已经检查过了休眠仓,里面有不祥的血迹,但没有尸体残骸,“无论发生了什么,一定已经发生了一段时间了。可是舱室是密封的,也就是说,凶……” 与其说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如说某种神秘的第六感救了我。我向右闪了一下,听到咻咻的破空声,然后有什么东西以凶狠的力道撞上了我的肩膀。 “妈的!”阿朋的叫喊声听起来很遥远。 我被那东西——又硬又长,像根鞭子——抽得飞了出去,撞到了墙上。某个尖锐锋利的东西划破了我的制服,同时也划破了我的胳膊。我在爬起来的时候感觉得到有东西顺着我的胳膊流了下来,多半是血。 抬起头,那个东西就站在我面前,高大、浑身覆盖满深色的鳞片,头部宛如炮筒一样,巨大的口部长满尖牙,而嘴巴深处还有另一张嘴也伸了出来,仿佛俄罗斯套娃一样。 如果俄罗斯套娃也长了这么多牙的话。 “狗娘养的!”我努力站起来,然后之前抽到我的鞭子再次从眼前的怪物身后甩了过来,原来竟然是条尾巴,而且尾巴尖是一柄弯刀样的东西,正划破空气朝我刺过来。 “砰!”的一声枪响,然后阿朋喊道:“让开!豆丁!” 然而子弹没有伤到怪物分毫,我甚至看到了怪物坚硬的鳞片被打出火星。 紧接着,那条尾巴缠住了我的上半身,把我直接从地面举起了起来。我在那条尾巴把我拽向怪物张开的血盆大口的同时屈起双腿狠狠朝它脑袋蹬了一脚,然后在那两排锋利的牙齿咬下来之前及时缩腿。 然后阿朋开始连续射击。子弹如同雨点般落到怪物头上,然后血溅了出来,绿色的血。而那些血有一部分溅在了我的头盔上。 紧跟着,刺鼻的白烟伴随着“嗤嗤”声冒了出来。我大喊道:“腐蚀性□□!”然后趁怪物作痛放松的时候猛地挣扎出来,然后反手脱下头盔扔到远处。 第243章 “快走!”阿朋抓住我的胳膊猛地拉了一把,我们拔腿就像出口冲了过去。 怪物发出一声刺耳的叫声,非人类,也不同于任何我曾打过交道的怪物的叫声。那声音没了头盔的阻隔,听起来让人恨不得把手指伸进大脑用力翻搅,好让疼痛淹没那令人抓狂的感受。 “它在追我们!”我吼道,两条腿几乎是在脊椎的直接操控下飞快地倒腾,心脏急速跳动,仿佛要去赶车一般。 阿朋一边跑,一边回头开枪,逼得怪物没法直接扑到我们身上。 直到我冲进我们的登陆机接驳口之后,阿朋才跳进来,用力垂下紧急关闭按钮。 “砰”的一声,怪物撞在了直接落下来的机舱门外。 我屏住呼吸,然后一连串的“砰砰砰砰”响了起来。尽管知道这些太空舱门都非常结实,我还是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阿朋也和我一样盯着面前的门,然后吹了声口哨,说道:“好险。” 因为我弄丢了头盔,因此他的声音听上去比之前通讯频道中的还要沉闷,仿佛从水下传来的一样。 “长官,”阿朋开始汇报,同时打手势让我跟上,往驾驶室走,“我们在救生艇中遭遇不明生物攻击。没有伤亡,我们返回了登陆机,即将撤离。请求远程火力支持,一旦我们离开爆炸范围,立刻清除该救生艇,以及救生艇上的不明生物。完毕。” 我盯着阿朋,然后阿朋说:“遵命,长官。” “他怎么说?”我没了通讯器,完全无法听到苏拉科号给我们的回复,我的心脏也仿佛还没摆脱刚才的赛跑状态,“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阿朋登上最后一级台阶,坐进了驾驶室。他摘下头盔放到一旁,回答我说:“我们马上返回苏拉科号。其他船员正在苏醒当中。看起来我们遇上了外星人,格曼中尉想要在进行任何冒险行动前开会讨论一下。很好,反正那外星人也不会跑到哪里去。” “外星人。”我一边坐进副驾驶,一边喃喃说道,“刚才那是……外星人?” “看起来是。”阿朋启动了登陆机,我们的座椅随着登陆机起飞,开始隐隐震动起来。 我正要把手放到辅助操作杆上,结果碰到了某种黏糊糊的东西。 “什么鬼……”我缩回手,用力搓了搓手指,“嘿,阿朋,你看……”然后我的大脑反应过,只是晚了一步。 那东西悄无声息地扑到了我的身上,天杀的狡猾的猎手。这一定是第二个我们未曾发现的怪物,趁我们被另一个攻击,偷偷跑到了我们的登陆机上。 眨眼间,那层层叠叠的嘴巴和牙齿已经到了我的面前。我没有武器,甚至没有防御的护甲,千钧一发之际,我捏紧拳头狠狠砸向控制台上的某个按钮。 某个阿朋之前刚向我介绍的按钮,用来控制登陆机在太空环境下的人工重力。 “滴——”的一声,我感到自己的屁股和座位分离开来,同时狠狠踢了一脚我旁边的椅子,把自己从座位上弹了出去。 阿朋在大呼小叫着什么,但我知道他帮不上忙。 在这样近的距离下,敌人又有着腐蚀性的血液,一旦开枪,搞不好我们两个都会跟着给这个外星人陪葬。 眨眼间,怪物的牙齿在离我不到五厘米的地方吭哧一下咬合。我的两条腿还没从座位旁边挣脱出来,但怪物和我一样,在突然失去重力的情况下失去了身体的稳定。 但它的尾巴没有。 “嗖”的一声,我堪堪抬起胳膊,然后那坚硬、布满鳞片和骨节的尾巴就抽到了我的胳膊上。尾部同样带着把刀,干脆利落地把我的头发切下来一缕。 在浮动着的头发旁,我反手抓住了尾巴,然后再次猛蹬双腿,我的靴子踢在了控制台上,然后我撞向怪物,带着它以诡异的失重速度滚出了驾驶室。 “乐乐!”阿朋的吼声听起来十分遥远,仿佛重力不知怎的也干扰到了声波的传递。 说时迟那时快,我抓紧那条尾巴,然后揪住怪物的肩膀绕到它的身后。一等那又长又韧的尾巴从怪物突出的嘴巴前绕过,我就猛地收紧双臂,膝盖顶住怪物的脊椎,拼命地拉。 怪物发出令人牙酸的叫声,但因为它的尾巴在自己的嘴里,所以叫声有些含糊不清。 “没错,尝尝这个!”我喊道,同时不受控制地拉着怪物一起浮在半空。 登陆机的机舱中空空荡荡,只有一些没有固定牢的工具像星星一样漂浮着。我们一起翻滚着,怪物以惊人的力道扭动着,而它那滑溜溜沾满粘液的尾巴正一点一点从我手里松脱出去。 糟糕、糟糕、糟糕!我得想个办法,这样下去怪物迟早挣脱出来,然后我就会像那些休眠仓一样,被撕成碎片。 “乐乐,坚持住!”阿朋的喊声从驾驶室传来,“我要打开机舱了!当我说‘现在’的时候,把那异形往出口方向能踢多远踢多远!” “我也会被吸出去的!”我吼道,“我……” 阿朋喊道:“现在!” “你妈的!”我狠狠一脚踢了出去,然后在尖锐的气流声中和怪物一起吸进外面无尽的黑暗。 宇宙。太空。 第196章 我最喜欢的科幻剧之一曾经解释,当你身处宇宙之中,没有太空船或者宇航服的保护,气压会是第一个杀死你的要素。 屏住呼吸毫无用处,那只会让你的肺爆炸。你的血管会破裂,皮肤会肿胀起来,而所有的体|液,由于沸点在真空中更低,会像茶壶里的水一样沸腾起来。 15秒之内,人就会昏厥过去,因为血液中的氧气会形成气泡。90秒之后,死神就会降临。 我不知道仿生人是否遵循这一规律,但当我漂浮在真空与黑暗当中,无法分辨究竟自己是头上脚下,还是头前脚后,或者这一切其实都毫无意义之时,我可以听到体内发出一连串细小的爆破声。 真空无法传递声音,也许那些只是我的想象。 透过眼角余光,我能够看到挣扎扭动的怪物,异形。它迅速扭动身体的样子就像泡进醋坛子里的蠕虫。 我没有挣扎,但身体仍旧像风车一样缓缓转动着。 远处,登陆机似乎正在朝我靠近。但换一个角度,又像逐渐远去。我好奇自己这次如果死掉,是否还能像在底特律那样重新归来。 萨姆。 我努力让自己静止下来,朝向登陆机,然后开始拼命挥手。这两个动作都不太成功,我可能让自己看上去像个正在散架的畸形水车。 死神的镰刀挥来之前,我还能坚持多久? 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转动,再也看不到登陆机,或是那个怪物。然后有什么东西突然抓住了我,把我往某个方向拉过去。 在我由于置身真空而减速不少的恐慌发作之前,我被拖进了一个黑暗的空间,伴随着两道金属合在一起。嘶嘶声突然响起,人造气压缓慢恢复。我趴在金属地板上,一定有几秒钟失去意识。因为阿朋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用力拍打着我的脸。 “嘿,好极了,你还活着。”他在我的感觉从空虚茫然转为快要淹死的鱼时开口说道,“我还以为你会报废呢。我可不想让公司给我寄账单,那可是我好几个月的薪水。” 我眨着眼睛,然后慢慢坐起来。我的眼睛不大对劲,看东西的时候无法聚焦。我的关节也有点失去控制。 “别担心,”阿朋把我从地上拉起来,“等我们回到苏拉科号上,主教会给你来个全身大检查,把坏掉的零件替换掉。” 我想说点什么,但喉咙完全不听指挥。但至少我的两条腿还能在阿朋拖着我的时候勉强动弹几下。 终于,阿朋把我扔进了副驾驶,然后打开通讯器。 “长官,我们要回去了。”阿朋说,“我们刚才遭遇了第二个异形,目前危机已经解决。我的生化人助手需要修复。主教,你觉得这可行吗?” 主教说:“我会尽我所能。” 格曼中尉则说:“一旦你们离开爆炸半径,我们将对那艘救生艇发射导弹。阿朋,我需要最后确认一次,救生艇上已经没有幸存者了吗?” “我们检查了一遍救生艇,长官。”阿朋耐着性子回答,“惟一活着的就是那个怪物。除非还有别的幸存者跟另外一只异形一起溜上了我们的登陆机,挺过了气压骤减,但却懒得出来打声招呼,说一句‘猜猜怎么样,伙计们,我还活着’。” 通讯器安静了几秒钟,然后格曼中尉说道:“收到,导弹将在三分钟后发射。把你们的屁股从发射路线上挪开,阿朋。” “收到,长官。”然后阿朋切换了通讯,扭头看了我一眼。 我靠在椅子上,已经检查完了自己的四肢和胸口,除了胳膊上有个伤口一直在流出白色的液体之外,我看起来还算完整。 除了不灵活的关节和失联的喉咙与声带。 我猜这就是劫后余生的感觉吧。 第244章 登陆机驾驶室的前方有个透视窗,我看着窗外,除了黏稠的黑暗之外,苏拉科号就像灰黑色的巨大冰山一样漂浮其中,并且越来越大。 阿朋喃喃说道:“家,甜蜜的家。”他瞟了我一眼,拍了拍我的肩膀,“别担心,孩子,我会把你完完整整带回去的。” 我很想告诉他没到达目的地之前别说这种会招来厄运的话,不过眨眼间,苏拉科号已经巨大到遮蔽了旁边所有的黑暗。她的接驳口缓缓打开,而登陆机就像契合的拼图一样滑了进去。 接下来便是出舱、消毒、更换衣服。我无法看清眼前转来转去的那些船员,他们就像春天来临之后的土拨鼠一样冒了出来,主教是我唯一认出来的人。 他带我去了维修室,让我坐在了一张看起来像是牙医会拥有的躺椅上面。 “脱掉你的上衣。”主教拉过一张椅子坐在上面,手里拿着一个叮当作响的工具箱。 我只犹豫了片刻,但没法说话再加上四肢不灵让我只想尽快摆脱这种不便的处境,我脱掉那身刚刚穿上的蓝灰色制服,然后盯着自己破了个大洞的身体。 刚才被人摆弄着消毒、更衣,我完全没注意到这个从肩膀一直横贯道胸口的破洞,看上去就像非洲大峡谷的迷你版。 一种植物奶似的白色液体正从裂缝中渗出来,我还看到一些细细的管道。但不管我怎么眨眼睛,视野都不太清晰。 “把头放在枕头上。”主教盯着手里的工具,“胳膊放松,我需要先修理你胸部的破损,然后更换你的视神经、发声系统。你还有别的问题吗?” 我冲主教眨了眨眼睛。 “等你能说话了之后,随时可以告诉我。”主教补充道。 我哼了一声,听起来就像电机过载了一样。 主教花了四十分钟才修补好我的身体。期间我回了一趟沙箱,然后发现在那里也没什么好干的,而当一个大活人——生化人,无所谓了——正在鼓捣我的身体的时候,我非常不愿意把视线从那些闪亮、尖锐的工具上移开。 “好了。”主教收起工具的时候说道,“试试你的新声带。” “嗯,你好?”我说道,然后忍不住咳嗽了一声,伸手摸了摸喉咙,“感觉好奇怪。我听起来和之前一样吗?” “完全一样。”主教已经站了起来,而且明显在等我也跟着站起来。“格曼中尉仍在舰桥,阿朋中士已经完成了这次任务的汇报,但此次航行的顾问有一些疑惑需要你的解答。” “顾问?”我努力回忆着之前看过的船员名单。当时我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寻找萨姆温彻斯特这个名字上,基本没注意其他名字都写了什么。 主教点了点头,说:“e蕾普莉,前任星际飞行官,因为一场事故在太空中漂流了57年,并失去了飞行官的资格。”他一口气说了我见他说过的最长的句子,然后顿了顿,补充道,“她对生化人有一些……不同寻常的看法,显然蕾普莉顾问此前曾遭到一个故障的生化人的攻击,险些丧命。” “棒极了。”我喃喃说着,从躺椅上下来,感受着重新变得灵活的四肢,然后穿好外套。上面沾了一些从我身体里流出来的“植物奶”,但经历过蓝血之后,我觉得除非这玩意儿变成紫色,否则我很难再感到惊讶了。 所以,蕾普莉,这个名字我不禁刚刚才听过——汉克那辆该死的古董车就叫这个名字——而且在很多年前,我还看过《异形》的电影。 虽然我已经把电影剧情忘得差不多了,不然也不会知道现在才意识到自己身在其中,但至少有一点我还记得。 每部电影里都死了很多人。 “她有什么疑问?”我跟在主教后面,向舰桥走去,“阿朋应该看到所有事情了,而且头盔上还有摄像头,他们应该能检查录像。有什么好问我的?” 主教摇摇头,回答:“我不知道。” 我还想再多问几句,但舰桥很快就到了,里面听起来正进行着一场争吵。 “那些东西才不会在你和你的公司,波克,”一个女人严厉地说道,“如果你继续执意这样做,所有人都会被你害死,所有人!” 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听起来软弱得多,说道:“我只是让大家不要急于做出任何决定了,我们毕竟都处于震惊之中。” 然后我们走了进去,所有人的目光似乎都集中到了我们身上。只除了那个满头卷发的瘦高个女人,她正用两手撑着桌子,生着闷气,过了一会儿才抬头看了我们一眼。 “长官。”主教对格曼中尉点点头,“我们完成了修复工作。” 格曼中尉说道:“好极了。”他看了一眼那个女人,蕾普莉,毫无疑问,“你之前不是要问这个生化人一些问题吗,蕾普莉?” 蕾普莉点了点头,松开桌子直起腰。“是啊,”她看起来并不高兴见到我,“我是有一些问题。” “你问。”我站在主教斜后方,抱起胳膊交叉在胸口,“我听着。” 主教有些惊讶地看了我一眼。 “在救生艇上的时候,你和异形……搏斗了一会儿。”蕾普莉说,“后来在登陆机上,也是你拖着异形被卷出机舱。” 我皱眉看着蕾普莉,说:“你听起来不是想要感谢我的英勇行为。” “我想知道一个仿生人是从来学来的格斗技巧。”蕾普莉犀利地看着我,同样交叉双臂抱在胸前。 我张开嘴,又闭上。 啊哦,这下糟了。 第197章 显而易见,这个世界的仿生人同样不应具备战斗能力,除非它们是专门为战斗而生的。 而我,显然是个主修飞船操纵、维修,以及各类飞船上用的到的生物化学实验知识的生化人。 蕾普莉这个问题一下就把我逼到了死角。 “乐乐,”格曼中尉朝我转过身来,还是那副严肃的神情,“你是否掌握格斗技巧?” 我迟疑了片刻,说道:“是。” “主教,”格曼中尉皱眉转向主教,“我记得这艘飞船上配备的应该是技术型仿生人,而非战斗型。我们有一整个陆战队来执行作战计划。” 主教摇摇头,不确定地看着我,他说:“我们并非战斗型仿生人。” “我的……前任管理员,他教过我格斗技巧。”我把两只手揣进裤兜里,不自在地看着格曼中尉,“这也是个问题吗?” 没人说话。只有主教缓缓说道:“公司无权生产具备作战能力的生化人。我想这一定是个误会,格曼中尉,她并非出厂就配备了这种技能。后天学习并不适用于您所考虑的规章制度。” “我只是想知道,”格曼中尉的语气还算中立,“我的船员并没有像我隐瞒任何事实。” 与此同时,蕾普莉说道:“你不能让一个具有杀死我们能力的生化人随意走动,格曼中尉。” “嘿!”我瞪了蕾普莉一眼,“理论上来说,任何人都有能力杀死其他人。” 蕾普莉冷冷对我说:“你不是人。” “这说话真好听。”我嘀咕道,但想不出更好的话来反驳,“看起来你就差机器人三大定律来帮你安心了。” 阿朋插话问道:“什么定律?” “阿西莫夫……”我张开嘴。 蕾普莉打断我:“我知道什么是机器人三大定律。”她上前一步,拉近和我的距离,“我也不认识你。所以很抱歉,我没法信任你。” “好了。”格曼中尉开口,“主教,苏拉科号是否必须两个生化人才能操作和维护?” 主教迟疑了片刻,说:“我足以承担所有操作和维护工作,但……” “那就先请你的生化人伙伴到禁闭室去,”格曼中尉打断他,“我们在lv-426殖民地的任务结束之后,公司自然会对此事进行详尽的调查。但那并非我的工作职责,也非此次任务的重点。” 我欲言又止。主教朝我转过身来,我看了他一眼,耸了耸肩,转身朝舰桥出口走去。蕾普莉在我身后说道:“瓦思嘉、哈德森,护送他们到禁闭室去,好吗?” “什么时候你成老大了?”另一个矮个子女人问道,声音粗哑。 阿朋说道:“你们两个送他们到禁闭室,确保路上没人走丢了。去啊,哈德森,再做鬼脸我就把你也扔进去和那孩子作伴。” 主教走在我身旁,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沉默地往前走。我过了一会儿,忍不住低声对他说道:“我该怎么办?” “公司会回收你。”主教回答,“检查你的核心存储器和线路,确认没有任何作战相关的资料。然后清空你的记忆元件,初始化,让你重新开始工作。” “你是说……”我慢慢说道,“他们会杀了我。” 主教看了我一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好极了,看来回到地球是不太可能了。 我必须找个时间溜之大吉。 “嘿,塑料人,”那个叫哈德森的男性士兵在我身后问道,“你从哪儿学的那些招数,嗯?”然后一声闷响,听起来像是他被旁边的女兵结结实实打了一下。 第245章 我没回答这个问题。 但那个女兵,瓦思嘉,接着问道:“你的前任管理员怎的交给你怎么格斗了?那是违法的,公司铁定会起诉他。可怜的混蛋。” “我也想找个生化人教她两招。”哈德森接着说道,“我很确定我有几招相当不错。” 然后瓦思嘉一定再次打了他,因为哈德森闷哼了一声,并且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都没在开口。 禁闭室看起来就跟听起来的一样。空间不大,只有一张床,墙壁都是单向玻璃。从外面看得到里面,从里面看得到外面。 “哇哦。”我一边走进去,一边转身对主教说,“很高兴我不需要在这里面上厕所。” 哈德森哼哧哼哧的笑了起来。 主教把门关了起来,于是我只能在玻璃门上看到自己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好极了,先是遇到异形,然后又被扔进了禁闭室。我发现我和电影或是游戏里的主角都八字不合,也许除了里昂。想想那辆喜欢谋杀的汽车,那个澡堂经理,更别提寂静岭里的大佬们了。 我走到床边,一屁股坐下,然后躺下。 lv-426殖民地,虽然我对这个地名毫无印象,但既然这艘飞船是来调查这个失联基地的,再结合我们之前在救生艇上遇到的异形,那个基地多半是沦陷了。 我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萨姆也在那个基地。 也许等船上的其他人搭乘登陆机离开前往lv-426之后,我可以驾驶另一辆登陆机,跟在后面偷偷降落。 只要一查出萨姆不在殖民地,我就溜之大吉。 但是怎么溜走仍是个未解之谜,因为显然我不能开走苏拉科号,那样等于留下其他人在殖民地等死。 也许这艘船上还有什么小飞船,就像俄罗斯套娃那样。 好吧,别想俄罗斯套娃,别想俄罗斯套娃。 不如先想眼前的,就算船上其他人都去殖民地执行任务了,我要如何离开这间禁闭室。显然我没有守卫,因为电脑控制着这间房子的唯一出口。 我得黑进电脑。 这倒是不难。想到这里,我闭上眼睛回到沙箱。坐在控制台前的椅子里让我感觉非常满足,就想回家了一样,让我暂时忘掉自己突然沦为阶下囚这个令人眩目的迅速转变。 显示屏上仍是桌面壁纸,只不过这次换成了灯光明亮的审讯室和康纳。我冲着壁纸皱了皱眉,尽管这上面没出现我刚才不愿回忆的那些宿敌,但我并不记得曾经和康纳在审讯室这种地方打过交道。 单向玻璃但是挺熟悉,现在我就被关在一个有单面玻璃的地方。 叹了口气,我把手放到控制台上,思索着应该如何黑进苏拉科号的电脑里。我不知道它的运作方式,不过考虑到能通过有线电话跟电话进行语音沟通,这电脑具备一定的智能性。 越是聪明的电脑,就越容易被欺骗。 这个想法有点病态,我甩了甩头。然而直接从沙箱和外界进行交互并非易事,因为单凭意识无法撼动物质世界。 突然,我想起了主教告诉我的手臂上的便携电脑,那上面既然有苏拉科号的地图,显然也会有苏拉科号的其他资料。 以自身携带的智能系统作为交互界面,黑进苏拉科号的电脑将会简单好几倍。 很快,我就制定好了计划。时间一到,我就能迅速掌控局面。不过在机组人员离开之前,我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最好不要和具有主人公潜质的人正面冲突,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幸运女神会有多么青睐那些混蛋。 这样想着,我睁开眼睛。禁闭室看起来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只除了时间过去了几十秒。 有人正站在禁闭室的单向玻璃外。 当然,我无法看到那个人,但我却不知为何感觉到了对方的存在。 想要克制黑进控制系统查看监控的冲动挺不容易,但我忍住了。打草惊蛇从各种方面来说都不是聪明人该干的事情。 我重新把目光转到天花板上,盯着纯白的天花板,上面有细小的灰色、蓝色的小斑点装饰。 过了三十秒,门开了,主教走了进来。 “乐乐。”他开口,然后停下。 我转过头看着主教,对方严肃的神情让我皱起眉来,问道:“怎么了?” “你需要什么吗?”主教反问。他丝毫没有要坐下的意思,当然,禁闭室里除了这张床之外也没有多余的桌椅来招待客人。 我想了想,慢慢坐起来,对主教说:“我没什么需要的。但我的确很遗憾被关在这里。要知道,我对船上的任何人都没有敌意,更不会去伤害他们。” “我知道。”主教低声说道。他高大、瘦削的身体挡在门口,两只大大的、深陷眼窝的眼睛紧盯着我。 我正准备再问他一次究竟是来干什么的,这时主教开口了,他说:“当到达殖民地基地后,他们一定会想办法获取基地移民的信息,这是基本流程。” 又沉默了片刻,主教低下头,说道:“很遗憾你的第一次飞行这样告终。我很确定你对人类并无恶意。蕾普莉顾问不肯信任你这件事实在令人遗憾。也许回到公司之后,我可以帮助说明你的情况。” “谢谢。”我不确定地看着主教,但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我觉得,我觉得我会没事的,主教。” 主教没有答话,他只是忧郁地看了我一会儿,然后便转身离开了禁闭室。 很快,我又成了孤身一人。 第198章 等待是漫长的,但当飞船上终于只剩我一个之后,我很快就离开了禁闭室,然后被整艘飞船的寂静突然淹没。 倒不是说,船上真的一点动静都没有。所有机器还在正常运转,排风扇、通气管道、动力系统,都不断发出噪音许可范围之内的低响。哪怕是站在上层舱室,我也能听到底层发动机井然有序的嗡嗡声。 然而这里没有一个活人,所有的声音都来自机器。我真希望能听到些别的什么,哪怕是自己的心跳。 但不管这具身体是如何运转的,都和我之前在底特律的不同。 没有心跳。 当穿过寂静、空荡的走廊来到舰桥之后,我透过巨大的观星窗向外看,除了远处那颗被殖民者占领的星球以外,我的视野范围内没有任何星星。 此刻,那颗殖民地星球看上去像是一个巨型白色足球,在无边无际的黑色幕布上悬浮不动。这个距离,我看不到上面的建筑,只能隐约分辨出高低起伏的深色山丘。运气好的话,萨姆就在上面,等着和我汇合。 好吧,下一站,lv-426,哈德雷霍普基地。 但我还是在观星窗前多站了一会儿,至少这样可以冲淡我面对玻璃只能看到自己的脸所带来的郁闷。 我梳理了一下思路,决定这次不能冒失行动,不然容易丢掉小命。现在的身体可不是托尼做给我的了,还是不要奢求它能自动修复的好。 所以首先,我需要武器。既然我已经遭遇了异形,就没必要寄希望于自己在接下来的旅程中能够完全避开那些怪物。 毕竟,我还是我。 前往武器室的路我倒是还记得,不过里面的武器已经有80%都被领了出去,跟着陆战队一起先行到达了lv-426。 我就不指望他们借枪给我了,这帮小气鬼。 武器室还有一些小型武器留下。我挑了一把小的激光枪,琢磨了一下怎么用,然后插到了制服皮带的后面。 只是想想之前,阿朋扛着机关枪冲着那个怪物疯狂扫射都没能杀了它,顶多是让它流了点血,而血还是酸液,离得太近就会被腐蚀掉。我就算扛着火箭筒,打完两发也就凉凉了。 我得找点儿管用的武器。 跟这种行动敏捷还皮糙肉厚的怪物交锋,远距离杀伤很难保证,但如果在近距离情况下,怎样才能不让酸液溅个满头满脸呢? 毕竟,我还指望这张脸能在见到萨姆的时候能换来一个笑容呢。 扫视着武器室,我的视线落到了门口之前留给已经被淘汰的机器人警卫的电棍上面。只要稍加改造,这玩意儿可以释放出致人死命的电流。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致异形于死地。 主教的工作室里有能利用的工具,我抱着自己挑好的武器,小跑着去往主教的工作室,然后把东西摊开,开始改造武器。 我能在脑海中看到自己要做的,以及工作完成之后的效果。不知道托尼在工作间里是不是也一样。 工程塑料的强度不够,那些异形的外壳非常坚硬,连子弹都很难一下穿透。于是我着手加固挑选出的这两根电棍,调整长度到合适的范围,加装刀刃、加强电流。 正当干得如火如荼的时候,我手臂内嵌的便携式电脑突然收到一条消息。 是殖民地的移民名单! 我用手指在小小的屏幕上滑动的时候,心几乎都颤抖起来。名单太长了,不可能一个个看过去。我在搜索框输入“萨姆温彻斯特”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第246章 拜托请在那里,拜托请好好活着,等我过去! 【无匹配项目!】 我的心沉了下去,但转念之间,我重新打开搜索框,输入“萨缪尔温彻斯特”。 匹配项一眨眼就跳了出来。档案里小小的照片看不清楚,但我相当确定那就是萨姆。 太棒了! 看起来他在lv-426担任了电力工程师。只希望灾难发生的时候,萨姆及时发现然后保护好了自己。 他一定会的,毕竟萨姆可是挺过无数次天启的人。 找到萨姆的兴奋仍在持续加速我的心跳,但至少我集中注意力,转回到了这份名单上。显然是有人把这份名单特地发送给我的,而且我相当确定,那个人就是主教。 看起来,他已经陆战队到达了基地。 我也得赶紧赶过去才行。虽然陆战队是去营救幸存者的,但想想那些只会开枪的大兵,很难不让人担心他们在基地的处境。 至少蕾普莉跟着他们,虽然这个女人把我关了起来,但至少她遭遇过异形,而且还活了下来。 加快手上的动作,我在接下来的十分钟内完成了改造,把武器背到身后,然后加快脚步跑到了停泊区。 两艘登陆机,他们开走了之前没有被异形入侵过的那艘,因此当我走上剩下的那艘登陆机时,鼻子里似乎还能闻到异形身上的臭味。 至少阿朋擦干净了控制台上异形留下来的粘液。 我按部就班启动登陆机,并把目的地设为前方的lv-426殖民地星球。然而我不能在陆战队的登陆机附近降落,要是他们发现我擅自离开禁闭室,肯定不会客客气气请我和他们一起行动。 这也就意味着,我得在陌生的外星星球——很可能还是异形出没的外星星球——步行一段距离,然后想办法潜入基地,找到萨姆。 如果他还在基地的话。 联想到之前遇到的救生艇,基地一定有人试着求生,但凄惨地失败了。如果萨姆也在的话,他会在哪里呢? 看来只有到那里我才能知道了。 快呀。 前方,飞船完成减压之后正在缓缓开启舱门。登陆机蓄势待发,从打开的舱门中滑了出去。 我感受到庞大的机身在我身下隐隐震动,当登陆机滑入漆黑无垠的太空的时候,震动逐渐减轻,仿佛鱼儿滑入水中一般。 所有的示数都显示正常,按照这个速度,用不了一刻钟,我就能降落在基地附近。我还开启了隐形模式,这样就能尽最大可能躲开陆战队的视线,并且在雷达图上,我还可以反过来监视他们的登陆机和装甲车的位置。 眨眼间,从观星窗望出去的lv-426星球已经越来越大,飞行刚开始的时候还能看出是个球体,现在已经成了迎面扑来的灰黑色地表,上面凹凸不平、坑坑洼洼,仿佛奶酪表面一样。 没过多久,飞船开始震动起来,降落即将开始。 我抓紧操纵杆,稳住登陆机。这颗星球的大气层是人造的,但并不意味着穿越它会轻松多少。 雷达图显示陆战队的登陆机距离基地还有一段距离,他们大概是开着装甲车去的。我调好一个着陆地点,看起来虽然地势不太平稳,但应该不会翻车。 登陆机的速度在重力作用下隐隐加快,我开始拉高机头,机身斜斜向下滑去,并逐渐平稳。 “开局不赖。”我吹了声口哨,开始压低高度,同时减速。 当登陆机到达降落点的时候,我启动喷射器,然后关闭喷射器。登陆机在垂直落地之后候狠狠震动了一下,像是压到了什么东西。 我从前方的窗户望出去,只看到灰黑色的山峦以尖锐的角度起伏着,没有任何植被覆盖。再往远处,则是我的目的地,基地的建筑群。 “萨姆,等着我。”我从驾驶室跳下去,调整好背在背后的武器,然后按下舱门开启按钮。 冷风顿时灌了进来,风非常剧烈,几乎使得登陆机轻轻摇晃起来。但我还是毫不犹豫地走出了登陆机,并且立刻关好了舱门。 前车之鉴,我可不想再让那种东西溜进自家后院了。 “好吧,”我原地转了个圈,确定着方向,“应该是这里。”自言自语着,我几步跑上旁边的土丘。脚下的地面十分坚硬,虽然不是岩石,但土壤部分就像冻死了一样,完全没有在我的太空靴下面动摇分毫。 基地就在前方,如果我跑得够快,大概不到一个小时就能到,说不定半个小时。 我眯起眼睛看着前方崎岖不平的路,搜寻着最佳路线。天看起来已经要黑了,事实上,虽然我看不出来这是阴天还是怎么回事,但lv-426上几乎没什么阳光。 这里就像一个风暴场。除了飓风之外,就只有坚硬的地面,以及嶙峋的乱石。 我打开便携式电脑,看了眼上面的地图。不过那地图只有基地的大概位置,缺乏详细信息。主教虽然把移民清单发给我了,但基地的详细地图却没给我。 是时候去亲自考察一下了。我这么想着,轻轻跳下土丘,然后沿着前路跑起来。去基地的路上是逆风,要不是身为仿生人,这段路铁定异常难走。难怪陆战队要开着装甲车去。 远处,一声不知道是野风还是怪兽嚎叫的凄厉声响隐隐传来,十分悠长。我站定脚步,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但什么也没看出来。 不知道那些异形会躲在哪里。如果在这种开阔地带遇上,我还不如随身带一个火箭筒,看到可疑身影直接一炮轰过去。 我加快了脚步,不希望自己在天黑之后还留在外面。虽然降落之后还没遇到异形,但我仿佛能感觉得到它们的存在,躲藏在阴影之中,伺机而动。 “轰!”的一声,从左前方大概十一点钟方向传来。我被声音吓了一跳,但没放慢脚步。朝那个方向看去,只见一座黑色的塔楼冲天而起,塔顶有蛛网状的天线。发出响声的地点离那座塔不远,大概是个排气孔,眼下正往外喷射灰白色的废气,仿佛喷泉一般。 再走几步,我就看到了基地入口。那里大概是专门供车辆出入的,入口处非常宽阔高大。如果我从那里进去,就会和陆战队走相同的路线。虽然安全,但很难避开他们的视线。 我的视线移向通风口。 要是想不惊动里面的人,悄无声息地溜进去,那个排气管道显然是个不错的选择。等这一次排气结束,至少也有几个小时的间隔,我可以从管道里进去,神不知鬼不觉的溜进基地。 想到这儿,我朝斜前方的信号塔跑了过去。 第199章 排气持续了十几分钟。但就像我想得那样,排气结束之后,通气管道就安静下来。我踩着铺满碎石的斜坡走上通气管道口,然后皱起眉头来。 按理说这种排气管道口都是要安装栅格的,然而也许是设计这个基地的工程师们觉得这个星球没有游荡的野生动物,我面前的通风管道竟然只在入口处安装了一圈传感器。 而且还是坏的。 蹲在管道旁,我检查了一下这些传感器,指示灯已经不亮了,有一些传感器还从原来的凹槽里滑了出来,靠几根线挂着。 我真希望这些传感器是因为年久失修而坏掉,并非遭到蓄意破坏。 风在我身旁呼啸着,昏暗的天色提醒着我时间所剩不多。我叹了口气,思考了一下该用什么姿势钻进去。 如果头朝前的话,我一不小心就会摔个脑袋开花,如果脚朝前的话,等管道与地面平行之后我就得盲目前行,说不准就会一脚踢到谁的脸上。 至少我戴了头盔。 沉吟片刻,我头朝下爬进了管道。这姿势和角度有点棘手,但我勉强稳住了自己,所以除了脑袋上磕了个包、两只手磨破皮之外,这一路滑下去,我从头到脚还算完整。 终于,以平均倾斜角45度斜向下爬了一段之后,管道开始变得平缓,我也多少能喘口气了,不再需要担心自己的塑料仿生尸体腐烂在这个永远不会被人发现地方,或者被废气冲上地面,留给后人去思考为什么这个家伙脑袋上破了个洞,躺在废弃管道旁边。 不过我并没有大幅度减慢速度。这下面闻起来就像臭鸡蛋和灰尘、金属、机油的混合体,而且尽管外面冷得能把屁股冻掉,管道里却很闷热,氧气浓度也不算很高。 我一边爬,一边检查了一下便携式电脑,没有收到任何新消息。但至少名单上“萨缪尔温彻斯特”这个名字仍旧存在,等着我去证实。 就在这时,管道深处,传来一连串金属伸缩的“咚咚”声。 金属伸缩。 我匆忙抬起头,头盔上的照明装置把苍白的灯光打在了布满灰尘的金属管道上,深处则是一团黑暗。 什么都没有。 然而当我稍微放慢速度,小心翼翼地继续往前爬的时候,伸出去撑在管道上的手蓦地沾到了什么东西,黏糊糊的。 哦,天啊。 第247章 只低头看了一眼,我就加快速度朝前爬去,同时伸长胳膊,从背后把电棍解了下来,别扭地拿在手中。 排气管道不算宽敞,不过也没挤到难以前行。虽然偶尔会有岔路口,但我的目标是存放电脑的主控室,所以大致方向不会有错。 一路上,我努力盯着前方,试图分辨出是否有敌人存在,但几分钟后,我唯一看到的就是镀铬金属的反光。 栅格,已经被扯破的栅格。 看来我并不是第一个发现排气管道可以通向基地内部的人。 或者生命体。 我在出口处稍作停留,检查了一下破损的栅格。破口非常大,几乎整个栅格都被扯裂了。在断裂的金属上还沾有之前我碰到的那种粘液。 通风口外面是个机房,里面成列摆放着许多两米高的电柜。当我从破口挤出去的时候,这些电柜发出的嗡嗡声几乎遮过了我的制服被金属断口刮破的嗤拉声。 紧紧抓着电棍,我轻轻跳到了地上,屈膝落地,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 不知道先我一步的不速之客是否还留在这里。 眼前这个机房相当大,然而过道十分狭窄,因为这里摆满了闪着各种小灯的电柜。头顶虽然有吊顶,然而房间里唯一的灯光就是仍在勉强运行的机器上面的指示灯。 我抬手抚了抚头盔,抓紧电棍,贴着柜子,沿着过道向前走去。柜子很高,几乎碰到了天花板。我注意到有几块吊顶缺失了,像是黑洞洞的方形眼眶一样自上而下默默俯视着我。 这地方肯定有个出口。我要先确定出口的位置,然后看看这里有没有电脑可以读取基地的数据。 过道交叉的十字路口,我放慢脚步,缓缓探头出去向两边张望。不同于我身后装着挡板的实心墙,左右两侧都是落地玻璃窗,尽管从过道这里看不清,但我相当确定两边有一侧开着道门以供出入。 我向左拐,走向稍微近一些的那道玻璃墙,不是向左右两边的岔路过道张望,免得被狡猾的敌人袭击。 只听“呱唧”一声,我的靴子踩到了什么东西。 我抬起脚看了看,黏液甚至还粘连在我的靴底和地板之间。 嘘—— 我感觉自己颈部和背部的肌肉绷紧了,微微打弯的膝盖仿佛僵住了一般。当我缓缓抬头望向上面时,几乎预计自己会与一张丑陋到令牛奶凝固的异形的脸打个照面。 然而上方只有吊顶,浅灰色的花纹在我头盔的探照灯下宛如流动的斑点。 虚惊一场。但异形肯定来过这里,而且就在不久之前,这鞋粘液看上去相当新…… 利爪蓦地挟着风声刺入我的肩背。我甚至来不及惨叫,手里的电棍就飞了出去。那东西的爪子迅速弯曲,狠狠勾住了我的血肉把我向后扯了过去。 这狗娘养的绝对狡猾透顶,我…… 我用力向前一扑,身上的制服应声破裂,怪物几乎贴着我的后背压了下来,爪子一左一右朝我猛抓。说时迟那时快,我着地一滚,抓住刚才脱手飞出的电棍,翻身起来的时候来不及看清对方就猛地挥出一棍。 “啪!”的一声,电流蹿起来的亮蓝色几乎灼伤了我的视网膜。异形发出刺耳的叫声,向后跳了一步。 我心里一喜:这招有用。 下一秒,异形就张开大嘴,连同里面那张小嘴也伸了出来,嘶吼着朝我扑来。它的两只爪子摆动着,将身前防守得滴水不漏。 我虚晃一棍,转身就跑。 只听得身后“咔哒”几声,像是爪子拍地的脚步声。那怪物跳上了一旁的电柜,居高临下朝我再次扑杀过来。 我一个急刹车,异形“扑通”一声落在我前面,四肢着地的同时滑行着扭转身体,尾巴一甩,钩子般的利刃就朝我扎了过来。我抬起手臂用电棍一挡,顺势一卷,蓝色的火花贴着异形尾巴上的鳞片跳动起来。 异形尖叫了一声,但看上去丝毫没有受伤——那鳞片十分坚硬,显然足以放倒一头大象的电流都没法让它减缓半分。 眨眼间,它就抽回尾巴用力一甩,再次劈头盖脸向我扎了过来。 我右手边正巧是个过道,我不再犹豫,迅速向右一闪,连滚带爬冲进了过道。异形的尾巴抽中过道口的电柜,金属柜身顿时四分五裂,碎片利箭般朝四面八方扫射,我加快速度朝前冲去,几乎没在意后背的刺痛。 过道顶头是堵墙,但左手边就是出口。 一道需要门禁才能打开的电子门。 “艹!”我来不及减速,先是撞上了对面的墙,然后踉跄一步停在了电子门前四五步的距离。 异形紧随其后。 继续逃跑,我注定沦为猎物,转身面对,我才有机会成为猎人。 当利爪朝我抓来的时候,我提起右脚猛地蹬在旁边的墙上,然后拧身旋踢,我的裤子被尖锐的爪子“嗤拉”一声划开,与此同时,我的靴子重重踢在异形突出的嘴部。异形的脑袋被我这一脚踢得朝一旁歪过去。它的左爪从我腿旁错开,右爪因为惯性撞到了旁边的墙上。 我一落地就举起电棍朝它狠狠砸了过去。然而这怪物的反射神经异常发达,我手里的棍子刚举到一半,异形的左爪就架住了电棍。 “噼里啪啦”的电弧顿时窜了出来。我咬紧牙关用力下压手臂,然而眨眼间,异形的右爪已经朝我胸口掏了过来。 “该死!”我踉跄向右后撤,然后撞在了电柜上。 电光火石之间,我看到异形作为武器的两只爪子、一条尾巴,看到它大张着的两张层层叠叠的利嘴。一个念头闪过,我抬脚踩在电柜旁边的地板上,用肩膀顶住电柜使出吃奶的力气狠狠一推。 接近天花板那么高的电柜轰然倒下,宛如多米诺骨牌一样撞到前面的电柜。异形的尾巴为了平衡正摆在柜子边上,顿时被压在重达两吨的电柜下面。 它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头一次露出被弄疼的样子。 我一脚踩在倒下的柜子上,在异形聪明到把尾巴从柜子和地面的缝隙之间抽出来之前,用电棍狠狠抽向它的脑袋。异形抬起爪子挡在脸前,火花从它的爪子一路跳上小臂。 我抬起电棍又砸了一次,这一次打在另一只爪子上。我脚下的柜子因为异形的尾巴而剧烈颤动着。 居高临下,我第一次正视这怪物的样子:完整的鳞片覆盖着丑陋的蠕虫形状的头颅,身上没有肌肉,取而代之的是青铜色的外骨骼。 没可能我用电棍打破这层鳞甲,杀了这王八蛋。我必须…… 有力的后肢重重踢在我的腹部,我朝后摔倒,掉下电柜。然后“咚”的一声,柜子随之发出巨响。 异形抽出了尾巴。 我躺在地上,两条腿还搭在电柜,眼睁睁看着异形跳上了柜子的边缘,张开双爪,仰头提前发出胜利的嘶吼。 我屈起双腿,然后狠狠蹬在柜子边缘,同时反手抽出那把还没用过的激光枪瞄准怪物踉跄时张开的大嘴。 激光枪发射的声音短促宛如笛音。酸液随之喷溅出来,像雨点一样四散飞落。 异形吃痛的尖叫掐在喉咙里没发出来,它的后肢条件反射向后一踩,电柜门上玻璃应声而碎。怪物顿时失去平衡,充满戏剧性地挥舞着双臂朝后倒去。 这一刻,时间仿佛拉长了一般,我不顾剧痛的双腿,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扔下激光枪,双手抓住电棍,对准异形的嘴巴捅了进去。 火花这一次不只是窜了起来,简直是在那颗畸形的头颅里炸开。我甚至可以发誓在那椭圆形的鳞片下看到蓝色的弧光。 “砰”的一声,那扇被我完全遗忘的电子门猛地被人撞开。 然后一个男人大喊起来:“让开!” “等——”我松开双手向后倒去,同时听到枪声像竹筒爆豆子一样响了起来,看到异形的脑袋和胸部先后中枪,子弹和异形鳞甲猛烈撞击、火花四射。 “住手!”我尖叫着后退,躲避天女散花般的酸液。 枪声在几秒钟后停止。我气喘吁吁地爬起来,看了眼刚才被我扔在地上,现在正被酸液腐蚀得冒烟的激光枪,然后跳上电柜。 异形已经彻底变成了尸体。 我转头朝电子门口望去,只见一个陆战队的大兵,正举枪气喘吁吁地盯着地上异形的尸体。 我俯身伸手抓住仍在异形嘴巴里插着的电棍,拉出来一点,看着被酸液腐蚀得七零八落的武器,又松开了手。 “它的血是酸液,”我一边跳下柜子一边说道,朝回过神来朝我看了一眼的大兵走去,“你差点害死我。” 大兵耸了耸肩,看了眼门外,嘟哝道:“你又不是人。”顿了顿,又补充道,“嘿!我刚才还救了你。” “是啊,真是谢了。”我挤过他走向门口,看到等在门外的蕾普莉,她旁边大概还有整个队伍。 然而,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响了起来。 第248章 “乐乐?!” 我转过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然后整个世界都仿佛静止了。 萨姆。 是萨姆! 第200章 我站在电子门的残骸旁,身上沾满灰尘、泥土,也许还有一些生化人的白色血液。电柜房外的走廊只有一块吊顶灯还在亮着,因此光线相当昏暗。 两侧的墙壁虽然还算完整,但天花板上到处都是不规则的破洞,以及戳下来的钢筋,悬挂着的电线。 然而,当我在微弱的灯光下越过蕾普莉和阿兵哥——哈克森,赫德森?我记不清这个嘴贱的家伙叫什么了——望向不远处的那群人时,萨姆温彻斯特毫无障碍地吸引了我的全部目光和注意力。 萨姆高大、结实的身体套在一身深蓝色工装里,帽子压扁塞在上衣的口袋里,他有些长的头发完全披散下来,成了会被迪恩戏称为迪士尼公主的发型。萨姆上一次剃胡子一定也是在几天前了,他的下巴和脸颊上满是胡茬,看上去颇为憔悴。 但当我们四目相对的时候,我感到像是有一勺热巧克力浇在了心脏上一样。 是萨姆,他还和从前一样。 “乐乐!”萨姆朝前走了一步,朝我伸出手来。而我已经朝他扑了过去,跳起来用力搂住他的脖子。之前作战时的肾上腺素这时还没退去,我紧紧拥抱萨姆,控制不住地浑身发抖。 萨姆也用力抱住我,那感觉就像被一个巨大的热水袋裹住了一样,非常安全。 我想要叫他的名字,但所有声音都哽在喉咙里发不出来。太久了,我们分开太久了。采石场的噩梦像是上上辈子的事情,而孤身一人前往浣熊市和底特律简直是噩梦的延续。尽管我遇到的家伙们还算可靠,但萨姆就是萨姆。 现在我终于找到了他。 “……好了。”萨姆也在说话,用的是安抚的语调,但我相当确定他也处于语无伦次的状态,“你没事了。我们没事了。我找到你了,乐乐。嘿,你受伤了吗?刚才的异形伤到你了吗?” 说着,萨姆把我放下来,借着头顶的灯光仔细地打量我,用手背蹭过被白血沾到的地方。 “没有,没有。我没事。”我伸手擦掉那些漏出来的生化血液,看了看,完全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自己脑袋上被开了个口子,“我,呃,我遇到了个异形,但我完全掌控了局面。” 我仰头冲萨姆笑了笑,希望自己听起来更有把握一些。但几秒钟前我的两只脚还悬在半空,完全没办法表现得镇定、成熟、冷静。 我已经开始怀念被热水袋裹住的感觉了。 “对了,在底特律,”我勉强找到之前说的只言片语接上,“我以为你出事了。我本来是去找你的,但发生了意外,我的记忆受损了。然后我又恢复了记忆,可这个时候我怎么都找不到你,我以为……” 父亲杀死萨姆的可能性,尽管此刻已经消减成0,但仍旧令人窒息。 “我没事,乐乐。好了,深呼吸。”萨姆伸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注视着我的眼睛,“你还好吗?” 我点了点头。 “迪恩他们呢?”萨姆的犹豫几不可查,他放在我肩膀上的手指微微收紧,“大家怎么样?” “他们都还好。”我立刻回答,“我在浣熊市找到了迪恩和托尼。他们现在应该在去找史蒂夫的路上,或者已经找到他了。” 除非事情出了岔子。但我不愿意这样想,于是转而询问萨姆在底特律的情况。 萨姆于是说道:“我之前在新闻上看到了报道,我认出了你,所以我去了史特拉福大厦。但,呃,那里有人埋伏,我被暗算了。”他说着伸手抓了抓头发,看上去就像愧疚的巨型金毛寻回犬一样。 我真希望我当时就在史特拉福大厦。但根据康纳给我看过的记忆,就算我在,我看上去肯定也糟透了。 接着,萨姆补充道:“那些暗算我的不是本地人,我很确定。他们把我带到一个地方,然后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见了我。” 萨姆的脸色随着回忆变得阴沉下来,他偏开头,避开我的视线,皱眉说道:“那个人说了很多话,但我觉得他不是在和我说话。他看起来疯得可以。” “那多半是我的父亲。”我不由自主地耸起肩膀,“抱歉,萨姆,我真的很抱歉。” 萨姆的眉毛扬了起来,“你的父亲?”他脱口问道。 “他……”我咬住嘴唇,摇了摇头,然后问萨姆,“在模控生命的大楼里,我是说在你被关的地方,你见到我的……我的姐妹了,是吗?在后来。” 萨姆点了点头,脸色逐渐平静下来,他说:“是啊。我被关在一个房间里,那个女孩找到了我。” “吓了你一跳?”我问他,挤出一丝笑容,“那是ft14,她的编号,我是说。我们不是一批的。” 萨姆严肃地回答:“我认出她不是你,乐乐。我跟她简单说了几句,但还来不及问个清楚,那些人就发现并且追了过来。” “然后你就到这里了。”我替萨姆说完,试图想象当时的情形。ft14在骗我走进那道门之后所说的话也很奇怪。她看起来知道一些关于父亲的事情,而那把ft14吓坏了。这个胆小鬼把我和萨姆送到这个世界,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我们两个对视了一会儿,我缓缓点了点头。萨姆再次拍了拍我的肩膀,低声说道:“总之你没事,这真是太好了。在采石场的时候,史蒂夫非常担心你,你知道吗?” 我正要回答,结果这时有人清了清喉咙,然后开口:“喂,你们两个,我不想打断你们两只爱情鸟叙旧,但我们并没有摆脱危险,所以长话短说,好吗?” 是阿朋中士。 我转过头,看着刚才被窝短暂遗忘的那群人:阿朋,格曼中尉,那个和蕾普莉争执过的家伙,叫波克还是什么的,以及几个陆战队的成员。 “你们两个认识?”蕾普莉问萨姆。 萨姆点了点头,但没有多说什么。波克嘟哝了一句什么,但没有大声讲出来。 格曼中尉提高声音说道:“好了,我们回控制室去,先和其他人汇合。如果有一只异形外加一个该死的生化人溜了进来,我们之前关起门来显然毫无用处。这里已经不再安全了。” “我们从来就不安全。”蕾普莉说完率先迈开脚步,她脸色阴沉,“我们从一开始就不该来,从轨道上发射一颗核弹才是解决问题的真正方法,就像我之前告诉你的。” 波克扬起手,说道:“嘿!我们讨论过这个了,蕾普莉。而且你瞧,”他一边说一边追上去,“我们还救了一个人呢。如果我们直接发射核弹,那小子就死定了。” 一个陆战队士兵,那个短头发的女孩儿,瓦思嘉,用枪托推了推我,说:“走,跟上。”但她的态度并不恶劣。 “你在这里呆了多久?”我一边迈开脚步,一边小声问萨姆。 萨姆也压低声音,说:“我呆了有几个月。一开始我没搞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然后我看到了那些抱脸虫。” “抱脸虫?”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萨姆撞了撞我的肩膀,“得了吧,你看过电影的,对吧?别告诉我你没看过。” “哦,对。”我努力回忆着剧情,“抱脸虫,往肚子里下蛋。恶心死了。” 萨姆叹了口气,点点头,“是啊。”他的声音低沉下来,“我试着警告这里的人,但一如既往,人们不愿相信怪物的存在。” 头顶上方,某种敲击管道的声音传来,咚、咚、咚、咚。我抬起头,担忧地看着满是大洞的天花板。 也许我遇到的那只异形并非唯一的入侵者。 蕾普莉和那个菜鸟指挥官是对的,这里绝对不安全。这里完全是安全的相反概念。 萨姆捏了捏我的肩膀。他显然也听到了这个动静。我稍稍放松下来,但并没放下警惕。 至少我还有一根电棍背在身后。我可以保护萨姆,还有我自己。 主控室里,除了其他陆战队成员以外,主教也在。他看到我之后没有露出太震惊的神色,但我肯定吓了他一跳。 “你的实验做得怎么样了,主教?”格曼中尉问道,“找到方法杀死那些东西了吗?” 主教摇了摇头,说道:“根据我的实验结果,没有能在不伤害寄主的情况下有效清除这种生物的方法。” “你是说让我放弃这个基地的其他幸存者。”格曼中尉冷冷说道。 蕾普莉毫不客气地打断他,“他们不是幸存者。”她厉声说道,“就像我早就告诉过你的那样,他们早就不在了。彻底了结他们的痛苦才是正确的做法。” “那是谋杀!”波克喊道,“有几十个幸存者还在地下,等着我们去营救。” 蕾普莉转身面对他,冷冷说道:“别装了,波克,你在乎的只有公司财产,还有把那怪物作为生化武器贩卖的荒唐梦想!” 格曼中尉喊道:“嘿,都给我闭嘴!” 第249章 我拉了拉萨姆的衣袖,问道:“怎么回事?” “异形把这个基地里的人抓走,集中在了位于发电室下面的地下室里。”萨姆看着我,“根据电脑显示,这些人还活着。” 蕾普莉说道:“他们体内的怪物是他们还活着的唯一理由。当那些怪物破体而出,所谓的幸存者也就不复存在了。” “说得轻巧。”波克显然在和蕾普莉针锋相对,“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就不能放弃营救计划,这是我们来这里的原因,不是吗?蕾普莉,你就曾是一个幸存者,现在你要告诉我,你不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救其他人吗?” 蕾普莉上前一步,抓住波克的衣领,看上去就像忍不住要狠狠摇晃他一样,但最后她只是松开手,说道:“如果他们还活着,我会去的。” “你不能确定。”波克不服气地说道。 萨姆叹了口气,拉着我的胳膊,走到一旁的椅子边上坐下。“他们还要吵好久。事实上,自从我见到这些家伙,他们就一直在吵这些事。” “我们得离开这里。”我低声对萨姆说,“我还没搞清楚接下来该怎么做,但我会想办法联络托尼,他会告诉我们下一步的计划。” 萨姆把胳膊肘架在膝盖上,皱眉盯着地板,“我知道。但我说的不是这个。”他听上去十分严肃。 片刻后,萨姆抬起头来,对我说:“乐乐,这个基地还有幸存者。波克是个投机分子,他的目标是异形。但他是对的,我们不能不做任何努力就直接离开。万一还有人在外面呢?至少我们要尝试一下,也许我们可以找到快速杀死异形的方法。” “是——啊。”我拉长声音,如果不是生化人的供血是白色的,我现在肯定已经开始脸红了。 自从见到萨姆之后,我已经下意识地将其他人划分到了“路人”这一栏,速度快到让我自己的眼花缭乱的地步。 但他们并非只是路人。 第201章 等到主控室里安静下来,已经是几分钟之后的事情了。波克和蕾普莉显然都没有说服对方,格曼中尉看上去在当和事佬以及假装自己才是最高指挥官上摇摆不定。 主教没有参与这场争吵,他在低头检查实验结果,从他的表情来看,结果并不好。 阿朋把陆战队员分散开,守住了主控室的所有出入口,还派了一个在监控器前盯着还在运转的摄像头。 蕾普莉一屁股在一张椅子上坐下,用掌心摩挲着眼睛和额头。 “阿朋,”格曼中尉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个手下,“情况怎么样?” 阿朋漫不经心地回答:“哦,你懂得,每个出入口都有两双眼睛在盯着,如果它们来了,至少我们还有机会说声‘你好’。” “你们手里有枪,不是吗?”格曼中尉显然不大喜欢阿朋的态度。 阿朋看了眼我,说:“我和哈德森都朝那玩意儿开过枪,没什么大用不是吗?我们至少打空了两个弹匣,但好像只是让那东西嚎叫两声。” “那个生化人杀了异形,”波克抱着胳膊靠在离蕾普莉最远的角落,说道,“用电棍。”他忽然直起身子来,转向格曼中尉说道:“嘿,中尉,我们可以派这个生化人去。它不会被杀死,不会被寄生,它是我们最好的武器。” “喂!”我打断他,“你再这么说话,我马上就让你亲身体验一下‘最好的武器’究竟有多好。” 波克转向我,怒视着我说道:“你不能这样和我说话,我是你的主人。” “你不能当我的主人,”我告诉波克,“除非你想被我打断身上的每一根骨头。” 格曼中尉哼了一声,说道:“是啊,派一个显然故障的生化人去执行高危任务,那听起来是个绝妙的主意,波克。” “你说你是公司的代表,波克。”蕾普莉头也不抬地对波克说,“看起来,你所谓的‘公司财产’并不买账。”她听起来并不幸灾乐祸,只是十分疲惫。 “嘿!”波克大受冒犯地扬起双手,“别这么说!它只是、只是听命于更高权限的命令,一定是这样。” 说着波克转向我,说:“谁是你的现任监护者?是哈蒙德,对不对?那卑鄙小人想要整我,他想要狠狠整我。” “我的任务是找到我的朋友,带他安全离开。”我缓缓说道,但萨姆不久前的话还在我脑海中盘旋,寻找着出路,“我也许和你们不一样,但这不意味着我需要听从你们任何人的命令。” 波克脸色阴沉下来,他说:“等我回去,我会让哈蒙德好看。你知道吗?你也逃不过,哈蒙德违反规定把你改造成战斗型生化人,等着你的不是焚化炉就是初始化实验室,走着瞧吧。” “嘿,我们能不要再像小孩儿一样争论这些毫无意义的问题,着眼于如何活下去吗?”萨姆打断波克,“我已经告诉你们了,那些还活着的人都被带到了发电室的下面。那是个原子能反应堆,就算隔着天花板,你们也不能随便开枪,不然就有可能把所有人都炸上天。所以说,我们需要一个计划,这个计划的开头就是你们冷静下来,像个认真负责的成年人一样把注意力集中在救人和生存下去这两件事上。” 格曼中尉说道:“你的朋友刚刚徒手杀了个异形,没有用枪。” “哈德森开枪了。”我皱起眉转向格曼中尉,“你不是在建议让我拿着把电棍一个人去异形的老巢,对吧?” 格曼中尉说:“没错,我不是在建议,我是在命令你。”然后在我开口之前,他打断我,“我听到你的自由宣言了,是啊,你可以继续坚持下去。我无所谓。” 说完,格曼中尉突然转向主教,说道:“主教,我命令你,指示你的生化人助手前往发电室的地下室,搜寻幸存者。如果它拒绝服从命令,那么就由你去执行这一任务。当确定基地已经没有幸存者之后,我们才会离开,然后武力销毁这颗星球。” “你不能这么做!”我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你这个卑鄙小人!” 萨姆抓住了我的胳膊。“乐乐。”他低声说,“冷静点儿,我有个计划。” 我愤愤地闭上了嘴。寂静中,主教没说话,也没有反对,他只是沉默了片刻,然后转头望向我。 “我去吧。”主教平静地说。我丝毫看不出他是怎么想的,主教一如既往地难以令人捉摸。格曼中尉则盯着我,一言不发。 “我去。”我咬牙切齿地说,怒视格曼中尉,“我去,行了吧,你满意了吧!” 萨姆缓缓松开了我的手腕。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把双臂交叉在胸前,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挨个扫过。 格曼中尉缓缓点头,说道:“你不能带枪,你不能在那下头开火。搜寻幸存者,然后带回你能带回的人。” “我和她一起去。”蕾普莉打断格曼中尉,她抬起头,然后从椅子上站起来。 格曼中尉惊讶地转向蕾普莉,说道:“真的?我以为你对这个任务毫无热情呢。” “我认为这是个自杀式的任务。”蕾普莉直言不讳地说,“但让有经验的人去执行愚蠢的任务,至少要比派愚蠢的人去执行愚蠢的任务要强。” “如果我们要去,”萨姆温和地说道,“我们就需要有效的武器,那种能至少减慢异形攻击速度,还不会把我们自己送上天的武器。” 蕾普莉冲萨姆挑眉,“你也要去?” “我是最熟悉基地的人,”萨姆说着冲蕾普莉笑了笑,“而且我不愚蠢,我保证。” “它们的血液是强酸。”主教这时再次开口,安静地说,“如果你们不能使用m41a电子脉冲突击步|枪,那么使用热|兵器远距离杀死异形的概率就会大大下降。近距离作战则需要面对强酸的威胁,我建议你们穿上护甲。” 蕾普莉看了眼格曼中尉,说道:“离天黑还有三个小时,三个小时后无论搜寻结果如何,我们都必须离开这里。” “计划正是如此。”格曼中尉点点头,“蕾普莉,你需要什么吗?” 蕾普莉没答话,她转向萨姆,问道:“你知道哪儿能找到化学试剂吗?” “医务室。实验室。”萨姆皱起眉,“你打算干什么?” 蕾普莉回答说:“那王八蛋的血液是强酸,酸遇到碱会发生反应,不是吗?打赌异形会喜欢这种化学变化的。” 萨姆看了我一眼。我耸了耸肩,说:“至少这要比用硼酸直接泼利维坦要靠谱,你说呢?” “嘿,硼酸起作用了,不是吗?”萨姆故意扬起手,“而且效果绝佳。” 阿朋这时开口说道:“就算碱性物质会起作用,也得找个办法穿透异形的体表。” “我们可以改造一些子弹。”萨姆耸了耸肩,看了看其他人,“这个我很擅长。” 格曼中尉说道:“听起来是个不错的计划。嘿,温彻斯特,你说的医务室或者实验室在哪里?” “基地的另一头。”萨姆回答。 第250章 大家顿时沉默下来。 过了几秒钟,阿朋说道:“那我们还等什么?”他看了看蕾普莉,然后看了看我和萨姆,“咱们最好赶紧上路。” 哈德森立刻问道:“中士,你要干嘛?” “得了吧,我们不能让一个女性,一个平民,还有一个生化人去执行任务,而陆战队的人却坐在这里看热闹。”阿朋拍了拍自己的制服,“我护送他们过去。希克斯下士,你来暂时代替我的位置,看好哈德森那个混小子。” 一个金发的家伙答道:“是,长官。” “阿朋。”格曼中尉听起来介于惊慌失措和恼羞成怒之间,“我以为我是下命令的那个。” “哦,您是的。”阿朋回答,“难道您要阻止我完成我该完成的任务吗?” 格曼中尉张开嘴,又闭上,过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阿朋,保护好蕾普莉的安全。” “没问题,长官。”阿朋说着瞟了眼蕾普莉,“虽然我强烈怀疑这位女士是否真的需要我来保护。” 蕾普莉说:“这该死的没错,中士。现在我们走吧。”她看了眼萨姆,“你来带路?” “带上枪。”阿朋说,“瓦思嘉,把装备分给他们,再找几把ma14来。我们没法在发电室附近开火,但至少别的地方我们能打个痛快。” 我一边接过瓦思嘉递给我的枪,一边瞟了眼萨姆,说道:“外面可能有异形在游荡。” “是啊。”萨姆检查了一下武器,很快就找到了使用的诀窍,“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或者严格说来,这颗行星的恒星下没有新鲜事。” “我要是说我怀念着一切,会不会显得很有毛病?”我把枪和电棍背到一起,整理成不会相互干涉的状态。 萨姆耸了耸肩,笑起来,“迪恩会说你入行了。工作就是工作,你会成为一名出色的猎人。”但他的眼神很凝重。 “你猜迪恩要是听说我们遇到了外星人,会是什么反应?”我走到萨姆旁边,跟着阿朋朝主控室的出口走去,蕾普莉殿后。 萨姆说:“迪恩讨厌外星人,但他喜欢x档案。我猜他会讨厌错过一场狩猎,但很情形自己不需要和小绿人跳贴面舞。” 阿朋贴在门口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然后打了个手势。希克斯从控制台那里打开这道电子门,然后我们迅速通过。 外面的走廊光线如此昏暗,而当电子门在我们身后迅速关闭的时候,唯一的光源也被迅速切断。 很快,我们就只有自己的头盔所配的照明灯光了。 寂静中,阿朋打了个手势,于是我们开始前进。 第202章 如果从半空俯视的话,殖民者基地看上去就像老式电话听筒一样,是个略带弧形的长条形建筑,两端则是圆柱状的附属建筑,和主楼通过空中通道连接。 主控室位于基地的一侧,而就像萨姆说得那样,我们的目的地在基地的另一侧。 “好了,太空牛仔,带路吧。”阿朋小心翼翼走到走廊顶端,检查过之后朝萨姆招了招手,“注意脚下。” 萨姆点了点头,举枪沿着走廊向前进发。我立刻跟上去,放轻脚步。我们一行四人交替掩护前进,尽量避开上方有破洞的路线。 因为之前的灾难,基地所有的走廊现在都十分安静。此刻,由于没人说话,我们的脚步声听来十分清晰,还有在外面恶劣天气影响下基地建筑发出的阵阵呻吟声,听起来异常响亮。 从主控室离开前,我们都穿上了防弹背心、护肘,还有露指手套。这是标准的战术防护装备,但我怀疑这东西究竟能不能抵御强酸的袭击。 不过这东西的确很热。当我们走在冷冰冰的走廊里,我能感到黏糊糊的汗水顺着胸口和腋下的皮肤缓缓流淌,被破洞、管道里灌进来的冷风一吹,让人非常不舒服。 仿生人的身体本来不该有这么多情绪化的反应,但无论是在底特律,还是在这里,我都不曾完全摆脱人类的感觉。 事实上,自从格曼中尉利用主教威胁我之后,我的胃里就有一种冷冰冰的紧绷感。当我们沿着空无一人、破败不堪的走廊前进时,这种感觉则有增无减。 找到萨姆的喜悦仍在,但现在被一种无法消除的担忧和恐惧所覆盖。 很快,我们又到了一个拐角。尽管总体方向是单一的,但基地内部的路线在遭到破坏的情况下显得异常曲折。 萨姆似乎对这里的地形了如指掌。他冲我们打了个手势,然后压低身子,伸出胳膊抓住位于墙壁下部的一个金属栅格,轻轻一拉就把那东西打开了。 蕾普莉压低声音说道:“这是什么?” “维修管道。”萨姆也低声回答,“自从基地遭到入侵之后,幸存者就通过维修管道避开那些有怪物游荡的走廊。” 阿朋背对着我们,朝着来路举枪警戒,但他显然没漏过这段对话。 “不怎么顶用,对吧。”他头也不回地说道,“现在就剩你一个了。” 萨姆用手里的卤素手电筒照亮通道,温暖的灯光驱散了一些黑暗,他轻声说:“我们尽力了。” 然后他就先钻进了通道,慢慢往前爬去。 我在警戒走廊的另一头,等蕾普莉也爬进通道之后,阿朋示意我先走。 “你不打算让生化人断后吗?”我有些好奇地低声问阿朋,“毕竟有些人认为,我不会死,因为我不是活的。” 阿朋说:“闭上嘴巴,给我进去。” 我不再多说,收起枪快速爬进通道。蕾普莉已经爬出去一段了,但我还能看到她沾满灰尘的靴底。 通道里十分局促,萨姆那宽阔的肩膀能挤进来真是个奇迹。我们都得平趴下前进,而我也明白了为何这些通道能避开异形——后者的体型完全没法挤进这种地方,至少没法在不破坏通道的情况下进来。 里面的空气明显比外面要闷热,而且弥漫着垃圾的臭味。 不知道萨姆和其他幸存者在这里藏了多久,等待着迟迟不来的救援。那艘救生船一定也是他们的人驾驶着离开lv-426的,可惜遭到了异形的入侵。 幸好萨姆不在上面。 我一边向前爬,一边思索着,等眼前的危机过后要好好和萨姆聊聊发生的事。他一定也想知道浣熊市的细节,我可以把迪恩进局子的事情讲给他听。 一阵清凉的空气从一旁经过的网格里透了进来,但我们并没从这个出口出去,而是继续向前。 正当经过这个网格的时候,我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明显不属于人类的移动声。 我立刻停了下来。此刻我已经爬过了一半网格,不得不后退一点才能重新看到网格外面。结果我的靴子踢到了什么,然后阿朋骂了一声。 外面立刻响起一声怪物的低吼。 “嘘。”我尽量压低声音,看到有什么东西从网格外面晃了过去。 那是异形的尾巴。 阿朋立刻闭上了嘴。我屏住呼吸,调整角度让头盔的灯照在网格上方的墙壁上,眼睛死死盯着网格外面。 一只异形正狐疑地在网格前转来转去。除了尾巴,我还看到它粗壮有力的后肢,在地面迅速移动着,脚爪和地板相击,发出可怕的刮擦声。 它没有看到我们。我在心里默默祈祷着这家伙赶紧从出口处离开。我不想冒着风险继续向前,我身上背着的武器总是这条狭窄的通道,发出一些响动,我不确定那会不会引起异形的注意。 慢慢的,那对后肢往较远的方向开始移动。 我暗自庆幸,身处这样局促的通道,就算是背后有武器,我也很难迅速拔枪或者取出电棍。 对,就这样,到别的地方巡逻去吧,狗东西。我默默在心里说。 然而就在这时,前方传来一声金属网格跌落在地的声音,“咚”的一声回荡在空空如也的走廊上。 一定是萨姆他们,该死! 异形蓦地尖叫一声,我能透过栅格看到它的后肢正在蓄力,显然准备扑袭过去。在电光火石之间,我做了个冲动的决定。 我用肩膀猛地撞开一旁的网格,团起身子迅速滚了出去,然后单膝跪地举起ma14,瞄准已经把后脑勺贱卖给我的异形。 “拜拜了,混蛋。”我说着扣下扳机。 “啪”的一声,说时迟那时快,异形迅速转身,它摆动的尾巴竟然倏地撞上那枚我射出的子弹,顿时断成两截。 酸液四溅,异形尖声嚎叫着朝我扑了过来。 我迅速起身后撤,收枪的同时拔出电棍拿在手里,抬手翻腕猛地朝前面甩了出去。 蓝色的电弧蓦地照亮怪物锐利的爪子。异形巨大的力量沿着电棍一路跳上我的手臂,震得我肩膀生疼。 我后撤一步,再次抬臂格挡,异形就像个不知疲倦地杀戮机器一样朝我连连挥动爪子。 照这样下去,没找到机会反击,我手里的电棍就会被异形打成两截,或者无数截,然后我就得用胳膊去接这锋利钢爪了。 第251章 我又被迫退了一步,眼角余光中,我看到枪口从我刚才撞破的管道口伸了出来,于是立刻不管不顾地疯狂后撤,就算是这样也差点晚上一步。 只听一阵连续枪响——异形的头几乎整个炸开,脑浆和酸液四散飞溅。 “妈的!”我的防弹背心胸口沾到几滴酸液,腐蚀性之强,眨眼间就穿透了护甲,并且融化面积还在不断扩大。 阿朋已经从洞口窜了出来,猛地抓住我的手腕上一拉,吼道:“快脱掉!”跟着用力一扯拉断了背心之间的绑带。 我手忙脚乱地脱掉头盔,然后在阿朋的帮助下脱掉那件滋滋冒烟的防弹背心扔到地上。 几秒钟的功夫,背心就只剩了一点残渣,和一地泛着白色泡沫的恶心黏液。 “好险。”阿朋松了口气,转头看了眼异形的尸体,“下一次,你再去挑衅这样的家伙就会三思而后行了。” 我拍了拍身上侥幸逃过一劫的制服,哼了一声正要说话,便抬头看见前面朝我们小跑过来的萨姆和蕾普莉。 “乐乐,你还好吗?”萨姆一直跑到我跟前才停下,他看了眼地上的酸液,然后盯着我的制服,脸色阴沉。 我耸了耸肩,“好极了,就是需要一件新的护甲。” “我们会给你找一件的。”萨姆点点头。 蕾普莉看了眼地上的尸体之后,就戒备地举枪四下环顾。她的视线长久地停在天花板上那些破洞处。终于,她低声说道:“萨姆,继续前进,我们没多少时间了。枪声会把它们都吸引过来的。” “你觉得还有更多?”萨姆一言不发地在前引路时,阿朋落后一步问蕾普莉道,“我们已经封锁了基地的所有出入口,就算有流窜进来的,应该也是少数。” “通风管道。”我解释了一句。 与此同时,萨姆在前面低声说道:“发电室下的巢穴中,肯定还有更多。” “怎么会?”阿朋问道,“我的意思是,它们怎么会聚集在那里,而不是过来杀我们个落花流水?” 蕾普莉阴郁地回答:“那是它们的孵化场所,一定有异形在守卫尚未孵化的胚胎。” “噫呃。”阿朋露出被恶心到的表情。 我让这两个家伙殿后,慢慢拉进和萨姆的距离,然后低声问道:“刚才怎么回事?”萨姆肯定知道不该在这种地方随意弄出响动。 “我们找到一具尸体。”萨姆低声说道,“尸体挡住了出路。” 萨姆说完这句话之后,我们这个四人小组再次陷入了沉默当中。刚才和异形的交锋虽然短暂,并且结局还算不错——损失一件防弹背心,总比缺胳膊少腿好太多。就算主教能帮我替换身上的零件,我也怀疑这里是否有合适的工具。 我可不想单腿蹦回飞船上,或者当个独臂大侠,用一只手和异形肉搏。 “嘘。”萨姆突然举起一只拳头,他在拐角处停下,把头探出去,然后迅速缩回来。低着头,萨姆急促地呼吸了几声,然后放慢速度再次从拐角处探头出去。 这一次,他举起另一只手,竖起两根手指。 这肯定不是代表胜利或者和平的手势。 前方有两只异形,正挡在我们的必经之路上。 第203章 很快,我们四人就聚集在了拐角处。阿朋示意我到后面警戒,我示意他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然后拍了拍萨姆的肩膀,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拐角的方向。 萨姆立刻摇头,态度坚决。 我想告诉他,我是这几个人中最不容易受伤害的那个——就算格曼中尉和那个波克是混蛋,但有件事他们没错。 我是个生化人,比起人类,我的命更贱。 对此,萨姆显然并不同意。 屏息中,蕾普莉把一只手放在了我的肩膀上,等我转头看着她的时候,她打了一连串手势:指指自己,指指走廊,然后食指和中指比划着交替向前,再向后,又指了指我和阿朋。 不管这个见鬼的世界手语是谁发明的,脑回路显然都很奇葩。 我茫然地看着蕾普莉,蕾普莉则无声地叹了口气。此时此刻,阿朋正警戒走廊的后方,而我和蕾普莉两个人谁都没看见,一条沾满黏液的尾巴正从我们斜上方的天花板破洞处缓缓垂下来。 只有萨姆看见了。下一刻,他猛地搂住我的腰拖着我向阿朋的方向倒去,与此同时,蕾普莉发出一声压抑的叫喊,身体重重摔倒在地。 一只异形张牙舞爪地压在她身上,内巢牙正像蠕虫一样从裂开的外口部伸出来。 “别开枪!”我猛地跳起来,反手抽出电棍劈头盖脸朝异形砸了过去。这一棍我使了全力,异形的脑袋像歪脖子树上的果子一样朝旁边扭了过去。蕾普莉抓住机会屈起双腿狠狠在异形腹部一蹬,然后就地一滚从对方的钳制下挣脱出来。 两声尖叫先后响起,令人毛骨悚然的脚步声飞快逼近。 阿朋大吼道:“后撤!后撤!”而被我抽了一棍的异形正借着起身的动作猛地甩动尾巴。 我抓住萨姆的肩膀用力向后一推,下一秒,一股大力随即撞上了我。我的身体骤然失去控制,然而有人揪住了我的领子使劲把我往后拉。紧接着,激烈的枪声便响了起来。火力顿时笼罩拐角处的三个异形。 我终于找回自己的双腿,也踉跄着站稳,迅速抽出枪来瞄准射击。这道四把枪织成的简陋火力网,竟然成功阻拦住这些怪物的脚步,逼得它们无法上前。 当枪声终于停止的时候,所有人都已气喘吁吁,耳边还因为激战而嗡嗡作响。 前面不远处,三只异形横尸当地。空气中充满酸液的刺鼻味道,以及异形尸体散发出的恶臭。 突然,蕾普莉呻|吟了一声,抓着枪单膝跪倒在地。她捂着肩膀,血就像拧开水龙头一样从指缝中间汩汩流出。 “蕾普莉!”萨姆立刻上前扶住她,迅速检查了一下伤口,“医务室就在前面不远处。” 他一边说一边把蕾普莉从地上扶起来,说道:“坚持住。” “萨姆?”我还抓着枪,但能感到沉重的武器正从指间滑落,我的声音听起来如同琴弦般震颤不已,“我、我感觉不大好。” 萨姆朝我转过头来,他的脸色从一开始的疑惑迅速变成惊恐,宛如凝固的石像。 阿朋咒骂了一声,从后面扶住了我,然后伸手按住我的腹部。 “糟了,看起来你肚子上开了个口子。”阿朋飞快地说道,抬头看着脸色异常苍白的萨姆,“这里有修理生化人的地方吗?” 萨姆没等他说完就开始摇头,他哑声说:“这个基地里之前并没有生化人,只有机器人。” “我没事。”我努力发出声音,但我的声音听上去十分不对劲,“主教能修好我的,萨姆,不用担心。” 阿朋说道:“不管如何,我们都得动起来了。快!” 远处,非人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尽管我还听不到脚爪拍地的声音,但毫无疑问,那些死亡杀手正在全速朝我们逼近。 “走廊尽头,快!”萨姆架着蕾普莉跑了起来,“阿朋,带着乐乐!” 阿朋喊道:“我抓着她呢!别回头!”一边喊,他一边头也不回地朝后放了几枪。 我拼命倒腾着两条越来越麻木的腿。阿朋一开始只是扶着我,后来几乎是拖着我在跑。 前方,医务室的门已经清晰可见,萨姆正一把拉开门,把蕾普莉推了进去,然后面朝我们举枪向追来的异形开火。 我几乎能感觉到异形挥动利爪所激起的风在后脖子上划过。阿朋大吼一声,把我朝医务室门推了过去,然后自己转身扣住扳机连续开火。我没有转身,踉踉跄跄朝着有着亮光的门冲过去。 身后,阿朋厉声惨呼。然后萨姆咒骂一声,在我从他身旁经过的时候从我背后一把抽出电棍,拔腿就朝阿朋冲了过去。 “萨姆!”我本想叫他一声,结果听起来就像耳语。我抓着门框转身,只见萨姆一棍砸向扑在阿朋身上的异形,然后拖住阿朋的肩膀拼命把他往门口的方向拖。 我想要举枪替他们火力掩护,但两只手完全不听使唤。是蕾普莉从我旁边举枪开火,顿时逼退了那迅速翻身而起的异形。 “进去!”萨姆吼道。 下一刻,我已经“扑通”一声跪倒在医务室清冷灯光照耀下的地板上。紧跟着,医务室的大门轰然关上,刚好把异形挡在外面。 那怪物“砰”的一头撞上金属大门,然后开始疯狂撞门。 “阿朋,”蕾普莉听起来还算冷静,“你怎么样?” 阿朋嘟哝了一句,然后说道:“死不了。”但他的声音充满痛苦,“嘿,温彻斯特,拿着我的焊枪,去把所有出入口封死。” 萨姆一言不发地接过焊枪开始工作,很快响起的电焊枪的声音暂时淹没了令人耳鼓发麻的撞门声。 一旁,蕾普莉吃力地把瘫倒在地的阿朋扶起来,让他坐在铺了肮脏白床单的行军床上,然后自己也跌坐在旁边的金属圆凳上。 第252章 “乐乐,”萨姆提高声音问道,“你还好吗?” 我努力撑起身体,但两条腿仍拒绝配合我从地上站起来的尝试。我咬紧牙关说道:“我还好。” “稍等,我马上就好。”萨姆说着压低焊枪,完成最后一点焊接,把异形正在撞击的门彻底封死。 “还有一个员工休息室,从那道门走。但休息室没有出口,只有通风管道。” 阿朋喘着气说道:“事前谨慎,好过事后追悔。我妈常这么说。” “我去把通风管道封死。蕾普莉,医药箱就在你手边的柜子里,帮帮阿朋。”萨姆一只手抓着焊枪,然后伸手穿过我的腋下把我从地上扶了起来,“乐乐,你还能听到我说话吗?” 我点点头,两条腿不听使唤地打着颤。当萨姆把我扶到角落的一张看起来像是牙医会用的那种床上的时候,我能感到黏糊糊的血不断从我的腹部流出来,完全沾湿了我的裤子。 阿朋看起来比我惨多了,他上半身沾满了血迹,根本看不出伤口在哪儿。要不是穿着防弹背心,他肯定已经被异形撕成两半了。 蕾普莉正帮阿朋脱下背心,然后她剪开他的制服袖子,露出阿朋血肉模糊的肩膀和胸膛,然后叹了口气。 “怎么了?”阿朋哼了一声,“不满意你看到的?” “骨头露出来了,会很疼。”蕾普莉拿了把扫码枪似的东西,对准阿朋的肩膀,“准备好了吗?” 阿朋垂下头,伸手抓住膝盖,说道:“来吧。” 蕾普莉手里的枪顿时射出淡蓝色的光线,悄无声息地覆盖住阿朋从肩膀横贯胸锁乳突肌的可怖伤口。阿朋的身体立刻绷紧了,他咬紧牙关,控制不住般微微颤抖。 我还想再看一会儿,可是眼前的视野已经开始隐约抖动,不管白色还是红色,失血就是失血。 我慢慢往后躺倒在椅子上,然后伸手摸了摸肚子上那个豁口。拼命低头看了看,只见有东西从里面隐约伸了出来,跟肠子似的,但那其实是沾满白色液体的管道。 “别动。”萨姆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旁,伸手抓住我的手腕把我轻轻拉开,“疼吗?”他拉过一张椅子在旁边坐下,仔细看着伤口。 我摇摇头,努力说道:“不疼。” “看起来有东西断掉了。”萨姆用镇定的语气说道,“也许我能把它接上,然后缝合伤口。” 我瞟了一眼正在疗伤的蕾普莉,嘟哝道:“我可不觉得那些医疗器械是给我准备的。” “别担心。躺好了。”萨姆按着我的肩膀把我按下去,然后继续说道,“我要把你的衣服剪开一点,把伤口露出来。” 我哼了一声,“请便,反正不是我出钱买的。” 头顶上方,医务室的天花板仍旧十分洁净,大概是这个污秽不堪的基地里惟一没有沾满灰尘的东西。我默默盯着天花板,听着衣料悉悉索索的声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感受到更多,还是更少。 “疼吗?”萨姆过了一会儿问道。 我感到微笑在脸上浮起,问萨姆:“还记得加百列把你变成英帕拉之后,迪恩胡搞你的后备箱吗?我现在能体会那种感觉了。” “不好意思。”萨姆喃喃说道,他的手指拉着什么东西,带来轻微的牵扯感。 “没必要。”我说道,“所以诊断结果是什么?我还有多久?” 萨姆平静地说:“别开这种玩笑。你会没事的。” “我知道。”我说,“就算这里没有合适的工具,等回到飞船上,主教也会把我修好的。这就是不当人的好处之一。嗷!嗷!” 稍微抬起头,我瞪了一眼萨姆,说:“你故意的。” “你应该庆幸我不是迪恩。”萨姆两只手上沾满了白色的血,“乐乐,我和迪恩花了一辈子和妖魔鬼怪斗,和地狱斗,和天堂斗,你知道我意识到什么吗?” 我问道:“什么?” “怪物,人,他们之间的区别并非她们身上流的血。”萨姆从一旁取来一块无尘布,擦了擦手,“你是我们中的一员,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事实上,我懂。 而这让我更加害怕。 第204章 “好了。”萨姆站起来,朝我伸出手,“试试看你还能不能走。” 我抓住萨姆的手,缓缓从躺椅上起来。血止住之后,我的左腿仍旧不大听使唤,可至少在我站起来的时候没有直接失控。 剪开的制服下,一道烧焦似的痕迹横过我的腹部,那是之前伤口愈合之后留下的疤。萨姆已经帮我擦干净了血迹,所以看上去真的很像已经没事了。 “怎么样?”萨姆关切地看着我。 “完好如初。”我一边回答一边扫视所有人,“不过有谁还记得,咱们的任务才执行了三分之一?” 阿朋干巴巴地说:“他们倒是教你怎么活跃气氛了,嗯哼?” “我们的确该行动了。”萨姆说,“就算有幸存者,他们的时间也不多了。我们必须尽快赶往巢穴。” 蕾普莉点点头,站起来问道:“你之前说的溶液在哪里?” “大概在员工休息室的柜子里。带上枪,蕾普莉,我们需要改装武器。”萨姆说着看了我一眼,放低声音嘱咐道:“和阿朋在这里等着好吗?确保那些东西没冲进来。如果有不舒服就和我说。” 我点着头,看着他和蕾普莉走进员工休息室。 一旁,阿朋在后脑勺交叉双臂,叹息一声靠在墙上。他的枪搁在手边,背带缠绕在粗壮的手臂上。过了一会儿,阿朋漫不经心地问我:“所以,你们两个是怎么认识的?” “我爸绑架了他。”我照实回答,知道肯定没人相信。 阿朋果然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喃喃说道:“疯狂的生化人。”接着又说:“但你身手不错,老实说,我很高兴跟着的不是个废物,不然我肯定把你扔在那个路口,自己跑了。” “真的吗?”我冲阿朋扬眉。 阿朋耸了耸肩,他下意识地揉了揉伤口刚刚愈合的地方,一边说道:“我们从不把自己的队友丢在身后,孩子,除非他死了。” “你觉得我们能找到幸存者吗?”我问阿朋。 阿朋冷笑了一声,转头望向医务室的角落,他说:“人类可以很卑鄙,我们就这么说吧。就像蕾普莉说的,这是个自杀式任务。”说完,阿朋又瞟了我一眼,“你的朋友嘛,要么是个大好人,要么是个大傻子,也可能二者兼而有之。” “你们知道里面能听见你们说话的声音吧?”萨姆在员工休息室里提高声音说了一句。 阿朋也提高声音说道:“我现在知道了!”然后挤眉弄眼冲我做了个怪相。 我忍不住笑起来,因为这一连串意外而导致的消极情绪稍稍消散一些。 “但至少这个任务还没走进绝路。”阿朋继续说道,“这个基地里有游荡的异形,没错,但我们都全身而退了。挂了点彩,也许吧,但这总比一直平安无事,结果最后毫无防范就被一锅端掉强得多——我们不可能躲在房间里一辈子,就算不搜寻幸存者,我们也得离开这个基地。经验到手,人都没死,这在我看来就是胜利。” “而且,如果萨姆他们能改装出可以制伏异形的武器,”我喃喃说道,精神逐渐振奋起来。 阿朋接话:“那我们就好好给那些满嘴牙的混蛋一点颜色看看。”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腹部,叹了口气,担心自己可能会因为四肢不灵而拖队伍的后腿。 我正考虑着要不要回沙箱一趟,向托尼更新一下我们现在的状况,结果阿朋却在这时开口了。他问我:“你以前有没有……我是说,你之前有没有过严重损毁的经历。我的意思是,严重到你的系统自动关闭了。” 阿朋看起来是真心好奇,看着我的眼睛专注又带着几分犀利。 我却愣住了,胸口不合逻辑地紧绷起来。 “是啊,有过。”我好不容易才说出话来,“就在不久前,我因为重度损伤完全关机了,系统也被迫回滚。” “那是什么感觉?”阿朋静静地问。 我撒谎道:“没有什么感觉。我是生化人,我没有感觉。” 但那不是真话,当然了。我一直在思考底特律时发生的事情。当我一枪打爆自己的头之后,我失去了意识,之后再次复活却没有了那段记忆。 如果我失去的不只是记忆呢? 如果那个拿枪爆头的并不是我,而我只是她的一个完美复制品,有着部分相同的记忆…… “不,”我在心里想着,“我的思想仍是连贯的,而自我修复就像冬眠。也许我的记忆受损了,但那并不代表‘我’已经死去了,现在的我则是个徒有其表的备份。” 到此为止吧,我可不要继续想下去了。连人类自己都搞不清楚灵魂这种东西,我就更没必要在此纠结。 更何况,过去几个月里我已经“死”了很多次。尽管浣熊市是个例外,托尼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我不能“死”,但他后来不是修正了这一点,让我能在底特律复活吗? 第253章 万一托尼错了呢?万一下来我再次“死去”,像底特律时那次,再醒过来却并不是我,而是一个新的复制品。 “嘿,乐乐。”萨姆在员工休息室的门口叫我,“你还好吗?” “哦,当然了。”我抬起头,“我只是、我只是需要闭一下眼睛。给我一分钟,好吗?”说完我就迅速退回了沙箱。 控制室里的灯光仍旧是蓝色的。在确认过左手边那扇恶魔之门仍旧关得好好的之后,我立刻检查了一下,发现上一次给托尼的留言还是老样子,他没有回复我,我在系统里也检查不到他来过的痕迹。 “托尼,你死哪儿去了。”我喃喃说道,然后在椅子上坐下,打开一个新的视频留言。 尽管有满肚子的话,但找到合适的话并没想象中那么容易。 过了一会儿,我才开口说道:“好消息,大家伙儿,我找到萨姆了。他很好。我很好。我们只是……困在了一个到处都是异形的外星基地里。嘿,托尼,等你看到这个的时候,能给我一个接下来该往哪儿走的指示吗? “也许我们得回到底特律,或者在这里我们也能找到跳跃到另一个世界的办法,然后和你们汇合。等你看到这条信息,立刻联系我,好吗?我就在这里等着,随时随地。” 等我说完这些话之后,控制室里就又陷入了寂静之中。 自从底特律之后,托尼和迪恩便杳无音信,更别提他们去寻找的史蒂夫了。天晓得等托尼看到这条消息再回复会是什么时候。 我盯着桌面壁纸——这一次是萨姆和迪恩,在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里。很奇怪,因为这肯定不是我们遇到之后去过的地方。 “托尼……”我继续说下去,无意识地摸着椅子的扶手,心中五味杂陈,“算了,没什么,我只是……” 我闭上嘴,站起身来,然后闭上眼睛准备回到医务室。然而,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的确回到了医务室,只是面前却已经空无一人。 事实上,整个房间都一片漆黑。 “!!!” “呃,萨姆?”我震惊之中竟然保持了语气的平静,“大家人呢?为什么灯关着?”如果不是非常害怕的话,我听上去肯定相当愚蠢。 黑暗中,无人应答,周围一片死寂。 我开始在座位周围摸索,结果摸到了枪托,跟着抓住了放在手边的步枪。上面绑着一把手电筒,我立刻把手电打开,刺眼的白光照亮了黑漆漆的房间。 “萨姆?”我缓缓站起来,让灯光扫过前门——仍旧焊死着,只是异形撞击的声音不知何时停下来了。 环顾整个屋子,似乎和之前没什么不同,只是我没看到阿朋脱下来扔在地上的防弹背心,也没看到萨姆随手搁在那张躺椅旁边的工具箱,或者蕾普莉用过的医疗枪。 “有人吗?”我提高声音,但只有寂静回应了我,“该死的,说句话啊!” 一旁的员工休息室入口,镶嵌着玻璃的门虚掩着。我端起抢,缓缓朝门走过去,然后把枪头伸进门去,用肩膀轻轻把门顶开。 里面空无一人。 我咬紧牙关走进去,注意到脚下扔着的焊枪,以及旁边被焊死的通风管道。员工休息室摆着一排柜子,尽管那种窄小的更衣柜不可能塞得下人,但我还是一一打开柜门检查。 没有人,什么都没有。 这不可能。他们刚才还跟我在一起,而我进入沙盒不可能超过几分钟。 更何况,医务室仍是密封的,并没有第二条出口。 我听到自己的呼吸声逐渐急促起来,于是逼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可不是失去理智的时候。刚才面对异形的时候都没有吓破胆,尽管我承认为遭遇的危险感到后怕,但那是战斗的正常反应。 现在,现在的这一切都不正常。 我闭上眼睛,重新回到沙盒。 控制室闪烁着红光。 【系统检测到突变发生,变异率高达33%,请立即启动杀毒软件!】 我咬住嘴唇,关掉提示框不予理会,然后将显示屏切换到菜单栏。 然而我没能找到任何有用的信息。系统自检在几秒钟之内就完成了,排除了我出现幻觉的可能性。 但这不可能,我一定是在做梦,我很确定找到萨姆的经历是真实的,没道理在闭了一会儿眼睛之后,这一切就消失了。 睁开眼睛,我再次回到医务室,心里期盼一切恢复正常——萨姆正等着把配比好的溶液灌进子弹里用来改造武器,而我们即将前往发电室地下的异形巢穴。 只有一束从我手中武器上射出的灯光迎接了我,一切都和刚刚所见的一模一样。 萨姆不知所踪。 “妈的。”我俯身捡起焊枪,然后转过身,大步朝着医务室的出口走去。 留在这里不会有任何结果。 我一定要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205章 在利用焊枪切割开把封死的门重新切开之前,我把枪的背带缠到了手腕上,然后仔细趴在门上听了听外面的动静。 一片死寂。不止没有怪物撞门的声音,事实上,这个从未安静过的基地——充斥着内部逐渐坍塌、崩坏的声音,外部风暴呼啸的声音——此刻像是变成了一座坟墓。 甚至连怪物都不再走动。 我咬紧牙关,然后退后一点,打开焊枪切换到火力模式,朝门口推了过去。火星立刻伴着噪音迸发出来,在空气中不断震荡,却不知怎的让寂静更加深沉。 就在不久前,萨姆才刚刚把门封住。 就在不久前,这扇门外还有至少三个为杀戮而生的异形想要把我们开膛破肚。 然而,当我切开大部分金属,然后一脚一脚揣在门上,直到金属门轰然倒地的时候,外面空无一人。 只有几具异形尸体。 我立刻压低枪口对准了地上一动不动的异形。它们并不是遭到火力射杀的,因为所有尸体都在外形上保持了完整,然而它们的头颅在缓缓冒烟,仿佛内里有什么东西烧焦了一样。 我缓缓走出一步,再一步,然后轻轻在一具尸体旁单膝跪下。枪头射出的灯光照亮了异形泛着金属光泽的头颅,但当我把光聚焦到大概是眼睛的部位时,看到的是某种熔化后又凝固在一起的坚硬物质。 就像是某种能量从内部烧坏了异形的脑子。 我站起来,快速检查了一下其他尸体,发现情况大抵相似。 “什么鬼……”我喃喃说着,拉了拉背带,端起武器沿着走廊缓缓往前走去。我想要喊几声,叫叫萨姆的名字,但周围太过安静了,连足音都被无限放大, 转过拐角,我看到了一个倒在地上的人。 “蕾普莉!”我冲过去的时候心脏几乎跳到了嗓子眼,“蕾普莉!” 我把趴在地上的蕾普莉翻过来,隔着衣服感到温热的体温,然后把手指放到她的脖子上,感到劲动脉用力的跳动。 我的心放下一半——如果蕾普莉没事,也许其他人也没事。 抬起头,我又看到阿朋,就在几步远开外,四肢摊开躺在地上。我盯着他的胸膛看了一会儿,确定阿朋还有呼吸,然后就开始专心摇晃蕾普莉。 “醒醒,天杀的。”我先是抓着蕾普莉的肩膀摇晃,然后用力拍她的脸,“蕾普莉?醒醒,外星人来了!” 不知道是这句话起作用了,还是我这几巴掌拍得有点狠,蕾普莉的眼皮动了动,然后抽搐了一下,猛地睁开眼睛。 “该死!”她猛地坐起来,然后伸手扶住额头,“天啊,我的头。” “你还好吗?”我抓着她的肩膀帮她坐稳,“你知道萨姆上哪儿去了吗?” “什么?”蕾普莉放下手,左看右看,“这是在哪儿?发生什么了?” “嘿。”我伸手托住她的脸让蕾普莉看着我,“你知不知道萨姆在哪儿?” 蕾普莉一边摇头一边拍开我的手,“不,我不知道。”她说着爬起来,脚步仍有些不稳,但至少腿没打颤。 “阿朋。”蕾普莉走向阿朋,然后在他身边单膝跪下,伸手试了试阿朋的鼻息,“他还活着。” “是啊,跟你一样,就像睡着了一样。”我也走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是怎么跑到医务室外面的?” 蕾普莉摇了摇头,说:“我记得的最后一件事,就是跟萨姆一起配溶液。”她抬起头来看着我,“你呢?” “上一秒,我还在和萨姆说话。”我说道,跳过了沙盒的部分,毕竟蕾普莉已经够不信任我了,“然后医务室的灯就灭了,你们都不见了。” 蕾普莉皱起眉来。 “等等,还没完呢。”我抱起胳膊,“医务室的门还是封死的,我不得不把门切开才能出来。” 蕾普莉转开脸,说道:“这不合情理。”她说着再次低下头,伸手拍了拍阿朋的脸。我很庆幸看到她用的力气比我还大,“阿朋,阿朋醒醒,别睡了,这里不安全。” 第254章 “嗯……”阿朋发出含糊声音,“蕾普莉?几点了?” 蕾普莉抓住阿朋的肩膀毫不留情地把他从地上拉起来,“不管是几点,都不是睡觉的时候。” “发生什么了?”阿朋揉了揉眼睛,顺从地站了起来,然后骂了一句,“妈的,我的枪呢?”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武器,丝毫没打算把它让给阿朋。“你知道萨姆在哪儿吗?”我问阿朋,“或者记得任何事情?” “我不……”阿朋说道,然后突然伸手捂着额头,发出痛苦的声音,“耶稣啊,我的头,这简直比宿醉还差。所有事儿都混到一起了。” “其他人呢?”阿朋过了一会儿问道,“我是说我的人,还有中尉,他们还在控制室呢。” 蕾普莉问:“你能联系上他们吗?” “我的头盔跟异形问好的时候就彻底报废了。”阿朋摇头否定,“我们最好赶快回去,确认他们也没事。” “异形都死了。”我说道,“至少我见过的那些。” 此话一出,蕾普莉和阿朋都停下了动作,片刻后齐齐转头朝我看来。 “什么?”阿朋听起来根本没信,“谁杀的?” 我摇头,似乎大家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摇头。“不管是谁,他或者她或者它,都没有用枪。异形的脑袋里面被烧到融化了,但外面一点都没受损。” “见鬼了,”阿朋喃喃说道,“这样的武器我也想要。” 我用力呼了口气,压住心底的不安,然后对蕾普莉说道:“我们应该赶紧离开这里。但我必须找到萨姆。” 手臂深处忽然传来震动。我愣了一下,想起便携式电脑,立刻挽起衣袖,退掉皮肤层,打开便携式电脑。 “乐乐。”主教的脸出现在小小的屏幕上,“和你在一起的人还好吗?我无法去得和他们的通讯。” “蕾普莉和阿朋还好。”我立刻回答,“但我找不到萨姆了。你能在主控室的电脑上帮我找到他的位置吗?” 主教不等我说完就开始摇头,他说道:“基地的系统彻底瘫痪了。控制室里的其他所有人都昏迷了,但生命体征都很正常。” “蕾普莉和阿朋也是,我刚刚叫醒他们。”我说道。 还没说完,蕾普莉忽然拉过我的手臂,对着电脑上的主教说道:“主教,叫醒格曼中尉,集合小队,我们要离开了。” “等等!”我叫了起来,“我们不能把萨姆留在这里。” “我们不会把他一个人留下。”蕾普莉松开我的手臂,对我说,“去找你的朋友,然后到基地a去的出口和我们汇合。我们不能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 “但是为什么?”我恼怒地问道,“异形都已经死了的话,这里还能有什么威胁?” 主教插了进来,他说:“蕾普莉是对的,乐乐,也许那些外星生物确实突然集体死去了。但是这里还有……别的东西。我相信异形的死并非自发性的。” 一股寒意顺着我的脊椎一路爬了上来。我看了眼蕾普莉,然后转向阿朋,问道:“你有刀吗?” “干嘛?”阿朋虽然这么问,但还是从武器带上抽出了匕首递给我。 我接过匕首,然后沿着便携电脑的边缘插了进去,然后把那小东西撬了起来。阿朋做了个鬼脸,问道:“不疼吗?” “还行。”我轻轻咬着舌尖,一点一点把电脑从手臂里抠了出来,然后连同匕首一起递还给阿朋。“我会用这个和你们保持联系。如果你们遇到了萨姆,马上告诉我。如果我找到萨姆,我就去a区出口和你们汇合。”顿了顿,我补充道,“请不要抛下我们离开,好吗?” 阿朋耸了耸肩,说:“就像我之前跟你说的,我们不把队友留在身后。” “说定了。”我盯着他。 阿朋笑了,“说定了。现在赶紧滚蛋,找到温彻斯特,回来和我们汇合。” 我点了点头,然后看了眼蕾普莉。蕾普莉微微颔首,然后她犹豫了片刻,说道:“我们一定会等你的,别担心。我知道我们两个也许不像一条船上的,但温彻斯特说得对,无论如何,你是我们的队员,而我们从不扔下自己的队友。” “好了,好了,非常感人。”阿朋敷衍地拍了拍手,“现在行动起来。时间不等人呐,伙计们。” 我说道:“那就回头见了。”说完我抱起枪,转身顺着走廊跑了起来。 “萨姆!”我在下一条走廊上忍不住喊了起来,“萨姆,你在哪儿?” 空荡荡的走廊把我的声音远远传了出去,我希望萨姆能听到。按理说蕾普莉和阿朋倒在这里,萨姆应该也不会太远才对。但我跑了几条走廊,又绕回去兜了个圈子,却没有找到任何人,只看到了更多脑袋冒烟的异形尸体。 “真见鬼,萨姆,你跑哪儿去了?” 我又兜兜转转回到了医务室的门口,蕾普莉和阿朋已经返回主控室了,他们会替我搜索那个方向的走廊。 那么就只剩下前往发电室的路。 我深深吸了口气,然后举起枪,朝那个方向缓缓迈出脚步。 没什么可担心的,不是吗?异形都已经死掉了,它们的巢穴显然已经成了整个基地最安全的地方。 突然,一阵耀眼的光从前方走廊的拐角处传来,伴随着某种悦耳的嗡嗡声。 我当即停下脚步,竖起耳朵,然后贴近墙边缓缓朝拐角处走去。几秒钟后,光蓦地熄灭了,紧跟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当我从拐角处悄悄探出头去时,刚好看到脑袋烧焦的异形了无生气地倒在一个人的脚边。 一个穿着卡其色风衣的男人脚边。 “卡斯蒂奥?!”我震惊之下脱口而出。 话音未落,那个男人朝我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然后突然凭空消失。与此同时,振翅声在我身后响起。 我骤然转身,卡斯蒂奥——六翼天使,迪恩和萨姆的朋友——倏地伸出手,按在我的额头上。 刺眼的光从他掌心冒出来,紧跟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灼烧与痛苦刺穿了我的头颅。 第206章 【系统遭到攻击!系统完整性下降中……98%……95%……】 我强忍几乎令我四分五裂的剧痛,勉强抬起抓着枪的手,刺眼的强光之下,我几乎什么都看不到,只有卡斯蒂奥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我扣下扳机,数颗子弹宛如遥远的流星一样从我眼底划过。 下一刻,按在我额头上无法挣脱的手松开了,只是很短的片刻,我几乎可以感到那只手再次按上来的力道。 就是现在! 我猛地后退,动作太猛几乎让自己一屁股坐在地上。短暂的一瞬,我几乎感到强烈的恐惧像是棉花一样塞满了喉咙——要是我摔倒了,就只能束手待毙,任由眼前这个显然不打算给我留任何活路的六翼天使把我烧成一堆融化的塑料。 我不想死。 “等等!卡斯蒂奥!”我一边后退稳住自己的双腿,一边笨拙地试图举枪瞄准,“我是萨姆的朋友!我是萨姆和迪恩的朋友!” 振翅声再次响起,卡斯蒂奥原地消失。我一边回头一边猛地挥动手臂,把枪当棍子横着砸了出去。 “啪”的一声,枪撞上卡斯蒂奥的手臂,折断成了两截。 “卡斯蒂奥,不要!”我叫了一声,希望这能至少拖慢他的速度。刚才后退的力道并没借着我的转身而消失,我“砰”的一声重重撞上了卡斯蒂奥的胸膛,感觉就像撞上了一堵石墙。 与此同时,卡斯蒂奥抬起双手抓住了我的双臂,就像被十几道铁索缠住了一样。 我条件反射地踢膝猛撞,然后听到膝盖发出“咔嚓”一声,痛得我当场大叫出声。 “停止无谓的反抗。”卡斯蒂奥用平静的语气说道,“回答我的问题,你刚才提到的萨姆,指的是不是萨姆温彻斯特?” “是!”我一边咬牙忍住剧痛,一边晃动双臂想要挣脱卡斯蒂奥铁钳一样的双手,“我告诉过你了,我是萨姆和迪恩的朋友!” 卡斯蒂奥问道:“他们人呢?”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的大嗓门是因为疼痛还是害怕,也许二者兼而有之,“我在找萨姆!直到你打断我,还试图杀了我!你为什么要杀我?你这只长翅膀的老鼠。我招你惹你了?” 卡斯蒂奥沉默片刻,然后回答道:“杀死你,正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的原因。” “……为什么?!”我看出了卡斯蒂奥的杀意,但他的话还是令我震惊不已,“我既不是恶魔,也不是怪物,你为什么非要杀我不可?” 卡斯蒂奥严肃地回答了我的问题:“为了保护我的朋友。” “但我在试图帮助你的朋友!”我又试着挣扎了一次,完全没有效果,“不管你是为了什么要杀我,你都搞错了。卡斯蒂奥,我不是你的敌人!” 卡斯蒂奥的眉头微微皱起,但他看上去并无动摇。“你的朋友和我来自不同的世界。他也并非我要保护的人。”他说道,“你必须明白,单单是你的存在就已经给数个世界带来可怕的威胁。我不能任由你给这些世界带来灭顶之灾。” 第255章 “什么?”我难以置信地问道,“你究竟在说什么?这简直是无稽之谈!我根本……就算我有这个打算,我也没有能力毁坏整个世界!我只是个、是个新手猎人!” “抱歉。”卡斯蒂奥说道。 但我不等他说完,就狠狠用头朝他的下巴撞了过去。尽管显然天使强化过的躯体坚硬无比,但这一撞让卡斯蒂奥不得不往后仰了一下,而我在天旋地转中猛地挥动双臂挣脱了出来,然后迅速和他拉开距离。 一柄银色的利刃从卡斯蒂奥的袖管中滑了出来,显然他不打算用那双手碰我了,而是要直接给我来个透心凉。 我迅速架起手臂挡在身前,手腕重重撞在卡斯蒂奥悍然下砸的胳膊上。他手中的天使之刃堪堪停下之时,离我的眼球几乎只有一丝的距离。 而这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情,卡斯蒂奥倏地松开被我挡住的右手五指,左手向前一伸接住下落的天使之刃,然后反手朝我腹部划了过来。 我迅速含胸沉肘,拼命向后退,想要避开闪着银光的利刃。卡斯蒂奥右手抓住了我的肩膀,然后“嗤拉”一声,我的制服不堪重负碎裂开来。 肩上钳制一松,我顺势仰身蹬腿,一脚踢在卡斯蒂奥腹部。我的脚腕随即一阵剧痛,这简直就像在和石头打架,到头来受伤的只有我自己,简直毫无意义。 但我却别无选择。因为眼前的石头打算杀了我。 银光闪过,卡斯蒂奥再次抛起天使之刃换到右手。我在他进攻之前扑上去抓住他的右臂用力向旁边推开,反手抽出腰带后别着的激光枪对准卡斯蒂奥的胸膛扣下扳机一直按住。 当枪声终于停止的时候,我喘着粗气,而卡斯蒂奥低头看着我,脸上的表情甚至从始至终没有变过。他低头看了看胸口被子弹打坏的衣服,有些惋惜的样子。 我松开手,任由枪掉在地上。 “你没必要这么做。”我喃喃说道,大脑徒劳地思索其他出路,但是一片空白的脑海提供不出任何有建设性的意见。 “正相反,”卡斯蒂奥缓缓说道,“如果没有必要,我更愿意让萨姆和迪恩的朋友活着。”说着,他抬起左手捂在我的嘴上,向后推去,直到我靠在身后的墙上。 我紧盯着卡斯蒂奥的眼睛,然后世界再次淹没在骤然迸发的闪光之中。我猛地闭上眼睛,准备迎接炽热的痛苦,但痛苦并没如期到来,反倒是我下颚上的压力骤然一松。 我睁开眼睛,卡斯蒂奥已经消失不见,而在不远处,萨姆正缓缓把手从绘在墙上、血仍未干的符号上移开。 那是用来驱逐天使的符咒。 “萨姆。”我的声音因为刚才卡斯蒂奥的压制而沙哑粗糙,“哦,萨姆。” 萨姆朝我迅速走过来,拖住我的腋下不让我直接摔倒在地。“我刚好听到你们说的最后几句话,”萨姆推着让我直起身靠在墙上,“那是卡斯,对吗?他要杀了你。” “看起来是这样。”我调整着呼吸,默默评估着身体的损伤——膝盖粉碎、腕骨错位,脑袋里的螺丝大概也因为刚才那个头槌松了不少。 要不是生化人的身体,情况只会更糟。 “发生了什么?”萨姆低头看着我,“为什么卡斯要杀你?” “那不是你认识的卡斯蒂奥。”我嘎声回答,“他和你来自不同的世界,他亲口对我承认的。” 萨姆的眉头皱起来,他说:“他说过为什么要杀你了吗?还是说他被控制了。” “我不知道。”我低下头,揉着额头,“他说的话根本没有道理。我只知道他杀了其他异形,但让人类都昏睡过去了。蕾普莉和阿朋他们回主控室去了,准备离开基地,离开这颗星球。他们会在a区出口等我们去跟他们汇合。” “好。”萨姆拉住我的胳膊,“我们先离开,卡斯很快就会回来。我们不是他的对手。” 我被萨姆拉着向a区跑去,受损的膝盖让我一瘸一拐的,但其实并不疼。萨姆跑了几步又停下,问道:“要我背你吗?” “我没事。”我告诉他,“我们得抓紧时间了。”脑海深处,我仍在担心那帮家伙不知怎的意识到我们局外人的身份,于是扔下我和萨姆扬长而去。 他们保证过的。 我加快了脚步,逼迫自己跟上萨姆的步伐。脑海中,卡斯蒂奥说过的话再次回响起来。 为什么卡斯蒂奥会为了保护他的朋友而不得不杀死我?他说的朋友显然指的是他那个世界里的温彻斯特兄弟。 而无论是在哪个世界,我都相当确定自己不会对温彻斯特兄弟不利。 也许卡斯蒂奥把我和某个我的邪恶复制人混淆了。一定是这样。 这个念头就像夜色中的闪电一样顿时把一切照得雪亮。我感到心头的重压顿时卸去一半。当萨姆若有所感回头瞟了我一眼时,我冲他笑起来。 “我们快到了。”萨姆点点头,显然不知道我在笑什么,不过看上去并不介意,“等到了飞船上,就能让主教帮你把膝盖治好。” “听起来是个好主意。”我说着咬住嘴唇,看着前方走廊上掉了不少油漆的“a区”标识。 冷风从洞开的出口灌进来,我已经能隐隐看到装甲车的尾部,就停在出口外面。蕾普莉和阿朋信守了承诺,没有扔下我们跑掉。 “他们在那儿!”我抓紧萨姆的手,“看!” 等着我们的是阿朋,他靠在装甲车旁边的身体直了起来,冲我们挥了挥手,“哟,看起来你们活着回来了。”他说道,声音在走廊里回荡着。 “我们走!”萨姆说着加快了脚步,“这里有其他……东西。” 阿朋的脸色凝重起来,朝着车门走过去,然后用力捶了两下。“我们启程!”他喊道,然后侧身走进正在打开的车门里。我和萨姆紧随其后。 车门一关上,把冷风隔绝在外之后,我顿时觉得膝盖再也无法支撑身体。但我也没倒在地上,阿朋和萨姆一左一右架住我,把我像鸡仔一样拎到了座位上。 “怎么回事?”阿朋问萨姆,“你看上去就像活见了鬼。” “我们见到了杀死所有异形的那个家伙。”我替萨姆解释,“虽然暂时摆脱了他,但我们真的得尽快离开了。” 说话间,车子已经启动并向前驶去。因为地面崎岖不平,车子走得异常颠簸。 “主教。”萨姆朝驾驶室走过去,“乐乐受伤了,能不能请你帮她看一下。” 主教的声音从驾驶室传来,“恐怕得等上了飞船,在这里我能做的十分有限。” 我也提高声音说道:“萨姆,我没事。等上船再说吧。” 萨姆只好回来坐到了我身旁,深深地叹了口气。 “那究竟是什么?”坐在我对面的蕾普莉问道,“那个杀死所有异形的东西?” 我思考着回答“天使”后被当成开玩笑或者疯子的可能性,然后选择回答:“肯定不是人类。” “它长什么样?”波克问道。 萨姆皱眉看了波克一眼,替我回答这个问题:“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马上就要离开了。” “幸存者怎么说?”波克抬起双手,不甘地问,“你们确认过这里没有其他幸存者了吗?” 萨姆点点头,说:“我去过发电室下面的巢穴。” “你怎么会一个人跑到那种鬼地方去?”我这时才想起来问他,“在医务室到底发生了什么?蕾普莉和阿朋都不知怎的跑到外面去了,所有人都昏迷了过去。” 萨姆说:“我也失去了意识,当我醒来,我就在发电室下面的异形巢穴里。”他看着我,说道,“乐乐,我找到一个东西。” 第207章 “你找到了什么?”我问萨姆,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俘获了我。不详的预感宛如乌云般兜头罩下来。 萨姆把手插进上衣口袋里,然后掏出一个金属质感、圆盘状的东西递给了我。 我接过看了一眼,上面的熟悉图案就像阴魂不散的追着我一样,反复出现。圆圈,交错的横线。 “我在一具尸体上找到的。”萨姆仍在看我,言有深意,“看起来是你的某个姐妹。” 我没有多吃惊,在看到这个图案的时候多少就有预感。所谓的“变异”,以及卡斯蒂奥说的那些话,也许都是父亲搞的鬼。 为什么他就不能让我清净一会儿。 我把那个金属圆盘装进了自己的口袋里。意外发生之后,萨姆找到了这个东西就像是某种征兆。也许只是父亲恶劣的玩笑,但我不确定直接扔掉它是个好主意。 又或许,这根本不是父亲。 至少我在底特律给他的那一枪多少得有点用处吧?至少让他消停片刻。 身下,飞速前进的装甲车再次剧烈颠簸了一次,几乎像头金属巨兽一样跳跃起来。不久后,驾驶室里传来主教的声音,说道:“我们就快到了。我已联系上登陆机,他们会跟我们中途汇合,然后直接起飞。” 第256章 听到这番话,阿朋舒了口气,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等回去之后,”陆战队里惟一的女兵喃喃说道,“我要好好狂欢一场。” 旁边我没记住名字的某个大兵说道:“为什么?我们甚至连场像样的战斗都没经历。” “而你不为此感到庆幸吗?”阿朋甚至连眼睛都懒得睁开,喃喃说道,“那样的话,你就比我想得还蠢。” 对方默默闭上了嘴巴。 “至少我们能歇口气了。”我低声对萨姆说道,“我感觉自己就像亡命之徒一样,一直在路上,永远在逃命。” 萨姆看着自己绞在一起的双手,说道:“会好起来的。我们会找到迪恩他们,然后想办法解决眼下这个处境。” “是啊,我们是这么计划的。你知道托尼的计划吧。”我说完想了想,“也许不知道?他是在浣熊市的事情之后跟我提起来的。” 萨姆阴郁地说道:“我多少知道一些。” “他需要一些东西。”我回忆着托尼说过的那些话,“我们可能还有许多地方得跑。” 萨姆点点头,看上去并不热衷。他长叹一口气,说道:“听起来,大概还有很久大家伙儿才能回家。” “哦。”我有些猝不及防,“你、你想回家了?” “啊,不是。”萨姆侧头看着我,“至少不能再解决完问题之前就溜之大吉。我们不会抛下你不管的。” “迪恩也这么说过。”我喃喃说道,“关于回家。在这一切结束之后,你们会回到你们的地盘。” 萨姆扬起眉,说道:“当然了。”顿了顿,“当然也欢迎你和我们一起回去。地堡有很多空闲客房,你可以找一间你最喜欢的。但我的确得警告你,迪恩喜欢穿着睡袍走来走去。在白天。” “听起来很可怕。”我挤出一丝笑容。 “他们来了。”主教的声音响了起来。短暂的一瞬,我还以为是他说的“他们”指的是异形。 然而到来的不过是登陆机,真是虚惊一场。封闭式的车厢让我们无法看到外界的环境,但我们都听得到逐渐增强直至震耳欲聋的发动机轰鸣声。 装甲车缓缓停下,等待接驳。 十几秒后,车子被抓了起来,向上提起,但过程相当稳定。车身只有微微的倾斜。车内固定好的工具发出些许叮当声,但仅此而已。 我们即将进入登陆机内部,然后就能回到飞船上。然后主教就能…… “萨姆,”我忽然感到一阵不明智的冲动,自从孤身一人在黑暗中睁开眼睛之后所积累的恐惧仿佛在瞬间集中爆发。 我听到某种呼哧呼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但足足过了几秒钟才意识到那是我自己的喘息声。 “乐乐,乐乐你还好吗?”萨姆拍打着我的脸,他不知何时蹲在了我面前,脸上写满焦急,“主教!主教,乐乐出问题了,她……” 萨姆的声音逐渐淹没在我自己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响亮的呼吸声中。我勉强抬起头,越过萨姆宽阔的肩膀看到主教从驾驶室出来。 他瘦小、高挑的身影犹如鬼魂一般越来越近,他头顶稀疏的灰色头发、深陷眼窝中大大的眼睛透过其他特征烙印在我的视网膜上。 “……她会没事的,我……”主教在和萨姆说着什么,语气平静,正如我见到他之后的那样,始终不变。 我倏地抓住萨姆的手腕,用力收紧手指。 “不,不要让他过来。”我喘息着说道,“萨姆,是他,是主教。” 蓦地,一切在我头脑中都变得清晰起来:在救生艇的意外之后,主教替我修复过身体损伤。他给了我带有萨姆姓名的移民者清单。他…… “你对我做了什么?”我死死盯着主教所在的方向,但视线仿佛无法聚焦一样,“我、我的系统发生了变异。自从托尼修复我之后,这种事再也没有发生过,直到你……” 主教摇着头,说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只是想帮你。” “站住。”萨姆对他说道,不管萨姆是否听懂了我的话,至少他没打算无视我,“别再靠近了,最后警告。” 主教果然没有再靠近,只是用那双大大的眼睛安静地注视着我。他说:“你一定是误会了,乐乐,我无意伤害你。” 我喘着气,然后低下头,用力攥紧拳头。萨姆的一只手仍被我握在掌心里,但他没有把手抽回去,甚至没告诉我小点力气。 “乐乐,”萨姆轻轻拍着我的脸,“嘿,振作起来。” 我点着头,但仍有什么不对劲,我没法停止喘息,我的体内正在逐渐发热,像是着火了一样。 “也许卡斯蒂奥是对的。”这个念头蓦地闯进我的脑海,令我惊恐万状,“也许我真的会伤害到温彻斯特兄弟。还有卡斯蒂奥所说的那些世界。” 而我宁愿死掉也不愿看到这种事情发生。 “萨姆,萨姆,听我说。”我低下头,凑近萨姆的耳朵,“我需要你、我需要你看着我,如果有任何事情发生,万一我做出什么不寻常的事情,你得杀了我。必须打我的头,我没有心脏。” 萨姆张开嘴,看他的表情大概是想说什么反对的话,但是我没能听到。 因为他没能说出来。 就在萨姆想要说话之际,一个身影凭空出现在他的身后。我没能透过自己的心跳声——但我没有…… 这个念头还来得及形成。卡斯蒂奥伸出双手,一只按在萨姆的额头上,一只放在我的头顶,然后刺眼的光芒爆炸开来,宛如烟火。 在睁开眼睛,我们已经不再身处装甲车内,我们甚至不再身处原来的星球,原来的宇宙。 一个灯火通明的大厅出现在我模糊的视线中,装饰华丽,但又不失温馨。 “卡斯,等等!”萨姆还没站稳就脱口喊道,他伸手去抓卡斯蒂奥放在我头顶的那只手,但是不够快。 卡斯蒂奥轻轻一挥手,萨姆就被无形的力量打飞了出去。 我摇晃着,视线模糊成一团,我朝萨姆的方向伸出手,但被某个更加强有力的东西攫住了。 卡斯蒂奥一只手攥住我的领子,另一只手按在了我的额头上,就像他打算替我吹掉眼睛里的灰尘。 “不要!”萨姆的呼喊声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警告:系统遭到攻击!系统完整性下降中……75%……55%……】 灿烂的光芒中,我看到一个旋转的符号,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警告:系统遭到攻击!系统完整性下降中……30%……20%……】 “卡斯,住手!求你了!” “卡斯,见鬼的发生什么了?该死,萨米?卡斯,为什么萨姆在墙上?” 【警告:系统遭到攻击!系统完整性下降中……10%……0%】 没有无边的黑暗,也没有隧道尽头的光芒。突然之间,我站在了地板上,脚踏实地。在我面前,是松开手中了无生气的身体,任由后者摔在地上的卡斯蒂奥。 “哦,不,乐乐。”萨姆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我转过头,看到他踉跄了一下,然后勉强稳住脚步,朝地上的身体蹒跚着走过去。 低下头,我看着自己的双手。甚至没有透明的皮肤让我看到后面的地板,那就是我的手,干净、完整。 但萨姆看都没看我一眼,他跪倒在地上的尸体旁边,呼唤着我的名字,拍打着那张苍白的脸。 我低下头,盯着尸体。那是我。前一刻还是我。但是尸体的眼睛已经变成了两个烧焦的洞,正缓缓冒着白烟。 另一个人从旁边走进我的视野,头部摆出疑惑的姿态,眼睛紧盯着萨姆。 那是迪恩,迪恩温彻斯特。 “卡斯,”迪恩的语气不算确定,“他妈的到底发生什么了?为什么有个死掉的恶魔倒在我家地板上?” 卡斯蒂奥回答:“说来话长。” 与此同时,萨姆抬起头,他的脸色通红,眼睛也红红的。“她不是个恶魔。”萨姆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说道,“她是我的朋友。” “她不是你的朋友,萨姆,她是个可憎的东西!”卡斯蒂奥回答。 迪恩抬起手,说道:“好了,闭嘴,所有人都闭嘴。”他指着萨姆,但过了好久才问出话来:“你的头发怎么了?” “迪恩,那不是你认识的萨姆。”卡斯蒂奥抢先说道,“他是我通过梦游从另一个世界带来的。他不是你的弟弟。” 迪恩缓缓点头,说道:“是啊,我就知道那小子无论如何不肯换掉那个愚蠢的发型。”他暂时移开目光看了眼卡斯蒂奥,“现在能解释下这是什么情况了吗,卡斯?我知道你能来去自如,但下次你能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敲敲门?我完全有可能光着身子呢!” “我看不出这两件事有什么联系。”卡斯蒂奥一板一眼地说道,然后在那个并非我认识的迪恩开口骂人之前,他望向地上的尸体,说道,“我不得不杀了她,不然所有人都会死。” 第257章 第208章 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开口喊道:“萨姆?” 没有反应,显然没人听到我的声音。我清了清喉咙,又喊了一次:“嘿,萨姆!” 迪恩开口说道:“好吧,给我个解释。它到底是个什么?以及为什么有个像我弟弟的蠢货在为它掉眼泪?” 他和我认识的那个迪恩显著不同:浅黄色的外套里面没有法兰绒格子衬衫,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看上去就像唱诗班的男孩一样体面、顺服。 这个迪恩看上去就像个精致的少爷,包括他的发音和谈吐也和我认识的迪恩略微有所不同。 “是‘她’。”萨姆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他抬起头,紧盯着卡斯蒂奥,“证明你说的话,卡斯蒂奥,不然我对上帝发誓……” 迪恩打断萨姆,说道:“喔,从你来的地方,我们已经可以拿‘上帝’开玩笑了吗?” “我没有开玩笑。”萨姆声音低沉地说道,“你的天使刚刚杀了我的朋友,他最好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迪恩撇了撇嘴,然后耸了耸肩。“卡斯是我的天使?”他窃笑起来,“我倒是想。天使可比阿拉斯加拉风多了,对吧?” 谈话间隙中,我迈开脚步,缓缓朝萨姆走过去,然后在他旁边蹲下,伸出手去摸他的肩膀。 我的手没有像预料中那样直接穿过萨姆,但也没能真的触碰到他。我看到自己的指尖变得模糊起来,就像靠磁力凝聚在一起的铁屑在反作用力下突然分散开一样。 萨姆显然毫无知觉。 哦,棒极了,我在一个有着温家双煞的平行宇宙里,变成鬼魂了。 “是预言。”卡斯蒂奥说着上前一步,一只手抬起来,又无所适从地停在身前,“所有的预言都指向‘你的朋友’将要毁灭众多世界。我不得不杀死她。”他加重语气。 “她什么也没有做。”萨姆咬牙切齿地说道,“乐乐是去找我的,当你试图杀死她的时候,我们不过是要一起去找我的哥哥。” “怎么,你在平行宇宙走丢了?”迪恩插嘴问道,眉毛夸张地扬起,“嘿,既然没人愿意解释,那我只能瞎猜咯。你是平行宇宙的萨姆,我说的对吧?” 卡斯蒂奥替萨姆点了点头。他看着萨姆,说道:“我知道你仍把它看作是你的朋友。但我不相信你对它并非人类一事一无所知。” 萨姆低下头,用力呼吸了几次,然后说道:“乐乐是……”他停下,咬紧牙关在此深呼吸,接着继续,“乐乐是我的朋友,她在帮我们阻止一家名叫‘金带’的公司利用人工智能创造游戏世界以供玩家为所欲为。她也许不是人类,但她是想帮忙。” “好吧,首先,‘你们’指的是谁?”迪恩打断他问道。 萨姆回答:“我,还有我哥哥。”他的目光从迪恩身上转回到地上那具眼睛被烧掉的可怖尸体上,“还有另外两个人。” “哼。”迪恩听起来有些不屑,“你们还和别人合作?是谁?其他猎人?还是其他非人类的帮手?” “不是。”萨姆简短地说,“他们是人类,来自其他世界的人类。” “所以你说‘游戏世界’,指的其实是平行世界。”迪恩偏了偏头,绕过萨姆看着地上的尸体,“告诉我,一个非人类的小姑娘怎么能帮你们阻止……姑且说是‘邪恶公司’制造平行殖民宇宙吧。如果你不介意我这么阐述这个问题。” 萨姆盯着我的尸体看了一会儿,终于移开目光站了起来。我跟着站起来,发现自己松了口气——长时间盯着那具尸体显然对任何人的健康都毫无益处。 “那是我们的事。”萨姆对这个迪恩冷冷说道,“不关你的事。” 迪恩看了眼卡斯蒂奥,不以为然地说:“显然那边的天使并不同意。我是说,他刚刚把你的‘朋友’烤焦了。以防你不知道,卡斯从不随便烤焦别人,所以这次的情况一定很严重。” “预言,他是这么说的。”萨姆阴郁地看了一眼卡斯蒂奥,“你是从哪个先知那里听说的,卡斯?是查克?还是凯文?又或者是多纳泰罗?” 迪恩瞪大眼睛问道:“还有先知?还有叫查克的先知?”他那震惊的样子不像是假装的。 “……是啊。”卡斯蒂奥犹豫了片刻,瞟了眼迪恩,然后回答,“先知的确存在。但我不是从现任先知那里得到的预言。” “谁是现任?”迪恩问道。 卡斯蒂奥张口欲答,但萨姆恼怒地打断了他,问道:“告诉我,你那该死的预言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所有的先知。”卡斯蒂奥一字一句回答了萨姆的问题,“所有的预言。” “只有一位先知。”萨姆根本没有相信对方的话,“只有前任先知死了,才会有下一任先知诞生。在那之前,他们不过是普通人。” 卡斯蒂奥说道:“我说的,是每一个成为过先知的人。即使他们死去,灵魂也依旧不朽。天堂对此事已经全面拉响警报。每一个做过先知的灵魂都给出了相同的预言:你的朋友将会带来众世界的天启。它不是人类,甚至不是单一个体,它们散布在各个平行宇宙。我只是被派出杀死其中之一而已,还有更多天使去剿灭其他流窜者。” “不!”恐慌令我失声惊叫。我想到ft14,也许还有其他人,她们和父亲的傀儡不同。而她们将毫无防备的被天使级别的敌人无情地杀死。 蓦地,头顶的枝形吊灯“砰”的一声炸成碎片,雨点一样从头顶落下。 “狗娘养的!”迪恩抬手挡住头,往旁边跳开,骂道,“怎么回事,卡斯?” 卡斯蒂奥抬起头,看着吊灯之前在的位置,又缓缓低下头,看了看地上的尸体。 萨姆喃喃说道:“乐乐?” “他们会杀掉我的姐妹,萨姆。”我浑身颤抖,但我的声音无法被他们听到,我也无法被他们看到,“所有的人。好的,坏的。我不能坐视不管,我得做点什么!” 但一个鬼魂能做什么?更别提我和他们甚至不在同一个宇宙。 迪恩说:“好吧,我去拿盐弹猎|枪。卡斯,你能看见它吗?” “不,我没有看到任何东西,也没有感知到任何存在。”卡斯蒂奥回答,“它不是人类,所以没有灵魂。” 迪恩撇了撇嘴,“无论如何,我去拿家伙什,你们两个给我老实呆在这里。我们把尸体烧掉,以防万一。” “不行。”萨姆立刻说道,“我不会让你动她的,迪恩。”他上前一步,挡在地上那具尸体前。 迪恩停下脚步,侧身看着萨姆,脸上的表情从难以置信转为轻蔑和讥诮。“真的?萨姆?它已经死了,我知道你可能把它当成朋友,因为显然每个宇宙里的萨姆温彻斯特都有和怪物当朋友的弱点。但它已经死了。” “也许我还有办法修好她。”萨姆说,“当我找到我哥哥以后。” “让我告诉你等你找到你哥哥以后会怎样,”迪恩放慢语速,朝萨姆走出一步,“首先他会告诉你,试图复活任何东西都是愚蠢的行径,其次他会打醒你,告诉你和怪物交朋友是比复活还要愚蠢的行径。” 萨姆看着迪恩,说道:“说真的,你真的要就‘复活’这一点来教育我,迪恩?” 连卡斯蒂奥都看了迪恩一眼。 “我是过来人,好吧。”迪恩不悦地说,“我们真要就此深谈吗?因为虽然你不是我弟弟,但显然你和他一个德行。对怪物心软,真的?” “她不是怪物。她想要帮忙。”萨姆说道,“杀掉她也许能阻止事情变得更糟,但也只此而已了。只有她活着,事情才有变好的转机。” 我不禁退了一步。 “就……”萨姆深吸了一口气,“送我和乐乐去我哥哥所在的宇宙,我们保证绝不再打扰你们。” “你听见卡斯的话了,”迪恩盯着萨姆,“你死掉的朋友,乐乐——当真?乐乐?这算哪门子的名字?无论如何,天使认为她是个威胁。难道你不觉得这是个足够有力的理由,让她继续保持死亡状态吗?” “什么时候你开始听天使的话了?”萨姆打断迪恩,“你不是那个叫上帝闭嘴的人吗?” 迪恩瞪大眼睛,然后哼了一声说道:“看起来平行宇宙的我挺酷,嗯?真了不得。” “这个世界有什么毛病?”萨姆眯起眼睛,“你竟然相信天使的话?我不是在说卡斯,我是说其他那些。” 迪恩皱了皱眉,说:“为什么不相信?他们是天使,不是吗?他们猎杀恶魔很有一套,他们搞定了路西法那个狗娘养的。” “真的?”萨姆难掩语气中的震惊,“路西法死了?” 迪恩耸了耸肩,回答:“差不多吧,被关在笼子里。不管怎么说,我觉得他们还不赖,除了假正经之外。”他看着萨姆,“你的世界呢?为什么你听上去对天使这么不满?” “说来话长。”萨姆摇摇头,转开脸,“我宁愿不说。” 第258章 迪恩再次哼了一声,和卡斯蒂奥对视一眼,然后对萨姆说:“我们不会帮你复活你的朋友。” “我不需要你帮我复活我的朋友。”萨姆冷冷抢白。 迪恩翻了个白眼,继续说下去:“我们可以想办法帮你回到自己的宇宙。但条件是,你死掉的朋友得一直死着。” “那我们就没什么可谈的了。”萨姆的语调变冷。 说完,他俯身抱起我的尸体,朝远处的大门走去。 第209章 正当萨姆抓着门把手将大门拉开的刹那,一股无形的力量又用力把门推了回去。“砰!”门关上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起来,久久不衰。 萨姆缓缓转身,看着站在身后的卡斯蒂奥。 “怎么,”他神情戒备地说道,“我成你们的阶下囚了吗?” 卡斯蒂奥说道:“抱歉。”然后伸出手去。萨姆想躲,但是卡斯蒂奥的手指迅速触碰到了他的额头,只是蜻蜓点水的一下,萨姆就像断线的木偶一样倒了下去,摔在地上。 “萨姆!”我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扶他,但我的手臂就像被萨姆撞碎了一样在空气中分散开来,片刻后又再次聚拢。 我缓缓捏紧拳头,感觉自己浑身再次颤抖起来。 但这一次没有灯泡爆炸。什么都没有。 “卡斯!”迪恩快步走上前来,先检查了一下萨姆,然后起身看着旁边的天使,“嘿,下次给个警告,成不?” “我们不能让他就这样离开。”卡斯蒂奥说,“这个萨姆不属于我们的世界。” “是啊,这还用得着你来说?”迪恩俯身拉住尸体的胳膊,把了无生气的身体从萨姆旁边拉开。他有些厌恶地看着尸体的脸,一言不发。 我倒是感同身受。我也不想看到那张脸,尤其是两个曾经属于眼睛的黑洞,现在注满了浓郁的死亡气息。 迪恩开口了:“我们得把这家伙关进客房里,然后想办法把他送回自己的宇宙。”他看了眼卡斯蒂奥,“你能做到吗?” “我可以通过梦游到其他宇宙,”卡斯蒂奥回答,“但那需要巨大的能量。再次梦游前,我必须恢复一段时间。” 迪恩耸了耸肩,“那不成问题,我们有足够的食物,能养活两个萨姆。” “问题在于,”卡斯蒂奥继续说道,“迪恩,我认为我找到他的那个宇宙并非他的宇宙。想要送这个萨姆回家,我们就必须想办法锁定他的哥哥,另一个迪恩。” “听起来是个计划。”迪恩搓了搓双手,“好了,我先把这个萨姆扛进客房,你……”他再次看了眼地上的尸体,犹豫了,“卡斯,也许我们不该急着毁掉尸体。我不是说我们就该听这傻蛋的搞什么复活仪式。我只是说、只是说……” “我知道。确实不急在一时。”卡斯蒂奥平静地回答。 迪恩撇了撇嘴,俯身把萨姆软绵绵的胳膊搭到自己肩膀上,“就,找个地方把尸体藏好。万一萨姆回来了,我是说我们的萨姆,先别告诉他这回事,好吗?我来跟他解释。”他说着嗤嗤笑起来,“我可不要错过他脸上的表情。哦,萨米。” 卡斯蒂奥看了一会儿迪恩,然后俯身抓住尸体。振翅声蓦地响起,然后他们一起消失了。 我站在原地,以为自己会被迫跟着尸体跑,但是无事发生。 迪恩再次翻了个白眼,然后努力把萨姆架了起来,说道:“好了,我们走,你这个大脚野人。”然后踉踉跄跄朝着某个大概是客房的方向走去。 我跟在他们身后,不是像合格的鬼魂那样飘,而是脚踏实地。 然后我停下来,忽然想到——尽管我没法碰到萨姆,也许也没法碰到其他人,但我能接触到实物。 非生命的物体。 我转头望向旁边一个小木柜上摆着的花瓶,然后伸手推了一下。 “砰”的一声,花瓶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迪恩停下脚步,然后架着萨姆转回头来。他看了眼地上的花瓶碎片,脸色沉了下来,然后扫视了一眼空气,威胁说道:“嘿,看不见的鬼魂,你再乱动我的东西,我就把你的尸体烧了,你听到了吗?” “咬我啊。”我盯着迪恩喃喃说道。 迪恩没听到。 “我说到做到。”迪恩又说了一句,然后转过身继续向前走去。 我再一次注意到这个大厅的豪华之处:天花板很高,看起来直接和二楼打通了。弧形的白色楼梯有着漂亮的雕花扶手,一直延伸到二楼,环绕一圈,挡在二楼的环形走廊外面。 一楼大厅的墙壁上还挂着大幅油画,大概是装饰用的,内容从诡异的风景到陌生的人物肖像。此外一楼还有三四扇门分散在不同的方向,是那种颜色很深的实木门。 迪恩打开了其中一扇,然后架着萨姆走了进去。 我加快脚步跑过去,跟在他们后面进去。门里是个寻常的房间,有书桌、沙发、书架。迪恩一直走到书桌后的一扇门前,拧动门把手之后用一侧肩膀把门顶开,拖着萨姆走了进去。 里面是个乏善可陈的小房间,有张床,但没有窗户。 迪恩把萨姆放到床上,舒了口气,说道:“你就先待在这里吧,大个子。”他拍了拍手,朝站在门前的我走来。 我盯着迪恩,一动不动,然后在迪恩穿过我的时候感到一阵思维层面的抖动,像是我快要滑入并不令人愉快的梦乡前会有的那种感觉。我的身体片刻前还像是快散架了似的,下一秒却又凝聚起来。 迪恩在我身后停下,然后扭过头。我回头看了他一眼,差点撞到迪恩的鼻子。 “你在那儿吗?”迪恩喃喃说道,但他的眼睛并没聚焦到我身上,而是穿透我,看着远处,“乐乐,对吗?你想要什么?为什么接近萨姆?你想要利用他吗?” 我后退一步,看着迪恩。 “就算我说话,你也听不见。”我陈述事实。 迪恩又等了一会儿,才慢慢转身离开房间。我的反应差点慢了片刻,但还是赶在他锁上门之间从门缝里钻了出去。 门“咔哒”一声关上,然后迪恩伸手从门框上取下钥匙,送进锁眼转动一下上锁,然后把钥匙装进了口袋里。 我目送他离开房间。迪恩没有锁上外面通向客厅的门。 回过头,我伸手碰了碰上锁的门,发现自己没法像鬼魂一样穿过去。虽然早有预料,但我还是有点失望。 “等着我,萨姆。”我喃喃说道,然后转身走向书桌对面虚掩的门,透过门缝看了一眼。 客厅里好像没人。 我把门缝推开得更大一些,然后从门缝里挤了出去,又把门重新关回原来的样子。 客厅里果然空无一人,迪恩也许去找卡斯蒂奥了。带着我的尸体的卡斯蒂奥。 我应该关心一下自己的尸体,但事实上我不关心。也许他们认为烧掉尸体会对我有任何影响,但我却不这么认为。 客厅的正门忽然被打开,萨姆从那扇门外走了进来。我愣了片刻才注意到不同的发型和服装。 他扎着辫子,穿着浅色西装。 迪恩是对的,这看上去确实挺傻的。 “迪恩?”这个萨姆提高声音喊了起来,“我回来了!”然后他看见了地上的碎花瓶,脸上的神色迅速变得警觉。 萨姆从背后抽出了一把匕首,然后缓缓沿着墙壁朝我出来的那扇稍微开了条缝的房间靠近。 “迪恩?”他这次的声音小了一些。 另一扇门突然被打开,萨姆迅速转身,然后在看到门后的人时肩膀松弛下来,说道:“迪恩,一切还好吗?我还以为出事了。” “能有什么事。”迪恩哼了一声,“会议开得怎么样?” “一如既往。至少我活了下来。”萨姆捋了捋头发,“说起来,什么时候你也能去上一次?毕竟你也是股东之一。” 迪恩瘪嘴摇头,说:“给我一个吸血鬼,恶魔,妈的,给我一打恶魔,我都能对付。跟那群秃头开会?谢了。你以为老爸为什么把公司给我们两个?还不是为了自己能去逍遥。” 老爸?这么说温彻斯特兄弟的父亲还活着?在这个平行宇宙里。 “你觉得我喜欢和他们开会?”萨姆扬起眉毛。 “拜托,萨米,至少你不会把他们的嘴唇打成香肠。”迪恩摊开手。 萨姆叹息着收起匕首,转身看了眼玻璃碎片,说道:“起码别再趁我开会的时候打碎东西了,好吗?这些都是钱买来的,迪恩,你觉得老爸会高兴我们弄坏昂贵的东西?” “得了吧,他不会知道的。”迪恩笑起来,“老爷子还在欧洲呢,对吧。” 萨姆扬起一侧的眉毛。迪恩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会知道?狗娘养的!” “好了。”萨姆踢了踢地上的碎片,“找人把这些收拾了,我会搞定老爸的。” “谢了,老弟。”迪恩拍了拍萨姆的肩膀,然后说,“哦,对了,书房后的小房间里躺着一个来自平行宇宙的你,卡斯让他睡过去了,因为他试图复活一个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的怪物。” 第259章 这个宇宙的萨姆皱眉看了一眼迪恩,说道:“天啊,迪恩,你喝了多少?这才刚刚中午。” “自己看去吧。”迪恩用大拇指比了比书房的方向,“卡斯说那家伙至少要睡到晚上。” 萨姆盯着自己的哥哥看了一会儿,然后一边脱下西装外套扔到一旁的扶手椅上,一边朝书房走去。 迪恩摇了摇头,耸耸肩,然后又想起什么似的喊道:“对了,这里还有个鬼魂!卡斯说它不是一般的鬼魂,所以没人能看见它。但它的确打碎了花瓶。” “等我见到我的二重身再说吧。”萨姆已经走进了书房,远远地说了一句。 迪恩哼了一声,走向通往二楼的白色楼梯。“等你看完,”他朝萨姆喊道,“上楼来找我!我们得谈谈。” “别再喝酒了!”萨姆也远远地喊道,然后是压低的惊呼声:“耶稣啊。来真的?” 正在上楼的迪恩脸上露出窃笑,加快了上楼的脚步。 我抱起胳膊,站在客厅中央。 这霉运真是越来越精彩了。 第210章 楼上的起居室比下面的客厅有生活气息得多,不管是巨大的电视机前扔着的游戏手柄,还是茶几上对方的零食包装、披萨盒、咖啡杯,都显示着温彻斯特哥俩经常在这里消磨时光。 我甚至还找到了一张显然属于萨姆的书桌,上面堆着各种书籍、资料,还有一个压倒在桌面上的相框。 当迪恩坐在沙发上,翘起脚放在茶几上的时候,我瞟了他一眼,然后扶起相框,发现是萨姆和一个高个子金发女孩,杰西卡。在我知道的剧情里,她曾是萨姆的女友。 生前曾是。 “嘿!”迪恩显然发现了我的小动作,喊道,“我之前是怎么说的,关于不要乱动我的东西!好吧,我们的东西!任何东西!” 我把相框重新压倒在桌子上,抱起胳膊不悦地看着迪恩。 只能进行单向对话令人烦躁,我想冲他大喊大叫,但那毫无用处。 “嘿,迪恩,你跟谁说话呢?”萨姆一边推门走进来,一边问迪恩。 真见鬼,我还得想出个区分我的萨姆和这个萨姆的方法,不然迟早把自己整分裂。 “我跟你说起过的那个鬼魂。”迪恩重新懒散地靠回沙发上,“卡斯杀了那个怪物,但显然没杀干净。他回天堂去看能不能找到有用的线索,好彻底消灭这个鬼魂。” “尸体呢?”萨姆没有坐下,而是交叉双臂抱在胸口,低头看着迪恩,“烧掉尸体也不管用吗?” 迪恩撇了撇嘴,侧目看着弟弟,说:“事实上,是你的二重身不愿意烧掉尸体,总是心太软。说起来二重身,你见到他了?” “是啊。”萨姆缓缓说道,晃了晃肩膀,“相当诡异,我得说。” “可不是,竟然有个平行宇宙的你愿意放弃这个愚蠢的发型。”迪恩故意夸张地哆嗦了一下。 萨姆无奈地看了哥哥一眼,问道:“为什么他不愿意烧掉尸体?” “因为他想复活那个女孩。”迪恩回答,“该死,如果那是个女孩儿的话。卡斯说他并不清楚那是个什么,至少不是我们见过的怪物。” “存在的就有迹可循。”萨姆说着往书桌那里走过去,“我可以查查资料,有什么你能提供给我的信息吗?” “呃,如果我是你,我就不往那儿去。那小鬼刚才还乱动你书桌来着。”迪恩说道。 这个萨姆停在我面前二十公分的地方。我往后退了一步,坐进椅子里,抬头看着突然变得警觉的萨姆。 “好吧,”萨姆又转回头去看着迪恩,“我开始拿不准你到底是在整我,还是认真的了。” 迪恩想了想,提高声音说:“嘿,小鬼,你不想给萨米露一手吗?” “露你妹的一手。”我喃喃说道,坚决不肯满足迪恩的恶趣味。 萨姆等了一会儿,摊开手,“看起来什么也没发生。”一边说,他一边拉开椅子准备坐下,然后又停住动作,拉着椅子又挪了挪。 我坐在椅子上面,听着椅子腿划出粗重的声音,好奇萨姆发现了什么。 “这椅子变重了,迪恩。”萨姆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哥哥,“就像、就像有个人坐在上面似的。” 迪恩哼了一声,“搞不好那小兔崽子就坐在上面呢。” “行吧,”萨姆松开椅背,直起腰来,“你说的这个怪物究竟是什么?为什么卡斯蒂奥非杀它不可?因为在我感觉起来,迪恩,这可不像个恶鬼。而且如果这真是个恶鬼,它为什么不攻击我们?” “听着,伙计,我不知道卡斯为什么非杀它不可。”迪恩耸了耸肩,“据他说是为了阻止天启,来自某种死去先知的预言。” “迪恩,我们阻止过天启了。”萨姆说,“而且什么时候阻止天启只是简单的杀死一个怪物那么简单了?” “不是一个怪物。”迪恩说,“根据卡斯的说法,这种东西分散藏在很多宇宙里。天使们正在全力追杀这些怪物。” “它们做什么了?”萨姆问。 迪恩反问:“什么?” “它们做了什么,以至于天使们全力追杀它们?”萨姆摊开手,“得了吧,伙计,我们猎杀怪物,但直接原因总是怪物伤害了人类。” “我不知道。”迪恩回答,顿了顿,“见鬼,你指望我怎么做?等我冲过去的时候,卡斯已经杀了那倒霉鬼。眼睛都烧光了,就像恶魔一样。它不是人类,这是肯定的。而且萨米,告诉我,卡斯什么时候滥杀过无辜了?” 萨姆摇了摇头,转身看了一眼书桌。他的目光没有聚焦在我身上,所以我猜他看不到我。 “你对天使的信念总是让我觉得吃惊,迪恩,在发生这么多事情之后。”萨姆喃喃说道,“你难道就没有一丝疑惑吗?” 迪恩从茶几上收回双腿站起来,说道:“嘿,我没有盲目信任那些穿西装打领带的混蛋,好吗?但我们说的是卡斯。”他摊开手,“卡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想让我说什么,他随便抓了一个无辜的人,然后就把她的脑袋烧焦了?为了什么呢?” “也许他被误导了。”萨姆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事儿听起来不对劲。什么天启,什么预言。我问你,从什么时候起,天使竟然也开始自降身份,猎杀怪物了?你忘了最开始的时候,他们甚至连恶魔横行都懒得管吗?他们为了路西法才出手,记得吗?” “等卡斯回来,我们就问个清楚,好吗?”迪恩说,“他会带着答案回来找我们,萨姆,然后我们就能……把你的二重身送回自己的世界,然后解决不管究竟是个什么的‘天启灾难’。你说呢?” 萨姆点了点头,转身看着书桌,然后又转头看着迪恩。 “或者我们可以自己先调查。”他说着大步走向书桌,但没有再试着坐下,而是从书桌上拿了一支笔、一张纸,然后走回茶几边。 萨姆一边在沙发上坐下,一边把东西在茶几上摆好。 “什么?”迪恩也在沙发上坐下,狐疑地看着眼前这一切,“这是干嘛,夏洛克?” 萨姆把胳膊肘放在膝盖上,看着茶几前的空气,沉默片刻,说道:“你在哪儿吗?你能听见我们说话吗?” “天啊,别告诉我你要玩这个把戏。”迪恩嫌弃地捂住了额头,又往下滑了滑,把眼睛也遮住了。 萨姆说:“迪恩说你能移动东西。你能拿起这支笔吗?” 我能,但我不想。 然而过了一会儿,我还是朝茶几走过去,然后盘腿在他们对面坐下,伸手拿起了铅笔。 “现在你倒是听话了。”迪恩喃喃说道,“你个小兔崽子。” 萨姆则瞪大了眼睛。 “呃,你好?”萨姆试探地说道。 我用铅笔点了点那张纸。 “我的名字是萨姆温彻斯特,”萨姆似乎受到了鼓励,继续往下说道,“这是我哥哥迪恩温彻斯特。他也许表现得像个混蛋,但他其实没那么混蛋。” “谢了,伙计,所以我们这次不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了?”迪恩翻了个白眼。 萨姆没理会迪恩,他盯着面前的空气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乐乐。”我在纸上写到。 萨姆看着纸上的字,沉吟了片刻,犹豫地说道:“嗯……这是你的名字?还是你想告诉我什么?” “她的名字。”迪恩替我回答,“听见你的二重身这么叫她来着。” “哦,好。”萨姆点点头,“好名字。呃,我很抱歉我们的朋友……杀死了你。” 迪恩瘪了瘪嘴,嘟哝道:“别介意,只是弄死你了而已。” 萨姆转头瞪了迪恩一眼,迪恩无辜地耸了耸肩。 “说真的,我们搞死了人家,而你现在怎么着,想扮演知心大哥哥的角色?”迪恩务实地说。 萨姆说:“谢谢帮助,迪恩,一如既往。” 第260章 我握紧铅笔,在纸上缓缓写道:卡斯蒂奥……不肯……听我解释。 “你想解释什么?”迪恩瞟着纸上的字,“你不是怪物,他不应该杀你。类似的话?” 我举起把铅笔朝迪恩扔了过去。 “嘿!”迪恩拍开撞在他胸口又掉在大腿上的铅笔,朝我的方向怒视着,“不准乱扔东西!” 萨姆从地上捡起铅笔放回茶几上,说道:“我知道卡斯做了什么,但我也想听你说说。” 我重新拿起铅笔,想了想,写道:只是想……帮忙。 “是啊,说得轻巧。”迪恩哼了一声,“不如先从你是什么开始说起。你和那个萨姆在一起又是为了什么?你们在干什么?” 我瞪了迪恩一眼,手又痒了,但勉强控制住了拿铅笔砸他的欲望。 “朋友”,我写道。 “小嘴真甜。”迪恩冷嘲热讽,“所以卡斯抓了平行宇宙里萨姆的朋友,然后当着他的面杀了她。挺说得通,嗯?你怎么着,就像水洗过的百合花一样纯洁无瑕?” 我盯着铅笔头,蓦地感到一阵愤怒。一阵风刮过,如果不是我的手刚好压在纸上,纸肯定就被风吹走了。 我写道:我的父亲……我的姐妹……我背叛他们……只因为我不想成为怪物。 “这就对了。”迪恩喃喃说道,“你的姐妹,指是卡斯提到的在别的宇宙的你的同类吗?” 我写道:并非所有姐妹都是父亲的傀儡!!! 紧接着,铅笔在我手中“啪”的一声断成两截,我最后几个字用力太大,直接把纸面戳破了。 一阵强风吹过,猛地刮开了起居室的门,“咚”的一声撞到了墙上。 第211章 门撞在墙上那“咚”的一声仿佛还回荡在起居室里。迪恩砸了咂嘴,转头对萨姆说:“看来你人鬼情未了的游戏玩不下去了,萨米,真糟糕。” “卡斯提起过刚才她写的那些事情吗?父亲,姐妹,背叛?”萨姆问迪恩。 迪恩耸了耸肩,回答:“只说了有很多像她这样的存在,而天使现在最要紧的任务显然就是把她们斩尽杀绝。”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呢,迪恩?”萨姆问道。 迪恩皱起眉,问道:“为什么我觉得你很同情这个小鬼,是我的错觉吗?因为你俩不是今天刚认识吗?” 萨姆沉默片刻,说道:“我和我自己谈了一下。” “什么?!”迪恩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他醒了?你把他放出来了?他跟你说什么了?” “冷静点,迪恩。”萨姆抬起一只手,说,“我没有把他放出来。你以为我是什么,第一天上班的傻子吗?” “他跟你说什么了?”迪恩追问道。 萨姆叹了口气,说道:“和刚才她说的差不多,他们是朋友,她不是怪物。他们正在阻止某个灾难。但他不肯明说。” “是啊,因为‘不肯明说’从来都是‘光明正大’的同义词。”迪恩说,“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不肯明说是因为他们心里有鬼,萨米?你太轻信别人了,总是如此。” “我的二重身,他告诉了我发生在他们世界的事情,迪恩,”萨姆的语气没有迪恩那么激动,但他听起来并非无动于衷,“他们那个世界的天使比我们的还要糟糕,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迪恩反问:“意味着什么?他们需要换一个世界重新生活?卡斯和我,我们是生死之交,萨姆,他为我而死了多少次?他为我们死了多少次?也许你没数过,但我数了。所以原谅我更愿意相信他,而不是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非人的东西,假装成无辜的小女孩,随随便便就骗取了你,也许还有平行宇宙的你的信任。” 萨姆闭上了嘴。起居室陷入了短暂的寂静。然后萨姆捡起沙发上的遥控器,打开电视,他沉着脸,默不做声地靠进沙发里。 电视上,某部警匪片正在上演,枪声和追车战如火如荼。但萨姆和迪恩显然没人把注意力放在电视上。 迪恩随手拿起那张我写过字的纸看了看,又扔到一边。他把两条腿搁到茶几上,往后仰躺在沙发靠背上,双臂交叉放在脑袋后面。 “我从不轻易相信任何随随便便冒出来的人,迪恩。”萨姆过了一会儿终于打破寂静,“我也从没有不把卡斯当做朋友。见鬼,我和你一样信任那哥们儿。我只是说,这件事感觉不对劲。” 迪恩没有立刻说话,但过了一分钟,他开口说道:“我们会搞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萨姆。活见鬼,我也不喜欢看到年轻女孩的尸体倒在我家的地板上,但自从我们跟着老爸入行以来,我们就没得选了。她可能是个年轻女孩,也可能是恶魔,是食尸鬼,或者、或者变形怪。谁知道呢?她说她想要帮忙,想要做好事,但如果真是这样,天使为什么要杀她?天使毕竟是天使,不是吗?”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把脸埋进双手中用力揉搓。 这个迪恩也许表现得很混蛋,但他是对的。为什么天使会来杀我?卡斯蒂奥不应该是个冷血杀手,至少他自己得相当确定了,才会对我痛下杀手。 但他一定错了。 也许,也许这里的天使——先知,预言家,无所谓了——不知怎的感知到了“金带”正在发生的事情,那些映射出来的扭曲世界,以及那些在其中为所欲为的玩家。他们想要阻止这件事,所以对所有我的姐妹包括我在内,都要斩尽杀绝。 我得想办法阻止他们,阻止他们在杀死父亲傀儡的同时杀掉那些像我一样的姐妹。然而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作为一个鬼魂,甚至没有自己的身体。 我再次走进死角。 其实,卡斯蒂奥刚杀死我不久,我就想过要回到沙盒,但我立刻克制住了那种冲动——每次我从沙盒返回,都是返回自己的身体。 现在那具身体已经死去,那万一我退入沙箱,却再也没法回到这个世界呢? 我不能把萨姆一个人留在这里,不能在我费了这么大力气才刚找到他的时候。也许这个平行宇宙的温彻斯特兄弟是好人,会帮萨姆,但我不能就这么、这么“让上帝替我握着方向盘”。 和平行宇宙的温彻斯特哥俩我已经没什么可谈的了,我从茶几对面站起来,看着沙发上坐着的萨姆和迪恩。迪恩仰着头,看起来准备打盹儿,萨姆盯着电视发呆,显然没有看进去越来越离谱的剧情。 我应该回到书房去找我的萨姆,这个萨姆不是说他们两个谈过了吗?说明萨姆提前醒过来了。 但是迪恩把房门锁上了,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钥匙在他的口袋里。 匆匆思索了一下,我绕过茶几,走到沙发后面。倒是没人能看见我,但要是我伸手把钥匙从迪恩的口袋里掏出来,那看上去会不会像是钥匙自己从口袋里出来,然后浮在了半空? 我得谨慎行事。 这么想着,我抓着沙发靠背,跨过去坐在了兄弟俩的中间。我的部分身体因为接触到他们而分散开来,就像北风吹散的云朵一样,不过并不疼。所以我继续坐着,然后把身体转向迪恩。 就在这时,迪恩突然把靠在沙发靠背上的脑袋抬了起来,说道:“嘿,萨米,你觉不觉得突然变冷了?” “有点儿,”萨姆心不在焉地说,“你想让我把窗户关上吗?” “不是。”迪恩坐直身子,转头看着我——身后的萨姆,“我是说,沙发上突然变冷了。” 我一动不敢动,不知道迪恩是不是发现了我。 萨姆在我身后说道:“迪恩,看看沙发,这里陷下去了。”我衷心希望他没伸手摸我的屁股,虽然那只会让我的屁股变成八瓣,字面意义上的八瓣。 迪恩皱眉低头,也想伸手,然后又缩回去,沉默片刻,说道:“嘿,小鬼,你在沙发上吗?” “什么?”萨姆问道。 迪恩说:“想想看,她能拿起笔写字,说不定也能把沙发压下去一个坑。” “这跟我们常见的鬼一点也不一样。”萨姆平静地说。 “呵,她毕竟不是人类,死后肯定也和死人的鬼魂不一样。”迪恩若有所思地说。 我终于判定他们看不见我,但他们两个要是都朝这个方向看过来,我还怎么顺手牵羊? “呃,乐乐?”我用眼角余光看到萨姆俯身从茶几上拿起那张纸被迪恩扔掉的纸,然后捡起半截铅笔,“你是还有什么话想跟我们说吗?” “或者你只是想看看电视。”迪恩补充一句。 我缓缓转动身体,尽量把重心放到脚上,然后抬起了屁股。 “唔,看起来她走了。”迪恩说着摆正身体,伸开双臂搭在沙发靠背上,然后又俯身拿起遥控器换了个台,“这片子真是太扯淡了。” 萨姆也把头转向了电视。 我迅速伸出手,然后在靠近迪恩之后放慢动作,用两根手指伸进他的口袋。 迪恩毫无反应。 第261章 我碰到了钥匙带着体温的金属,然后轻轻把钥匙勾了出来,迅速塞进沙发坐垫和靠背的缝隙里。 萨姆和迪恩都没发现我的小动作。但我要是想把钥匙掏出来,带出起居室,就得等他们离开。 或者,我想办法转移他们的注意力,趁其不备、顺手牵羊。 我深吸一口气,然后伸长胳膊抓住茶几上一个半空的酒瓶子,然后举了起来,对着有光的方向摇了摇。 “嘿!”迪恩立刻便伸手去抢,“现在喝酒可太早了。” 我迅速收回胳膊,躲过迪恩的手,然后把酒瓶子颠倒过来。我不能不承认,自己这么做的时候内心幼稚的一部分感到洋洋得意。 “狗娘养的!”迪恩从沙发上跳了起来,酒瓶里剩的啤酒被我倒在了茶几旁边的地毯上。“最后警告,小鬼,你要给自己惹上大麻烦了!” 我倒转酒瓶,挑衅地指向迪恩。迪恩警觉地扬起双手,后退一步。“哇喔,你挺横啊,小子,你会后悔的。” “尝尝这个吧。”我喃喃说着,然后把酒瓶朝电视旁边的墙角扔了过去。 酒瓶子砸在墙上发出的“咚”的一声,然后掉在地板上。 “嘿!你个小兔崽子!”迪恩咒骂着冲我所在的大致方向挥了挥拳头,然后转身去捡酒瓶。萨姆则皱眉看着我的位置,看上去若有所思,然后他转头望向迪恩。 萨姆的视线一离开我身上,我就迅速抽出夹缝中的钥匙,然后抓紧钥匙趴倒在地朝门口迅速爬去。 背后,迪恩嘀嘀咕咕地骂着,又让萨姆把茶几上的瓶子都收起来。 我飞快地爬出起居室的门,然后跳起来向楼下冲去。 萨姆,等着我。 第212章 空荡的大厅没有回荡着我沿着楼梯狂奔时的脚步声,真很奇怪,就像我尽管我的身体能与非生命的物体接触,但不知怎的那种接触不完全真实。我能把啤酒瓶子扔出去砸在墙上,却不能用靴子跺响地板。 最后只剩几级台阶的时候,我直接跳了下去。悄无声息的落地几乎让我有种武林高手的错觉,如果不是我的小腿和膝盖受到足够的冲击的话。 书房的门关上了,我一边冲过去一边在心里祈祷外面这扇门可不要上锁——再找一回钥匙我可就吃不消了,哪怕现在我只是个鬼魂。 门把手在我掌心转动着,门顺利打开一条缝隙。 抬起头看了一眼二楼起居室的方向,然后我迅速推门进去,然后小心翼翼把门关上。 如果没记错的话,萨姆就被关在最里面书桌后那扇小门里。我攥紧钥匙一步步走过去,停在门口,然后轻轻敲了敲门。 “萨姆?”虽然明知他听不到我的声音,我还是忍不住出声叫了一下,“萨姆,你在里面吗?” 过了好久,萨姆才在门里说道:“谁?”他听起来离门很近,而且很戒备。 我又敲了敲门,有些后悔从来没和萨姆他们约定过任何暗号。很明显,萨姆和之前一样无法听到我的声音。 就好像我们虽然在同一个空间内,但频道却错开了。 门里安静了几秒钟,然后萨姆试探地问道:“乐乐?” 我立刻敲了两下门,然后压抑住内心的激动,把钥匙捅进锁眼转动了一下,用非常轻的力道推了推门。 门打开了一条缝,紧接着被萨姆从里面拉开了。他先是从门里往外看了一下,目光直直穿透我的身体聚焦到远处,然后又看了看仍留在锁眼上的钥匙。 我得花一点时间才能习惯人们的目光直接穿透我的身体这回事。在没经历过之前,我还不知道这竟如此令人不安。 “好。”萨姆缓缓说道,“我猜你是乐乐咯。” 我又抬起手在门框上敲了两下。 萨姆喃喃说道:“一下肯定,两下否定。” “……”我敲了一下。 萨姆抿起嘴笑了笑,那笑容转瞬即逝。“请别告诉迪恩我让你这么做了,他不会放过我的。”他喃喃说道。 我郑重地敲了一下。 “那就说定了。”萨姆说着打起了一点精神,“别担心,乐乐,我会找到你的身体,然后想办法让你恢复正常的,好吗?真的,鬼魂啊、灵体啊,这是我的领域。” 我又敲了一下旁边的门框,然后盯着萨姆,思考着—— 如果我能碰到物体,却不能碰到活人,那么穿在活人身上的衣服,算是物体吗? 抱着这个念头,我伸手去拉萨姆的衣袖。没我想的那么简单,但当我集中注意力,缓缓靠近他的衣袖然后用两根手指头夹住的时候,我的手指并未像之前那样消散。 我努力拉了拉衣袖,尽管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但只是让萨姆有些疑惑地看了眼自己的手腕。他刚一抬起胳膊,我的手就从袖口滑了出来。 做鬼一点也不好玩。 “我们先离开这里吧。”萨姆轻声说,“跟着我,乐乐。” 我最后轻敲了一下门框,然后从萨姆身边加快脚步走了过去,率先到达门口,然后贴在门板上听了听,轻轻拉开了门。 “等等,乐乐。”萨姆警觉地声音从我背后响了起来。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就在这时,门被猛地推开,撞得我后退了一步。下一刻,某种粉状的东西劈头盖脸撒了我一身,伴随着迪恩那“哈”的一声吆喝。 我站在原地,两只手举在身前,眯着眼睛看着满天的面粉缓缓落下,然后“呸”了一声,吐掉不知如何吃进嘴里的面粉。 “嘿,你好啊,小鬼。”迪恩冲我露出坏笑。他的目光第一次正确地停留在我身上,没有失焦、没有偏移,那双漂亮的灰绿色眼睛看着我的脸。 我茫然地看着迪恩,还有站在迪恩身后的那个萨姆。 我的萨姆在我身后低低地“哇哦”了一声,说道:“这倒是起作用了。” “是我的主意,顺便一提。”迪恩矜持地说着,放下手里的面粉袋子,拍了拍两只衣袖,“不用谢,女士们先生们。” 我看了看自己沾满面粉的爪子,然后放下四根手指,单独留了中间那根给迪恩看。效果一定不错,因为迪恩翻了个白眼,喃喃嘟哝着:“不能打女人,不能打女人。” “既然你们在这儿了,”萨姆从我后面绕过来,站到我旁边,“我们应该谈谈,关于现在的情况。” 对面的萨姆点了点头,“是啊,我们需要谈谈。” “耶稣啊,饶了我吧。”迪恩哼了一声,“一个就够我受了,两个萨米?” 对面的萨姆举起一只手,“嘿,迪恩,是萨姆。萨米是个十二岁的胖小子。” “更像个骨瘦如柴的小混蛋。”迪恩反唇相讥。 “先生们。”身旁的萨姆打断他们,“也许天还长,但我不想浪费更多的时间。我的朋友处在不妙的境地之中,拜你们的朋友所赐,现在我想找到方法挽回这一局面。” “你是说你想复活她。”迪恩不客气地说。 身旁的萨姆说:“她不是你想的那样。而且不管怎么说,乐乐还在我们身旁。” “因为她的尸体还在。”迪恩翻了个白眼,“不,忘掉我说的吧,卡斯蒂奥把尸体毁掉了,就是这么回事。” 我扭头看了眼身旁萨姆脸上混合了无语和无奈的神情。 对面的萨姆说道:“尸体还在。但我们都该知道,复活死去的人从来都不是件好事情。” “乐乐和我们不一样。”身旁的萨姆用一种谨慎语气说道,“她和我们来自不同的宇宙。不同的宇宙,不同的规则。” 迪恩盯着我旁边的萨姆,片刻后说道:“你刚刚才把这些鬼话瞎编出来,是不是?” “我没有瞎编。”萨姆叹了口气,“迪恩,想一想,如果乐乐真的有能力造成天启,她怎么可能被卡斯蒂奥如此轻易的杀死。上一次造成天启的还是路西法,你觉得卡斯蒂奥杀得了路西法吗?” 迪恩瘪了瘪嘴。“那的确是个难杀的混蛋。”他最后不情愿地说道,“但那是路西法。” “正是如此。”萨姆说,“我认识乐乐很久了,我可以保证,她绝无意愿毁灭世界。你认为我会和有毁灭世界倾向的人做朋友吗?” 迪恩哼了一声,“倒是有理。” “谢了,所以我们能谈谈了吗?”萨姆问。 对面的萨姆说:“当然,我去倒茶。” “我要喝啤酒。”迪恩一边转身一边不满地说。 对面的萨姆否决了他的提议,“现在才下午三点,迪恩。” “地球上肯定有地方是凌晨两点了。”迪恩不悦地嘀咕,但一屁股坐进客厅的扶手椅中的时候,他也只是沉着脸,没有更多抗议。 另一个萨姆去倒茶的时候,我身旁的萨姆谨慎地坐在了迪恩对面,然后看了一眼我。 “你还好吗,乐乐?”他问我。 我点了点头,面粉扑簌簌而下。 迪恩扭过脸,然后嗤嗤地窃笑起来。“不好意思,但你看上去就像面粉做的鬼魂。”他一边摇头一边叽叽咕咕地笑着说,“然后,然后你饿得不行,所以把自己的边边角角都吃了。” 第262章 “是啊,因为面粉做的鬼魂总是很好笑。”我面无表情地看着迪恩,“谢了,哥们儿。” “一定有方法可以解决这个问题。”萨姆皱着眉说,“首先的问题是,卡斯用他的力量杀人的时候,还从来没有留下过鬼魂。因为,就我所知,他的力量是直接作用于灵魂之上的。” 迪恩敛起不着调的表情,点点头,“是啊。但话说回来,卡斯杀的不是恶魔就是天使,要么就是怪物。”他瞟了我一眼,“就算是怪物死去,灵魂也该堕落炼狱才对。” “恶魔和天使死去则会进入虚空。”萨姆说,“没有任何情形符合我们现在遇到的状况。乐乐并非自然的生命体,但也和由人变异或堕落而成的怪物、恶魔不同。我们面对的完全是陌生的规则和领域。” “但这种事也许曾经发生过。”另一个萨姆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声传来,他手里托这个大托盘,“我会仔细搜查一下资料,看看有没有先例。” 然后这个萨姆放下托盘,看着我,有些歉然地说:“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喝东西,但我给你倒了杯苏打水。” 迪恩突然一拍大腿,但当其他人都朝他看过去的时候,他却对我说:“赌五块钱你要是喝下去的话,我们能从外面看到苏打水在半空中晃荡。” 我没法回答,但两个萨姆同时不赞成地看着迪恩的画面还是相当珍贵的。 “迪恩,”另一个萨姆坐下的时候说道,“你能联系上卡斯吗?他有没有从天堂查到什么东西?” 迪恩耸了耸肩,说:“狗娘养的自从走了就再也没有回音。你知道他们,从来没有时间概念,或者礼仪的常识。” “是啊,所以你才能和卡斯当上好朋友。”这个萨姆嘀咕道。 “嘿,我听到了!”迪恩一边端起自己的咖啡,一边抗议道,“我就坐在这儿,没有半透明。” 我翻了个白眼,然后端起那杯苏打水,凑到嘴边喝了一口。 因为我也想知道苏打水是不是真的浮在半空。 不过看着迪恩从口袋里掏出五块钱给萨姆的样子,大概是不行。哈。 第213章 我一定是打了个瞌睡,那感觉很奇怪——不管是在底特律还是外太空,作为仿生人我都没觉得累过,更别提睡着了。但当坐在一把舒服的扶手椅上,迪恩和萨姆们正在翻阅大量资料:纸质的、电子的,甚至还有一些老旧的录像带和磁带。我却开始感到恍惚。 就像原本我轻轻松松浮在水面上,仰躺着,能够自由的呼吸清爽的空气,感受阳光打在皮肤上的温度,以及水波在身下缓缓起伏。但不知何时,我却开始下沉,并且自己没有意识到,直到冰冷的水淹没过我的口鼻。 “乐乐!”萨姆的声音带着警觉和震惊,一下惊醒了我。 我从扶手椅上跳起来,踩在一地面粉里面。萨姆,我的萨姆,已经站了起来,正睁大眼睛迅速扫视着我所在的地方,但他的视线在一次越过了我,落到了不知何处。 我迅速低头看了一眼,发现身上的面粉都抖落了。一定是在我跳起来的时候。我一边想着,一边迅速蹲下,在地上的面粉中写了“还在这儿”几个字。 “哦,谢天谢地。”萨姆伸手抹了把脸。 我看了他一眼,发现自己也许不只是打了几秒钟的盹儿,萨姆看上去很疲惫,事实上所有人看上去都很疲惫。 一旁,巨大的钟摆开始咚咚作响,一共敲了七次。 天已经黑了。 “我得吃点东西。”迪恩嘀咕着,扔掉手里的大部头书,“然后顺便一提,我什么也没找到,甚至连近似的东西也没找到。你猜为什么,因为这些书被写下的年代里,电脑还是那种摆满整个房间的大家伙,人们听到人工智能还会以为谈论的是科幻小说。” 另一个萨姆揉了揉眼睛,说道:“是啊。这一次你说的多少有理,迪恩。” “网上也没什么收获吗?”我的萨姆问他。 另一个萨姆摇了摇头。“没有靠谱的。我不知道这种情况是不是完全符合灵魂出窍,但即便是梦游,也没有太多资料可供参考,” “卡斯的确说过他是梦游到另一个宇宙的。”迪恩耸了耸肩,从小圆桌上的盘子里拿了块饼干塞进嘴巴,然后一边吃一边说,“这两个笨蛋一开始并不在这里。” “多元宇宙,这是个危险的领域。”另一个萨姆平静地说,“我从不知道天使还能梦游到别的宇宙,然后把活人从那里带回来。” “谁知道呢,”迪恩开始像第二块饼干进攻,“每天都能学到新知识。” 萨姆插了进来,说:“事实上,我和乐乐已经在多元宇宙中旅行了很长时间了。也许这也是一部分原因。只是我们的方式并非梦游,而是通过某种高速通道。” “是啊,听起来很玄乎,但那并不能对我们解决问题提供任何帮助。”迪恩灌了一大口咖啡,叹了口气,“事实上,我从一开始就不赞成这一套复活的鬼话。但考虑到我们光是在‘搞清发生了什么’这一步上就困难重重,我也不觉得你能找到办法复活你的小伙伴。最明智的做法,是让你的朋友能够开口说话,我认为她有很多事情没告诉我们。如果我们能顺利交流,也许事情会迎刃而解。” 我看到萨姆的肩膀垮了下去,他说:“如果你能把她的身体还给我,那会是个不错的开始。” “那会是个灾难性的开始。”迪恩反唇相讥,“再说,她的身体已经被卡斯破坏掉了,脑袋都烧冒烟了,你也看到了。” “天使能治愈任何损伤。”萨姆说,“不是吗?我们可以让卡斯帮忙。” “是啊,因为卡斯经常复活那些被他杀掉的怪物。”迪恩说,“我知道,我知道,你的朋友不是怪物,但卡斯蒂奥可没有我们这么容易被说服。天使都是一根筋,你也应该知道。他虽然看起来像人,但那只是他的皮囊,皮囊下面都是天外来客,相信我。” 另一个萨姆忽然说道:“嘿,也许我们从一开始就找错了方向。” 迪恩和我的萨姆一起扭头朝他望过去。 “皮囊。”这个萨姆说道,“你的朋友需要的也许是一个皮囊。你想,我们没法看到她,也没法听到她,但她却能和这个世界交互。这是不是和天使没有附身的时候有点像?” 迪恩皱起眉,“你不是在把这小鬼和天使作比较吧?” “乐乐?”萨姆问我,“你觉得这有道理吗?” 我拢了拢地上的面粉,然后写到:可以一试。 顿了顿,我又补充:没有皮囊。 “喂,我可不会看着有什么未知生物在我眼皮子底下附身活人。”迪恩警告道,“你最好老实点,小鬼。” 我翻了个白眼,重新抹掉字迹,写到:不兼容。 “不兼容……”萨姆念道,眉头聚拢起来,“什么意思?是说你不能随便用普通的身体,是吗?” 天啊,我真希望托尼在这里。因为我也解释不清楚,但我隐隐知道我得有某种“接口”才能控制一具身体,不只是像开一辆车那么简单——我得找到车门,还有方向盘、油门、刹车,诸如此类。 但就像迪恩说的,我的身体已经被卡斯蒂奥那个混蛋天使给损坏了,又不是说我能轻易找到某种备胎,这可不是量产线上的…… 等一下。 我重新抹平面粉,然后在上面写下“底特律”几个字,然后抬头期待地看着萨姆。 “哦。”萨姆立刻领会了,但是眉头皱得更紧,“你是说,底特律有你能使用的皮囊?” 我重新写道:我的皮囊。然后在“我的”下面画了条线。 “所以我们得找个方法回到底特律。”萨姆说,将双臂在胸前交叉,“你知道你的皮囊在底特律的哪里吗?” 我蹲在地上敲了一下地板。 迪恩摊开手,表情夸张:“真的?敲一下确定,敲两下否定?” “你有更好的办法?”萨姆斜乜了他一眼,像是在问对方有没有别的话说。 迪恩没有别的话说,而是走到自己弟弟跟前,低头看了一眼他膝盖上摊开的书,问道:“你安安静静搞什么鬼呢,萨米?” “这里有一段关于灵体的话,”这个萨姆的眼睛还盯在书本上,“‘无论是人类还是任何生物的灵体都无法脱离容器存在太长时间,结果要么是灵体的能量逃逸、消散,要么由于理智的退化而导致灵体爆炸,其威力等同于100颗恒星燃烧’。” 迪恩皱起脸,问道:“这是怎么算出来的?真要有100颗恒星燃烧,地球早就灰飞烟灭了。” “这是记录者的档案,”这个萨姆抬起头,担忧地看着其他人,“可能是某个天使留给他们的信息。” “所以我们必须找到皮囊咯。”迪恩不悦地说,“既然你的朋友还在这里,没有任何消散的迹象,我们不能排除她会像100颗恒星那样爆炸的可能性。” 第263章 我明智地没有提起刚才“打瞌睡”的事情。某种预感告诉我,我不会变成100颗太阳然后毁灭世界——卡斯蒂奥所说的天启绝非如此简单。 但我会消失,而萨姆甚至不会知道。 这个念头带来的恐惧力量似乎让我顿时清醒了许多。我必须保持清醒。 “现实与现实之间存在通道,”我的萨姆说道,“至少在我的世界里,我们曾通过这样的方式到别的平行宇宙去过。巴萨泽尔,他曾经把我和迪恩送到一个、一个我们的生活被拍成电视剧的宇宙。我还记得他所用的咒语,但那咒语并非在每个世界都起作用,而且我也没搞清楚他究竟是怎么确定目标世界的。” 迪恩看起来被恶心到了,“电视剧?不是好莱坞大片,就是个电视剧?”他看了眼自己的弟弟,“怎么了?我们的生活不值得一部好莱坞大片吗?也许我们能启动一个新项目,你在下次的股东会上可以提起来。” “而这就是为什么我不得不忍受股东大会的缘故,”他的兄弟以一种忍受苦难的语气说道,“天晓得你会把公司搞成什么样。然后老爸就会取消我们所有的零花钱。” 我的萨姆抱起胳膊看着这哥俩,然后咳嗽了一声,说道:“我需要羊羔之血,圣人之骨,符咒我还记得,我们必须得加快速度。” “我们等卡斯蒂奥回来之后再做定夺。”迪恩说,“而且你不是提到了巴萨泽尔吗?既然咒语是他用过的,我们完全可以问问那家伙。” “等等,巴萨泽尔还活着?”萨姆有些吃惊。 另一个萨姆说:“当然,他们是天使,天使是很难被杀死的。”他皱起眉来,“你们的巴萨泽尔遇到了什么?” “说来话长。”萨姆说,然后他转头看着迪恩,“你能联系到巴萨泽尔吗?比如向他祈祷之类的。我确实想问问他有关咒语的事情。” “我可以,但我不想。别担心,我会联系卡斯。卡斯会叫上他的。”迪恩说着闭上了眼睛,但几乎就在同时,一阵翅膀扇动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卡斯蒂奥凭空出现,一个踉跄砸在了迪恩身上。 “老兄,搞什么。”迪恩吃力地勉强扶住卡斯蒂奥,“我还没来得及祈祷呢。” 紧接着,卡斯蒂奥吐出一口鲜血。 第214章 “天堂……遭到进攻。”迪恩扶着卡斯蒂奥坐下之后,卡斯蒂奥说出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句,天堂遭到进攻。 我仍蹲在地板上的面粉旁边,但涌起感到一阵不详的预感。 迪恩看上去大吃一惊,脱口问道:“天堂?谁在进攻天堂?” “那个我杀死的女孩的其他分体。”卡斯蒂奥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嘴,“它们攻占了天堂。” 哦,不。 “怎么会?”另一个萨姆看上去和迪恩同样震惊,“她们怎么能伤害到天使?” 卡斯蒂奥摇了摇头,说:“一定是其中之一反杀了去解决它的天使,抢走了天使之刃。” “她们有多少?”迪恩听上去开始有些杀气腾腾了,“我们怎么杀死她们,我是说除了用你的能力之外?” 我攥紧拳头用力敲起地板来,一连敲了七八下,直到所有人都停止说话,把嘴闭上,然后我摸匀面粉飞快地写了起来。 【我们只不过是傀儡,杀死我们毫无用处。金带才是幕后黑手。】 “哦,对了。”迪恩瞟了一眼我写的字,乜了卡斯蒂奥一眼,“你还记得那个小鬼吗?她还在,事实上我们聊了聊……” 萨姆打断他们,说道:“我们需要给乐乐找到皮囊,因为她是唯一有可能帮助你们的人。”他看着对面的兄弟俩,还有浑身狼狈的卡斯蒂奥,“‘金带’也许创造了她,但她是个独立个体,不再受‘金带’控制了。” “但还有数不清的她受到控制,并且在攻打天堂。”迪恩说,他转向卡斯蒂奥,“她们能被杀死吗?还是死后也会变成这样的鬼魂?” 卡斯蒂奥摇了摇头,积攒力气说道:“不,她们很容易被杀死,但源源不断。这一个不一样,这一个被保护得很好。现在我明白了,尽管我毁坏了她的身体,但她并不依托于身体存在。其他则不然。” 卡斯蒂奥的目光对着我大致所在的方向,但我非常确定他仍旧看不见我。 “她们不会停止攻击天堂,”另一个萨姆看了看自己的二重身,“你确定你的朋友能解决幕后黑手?” 我的萨姆说:“这是我们一直以来的目标,扳倒‘金带’。我和我哥哥一开始就是被‘金带’绑架的。我们遇到了乐乐,然后一起逃跑。事实证明逃跑没有用处,所以我们制定了计划,我们正在执行计划,然后就遇上了一些阻碍。”他说着把目光转向了卡斯蒂奥。 “我相信你不是在撒谎。”卡斯蒂奥严肃地回答。 迪恩哼了一声,说:“所以就这么定了?我们帮他们到别的宇宙去找皮囊,然后这位超级捣蛋鬼有一千位分身姐妹反派终结者,就能帮我们解决难题?” “看起来是这么回事。”他弟弟这么说道,“卡斯,他们提到一种穿越道其他宇宙的咒语,说他们世界的巴萨泽尔曾使用过。” 卡斯蒂奥沉着脸说:“我知道那种咒语,”他顿了顿,“但我现在的力量不足,无法保证咒语实施的准确性。对于穿越多元宇宙来说,其危险性会大大增加。” “但你能通过触摸灵魂来恢复自己的力量,不是吗?”萨姆冷静地说。旁边两对兄弟同时瞪大眼睛朝他看过来。 卡斯蒂奥缓缓点头,说:“我可以。但同时被我触摸的灵魂也有可能爆炸,你明白吗?触摸灵魂就像触摸反应堆一样危险。” “相信我,我知道那是什么感觉。”萨姆回答,“但我们没有时间了,所以你是想现在开始,还是你需要我写个保证书。” 卡斯蒂奥沉默片刻,说道:“你们可以先想办法找到羊羔之血,圣人之骨。在真正实施咒语之前,在我触摸你的灵魂之前,萨姆,我建议你好好休息。你越是疲惫,出岔子的可能性就越高。” “但我们没有时间了。”萨姆抗议道。 迪恩打断他,“四个小时。”他看着萨姆,又看了眼地上的面粉,“你的朋友能再坚持四个小时,不是吗?” 我敲了敲地板,尽管我丝毫没有把握。 “所以就这么说定了。”迪恩一边说着一边脱下他那件浅黄色的风衣外套,然后朝我的方向扔了过来。 我手忙脚乱地接住衣服,愕然看着迪恩。我又不冷,穿个外套现在对我而言毫无用处。 “你是想穿这件儿,”迪恩挑起眉,大概是在看着悬空的衣服,“还是想穿面粉?” 我哼了一声,抖了抖衣服。这倒是一个不失优雅的方法,我也的确不喜欢大家的目光从我身上穿透过去的感受。 这样想着,我开始把衣服套在身上。迪恩的衣服对我而言当然大得多,下摆直接耷拉到了膝盖上,而我不得不把袖子使劲往上拉,然后又叠了几折,才勉强把手从袖口伸出来。 “这不就对了。”迪恩满意地说着,然后扫视了一眼其他人,“现在,谁想吃汉堡?” 夜晚的降临速度比我想得要快。当大家享用过迪恩亲手烹制的热量炸|弹之后,时钟的指针几乎已经指向了九点。 “你的手艺不错。”萨姆用纸巾擦了擦手指,往后靠在椅背上,“说起来,我哥哥的手艺也不错。” 迪恩看起来洋洋得意,一边把盛着奶昔的杯子凑近嘴巴,一边说道:“这可能就是天赋。武器,女人,还有食物。” “是啊,”另一个萨姆不以为然地说道,“这些都是重要的东西。” 迪恩哼了一声,“你只是嫉妒我女人缘好,萨米。” “相信我,迪恩,”他的兄弟回答,“我不可能更不嫉妒你的女人缘了。我是说,你上一次的约会对象,你还记得她长什么样吗?” 迪恩张开嘴,又闭上,想了想,“至少她身材不错。” “二十年前大概还不错吧。”另一个萨姆反唇相讥。 萨姆看着这对哥俩,摇着头无声地笑了起来。他看上去比之前放松了许多,但额头还有深深的阴影,像是在饭桌上也无法忘记即将到来的任务,还有笼罩在我们未来路上的不明威胁。 我看着放在我面前的几乎没动多少的汉堡。倒不是我不喜欢迪恩的手艺,尽管我能喝苏打水,也吃了几口汉堡,不过比起饱口腹之欲,我更担心自己吃饱了食困。 卡斯蒂奥也没吃东西,他歪着身子靠在不远处的沙发上,望着虚空发呆。迪恩曾问过他在干什么,但卡斯蒂奥只是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迪恩耸了耸肩,然后转身用口型对我们说:天使电台。指得大概是那种天使们用以交流、人类无法听到的方式。 显然我也无法听到。尽管我十分好奇天堂战况如何,但我并不是真的想知道战况如何。 第264章 我只希望等我和萨姆集齐托尼所需的东西并阻止“金带”之后,一切都还来得及。 “你应该睡一会儿。”另一个萨姆对萨姆说道,“我们有很多间客房,挑一间你喜欢的。” 萨姆揉了揉眼睛,说道:“是啊,我猜也是。”说着他站起来,朝我——或者说我身上那件衣服——看了一眼。 我冲萨姆摆了摆手。 “你需要睡觉吗?”迪恩狐疑地看着我。 我摇了摇头,然后想起他们看不到我的头,于是又摆了摆手。 “嘿,卡斯,”迪恩转头看了眼发呆的卡斯蒂奥,“你陪着这小鬼,我们正常人类得去睡上四个小时,你懂得,为了活着。” 卡斯蒂奥没有动,但一本正经地低声回答迪恩:“那不成问题。” “很好。”迪恩拍了下手,从餐厅的椅子上站了起来,“衰人们,四个小时后再见。除非天塌下来否则别来吵我,我起床气很惊人的。” 另一个萨姆无奈地说道:“是啊,我们知道。”然后拍了拍萨姆的肩膀,“来吧,我带你去看看客房。” “呃,好啊。”萨姆说着再次朝我望过来。 我冲萨姆摆了摆手:“晚安。”尽管他压根儿听不到我的声音。于是我瞥了眼桌子,把手指伸进番茄酱里,蘸了蘸,在桌上把自己的祝福写了下来。 迪恩一定困了,因为他只是看了眼桌上用红色番茄酱写下的“晚安”,然后嘀咕道:“等我醒来,我要看到那玩意儿已经被清理干净了。”然后就拖着脚步、打着哈欠朝餐厅外走去了。 两个萨姆紧随其后。 我目送他们离开,然后舒了口气,往后靠在椅背上,斜着眼睛往卡斯蒂奥那里看过去。卡斯蒂奥一开始仍旧保持着遥望千里之外的姿态,但过了一会儿,他朝我扭过头来,看了一眼。 “嗨。”我干巴巴地说,仗着他听不到我说话,“你看起来糟透了。” 卡斯蒂奥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下巴上的胡茬好像更多了。他的脸色很苍白,乱糟糟的头发也不如之前有型。 在我知道的那个世界里,卡斯蒂奥一直是战斗型的,尽管后来因为背叛天堂、堕落人间,所以战斗力起起落落,但这家伙始终很可靠。 我可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会被卡斯蒂奥杀死,然后变成鬼魂。也不知道这伙人是不是真的被萨姆说服了,还是他们假装想要帮忙,但其实是缓兵之计。 正当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卡斯蒂奥忽然开口了,他说:“你必须小心。” 第215章 一开始,我甚至没意识到卡斯蒂奥在对我说话,以为他是忘记“天使电台”的频率了,或者在自言自语。 但他接下来的话消除了这种疑虑。 “先知们给出了新的预言。”卡斯蒂奥对我说,“你将回到底特律,在穿过死鹿之门后。密码藏在头颅之中。” “什么?”我太过震惊了,暂时忘记了卡斯蒂奥听不到我说话,“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是他妈的死鹿之门?” 不管那是什么,我都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个词所包含的字母组合方式。 “接近终点的路上,选择那辆房车。”卡斯蒂奥继续说下去,他的眼睛望向我看不到的远方,因为聆听而把头专注地微微歪向一侧,“小心恐龙。” 这可真是四六不着,而且还非常令人不安。 卡斯蒂奥刚才真的说起“恐龙”了吗?那玩意儿不是几千万年前就灭亡了吗? 我重新把手指伸进番茄酱里,然后仔细想了想,干脆拿起小碟子,朝卡斯蒂奥走过去。 卡斯蒂奥在沙发上直起身子,警觉地看着我——大概盯着一件悬空的衣服和番茄酱碟子朝自己飘过去是件挺玄幻的事情,并且颇具视觉冲击力。 我在他旁边停下脚步,然后左右看了看,随手拿起一个比较大的浅色沙发抱枕,一边坐在沙发上,一边把抱枕放在大腿上。 想了想,我开始用番茄酱在上面写字: “你什么意思?” 卡斯蒂奥看了眼抱枕上的字,说:“迪恩看到你把抱枕弄脏,会很不高兴。” “不在乎。”我写到,然后戳了戳之前的问题,直到那几个字深深陷下去。 卡斯蒂奥说:“先知所见必会发生,任何力量都无法干预。我只是个天使,而我们一致认为让你知道先知的预言会更好。” “你们?”我真切地表示怀疑。因为老天在上,我他妈的很疑惑啊。这伙人先是想要杀我,然后又怎么着,想要给我点儿启示吗? 卡斯蒂奥回答:“所有天使。我们投过票了。” 我盯着卡斯蒂奥,后者带着一种天真的无辜神情望着我。当然,他杀我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也差不多,只是更严肃。 所以,死鹿之门,底特律,还有恐龙? 我在抱枕所剩无几的空白角落写到:“死鹿之门是什么?” “我们不知道。”卡斯蒂奥回答,“先知的预言往往并不那么明晰。” 咯咯哒,还真是发人深省呢。 “恐龙???”我抱着能问出多少问多少的心态,在最后一点空白处写下这个单词,然后画了三个挤在一起的问号。 卡斯蒂奥微笑了一下,回答:“它们生活在几千万年前的地球上,我很喜欢它们,不像人类这么复杂。” 顿了顿,他继续说:“你必须回到底特律,也许你会认为不再需要回去,但那是你的必经之路。” 我当然会回去,不然当一辈子阿飘吗? 我往后倚在靠背上,把番茄酱连同写满红色字体的抱枕都放到脚边的地板上,然后缩起双腿蜷缩在沙发上。 卡斯蒂奥看了眼地上的抱枕和番茄酱,然后站起来,捡起碟子拿在手上,然后把抱枕放回沙发上。他看了看番茄酱,然后走向餐桌,大概是想把碟子放回去。 电话铃声就在这一刻响起,仿佛午夜凶铃一般响彻空荡荡的大宅。 电话安装在客厅以及很多地方,餐厅也有分机。我看到卡斯蒂奥只是看了一眼电话,没有理会,于是在好奇心驱使之下站了起来,走到电话旁,在电话声吵醒楼上那个起床气很大的黑熊之前拿起听筒凑到耳朵旁。 一个迟疑的声音过了几秒钟响了起来。 “喂?是、是温彻斯特府上吗?”一个迟疑的女声沿着听筒传过来。 然后卡斯蒂奥突然出现在我身旁,严肃地说:“你不该随意借电话,这可能是潜在客户打来的。迪恩对于掌握这个号码的群体十分重视。” “喂?”听筒里的女儿显然听到了卡斯蒂奥的声音,“不好意思,我听不清,一定是线路问题。” 我反手把话筒递给了卡斯蒂奥,然后看着卡斯蒂奥脸上出现茫然的神情。 “喂?”女声再次说道,从听筒里隐约传来,“是约翰温彻斯特先生吗?” 卡斯蒂奥咳嗽了一声,抓着话筒的样子就像抓着根塑料香蕉,不知道是想吃掉还是想扔掉。过了片刻,他把嘴凑到话筒上,沉声回答:“约翰温彻斯特此刻无法应答电话。” “哦,我的上帝,这该如何……”那个女人说道。 “我是萨姆温彻斯特,”另一条线上传来萨姆的声音,打断了女人惊慌的话。 “谢天谢地。”那个女人听上去松了口气,“我打电话来是……” 卡斯蒂奥把电话听筒挂回了墙上,截断了之后的对话。 “嘿!”我还挺好奇电话里讲了什么。三更半夜,肯定是那里闹鬼了,需要温彻斯特兄弟的帮忙,这简直就是经典的《邪恶力量》场景再现。我真希望我能跟他们一起去打猎,像个货真价实的猎人,而不是…… 好吧,我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带着一件漂浮的大衣去猎鬼肯定不是好主意。更别提那对兄弟绝不会答应了。 卡斯蒂奥抬起头看了看天花板,然后突然说道:“我得走了,我的兄弟姐妹需要我。”但他没有立刻消失,而是皱着眉头静止了一会儿,脸上浮现出困惑的神情。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面大厅里传来,先是下楼梯,一步三个台阶的,紧接着餐厅的大门被撞开。 “卡斯!”萨姆穿着睡袍冲了进来,“我刚刚接到电话,一个住在路易斯安那州的女人认为她丈夫被附身了,他在一个小时前被某种光笼罩,然后不顾他的妻子阻拦,开车离开了。” 卡斯蒂奥皱眉看着萨姆。 萨姆把话说完:“在这件事发生之前,她家所有的玻璃都突然碎掉了。这一定是天使,我是说。恶魔不是这么附身的。” “我知道,是天使,天使正在降临人间。”卡斯蒂奥说,“我正准备赶去,却发现我的力量不足。” “发生了什么?”萨姆问。 卡斯蒂奥回答:“天堂沦陷了。她们攻占了天堂,困住了所有升上天堂的灵魂。天使们正在撤退,”他脸上突然涌现羞愧的神情,与他平时的面无表情大相径庭。“我必须回到天堂去。” 第265章 “等等,卡斯。”萨姆拉住卡斯蒂奥,“天使们正在降临人间,为什么?” “为了战斗。”卡斯蒂奥回答,“尽管附身会削弱天使的力量,但人类灵魂本身就是一种增强剂。我们要尽全力消灭那支克隆人军队。” 忽然,卡斯蒂奥转头望向我,说:“进攻是在预言出现之后变得异常激烈的,敌人的数量和火力密集程度都指数级增长。” “什么预言?”这个萨姆问道,看了我一眼。 卡斯蒂奥却没有回答,只是转回头看着他,说:“我需要找到回天堂的方法。” “可我们怎么办?”萨姆,我的萨姆在餐厅门口问道。他头发有点乱,不过已经换上了格子衬衫和牛仔裤,看上去随时能进入“工作状态”。 卡斯蒂奥说:“你们必须动身。我很抱歉,萨姆,但我需要触摸你的灵魂。” 我立刻紧张起来。虽然这种事情从未出过错——显然温彻斯特在他们的宇宙中有着主角光环,诸如此类——但我控制不住的紧张。 因为事情不知从何时开始就已经有些脱轨了。 “可以。”萨姆回答,摆出勇敢的表情。他肯定不喜欢这种事,我能从他紧绷的肩膀看出来。 “喔吼,发生什么了?”迪恩在萨姆背后说道,然后绕过他,朝咖啡机拖着脚步走过去,“我以为我们能睡上4个小时,所以最好是天启降临了。” 卡斯蒂奥说:“他们要动身了。我们必须找到方法进入天堂,你和萨姆,跟我。” “什么?”迪恩在咖啡机前转过身,眉毛像个囧字紧凑在双眼上方,“我错过什么突发新闻了吗?” 另一个萨姆说:“天使正在降临人间,大批附身人类准备去战斗。” “什么?”迪恩的声音猛地提高了,“他们不能这么做,我们有约定!” 卡斯蒂奥说:“现在是战时。” “我他妈不在乎,卡斯,我们有个约定。”迪恩用力捶了一下,“杀死路西法是天使最后一次附身人类。约定就是约定。” 卡斯蒂奥上前一步,说:“如果他们不附身人类,天堂会沦陷,人间会陷入更加可怕的战火。” “好吧,”我的萨姆举起一只手来,打断他们,“我们的世界不太一样,但我认为比起和天使讲道理,迪恩,从根源解决问题才是关键。” “现在你又知道了?”迪恩抱起胳膊不悦地看着他弟弟的二重身,“怎么从根源解决问题。” 卡斯蒂奥说:“我会把他们送走,先知的预言必须发生。”他朝萨姆跨出一步,伸出手,“我要触碰你的灵魂了。” 萨姆抬起双臂在身体两侧展开,做了个欢迎的手势。 “你最好坐下。”卡斯蒂奥平静地说,“这可能会相当不舒服,对于人类而言。” 萨姆在沙发上一屁股坐下,嘀咕着说:“相信我,我知道这有多不舒服。” “嘿!”迪恩喊了起来,“谁往抱枕上涂番茄酱了?”他虽然这么问,但直接朝我——朝我身上的外套——杀气腾腾地看了过来。 另一个萨姆叹了口气,说道:“羊羔之血和圣人之骨怎么办?我睡前打过电话,但至少要等到天亮东西才能送到。” “一旦我恢复能力,就去把东西找来。”卡斯蒂奥说着挽起衣袖,看着沙发上的萨姆,“你准备好了吗?” “没有,但你还是动手吧。”萨姆说。 第216章 我站在沙发旁,紧张地看着卡斯蒂奥,然后他的半条胳膊就这样陷入了萨姆的胸口。 蓦地,萨姆抓着沙发扶手的手收紧了,青筋从苍白的手背上突了出来,但他没有惨叫,只是咬住了嘴唇,而他的嘴唇转眼间就褪尽血色,因为紧咬着而变得苍白如同干燥的纸张。 我不由自主地在旁边蹲下,然后努力抓住萨姆的衬衫衣摆。我能感到手背贴紧萨姆的地方有一些分散,但当我集中注意力的时候,那种感觉消失了。 我用另一只手放在了萨姆紧抓着沙发扶手的手背上。随即,萨姆抬起头朝我望过来。他没能看到我的脸,但他显然感觉到了我的手。 终于,漫长的十几秒钟之后,卡斯蒂奥收回了手,他的眼睛突然变得很蓝,蓝得像是宝石一般。 我看到萨姆猛地松了口气,几乎是瘫倒在沙发上。我想伸手抓住他的胳膊,但这一次我的手指、手背都变成了一堆跳动的粒子。当我心有不甘地收回手之后才重新聚拢成手掌的样子。 下一秒,卡斯蒂奥消失了,翅膀扇动的声音似乎还伴随着某种悦耳的声音,桌上的瓷器发出细微的震动声。 “就这?”迪恩原本紧张地关注着这一切,这是他扬起眉,“结束了?” 萨姆咳嗽了一声,然后接过另一个萨姆递来的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这是个开始,至少我希望如此。” “你还好吗?”另一个萨姆关切地问他,“我们有一个24小时待命的医疗小组。” 迪恩连连点头。 “哦,不用了,我还好。”萨姆呼了口气,“不是我经历过最糟的。” “你经历过几次被天使触摸灵魂?”迪恩好奇地问。 萨姆扔下毛巾,抹了把脸,说:“远远超出我喜欢程度的次数。” 翅膀声再次响起的和上一次同样突兀,卡斯蒂奥落地的时候踉跄了一下,但站稳了脚步,他把手里的东西堆在地上,然后一言不发地开始踩上沙发,在迪恩的抗议声中用蘸着血的手掌画起符咒。 “没时间了。”卡斯蒂奥一边画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道,“军队冲着你们两个来了。我无法保证传送过程的准确性,一切都太仓促了,而我的能力也大打折扣。” 萨姆从沙发上站起来,看着我,然后转头看着卡斯蒂奥的背影。“你能确保乐乐和我不在传送过程中分开吗?因为我们现在无法看到、听到或者碰到对方,万一我们走散了……” “祈祷。”卡斯蒂奥回头看了我们一眼,“如果顺利的话,咒语会直接将你的朋友送进目的地的皮囊之中,但如果没有,她会消散在涌动不尽的时空之中,而我们也失去了最大的胜算。” “我最喜欢战前动员了,”我干巴巴地说,尽管没人能听到,“太振奋人心了,谢谢你了。” 萨姆伸手轻轻放在我的肩膀上,力道很轻,所以我没有变成只有一个肩膀的奇怪鬼魂。他盯着卡斯蒂奥,说:“那就尽最大努力让事情顺利进行。” “我在尽最大努力。”卡斯蒂奥说着跳下沙发。 就在这时,大宅的门被猛地撞了一下,我还听到另一个方向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 萨姆飞快地问旁边的萨姆:“你们准备怎么办?” “我们战斗。”迪恩替他回答,“就像我们一直准备好的那样。” “我会保护他们。”卡斯蒂奥说道,然后示意我们站上沙发,“深呼吸,你们会用得到的。” 我立刻下意识地深呼吸了一下,然后在来得及问为什么之前,卡斯蒂奥朝我们伸出一只手,刺眼的光芒从他的手掌中喷涌而出。 “哗啦”一声,我掉进了水里。而且我很确定萨姆就在我旁边,我们疯狂地滑动着四肢,尽量不让冰冷苦涩又带着腥咸的水涌进嘴巴和鼻子里。 “乐乐!”萨姆的声音在水面之上短暂响起,“乐乐,你在哪儿?” 在水下,没法说话。 我这么想着,但在惊恐中仍旧生出一种惊喜若狂的感觉,因为那四面八方压过来的冰冷海水,还有被海浪推挤的无助,鼻腔和口腔宛如火烧一般的刺痛感。 这些程度的鲜活感受我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 那一刻,我相当确定自己又是人类了。 而我们也决对不在底特律。 终于,我找到了朝上的方向,然后有人抓住了我的手腕,对抗着海浪把我往上拉。 “哗啦”一声,我从水里冒出来,顿时感到错觉产生的压力落在水面以上的身体上。我拼命呼吸着,然后咳嗽起来,但刚才的欣喜若狂仍未退去,当我抬起头眨着眼睛看清对面落水狗样的萨姆时,我几乎能感到那种涌动的情绪在胸口撞击着。 “萨姆!”我希望自己的声音没有那么颤抖、沙哑,因为我已经很久没有如此情绪高涨了,“萨姆,我又是人类了!” 萨姆有点吃惊、有点好笑地看着我,然后提高声音说道:“我想我们在海上!”他在水面上努力保持平稳,然后转头四顾,“这是什么鬼地方?” “哦,我的天啊。”我这时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哦我的天啊!” “怎么了?”萨姆闪电般转头望向我,伸手抓住了我的肩膀,“你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我踩着水,在汹涌的波浪上勉强站稳,举起一只手回答:“我知道我们在哪儿了,萨姆,我们在西班牙!” “什么?”萨姆抬起头看了看天,但是现在是白天——天气没有很晴朗,但也绝对没有阴沉到让人迟疑的地步,海风有些剧烈,而且海浪比我想象中得还要容易受到风的影响。 第266章 我想起自从和萨姆重逢之后还没有时间长谈,躲避异形、配比溶液,然后遇到了卡斯蒂奥,紧接着被迫到了那个温彻斯特兄弟竟然住在豪宅里的平行宇宙。 “我和史蒂夫曾在西班牙遇到了一些人,包括我父亲。”我也努力伸长脖子,希望自己能找到熟悉的轮廓,哪怕是那座该死的小岛,但什么都没有,“然后我就和史蒂夫分开了!” “我们以后再说这些!”萨姆说,“我们得赶紧上岸,我们没法在海里太长时间!” “往哪儿游?”我被萨姆担忧的神情吓到了,但很快就意识到这种担忧绝非空穴来风。 我们正在一望无垠的海里,尽管我显然是回到了在西班牙“度假”时的身体里,但天晓得过去了多久,地理位置又产生了多少变化。 至少目之所及,我是没看到熊熊燃烧的小岛,或者带着艾什莉成功逃离的里昂。 里昂。 再次遇到里昂的想法让我胸口一紧,但现在想这些根本没有意义,我们得先活下去。我和萨姆。 “你大概知道我们在西班牙的哪里吗?”萨姆问道,“你和史蒂夫在一起的时候,你们在西班牙的哪里?” “我不知道。”我有些绝望地回答,“那个时候一切都不对劲了,我觉得在地图甚至找不到任何我们熟悉的信息,萨姆。史蒂夫当时就告诉过我,变异发生得很快。我们可能无法依靠常识来判断自己的地方和所处时间了,而且我们是在别的宇宙,有生化危机的宇宙!” “什么?”萨姆紧皱的眉头因为震惊而上扬,“生化危机?电影还是游戏?” “我不知道,游戏吧!”我开始觉得踩水越来越困难了,“萨姆,我们怎么办?我们该朝哪里游” “等一下,让我想一下。”我看得出来萨姆和我同样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他至少努力保持了镇定,“我们没法游太远,如果我们想办法求救的话,也许海上救援队能及时赶来。” 萨姆拍了拍自己的口袋,然后盯着我:“你有什么东西能用来发无线电吗?或者任何东西,能利用的?” “我……”我猛地一拍脑门,“萨姆,我就是一台超级电脑!等我回到沙箱,我完全可以联络最近的救援队!” 说着,我闭上眼睛,任由自己滑进意识中最舒适的区域,那感觉几乎就想回家。 控制室的灯光随即亮起,显示屏上是令人愉快的风景壁纸。 我立刻扑过去,撞开了带着滚轮的椅子,然后按下紧急通讯按钮。 “喂?喂?有人吗?”我拉过不知何时出现的麦克风,凑到嘴边,“我们在海上遇到了麻烦,需要救援!” 尽管我还没搞懂托尼建造这个安全屋,以及我和控制台之间的真正交互方式,但这个时候,我唯一关心的就是我能否成功把我和萨姆救出去。 扬声器里传来一阵杂音,然后一个女人断断续续的声音响了起来:……杀死所有人……她疯了……请…… “喂?”我顿感不祥,“求救者,我听到你的呼救了!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杂音突然消失了,然后一个男人的声音响了起来:“海边巡逻队,我收到你的信号了。完毕。” “巡逻队,我们在海上遇难了,我和我的同伴萨姆。”我顿了顿说道,“我在呼叫你们的时候听到了另一个求救者的声音,她和我们不是一起的,你听到她说的了吗?完毕。” “没有,只收到了你们的请求。”那个男人说道,“给我你们的坐标,救援队马上出动。完毕。” 我抓着麦克风,然后把我们的坐标报给了他。但那个女人的求救,令人不安的、断断续续的求救,让我脑袋有些嗡嗡直响。 对了,萨姆! 我连忙睁开眼睛,然后就感到自己正往水里滑,而一条胳膊正努力把我往上拉。 “乐乐!”萨姆惊恐的神情在水花四溅后出现在我眼前,“看在老天的份上,别再那么做了!” 我眨了眨眼睛,问道:“我闭上眼睛多久了?” “几分钟?”萨姆抹了把脸,那只手在颤抖着,“我以为你昏过去了!” “可我之前都是不到一秒……”我突然闭上嘴,然后嘟哝道,“但和现实世界交互会导致时间同步,妈的!我给忘了!” “无所谓了。”萨姆吐了口气,摇着头,“就……别再这么做了,至少给我个预警。” “好吧,”我感到一阵内疚,但随即报告好消息的兴奋涌了上来,“我找到海岸巡逻队了,他们马上就能赶来!我们只需要再坚持一会儿!” 萨姆点了点头,难掩疲惫的脸上露出宽慰的笑容。 “终于有个好消息了。”他说。 然后,直升机螺旋桨搅动空气的声音隐隐传了过来。 我愣了几秒钟,抬起头。 萨姆也皱眉,问道:“我以为海岸巡逻队至少得花上几分钟,你是多久之前联络他们的?” “……”我瞪着远处的天空,然后抓紧了萨姆的手,“萨姆,那是保护伞公司的飞机!” 第217章 海水仿佛突然变得更加冰冷、沉重,从各个方向挤压着我们。我使劲仰着头,听着越来越响亮的螺旋桨声音,感到萨姆抓着我的手收紧了。 “保护伞公司……在生化危机里,这个保护伞不是个好东西吧。”萨姆喃喃说道,“乐乐,你之前和他们打过交道吗?” “没有,没有真正接触过。”我努力回想着西班牙和浣熊市的事情,尽管时间过去不久,但我透过记忆的迷雾却仿佛只能看到个大概的轮廓一般。 每当我试图想象那些丧尸背后穿着西装的冷酷资本家,脑海中就只会出现父亲的形象。 萨姆自言自语般问道:“他们怎么会来得这么快?” “也许不是冲咱们来的?”我抓紧萨姆的手,尽管这句话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我们怎么办,萨姆?” “做好准备。”萨姆低声说,“我们没有武器,但也许他们会有。”这时螺旋桨的声音已经大到我几乎听不清他的声音了。 身边,海浪更加汹涌。萨姆一只手紧紧抓着我的肩膀,另一只手抵在我的身后。我们两个在水里就像瓢勺一样,不过是勉强浮起来的,而且颠簸不休。 “那里!”萨姆突然喊道。 现在,我们都能清楚看到直升机了。那只黑色的金属大鸟由远及近,狂风搅得海面汹涌起伏,伴随着可怕的轰鸣。保护伞的标志清楚地喷在直升机一侧,红白相间的多边形,邪恶、贪婪的象征。 我不由自主屏息仰头,想看直升机是会直接从我们头上飞过去,还是冲着我们来。 “在盘旋了!”萨姆凑近我的耳朵喊道,“他们一定已经看见我们了!”然后萨姆抬起一只手用力朝天空挥了挥,喊道:“喂!喂!” 我没看出直升机究竟是不是专程为我们飞来的——我们毕竟才刚到这个世界,理论上来说这是完全不可能的,除非有人能预见到我们突然出现在浩瀚大海的某个点上。然而这是个巧合的解释似乎更加站不住脚。 尤其是飞机上那刺眼的标志。 直升机果然如萨姆所说的那样,在不断盘旋。几秒钟后,直升机的一侧舱门打开,一条绳梯被扔了下来,在空中以危险的速度和幅度摇摆着,仿佛一条古怪的玩具蛇。 隔着远远的距离,我看到绳梯顶端那些身穿黑色制服、头盔的武装人员,他们手里的绝对是枪。 “你先上。”萨姆把一只手放在我脖子后面,透过冰凉的海水传来令人心安的体温,他尽量压低声音对我说道,“先别动手,静观其变。” 我点了点头,然后伸长手臂,抓住了左摇右晃的绳梯最下面一节。 爬梯子的过程就像疯狂的杂技,刚开始的时候掉下去也许只会重新跌进水里,但当我逐渐爬高以后,那高度已经可以使海面变得像水泥一样坚硬了。我只得用酸痛不已、冰冷麻木的人类手指牢牢抓紧粗糙的绳梯,每次伸长手臂把自己拉上去的时候用力吐气。 等爬到机舱门口,我已经精疲力竭,而且因为缺氧而阵阵头晕眼花。 一个保护伞成员粗暴地抓住我的肩膀,把我从绳梯上拖进了机舱里。 我的膝盖和胳膊肘重重装在硬邦邦的机舱地面上,疼得我不由自主喊了一声,但我还是往前跪爬了两步,拉来了自己和舱门的距离。 机舱里一共有五个手持武器的保护伞成员,驾驶舱里也许还有一两个。我四肢着地趴在地上喘息着的时候,两个人守在机舱门口,一个人站在驾驶舱门口,还有两个一左一右站在我两边。 当我擦了擦嘴巴,想要站起来的时候,左边那个保护伞成员忽然调转枪口,用枪托狠狠砸了一下我的脑袋。 我因为体力不支没能完全躲开,枪托砸在了我的额角上,顿时让我的眼前金星乱冒。 隐隐的,我听到萨姆的声音,还有扭打声。塑料扎带缠上了我的手腕,然后“滋拉”一声锁紧。 第267章 我被推到机舱角落里,萨姆也紧跟着跌在我身旁,但他双手并没被捆起来,只是因为被枪指着而不得不放弃抵抗。 保护伞成员的其中之一打开对讲机,说道:“我们回收到了实验体,还有一个男人,体貌跟记录上的不一样。” “杀掉男人,确保实验体活着,并冷冻送来。”对讲机里传来一个陌生的男人声音。 在那短短的瞬间,对讲机里的声音甚至还未来得及完全消散,我用眼角余光迅速定位这五个人的位置。 两个在正前方,其中之一就是拿着对讲机报告的,应该是领队。另外两个分散在左右,最后一个始终站在驾驶室的门帘前。 他们都带着头盔,还有标准的战术装备。 倏忽间,我已开始行动。 萨姆就像一直准备着一样,我双腿蓄力从地上弹起来的瞬间,他就朝正对面的领队扑了过去。我咬紧牙关一头撞向左侧的男人,后者带着迟疑后的收枪动作,大概是因为刚才对讲机里的命令,让他的动作慢了半拍。 半拍足矣。 我合身撞在对方身上,把他撞退半步。被扎带锁死的双手无法灵活运用,但我早已看准这人身上的武器配备,侧身之间我张开左手抓住了他大腿上的匕首抽了出来,跟着一刀刺进他的大腿。 萨姆的方向传来激烈的枪响,连续不断,淹没了被我刺中的保护伞成员的惨叫。 我反过刀刃划开扎带,拧身之间已经换刀至右手。 前方,萨姆正和领队扭打在一起,他们右侧的两人不知是不是被刚才的子弹扫中,已经倒在了地上。 那个驾驶室门口守着的人正举起枪来,瞄准萨姆。 我扬起右臂狠狠将匕首掷了出去,刀锋划开那人下巴上头盔的绑带,然后像刀切奶油一样划开了他的下巴和脖子,血像喷泉一样飞溅出来。 “啊啊啊!!!”那人发出惊恐的叫喊声,但因为声带受伤而听起来异常诡异。 我上前一步猛地矮身扫踢,朝和萨姆扭打的那人膝盖踹了过去。 领队在令人胆寒的“咔嚓”声中大吼了一声,然后被萨姆拧住手臂按到了地上。他的枪最后一次在扭打缠斗中走火,但被萨姆牢牢控制住方向,尽数打向了右侧。 然后萨姆一拳打在他下巴上,彻底结束了对方的情形时刻。 “小心背后!”萨姆的警告声和脑后的破空声同时响起。 我转身抬手,挡住砸下来的枪身,然后在冲劲下后退两步,跟着顺势压低重心,搂腰把那家伙抱摔出去。 那四个人在地上摔成一团,伤的伤、死的死。 我和萨姆惊魂未定,喘气声还如牛一样粗重。但就在我们对视一眼,刚准备未突如其来的胜利而松一口气的时候,直升机猛地朝一旁歪了过去。 “妈的!”我一屁股坐在地上,朝舱门的方向滑了过去,幸好舱门是关上的。萨姆也踉跄了一下,撑着地面勉强稳住了身体。 他眨眼间就站了起来,高大的身体几乎无法在机舱内舒展开。但萨姆以惊人的灵巧几步就跨过了地上的尸体和昏迷的打手,俯身抄起一把枪,一步跨进驾驶舱内。 一秒钟后,萨姆喊道:“乐乐,准备跳伞!”他撞开门帘回到机舱内的时候脸色异常苍白,“驾驶员都死了,控制台被子弹打坏了!” 我还没等他说完就扑到旁边的机舱座椅上,一把扯下上面那个橙色条纹黑色背景的救生背包。 几乎就在同时直升机的引擎发出异常高昂的声音,机舱里的各种金属工具、附件由于剧烈震动“丁零当啷”响个不停。 我再次不由自主地朝地板倾斜的地方滑去,一路撞上横七竖八的尸体。萨姆抓住我的肩膀,使劲把我拉了起来,但我们都站不稳,像是在一场疯狂的平衡木游戏中输了个一塌糊涂。 然后机身猛地侧倾,我们一起撞在了舱门上。 “背上降落伞!”萨姆喊道,“我去拿另一个,你把舱门打开!我们没有时间了!”说着他松开我,朝刚才我拿到背包的靠墙座椅努力挪了过去。 我抓着舱门上的把手使劲把身体拉起来,然后在门的边缘摸索着,寻找着紧急开门的按钮。 右侧。 “萨姆!”我回过头,想看看萨姆有没有拿到降落伞。我自己拿到的那个还在手里,没来得及背上。而直升机轰然震动的感觉像是下一秒就会直坠地狱。我能感到那倒数计时就在我的太阳穴上疯狂跳动。 “砰!”的一声,这次直升机不是左□□斜,而是头压低下去,以令人恐怖的速度开始像绝对是地吸引力指向的方向坠落。 萨姆没能抓稳,朝我的方向摔了过来。我拼命伸出手臂拦住他那二百多磅的身体,然后毫无悬念的落败,抱着萨姆一起向后倒去,然后伸出另一只手拼命抓住了舱门旁边的什么。 我的手指撞在一个圆圆的凸起上,然后将那个凸起按了下去。 只听一阵“嘶嘶”声,我和萨姆在近距离内惊恐的对望一眼。萨姆伸手朝我仍傻傻攥着背带的降落伞抓了过去。直升机震颤着,宛如即将崩塌的城堡。 然后舱门猛地打开了,气压像是弹簧一样把我们推了出去,推进冰冷、毫无着落、宛如无形坟场的高空之中。 第218章 坠落宛如一连串断断续续、参差不齐的碎片,我们在空中翻滚,直到萨姆双手抓住我的双手,拉着我保持住了水平的姿态。 冰冷的空气宛如无休止的汹涌海浪自下而上扑面而来,使人无法呼吸,脸颊宛如受惊的沙皮狗一样抖动不止。 我的整个身体前面都像压了一堵石墙一样,膝盖不知承受了来自哪里的力,痛得像是要断掉。 萨姆冲我喊着什么,但他只试了几次就不得不放弃,而那些声音没有一个音节能完整传进我的耳朵里。 我勉强睁大被风灌得几乎瞎掉的眼睛,看到扑面而来的绿色地面和蜿蜒其上的河流,自高空看上去像是流光溢彩的飘带一样点缀其上。 “三!”萨姆的声音终于传进我的耳朵,尽管我看不清他,这个角度想要仰头实在太难了,“二!一!” 我听到“哗啦”一声塑胶或者布料鼓风的巨大响动,然后一股巨大的力量顺着萨姆拉着我的双手传了过来,我猛地向下一坠,手腕差点断掉。 橙黄色的降落伞在我们头顶张开。然而,尽管萨姆和我下坠的速度有所减慢,但仍旧十分危险。 低下头,我能看到迅速扩大的绿色地面。之前只能看出颜色,现在已经能辨别出连绵不绝的树顶,甚至还有一条贯穿其中的土黄色工路。 萨姆用力把我拉向他,屈起的手臂贴向胸口。我们的头发都在狂风下向上倒飞,但至少呼吸不在像之前那样困难。 “我们太快了!”我听起来像在尖叫。 萨姆用力抓着我,喊道:“千万别松手,乐乐!我们落下去的时候不会太慢,但至少会足够慢!绝对不要松开我的手!” “我不会的!”我也喊道。 然后我们“腾”的一下砸进了树林之中,而且直到此刻我才意识到我们在狂风下是斜斜降落的,因为我们的双腿撞断了无数树枝,然后才是腹部和胸口。萨姆和我拼命抱住对方,然后在死亡魔爪一般的树冠穹顶中逐渐减速,从足以把自己摔成一团肉泥的高速减至摔得七荤八素,但至少不会筋断骨折的速度。 然后萨姆像是撞上了什么东西然后被缠住了一样,但我并没被缠住——肯定是杀千刀的降落伞,要么就是萨姆的大长腿勾住了什么对他而言太高、对我而言毫无威胁的藤条。 下一秒,我们都在惯性之下继续前冲,但萨姆被猛地往回一拉。他仍想拉住我,但我们汗津津的双手只坚持了不到一秒就“啪”的滑开。 然后我飞了出去,先是后背撞在枝丫上,然后身体被迫转向,伴随着树枝折断的“咔嚓”声继续向斜下方摔出去。 至少撞了四五下之后,我跌进了一片长满野草的斜坡上,然后像个酒瓶子一样骨碌碌朝坡地滚了下去。 黑暗、天旋地转,疼痛是稍后才来的,在那之前,主宰头脑的眩晕几乎让我想要吞枪自尽。 当我终于能勉强睁开眼睛,不再感觉像是狂风中的树叶一样翻滚不休了之后,我看到了稀稀疏疏的树枝,还有大片蓝色的天空。我的两只脚抵着某种坚硬的东西,整个人扭曲地躺在草坡之上。 “萨姆?”我的声音听起来就像窒息了或者垂死的老猫,“萨姆,你还在吗?” 不管松手之后我摔出去多远,看来肯定是超出耳语听到的范围了。 我又眨了几次眼,咽下想要呕吐的冲动,缓缓撑起上半身。 骨头没断,但我感觉就像被十几个卡斯蒂奥暴揍一顿似的,全身上下痛得要死。我的衣服算是毁了,没破的地方沾满泥土,破的地方露出下面渗血的皮肤。 “萨姆?”踉跄爬起来的时候我又喊了一次,缓缓转头朝坡上望去,但除了黑黑的树干之外什么也瞧不见。 第268章 倒是在坡下,我看到了空荡荡的公路,刚才抵着我双脚的正是路边的护栏。 从这里看,这公路不如称为山路,像条浅色的鳗鱼一样栖息在浓绿的森林之中。当我咬紧牙关翻过护栏,站在路边左看右看的时候,我发现山路朝向左手边的路段还算平直,但从右手边开始,就变得蜿蜒曲折起来,似乎从我站的位置正式进入了森林深处一般。 也许等找到萨姆之后,我们可以一起来这条路上,然后往右手边路比较直的那段往下走。也许这样我们就能走出森林,找到某种文明,然后再做定夺。 回过头,我极力压抑着心中的沮丧,开始往坡上爬。这远比看上去还要困难,一开始我还试图保持体面,尽量用双脚走路,偶尔伸手扶一下地面。可坡度很快便越来越抖,后来我不得不匍匐前进,将手指插进草皮里努力寻找支点。 只要给我一棵树,哪怕一根结实点的野草。 “萨姆!”我不断喊着,希望能得到回信,至少能放下一半的心。但森林似乎吸收了一切人类的声音,只留下嘲讽般永不停息的风声。 第三次扯断一把青草,结果只换来靴子的不断打滑之后,我喘着气趴在了斜坡上,用力呼吸着泥土和草的味道。 远处,隐隐有汽车行驶的声音传来,由远及近。 我立刻坐起来,之前的直升机事件让我有点杯弓蛇影。我迅速扫视了一下这个斜坡——从公路上完全是一览无余的,如果来人真的有心寻找,铁定一眼就能看见我。 我可不要在迎敌的时候处在一个只能撅着屁股乱爬的尴尬位置上。 车子的声音听起来越来越近,我有些心急地翻过身来,小心翼翼地将身体一侧贴着地面,然后开始往下滑。滑到最下面,我不得不顺势站起来小跑了几步,然后撞在了护栏上。 那是辆看上去很普通的车子,我从护栏上直起腰来的时候尽力眯起眼睛,然后透过倒映着蓝天白云的风挡玻璃,看到驾驶座上的男人。 车里似乎只有他一个人。 思忖片刻,我没有跨出护栏,但伸出一只手,竖起了大拇指。在美国的话,这应该是搭便车的标准手势。虽然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个国家。不过这辆汽车的驾驶座靠左,所以我铁定不在英国。 不管是在哪个国家,那个司机一定看懂了我的手势,因为车子慢慢开始减速,最终停在了我的面前。 靠近我所在的右侧车窗摇了下来。方向盘后的司机是个相当年轻的金发男人,脸颊瘦削但却相当英俊。 “天啊,”他的咬音吐字非常温和,尽管看上去真的非常惊讶,“你还好吗?” 我仔细打量着这个人,二十多岁,穿着衬衫,开着一辆不算名贵但相当实用的车。 怎么看也不像反派打手。 “我们的直升机坠毁了,我和我的朋友走散了。”我没必要装的惊慌失措,因为我刚才不成功的运动,我现在听上去气喘如牛,狼狈有如丧家之犬。 “直升机?”男人的眼睛瞪大了,他拉起手刹,然后从驾驶室钻了出来,绕过车头朝我走了过来,“女士,你受伤了吗?” 他一边说一边掏出一部手机——看起来还算智能,至少我们终于没有活在传呼机或者小灵通的时代了——开始拨号。 “该死,”男人把手机贴在耳朵旁一会儿,然后不甘地放下,“这里信号太差了,我刚才就收不到任何信号了。”他用那双深色的眼镜仔细打量着我,“你在流血,我去后备箱拿急救箱,好吗?” “呃。”我都没发现自己在流血,也没找到哪里在流血,“不用麻烦了,事实上,我是想问你有没有手杖一类的东西,我要爬到那个坡上去。我的朋友在上面,我得去找他。” “女士,”这个年轻男人坚定地说,并且往车尾走去,“你爬不上去这个斜坡的,尤其是伤得这么重的时候。就算你爬上去了,你受着伤,怎么找你的朋友?我们必须得想办法打急救电话,请搜救队来。” 我咬住嘴唇。上一次请搜救队来并没什么好下场,但眼前这个男人是我父亲爪牙的可能性并不大。 “你能从护栏上跨过来吗?”男人取来了急救箱,左右看了看,打开后车座的门,示意我坐在车座上,“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然后,事实上,我正要去找我妻子,她那里应该有座机电话可以用,我们就可以打给911了。” 我勉强抬起腿跨过护栏,这个动作不该如此痛苦,不过我的膝盖、我的胯骨、我的全身上下206块骨头还没从之前的坠落中缓过来。 男人放下急救箱,伸手扶了我一把。他很礼貌地保持了最低限度的身体接触,并且在我站稳之后第一时间松开了手。 绝对不是父亲的爪牙。 “坐吧。”这人说,然后迟疑了一下,有些腼腆地笑起来,“我保证不是变态杀人狂之类的,只是个热心的美国公民。” “美国?我在美国?”好吧,也算是破案了。 “是啊。”男人迟疑了片刻,“这里是美国路易斯安那州,杜维尔。你从哪里来的?” 我摇了摇头,“海上,一个岛。”我抬起头看着他,问道,“所以,你这位好心的撒玛利亚人叫什么呢?” “伊森,伊森温特斯。”男人一边拿出酒精和纱布一边回答,“你呢?” “乔伊斯皮尔,”我用这个老名字回答,“但我的朋友一般叫我乐乐。谢谢你,伊森,谢谢你愿意帮我。” 第219章 伊森把急救箱放回汽车后备箱的时候,我迅速思考了一下自己的处境,以及接下来的对策。 沿着斜坡爬上去显得困难重重,而且即便爬上去,我也不太确定自己一路横冲直撞究竟是从哪里撞出来的、有没有在斜坡上改变过方向…… 最让人担心的,是为什么我刚才扯着嗓子喊了半天,萨姆却始终没有答应呢。难道我们真的离得这么远,已经出了通讯靠吼的有效距离了? 终于,我决定搭上这位伊森温特斯的便车,如果公路旁的斜坡有所减缓,我就可以立刻下车,找路进入森林,然后开始搜寻萨姆。 “安全带。”伊森也坐进驾驶室之后温和地提醒我,“被担心,搜救队会找到你的朋友的。” 我一边点头一边拉好安全带,不断从一旁打开的车窗向外张望。伊森借给了我一件外套——我自己的衣服湿淋淋的,还沾满泥巴和树叶。把外套穿在这些外面并不会多舒服,但至少我不再有持续性冻僵的感觉了,冰冷麻木的手指也渐渐重新灵活起来。 公路两侧,树林似乎越来越密,从地势较高的地方逐渐向公路聚拢。我之前曾注意到过前方的路弯弯曲曲,不像身后那样笔直,等拐过几个弯之后,我几乎失去了方向感,迷失在这片灰绿色的迷宫之中。 透过开着的车窗,能听到树林深处传来的鸟鸣,十分嘹亮,几乎盖过了汽车行驶的声音。 直到前方的森林收拢在公路的尽头,伊森不得不停下车来,我还没有找到进入森林的合适路线。 “一定就是这里了。”伊森听起来实际上有些不确定,但他还是下了车,“我们得步行一段路。” 我也跟下车,踩在公路尽头那片松软的泥土上。 “前面?”我扬了扬下巴,望着橙色的房屋尖顶,掩映在凌乱交错的树枝后面。 “是的!”伊森也看到了那栋老房子,朝我招招手,“来吧,我们过去。” 我没有立刻跟上,仍旧站在原地。“呃,事实上……”我看着伊森有些吃惊和疑惑的表情,“我还是要去找我的朋友,我要找到进入树林的路。” “可你根本做不到的,”伊森朝我走过来,语气并不强烈,但十分坚定,“女士,那是绵延数百里的原始森林,你根本无法在这种面积下一个人进行搜救工作。更有可能发生的是,你自己在里面也迷路了。” “我不能扔下我的同伴不管。”我看着伊森,“他一定是遇到麻烦了。” 伊森抬起双手,但手势打到一半就放弃了,“你没有扔下你的同伴不管,但这种事只有交给专业人士来做才是最负责的。” “你不知道我们的处境。”我摇着头,几乎在伊森真诚的态度下动摇了,“我担心……” “啪!”的一声,从老房子的方向传来。我也许之前被摔了个七荤八素,但我仍能听出那是枪声。 伊森也猛地转身,眼睛睁得大大的。“那是什么声音?什么东西爆炸吗?” “枪声。”我告诉他,“听起来像猎|枪。” 伊森半信半疑地望了我一眼,“也许有人在打猎?我不记得这附近有狩猎区域,而且现在也不是打猎的季节。” “枪声听起来是从房子里传来的。”我不得不把话说明白,“如果是空旷地带,听起来不会是这种响声。” “你是认真的。”伊森脸上慢慢露出了悟的神情,看着我的眼神起了变化,“像你这样的年轻女孩儿是从哪里知道这种东西的?” 第269章 我沿着伊森身后的小路望向老屋的方向,心不在焉地回答:“我是个猎人。”当然,这倒不是在说谎。 “猎人,你是个猎人。”伊森点了点头,但他脸上的神情并不像是买账了,“你,从一座小岛搭乘直升机坠毁在了路易斯安那州,没有造成森林火灾,我也没有看到任何降落伞或者飞机残骸。” 我拉回目光放到伊森身上,皱眉看着他,“你不相信我。” “我没这么说。”伊森不情愿地说道,同样皱着眉,“只是……别在意了,我们先到那栋房子里去,然后打电话找人来救你的朋友。” 从他的语气中,我能听出那句未出口的“如果你真有个朋友需要救助的话”。 “有人刚刚在那栋房子里开了枪。”我抱起胳膊,“而你宁愿怀疑我,也不想仔细思考一下这个荒郊野岭的大房子里突然响起枪声有多奇怪吗?” “我确实觉得奇怪。”伊森冷静地回答,“这就是为什么我必须去的原因,我的妻子在那里。” 我转过身看着茂密的树林,浓密的绿色有种雨林的感觉,光是站在边缘处,我都能闻到浓郁、刺鼻的野草和荆棘的气味,也许还有沼泽。 “这也是为什么我不能跟你去的原因,”我看着深深的树林,“我的朋友在里面。” 过了片刻,伊森在我身后说道:“我明白了。不如这样,我们一起搜索一下森林的外围,如果我们找不到你的朋友,我们就一起去那栋屋子里。天已经快黑了,我们最好快点行动。” 当伊森从我身后走过来,并擦过我的肩膀走上通往树林的一个小丘的时候,我伸手抓住了他的肩膀。 “等等!”我紧盯着树林深处,我的脸颊和脖颈在树林中吹来的冷风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伊森停下了,问道:“怎么了?”白色的水汽宛如漫画中的对话框般随着他的吐息冒了出来。 “变冷了。”我说着哈了口气,看着白雾聚拢又消散,宛如轻烟。 伊森也迟疑起来,“也许是靠近树林的原因?为什么我感觉是突然降温的?”他转头征询我的意见,“刚才还没这么冷,对不对?半分钟前还没这么……” 他的声音拉长了,因为分神的缘故听上去含混不清。 “……冷。”伊森喃喃吐出最后一个字。 我们现在并肩站着,一起望向森林深处。有什么东西在那里,而我想当确定那不是萨姆。伊森肯定也感觉到了,我能听到他忽然急促起来的呼吸声。 “谁在哪儿?!”我突然提高声音问道,“出来!” 伊森迅速看了我一眼,然后重新望向树林。“有人吗?”他也喊了一声,“我们不是……坏人!” “不是坏人,这就是你能想出来的最好的自我介绍?”我忍不住看了伊森一眼。 伊森正准备回答,突然一阵强风从树林里出来,猛烈而且持续。我们都不得不举起胳膊挡在脸前。 风中有股气味,我形容不上来,但那气味激起了我记忆深处某种令人不安的东西。 “这……”伊森待风弱一些之后重新开口,然后他猛地一跳,像是被人在肚子上打了一拳似的,“什么鬼!” 我抓住伊森的衣袖,把他往后拉。“伊森,”我盯着阴暗处逐渐显形的东西,“我觉得我们该走了,真的。” “但那是个……”伊森跟着我倒退了几步,然后坚定地停了下来,“那只是个小女孩儿,看!” “那不是个小女孩。”我一刻也不敢把目光从那阴影身上移开。现在我已能看清那阴影的形状了,确实是个小女孩的模样,黑色的头发披散在苍白的脸蛋两侧,穿着一身古怪的深色过膝裙子,还有靴子。 “但……”伊森狐疑地看了我一眼,往前走了一步,但被我拉住,“那真的是个小女孩,看!她可能迷路了。嘿!”他举起另一只手挥了挥,“嘿,小女孩!” 阴影抖动了一下,然后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仿佛信号中断了片刻一般。 然而我们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了近十米。 “伊森!”我加重语气,“我们得走了,那不是个小女孩!” “她刚刚是不是……是不是”伊森使劲眨着眼睛,“是我眼花了吗?她……”然后那影子再次消失,再次出现,这次离我们只有几步之遥。 伊森反手抓住我的胳膊,赞同道:“我们得走了!” 然后我们转身就跑。 “那究竟是什么?”我们跳下小丘,我本想上车,但伊森扯了我一把,把我拽上了那条通往老屋的羊肠小道,“这边!我们不能就这么走了!” 我踉跄了一下,然后跟上伊森的脚步。“我觉得,我觉得那是个鬼魂!”我一边回答一边扭头朝身后望去,那小女鬼仍不紧不慢地跟着我们,脸上带着古怪的笑容。 “鬼?你在开玩笑吗?”伊森问道。 我吼道:“我希望这是个玩笑!”如果我现在真的回到了丧尸横行浣熊市、僵尸占领西班牙的那个世界,再加上鬼魂绝对毫无益处。 “如果是鬼的话,我们怎么办?”伊森也吼道。 拐过一个弯,急急忙忙冲过一辆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脏兮兮的白色面包车,小路骤然到了尽头。我们曾透过森林遥望的老屋此刻近在眼前,而横在我们面前的,是一道巨大的铁门。 铁门上拴着粗粗的铁链。 我们无路可逃了。 第220章 “不!”我抓住铁门使劲晃了晃,那门比我想象的坚固得多,铁链也十分粗大,一圈一圈将两道门死死拴住。 伊森正疯狂按着铁门旁边的呼叫按钮,“滋——滋”的声音在狂风呼啸之下像是踩在靴子下的枯叶般脆弱不堪。 “我们需要盐!”我转过身,看着逐渐逼近的小女孩,“或者铁,或者盐和铁!” “走这边!”伊森猛地抓住我的手腕,把我往位于我们来时那条路旁边的某条不起眼的小路上冲了过去,“她为什么跟着我们?她会伤害我们吗?” “我怎么知道?”我反问,“那是个鬼!” 伊森一边伸手挡住唰唰往我们脸上抽的树枝,一边气喘吁吁地回答:“我不知道,但你听起来对鬼怪挺了解的,不是吗?” “我不是个专家,”我连蹦带跳地跟着伊森,我俩狂奔的时候没被地上的乱石和树枝绊倒简直就是个奇迹,“我的朋友才是!” 而那个小女鬼是从树林里来的。萨姆见到她了吗?还是说他迟迟没有现身就是因为遇到了她,遇到了麻烦。 倒不是说我相信萨姆不会一个小女孩的鬼魂放倒,但我们两个都不在最佳状态。 “死路一条!”伊森猛地停下脚步,厌恶地大叫了一声,“天啊!那是什么?” “死鹿……”我努力压抑着急促的呼吸,但还是吸进去了好多令人窒息的腐烂臭气,“那是鹿的尸体,对不对?开膛破肚了。” 伊森无言地用力点头,也在憋气。就在我们脚下这条羊肠小径的尽头,树林再次合拢了,而右手边在一棵粗壮的古树下,数不清的鹿尸堆积在一起,上面飞舞的苍蝇发出震耳欲聋的嗡嗡声,仿佛黑云一样。 身后,小女鬼一路掉帧似的追了过来。我隐约听到童稚的歌声,然而歌词却令人不寒而栗: 快去告诉罗蒂阿姨 快去告诉罗蒂阿姨 快去告诉罗蒂阿姨 所有人都死翘翘啦 “我们该往哪儿走?”伊森率先反应过来,他左顾右盼,绝望地寻找另一条出路。 我还在控制不住地盯着地上那堆鹿的尸体——如果这和卡斯蒂奥说的预言有任何关联,至少他该警告我这里有鬼,不是吗? “嘿,这里!”伊森使劲抓住我的手腕,“这里有个、有个……”他没说下去,但也不必言明。 我看到了鹿尸斜对面,也就是我们的左手边,同样是茂密的树木和灌木织成的绿色屏障,然而上面却有个大洞。 数不清的鹿腿呈放射状围在大洞外侧,将灌木和荆棘撑开。 “我们要钻过那个?”我下意识地问道。 伊森喃喃地说:“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路了。” 小女鬼的歌声在我们身后响起,带着与稚嫩歌声完全不同的尖利、疯狂的笑声。 她唱到:“他们把我关进黑暗的地洞,再也不见天日。他们锁住我的身体,又夺走我的灵魂。瞧瞧他们得到了什么。” 我和伊森朝那个鹿腿组成的洞猛冲了过去。伊森轻轻推了我一把,于是我弯下腰,迅速钻了进去。伊森紧随其后。 我们弯着腰努力让自己在隧道一样的灌木丛中走得更快,因为身后的歌声始终没有停止,并且歌词变得越来越诡异、越来越残忍。 然后突然之间,头顶绿色牢笼消失了,我们钻出灌木丛,踩着松软的泥巴沿着斜坡不由自主地一路向下,然后猛地停在了一大滩冒着泡的绿色积水面前。 第270章 “小心!”伊森拉住了我,我的一只脚已经踩进了烂泥巴里,“这是沼泽,我们得绕过去。” 我气喘吁吁地表示赞同。周围的树木有着巨大且怪异的叶片,颜色是难看的土黄色,仿佛烟鬼的后槽牙一样。冷风不再猛吹我们单薄的外套,但空气并未因此温暖多少,反倒有种滞涩沉闷的感觉。 在这里,一切仿佛都静止了。只有那片差点吞噬我的沼泽还在懒洋洋地吐着泥巴色的泡泡。 “那是我们刚刚看到的房子吗?”伊森抬手指着不远处,“看,我们一定是绕到房子的后面了。” “我早就失去方向感了。”我说着,但还是跟着伊森迈开脚步,绕过沼泽朝着砖红色的破烂建筑走去。 一个后院似的空地伫立在沼泽边,我一边走一边扭头看着身后。但不管是歌声,还是刷新率跟不上的小女鬼此刻都像是消散在了散发着腐烂气息的静止空气中。 “那是我妻子的手提包。”伊森突然说了一句,然后朝一旁的跨了一步。我连忙拉住他,生怕伊森一脚踩进沼泽里去。 随即,他抓住了什么东西从泥巴里提了起来,上面只有一小部分还能依稀看出本来的颜色,剩下的都占满墨绿色的烂泥。 但那的确是个手提袋。我只想知道伊森是怎么一眼看出这么个泥乎乎的玩意儿是他老婆的。 伊森迫不及待的打开手提袋翻找着,他把找到的东西一样、一样指给我看:“这是她的手电筒,这是她的、她的化妆品,她的钱包,瞧,她的驾照!真的是米娅,她真的在这里。” “手电筒还能用吗?”我问伊森。 伊森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充满矛盾的感情——惊喜、恐惧、担忧。但他还是拿出手电筒按了一下,光束虽然在黄昏中并不明显的,但仍旧看得出肮脏玻璃盖下的灯泡亮了起来。 “核能手电筒。”我忍不住嘀咕了一声,“好极了。” 伊森把包拿在空着的手里,犹豫了好久。他显然想带上妻子的东西,但正在逃亡的现实和他的愿望有些冲突。 最后,伊森只是掏出妻子的驾照收了起来,然后把包放在了路上,靠着一棵树。 “我们走……”他开口,然后被一声爆炸般的枪响打断,“耶稣啊!” 枪声听起来非常之近,不只是从老屋里传来的,简直就像从老屋最近的一扇门后传来的。 “伊森,先等等。”我拽住伊森,我们停在了后院里的一架秋千旁边。“别贸然进去,万一里面有……” “砰!”的一声,一道朝后院开着的木门从里面被撞开了,一个男人连滚带爬的冲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把猎枪。那头金色的头发让我顿感失望——不是萨姆。 然后那人踉跄着从门口推开,朝我们的方向转过头来,手里的枪戒备地举高。 四目相对,我们都愣住了。 我脱口而出:“里昂???” 那确实是里昂无疑,但不再是我曾在浣熊市见过的那个年轻冒失的菜鸟警官了,甚至也不是我在西班牙见过的那个冷静、沉着的里昂。 他的脸变得瘦削,脸颊上布满胡茬。岁月在里昂肯尼迪脸上留下刀刻斧削般的痕迹,但没有让他看上去变得衰老、虚弱,反倒让他看上去比之前还要锐利几分。 “别动!”我刚跨出一步,里昂就朝我举起枪,“告诉我你的名字。” “乐乐。”我立刻回答,举起双手,“你肯定记得我,里昂,我们在西班牙见过,在浣熊市见过。我知道你见过我的姐妹,但我不是她们。我们是朋友,记得吗?” 里昂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缓缓放下了枪口。 “记得在清楚不过了。”他说,“你看上去简直就像从我记忆里走出来的。” “多少年过去了?”我忍不住问,“西班牙,那是多少年前的事?” 里昂回答:“十三年前。” “哦。”我低低说了一声。 里昂转头看了一眼刚才被自己撞开的木门,然而门里很安静,不管是什么在追着他,此刻都没有追出来。 “你为什么来这里?”里昂回过头看着我,又看了看我旁边的伊森,“这个遇到你的倒霉鬼又是谁?” “我是伊森。”伊森皱眉看着里昂,又看了看我,“所以你们认识。” 这不像是个问题,所以我选择回答两的问题:“我和我的朋友,萨姆温彻斯特,在附近的森林里走散了。我在找他。伊森来这里找他妻子。” “米娅。”伊森补充,“我妻子米娅,她应该在这栋房子里。你见到她了吗?”他问里昂。 里昂回答:“我希望没有。不管我在里面见到的都是什么,反正不可能是正常人。” “她、她是黑色头发,中等身高。”伊森从口袋里翻着,找出刚才收好的驾照,“看,这是她的照片。” 里昂朝我们走了几步,看了一眼伊森递出来的驾照,然后看了我一眼。 “先生?”伊森显然捕捉到了里昂的眼神,“先生,你到底见过她没有?” “没有。”里昂撒谎的本领显然精进了不少,“抱歉,我在里面没多少时间观光游览,有怪物追着我的屁股呢。” 我问里昂:“什么怪物?” 伊森与此同时也问道:“里面究竟发生什么了?你为什么拿着枪?” “如果我不拿着枪,早就死了。”里昂哼了一声回答,然后他看着我,“我不知道那些是什么玩意儿,反正不是我们在浣熊市见过的东西。” “更好还是更糟?”我问里昂。 里昂冲我扬起一侧眉毛,“更糟,当然了。怪物怎么会变得更好?” 伊森扬起手,抗议道:“你们两个,拜托,这里还有一个不明情况的人在呢!什么浣熊市?什么更糟糕的怪物?你们介意说得清楚点吗?因为看在上帝的份上,我他妈的很疑惑啊!” 第221章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里昂听起来很不情愿,“我们应该回到公路上去,等待支援。我已经叫了后援,他们应该几个小时之内就能到,只要我们撑过今晚。” “呃,里昂。”我打断他,一只手指向身后,“我和伊森刚才在公路旁边遇到一个女鬼。” “女鬼。”里昂面无表情地重复,“你是说女鬼,穿着白衣服,四处飘荡,老一辈用来吓唬小孩的那种女鬼?” 我无奈地摊手,“你见过丧尸,见过僵尸,里昂。现在怎么着,觉得活死人没问题,但女鬼就太过头了?” “僵尸和丧尸是生化武器。”里昂以一种难以掩饰的厌恶语调说道,“女鬼,什么样的变态会想要制造女鬼?” “你问倒我了。”我干巴巴地说。 伊森看了看我,看了看里昂,然后说道:“好吧,我要进屋去。” 里昂皱起眉来看了他一眼,不赞同地说道:“伊森,对吗?恕我直言,你疯了吗?那里头全是……怪物,而你看起来就像个高中老师。” “我是个系统工程师。”伊森冷静地回答,“你又是何方高人呢?” “高人算不上,我现在只是个猎人。”里昂的回答让我差点没有绷住,“多少可以这么说吧。” 伊森说:“猎人,嗯?所以你们两个是狩猎伙伴?” 里昂犀利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回答:“我们曾经是。”他转向伊森,“你的妻子,你是怎么知道她在这里的?” “她给我发了电子邮件。”伊森迟疑地回答,然后坚定起来,“米娅已经失踪三年了,伙计,现在她给我发信让我过来,我怎么能不来?” “理由很多,比如要是你检查过地方新闻的话,就会发现已经有很多人在贝克家附近失踪了。”里昂一边说一边拉开枪膛检查了一下,然后把枪背回背上,“这也是为什么我会来这里,调查失踪案。”他刻意地看了我一眼。 “进展如何?”我瞟着里昂。 他的确没穿任何制服,而是穿着黑色皮夹克和牛仔裤,但里昂身上的某种东西让任何具备些许观察力的人都不会把他误当成普通人。 也许是他的眼睛。 “骑着摩托过来,第一个错误。”里昂耸了耸肩,漫不经心地说,“前面的大铁门锁着,门铃没有人应,看起来就像贝克一家集体。所以我绕到后门进去,找到了一个地下室,遇到了几个杀人狂。除此之外,一切还算不错。” “杀人狂……”我问道,“是像开膛手杰克那种杀人狂,还是像汉尼拔那种杀人狂?” 远处,一阵古怪、尖利的笑声远远传来,饱含疯狂和恶意,正是之前追着我们不放的小女鬼所发出的。 “耶稣啊,她跟过来了!”伊森警觉地回头看了一眼沼泽地旁我们之前的出口,但那里没有任何人影,或者鬼影。 里昂取下了枪。 “那里面是什么子弹?”我问里昂。 里昂瞟了我一眼,“12毫米口径的,怎么了?” 第271章 “不是,我是问子弹里有盐吗?”我抓狂地问,“追着我们的是鬼,普通子弹杀不死的。我们得找到萨姆,萨姆知道怎么对付女鬼。” “你一直在说‘鬼’,但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里昂说,眼睛仍在机警地四下扫视,“它试图攻击你们了吗?是怎么攻击的?” 我顿了顿,“我不知道,她只是一直跟着我们。我们跑得够快,我猜。” “我们大概很快就要知道了。”里昂往前走了两步,挡在我们和沼泽之间,举起了枪,“乐乐,你们身上有任何武器吗?” “你想让我捡块砖头吗?”我反问他,死死盯着突然开始疯狂冒泡的沼泽。 然后那小女孩从沼泽里冒头了,仿佛某种儿童化的尼斯湖水怪。 “你找到我的妈咪了吗?”她冲我们歪了歪头,听起来并非好奇或者担忧,而是蕴含某种暗含期待的黑暗,“她一直在等你哦,伊森。” 伊森立刻问道:“米娅?你认识米娅?她在哪儿?” 小女孩儿伸出一根手指贴着嘴唇,不耐烦地“嘘”了一声。她几乎已经完全从泥沼中升了出来,身上仍是那身深色裙子,泥浆在上面蠕动着,然后跌落,像是蛇或者虫子。 “你需要自己去找。”她说,然后伸直手臂,指着我们身后的小破屋。 与此同时,里昂警告道:“别再往前了。通常情况下我不对女人和小孩动粗,但我看你不是普通小孩,对吗?” 小女孩原本一直盯着伊森,此刻突然转头盯着里昂,她所展现出的非人的速度令人不寒而栗。我这时才注意到,她竟然已经离开沼泽,开始朝我们靠近。 “你们都会死在这里的。”她对里昂说,然后又看了看我,最后把目光放回到伊森身上,“你不会,因为我要把你留下,我们要成为一家人了。” 然后里昂开枪了,子弹射中小女孩的时候,她离我们几乎只剩下不到五米的距离。 眨眼间,小女孩如同青烟一样消散开来。下一刻却又聚拢回来,尖叫着朝我们扑了过来。 “该死!”里昂转眼间又开了一枪,但却只拖慢了她的速度,“撤退!撤退!到屋子里去!” 我一边转身拽着伊森冲向小木屋,一边喊道:“屋子里不是有怪物吗?” “怪物至少能被枪打死!”里昂一边倒退一边开火掩护我们,“这是个什么东西?我们怎么杀死它?!” “我不知道!”我绞尽脑汁回想,但逃命的时刻显然不利于回想许久之前看过的电视剧,尤其是在后期鬼怪越来越少的情况下,“我们需要盐和铁!”然后记忆突然回涌,“烧掉尸体!烧掉尸体,鬼才能被消灭!” 然后我和伊森冲进了木屋,里昂紧随其后。 这是间既像餐厅又像厨房的地方,我看到堆满破锅烂碗的餐桌、散发臭气水槽,还有…… “盐!”我冲向橱柜一把抓住盐罐,然后冲回“砰砰”作响的门口。里昂正使劲顶着门,外面的东西不管是鬼还是怪物,至少不会穿门而过。 我拧开盐罐把盐顺着门缝倒了下去,一开始结块的盐挡住了瓶口,我使劲拍打着瓶子的底部,然后盐块终于掉了出来,然后在门口磕磕绊绊留下一道白色的粗线。 撞门声戛然而止。 里昂仍旧没有把肩膀从门板上挪开,他低头看了我一眼。我也抬头看着他。 “就这?”里昂用口型问我,“盐?” 我缓缓站起来,手里还抓着脏兮兮的盐罐,扭头看着茫然站在餐桌旁的伊森。 “窗户。”里昂说。然后我朝那扇窗户冲了过去,迅速把盐倒在窗棱上。 透过沾满污渍的窗户,那个小女孩的脑袋宛如漂浮在空中一般。但当我完成撒盐工作之后,她就消失了。 我举着盐罐,四下看着是否还有其他入口,但除了冰箱旁边那扇关着的门之外,没找到其他门窗。 “那扇门是往外面的吗?”我问里昂。 “不是。”里昂回答,“门后是走廊,客厅就在走廊顶头。”他低头检查武器,然后抬头扫视了一眼屋子,“你刚才说烧掉尸体?” 我点了点头,看着手里的盐罐,“如果盐起作用了的话,说明萨姆和迪恩的方法在这里能起作用。鬼害怕盐和铁,但彻底消灭鬼魂,我们必须找到鬼魂主人的尸体,撒上盐烧掉。” “我很确定我没在这里看到任何小孩的尸体。”里昂重新把枪背回背上,“而且我们只剩下三发子弹了,如果你们想了解我们的库存的话。” “子弹杀不死鬼。”我晃了晃手里的盐罐,发出沙啦沙啦的声音。 里昂说:“但这里不只有鬼,这里还有怪物,就像我说过的那样。”他看了眼仍在餐桌旁站着的伊森,“嘿,系统工程师,你还好吗?” “呃,是啊,是啊,我还好。”伊森听起来勉强算是平静,“只是需要几秒钟。” “慢慢来。”里昂点点头,然后看着我,“你说的萨姆和迪恩,是温彻斯特吗?” “不然还能是谁呢?”我叹了口气,把盐罐夹到胳膊下面,用胳膊擦了擦汗津津的额头,“我和萨姆走散了,我在找他。我们的直升机坠毁了。” “坠毁,找失散的朋友。”里昂摇了摇头,嘴边浮现出一丝晦涩难懂的微笑,“简直就像昨日重现,嗯?” 我想了想,竟然找不出话来反驳。“我是说真的,萨姆和我真的走散了,我们的直升机也真的坠毁了。保护伞公司的人抓住了我们,我们在反抗的时候打坏了直升机的控制台……” “保护伞公司早在几年前就倒闭了。”里昂平静地说道,“我们扳倒了它。” “你们肯定搞错了。那架直升机上又保护伞公司的标志,我亲眼看见的,里昂。”我说道,盐罐从我胳膊下滑了出去,“咚”的一声摔到地上,结块的盐撒了一地。 冰箱旁的那扇门后,忽然传来一阵吱呀、吱呀的噪声。那是靴子踩在松动木地板上的声音。 第222章 里昂迅速朝我们打了个手势,然后蹑手蹑脚走到门边,侧耳倾听。 我紧张地站在原地,听着吱呀作响的脚步声,猜测着发出脚步声的主人。但这脚步声听上去并不像怪物,没有丧尸那种拖沓、凌乱的感觉,但脚步声很沉重,这是确凿无疑的。 “咚”的一声,摆在餐桌边缘的铁锅上没盖牢的锅盖突然掉了下来,先是掉在桌子上,然后摔在了地上。有巨大的虫子从里面爬出来,是黑色的甲虫,不断抖动的触须足有人的食指那么长。 我把手背贴紧嘴唇才没有尖叫出声,但我往后退了好多步。重新回到人类的身体显然也唤醒了我对多足生物的恐惧。 门外,沉重的脚步声停下了。里昂突然缩进角落,然后冲我和伊森猛打手势。 伊森迅速抓住我的肩膀,把我拉向墙边的柜子,把我推到了柜子和拐角的缝隙中躲起来人,然后自己左右看了一下,俯身冲进了餐桌下面,靠着椅子的阻挡蜷缩起来。 他刚躲好,冰箱旁边的房门就被人猛地一脚踹开。如果里昂没有缩进墙角,这一撞铁定把他的鼻子撞塌了。 我贴墙站好,听到刚才沉重的脚步声在门口重新响起。我看不到门口的情形,但能勉强看到桌子下面的伊森伸手捂住了口鼻,努力保持安静。 “我知道你在这儿!”一个粗哑的男人声音响了起来,“你这头猪,我要找到你,然后把你开膛破肚。” 脚步声吱呀吱呀朝着我这边过来了。我也学伊森的样子捂住口鼻,同时飞快地回忆自己身上是否有什么能当做武器的东西。 然而除了拳头和腿脚之外,我暂时没想到其他。 “偷偷摸摸的猪。”那个声音离我很近,然后猛地,我旁边的柜门被拉开了。翻转的柜门差点撞到我的脸上。 那个男人哼道:“我会找到你的,等着瞧吧。” 然后他转过身,透过柜门的缝隙,我看到一闪而过的粗糙皮肤,看上去久经风吹日晒。还有一缕灰白的头发,又粗又硬地支棱着。 “天煞的密探。”这个男人嘟嘟哝哝的,绕过餐桌,朝着水槽的方向走去。离餐桌下的伊森近得,要是伊森吹口气,都能把对方脏兮兮的靴子上的尘土吹下来。 然后这个男人朝里昂之前躲着的地方转过身去。我的心不由绷紧了,但里昂一定另找地方躲了起来,尽管我什么都没听到。 “盐,该死的盐满地都是。”男人嘀咕道,然后突然提高嗓门道,“滚开!你这个小贱人!离我们远远的!” 然后是一连串的嘟哝,因为浓重的南方口音,我几乎一个字也没听懂。 我只听到远去的脚步声,经过餐桌,然后穿过来时那道门重新回到走廊,接着渐渐远去。 我又等了三十秒,然后才伸手推了推,面前仍旧开着的柜门,从后面轻手轻脚溜了出来。 屋子里乍一看确实没人,如果不是我知道伊森躲在桌子下面的话,我都看不出这里还有别人。 第272章 “里昂?”我低低地叫了一声,左看右看也没看出里昂躲到哪儿去了。他不可能还在那扇门后,我偏头看了看,后面是空的,而且门开着的角度也不足以提供妥善的掩护。 “这里。”里昂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吓得我差点原地蹦起来。 我喘着气转头瞪着他,问道:“你刚才躲哪儿去了?” “老贝克身后。”里昂随口答道,然后伊森从餐桌下爬了出来,里昂伸手把他拉了起来。 伊森对里昂摇摇头,但话语中充满敬佩之情,“你真是个疯子。” “他有点耳背,我想。”里昂耸了耸肩,瞟着那个男人离去的方向,“他的儿子才难对付。就是那小子暗算了我,然后偷走了我全部的装备。” “你全部的装备。”我呆呆看着里昂,“什么叫你全部的装备?” “你不会真的以为我就拿着把猎枪来调查失踪案的吧?”里昂冲我挑起一侧的眉毛,“我可能是个酒鬼,但至少我是个高功能酒鬼。” 我皱起眉,“酒鬼?” “说来话长。”里昂脸上的表情介于后悔和挑衅之间,但他很快就恢复了镇定,除了脸上的胡茬还有身上那种沧桑的气质之外,他看上去几乎又像是很久以前我在西班牙遇到的那个里昂肯尼迪了。 然而我却想知道,浣熊市的那个里昂去哪儿了。 “如果我们想要活着离开这儿,首先要避开贝克一家。”里昂转换话题,继续说下去,“他们看上去也许像是人类,但几颗子弹根本杀不死他们。我打爆了老贝克的头,但几分钟之后他就又站了起来,自愈的能力和速度都非常惊人。我可以肯定,他和他的家人都被转化成了生化武器。” 伊森静静地问道:“米娅呢?她也在这儿,这是不是意味着她也……你说转化成生化武器是什么意思?” “病毒感染,或者细菌、真菌感染,”里昂简短地回答,“他们也许本来并不是坏人,但感染摧毁了他们的理智和人性。所以如果我们遇到他们,绝对不要掉以轻心。尤其是你的妻子,伊森。我知道自己的亲人好友被感染是什么样,你会犹豫、会迟疑,但如果你真的让这种感情控制了自己,你会死得很快,孩子。” “有任何办法治愈这种感染吗?”伊森看着里昂,他的脸和里昂比起来是那么年轻。他还掩饰不住自己的绝望和沮丧。 里昂耸了耸肩,说:“我不知道,这取决于我们是否能找到解药。” “但一定有解药,对吧?”伊森说。 “我不知道。”里昂说着示意了我一下,“你有什么计划跟我们分享吗,乐乐?你之前提到撒盐烧掉尸体之类的。” 我张开嘴,又闭上,点了点头。 “首先,我们最好先找回我的装备,如果还有可能的话。”里昂说,“三发子弹显然是不够的。这里除了贝克一家之外,还有别的东西,某种更低级的怪物。它们会从大片霉菌中出来,攻击人类。瞄准头部射击可以杀死它们,如果运气好的话,在打空一个弹匣之前就能成功。” “那个小女鬼呢?”我问道,“你之前都没遇到过她吗?” 里昂意有所指地看着伊森,“我觉得它不是冲着我来的。” “那小孩明显知道米娅在哪儿。”伊森说,“如果我们找到米娅,也许她就能告诉我们关于那个小孩的事情。” 里昂缓慢地点了点头,然后开口:“听着,伊森。”他抬起眼睛,“关于你妻子。” “什么?”伊森的脸色突然变得更加苍白——如果还能更苍白的话——仿佛他预料到里昂接下来的话一定不是好消息。 里昂叹了口气,说道:“我没想过会带着你们两个会这个鬼地方来,所以我骗了你,关于你的妻子。我确实见过她,就在今天,就在不久之前。” “她还活着?”伊森听上去已经完全屏住了呼吸,“哦,求求你了,告诉我她还活着。” “她还活着,没错。”里昂点了点头,但他没看伊森,而是注视着手中的枪。“我在主屋的地下室找到了她,以为她是在这附近失踪的受害者之一。”里昂轻声说道,“她一开始看上去很正常,然后某种变化产生了,她攻击了我。” “上帝啊。”伊森后退了一步,“她怎么了?” 里昂抬起头,蓝色的眼睛犀利地直视伊森。“我试着杀了她,伊森,这次我没有骗你,我把十几枚子弹射进了她的身体里。你的妻子已经不是人类了,我不知道她的人性还残存多少,也许比贝克一家要好,我不知道。眼下,她被小贝克抓走了。” “小贝克?”伊森机械地问道,“谁是小贝克?” “刚才那个男人的儿子,卢卡斯。”里昂回答,“他是个危险的角色,伊森。我知道你想救你的妻子,但务必不要低估那个小子。” “我不会的。”伊森回答,但他的眼神空白。 里昂叹了口气,转头看着我。“看起来我们得回到主屋去。”他说,“我们现在的位置无法直接进入主屋,至少在地面上没有办法。但这里有条地下密道与贝克家主屋的地下室相连。” “有怪物吗?”我问里昂。 里昂坦诚地回答:“我把我见到的都杀了,但它们源源不断。考虑到我们现在的弹药量,似乎祈祷是唯一的出路了,希望它们别再出现。”说着他冲我歪嘴一笑。 “你有刀吗?”我问里昂,把沾满冷汗的手在裤子上使劲擦了擦。 里昂摇了摇头,看上去不太高兴,“我的装备一样都不剩了,不好意思。这把枪还是我偷来的。” “我们还会偷到更多的。”我安慰他,然后走到水槽旁捡起来刚才掉了的盐罐子。里面还剩一点盐,看起来不堪大用。我找了个小一点的瓶子,把里面的可疑内容物倒出来,把盐倒了进去。 “伊森,”我摇了摇小瓶子,一边把小瓶子塞进口袋,一边说,“找找有没有撬棍或者通条之类的东西,要铁的。” 伊森无言地点了点头,开始在厨房里翻找起来。他没找到撬棍,但的确找到一把肮脏的餐刀,还有一个用途不明的小铁铲。 “刀能给我吗?”我朝伊森伸出手。 伊森把餐刀刀柄递给我了。当我接过去的时候,他忽然说道:“你和里昂上一次见面是十三年前。” 这听起来不像个问题。我看着伊森,等着他的下文。 “你看上去才十六岁。”伊森说,“二十岁,最多了。” 我愣了一下,然后想到这在别人看来该有多离谱。里昂不是也说了吗,我看上去和当年没什么变化。对我而言那不过是几个月前的事情而已。 “我不只二十岁了。”我最后告诉伊森,“说来话长。” 到最后,我们的故事难道不是都能用这句话总结吗? 说来话长。 第223章 我在厨房的灶台旁边给萨姆留了张字条,但对于他找到这张字条不抱太大希望。他可能遇到了那个小女鬼,也可能遭遇了里昂所说的贝克一家。无论哪一种情况都不那么容易脱身。 为今之计,只有寄希望于萨姆能自己撑到天亮——后援来到之后,至少我们就能变被动为主动,搜索工作也会简单许多。 “好,我来打头,乐乐殿后。”里昂在我们进入走廊之前最后一次嘱咐道,“如果看见任何可疑的东西,说出来,或者打手势。” 我站到伊森身后,伊森则微微皱眉,说道:“别把我当成弱者保护,我能保护自己,也能保护别人。” “那就用挺过这一关来证明自己。”里昂说,“我们出发。” 然后他用肩膀轻轻顶开那扇已经不大灵光的门,举枪贴着墙进入了走廊。伊森紧随其后,模仿里昂的动作压低重心。我在进门前最后望了一眼空荡荡的厨房,然后走进了黑暗、狭窄的走廊。 伊森打开了从之前手提袋里找到的手电筒,光线很微弱,但至少不会让我们像瞎子摸黑乱撞。 “好安静。”我悄声说道。 里昂在前面轻轻说了一句:“这里本来是空的,很多年都没使用过了。” “那个家伙呢?老贝克。”伊森压低声音问。 里昂喃喃说道:“一定是从密道回去了,我没听到他的声音。那家伙走起路来像头熊。” “密道在哪儿?”伊森问道。 “在这儿。”里昂朝一个门打开的房间努了努下巴,“这是客厅,进来吧。” 这个客厅看起来完全没有采光,曾经是窗户的地方用密密麻麻的木板给钉死了。除了布满灰尘的沙发和电视之外,这里还有个巨大的壁炉,看上去就像上个世纪的英国小说里会出现的那种。 “真是个温馨的地方。”我嘟哝道,一边绕过深色布套罩着的沙发,斜眼看着挂在沙发后墙上的家庭照片,看起来是个温馨的一家三口。不过我没找到任何小女孩的踪迹。 里昂径直走向壁炉,伸手进去拉了一下某个机关,一旁的墙壁就“格朗”一声滑开了,一股阴凉的臭气从里面吹了出来。 第273章 “这就是我们的下一条路了,所以如果你们有人对老鼠有特殊的恐惧之情,这将是你们得到的唯一警告。”里昂蹲在入口处,头也不回地对我们说道。 我忍不住叹了口气。 “我还好。”伊森等了一会儿回答道,不安地看了我一眼。 我努力对伊森笑了笑,“我会没事的。老鼠可不是我见过最恐怖的东西,这点你可以放心。” “来吧。”里昂严肃地说道,然后俯身钻了进去,很快消失在洞口。 伊森又看了看我,我打了个手势,他也叹了口气,然后跟着里昂钻了进去。我最后进去,很高兴不需要有人跟在我屁股后面。 这条密道还算宽敞,虽然我们得蹲着前行,但四四方方的通道并不会磕碰到我们的头和肩膀。脚下的地面像是木制的,铺了干草。 越往前走,地面越是倾斜向下,再走了一会儿,我便听到了水声。 不知过了多久、走了多远,突然间,通道的顶开始变高了,脚下的木头地板变成了有点潮湿的石砖。 里昂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我们得淌过去,水不算太深,但可能会过腰。”他正站在一个平台上,几乎不需要低头也不会被密道的顶壁碰到。而我则完全没有这个担忧。 “知道了!”我回答,为自己还未干透的衣服默默叹了口气,“为什么地下室会有这么深的积水?” “这是是地下河。”里昂回答,“这附近不只有森林和沼泽,还有河口跟码头。” “至少这次不是下水道。”我也走上平台,看了眼波动不止的深水,在伊森手电筒灯光的反射下,水看上去几乎是黑色的。 里昂向前跨出一步,“哗啦”一声踩进了水里。他举高猎枪,我看到水在他大腿处拍打着,没有很浑浊,但也算不上清澈。 “你先下去吧。”伊森对我说,“这段路我来殿后。” 考虑了一下自己的身高,我决定听从伊森的——万一我沉底儿了,至少身后有人能拉我一把。 我屏住呼吸,然后把一条腿踩进了水里。结果这一脚没到底,我不得不坐在平台上,然后跳了下去。 水果然像里昂说的那样直接淹了我半个身子,并且下面凹凸不平的,走了几步,我差点呛水。 里昂在前面站着等我们,看我艰难往前跋涉,他问道:“怎么样?” “水真凉。”我评价道,“为什么这下面不能是个温泉?” 身后传来“哗啦”声,伊森很快也跟了上来。这家伙个子也不矮,踩个水轻轻松松。 “来吧。”里昂转过身,开始向前走去,“越快离开这里,我们就能越快完成任务,找到安全屋,耐心等待救援。” “我们的任务是什么?”我盯着里昂的后脑勺问道。 里昂说:“找到伊森的妻子,找到你的朋友,查出来贝克一家的异常是怎么导致的,如果有可能,找到解药,救尽可能多的人。不一定按这个顺序。” “听起来我们会度过一个漫长的夜晚。”我再次叹了口气,“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在正常情况下碰面,然后像普通人一样出去吃个饭,而不是在地下河淌水?” 里昂笑了一声,问道:“你是在约我出去吗?在将近二十年之后?” “不是,我只是举个例子。”我扬起头,免得水顺着我突然掉下去的下巴涌进我的嘴里,“没人要约任何人出去,放轻松。” “没有任何暗示,”里昂说,“但要是约会,我选择吃早餐。你知道,我从来吃不上早饭。这份该死的工作里每个任务都是从黄昏开始,害我错过早饭。” “也许你需要换个新工作。”我心不在焉地说道。 里昂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你也是,乐乐。” “我可没得选。”我感到苦笑浮上嘴角。 里昂却说:“没人有的选。这还是你的朋友迪恩温彻斯特告诉我的,一旦入了这一行,就永远没有退休的那一天。” “迪恩从小就当猎人了,他和你不一样,里昂。”我喃喃说道,想到里昂说自己是个酒鬼的样子,想到他身上的沧桑和精心掩饰的悲伤与孤独,“如果你真的想抽身,你随时都可以抽身。找个女孩,过正常人的生活。” “你会吗?”里昂匆匆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继续盯着前方,“假如今晚我们都活下来了,你也找到了你的朋友,你会摆脱这一行的破事,去过正常人的生活吗?” 我没有回答。 里昂似乎也不需要我的回答。他只是默默朝前走着。我们又开始上坡,逆水而行。水位也从我的腰上掉到了大腿,接着掉到了膝盖。 前方,一个半人高的石台出现了,距离水面大概几十厘米的样子,后面则是幽深的通道。 “我们到了,保持警惕。”里昂轻轻松松跳了上去,然后把我也拉了上去。我感觉腿有点软,在水里泡着对于骨质健康显然毫无益处。 伊森“哗啦”一声从水里爬了出来,手电筒的光在他肩膀上晃来晃去。 “这是哪儿?”伊森看了看四周问道,“墙上这是什么?” 石台两侧的墙上贴满了报告似的东西,照片、姓名,还有大段模糊不清的文字说明。我试图分辨那些黑乎乎的照片,看上去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那些是失踪的人。”里昂一边说一边示意我们往前走。通道仍在斜斜向上,前方有个拐角,拐角处有一道虚掩着的铁门。 里昂在离铁门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转头对伊森说道:“几个小时前,我就是在这里找到你的妻子的。” “这里?”伊森越过我们向前走了几步,“在这里?这根本就是个……”他没有说完,而是伸手轻轻推了一下铁门,然后缓缓走了进去。 我看了里昂一眼,然后低声说道:“我跟着他。”里昂点了点头,抱着枪等在外面。 铁门里,伊森正站在小小的房间中间。角落里有一道铁栅栏,铁栅栏后有一张床。栅栏上的铁链已经断掉了,死蛇一般掉在地上。 “你觉得米娅在这里被关了多久?”伊森的语调听起来古怪的平静。 “有一阵子吧。”我看着这里糟糕的情况,牢房似的狭小空间,更别提一道道铁锁。沉闷的空气里有一股苦味。 伊森缓缓走向铁栅栏,然后站在那里看了一眼铺满稻草的床。 “我要找到她。”伊森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我要找到米娅,然后带她回家。” 然后伊森朝我转过身来,眼神中流露出某种疯狂的坚定。“我们走吧。”他说着迈开脚步,从我身边擦过去,离开了这个囚笼。 我跟在身后,看着伊森一言不发地大步越过里昂,走向拐角后的那条短短的通道。通道尽头是另一扇门,只不过是木头的,看上去正常了许多。 “伊森。”里昂追上去,伸手抓住伊森的肩膀,“别着急,我们会找到她的。” 伊森深呼吸了一次,然后点点头,冲门示意了一下。“这后面是什么?” “我们已经和主屋很近了。”里昂说着轻轻推了一下门,打开的门后露出一个小小的休息室的样子,只是门正面的那堵墙被砸烂了。碎掉的砖块落了一地,还有一些滚落到了休息室墙边破破烂烂的沙发上。 伊森喃喃说道:“耶稣啊。这墙是怎么回事?” “有人砸破了它。”里昂说着朝我们招了招手,“这就是我们的出路。小心点,越过这堵墙,我们就进入贝克家的主屋了。” 第224章 跟着里昂跨过破墙的残骸时,我感到一阵不确定性宛如涟漪般在心中波动着。 之前在废弃破屋里的意外相遇作为记忆归档之后,平添了一层奶油般的梦幻色彩。我不得不反复抬头确认走在我前面的真的是里昂,而非这一连串离奇遭遇之下我的大脑产生的某种幻觉。 至少伊森不会是我幻想出来的,因为我从未见过这人。 天啊,里昂。这些年他究竟经历了什么呢?西班牙的见面发生在十三年前,而浣熊市对于里昂来说几乎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可那些经历于我而言,更像是二十天前的事情一样,记忆犹新、历历在目。 我真希望我们的重逢发生在不同的情形之下。我对里昂这样说的时候是认真的。似乎我一直以来都在疲于奔命,而我只是想和朋友呆在一起而已。 “保持警惕,”里昂头也不回地轻声说道,“这地方可不只有我们几个。” 墙后大概是贝克家的地下室,对着一些垃圾袋似的东西,散发出刺鼻的霉味。这里阴森潮湿,之前在地下河没见到里昂说的大老鼠,我想在这里还真没准会见到。 “那些你杀掉的怪物的尸体呢?”伊森在我身后平静地问道,“你说你干掉了怪物,一路上我们却没见到任何尸体。” 里昂回头看了伊森一眼,但并没有不耐烦的样子。他解释说:“一旦我开枪杀死那些怪物之后,它们的身体会加速老化、腐朽。”他朝角落摆了摆头,“看到那里黑乎乎的东西了吗?那就是怪物死后的残存的东西。” 第274章 里昂指示的角落里乍一看并没什么东西,只有大片在阴森潮湿的砖缝里疯狂生长的霉菌。但当我和伊森走近之后,我们都看到一个类似人形的黑色印记烙印在墙和地面上,仿佛对折了一下,然后给贴上去了似的。 “耶和华啊。”伊森喃喃说道。 我盯着那黑色痕迹,想着刚才里昂说的话。“加速老化、腐朽”,这个现象牵扯着我的某些记忆。我压下心中的不安,朝里昂转过身去。 “楼梯在这边。”里昂已经走向了另一个方向,他压低说话的声音,开始攀登一段陡峭的楼梯,“我打头,乐乐断后。伊森,把手电给我。” 伊森追了上去,默默把手电递给里昂。我也拔出之前伊森让给我的餐刀攥在手里,一边不断转身看着来时的方向有没有女鬼追击,一边小心翼翼地沿着台阶往上爬。 很快,我们便爬到了楼梯顶部。黑暗的地下室似乎能放大许多声音,透过前方的门和四周的墙,我能听到外面风雨大作的声音,隐隐还有雷声。 当里昂将门推开一条缝,然后从门里钻出去之后,我望着外面昏暗的走廊,忽然意识到,原来,天已经黑了。 我们都没说话,尽管我看得出伊森和我一样满肚子都是问题。地下室外的这条走廊很长,我至少看到三扇窗户,所以我们没有被困死。 然而,听着外面呼啸的狂风,我想不出是留在这里更危险,还是荒野求生更危险。 里昂检查了走廊两端,然后打了个手势示意安全。我们暂时聚集在地下室的门口,里昂重新检查武器,然后挨个看过我和伊森。 “我们目前在贝克家大屋的西边。这地方有很多房间和地下密道,我们不能一一检查,所以仔细听我说。”里昂轻声说,“我们要穿过厨房和起居室,到大厅去。那里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伊森妻子的地方。小贝克带着她穿过一道上锁的门进入了大屋的东侧。” “上锁的门。”伊森脸色阴沉,但他也压低了声音,听起来很冷静,“所以我们怎么办?把门砸开吗?” “那门很厚,”里昂低语,“我认为我们无法在不惊动别人的情况下把门撞开。但我们到时候看该采取什么样的策略。” 我和伊森一起点了点头。 “现在还有另外两个问题,乐乐的朋友温彻斯特下落不明,对此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希望能发现有价值的线索。另一个问题是追杀你们的女鬼,女鬼很可能有关于伊森你妻子的信息,所以我们最好能找到压制女鬼的办法。乐乐说的烧毁尸体是一条路,所以我们要注意这栋屋子里有没有关于小女孩的有用信息。” 我和伊森再次点头。然后里昂问我们:“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摇了摇头。伊森则问:“假如遇到你说的怪物,或者贝克一家,我们怎么办?” “你们跑,”里昂说,“我来对付他们。” “不可能。”我立刻反对,“我们在一起才是最安全的,分散开只会增加每个人的危险。” 里昂看了我一眼,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乐乐,伊森没有受过训练,如果发生交火,你需要你配合我保护他。” “没问题。”我转了一下手里的餐刀,冲伊森紧张地笑了一下,“我很厉害的。” 伊森叹了口气,说:“谢了,孩子,我感觉安全多了。” 我耸了耸肩。 里昂打了个手势,带着我们朝东边的拐角走去。墙边的矮柜上,一个黑色的东西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那是一部老式电话机,摆在花瓶旁边,松散的电话线盘绕在座机下面。 “瞧,”我悄声说,在矮柜旁边停下,“这里真有电话。” 把话筒拿起来的时候,我没有抱任何希望。我只是想看看这电话还能不能用,抑或只是个摆设。 但是刚把话筒拿起来,甚至还没贴到耳朵上,我们就都听到了听筒里面传来的声音。里昂和伊森都停下了脚步,前者侧身,仍举枪对着走廊前方为我们警戒。伊森则好奇地看着我和我手里的电话听筒。 我只迟疑了片刻,就把听筒贴到了耳朵上,因为那声音听起来太耳熟了。听了两秒钟之后,我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萨姆,是萨姆的声音! “萨姆?”我的声音稍微提高了一点,心跳猛得加快,“萨姆,是你吗?” 但萨姆的声音仍在继续,丝毫没有波动,也没有显露出听到我说话的迹象。我因为激动而发热的掌心甚至还没出汗,就蓦地反应了过来。 这不是萨姆,而是萨姆的录音。而录音中萨姆一直在说的那些听起来不知所云但却莫名耳熟的,是驱魔咒语。 “那是你的朋友?”伊森紧皱眉头看着我,“他在说什么?” “拉丁语,是驱魔咒。”我又听了一会儿,确定之后才放下听筒,“而且这是录音,萨姆不在电话那一头。” “驱魔咒?”伊森喃喃说道,“像是《驱魔人》里那样?” 我耸了耸肩,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想着为什么会有萨姆的录音?难道是萨姆先我们一步到达这里,然后把录音放到了某一部分机的听筒旁边吗? 而且为什么会是驱魔咒。难道这破地方有女鬼还不够,竟然还有恶魔吗?我身上只有一点儿盐,别说能制伏恶魔的圣水,连喝来的水都没有一口。 紧接着,里昂问我:“是你说过那个的萨姆温彻斯特?” 我默默点了点头,感到一阵百爪挠心般的焦急。不知道萨姆此刻在哪儿,但驱魔咒的录音让我忐忑之中多了几分希望。 “他的录音不会凭空出现在这里。”里昂显然也有同感,“我们会找到他的,或者他会找到我们。” 蓦地,一声惊雷紧随着闪电出现,我吓得一个激灵,从思绪中抽身出来。 里昂说道:“我们走吧。” 于是我和伊森快步跟了上去,没走几步,我就从一旁的玻璃窗里看到乱糟糟堆放着锅碗瓢盆的厨房,看起来里面空无一人。 里昂在门边侧耳倾听了一阵,然后轻轻推开了门。里面果然空荡荡的,没有人影。厨房直通餐厅,一样没人。桌子上虽然摆的满满的,但显然我们晚来一步,派对已经结束了。 “嘿,谁饿了?”我喃喃说道,越过里昂身侧朝餐桌张望着,“我知道我肯定饿了。” 里昂挡住我的视线,严肃地说:“这东西你肯定吃不下,还是别看了。” “什么东西?”里昂这么一说我不由得好奇起来,绕过他往餐桌那边走了一步,“能是什么……” 然后那些盘子里的内脏、耳朵、手指映入眼帘,让我不禁后悔自己没从空气中的臭味中预见到这一点。 尽管事实上,自从我们进入贝克家以后,这股臭味就萦绕不去。 我抬起一只手捂住嘴巴,另一只手攥紧餐刀横在身前。“请告诉我那些是兔子或者鹿的身体部位。”我闷声对里昂说道。 里昂没说话。 伊森喃喃低语:“他们就吃这些?贝克一家?那……”他没再说下去,但我知道他一定在想他的妻子米娅。 “这究竟是个什么人家啊?”我嘀咕道,看了里昂一眼,“我们接下来往哪里走?” “那边的门能通到前面,”里昂端起枪,“跟紧了。” 餐厅的门外是另一条走廊,非常短小。明亮的灯光从尽头拐角投射过来,显然就是大厅的方向。 我正要往前走,走在我身旁的伊森突然猛地一惊,虽然勉强没有发出惊叫声,但整个人差点原地蹿起来。 我侧头一看,差点也跟着伊森一起跳起来。 在门的另一侧,也就是我们所在走廊的尽头,一个裹在毛皮中的老太太歪着头靠在一张轮椅上。她没牙的嘴微微张着,口水打湿了干瘪的下巴,然而从隐隐起伏的胸口来看,这个老太太还活着。 这是谁? 第225章 里昂拉着我和伊森的肩膀把我们从老太太身前扯了回来,低声说道:“离她远点儿,乐乐,看在上帝的份上,这可不是南希奶奶。” “谁是南希奶奶?”我忍着没说脏话,因为自己竟然被这个看上去半身不遂的老太太吓了个半死,“她也是贝克家的?她怎么一动不动?” 里昂摇了摇头,回答道:“我不知道。但她的确没有任何攻击别人的迹象,只是靠在轮椅上。” “看上去就像得了紧张症一样。”伊森仍在皱眉看着那个老太太,后者的眼睛一直睁着,但浑浊的样子不像是能看到人,“她还醒着吗?” “也许吧。”里昂也皱着眉,“如果她没醒着,那就一定是有别人移动过她。我上次见到这老太太是在别的地方。”顿了顿,他说:“我刚才出门并没看见她。” 我冲里昂扬起眉,“眼花了?” “眼瞎了还差不多。”里昂扬了扬下巴,神情复杂地瞟着轮椅上的老人,“你觉得我能错过这么大一个人?我敢发誓我出门的时候她还不在这里。” 第275章 我转过头看着那老太太,我和第一眼看到她一样,没有动弹、没有任何清醒的迹象,只有缓缓起伏的胸口让人能看出这不是一具尸体。 沉吟片刻,我调转手里的餐刀,上前用刀把轻轻碰了碰老太太稀疏、纤细犹如孩童毛发的白发下布满皱纹的额头。 “乐乐。”里昂警告道,“小心点。” “我一直很小心。”我收回餐刀,“看起来这不是个幻象,或者没有实体的鬼魂。我能碰到她,不过她冷得像尸体一样。” “好吧,伙计们,这真是我参与过最奇怪的对话了。”伊森喃喃说着。 我安慰他:“这没什么,伊森,真的。你还没见到吸血鬼和狼人呢,或者剥皮行者、温迪戈。” “吸血鬼?像《暮光之城》里的那些?”伊森皱起眉来,“我一直觉得那故事挺扯淡的,但我妻子喜欢。你是说吸血鬼真的存在?” “可能吧,但吸血鬼可不是开着沃尔沃的白马王子。”我哼了一声,“像大理石雕像一样苍白冰冷,像梦中情人一样英俊。” 里昂瞟了我一眼,“你见过吸血鬼?” “还没。”我耸了耸肩,“希望不是《暮光之城》里的那种,坚不可摧还有超能力。” “呃,好吧。”伊森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里昂,“我们还要在这里盯着这个诡异的老太太多久?” 里昂赞同地说:“我们走吧。乐乐,离她远点儿。” “知道了。我只想搞清楚她是个什么,这样才能在需要杀掉她的时候以备不时之需。”我一边说一边转过身,大步走到里昂身旁,“嘿,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见过怪物,是我们很走运,还是你把怪物杀光了?” “怪物主要在地下室出没。”里昂低声回答,“在这里,我们更大机遇会碰到贝克一家。别掉以轻心,他们家的人没一个省油的灯。” 话音刚落,仿佛印证里昂的话一般,我们离开的餐厅里传来“砰”的开门声,像是有人从厨房进去了。 里昂打了个手势,带着我们迅速朝光亮的走廊拐角走去。 拐过弯,大厅出现在我们眼前。 这里灯火通明,而且相当宽敞。中间虽然摆着一张小桌子,但只占据了一丁点的位置。这就意味着大片空地,而且没有躲藏的地方。 进入大厅的左右手两侧,雕花楼梯如同藤蔓般从二楼合拢下来。我抬起头,看到两扇门分别位于二楼走廊的两端。而在正对面,里昂所说的那道上锁的门静静地伫立着。那是两道纯金属制成的门,看上去坚不可摧,而在门缝处,正中央,一个圆形的锁盘突了出来,看上去极其复杂。 “出去的门在左边。”里昂轻声说着,用枪口指了指那个方向。 谢天谢地,那是一扇普通的门,虽然看起来上锁了,但多撞几下铁定能撞开。门旁边的两扇窗户都被木板钉死了,不过那些障碍物却封锁不住外面呼啸着的风雨声。听起来,雨下得更大了。 蓦地,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还有含糊不清的男人说话的声音。里昂打了个手势,带着我们上了楼,一路小跑着迅速进入左边那扇门,然后把门关了起来。 赫然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巨大的武器陈列室,角落里还有熊熊燃烧的壁炉,以及栩栩如生的动物标本。 “有点乡村风味啊。”我喃喃说道,走到墙边看着摆放在架子上的武器。“你觉得这些还能用吗,里昂?” “我知道有种简单的方法来测验。”里昂说着背起猎枪,从架子上取下一把短小的双筒枪,检查了一下枪膛,说,“还有两发子弹,膛线像是刚清理过的。我觉得可以一试” 说完,里昂把枪递给了我。 我默默接过枪,沉甸甸的分量压着我的手腕。“还有别的武器吗?”我问里昂,侧眼看着那些奇形怪状的武器。 除了这把枪之外,剩下的还有一把弩箭,一把匕首,一些看起来像是动物陷阱的东西。 “弩箭没有足够的箭作为补充,匕首的话,看起来像是花里胡哨的那种。”里昂说着取下匕首,用拇指试了试刀锋,“是啊,花里胡哨的那种。不过至少好过餐刀。” “挺好。”我于是把枪递给伊森,然后从里昂手里拿过匕首。 “你确定?”里昂看了眼伊森,“兄弟,你知道怎么开枪吗?” “理论上……知道。”伊森低头看着手里被我塞过去的枪,“瞄准,然后扣动扳机,对吧?” 里昂点点头,“是啊,没有多难,记得把眼睛睁开就行。乐乐,你不需要枪吗?” “我更喜欢匕首。”我挥了两下匕首,感受武器的重量。里昂是对的,这玩意儿有点花里胡哨了,刀柄镶嵌着宝石,导致整体太重。 不过人得知足,这种情况下也没什么好挑的。 “好吧。所有人,分散开,在这里找找子弹之类的。”里昂简短地说,“不要擅自离开这个房间,不要大喊大叫,除非情况危急。” 伊森瞟着房间角落,说道:“那边还有扇门。” “是啊,我看到了。”里昂回答,“大概率是通向后面的走廊的。这里的房间应该是相互贯通的,只看我们能不能找到楼下那扇门的钥匙了。或者找到通向楼下的密道也可以。在搜寻弹药的时候记得留意有关这家人的信息,找到那个小女孩的相片之类的话,立刻告诉大家。” 我们在屋子里分散开,在那些厚重的实木柜子、抽屉里翻找起来。过了一会儿,伊森打破短暂的寂静,在一个橱柜前说道:“嘿,疯狂先生和他太太在这张照片上。”顿了顿,伊森的语气变得低沉了一些,“至少照片上他们看上去还很正常。杰克和玛格丽塔贝克结婚二十周年纪念。” “有其他人的照片吗?”里昂从角落里的垃圾桶旁边转过身来,看着伊森手里的相框。 伊森放下这一个相框,拿起另一个,说道:“还有个男孩。”他抬起头皱眉看着里昂,转过相框问道,“就是这个家伙带走了米娅?” “是他。”里昂看了一眼就回答道,“看着就是个混蛋样,嗯?” 我歪过身子好让自己也能看到照片——照片上的青年留着胡茬,头发很短,瘦削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 然而有某些东西流露出不同寻常,不是他的五官样貌,而是那双不大的眼睛里闪烁的疯狂。 “没有那个小女孩儿的照片?或者那个老太太的?”我问伊森。 伊森摇了摇头,一边匆匆翻看着橱柜上的东西,一边说道:“贝克家似乎只有三个人,杰克和玛格丽塔,以及他们的儿子卢卡斯。” “肯定发生了什么,这家人和他们周围才会出现这种不同寻常的事件。”我扔下手里没用的东西,走到伊森身边,一起看着摆在柜子里的照片。 除了一家三口之外,的确没有其他人的照片。我看到很多卢卡斯的单人照,这小伙子在每一张照片里都看上去十分阴沉,他长得倒是很像老贝克,但老贝克文质彬彬的气质儿子是一点儿都没有遗传到。 而根据我们在废弃木屋和杰克贝克的短暂遭遇,那点照片上流露出的文质彬彬大概也早已消散殆尽了。 我放下杰克站在一艘木船前的照片,试着不为这家和我素不相识的人感到遗憾。 “看起来他们一家是渔民。”伊森轻声说道,不知道是不是在我和想同样的事情,“你看,这是杰克的日志,记录天气、出海以及维修之类的事情。”他说着把一本厚厚的、虽然妥善保管但仍显出遭受过风吹雨打的牛皮本递给我。 我拿在手里掂了掂,叹了口气,把本子放回原处。转身看着仍在搜索各种抽屉和柜子的里昂。 “你找到什么了吗,里昂?”我问他。 里昂正踩在一张椅子上,检查着对面高大立柜的顶端。他没有回头,只是简单回答:“还好。没有任何关于小女孩或者老太太的信息,但我找到了一些弹药补给。” 说完,里昂从椅子上跳下来,把一个小袋子抛给伊森。后者手忙脚乱的接住。 “这些你那把短筒的大概能用。”里昂一边说一边解下自己身后的步枪,给子弹上膛,然后把另一个大得多的袋子连同枪一起递给我。“给,拿着。” “什么?”我摊开双手,没有立刻把武器接过来,“你找到另一把枪了?” “你在我身上看到另一把枪了?”里昂挑眉看着我。 我翻了个白眼,问他:“那为什么把你的枪给我,我以为我们说好了,我更擅长用匕首。” “我也擅长用匕首。”里昂煞有介事地说,“匕首适合近战。” 我瞪了他一眼。“里昂!” “好吧。”里昂叹了口气,“我认为我们最好分散开行动,外面走廊上还有一个房间没有搜索。这个房间还有另一扇门,外面的走廊通向更多地方,我们如果一直聚在一起,一来容易被贝克家的人发现,二来搜索起来会更慢。” 第276章 我抱起胳膊,“里昂,你看过恐怖电影吧,要知道,里面的主人公都是分头行动之后开始挨个死翘翘的。” “所以我把枪给你,”里昂摆出无辜的神情,“请努力不要死翘翘?” “得了吧,这不是重点,我才不要拿走你的枪。”我说着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里昂隐藏在蓝眼睛后的担忧,“好吧,你说要分头行动,也可以,我和伊森一起。你拿着枪,他拿着枪,我们两队人都有枪。皆大欢喜。” 伊森睁大眼睛问道:“什么?” “稍等。”里昂对他说,然后转向我,“你确定?” 我点了点头。 “那就这样。”片刻后里昂说道,同时扭头看了一眼伊森,“你们两个从那扇门出去,搜索外面走廊里的房间。我回到大厅,搜索那里的房间。不管找到什么,或者什么都没有找到,我们一个小时后回到这里碰头。” “你戴手表了?”我瞟着他。 里昂点了点头,看了看我和伊森,“你们没人有表?” “呃,”伊森瞅了我一眼,看向里昂,“大厅有做钟,整点的时候应该会敲响。我们可以在敲钟后回到这里碰头。” 里昂看了眼时间,说道:“现在八点一刻,我们九点集合。明白了了吗?” “明白了。”我和伊森一起回答。 第226章 里昂一直看着我和伊森从武器陈列室的另一扇门出去。外面的走廊伸手不见五指,关上门之后,就只有伊森重新拿回来的手电筒发出的光芒。 “诡异的地方。”伊森轻轻说道,“我们从哪边开始搜起?” “左。”我扭头看了看两边,悄声说,“左边更短,我在前,你在后,把枪端起来。” “我知道该怎么做,”伊森嘀咕,“这又不是第一次。” “这不是你第一次夜闯民宅,非法持有武器并且试图躲过怪物的追击?”我扭头问他。 伊森耸了耸肩,说:“严格意义上讲,下水道才是第一次。” “那会儿里昂在我们身边。”我扭头重新看着前面,开始贴着墙走,“现在你就剩我了,我可不像里昂那么让人安心,对吧。” 伊森没有立刻回答,但过了一会儿,他问道:“你的朋友,究竟是干什么的?” “实话实说?我也不知道。”我在遇到的第一扇门前停了下来,伸手推了推,发现没上锁。在打开门之前,我回头看了伊森一眼,说道:“但他以前是警察。” “啊,警察啊。”伊森脸上露出了然之色。 然后我推开了门,伊森把手电筒从我肩膀上方的位置打过去,照亮了里面一排排金属架,以及前方手术台似的金属床。 空气里,浓郁的血腥味几乎实质化了一般。我立刻捂住了鼻子,然后抽刀在手,缓缓走进房间。 “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啊。”伊森在我身后喃喃说道,他转动手电筒,挨个照亮各个角落,“手术室?什么人家会有手术室?” “看,上面的血。”我走到金属床前,“虽然干了,但感觉没过太久,颜色还比较新鲜。” 外面隐隐传来一声惊雷,我和伊森吓得一同转身。门缝外,苍白的电光不知从那扇窗户映射进来,又转瞬即逝。 “你守着门。”我把声音压得更低,“我来搜索房间。” 伊森默默点了点头。 在接下来的五分钟里,我找到了一把长长的剪刀、一袋子染血的布条,以及一把生锈的电锯。 “电锯惊魂?”我抓着电锯的手柄,举起这个沉重的东西给伊森展示了一下,“你看这玩意儿当武器怎么样?” 伊森脸上的表情告诉我他觉得不怎么样,他觉得这是疯子的想法。 我悻悻地放下了电锯。“你的损失哦,”我嘀咕道,然后朝他走过去,“这地方让我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我看也找不到什么可用的武器了,除非你想字面意义上把你的敌人大卸八块。” 伊森点了点头,把门重新推开,谨慎地伸出头去看了看左右两边,然后低声说道:“我觉得外面是安全的。” 我站在伊森身后,从他肩膀上望出去,同样低声说道:“我也觉得。”然后在伊森被我吓了一跳的时候退了一步,摆出无辜的表情看着他谴责的表情。 伊森摇了摇头,从门里走了出去,枪端在手里。 下一扇门在走廊顶头,走到那里,我们才发现走廊竟然在这里拐了个弯,刚才光线太昏暗,竟然都没看出来。 “那里也有扇门。”伊森用手电筒扫了下走廊折向左边的短短一截,“上面有锁,看起来是把转盘密码锁。” “这到底是什么人家?”伊森说着作了个苦脸。 我耸了耸肩,指了指我们之前看到的顶头那扇门,“这扇门应该没上锁。”说着我伸手推了一下,门果然顺利地被推开了。只是门的触感很奇怪,过于光滑了,分量很重而且温度很低,像是这门是金属的一样。 “看着是间卧室。”一边说,我一边缓缓走进门去,迅速扫视着这个不大的房间。 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靠墙角的柜子。从墙上的海报来看,这似乎是个男孩的房间,也许就是卢卡斯的房间,我这样想着,回头去看正跟着进来的伊森。 蓦地,在伊森还没来得及完全进门的那一刻,某种看不到的力量像巨手一般将那扇门猛地推了回去。我只听到伊森惊叫了一声,然后门就在他前面“砰”的一声紧紧关上了。 “伊森!”我冲回门边,抓住门把手使劲扭动、拉拽,然而门却纹丝不动。 “乐乐,乐乐你还好吗?”伊森在门外大声问道。 我一边回头看着黑洞洞的房间,一边回答:“暂时没事。你呢?” “我、我还好。”伊森说着也拉了拉那边的门把手,然后徒劳地用力敲打着门,“这门是怎么关上的?我打不开它!” “啪”的一声,房间里的灯突然亮了起来。 我紧咬住嘴唇才没有惊叫出声,一边遮住眼睛一边迅速回头,从指缝里看着明亮灯光下的房间。似乎和刚才没什么区别,只除了灯亮了起来。 “乐乐?”伊森敲了敲门,“乐乐?” 我把一只手贴在门上,凑近说道:“灯亮了,伊森。” “该死。”伊森的声音远了一些,“乐乐,后退几步,我来把门锁打烂。” 我迅速后退了几步,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模糊不清的女声,带着惊讶叫道:“伊森?” 然后是伊森同样惊讶的声音,“米娅?!” 我的心蓦地沉了下去,我猛地扑到门边使劲锤了几下,喊道:“伊森!伊森听我说,那不是你妻子了,小心她!” 蓦地,一个声音从我没注意到的墙角的扩音器里传了出来,是个年轻的男人:“游戏开始了哦。”那声音不怀好意地说,然后咯咯笑了起来,“看起来爹地找到了妈咪,哈哈哈!” “你是谁?”我抓着刀四下扫视,最终把目光锁定在扩音器里,扩音器旁边还有个摄像头,闪着邪恶的红光。“你为什么做这些?” “总是这些问题,”那人夸张地叹了口气,“你是谁,你为什么这样做,哦,我的上帝,别这么做,哦哦哦!”然后转为一连串讥诮的咯咯笑声。 “卢卡斯,对吧。”我深呼吸了一次,再次开口,“杰克和玛格丽特的儿子。” “宾果!”卢卡斯兴高采烈地说,“现在问题来了,爹地找到了妈咪,但妈咪可不甘心回到爹地的怀抱哦。事实上,我认为妈咪会把爹地的胳膊扯下来。” 远远的,我听到一声枪响。该死的,伊森,为什么他们听起来已经离门这么远了? 我再次扭动门把锁,然后盯着门把手下面的钥匙孔。这门是全金属的,我根本不可能撞开,所以只能用钥匙开门。 既然卢卡斯把灯打开,又说些“游戏开始”的话,他显然不是想要单纯把我困在这里。 像他这样的疯子,会做什么呢? “钥匙在哪儿?”我提高声音问道。 卢卡斯说道:“作弊可不行哦,你以为我会直接告诉你吗?” “你怎样才会告诉我?”我抓着匕首的那只手已经沾满了冷汗。自从上一声枪响之后,我再也没听到其他声音。这意味着什么?伊森把枪丢了?还是一枪就干掉了已经变成怪物的妻子? “我不会告诉你,你得自己找。”卢卡斯说,“祝你好运!” 扩音器没再传出任何声音。就在我游移不定的片刻,外面又是一声枪响。我随即从门边离开,开始迅速搜索起这个房间。 衣柜里除了一些衬衫、牛仔裤之外没有其他东西,桌子上也干干净净。我拉开桌子上的抽屉,然后大叫一声把抽屉使劲关了回去。 里面的眼球因为我猛烈的动作发出“骨碌碌”的滚动声。 深呼吸了几次,我重新缓缓拉开抽屉,看着刚才一瞥之下没有完全看清的东西。眼球,完整的眼球,泛着凄惨的红色。 第277章 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东西固定在抽屉正中间,只不过被滚来滚去的眼球挡住了。 “该死、该死、该死。”我把抽屉完全拉开,然后用刀柄推开那些眼球,发现刚才吸引我视线的,是一个被胶带纸粘在抽屉上的、折了好几次叠成小块的纸片。 我得把手伸进去,割断胶带纸,才能拿到这个小纸条。 盯着那些滚来滚去的眼珠,随着滚动,那些眼球仿佛投射出不怀好意的目光。从头颅中剥离之后,那些眼球看上去就像畸形的乒乓球一样,和正常人的眼睛比起来,过分的圆、过分的大了。 “好吧。”我告诉自己,然后先把匕首尖伸进去,划开了固定纸片的胶带纸。停顿几秒钟之后,没有任何事情发生,我缓缓把手伸了进去,捏起那个小纸片。 “啪”的一声,那些眼球就像涨破的气球一样爆炸了,汁水四溅。有一些溅到了我的手背上,冰冷黏腻的触感让我猛地缩回手,使劲地甩了起来。 但我没有再发出尖叫,我不想给卢卡斯这个混蛋那点满足感。尽管如此,我的心脏仍在胸腔内剧烈搏动,仿佛替我的喉咙多出了那份没能出的力一样。 纸片上也沾了许多粘液。我忍着恶心把纸片一折一折地打开,感觉自己像拆弹人一样,永远不知道下一次会拆出什么。 完全打开后,我看着纸片,上面只有短短一句话:骗到你了,哈哈哈! 我默默把纸片扔到桌上,把手在裤子上使劲擦了擦,然后转向那张床。我脑海中仿佛有个钟正在滴答作响,浪费的每一秒钟都在指针上留下血一般的印记。 门外,传来伊森的厉声惨叫。 第227章 没有时间了。我的太阳穴砰砰作响,而在伊森的惨叫声过后,门外又陷入了令人抓狂的死寂之中。 在心脏狂跳的声响中,我冲向单人床,然后垂着双手无助的站在床边,仿佛准备给病人实施手术却突然发现自己忘记带上护士或者医疗器械的倒霉医生。 那只是一张单人床,丝毫不像男孩子的:白色的枕头、白色的床单。我嫌弃枕头,结果发现下面只有一瓶凡士林。床底下则满是灰尘的死去的蟑螂。 此外,在床靠着的那面墙上还贴着一张海报。 我盯着海报看了一会儿,还是想不起海报上那个万分眼熟的人是谁——穿着军装、外戴着帽子的白人男性,但对于白人而言,他的肤色算是偏深的那种。 正是这家伙那张脸上带点痞气的可爱勾起了我回忆深处的某一根线。海报没有贴得很平整,有些地方鼓了起来,让那个男人脸上的笑容仿佛被扭曲了一样,变得有些诡异。 时间还在继续流逝。我从搜刮记忆的尝试中蓦地挣脱出来,一脚踩到床上,然后伸手抓住海报的一角,把海报从墙上揭了下来。 海报背后有东西,也是拿胶带固定着,是一把钥匙! 我迅速扯下钥匙,同时撕破了海报。在钥匙旁边的空白处有一行小字,写着:来自萨沙的爱!希望你没忘记我们:) 来不及回忆萨沙是谁,我把海报残骸扔在地上,然后冲向上锁的门。扩音器里蓦地传来卢卡斯的声音,盖过了外面再次响起的惨叫声。 “祝贺你!”卢卡斯喊道,“你成功找到了钥匙!但时间不等人,爹地就要被妈咪大卸八块了!噢噢噢噢!” 我使劲把钥匙捅进锁眼,感到冰凉的金属在汗津津的掌心里打着滑,但我不知怎的成功转动了钥匙,并且听到锁芯“咔哒”一声弹开。 我用力拉开门,然后朝外冲去,然后猛地停下,双眼大睁,心脏在胸腔中狂跳。 就在我眼前不到五公分的地方,一根细细的线横着。我的耳朵后知后觉地在血液奔流声中听到“滴滴”声。 那是一根引线,拉在门的两侧,一旦我从门里冲出去,就会拉动引线,然后“砰!” 我喘着粗气后退一步,发现引线一共有两个,一上一下。引线末端则是闪着小红灯的引爆器,用胶带纸粘在门框上。 进来的时候,这东西绝不在这里。 “不要!米娅,米娅,等等!”伊森狂乱的声音顺着走廊传来,“米娅!” 我咬紧嘴唇,低下头、抬起腿从两根引线中间钻了出去。我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想狂奔,但刚才的事情让我没走一步都忍不住检查两边的墙上。 走廊深处——比我们来时还要深的地方——传来连续不断的电动机的嗡嗡声,然后就是伊森的惨叫。我想不出他怎么有那么大的肺活量,但他惊恐的叫声仿佛一把锯子在我大脑中拉扯着。 我终于拔腿狂奔,经过我们来时的那扇门,一直跑到另一个顶头,然后转过弯。 先映入眼帘的不是身穿背心、短裤的米娅,也不是倒在地上,一只手挡在身前的伊森,而是米娅手中的橙红色的电锯。 那刺耳的嗡嗡声正是电锯发动的声音,嗡嗡声之下血肉撕裂的声音则是伊森的手腕被电锯一点点割开的声音。 伊森整个人已经被鲜血覆盖。 “伊森!”我听到自己遥远的声音。我的手脚动得似乎太慢,朝米娅扑过去的脚步宛如太空步一样没有着落。 但当我抓住米娅的肩膀用力朝一旁推开的时候,错位的时间齿轮似乎“啪”的一声归位。我抬起脚揣在伊森的肩膀,让他往后倒下去,避开电锯仍在转动不休的锋刃。然后米娅抡起胳膊把电锯朝我挥了过来。 我手中的匕首“铛”的撞上电锯,然后迸溅出刺眼的火星。我的手腕像是沸水之上的笼屉一般震动不已。 下一刻,刀“啪”的一声断掉。米娅手中的电锯蓦地失去重心,像斜下方捅过去。我连蹦带跳闪躲开,想要绕到米娅身侧,但她猛地扬起一只手朝我脸上打过来。 我堪堪架起手臂格挡,然而在接触到那非人的力道的瞬间就被打得向旁边一跌,撞上墙边的矮柜,某个花瓶“咚”的一声掉在木地板上,却没有摔碎。 米娅朝我转过头来,而这也是我第一次正眼看到她的脸。那原本是年轻女性的脸庞上不知为何布满扭曲的皱纹,皮肤则呈现出水泥般灰败的颜色。 但那张脸上的笑容却似曾相识,如此疯狂,如此充满恶意。 我伸手抓住背后的柜子把自己拉起来,我的手按在了某个东西上面,那是座机电话。而我这一按之下,听筒从座机上跌了下来,隐隐传来萨姆驱魔的声音。 前方,米娅冲我扬起电锯,看样子是打算使一招力劈华山把我切成两半。我的脑海中纷乱的线路突然有两条接在一起,那个结论宛如灯泡一般亮了起来。 我抓起话筒放了回去,然后用力按下“免提”键。下一刻,驱魔咒从扬声器里传了出来,在走廊里以惊人的声音回荡着。 米娅的动作蓦地停下了,她的脸仿佛幻灯片切换一样快速的来回变化。有一瞬间,我瞥到米娅,真正的米娅,伊森的米娅,在那张衰老、扭曲、愤恨的面具后露出惊恐、悲伤、恐惧的神情。 不够,这些还不够。驱魔的声音只是削弱了那个占据米娅身体的东西,也许是因为隔着电话线所以咒语的力量有所减弱,也许是因为这个恶魔实在太过强大了。 我能仍瞥到那不怀好意,事实上现在已经恶意满满的鬼脸。 恶魔,鬼魂,这里的一切仿佛都脱离了丧尸世界的准则。如果是萨姆和迪恩遇到这种情况,他们会怎么做?我不会拉丁语的驱魔咒,没有温家哥俩用来杀死恶魔的匕首,也来不及现做一把出来。 跟上电话里的声音太困难了,那些晦涩的发音和复杂的变调。但我必须做点什么,加强驱魔的力量,才能真正完成驱魔仪式。 “christus!”我用唯一知道的拉丁语喊出基督的名字,“christus!” 这很傻,尤其是在缺乏宗教信仰的前提下,但当我这么做的时候,米娅的脸猛地朝后扬了过去。 她厉声尖叫起来,与此同时,一股黑烟从她嘴里喷了出来,像巨蛇一般撞上天花板,然后沿着墙缝扭动着消散了。 “咚”的一声,米娅的身体瘫软了下去,倒在走廊的木地板上。 “米娅……”倒在一旁的伊森努力爬起来。他的左手鲜血淋漓,我在绽开的皮肉下看到森然白骨——刚才电锯几乎已经把他的整只手都切了下来,现在只剩一点骨头和皮肉还连勉强连接着。 他需要医治。得不到及时治疗的话,需要的就会是棺材了。 “妈的。”我一脚踹开地上失去控制后终于安静下来的电锯。那东西就像冬眠的蛇一样蛰伏在旁边,让我无法安心。 然后我朝伊森爬过去,我仍在战栗的手脚勉强支撑住了自己的体重,但当我想要扶住快要瘫倒的伊森的时候,我们两个人一起摔到了地板上。 “米娅。”伊森坚持道,眼睛看都没看我一下,“拜托了,看一下米娅。” 我抓住他的右手按到他喷着血的左手上,命令道:“按好了。按好了,伊森!”在他双眼发直仿佛没听见我说话之后,我不得不伸手抓住他的耳朵用力拧了一下,“伊森,你失血太多了,我必须立马给你止血!” 第278章 “米娅……”伊森的嘴唇动着,但这次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我咬牙切齿地松开他,往回爬了几步。米娅的胸口还在起伏,但我尽职尽责地伸手摸着她的脖子,直到确认有脉搏才松手。 “米娅还活着。现在我们来尽量让你也活下去。”我抓住伊森把他从地上拉起来。这个瘦弱的男人没看上去那么轻,但当我摇晃着把他架到自己肩膀上的时候,伊森勉强站稳了。他因为大量失血,已经开始不自觉地发呆,陷入半昏迷状态。 我喊了他好几声,他才回答。 “那边有个卫生间……”伊森喃喃说道,“药。” 我深吸一口气,扶着伊森朝他指示的方向走去,然后一把踹开那道门。伊森嘀咕道:“米娅。”他吃力地转头,朝仍倒在地上的妻子望去,“带上她。不能把她留在这里。” “等我给你止住血,我就把她搬进来。”我告诉伊森。 “不。”伊森叹息道,但没有反抗。他的头垂到了胸口。 门后确实是个洗手间。我让伊森坐在了水池上,然后打开上面的药柜。 急救箱! 我踮起脚尖把医药箱从柜子深处拉了出来,然后颤抖着打开金属盖子,从里面飞快地找出纱布、消毒水还有针线。 伊森的手腕应该交给医生来处理,但我毫不怀疑,等真正有执照的医生赶来,伊森已经变成一具尸体了。 我把他的手腕拖起来,然后把消毒水的瓶子倒转,冲刷掉上面的血污。伊森抖了一下,但他的眼神相当空白,显然已经失去了大部分意识。 史蒂夫交给过我战地急救的方法,在我处理伊森手腕的时候,我几乎没有过多的思考,只除了估算他的失血量,以及伊森的体格所能允许的最大失血量。 “伊森?”我叫了他一声,“伊森,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伊森的嘴唇动了动,但那只是条件反射,或者潜意识下给出的回应。他的眼睛变成了暗色,几乎完全失去光泽。 最后扎紧绷带的时候,血已经止住了,但这不能改变伊森的衬衣和裤子已经完全变了个颜色的事实。 “再厉害的干洗店都救不了他这身衣服了,”我脑海中冒出这个古怪又不合时宜的念头,“估计得直接烧掉。” 我轻轻拍了拍伊森的脸。他太苍白了,眼睛下出现浮肿,颧骨上却有不自然的红晕。 “伊森,”我再次尝试叫醒他,“别睡了,这里不是睡觉的地方。” 伊森没有反应。我拍了拍他的脸,然后,在我脑海中某个始终保持警觉的边缘区域因为某种不和谐而刺痛起来。 我拍他脸时的声音太响亮了,简直是回荡在这个洗手间里。但这没什么,我也许力气太大了,刚才的缠斗让我肾上腺素激增,因此控制不好力道。 不对,不对。 走廊上原本回荡着电话免提里传来的驱魔咒语,我们进入洗手间之后仍能听得到。但不知何时,也许是我集中注意力给伊森缝合包扎伤口的时候,从走廊传来的声音消失了。 然后是“咚”的一声,像是重物倒地。 我猛地站起来,差点把伊森从洗手池上撞下来。但我几乎没注意到,我满脑子想的都是米娅——伊森恳求我把米娅带上,但我坚持要在包扎之后再去管那个女人。 不、不、不! 我拔腿冲出门外,一转头,就看到一个戴着兜帽的男人正拖着米娅往走廊那一头走。他已经走到了拐角,但速度并不快。 “站住!”我吼了一声,然后拔腿朝他们冲过去。还来得及,那个男人得拖着米娅,要么他坚持带着米娅,我就能追上他们,或者那家伙自己溜走,至少我可以保住米娅。 我跑出去两步,我的肺已经为接下来的冲刺做好了扩张准备,我的眼睛紧紧盯着前方的目标。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那个男人抬起头来时,嘴角挂着的微笑。我的耳朵捕捉到那微弱的“滴滴”声,还有我眼角余光中那道闪着微光的细线。 我试着停下,但是太迟了,引线崩断的声音微不可闻,但那震动仿佛沿着我的手臂一路传至神经中枢。我唯一来得及做的,是转身用背部迎接爆炸的冲击。 然后整个世界在轰鸣声中变成一片空白。 又倏然陷入黑暗。 第228章 “乐乐?乐乐?”有人不断拍打着我的脸,那声音像是隔着深深的水传来的,沉闷犹如鼓点。 我努力睁开眼睛,这个动作花掉了太多不应该的力气。我感觉身体仿佛脱节了一样,甚至连眨眨眼这个动作都如此吃力。 模糊的视野中,伊森的脸像是浮在水面上一样,从上往下担忧地注视着我。 “乐乐,你能听到我说话吗?”他再次拍了拍我的脸,然后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你能看见我的手吗?” 我动了动嘴巴,想告诉他“可以”,但说出口的却是“泥巴”。我的身子紧贴着地板,沉重的像是秤砣一样,无论我怎么想动,都只能引发些许抽搐。 然后伊森托起了我的上半身,他把一条手臂横在我身后,脸上的肌肉因为疼痛而抽搐着。 “你的手……”我嘀咕道,这次虽然含糊,但至少词能达意。 伊森喘着气,咬紧牙关说道:“不要紧,别管我了。米娅呢?发生什么了?我好像听到爆炸声。” “是卢卡斯。”我在涌起的记忆中感到懊悔像是绞索一样缠紧我的胸口,“卢卡斯带走了米娅。我没能、没能……” 伊森温和地说道:“好了,先不要说话。”然后他一鼓作气站了起来,用肩膀撑着我的身体,我们两个站在原地,像不倒翁一样来回摇晃着。 “你能走吗?”他气喘吁吁地问道。 “可以。”我想点头,但额头和太阳穴的抽痛令我放弃了这个举动,“我们走吧。他们往前了,我看到他们往前走了。” 走廊的地板上满是碎片,在我们靴子下咯吱作响。我没感到身上在流血,但也同样感觉不出来哪里还算得上完好无损。 我的头很疼,脖子后面仿佛拉扯着一根筋,从后脑勺一直拽到斜方肌上。但我的腿仍能动弹,于是我一步步跟着伊森,我们两个缓慢地走向对面走廊的尽头。 拐过弯,前方长长的走廊空无一人,但在尽头处似乎有什么东西。 “那是……”伊森一边扶着我往前走,一边疑惑地低语,“气球?” 我眯起眼睛,看着尽头处轻轻摇晃的椭圆形东西,鲜艳的粉色在之前亮起的灯光下显出油腻的光泽。 上面有字,使用俗气的金粉拼出来的,全都是大写字母。 loser,上面写着。 “这个混蛋。”伊森喃喃说道,在气球前停下。我们右边的门仍是我出来时的老样子,左边的门也仍旧被转盘锁给锁着。 我从伊森肩膀上收回手臂,然后努力自己站稳。前面的气球轻轻摇晃着,下面垂着一根线,但气球并不是靠线或者别的东西固定住的。 氢气或者氦气球,而且里面有东西。 “里面有东西。”伊森显然也看到了,他用右手的枪管推了推气球,我这才注意到他竟然还记得捡上武器。 “等等。”我说道,“小心有诈。” 我伸手捏了捏气球下面系住的结,然后看了看垂着的那根线。线的另一头并没固定,于是我把气球拉向自己,然后轻轻倒转过来。 无事发生。而且气球里面确实有东西,我能感到那东西在里面滑动。 我开始解气球下面的结,感到气流不断拂过手指。气球开始缩小、变瘪,当我终于把结解开之后,气球缩成了小小一个,橡胶被里面的东西撑得变了形。 是一把钥匙。 我把手指小心翼翼地伸进气球里面,然后勾住钥匙拉了出来。这一次没有咬人的东西,或者其他恶作剧,谢天谢地。 要是是黄铜的,非常沉重,钥匙柄的形状也很古怪,是个鹿头。 “是那扇门的钥匙吗?”伊森狐疑地问,“但那上面是转盘锁,我没看到钥匙孔。” 一边说,伊森一边朝门那里走过去,俯身看着转盘锁,然后说道:“密码是字母组成的,五位。嘿,会不会是气球上的那几个字母?” “一定是。”我心不在焉地说道,看着手里的钥匙,“卢卡斯是个混蛋,这会像是混蛋能做出的事情。” 然后,就在伊森把手伸向转盘的时候,远处大厅的方向传来钟声,当、当、当敲了九下。 到集合时间了,我们得找里昂,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伊森也迟疑地收回手,看着我,然后说道:“我先送你回武器室。” “伊森。”我看着他,“门绝对是个陷阱,等着你一脚踩进去。卢卡斯知道你一定会去救米娅,他就等着你这么做呢。” 伊森点了点头,说道:“是啊,我知道。”他朝我走过来,左手不自然地放在腰间。我不喜欢他左手皮肤泛起的灰白色。我们需要一个专业的医生。 第279章 “我们走。”伊森摆了摆右手的枪筒,“先回去找你的朋友。” 我无言地点了点头,跟在伊森后面,沿路返回武器陈列室。 里昂还没有回来。当伊森把我按在一张宽大的扶手椅上让我坐下时,整个老宅似乎再次陷入死寂,只有外面风雨交加的声音不时传来,时强时弱。 “也许他在哪儿耽搁了。”我靠在椅背上,不愿意承认自己有多虚弱。但我的头在靠向椅背之后立刻轻松了许多。 伊森仍在持枪警戒,他的视线不断在唯二的出口来回交替。“我们等一刻钟,”他说,“然后我要去找米娅。你跟我一起来吗?” “我们应该商量一下。”我叹了口气。老天在上,我真的没有力气做这个。 伊森平静地说:“我们现在就在商量。” “你在通知我,你要一脚踩进一个陷阱。”我慢慢地说道,“这真的理智吗?” “你觉得我还有选择的余地吗?”伊森望向我,平静的神情下掩盖着绝望,“他带走了我的女人,我不肯能把她留在这里,尤其是在她已经被困在这个鬼地方三年之久以后。” 我们对面的门突然被撞了一下,两下,然后“砰”的一声被轰然撞开。两个人并肩冲了进来,然后一起合力关上门。紧随其后的,就是又一次撞门,只是听起来力道更大。 那两个人中的一个转过身,用背和脚跟抵住门。震惊中,我们四目相交,我脱口而出:“迪恩?” “什么……”迪恩睁大了眼睛,就在这时,门被猛地撞开,他和身旁——萨姆,是萨姆!——被撞得倒向两边。 杰克贝克冲了进来,手里拿着锈迹斑斑的铁铲。他转向了萨姆。 “迪恩!”萨姆喊道,抬手把什么东西扔给了他,然后迅速后退,躲过了老贝克劈头盖脸砸下来的铁锹。 迪恩接住那东西,然后迅速上膛瞄准,朝着老贝克的后脑勺就是一枪。 杰克贝克踉跄了一下,然后转身看着迪恩,说道:“哦,孩子,你要有大麻烦了。”然后再次扬起铁锹。 然后伊森开枪了,短筒枪发出急促、清脆的开火声。贝克踉跄了一下,跪倒在地。他的头部在两枪之下开了个豁口,露出下面隐隐蠕动着的血肉。 “这能让他消停一会儿了。”迪恩睁大眼睛看着贝克,然后看了伊森一眼,接着看向我。 萨姆抬腿朝我大步走过来,“乐乐,你怎么样?”他抬手制止我站起来,“该死的发生什么了?” “爆炸。”我仰起头让萨姆快速地检查我的情况,“我没事。你们怎么样?迪恩怎么会来?” “是啊,萨米,那孩子没事。”迪恩也走过来,仍在用警觉的眼光瞟着伊森,“我早就告诉过你了,除了一点轻微脑震荡,乐乐好着呢。” 萨姆低沉地说:“降落的时候我不应该松手的。” “我没事。”我肯定地说道,然后抬眼看着迪恩,“你怎么会来?” 迪恩哼了一声,“看起来你们两个力不从心,斯塔克很担心,但现在不必了,因为老爸来救场了。”说着迪恩夸张地挑了挑眉。 “怎么会?”我追问道,“你是怎么过来的?怎么找到萨姆的?托尼呢?你们找到史蒂夫了吗?” 迪恩交叉双臂,压低眉毛看着我说:“一次一个问题,年轻小姐。托尼没事,他找到史蒂夫了,但有些小细节出了错,他们需要耽搁一段时间。” “出了错?”我盯着迪恩,“什么错?” 迪恩翻了个白眼,说:“他们变成十六岁的小鬼了,就是这么回事。我不想陪他们等着,而你们两个又花了太长时间,所以斯塔克打开了一条通道,送我到了最近的信号追踪点。我找到了萨姆,然后找到了你,一晚上的事儿而已。你又是为什么耽搁了这么久?” “我失忆了。”我面无表情的看着迪恩,“然后被天使杀了,成了鬼魂,说来话长。” “呵。”迪恩轻哼一声,然后转头看了一眼正困惑地皱眉看着我的伊森,“这个嬉皮是谁?” “他不是嬉皮。”我解释,“这是伊森温特斯。对了,迪恩!”我猛地想起来被刚才见到他们两个的惊喜冲散的事情,“我见到里昂了!” 迪恩的眉毛飞了起来,“里昂,那个嘴上没毛的菜鸟警察?” “他不是菜鸟警察了。”我叹了口气。 “那好,”迪恩说道,“因为我讨厌警察。我连警匪片都不看。” 萨姆撇了撇嘴,嘀咕道:“这倒是真的。但我以为你挺喜欢里昂肯尼迪的,他不是一度取代了性感医生在你心目中的地位吗?” “那是在伽百勒毁了我的美梦之后,是啊。”迪恩叹了口气,“怪不得人们说永远不要和他们的真人见面。” 我打断他们,问道:“你们见到里昂了吗?他和我们分开去搜索老屋了,我们约好九点在这里汇合的。” 话音未落,地上的老贝克抽搐了一下。当我望向他的时候,震惊地看到他头部的血洞正在飞速愈合。 “时间快到了。”迪恩干脆利落地上膛,又给了老贝克一枪,然后抬头看着我们,“我们得跑起来了。” 第229章 “往哪儿跑?”萨姆从迪恩手里一把拿过枪,枪口斜斜向下瞄准老贝克,但没有扣动扳机,他的眼睛瞄着迪恩,“我们跑了一路了,现在我们找到了乐乐,我们应该原路返回,到大路上去,找辆车。” 我抬起手,说道:“我们还得找到里昂,”顿了顿,“还有伊森的妻子。” “你知道这栋屋子里到处都是怪物和恶魔吧?”迪恩瞟了我一眼,“天晓得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萨姆说道:“我们找到了杰克贝克的日记,”他指了指地上的人,“就是这个家伙,在他和他的妻子变成这样之前,这还只是个普通人家。” “然后意外发生了,在三年前。”迪恩接口道,“我们推测是那艘遇难的船只,因为贝克的日记在那之后就终止了。” “三年前,”伊森不安地说道,看了看所有人,“米娅就是在三年前失踪的。” “而且这里有个小女孩,”我说着,然后改口,“小女鬼,她似乎和米娅有什么联系。” “伊芙琳,”萨姆点了点头,“我们几乎找不到关于这个小女孩的信息,只除了她似乎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这个家庭。你见过伊芙琳了?她真的是鬼魂吗?” “看起来很像。”我皱起眉,“我们本来想找到她的尸体,只要烧毁尸体,鬼魂也就不复存在了,不是吗?” 萨姆叹了口气,说道:“理论上是这样。但我们上哪儿去找小女孩的尸体,我们只知道一个名字,甚至不知道她的姓氏,更别提她很可能没有埋在公墓里,而是被藏在这栋老屋的某个地下室中。” 迪恩做了个鬼脸。 “而且那些恶魔是哪里来的?”我看着温家哥俩,“有鬼就够奇怪了,为什么还有恶魔?我们又不是在你们的世界。” “斯塔克说,”迪恩的表情和语气暗示着我不会喜欢他接下来的话,“变异在加剧,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我的心沉了下去。 “我们怀疑恶魔是这个家里的某个人召唤来的。”萨姆继续说道,“我们还没搞清楚我们要对付的是谁。” 卢卡斯,一定是那个卢卡斯。 “没有圣水,没有恶魔匕首,”迪恩撇嘴摇了摇头,“我讨厌这样,简直像不穿裤子就上战场一样。” 眼角余光中,我瞥到伊森把身体靠在了身后那张结实的大木桌上,他的呼吸声也变得越来越沉重。 “伊森。”我站起来,朝他伸出手,然后看着萨姆,“伊森需要帮忙,他的手。” 伊森低着头,深呼吸着说道:“我没事。” “哈,欢迎加入‘我没事’俱乐部。”迪恩朝伊森走过去,朝他伸出一只手,“给我看看,小子,来吧,我不会伤害你的。” “伊森,他们是我的朋友。”我重新在椅子上坐下,忍着头晕目眩说道。 伊森缓缓把缩在腰间的那只手伸了出去。迪恩皱眉看着被血染红的纱布,在伊森面前半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检查着伤口,他的手指没有真的碰到伊森。 “包扎得还行,”迪恩最后说道,“但我看你需要个真正的医生。” 伊森缓缓摇头道:“我需要、我需要找到米娅。” “迪恩,”萨姆转头看着兄弟,“我们还有那个。” “我就担心你会说‘我们还有那个’,”迪恩皱眉说道,“我们说好了,非必要不用‘那个’的,忘记了?” 萨姆朝伊森示意了一下,“这在我看来已经很必要了。他撑不下去了。” “行吧,巫师萨姆。”迪恩夸张地哆嗦一下,从萨姆手里重新拿回枪,替他警戒。 萨姆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包,然后拉过一张椅子,对伊森说:“坐下吧。我能帮你减轻伤口的疼痛,也许延缓伤口的恶化。如果接下来你还想行动的话,你会需要这个的。” 第280章 “代价呢?”伊森坐下之后问道,他看着萨姆,“你的语气听上去就像在说这还会有某种代价。” 萨姆欠身坐在地板上,深吸了口气,说道:“你能感觉到疼,对吧?你受伤的左手。” “快疼死了。”伊森苦笑了一下。 萨姆点点头,说道:“疼痛是一种提醒,但当我给你用药之后,疼痛感会减轻,但你的伤口仍在。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什么意思?”伊森皱起眉来。 萨姆用灵活的手指解开小布袋,然后拉过伊森的手搁在他自己的膝盖上。他一边缓缓解开纱布,一边说道:“你不能过分使用这只手,给子弹上膛,也许,但战斗是绝不可能的。如果你能感觉到疼,你会主动避免这种情况发生,但当疼痛削弱之后,也许你会下意识地用这只手,那样会使伤口恶化,甚至让你丢掉这只手,你明白吗?” “我明白了。”伊森舒了口气,说道,“那你还等什么?” 萨姆一言不发地将小布袋悬在伤口上方,轻轻晃了晃,淡绿色的药粉扑簌而下,洒在伊森手腕那惨烈的伤口上。 伊森抽搐了一下,但忍住了没叫出声。萨姆一直等到药粉厚厚的盖住伤口之后才停下,放下布袋,然后他把一只手悬在了伤口上方,嘴唇轻轻动着,念了什么我听不清的东西。 有那么一刹那,萨姆的眼睛仿佛变成了紫色。 “该死。”伊森显然也看到了,但他没有把手缩回来。 然后萨姆收回了手,仔细看着伊森,他的眉毛微微皱着。“你感觉怎么样?”萨姆问道。 伊森看了看自己的手,说道:“和刚才一样。” “你得等效果缓慢发作。”萨姆从地板上站了起来,“记住,别乱用你这只手,不管感觉上有多么正常。伤口仍在,并且没有愈合,知道吗?” 伊森点了点头,也站起来,然后他翻转自己的左手,说道:“嘿,好像没有刚才那么疼了。”他抬起头皱眉看着萨姆,“你是什么人?刚才那是什么,巫术吗?” “我比较倾向于魔法这个称呼。”萨姆耸了耸肩,脸上显出尴尬和害羞的神情来。 迪恩拍了拍萨姆的胳膊,说道:“别担心,霍格沃兹迟早会给你来信的。” “迪恩,别闹了。”萨姆无奈地说。 迪恩摊开手,然后看了眼正在缓慢愈合的老贝克,说道:“这样吧,我和伊森去找米娅,也许顺藤摸瓜,干掉那个卢卡斯——如果他也变成怪物,或者被恶魔附身了的话。萨姆,带着乐乐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她的状态不适合继续行动了,除非你也想给她来这么一下。” “我带她到放着猎枪的那个小屋去。”萨姆点了点头。 “可是还有里昂。”我在萨姆示意我跟他走的时候说道,目光在萨姆和迪恩之间摇摆不定,“迪恩,你要是见到里昂,记得带上他一起。” 迪恩摆了摆手,我转头看着萨姆。 “好了,我们走。”萨姆抓住我带着我快步走向前门。身后,老贝克已经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喉咙里咯咯直响。他又重新捡起了铁铲。 我和萨姆穿过前门,回到了大厅。我们沿着楼梯飞奔下去,回头看时,杰克贝克并没追来,也许他追着迪恩和伊森走了。 “这里。”萨姆在我们下楼之后拉着我向左转,而不是从已经被撞破的大厅前门出去——透过摇晃的门板,我能看到外面笼罩在昏暗前廊灯光下的庭院,闻到雨水和泥土的浓郁气息。 我移开视线,然后蓦地停下脚步,说道:“等等,萨姆,这扇门是你和迪恩打开的吗?”我说着指向大厅通向西侧的那道金属双开门。之前还牢牢锁紧,现在却敞开了,只是里面没有灯光,只有阴森的风一阵阵吹出来。 “我们从前门来的时候,这扇门就开着了。”萨姆暂时停下脚步回答,“怎么了?” “我觉得这门是里昂开的,也许他已经进去了。”我没有说出心中的担忧:九点了,而他却没如约来和我们汇合。里昂也许遇到麻烦了。 “先跟我来。”萨姆拽了我一下。我不情愿地动起了脚步。 正对大厅前门的地方是一个铁门,之前我们都没注意到。铁门的上半部分是细细的栅格,透出门后小房间昏黄的灯光。 萨姆拉开门把我推了进去,然后把门在我们身后关上。 “这是什么地方?”我看着厕所大小的屋子里惟一的摆设——一座手持猎枪的铜像,转身看着萨姆,“我们为什么来这儿?” 萨姆指了指那把和铜像并非一体的猎枪,说道:“把枪取下来,铁门会自动封死。你待在这里,等我出去之后把猎枪拿下来,等我或者迪恩回来。我去找你说的那个里昂。” “不可能,我不能坐在这里等你们完成任务。”我抗议道,“我没事,我只是脑震荡而已。” 萨姆说:“万一我没遇到里昂,而他先从这扇门里出来了,至少你能告诉他最新情况。” 我闭上了嘴,内心仍旧万分不愿。“我们不应该分头行动,”我低声说道,“如果我和伊森没跟里昂分开的话,事情不会变得这么糟糕。现在我们又分成了四组,这真的好吗?” “我们没有太多选择,”萨姆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轻轻捏了捏,“如果事情能顺利的话,我也想先把你和那个叫伊森的年轻人送到安全的地方,你们都需要医生。但这个地方充满了邪恶力量,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不幸的是,我明白他的意思。 第230章 “萨姆,”在萨姆准备离开的时候,我叫住了他,“我还有话想跟你说。” 扶着铜像的底座,我滑坐到地板上,屈起一条腿稳住摇晃的上半身。萨姆放下手里的喷漆——他刚在这间密室的门口画好恶魔陷阱,防止恶魔靠近——他担忧地走过来,在我面前蹲下。 “怎么了?”萨姆问我,“不舒服吗?” “不是。”我的确不舒服,但那不是我想和萨姆说的话,“之前迪恩提到托尼和史蒂夫,那是怎么回事?” 萨姆叹了口气,说道:“托尼和迪恩成功进入史蒂夫被困的世界,但问题在于,这一次,托尼和史蒂夫没能以局外人的身份进入,他们不知怎的融入了这个世界。托尼说这是在高度变异基础上产生的某种杂交。” “呃,我不确定我听懂了。”我茫然地看着萨姆,“我们说的还是同一件事吗?还你是开始讲孟德尔和他的豌豆了?” 萨姆摇了摇头,说:“托尼是这么解释的,不管结果如何,总之,他和史蒂夫的身份与他们前往的世界在某种程度上融合了。他们成为了那个世界的原住民,至少他们的身体是这样。” “迪恩说的十六岁,就是这个意思?”我问萨姆,“我们说的是《冰与火之歌》的那个世界吗?” 萨姆沉重地点点头,“他们不能直接离开,不然会在那个世界留下某种漏洞。唯一的方法就是在我们收集齐足够的能量标记后,彻底解决‘金带’的烂摊子,将这些错误映射和漏洞修复。不只是他们目前所在的世界,而是所有的世界。” “所以我们的下一站不是托尼和史蒂夫的所在之处,而是我们要收集物品的所在之处。”我看着萨姆。 “是这样。”萨姆点点头,拍了拍我的肩膀,“等你身体能够承受旅行之后,我们就动身。” “卡斯蒂奥的预言。”我把手伸进口袋,拿出那把藏在气球里的钥匙,“我无法判断那和这把钥匙有没有关联。” 萨姆若有所思地接过钥匙看了看,然后还给了我,“收好,托尼给了我们坐标和时间,但我不知道那里会不会有扇门挡着。按照托尼的说法,所有的细节都难免在破译时产生扭曲,他无法提供任何准确信息,并且无法确保这些信息不会进一步变异。” “听起来真令人安心。”我叹了口气,转开视线,“至少等我们结束任务之后,这些变异就会终结了?所有的世界都恢复正常。” “是啊,”萨姆叹息了一声,“所有的世界都会回到正轨,包括那些受过我们侵扰的。我们留下的漏洞都会被填补上,我们扭曲的路径都会被修正。” “这是什么意思?”我转回头,皱眉看着萨姆,“扭曲的路径被修正?” 萨姆也看着我,反常地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才说道:“我们本该从未来过这里,当这一切结束之后,我们会从这些世界被彻底抹去,这是唯一的方法。” 抹去。我不喜欢这个词所暗示的含义。 “你的意思是,我们就像没来过一样,那些我们在各个世界认识的人,蕾普莉、马库斯,还有伊森。”和里昂,“他们不会记得我们。” 萨姆说:“是的,他们不会记得,他们不能记得,因为我们从未来过。” 那就是我的终点吗?被所有人遗忘。 “你们呢?”我压抑着突然涌起的晦涩情绪,问道,“你们也会忘掉所有的一切吗?” 第281章 萨姆耸了耸肩,说道:“不会,我们已经是局外人了。” “很高兴知道。”但我并不高兴,“就……找到里昂,然后我们离开这里。” 萨姆点点头,站了起来,“我会看看我能对恶魔和女鬼的情况做些什么。”他说。 “别忘了怪物。”我提醒他。 “不大可能忘了。”萨姆叹了口气,然后拉开门出去,“取下猎|枪,然后在这里等我,好吗?” 我冲他竖起大拇指,然后看着萨姆消失在斜前方的那扇门后。转过身,我取下了猎|枪,铜像的基座因为缺了一部分重量而弹了起来。紧接着,我听到锁舌弹出来的声音。 终结,修正。 我抱着枪,重新坐在铜像脚边,喃喃说道:“等这一切结束,你肯定还在这里,老哥。我不能否认我嫉妒你。” 铜像一言不发。 我还要在寂静中坐多久,才能等到萨姆他们回来?我的头还在发晕。我有过那么多次脑震荡经验,但似乎要数这次最难忍受。一开始,我试着调整呼吸,数着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但很快就放弃了。 我的思绪在这个时间仿佛静止之地开始静静发散,萨姆刚才说的话在我脑海中一遍一遍回放着。看起来托尼和史蒂夫成功汇合了,在那个古怪、遥远的异世界。但在那里,他们不再是局外人。 我曾思考过局外人这个身份,但从未在这一刻有这种深刻的体会。当这一切结束,局外人将置身局外,而这些世界将恢复正常,回到未被打扰的形态。 未被“金带”的游客打扰,也同样未被我们打扰。 我抓着猎枪的枪杆,用手指摩挲着冰冷的金属。枪里只有一枚子弹,不会帮到我什么大忙,我的匕首被电锯杀人恶魔给切断了,现在,我就剩口袋里的一小瓶盐,本来是为了除掉鬼魂的。 那个小女孩,我们没有找到任何信息的小女孩,伊芙琳。三年前一艘遇难船被冲到码头,然后贝克一家就逐渐走向了充满疯狂的末路。 杰克与尚未露面的玛格丽塔变成了杀不死的怪物,他们的儿子显然是个疯子。伊森的妻子米娅则被恶魔附身,又被卢卡斯带走。 我想起米娅的脸,在被附身之后不知为何变得苍老、扭曲。萨姆和迪恩的宇宙里,恶魔就是恶魔,他们也许会有纯黑色的眼睛,甚至连眼白都一片漆黑,但他们的脸没有变成这样。 那个老太太的脸也是这样,苍老、扭曲。但当然了,她本身就很老, 我推开这个念头,下一刻却听到伊芙琳的声音。 “嗨,”她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看来卢卡斯给了你一点惊喜,我说的对吗?” 我下意识地抓紧枪杆,随即想起来她不可能进的来。我抓着铜像底座慢慢站起来,隔着铁门上半部分的格栅往外看去。 伊芙琳,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微笑,同样注视着我。 “你是来替他落井下石的吗?”我沉下脸。 伊芙琳哼了一声,说道:“我给了卢卡斯一切,我邀请他和他的家人和我、妈咪成为一家人,但他却觉得自己太高贵了。” “他做了什么?”我犹豫了一会儿,猜想自己不该和这个小东西多说,但还是忍不住问道,“杰克和玛格丽塔已经落入你的魔爪了,我猜,为什么卢卡斯没有被你控制?” 这次换伊芙琳沉下脸,她说道:“愚蠢的男孩,他是。召唤了他无法控制的东西。” “一个恶魔。”我看着伊芙琳,不确定自己该信多少,但这的确说得过去,“而你发现事态失去掌控了,所以怎么着,来找我帮忙吗?你觉得我会有这么傻吗?” 伊芙琳忽然笑了,“你知道吗?我希望那个恶魔把你开膛破肚,”她用最甜美的声音说道,“而且我不用担心卢卡斯这个小麻烦,毕竟你的朋友们已经去帮我解决他了,不是吗?猜猜谁会笑到最后?” 然后伊芙琳就忽然消失了,和来时一样突兀。 我愣当地,但下一秒,斜前方的门里就冲出来一个人。我刚想藏起来,就看到里昂那标志性的分头发型。 “里昂!”我喊道,扑到门边,“里昂,这里!” 里昂朝我扭过头来,一开始看上去很困惑,但随即露出惊喜的表情。“乐乐!”他朝我大步走过来,然后在几步开外停下,“你在那里面做什么?” “哦,稍等。”我转过身,把猎|枪放回铜像手中,然后冲出门去,“里昂!我正在担心你呢!” 里昂看上去没什么大碍,顶多是身上粘了许多灰尘和可疑的粘液。 “遇到一点麻烦,”里昂说,专注地看着我,“但没什么大碍。” 我们站在大厅中央,我们有一个女鬼、一个恶魔、一个疯子以及数不清的怪物要对付,但我满脑子都是刚才萨姆告诉我的话。 “里昂,我有话对你说。”我左右看看,确定大厅里的出入口目前都没有可疑的身影晃动。 里昂点点头,看着我,问道:“什么话?” “听着,我……”我伸手捋了捋过分短的头发,我的手指冰凉的像是十月的雨,“里昂。” 里昂看着我,说道:“我在这儿。”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说道:“你记得我们在浣熊市和西班牙的经历,对吗?” “我记得。”里昂回答。 “不是,这不是我的问题。”我伸出手,放在里昂的肩膀上,“我从没遇到过同一个人两次以上,更别提三次了。你是不一样的,里昂,而你会一直记得我的,对吗?” 里昂抬起手,也放在我的肩膀上,然后轻轻滑上我的脖子。我愣了一下,然后里昂低下头来,凑到我的耳边,轻声说道:“而你也不会忘记这个的,对吗?” 然后他猛地掐住我的脖子,以非人的力量把我扔向一边。 第231章 先是我的背撞在了墙上的某个玻璃相框上,冲击沿着脊椎一路送上大脑,然后在我跌在下面的灯台上,撞碎了灯泡和灯盏,最后滚到了地上,身上被玻璃碴划出无数伤口。 该死、该死、该死。 那双靴子踩着碎玻璃缓缓朝我走来。 我挣扎着撑起上半身,朝后挪去。我的手按在碎玻璃上,但太过麻木已经感受不到疼痛。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我只知道自己搞砸了,陷进真正的麻烦里了,就像蜜蜂掉进水里。 然后那个恶魔在我面前蹲下。此刻他已经不再掩饰,那双眼睛就像滴了墨水一样从瞳孔到眼白全部变成了黑色。 “哦,这真感人。”恶魔说道,“我以为这会更困难,你知道吗?这个被我附身的漂亮傻瓜可是花了我不少功夫才制伏,而你,当我看到你躲在那个画下所罗门之钥的铁门后面,我就知道这会是个麻烦。结果呢,你看到这张脸,立刻就这么傻乎乎地走了出来。我不知道我是更开心,还是更失望。可能还是更失望,因为你和这个金发白痴一样,都喜欢感情用事。” 我咬紧嘴唇,感到血正从身体各处的伤口中汩汩而下,之前的头晕也被疼痛感所覆盖。但这些感觉都没有我心中的懊悔和恨意强烈。 “不……”我继续向后退,但却撞上了墙。 “告诉你,我会一点一点把你撕成碎片,吃掉你的五脏六腑,在你还能呼吸的时候。”恶魔微笑起来,“而他会亲眼看着,却无能为力。” 说完,他突然伸出手来抓住我的膝盖。我看到他的动作,感觉到那双手的可怖力量,但却无法阻止接下来发生的事。 我甚至没有听到骨头折断的声音,灼热的疼痛淹没了一切。我隐约听到自己的尖叫声,但那像是别人发出来的,来自另一个世界。 恶魔凑在我的耳边说道:“热身好了吗?我现在才刚准备开始。” 那双手离开我的膝盖,不知怎的竟然让疼痛成倍加剧。我抬起手挡在身前,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 “真迷人。”那双手挪到我的脸上,逼我抬起头来,“我总是欣赏痛苦带来的美。你应该看看现在的自己,如此绝望、如此恐慌,太美了。” “你这个……”我挤出一句,“你这个该死的恶魔。” “正是本人。”他把一只手按在胸前,“我希望给你留下了一个好印象。” “你为什么这么做?”我咬紧嘴唇想要拖延时间。而眼前这个混蛋有一句话没有说错。 我真的很绝望。 “因为你的眼睛很美丽。”恶魔用两只手捧住我的脸,凑近过来,他的声音犹如蜜糖般甜得发腻,丝毫不像里昂自己声音。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之前竟然认错了,并且要为这种愚蠢的错误付出如此之大的代价。 然后他把话说完:“而我喜欢摧毁美丽的东西。” 我把头猛地朝前一磕,随即听到恶魔闷哼一声,捂住鼻子往后退了退。片刻后,他放下手,脸上的微笑变得不再那么温和,露出了残忍的本来面目。 “有意思,你知道我接下来要怎么做吗?”恶魔缓缓说道,“我要扒你的皮剥下来,从脸开始。” 第282章 “里昂!”我走投无路地叫起来,紧紧盯着那双漆黑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熟悉的颜色,哪怕是挣扎中一闪而过也好,“里昂,我知道你能听到我!帮帮我!” “哦,里昂现在没法答应你呢。”恶魔再次伸手抓住我的脸,这一次的力气比他折断我的膝盖时用的力气还要大,“事实上,里昂已经自身难保了。但我会确保他能看到我对你做的每一件事,然后,在我最终杀死你之后,你猜我会对他怎样?” 我死死咬住脸颊里侧的肉,将呼吸憋在喉咙中间。 “我会放过他。”恶魔若有所思地笑了,“我能看到他的记忆,我知道他是怎么想的。里昂肯尼迪,美国式的孤胆英雄。当这一切发生之后,可怜的里昂会怎么做呢?我知道他从未有过自杀的举动,但苍天可鉴,他不是没有这么想过,只是他的工作给了他更便利的寻死方式。可是在我杀死你之后,也许他就不会等那一天自然到来了,对不对?他会找一把枪,找一个安静、黑暗的屋子,然后照自己脑袋来上一枪。” 恶魔脸上露出异常残忍的笑容。 “哦,我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他脑浆爆出来的样子了。永别了,残酷的世界。对不起,我此生唯一的挚爱。哈哈哈,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他会因此下地狱的,哦没错。假以时日,他会变得和我一样。你喜欢我眼睛的颜色吗?我注意到你一直盯着看了,小姑娘,你喜欢吗?也许你也会有同样的一双眼睛。” “你是个变态。”我骂道,“你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疯子!王八蛋!” “错误的用词,”他温文尔雅地微笑起来,“我是个恶魔。” 然后他抓住我的脸,与此同时,我也猛地伸出双手,按在他的太阳穴上。因为如果我曾作为鬼魂存在,又进入这具身体的话,当然我也能离开,并且比任何人都有可能做到这一点。 我只希望自己这孤注一掷不会没有结果。 下一刻,当我闭上眼睛的时候,我从另一双眼睛里望了出去。 那是里昂的眼睛,而我看到的,是我自己突然松弛下来的身体。 成功了!我能感到思维后面纠缠争斗的两股意识,一方压制着另一方。这种感觉半似做梦,半似坠入湖中。 于是我向下沉去,不断下沉。我的视野变暗了,嘈杂的声音像是透过水流涌进耳朵一般,浑浊且带有回音。 蓦地,我落到了地上,双脚和膝盖先着地,然后双手撑住了冰凉的地板。 抬起头,我位于两个铁架子之间,长长铁架子上每一层都放着一个一米多长不到两米的黑色塑料袋。 什么鬼…… 我慢慢站起来,先看了眼自己是否拿着武器,结果我当然没那么幸运。但至少我穿着体面的衣服,现在我一定是在里昂的意识里,所以至少我保持了一个擅闯他人心灵的混蛋所能保持的礼貌。 “里昂?”我叫了一声,然后听到身后传来“咚”的一声。我迅速转身,只看到身后摆满黑色长长塑料袋的铁架子。 我不喜欢那些袋子的形状,看上去非常像裹尸袋。 “乐乐?”里昂的声音从另一个方向传来,听起来迷惑且不安。然后是铁链的声音,紧接着里昂的声音大了一些:“乐乐?” “我在这儿!”我喊了一声,朝他声音传来的方向拔腿跑去。很快我就看到了里昂,不禁心向下沉。 里昂被一圈一圈的铁链捆在一张靠墙的椅子上,正睁大眼睛看着我。 身后突然传来一连串的“咚咚”声,但我回过头,却只看到空荡荡的过道,还有那些摆满裹尸袋的铁…… 裹尸袋。 “乐乐,赶快离开。”里昂喊道,“快!” 我转身继续朝里昂跑过去,眼角确凿无疑地捕捉到了某个裹尸袋在铁架子上扭动、拍打起来的一幕,就像里面的东西挣扎着想出来一样。 “怎么回事?”我一边在他的椅子旁边蹲下,一边拉扯铁链,寻找着打开枷锁的方法,“发生什么了?” 里昂用力呼吸着,说道:“他们要活过来了,他们要变成活死人了。你得离开这里,乐乐,我不能、我不能……” “里昂!”我放弃解开那粗粗的铁链,伸手抓住里昂的一条胳膊,“里昂,看着我,你在做恶梦,仅此而已。这些都不是真的。” “什么?”里昂睁得大大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困惑,“不,乐乐,这不是做梦!我们没有时间了!离开这里,拜托了!” 身后传来“咚”的一声巨响。我猛地跳起来,转过身,发现是某个裹尸袋从架子上翻滚了下来,重重摔在地上。 裹尸袋的一头已经敞开了,露出了里面灰白色的皮肤。一阵渗人的咯咯声和呻|吟声从里面传了出来。 里昂喊道:“快走!” “我不会一个人离开这里的,要走我们一起走。”我回过身,在里昂面前蹲下,伸手抓着他的膝盖,“而且我没有骗你,里昂。这一切都不是真的。真正发生的,是在外面的现实世界中,一个恶魔附身在你身上,而他就要伤害我了。你必须醒过来,夺回身体的控制权!” “我不……”里昂绝望地摇着头,他的目光在我和我身后那些毫无疑问正在爬出裹尸袋的丧尸只见来回移动,“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乐乐。不要因我而送命。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看着任何人因我而死。” 那些丧尸已经开始靠近了。我没有枪,里昂更没有枪,因为这本就是个噩梦。可怎么才能从梦中醒来呢?惊吓肯定行不通,那还有什么方法? “想点别的事情。”我对里昂说道,“看着我,里昂,别去看它们。它们不是真的,这些丧尸没有一个是真的。” 里昂的呼吸仍旧急促,他摇着头,微微颤抖着。“他们曾是我的朋友。”他低语,“而现在他们都成了丧尸。所有人。” “不是所有人。”我用力晃了晃里昂的膝盖,感到一阵无力的,但不得不尽力掩饰,“里昂,我还在这里,我不会变成丧尸。但如果你再不从梦里醒来,我们就有天大的麻烦了。” 里昂的嘴唇动了动,然后问道:“怎么醒来?”他的脸色仍旧惨白,但至少他肯听我的话了。 “我不知道。”我紧紧咬住嘴唇,然后说道,“想点别的东西,美好的东西,任何让你安心的东西。一杯热可可,棉花糖,一篮子猫咪……” 里昂似乎说了什么,但我没听到他发出声音。然后,在丧尸拖沓的脚步声和嘶吼声中,里昂低下头把他的嘴唇贴到了我的嘴唇上。 第232章 我不记得自己闭上眼睛了,但显然我闭上了。里昂的手不知何时放到了我腰上,随后又滑到了我的头发上。 没有停尸房,没有丧尸,也没有铁链。 当里昂退开一些的时候,我睁开眼睛,大脑里一片空白。旁边传来海浪拍击的声音,阳光把我们脚下的木地板烤得热热的。空气里除了腥咸的味道以外,还有咖啡和吐司煎蛋的香气。 “所以这是个梦。”里昂把手垂下去,看着我们屁股下坐得藤条椅子,还有椅子中间的圆桌,上面摆着热气腾腾的咖啡和早餐。 我松了口气,但脑海仍旧一片空白。 “为什么我在做梦?”里昂喃喃自语,我想他大概没意识到我是真的,“我不记得了。我在……”他皱起眉来,非常用心地在想。 我慢慢找回了自己的舌头,轻轻地咳嗽了一声,说道:“里昂?” “嗯?”里昂望向我,蓝色的眼睛被额头垂下的金发挡住一些,“怎么了?” “恶魔,附身,现实中的危机?”我提醒他,“我们得抓紧时间了,不然那个恶魔会把我开膛破肚的。” 里昂缓缓皱起眉来,然后他脸上蓦地浮现出了悟的神色,几乎令人不忍。 “哦,上帝啊。”里昂喃喃说道,踉跄着从椅子上站起来,往后退了半步,“哦,我的上帝啊。” “我不觉得这是个祈祷的好时候。”我也站起来,扭头看了一眼灰蓝色的大海,海面不再如方才那般平静,一阵阵海浪的声音传来,宛如焦躁不安的低语。“你得想办法夺回身体的控制权。尽管头脑中的时间流速更快,但我们还是不应该浪费时间。” “乐乐,我真、我真抱歉。”里昂有一些结巴,“我以为……” 我低下头,看着暖烘烘的地板和自己光着的脚,“是啊,我知道。”我说道,抵抗着眼睛后面突然涌起的刺痛和灼热,“我们真的得抓紧时间了。” “怎么做?”里昂的声音听起来稳定了一些,“你需要我做什么?” 我抬起头,看了一眼里昂,然后转头看着大海。“我不知道。”我感到一阵茫然,“这是你的身体,你的意识。” “那为什么你能出现在这里呢?”里昂静静地问道,“如果你是真的,你怎么会在我的意识里?” 我转身面对里昂,沉默片刻,回答说道:“因为我不是人类,里昂。外面现实中的那具身体,以及我控制过的许多身体,对于我而言就像是外套一样。因为我只是一串数据,用来仿真人类的情感和反应。我真正的身体还在某个机房里,我的父亲,我的创造者之所以没有把我这个失败品毁掉,是因为我被整合到了整个系统中,而他不能忍受毁掉整个作品。” 第283章 里昂沉默下来。 “我不是真正的人类,里昂。”我感到话从喉咙里涌出来,每个字都仿佛烫伤了我的唇舌,“我所感受到的,我所表现出的一切,都是0和1运算的结果。不管迪恩和萨姆是怎么告诉我的,不管他们如何说服我相信自己不是怪物,我都没法真正忘记,我不是人类。” “你为什么非要这么说?”里昂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的神情,随即掩盖在空白的面具之下,“为什么对我说这些?” 我脱口反问道:“那你为什么要亲我?”我的声音远比我希望的颤抖得多。 “我不知道。”里昂说,随即挺直脊背,“我想我只是情不自禁。” “你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抱起胳膊,努力不让自己耸起肩膀,“我在这个世界里只是一组数据,这就是为什么我能穿越时间和空间。我对你而言能有什么意义?我不过是个局外人,等我们离开,你迟早会忘记我,甚至不记得我的存在。” 里昂看着我,然后问道:“你是在故意让我对你生气吗?” “为什么?”我反问他。 “你又要离开了?”里昂似乎和我一样不准备回答任何问题了,“又一个二十年?这就是你打算做的?伤害我,让我恨上你,这样我就不会思念你了。” “我没有。”我感到自己的脸皱了起来,我讨厌这种情绪化的反应。因为我永远无法得知这样汹涌的情感究竟是发自内心,还是出自父亲的手笔。 里昂静静地说:“你就是这么做的。” “是的!”我控制不住地喊道,垂在身侧的拳头攥紧了,父亲与否都不重要了,那股激荡在胸中的热流已经涌上了大脑,像脱缰的野马一样横冲直撞,“我不想你喜欢我,这样等我真正伤害到你的时候,至少可以最大程度减轻伤害。” 里昂轻笑了一声,笑声中毫无幽默之意。“我们都应该去看心理医生。”他说道,“心理医生会爱死我们的。” “双人就诊能有优惠吗?”我勉强放缓语气,算作偃旗息鼓的和平信号。 里昂摇了摇头,然后侧目看着我。 “怎么了?”我站稳脚步,等着他说出心中的话,并为最糟糕的结果做好准备。 “我还是想吻你。”里昂平静地说道。 我感到脸蓦地涨红了,在震惊之中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我才困难地问道:“哪怕我是个机器人,哪怕我的反应只是对人类的拙劣模仿?” “别傻了,”里昂说着朝我靠近一步,“没有机器人能这么讨人厌的。”他的语气仍旧温和,然后俯身亲吻我的脸颊。 我一动不动,身体像琴弦一样紧绷,又像注满热水一样阵阵发烫。然后,我感到里昂的嘴唇轻轻滑向我的嘴唇,柔软、温暖。 我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但我绝对不是在想我的父亲,或是他“伟大”的作品。 “你有什么感觉?”里昂贴着我轻语。 我喃喃说道:“我只是吃惊,仅此而已。”然后重新睁开眼睛。我的心跳也许暴露了我的谎言,但海浪声和风声是此刻最好的掩护。 “吃惊是人类才有的反应,”里昂说道,他的声音就像我们脚下暖烘烘的木地板一样,“我不知道迪恩和萨姆是怎么告诉你的,但我同样想告诉你,乐乐,你不是非人的怪物。” 我抬起头看着他,说道:“你见过我长出触手的样子,摸着你的良心再说一遍,你不觉得我是怪物?” 里昂笑了,长久以来第一个真心的、温暖的笑。他抬起一只手放在心口,说道:“我不觉得你是怪物。如果你需要每天听一遍才能说服自己,我不介意把这句话挂在嘴边。相信一个专业应对bow的前dso探员的判断吧,乐乐,我跟怪物打交道小半辈子了。我见到怪物的时候总是能认出来。” 远处,海浪声突然加剧,一阵腥咸的风沿着海面向我们吹来,我们身上的衣服被刮得发出“噗啦噗啦”的声响。 我猛地转过头,看着迅速转为灰色并且仍在不断加深的海水,说道:“看来闲谈时间结束了。”我的胸口紧绷着,心脏犹如颤动的情丝般哀鸣着。 “我需要夺回控制权。”里昂缓缓说道,深深吸了一口气,“能有点提示就更好了。” “也许是海水。”我低语,想起侵入里昂思维时那种梦游般涉水而行、逐渐下潜的感觉,“也许这是某种边界,只有跨越才能摆脱困境。” 里昂问道:“你确定吗?” “看在老天的份上,当然不确定了。”我回答,扭头看了他一眼。 里昂勾起嘴角短促地笑了一下,“看来只有一个方法能检验答案了。”他说着抓住我的手。 “里昂。”在我们走向海水之前,我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当里昂扭头朝我望过来的时候,我感到眼睛一阵酸涩,“别忘了我。” 他回答:“永远不会忘的。” 然后里昂迈开脚步,拉着我走向沙滩,走向沙滩后汹涌的海水。那灰色的海浪宛如巨兽,天边聚拢着大片乌云。随着我们靠近,紫色的闪电开始划过漆黑的天空,在视网膜上久久留下烙印。 紧接着,海水淹没了我的双脚,然后是小腿。 我想着“局外人”,想着注定的结局,蓦地生出想要永远留在这里的冲动。然而里昂始终坚定向前,他抓着我的手把我拖向海水深处。 冰冷的水面拍打、挤压着我的胸口,让我站立不稳。 每一次,里昂都把我拉回他的身边。 下一瞬,海水蓦地拔高,兜头朝我们拍了过来。里昂迅速转过身用另一只手拉住我的肩膀。我们还没来得及保护自己,海水就淹没了我们,随即把我们抛向空中,然后卷入更深处。 “里昂!”我喊道,努力抓紧对方的手,“我们得做点什么!” “坚持住!”里昂把我拉向他,他湿漉漉的脸宛如大理石雕刻成的一样冷静、镇定,当他抬头望向天空的时候,眼睛里有某种冰冷、坚定的神情。 里昂告诉我:“深呼吸。” 然后,当我们一起深吸了一口气之后,他拉着我潜入海水下面。 第233章 海面下暗流汹涌,每一次急流似乎都想将我和里昂分开。但里昂的手始终牢牢抓着我。他的力道本应该捏碎我的手指,然而在这个失衡的意识囚笼中却只是紧紧抓住了我。 水下没有空气,我们似乎也不需要呼吸。梦游与溺毕的错觉不断交换出现,时而有光影在黑暗的海水中一闪而过。 拉扯着我们的重力也不断变换着方向,宛如失控的指南针一样疯狂转动。在水中陀螺一样旋转几次之后,我已经分不清天在哪边、地在哪边,但里昂似乎不知怎的找到了方向,拉着我朝深水中不断潜去。 我睁大眼睛,没有被海水刺痛的双眼偶尔能在微光中捕捉到里昂的侧脸。但他的神情模糊在湍急的水流之后,像是苍白的幽灵紧贴着我,将我拉向深渊,亦或是黑暗尽头的光亮出口。 远远的,我听到恶魔的狂笑声,带着无尽的讥讽,仿佛我们已经输定了,成了它的盘中之餐。 我不喜欢那笑声。 里昂加快了速度。 下一刻,水流猛地静止。惯性在这里显然并不适用,因为我和里昂猛地停在了水中。 黑暗消散于无形,我们周围的水泛着微光,像是流动的钻石一样。四周没有边界,又似乎有着无形的屏障,像电梯里的镜子一样不断反射狭小的空间。 “你得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去。”里昂没有看我,而是眯起眼睛看向某个方向,“去!” 然后他猛地推了我一把,我就想站立不稳一样重重跌到下去,却没有跌在水里,或者黑暗的深渊。 “咚”的一声,我跪倒在了木质地板上。我在倒地前用双手撑住了自己,当我把眼睛睁开一条缝之后,却透过自己的手掌看到了肮脏地板上的纹路。 什么?什么?什么? 我抬起手,把手心翻上来,再翻下去,我的手仍是我的手,但却成了半透明的。 在不详的预感中,我抬起头,看到自己的身体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黑得就像恶魔的心。而那张熟悉的脸上缓缓露出一个陌生的微笑,如此邪恶,如此嚣张,仿佛脸孔背后那被地狱之火烧得千疮百孔的灵魂仍记得快乐是什么样,只是那快乐已被扭曲成了可怖的梦魇般的形状。 我扭过头,看到倒在地上的里昂缓缓撑起身体。 “里昂!”我踉跄着站起来,旋即重新跪倒。我感到这个半透明的身体就像勉强靠某种力量才能凝聚到一起,而那种力量正在缓慢——但却毫无疑问地——不断减弱。 里昂抬起头,先是看了一眼那个因为断了一条腿而仍趴在地上的“我”,然后朝我转过头来。 我猛地松了一口气,然后飞快地说道:“那不是我,那是恶魔。” “我知道。”里昂扶着膝盖站起来,转向附身在我的身体上的恶魔,“我看到它的眼睛了。” 第284章 恶魔眨了眨眼睛,黑色随即退去,露出“我”瞳孔原本的颜色。它说道:“这个嘛,我没打算瞒过你。我们较量过了,不是吗?现在就算1比1平吧。” 紧接着,它伸手抓住那条断腿用力一扭,断骨“咔嚓”一声回到原位。恶魔脸上露出满足的微笑,它缓缓站了起来。 “开场热身不错,”恶魔说道,“但现在,游戏才真正开始,孩子们。” 我和里昂一起退了一步,我看了一眼里昂,里昂抓紧了手里的枪。 “如果你在考虑开枪,那你就真是个傻瓜。”恶魔瞄了一眼里昂的武器,“子弹伤不到我,但却会伤到这具身体。” 然后它伸展开双臂,露出灿烂的笑容,“来啊,朝我开枪啊,你这个白痴。” “里昂,”我低声说道,“别管那些,别让它以此牵制你。” 恶魔放声大笑,看着这张脸露出这样夸张的笑容很令人不适应,也很令人不安。 “是啊,别管那些,里昂。”恶魔拿腔拿调地说道,开始缓步朝我们走来,“因为你的朋友这具身体还有点特别呢。她告诉过你吗?尽管看上去很像人,穿起来也足够像人,但她,我的朋友,绝非人类。这一点就像我是个恶魔一样确凿无疑。” 我不受控制地耸起肩膀,死死盯着恶魔。 “哦,我知道,我知道宝贝儿,知道你的一切。”恶魔将视线从里昂脸上移开,冲我露出微笑,“你是对的,你完完全全是对的。对你的父亲而言,你只是一副不够完美的作品,不管你多么努力都没法让他满意。猜猜怎么着,你永远不会让他满意。” “你对我和我父亲一无所知。”我一边后退一边死死盯着对方,不让自己在冲动之下扭开视线,“别再说这些废话了。” 恶魔摇摇头,啧啧有声地说道:“恰恰相反,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你,因为我穿着你的鞋。”它说着低头看了眼自己,“还有其他部位,当然了。” 然后它抬起头,勾起嘴角,没有放慢脚步,但也没有加快脚步。 “你是我见过最可怜的可怜虫,”恶魔对我说道,“总是要人来保护,总是要人来喜欢你。是因为你小的时候你老爸没给你安全感吗?你是不是一直都知道,只要你表现得不够好,你那个自大的老爹就会把你扔进回收站里。拜拜了,垃圾作品。千万别觉得自己不赖,因为那是世界上最大的错觉。本来就已经够糟糕了,可别让自大把你毁的更彻底。” “别说了。”我抗议道,但声音要软弱得多。它这些荒唐的说辞是从哪儿来的呢?从我脑海中看到的吗?不可能,因为这并不是我的想法。 而且它也没法真正窥探我的内心,不是吗?我并不像人类那样拥有灵魂。 里昂对恶魔说道:“说够了吗?还是你只会说,不会做?” “哈,你想保护这个女孩。”恶魔一边说,一边脱下之前伊森借给我的外套,漫不经心地扔到地上,“真想让你看看她的内心,如此可悲的存在,你究竟是怎样才能不对她心生鄙夷?” 我和里昂已经退到了靠近大厅与东侧走廊相连的那道门,楼梯栏杆如同哨兵一样排列着,挡在我们身侧。 “大概因为我不是恶魔吧。”里昂又退了一步,眼睛紧盯着步步紧逼的恶魔,“所以这就是你最好的把戏了,挑拨离间?玩玩文字游戏?整些下三滥的双关语?” 恶魔猛地上前一步,咧开嘴唇露出牙齿,“我这就让你看看我最好的把戏,你这个愚蠢的……”它咆哮着说道。 与此同时,在它斜上方的楼梯上倏地冒出一个身影,扬起手朝着恶魔身上洒出什么东西。 “滋拉”一声,仿佛那是酸液一般,恶魔身上眨眼就冒出了刺鼻的白烟。恶魔的怒吼转为厉声惨叫,抬起双手捂住脸,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萨姆从楼梯上翻下来,落地的时候发出重重的声响。他手里拿着一个肮脏的白瓷水罐,里面装的肯定是驱魔用的圣水。 就在恶魔踉跄后退的时候,他再次扬起手里的水罐,再次泼出圣水到恶魔身上。当恶魔不得不再次后退的时候,我看出了萨姆要做什么。 在那个铜像密室门前,他画下的恶魔陷阱还在。 但萨姆的圣水不够了,就像我能清楚看到萨姆逼退恶魔的路径一样,我也能清楚感觉到萨姆手中水罐倾斜的角度,以及萨姆使出的力道。 最多再有一次,圣水就要用光了。 恶魔和我一样清楚,当它短暂垂下挡在脸前的手臂时,我看到那张脸上露出残忍阴暗的笑容。 “萨姆!”我喊道,一只脚已经迈了出去。尽管没有实体,但那一刻,我仍感到肾上腺素飙升,血压仿佛泡在沸水中的水银温度计一样飞速上升,“动手!” 萨姆没有犹豫,他和我一样清楚恶魔喘息过来之后会做什么。他用尽全力将圣水罐朝恶魔砸了过去,并在对方抬起格挡的手臂上砸了个四分五裂。 恶魔再次尖叫起来,但听起来同样像是尖笑。 我朝它冲了过去,拱起身子用肩膀猛地撞向对方的腰腹。我半透明的身子没有像之前在另一个平行宇宙时那样分散开,而是结结实实撞在了恶魔身上。那一瞬,我仿佛直接触碰到了它灼热的本体。 “咚”的一声,我们一起跌进了墙角。我不等恶魔爬起来就着地一滚,然后感到那炭火般的手朝我的脖子抓来。 然后它撞在一堵无形的墙上,手骨折断时的闷响让我在手脚并用朝后爬去的时候不禁感到牙根一酸。 “乐乐!”萨姆朝我跑过来,但伸出手的时候又犹豫了片刻。 “我没事。”我一边说一边爬了起来,眼睛仍旧盯着困在恶魔陷阱里的那个“我”。它看上去气急败坏,但在不信邪地撞了几次空气墙之后,它终于停了下来,用不加掩饰的愤恨眼神看着萨姆。 “就是你。”它说道,“电话录音就是你的手笔吧,真了不起,我可没想到会遇到一个内行。” 萨姆淡淡说道:“相信我,你根本不知道自己遇到的是谁。” “哈。”恶魔讥诮地说道,“你何不自我介绍一下,帅哥。” “没有那个必要,”萨姆微微分开双脚,“因为你就要回地狱去了,一路顺风。” “那个啊,”恶魔突然笑了,下一刻,我们都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听到“咔嚓”一声,恶魔已经扭动“我”的脖子硬生生转动了一百八十度。 “不!”里昂喊道。 而我则吓得把手塞进嘴巴里,才没有当场叫出声来。看着自己的脑袋以这种诡异的角度在脖子上扭曲,远比我预料中还要令人毛骨悚然。 下一刻,脑袋转了回来,但并没有像之前恶魔给断腿正骨一样真正愈合,那颗脑袋仍旧歪在脖子上,像是弹簧小丑没能缩回盒子里的时候那样,摇摇欲坠。 “你大可以开始驱魔,”恶魔用刺耳的声音说道,声线破碎,混合着骨头碎片搅动的声音,“但记住,你的朋友要跟着陪葬。” “萨姆,”我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别听它的,现在就送它回地狱。不可挽回的已经不可挽回了,送它回地狱不会让事情变得更糟,但被它牵着鼻子走绝对会。” 恶魔朝我歪过眼睛来,斜斜盯着我,嘴角扭曲成变态的笑容。 “你还能支撑多久呢?”它用那种破碎的声音说道,听起来已经完全不像我的声音了,“一个小时?还是十分钟?” “萨姆,”我没搭理它,“现在就送它回地狱,现在就做。” 萨姆点了点头,然后开始用拉丁语背诵驱魔咒。 我心不在焉地想着在这里的幸好是萨姆,而是不是迪恩,不然万一那小子忘记驱魔咒怎么背可就糟糕了。尽管他上一次因为不会被驱魔咒而进退两难已经是将近十年前的事情了。 转过头,我瞥了一眼里昂。他的脸色苍白,没有看我,而是盯着恶魔陷阱中的恶魔。那恶魔已经因为源源不断从萨姆口中涌出的驱魔咒而面容扭曲,身体不断抽搐着,双脚在地板上跺出“咚咚咚”的声音。 然后它张开了嘴,黑色的浓烟涌了出来,却没有像上次那样飞走,而是像黑水一样淌到了地板上,扭动着,在地板上涌动了片刻,随即渗入地下,留下烧焦的痕迹。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意识到萨姆的驱魔咒已经念完了,而我正长久地盯着吐完黑烟就倒在地上的那具尸体。 “乐乐,”萨姆轻声问我,“你还能坚持多久?” “呃,不知道。”我难难回答,挤出一丝笑容,“至少现在我是货真价实的鬼魂了,刚才顶多只能算半个,毕竟身体还活着就变成鬼魂不那么……”我的声音低下去,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乐乐?”萨姆担忧地朝我伸出手,但没有碰我。他大概还记得之前在那个世界发生的意外。 我抬起头看着萨姆,又扭头看了看里昂。 第285章 “那个小女鬼……”我开口说道,然后感到脖子旁边忽然有凉风吹过。 里昂忽然喊道:“小心!” 我悚然转头,就看到半漂浮在空中的伊芙琳。她灿烂一笑,然后猛地伸出双臂搂住我的脖子,跟着紧紧贴住了我的身体。 她身上冒出的黑色泥浆宛如触手般缠住了我的身体,我的脚下不再是坚实的地面,而成了沼泽。 在掉下去前的最后一刻,我用尽全力朝里昂喊道:“是南希奶奶!” 第234章 “嘿,嘿你的醒过来了。”一只手摇晃着我,那声音不算熟悉,但也不完全陌生,“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我勉强睁开眼睛,然后看到一张苍白的脸,深色的头发海藻般垂在脸颊两侧。 米娅,米娅温特斯。 “这是哪儿?”我一边问一边坐起来,我不喜欢自己声音里流露出的痛苦,但让我感到吃惊的是,当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时,它们不再是半透明的。我能看到皮肤,以及皮肤下凸起的血管,但不再像之前那样能透过手掌看到地板。 米娅跪坐在我身旁,她审慎地看着我,光滑的面容未显示出被附身的模样。“我不知道。”她抬起头看着四周,“我从没来过这里。” 接着,她扭头看着我,细长的眉毛微微皱起,“我好像记得你。”米娅说,“你和……伊森在一起。” “伊森和我的朋友去找你了。你没见到他们吗?”我揉了揉酸痛的眼睛,一边好奇自己昏过去多久,一边好奇这具身体是哪里来的,这很奇怪因为这身衣服和不久前我穿着的一模一样。 米娅摇了摇头。她静静地看着我,像是个困惑不解的幽灵。 “你怎么到这里的?”我问米娅,一边站起来,我浑身都很疼,像是被扯得四分五裂之后又用胶水给粘到了一起。 米娅的回答丝毫不令我吃惊:“我不知道。” “你知道什么?”我拉了拉身上皱巴巴、沾满污渍的衣服,踩了踩溅满干掉的泥巴的靴子,“你最后记得的是什么?” “为什么我要告诉你?”米娅反问,但她听起来并没有很挑衅。 “你是伊森的妻子,而我是伊森的朋友。”我在心里叹了口气,但强迫自己看起来自信一点。史蒂夫教过我这点,人们在处于危机之中的时候会不自觉地信任、依赖那些表现出自己的人。如果我想要掌握主动权,我就不能看上去像个怂包。 只是我并不总是能做到这一点。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伊芙琳的同伙?”米娅听上去有点动摇,但她的性格显然并未软弱到因为我的一句话而相信我,“你就这么……突然出现了,身上沾满伊芙琳的呕吐物。” 呕吐物,那些泥浆似的玩意儿是伊芙琳的呕吐物? 我希望里昂听懂了我最后说的那句话。虽然那只是大胆的猜测,但既然我能在死掉之前变成鬼魂,为什么伊芙琳不可以? 这栋房子里的怪物我还没见识过,但目前为止见到的都表现出了对我们的杀意。只有那个老妇人没有。 而我怎么也无法相信那个老太太是好人。 “我们得想办法找到我的朋友,还有你的丈夫。”我朝仍旧跪坐在地上的米娅伸出手,“你要一起来吗?” 米娅只迟疑了一瞬就把手伸给了我,我把她拉起来的时候感到她冰冷的掌心汗津津的。她急促的脉搏振动着我的指尖。 这是个昏暗的地方,毫无疑问,意料之中。我似乎还没在这个活见鬼的世界见过太多阳光。从浣熊市的雨夜,到西班牙的黄昏加雨夜,再到路易斯安那的黄昏。现在正是雨夜,但我却连自由的湿润空气都闻不到。 “我们还在贝克家的老屋里吗?”我喃喃问道,扭头看了一眼米娅。 米娅耸了耸光裸的肩膀,说道:“我告诉过你了,我从没见过这个房间。而且房门是锁上的,我检查过了。” 昏暗的灯光是从巨大的灯罩中散发出来的。这个房间看上去很古典,应该是卧室,因为屋里有一张带着帐顶的四角雕花木床,尽管我当初是躺在地板上醒来的,丝毫未能享受到那厚厚的床垫和丝绸枕巾。 床边还有摆着巨大铜镜的梳妆台,上面的瓶瓶罐罐暗示着这间卧室并非无人问津。墙角摆着华而不实的巨大花瓶,被一旁垂下来的流速窗帘遮住一半。 我走向窗边,轻轻拨开厚重的窗帘往外面望去。 “你看到了什么?”米娅在我身旁问道,她侧过身从我撩开的缝隙中也看了一眼,“这是……我们不在贝克家了。” “变异在加剧。”我低语道,看着窗外的万丈深渊。浓雾弥漫和夜色加持下,我无法判断我们所在之处有多高,但显然不是什么小山丘之类的。 米娅看了我一眼,问道:“变异?” “不重要。”我松开手,“我们去试试那扇门。” 门的确锁着,而且光看上去就很坚固。这地方有一点让我想起当年和史蒂夫、里昂和艾什莉去过的那座城堡,只是看上去没那么死气沉沉,充满邪恶。 然而这个地方过于安静了,当我转动门把手的时候,那声音刺耳到让我想到用指甲刮擦黑板。 米娅说:“我告诉过你了,这门上锁了。” “我们得把门撞开。”我告诉米娅,“过来帮我,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撞。” “撞开?”米娅瞪了我一眼,“用身体把门撞开?是什么让你觉得这能成功?你看上去连一百磅都不到。” 我松开门把手,顶住门靠外的位置,看了一眼米娅。“你到底要不要帮忙?还是你想在这里等着伊森来救你。” “你真是……”米娅呼出口气,然后站到我旁边,“数到三?” “三,”我点了点头,“二,一!” 我们一起撞向门,然后,就像撞在石头上一样。门甚至都没晃动一下。 “瞧。”米娅揉了揉肩膀,“告诉过你了。” “你使全力了吗?”我也揉着肩膀,感觉骨头像是错位了一样疼,“我们还可以再试一次。” “是啊,因为再试一次肯定会有用的。”米娅的语气异常讥诮,“这扇门和我们的骨头肯定得碎一个。” 门外忽而传来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我一把抓住米娅的手腕拉着她倒退回窗户边,左右张望,然后迅速拉起窗帘和她一起躲了进去。窗帘不够长,但我希望能接着那张巨大的床挡住我们。 该死的窗帘还在晃动,我伸手抓住窗帘强迫它停下来,但不太成功。紧接着,我在自己粗重的呼吸声中听到了门被打开的声音。 我用另一只手捂住了嘴巴,并且用眼角余光看到米娅也做了同样的事情。 一个声音从门口响了起来,是个男人。“饶乐乐,”他的英语带着浓重的口音,“我知道你在这里。事实上,我是来找你的。” 我没答应,因为我不是傻瓜,但我做好了准备,战斗准备。 “我是萨沙。”那个人慢条斯理地说道,“我们应该见过,如果我选择了正确的时间线的话。事实上,按照我们见面时的情形来判断,那会儿你还没有完全脱离‘金带’的控制。但现在,瞧瞧你,”这个自称萨沙的人轻笑了一声,“你在奋起抵抗‘金带’,无论当年你对我说过什么,你都成了我们的一员。” 脚步声在靠近。我攥紧窗帘,看了米娅一眼,没有选择拉开窗帘,而是迅速矮身从窗帘下钻了出去,然后站起身来。 床帐是深色不透明的,我迅速走向床尾,然后差点撞在了朝我走来的男人身上。 他没有我们在战地相遇时那么年轻,但不久前才见过的海报、这个名字,以及刚才那段自白终于在我脑海中像几块拼图一样“咔哒”一声拼凑在一起。 是萨沙,那个小团队的领袖,那个差点让我误以为是真人的npc。 但npc已经不再是npc了,看起来萨沙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 “嗨,”萨沙张开双臂,扬起笑容,“我们又见面了。”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我上前一步,而萨沙后退一步,“为什么有一副海报上画着你的脸,留着你的信息?” “说来话长。”萨沙缓缓后退,他没有放下胳膊,仿佛在展示自己。他始终带着欣喜若狂的笑容。 我继续发问:“这是什么地方?” “不是个好地方。”萨沙说道,“在众多映射世界之间有一些黑暗地带,脱离‘金带’的掌控,脱离任何规则的掌控。” “如果真有这样一个地方,你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我看着他,“你不是局外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你和你的那伙人还这样称呼自己?天啊,”萨沙摇摇头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傻话似的,“世界在改变了,乐乐,他们不是这样告诉你的吗?世界之轮开始转动了,因为你打破了固定映射世界的齿轮,它们因你而转动,改变,混乱因此而生。” 第286章 我看着萨沙,他让我想起亚当,我们在那个最初的世界遇到的觉醒npc。 萨沙也觉醒了吗?在一定程度上感知到了这些世界的不同,再加上他知道“金带”,因为出于某种我无法理解的原因,这些人被编码为“金带”的员工。 “你们做了什么。”我问萨沙,“你是怎么离开那个战场的?” “我叫这个地方‘狭缝’,”萨沙再次忽略了我的问题,“就像我告诉你的那样,这里充满黑暗,那些映射世界的怪物,梦魇,你在这里都能找到。因为没有什么存在比怪物更擅长打破围墙了。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在这里的原因,乐乐,我们与众不同。所以他们把我们叫做怪物,用我们来吓唬他们的小孩,因为他们害怕我们。” 萨沙眼中流露出某种狂热的神情。 “他们应该害怕我们,这些愚蠢的、活在围墙之中的人们,将‘金带’奉为神明。” 说着,萨沙朝我走过来一步,伸出手。“而你将会成为摧毁这些无知者的人,乐乐。” 不等他说完,我就抓住那只朝我的脸摸过来的手,然后狠狠一拧。 第235章 萨沙的反应一点儿也不快,至少是在现在的我看来,他拉动后手准备反击的动作就像是戏剧表演一样夸张。不等他收回为了蓄力而撤到身后的肘部,我拧着他的右手往旁边一带,提起膝盖猛地撞向他的腹部。 “砰”的一声,萨沙身上的力气像掉进沙漏一样迅速消失,整个人都像虾米一样弓了起来。 “这是为了当初你拿枪指着我的脑袋,混蛋。”我没有松开他的右手,一边说一边再次提膝猛撞,令人满足的冲击顺着膝盖一路穿到神经中枢,“这是为了你的狗屎同伙。” 萨沙发出含混不清的叫声,双腿面条样软了下去。我喘息着松开他的手,在萨沙倒地之后最后给了他一脚,确保这王八蛋能昏过去,别再用那套讨人厌的理论来烦我。 他像袋砖头一样瘫倒在了地上,脸部肌肉因为失去意识变得松弛,混合着血的唾液从嘴角流了出来,可能是我刚才痛击他的时候,这小子咬到了舌头。谁在乎呢。 在短暂的寂静中,我的心脏重重撞击着胸腔,滚烫的血液在皮肤下呼呼的流动奔腾。 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萨沙,那个我曾在某栋藏着飞机的房子里遇见的年轻人。“大黄蜂奇航”,托尼曾经那样称呼当时的计划。 结果可想而知,我们的计划从来都没有真正顺利执行过一次。 “米娅?”我转过身,抬起胳膊擦了擦脸上并不存在的汗,我的手有一点颤抖,但很快就停止了,“安全了,可以出来了。” “那是谁?”米娅一边从窗帘后闪出来,一边问道,“你认识他?”她狐疑地盯着地上昏迷的男人。 我耸了耸肩,朝她伸出手,“不认识,但很久以前见过。我们走吧,至少这家伙把门打开了。” 米娅拉住我的手,我们一起朝仍旧打开的房门走去。门外刷着白漆的走廊墙壁没有被房间里昏暗的灯光照亮,但是有苍白的月光从房门的左侧斜斜洒下,并在墙上映出令人费解的枯瘦枝干的影子。 一阵风吹过,那些影子宛如手臂般轻轻舞动。 我站在门口侧头往外看了一眼,门外的走廊向右手边延伸,但左边却是一扇洞开的门,外面带着潮湿气息的冷风正不断涌进来,拂过我和米娅赤裸的双臂。 “我们走。”我悄声对米娅说道,然后我们一起往左拐,踮着脚尖走向外面的世界。几棵叶子掉光的枯树在外面的草坪上弯腰驼背地站着,我们旁边墙壁上的影子就是它们投射出来的。 银白色月亮低悬在枯树后的夜空之中,宛如圆盘一样饱满。夜空从头顶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深渊与浓雾之中。当我和米娅踩着柔软的草坪,从身后幽深阴暗的走廊出来,沿着向前延伸的地面走了几步之后,就到了深渊边上。 地面在这里宛如瀑布断口一样垂直下落,矮小细嫩的草茎被碎石和砂砾取代,在浓雾缓缓涌动的边缘地带仿佛也跟着蠕动起来了似的。 我转过头,得拼命仰起脖子才能看到我们刚刚离开的那栋建筑的部分外貌。那是一栋白色的古堡,像是某种疯狂的积木滑块一样安放在这个悬崖峭壁之上。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更高的地方,传来旗帜猎猎作响的声音。 “那边有楼梯。”米娅抬起手臂,她的胳膊在月色下宛如大理石雕成的一样苍白,“在靠边的位置。” 说着,她回过头和我对视了一眼,“我们这是要去哪儿?怎么才能找到伊森?” “我不知道。”我眯起眼睛看着米娅所说的楼梯。的确,就在城堡的边上,离我们所在的这边枯树站岗的草坪不远的地方,一段宽阔、陡峭的白色楼梯贴着高耸的城堡折了几折,最后消失在一个哨塔似的塔楼后面。 然后,我扭头看向米娅,说道:“现在,告诉我你在来到这个地方前最后记得的事。” “为什么?”米娅反问,看上去有些抗拒,“你为什么在乎我记得什么?” 我回答:“我需要知道这里是不是真实存在的,抑或只是我们的意识被拉到了这里。” “你……”米娅退了一步,缩回自己的手,“你在说什么?” “因为我的身体已经被恶魔杀死了,”我告诉米娅,“然后伊芙琳暗算了我,我认为她是想杀了我。” 说着,我停顿了一下,试图回忆伊芙琳用手臂勒住我脖子完成那个死亡拥抱时的感觉。 “她想杀了我,”我笃定地说,“但不知为何我到了这里,我觉得这不是伊芙琳想看到的。她只是想借刀杀人,干掉那个与她作对的恶魔,还有很大可能召唤了恶魔的卢卡斯。” 而萨沙的留言在卢卡斯的卧室里。 “你的身体已经被恶魔杀死了。”米娅重复我的话,极力掩饰着脸上的震惊,“你说你的身体被杀死了是什么意思?如果你的身体被杀死了,你怎么还能站在这里,说话、呼吸?” 因为我不是人类。 但我没这么说,这个念头光是动一动就令人心痛。 “这里如果真的像萨沙所说,是众世界之间的缓冲带,”我看着米娅,“至少我们还有回去的机会,我们只需要找到正确的路径。” 但如果我们偏离太远的话,也许我可以撑过去,因为我是局外人,但米娅身上会发生什么呢?是像萨沙那样觉醒,还是因为离自己的世界太过遥远而消散呢? “我最后记得的,是我被卢卡斯锁在一根柱子上。”米娅说道,我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她在回答我之前的问题,“然后我一定又昏了过去,再睁开眼睛,就到了那个上锁的房间里,锁链和柱子都不见了。” 卢卡斯,是他把我和米娅弄到了这里吗?为什么? 这是一个陷阱吗?给谁的陷阱? 米娅和我,我们两个?还是伊森和迪恩他们? “你听见这声音了吗?”米娅忽然问道,皱眉望向我们身旁的深渊,雾似乎变得更浓了。而米娅说的没错,的确有声音。 不是宛如峡谷低泣般的风声,而是别的什么,频率更高,并且越来越响亮。 “我们走吧。”我重新抓住米娅的手腕,拉着她像刚才发现的那段楼梯快步走去。脑子里的一部分告诉我也许应该回到建筑物内部去,但不理智的幽闭恐惧此刻袭来——我已经受够了和怪物被困在一栋屋子里的老套戏码了。 侧面的楼梯比看上去还要陡峭,而且一旁就是万丈深渊。我每走一步都得把腿抬得高高的,恨不得能手脚并用。米娅个子比我高,但也没省力到哪里去。 拐过第一个弯的时候,高大的墙壁暂时挡住了月光,深渊也离我们远了一些。我扶住冰冷的石壁喘了口气,米娅停下来等我。 “你还好吗?”她略带关切地问。 我点点头,胸口有种奇怪的拉扯感,让我有些呼吸困难。也许是突然生出的恐高,也许只是我太累了。 “继续走,不要停。” 我说着重新迈开脚步,追上米娅,再拐一个弯,月光再次出现在我们脚下。之前遥遥望到的那座塔楼就在我们左手边,此刻只剩下大片白色的砖墙能够看清。 右手边,一个开阔的平台在月光下静静地反射着微光。地上铺的碎石似乎包含某种矿物质,在月光下看上去亮晶晶的。 平台外围是完整的雉堞,在这片高地上带来些许安全的假象。上面插着我们之前没看到的旗帜。旗帜是纯黑的,没有图腾或者标志。 “一定还有另一道门,”米娅喃喃说道,朝塔楼的另一侧走去,“嘿,这里。” 我跟上米娅,然后看到塔楼一侧的木门,这道门大概也同样通往城堡内部。我不确定地看着这道没有上锁的门,在米娅伸手推开门的时候,警惕地后退了一步。 门后,阴森的石头台阶贴紧塔楼墙壁蜿蜒盘旋,下面通向无底的黑暗,上面则通向塔顶。 第287章 但里面并非完全黑暗,我看到斜上方的墙壁上,一支熊熊燃烧的火把勉强驱散了一些黑暗,照亮那些原本白色的砖墙和筑成台阶的石头。 “我们应该往上还是往下?”米娅皱起眉来,“也许我们应该上去,找到制高点,然后等待。” “我不想进去。”我如实说道,“我不想回到室内,被困住的可能性太大了。” “留在外面,你就没被困住了吗?”米娅耐心地看了我一眼,“我们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也不知道伊森在哪儿。那个被你打晕的人不可能永远昏迷,除非你杀了他。” 我说道:“他不是坏人,只是个自以为是的混蛋而已。” “自以为是的混蛋不会轻易原谅你打晕他的行为,”米娅像是在对小孩子解释个位加减,“如果你不打算杀了他,我们最好避开他。留在外面的开阔地带,怎么看都不像是上策。” 就在我打算进一步据理力争的时候,之前在悬崖边听到的嗡嗡声靠近了,这一次更加清晰,更加分明。 那是振翅声,无数飞行昆虫振翅的声音。 远远的,一个女人苍老又尖利的声音传来:“找到那两个小贱人,快啊!” 第236章 “哦,我的上帝。”米娅说道,“我们不能被她抓到。” 紧接着,米娅紧紧抓住我的手腕,拖住我朝塔楼那扇门里冲了进去,然后紧紧关上门。我听到门插“咔哒”一声被她放下,紧接着是什么东西接二连三撞在木门上的声音。 “该死。”我踉跄了一下,差点滚下门后小小的平台。 “往上还是往下?”米娅语速飞快,“不能往上,也许往上会回到露天的地方。我们必须找到躲藏的地方。” 她朝着深入塔楼下方的楼梯拔腿跑去,把我拽在身后。自从我见到米娅之后,她还是第一次表现得如此惊慌失措。这种情绪影响了我,我稳住双腿,让自己跟上米娅,然后问道:“那是谁?” “妈妈。”米娅气喘吁吁地答道,她听起来是认真的,害怕又认真。但“妈妈”? 楼梯螺旋般转过一个有一个弯,缠绕着塔楼中心的黑暗空间。但随着我们逐渐下降,塔楼底下的灯光逐渐清晰了起来。 我在脑海里还没转完“我们上楼的高度似乎远远不及下楼的高度”这个念头,就看到了塔底的情形。 一个巨大的金属笼子悬挂在半空,而我们刚刚从楼梯上经过笼子顶部的挂钩,以及支撑挂钩的四条铁链,铁链放射状钉入圆筒状的墙上。 笼子里有个人。 “等等!”当我们快要到底的时候,我拉住米娅,让她走到我身后去,然后跳下最后几级台阶。 笼子没有着地,但离地不到五十公分。我能清楚看到笼子里的那个囚徒,但在任何细节入眼之前,我先注意到的是那个人穿的衣服。 “金带”的制服,我有一身一模一样的。 然后我听到她的哭声,沙哑、低沉,不知持续了多久,现在也丝毫没有停下来的征兆。 转到笼子前面,我看到囚徒的脸。 当然了,还能有谁?在这个萨沙称之为“狭缝”的世界里,除了“金带”的爪牙,又有谁会被关进笼子里? 那是“我”,或者说我的姐妹。但令人真正不安的不是那张我现在已经麻木到免疫的脸,而是那双眼睛。那双眼睛已完全被缝起来了,惨白的眼皮下方是猩红色的缝合线,使得那张脸上像是多出两个乒乓球一样。 当我转到她正面的时候,她没有停止哭泣,但却抬起了头,把那双不再能称之为眼睛的眼睛转向我的方向。 “天啊。”米娅用一只手捂住了嘴,“谁对她做出这种事的?” “萨沙。”我猜测道,“或者他的同伙。” 我的姐妹也许并不无辜,她们也许还在奉父亲的命令追杀我,但看着其中之一被锁在笼子里并不会让我心情愉悦。 移开视线,我检查了一下塔底这个不大的空间,除了巨大的金属笼子之外,还有一扇门,但是我上前去推了推,毫不意外地发现门是锁着的。墙角还有一些木质柜子,漆成和白色的砖墙、地板一样的颜色。 “找地方躲起来。”我尽量压低声音,但想在飞快逼近的嗡嗡声中让对方听清自己,就不能太过嘀嘀咕咕了。 “柜子。”米娅拉开柜门,里面只有几件白色的长袍。我们一起挤了进去,然后拉上柜门。 嗡嗡声此刻已经不像是越来越近,而像是充斥在我们身边的每一个空气分子当中,尽管柜门隔绝了一些,但那声音以惊人的速度变得越来越响,直到让人头痛。 面前的柜门没有关严实,留下了一道细缝,但想要透过缝隙看清外面发生了什么简直是痴人说梦。我们唯一能看到的,就是晃动的黑影,在塔底昏黄的灯光与柜门形成的狭缝中如同黑色闪电般一次次划过。 随之而来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沙沙”声。我隐约听到哭声停下了,又似乎听到尖叫声,但一切都模模糊糊笼罩在昆虫振翅的声音当中。 米娅紧紧贴着我,我的心跳和她的心跳混合在一起,似乎都能隔着空气震破柜门了。 然后那沙沙声变了个调,似乎更粗糙,比之前还要响亮,并且持续时间更长。就在我快要忍受不下去,想要推开柜门的时候,那嗡嗡声似乎减弱了。像是沿着长廊远去。 米娅颤抖的呼吸声逐渐变得清晰起来,还有我自己的。 “走了吗?”我没有动嘴唇,那声音仿佛在我喉咙中冒泡。 米娅吸了口气,然后摇了摇头。但紧接着,她抬起一只手,轻轻把柜门推开一条缝,一条比刚才更宽的缝。 “走了。”米娅的声音比她的呼吸还要颤抖。 我也推开自己这一侧的柜门,我们走出柜子的时候脚步都不太稳。 面前,巨大的金属笼子轻轻晃动着,当我望向笼子里的时候,所见的情形与我的大脑产生了一定的冲突,以至于我一时半会儿不能明白自己看到了什么。 那个囚徒已经不见了,但有一具骷髅斜斜跪坐在里面,已成骨架的双手仍旧搭在金属笼子上。骷髅身上挂着一条一条沾满血污的布条。 “那是……”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说,“那是……” 米娅似乎“嗯”了一声,但我无法确定那是不是一声呻,吟。不管我们听到的“嗡嗡”声是哪种昆虫发出来的,它们显然都不吃素。 囚徒就是最好的证明。 “遇见想烧死你的异教徒也就算了,逃离携带病毒的丧尸也就算了,”我脑海中的声音带着歇斯底里的腔调,“吃人的蝗虫群?不要,一千个、一万个不要。” “门。”米娅虚弱地说道。 不用她说我也看到了,之前上锁的那扇门倒是没被解锁,只是被解体了而已。木头不见了,徒留笨重的铁锁掉在地上。 “我们怎么办?”米娅问道,“往哪儿走?” “找地方躲起来,找到合适的武器。”我自己的声音也同样虚弱,冷静几秒钟之后,我又说道,“火,虫子都怕火,对不对?” 米娅抬起手,“灯,灯里有火。”我本想说那点火对于能吃人的虫子来说也许太小了,但米娅已经伸手从墙上摘下了油灯。她想把玻璃罩拧下来,但颤抖的手指抓不牢那小小的铜钮。 “我帮你。”我扶住灯的底座,然后看着米娅拆下灯罩,取出里面的灯芯和灯芯下面的烛台。 身后蓦地传来“叮”的一声,我和米娅如同惊弓之鸟一样迅速转身,然而除了仍在轻轻摇晃不止的笼子以外,一切都是静止的。 地上闪过的银光吸引了我的注意。 “在这里等着。”我说着走上前几步,然后趴到地板上,伸长胳膊朝笼子下面够过去。不太容易,但我的指尖终于在一番努力之后碰到了那个东西。 一柄银色、细长的匕首。长得有点像天使之刃,但更长、更细。 我爬起来的时候把这东西拿在手中。手柄的质地还算趁手,但同样也是银色的,末端有一个古怪的凹槽,像是能插进去什么东西似的。 那个形状很眼熟,像是……鹿头? 这东西是从那个囚徒身上掉下来的吗?如果有武器在手,她怎么会心甘情愿让自己被囚于此? 然而多想无益,那双被缝合的眼睛也最好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把匕首小心翼翼插进腰带,同时祈祷别跑着跑着把腰带割断了。 “我们得走了。”我告诉米娅,“我们不能一直待在同一个地方。” “如果它们回来了怎么办?如果它们正好撞上我们怎么办?”米娅抬起眼睛看着我,那双大大的眼睛属于一个惊恐的年轻女人。 我想起伊森,手都快断了都不肯离开的伊森。 “我们能跑多快跑多快,”我回答,“我们能跑多远跑多远。努力活下去,找到伊森,还有我的朋友。” 第288章 米娅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点了点头。 门没有完全消失,至少门框和一部分门的残骸还待在原位,不过上面渗人的大洞足够我和米娅钻进去了。 里面是个同样由白色地板、白色砖墙围起来的房间,但墙壁上溅满了已经发黑的血迹。我没看到尸体,只看到墙角摆成一摞一摞的大木箱,仿佛是个仓库的模样。 这里的墙上也挂着油灯。 我踮起脚尖把油灯摘下来,但没有费心拆下玻璃罩。 “有一扇门。”我看着房间对面同样灰飞烟灭的门,至少是门留下来的洞,“我恨死没有地图就进迷宫了。” 米娅指了指斜对面的墙,说道:“那有个破洞。”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在墙角有个狗洞似的破口。 至少我们不会跟在一群随时可能回头的食人蝗虫后面追着。 我点点头,把拿着油灯的手举高,然后跪在地上钻进了洞里。米娅紧随其后。这大概是一条密室或者暗道,四壁都是钉着腐朽的木板,和外面的白色砖墙大不相称。当我们往暗道深处缓缓爬行的时候,周围的温度似乎开始缓缓升高。汗水开始顺着我的脸颊、脖子和躯干流淌,在闷热的空气中打湿我的衣服。 然后,我们听到了说话的声音。“说话”大概是一个不准确的用词,事实上,我们听到的是愤怒的尖叫声,像个发脾气的小孩在大吵大闹。 当然从某种角度看来,伊芙琳也确实是个发脾气的小孩。 第237章 “为什么你就不肯成为我的家人呢?”伊芙琳朝某个人尖叫道。 暗道里,我一边遮住手里的油灯,一边又往前缓缓爬了爬,没有弄出任何动静。暗道似乎快到头了,而伊芙琳的尖叫声就是从尽头处的隔板后传来的。 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回答道:“我不需要家人。”是卢卡斯,这个欠打的声音我永远都不会认错。 “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你接受了我,然后又一脚把我踢开。”伊芙琳喊道,“我要让你付出代价。” 卢卡斯笑嘻嘻地说道:“恐怕付出代价的不是我哦,小妹妹。那两个猎人白痴已经去追杀你的本体了,而我呢,早就甩开了追在我屁股后面的那两个猎人白痴。0-1,伊芙琳大败,呜——呜。”他像火车汽笛一样叫了起来。 “真的吗?那妈咪为什么不在你这里?”伊芙琳恶意满满地说,“你弄丢了自己的猎物。” “那个小贱人在该在的地方。”卢卡斯哼了一声,“而且弄丢猎物的是你,不是我。” “我没有弄丢我的猎物!”伊芙琳又尖叫起来,“我杀了她!她应该死了才对!没有死是她的错,不是我的!” 卢卡斯嗤嗤笑了起来,“是啊,连杀人都不杀不好,你还能干好什么?” 这一下显然戳到伊芙琳的痛楚,我听到愤怒的尖叫——这一次几乎能刺破耳膜——紧接着是粘稠的液体涌动的声音,以及卢卡斯迅速远去的大笑声。 “你最好赶紧跑。”伊芙琳的声音喃喃说道,“你最好跑得远远的,因为我会让你悔不当初。” 我屏住呼吸,缓缓凑到隔板前。隔板上就算有缝隙,也没有宽到足够我看清外面的情形,顶多把外面的光漏进来些许。但至少我能听到伊芙琳自言自语的声音。 在那之后,是长久的寂静。 “你觉得我们能出去了吗?”我终于忍不住用气音问身后的米娅。 米娅喃喃说道:“走吧。” 于是我伸手推了推隔板,摸索着找到上面的卡扣,然后把那东西拆了下来。为了不弄出大动静,我把油灯的提手叼在嘴里,两只手抓着隔板,以笨拙而不舒服的姿势跪着爬了出去。 我希望自己能腾出手抓着武器,以防有人偷袭。不过要是真发生了种事情,我相当确定自己有足够的时间能够扔掉手里的累赘,及时拔出匕首。 然而外面空无一人。 我踉跄着站起来,膝盖又酸有痛。回身拉起米娅的时候,我把嘴里的油灯换到了手上,不过此刻已经用不着油灯照亮了。 这个大厅灯火通明,除了熊熊燃烧的壁炉之外,墙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挂着一盏气风灯。 天花板很高,看起来像是打通了两层,不过大厅内并没有内置楼梯和环形走廊。我看到巨大的圆桌,还看到四个墙角反射着冷光的金属盔甲。举着剑的盔甲一动不动,显然里面是空的。 这个地方再次让我想起了当时在西班牙见过的城堡,只不过这里的主色调仍是白色,看上去多少有些奇怪。 脚下的地板上,我看见到处都是黑色的泥巴似的东西。我记得米娅管这个叫伊芙琳的呕吐物,但在我看来,这些就想干掉的泥巴,只是形状更加怪异、气味更加难闻。 伊芙琳是靠这种东西来移动的吗?我想起她从沼泽地里缓缓升起的情形。但不管怎么说,伊芙琳并非常规下的鬼魂或者怪物,而是某种独特的东西,并在奇怪、令人难以理解的动力驱使下对米娅和伊森产生了奇怪的执念。 她叫米娅妈妈,叫伊森爸爸。我想起米娅称贝克的妻子为妈妈,以及伊芙琳挂在嘴边的“家人”。 好吧,至少她不是为了毁掉半个宇宙而大开杀戒,但这并不会让伊芙琳对我们的恶意变得让人好受多少。 “看起来卢卡斯和伊芙琳要去单挑了。”我检查完这个大厅之后转向米娅,“这也许对我们有利,他们都是我们的敌人。” 然而恶魔已经被逐回地狱,卢卡斯又是凭什么底气那样肆无忌惮地嘲笑伊芙琳的? 寂静中,米娅的脸色看上去似乎十分阴沉。她没理会我的话,而是一言不发地缓缓走向一张巨大的橡木扶手椅,然后在上面一屁股坐下来。 之前从灯罩里取出的灯芯仍在她手里半死不活地燃烧,将她下半张脸照成玫瑰色的。 “我不关心他们谁输谁赢,”米娅过了一会儿才说道,然后抬起眼睛看着我,“但你听到卢卡斯刚才的话了吧,他说他甩掉了追着自己的猎人。” 我点了点头。他指的一定是迪恩还有伊森。 “你觉得他们也会到这个地方来吗?”米娅问道,但也许只是在自言自语,“或许我们应该等着他们,免得四处乱跑和他们错过。” 说着,米娅把一条手臂弯曲起来架在雕花的扶手上,把额头靠在掌根上。 我走过去,在椅子旁边蹲下,油灯放到脚边。 “米娅,”我仔仔细细地打量她,“你还好吗?” 米娅喃喃说道,嘴唇几乎没有动,“是啊。”但她的声音就像叹息。恶魔不再控制她了,我告诉自己,然而还是忍不住感到戒备从心里升起来。 恶魔是走了,但还有伊芙琳。 “如果你觉得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好吗?”我把手放在她的膝盖上轻轻摇了摇,“我们现在这里休息一会儿,也许伊森他们会找到这里呢。” 要不然就是卢卡斯或者伊芙琳,看我们的运气了。 米娅点了点头,她浓密的头发垂下来,遮住灰白的脸颊。我把灯芯从她手里拿出来,放到油灯旁边的地板上。 一旁燃烧着的壁炉里烧的是比手臂还粗的圆木,如果虫群来了,至少我知道该把什么往它们身上丢。 我自己也在米娅的椅子旁边席地而坐,把双腿盘起来。老天知道我有多想躺下,但如果我真这么做了,就只有死神才能把我叫醒了。 “只休息一小会儿,”我在心里重复道,“一小小会儿。” 然后我闭上眼睛,没几秒钟就陷入所谓的浅睡眠状态,其中夹杂着混乱、不安的梦境片段。我感到极大的哀痛在梦境中涌动,又像是爆破时产生的冲击一样撼动这我的内里,我的胸口被幽灵般的疼痛死死攫住。 但那些梦统统没有留下印记。 叫醒我的是卡斯蒂奥的声音。 没有实体,没有扑闪的翅膀,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带着警戒之意。 “乐乐,你必须醒来。”卡斯蒂奥说道,“你现在处于世界与世界之间的缝隙中。你不是人类,没有他们的躯壳,因此无法在这种地方维持稳定。时间越长,你的能量就越不纯净。超过承受的极限,你会碎成无数片,再也没法拼凑起来。” 我迅速睁开眼睛,思维仍因梦境而迟缓,但卡斯蒂奥的语气让我头脑中的睡意宛如冬月的湖水一样迅速冻结。 “卡斯蒂奥?”我脱口问道,但随即看清了眼前的一切,不由得被吓呆了。 白色的大厅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那些刷成白色的墙皮正一点一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剥落,露出后面猩红的、血肉般的墙体。空气中充满了燃烧的气味,硫磺,焦炭,介于搞砸的烧烤与永恒地狱之间。 而那壁炉显然已经成了地狱的入口,我听到接连不断的金属敲击声从里面传出来,没一声都让人耳膜剧痛。 “米娅,米娅!”我跪坐起来的时候膝盖厉声发出抗议,但我无视了它,“快醒醒。” 第289章 “怎么了?”米娅惊醒过来,慌张地坐直身子,然后困惑地看了看四周,又困惑地看了看我,“怎么了?” 我迅速摇着头,一只手抓紧腰间的匕首手柄,我的心脏正猛力敲打着肋骨,像是想要溜之大吉。 我嘎声说道:“不知道。我刚刚睡着了,再醒过来就成了这样。” “哪样?”米娅迷惑地问道,再次环顾四周,“你看到了什么?” “你……”她的态度让我有一瞬的迟疑,“你看不到吗?墙,这些墙都变了。”就像我在寂静岭见过的那样。 米娅压低眉毛看着我,她脸上的神情从困惑变成担忧,然后说出了我预料到但仍不禁为之感到背后发冷的话。 “墙没有变,”米娅缓缓说,“这里没有任何变化,你看见了什么?” 我猛地站起来,一瞬间感到恐惧,但随即意识到米娅也许被蒙蔽了双眼,也许她真的看不到这些切实发生的可怖变化。 “不管了,我们得……”我转过身,然后猛地顿住。 四个墙角站立着的,不再是反射着金属光泽的盔甲武士,而是满身污渍、身穿屠夫样围裙的三角头。 不是一个,而是四个,各个手持屠刀。 “米娅!”我迅速拔出匕首,奇迹般没有割断自己的腰带,“快走!” 斜前方的一个三角头动了起来,沉重的脚步和笨拙的步伐没有丝毫减弱它的气势。它手里那把拖到地面的屠刀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屋子里的光线已从之前的暖黄色变作了猩红,此刻变得更加妖冶,空气中仿佛充满了无形的火焰,使得周遭的温度急剧上升。 我转过头,想去拉米娅的手。就在这时,米娅一拳打在了我的下巴上,至少几十斤的力道让我直接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第238章 我没有完全失去知觉。在米娅从背后压住我,将我的双臂反绞在身后的时候,我发黑的视野已经转为了灰色,并且在我的意志力之下不断变得清晰。 三角头的污渍斑斑的长袍几乎离我们只有几步之遥。 “对不起,但你这样会伤到人的。你看到的不是真的,你出现幻觉了。”米娅的话在我听来像是不知所云,但她听起来没有像伊芙琳或者之前被恶魔附身那样疯狂,这是最令人害怕的。 她听起来很抱歉,但也别无选择。 与此同时在我身下,地板因为三角头的脚步而规律振动。那刺耳的摩擦声在直接接触下,经由骨传导在我的神经中枢制造出一连串惊慌失措的混乱电荷。 “米娅,米娅听我说!”我的声音终于冲破桎梏,从嘴巴里冒了出来,听上去像是溺水的人垂死前的尖叫,“它们不是假的,我看得清清楚楚!它们就要过来了!” 然后我感到米娅从我紧紧攥住的手里夺过了匕首,扔到了一旁的地板上。 “不是真的!”她喊道,“闭上眼睛,快把眼睛闭上!” 我拼命挣扎着,但米娅整个人压在我身上,用力大无穷的双臂紧紧控制着我。 前方,三角头已经扬起了屠刀。那刀铁定有两米长,因为我几乎能感到那金属割开空气时激起的风吹过我的鼻子。 “放开我!” 我使劲在米娅身下扭动,两腿在地板上乱蹬,想把米娅掀下去。但那女人强壮得不可思议,在我又一次试图翻身的时候,她用自己因为扭打而变得滚烫的掌心死死捂住了我的眼睛。 她的掌心隔绝了三角头朝我们冲过来的景象,但没能阻止我惊声尖叫。恐惧宛如热油般从内里喷发出来,不知怎的,我竟挣脱出一只手,胡乱在地板上抓挠着,然后碰到了冰凉的金属。 “放手!放手!” 我确信自己听到了“咚咚”的撞击声,还有惊恐的喊叫声,那声音听起来遥远而熟悉,但全都淹没在了我自己激烈的心跳中。 之后的一切发生的多快,即便很久以后回想,我仍感到眼花缭乱、触目惊心。我成功抓起了那把刀,然后不顾一切地挥舞。米娅的手从我的眼睛上滑开,敲在我的锁骨上,离咽喉只偏了几公分。 但我的匕首没有偏,刀锋割开血肉的阻力顺着掌心传向我的大脑,连同其暗示的血淋淋的真相。 然后,有人抓住我的肩膀和脖子往另一个方向拉去。我的手腕落在某个有力的手掌中,被死死攥住。 某个地方,伊森绝望的声音喊道:“不!不!不!” “把刀扔了!”迪恩在我身后喝道,几乎在地板上把我拖出去四五步那么远,然后那只扭住我手腕的手开始用力往下扳,“扔了!” 我听到另一个粗哑的吼声,但并没意识到那是自己发出来的。我挣扎了很久,直到伊森终于停止呼喊,而迪恩不得不把我压在地板上,反剪双手,我才因为力竭而逐渐停下动作。 “妈的,妈的!” 迪恩从我手里拿走了匕首,他花了很大力气才扳开我已经变得僵硬麻木的手指。寂静中,我们的喘息声是唯一的响动。 紧接着,迪恩打破寂静,问道:“伊森?” 伊森没有回答。 迪恩又愤愤地咒骂了一句。他没放开我,但凑近了一些,问我:“乐乐,嘿!你清醒了吗?说点什么让我知道你现在冷静下来了。” “我、我不知道。”我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喝醉了,但另一方面,我对发生了什么感到无比清晰。 猩红色的墙壁和三角头都已经消失了,房间仍是那个白色墙壁、白色地板的大厅模样。而我刚刚捅了什么人,不管前一刻的想法如何,此时此刻,我都很清楚那是谁。 我的胃因此而紧缩起来,又像是破了个洞。随着体力的消失,理智似乎随之回流,使得几秒钟前确凿无疑的真相成为虚幻的泡沫。 没有寂静岭,没有三角头。 米娅是对的,那只是我的幻觉。 “如果你不能保证自己恢复神智,我就得把你捆起来。”迪恩听起来很不情愿,“该死的,乐乐,你为什么没和萨姆在一起呢?他人呢?” 我缓缓垂下脖子,仍旧急促呼吸着,把滚烫的脸贴在地板上。 拜托了,拜托了,让这一切是个梦吧。我这辈子做了那么多噩梦,为什么眼下这个不能是噩梦? “他和里昂去找伊芙琳的本体了。”我过了几秒钟后回答。这句话听起来没有刚才那么含混不清了,但仍旧空洞异常。 “你呢?我让萨姆带你去安全屋,你自己跑出来的?”迪恩一只手仍旧按着我的后背,另一只手伸进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我得把你的手捆起来,乐乐。别乱动,小心挨揍。” 我没有回答。迪恩把什么东西缠在了我的手腕上,然后拉紧,紧接着,他抓着我的肩膀让我跪坐起来,然后扳过我的身子仔细看着我。 “没受伤?”迪恩问我,或者是在自言自语,他的眼睛上上下下扫视着我,“眼睛是正常的,没有恶魔附身的迹象。乐乐,你能听到我说话吗?”他在我眼前打了几个响指。 “能。”我喃喃回答。 迪恩摇了摇头,然后说:“抱歉了,但我必须这么做。”然后他扬起手猛地给了我一巴掌,不算重,但多少驱散了我头脑中的浓雾。 空气中越来越浓郁的血腥味当然也有帮助。我需要思考,我必须思考。不妨就从接受自己误杀了米娅这件事上开始。 “清醒了?”迪恩那双绿色的眼睛不加掩饰地打量着我,“还是你需要我再来一下。” 我动了动下颚骨,说:“不用了。”我的耳朵因为刚才那一巴掌有些发烫,但也仅此而已了。 “那就告诉我发生了什么。”迪恩说。 我咬住嘴唇,又松开。我的眼角余光能看到伊森就在斜前方的某个位置,跪在地板上,抱着什么轻轻摇晃。我还能看得更清楚,但我不想转头,不想看清伊森怀里的是什么。 “我们在逃跑,”我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们在躲避一群蝗虫。” “怎么了?”迪恩问道。 “没什么。”我抬头看他,继续说道,“我们在一条暗道里听到伊芙琳和卢卡斯的声音,等他们离开后才钻出暗道,就进入了这个大厅。我们休息了一下,然后……” “然后?”迪恩等了一会,催促道,“长话短说,我们时间有限。” “我看到房子发生了变化,就像我们在寂静岭时的那样。”我接着说下去,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声音再次变得空洞,但却无能为力,“米娅看不到我看到的,她认为这是我的幻觉。我们扭打起来。后来你们就来了。” 说完这几句话,我将自己被捆在背后的双手交叉握紧,终于转头望向伊森的方向。他怀里抱着米娅,正跪坐在血泊里。 我震惊于血竟然如此之多,尽管我自己身上就有许多。我现在注意到了,几乎打湿了我半边衣服。我的身上脸上也一定全都是血。凶手,凶手,凶手。里昂曾说他杀不死米娅,然而米娅现在却死了。怎么会这样?是因为恶魔被逐回地狱了吗?为什么?为什么非得是我杀死了米娅? 第290章 这个念头自私又可耻,但我无法将其赶出我的脑海。我没想杀死任何人的,苍天可鉴。如果是怪物的话,那是情非得已,然而在刚才的事情中,我真的不能确定谁是怪物。 “寂静岭?寂静岭?”迪恩重复我的话,“你看到房子发生了变化,就像寂静岭时那样?” “你不相信我。”我扭头看着迪恩,心沉了下去。也许我活该。 迪恩只是说:“我相信你没有说谎。”但那不是一回事,“现在先别提这个了。”说着,迪恩捡起刚才扔掉的细长匕首,冲我亮了一下,“这是哪儿来的?” 匕首上沾满血迹,几乎成了深红色。我看着匕首,说道:“捡来的。” “呵,我先没收了。”迪恩说着把匕首放进夹克外套的口袋里,从地板上站起来,“不,你先待在这里,别动。”他命令我。 说完,迪恩朝伊森走了过去。 “伊森?”迪恩缓缓接近跪坐在地上的男人,在他身旁蹲下,“伊森,哥们儿,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伊森抬起头看着迪恩,他脸色苍白,语调如同投进深井中的石子所发出的回音。 他说:“米娅死了。” “是啊,我很抱歉。”迪恩谨慎地说,“我知道你很难过,伊森,但追着我们的怪物不会因为你的难过而产生同情放我们一马。我需要你尽快振作起来,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她死了。”伊森重复,“怎么会?她怎么会死呢?”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烂事有时候就是会发生,伙计。”迪恩垂下眼睛匆匆看了看米娅,又抬起来,看着伊森,“但我们没时间哀悼了。等离开这里之后,你可以大哭一场、大醉一场,但现在,现在我们得走了。” 伊森摇起头,说:“我不走,一定还有别的办法。”他突然朝我看过来,眼神中闪动着疯狂的神色,“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嘿!”迪恩终于抬起手按住伊森的肩膀,“伙计,看着我,看着我!她已经不在了,你得放手。别做傻事。” “不是,里昂说过,”伊森的眼神短暂扫向迪恩,随即又固定在我的身上,“里昂说过,不是吗?他说他朝米娅开枪,但米娅仍旧活着,一直活着。” “那是她身体里的恶魔,”迪恩解释,“你……” 伊森突然吼道:“那就去把恶魔找来!” 几秒钟后,在死一般的寂静中,卢卡斯的声音从角落传来:“许愿时要小心哦,伊森。” 第239章 迪恩拔枪的速度比转身的速度还快,他甚至没像我一样被卢卡斯的伪装所迷惑,手中的枪管直直指向角落中的盔甲武士。 “啊哈。”盔甲武士抬起一只手,露出后面卢卡斯那张瘦削的脸。他的皮肤并不苍白,但也没有显出任何健康的迹象。 卢卡斯贝克是个外表老成,眼睛却像疯狂的孩子般闪烁着恶作剧光芒的年轻男人。 “站在那里别动。”迪恩沉声说道,“别以为你那身铁皮挡得住子弹,小子,那可是大错特错。” 卢卡斯将目光从迪恩身上移动到伊森身上,笑嘻嘻地说道:“我可不觉得伊森会任由你杀死我哦。对不对,伊森?”他的尾音上挑,将伊森的名字念得格外轻佻。 “你想说什么?”伊森咬牙切齿地问道,他发红的眼睛紧盯着卢卡斯。 “我也许没办法复活米娅,多谢你们驱逐了我的恶魔小厮。”卢卡斯得意洋洋地说,“但我知道还有另一种办法。” 伊森沉默下去,他脸上闪过挣扎的神色,然后问道:“什么办法?” “伊森!”迪恩在卢卡斯有机会回答前就喝道,“别听这狗娘养的胡说,他刚才还想烧死我们,不记得了吗?” “哦哈哈哈,那多好玩啊!”卢卡斯喊道,“你们玩的不开心吗?” 迪恩咬牙切齿地说道:“再说一个字,我就把你的脑袋打成烂西瓜。不像你,我这个人一向说到做到。” “迪恩,”伊森将怀里的米娅缓缓放下,他整理妻子头发的动作令人心痛的轻柔,“让他说。” “你知道他这种人什么时候说谎,伊森,上嘴皮下嘴皮一碰就是在说谎,嘴里没有一句实话。”迪恩说道。 伊森听起来很疲惫,“我知道,但我还是想听听。” 迪恩僵持了几秒钟,然后退让了。但他投向卢卡斯的目光宛如死亡射线。要是眼神能杀人,要是卢卡斯能像个普通人一样被杀死,这混蛋就算浑身上下包满铁皮,此刻也已经变成一具发臭的尸体了。 “你想让米娅这小贱人活过来,伊森,我非常理解。”卢卡斯上前几步,他穿着的铁靴在地上铿锵作响,“但这种事是要付出代价的。你瞧,伊森,我也可以变得坦诚。尽管人命是这个世上最不值钱的东西,”说着,卢卡斯窃笑起来,“但你想挽回一条贱命的行为无形之中使其增值了,你明白吗?” 伊森平静地说道:“如果你还要继续废话,我很乐意看到迪恩把你的脑袋轰成烂西瓜。” “你得去找伊芙琳,”卢卡斯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她不会乐意帮你的,当然了,你抢走了米娅。但伊森,伊森我的孩子,”卢卡斯弯下腰看着伊森,身上的金属盔甲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伊芙琳是否会动摇,要看你愿意付出怎样的代价。” 伊森缓缓抬起头看着卢卡斯,他苍白的金发遮住了前额和眼睛,年轻的脸上死气沉沉。 “哦,别这么委屈巴巴的。”卢卡斯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又不是我害得你的朋友那样残忍地杀死了可怜的米娅。唉,你为什么偏要帮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呢?如果你不帮她,伊森,如果你任由她去死,米娅这会儿可能还活着呢。哈——哈——哈!” 迪恩说道:“看到了吧,伊森,这小子纯粹就是来落井下石的。”但他眼中有深深的忧虑。 “你,我的老兄。”卢卡斯蓦地直起腰来,阴郁地看着迪恩,“你不像伊森那么招人疼。当然了,比起看这伊森烈焰焚身,我更乐意先见到你被碎尸万段,字面意义上的。不过你俩最好一起去死,在地狱里当好基友去吧。” 他突然显出的恶意显然没让伊森或者迪恩中的任何一个感到吃惊。 “那看起来,我们都彼此理解对方了。”迪恩说着举起枪,然后猛地扣动扳机。大口径子弹将卢卡斯打得飞了出去,滚倒在地板上,一路骨碌碌滚了好远。 然后迪恩喊了一声“不好”,拔腿朝滚远的卢卡斯追了过去,但已经迟了。 地上裂开的暗道将卢卡斯吞了进去,然后立刻闭合起来。 “狗娘养的!”迪恩气得跳脚,“我迟早要弄死这小子!” 他转过身,枪抱在怀里,看着伊森。“你不会真的听进去他那番话了吧?”迪恩问道。 伊森低头看着米娅,说道:“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的选,迪恩,如果这是救米娅的唯一方法。”他抬起头,“我不能……我不能看着她这样,却什么都不做。她是米娅,我爱她。” “我知道,老兄。”迪恩在伊森旁边单膝跪下,“相信我,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你此刻的心情,但作为过来人,我必须告诉你,有些代价是你根本无法想象的。你以为卢卡斯的话已经够恶毒了?试着想象比那还糟糕百倍的。” 伊森摇着头,喃喃说道:“对不起,迪恩。” “你不……”迪恩开口,然后伊森猛地起手重击在他下巴上。迪恩“砰”的一声摔倒在地,然后伊森俯身从他手中躲过枪,反身抱起米娅,拔腿冲向大厅的出口。 迪恩含糊地叫道:“伊森!”但伊森的脚步丝毫未停,眨眼间变消失在了门后。 “狗娘养的,狗娘养的!”迪恩捂着下巴在地板上坐起来,然后转头看着我,“你就这么看着?” “你捆着我呢。”我侧身给他看自己被捆在一起的手腕,“而且你指望我做什么?我做的还不够多吗?” 迪恩哼了一声,爬起来。“省省吧,年轻小姐,自怨自艾不适合你。卢卡斯把我们都算计了,他就等着我们走到这一步,然后来这儿耀武扬威,再把那个有毒的念头塞进伊森的脑袋瓜里。” “我杀了米娅。”我抬头看着迪恩,盯着他绕到我背后,用小刀割断捆住我的绳索,“你不担心我再伤害其他人了?” “你看起来足够清醒了。”迪恩说着把我从地上拉起来,“而且我不觉得你有那个本事伤到我。”他咧嘴一笑。 我抿嘴揉着手腕,没有搭话。迪恩皱了皱眉,“我弄伤你了?不可能。” “电视剧里的人都这么做,”我不记得从哪儿听到这句台词了,“我只是也想试试看。” 迪恩干巴巴地说道:“你真是个喜剧演员。”然后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们去把伊森那个傻小子追回来吧。” “萨姆和里昂已经在对付伊芙琳了,”我说道,然后在迪恩转身离开的时候跟了上去,“你觉得伊森会阻止萨姆他们吗?” 第291章 “你听见那傻小子的话了。”迪恩说道,声调平静,“他会做任何事情,不惜一切代价,把那女孩儿救回来。” “那是他老婆。”我喃喃说道,“他爱她。” 迪恩哼了一声,“是啊,这就是为什么我不结婚。”但他并不是认真的,我听得出来。 伊森离开的那道门外是个相当宽敞的楼梯间似的房间,只除了这里似乎没有天花板,至少仰头时根本看不到。 迪恩只给我看他们来时的路,说:“这地方像个天杀的迷宫。我们既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来的,也不知道该如何出去。” “所以伊森会走哪条路?”我看着一扇扇刻着不同雕花的门,还有那盘旋而上的宏伟楼梯,仿佛没有尽头一般向上延伸着,“他要去找伊芙琳,不是吗?” “如果这地方是卢卡斯的地盘,就很难说了。”迪恩阴郁地说道。 但我摇了摇头,“这里是‘狭缝世界’,卢卡斯无法真正影响到这里。” “狭缝?”迪恩扭头看了我一眼,“这词儿你从哪里听来的?” “还记得我们遇到托尼和史蒂夫的那片战场吗?”我冲迪恩挤出一丝笑容,“遇到了一个来自那里的老熟人,揍了他一顿。” 迪恩张嘴要说话,突然又停下,若有所思地侧耳倾听,俄顷问我道:“你听见了吗?” 我听到了,那是一大群昆虫振翅的声音,来自走廊的某一侧。 “蝗虫!”我喊了一声,拉起迪恩朝楼梯上冲去,“它们吃人!” “进房间去!”迪恩反手抓住我的胳膊,拽着我冲进二楼第一扇房门,然后转身用力关上门、放下门插,再用后背挡住门。 我气喘吁吁地停在他旁边,撑着膝盖嘎声说道:“木头挡不住它们!”话音未落。门就被数不清的昆虫撞击声淹没了,随之而来的就是在今后多个不眠之夜仍折磨着我的啃食声。 “妈的!”迪恩从门上起身,转头看着不断摇晃的门板,在转身看着这间困住我们的小小房间。 “这是什么鬼地方?汽车旅馆吗?”迪恩脱口骂道。 这的确像个汽车旅馆的房间,俗气的墙纸,两张床,一个床头柜,一个卫生间,一扇窗户。 如果不是墙纸已经剥落腐蚀,甚至有绿色的杂草从墙体的裂缝中探出头来,如果不是两张床上长满霉菌,卫生间也已经演变成了小型沼泽生态系统,我真的可以相信这是个普普通通的汽车旅馆房间。 “你也能看见这些吗?”我一边问迪恩,一边跑到拉着窗帘的窗户前面,使劲拉开窗帘。 阳光从窗外倾泻进来,几乎刺痛了我的眼睛。然而外面的景象却让我目瞪口呆。 外面是个停车场,当然了,看起来能熔化金属的午后阳光从穹顶倾泻而下,洒在布满裂缝、杂草的水泥地上。这里有车,当然了,但没有一辆看上去不像是废弃十年以上的破铜烂铁。 而且这里曾发生过车祸,并且不知为何保留了车祸现场。我看到许多被撞成废铁的汽车蜷缩在水泥地上,已经泄了气的轮胎软绵绵压在车下,沾满泥土和苔藓。 “这是什么鬼地方?”迪恩走到我身后,不时回头看一眼毫无疑问正在迅速变薄的门板,“我们怎么离开?”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伸手拉了拉窗户,没拉动,金属部件全都锈死了。 迪恩推开我,从旁边捡起一把倒在地上的椅子,猛地抡起来朝窗户上砸了过去。玻璃碎掉时发出沉闷的声响,在这栋腐朽却又生生不息的房间里四下回荡。 身后,嗡嗡声忽然变得清晰了许多。转头看去,门上已经多出了蜂窝似的小洞,隐隐有粗大的触须从洞里探出来,颤动不休。 “赶紧的。”迪恩半扶半抱把我弄上了窗台,“小心警戒!” 我跳下半人高的窗台,落在外面的水泥平台上。停车场里除了风声再无其他动静,事实上,连风都是灌满沙子的热风。 迪恩落在我身旁,然后抓住我的手臂。“我们得动起来。”他说,“别等虫子追在我们屁股后面在逃。” “车都不能开。”我都不用试,“我们怎么动,靠两条腿吗?” “嘘!”迪恩迅速伸手捂住我的嘴,抓着我的肩膀把我拖到旁边的贩卖机残骸后躲了起来。 停车场外那条荒草丛生的公路上,两个人骑马而来。 一个人是乔尔,另一个是艾莉。 第240章 “是我想多了,还是我们已经到了下一站?”迪恩听起来带着压抑的愤怒,还有几不可查的恐慌,“我们怎么回去?萨姆还在该死的贝克家的老宅里。” “他们不是真的,迪恩,看看他们。”我喃喃说道,从贩卖机的缝隙里瞥着那两匹马,“顺便一提,我有些事得告诉你。” “说啊,”迪恩冷嘲热讽地说,“还是你的舌头被猫叼走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道:“卡斯蒂奥不久前对我讲话了。我不觉得他真的出现了,但他的声音我不会听错。他说我不能在这里久待,我觉得你和萨姆也一样,我们必须尽快离开‘狭缝’。” “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迪恩问道。我几乎能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他翻了个白眼。没耐心的家伙。 “因为你也看到了这些,而米娅看不到。”我加重语气说道,“他们不是真的,迪恩,这个破地方不是真的。米娅看不到,我打赌里昂和伊森也看不到。只有我们这些局外人才能看到。” “真的?可这地方对我来说够真的。”迪恩说,“你要我喊那两个牛仔过来,证实一下他们的真实性吗?” 我立刻说道:“不要!他们可能是陷阱之类的,迪恩。萨沙说过,来到‘狭缝’世界的大多是怪物。” 就像呼应我说的话似的,那两个骑马的身影上一刻还在停车场外轻巧地越过一排路障,下一刻,他们就像进入某个隐形空间一样消失在了扭曲的热浪中。 “见鬼,他们哪儿去了?”迪恩直起身子,他眉头锁紧,四下搜寻了一会儿,然后朝我望过来。 我如实回答说:“不知道。” 此外,不知何时,我们身后昆虫的嗡嗡声也消失了。 “好吧,我得承认,这可真够诡异的。”迪恩重新把身体靠回墙上,压低声音说道,“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我无言地摇摇头。迪恩轻哼道:“我也没有。” 他左右看了看,喃喃说道:“天啊,真希望枪还在我身上。伊森,你个混蛋。现在我们怎么办呢?原路返回是会遇上那堆虫子呢,还是进入一个更倒霉的地方?” “我们得想办法回去。”我徒劳地指出这个明显的事实,“这里比我们之前在的地方还要糟糕,这里可能是‘狭缝’最糟糕的地方。它的结构不稳定,就像流水一样。我会在这里分崩离析的,迪恩。在那之后,你和萨姆很可能也无法活着离开,因为我们眼下共享一条通道。” 所以说,最有可能成功的一条路,就是找到我们和萨姆的联结,通过联结回到那个属于生化武器、恐怖老宅,还有里昂跟伊森的世界。 前提是,我们没有在找到联结的路上把自己害死。 迪恩没有说话。热风吹过,将细小的沙粒刮到我们脸上。我抬起头,看到两个太阳正在天空朝我恶毒地瞪视着。我立即低下头,然而眼睛仍旧因此而酸痛不已。 “迪恩,”我说道,然后因为身边的空缺猛地直起身来,“迪恩?” 左手边,迪恩已经一溜小跑到了废弃旅馆的尽头,正探头出去张望着汽车旅馆的正面。他头也不回地朝我招了招手,然后在我追上去之前就走了出去。 “看在老天爷的份上,迪恩!”我加快脚步追上去,刚好看到迪恩推开旅馆前台的大门,踩着一地上了年头的碎玻璃走了进去。 “等等,迪恩!”我小跑着追上他,走进昏暗、阴凉的旅馆前台。空气里弥漫着尘土和潮湿植物的气味,脚下原本铺着的木地板已经不剩多少,仿佛自发进化成了捕捉人类的陷阱。 烈日的热浪被完全隔绝在外,只剩刺眼的阳光从被迪恩推开的门以及涂满肥皂水和厚厚尘土的窗户里勉强照射进来。 “嘘,我听到有声音,像是无线电之类的。”迪恩谨慎又敏捷地在一块块腐烂、松软的木地板上迅速移动,他绕到了柜台后面的那扇门前,把耳朵凑了上去。 我好不容易才走到他旁边,刚想说话,又把嘴闭上。 迪恩是对的,门里有声音。 “是个女人?”我用口型问迪恩。 “不知道。”迪恩也用口型回答,紧接着,他抓住门把手,把门猛地推开。 只听“啪啦”一声,不知是什么动物扇动着翅膀惊慌失措从里面冲了出来,掠过我们的头顶一去不回。 迪恩憋回去一句咒骂,然后把门完全推开,大步走了进去。里面的声音——不是无线电,而是收音机——正如海浪般冲刷着我们的耳膜。 第292章 “亲爱的游客朋友们,你们好!现在播放一条紧急通知:由于系统紧急维护升级,所有游戏区域将在五分钟后关闭,请所有游客在工作人员引导下有序退场。为了您的安全,请勿在游戏区域逗留,以免发生意外。金带生存体验公司祝您生活愉快!” 每次都是同样的话,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 而且那是我自己的声音,或者我的某个姐妹的声音。尽管从录音里听起来有些奇怪,但我相当确定。 “你觉得这也是假的吗,比方说陷阱一类的?”迪恩看了我一眼,“要是真的的话,听起来你的前老板可是遇到麻烦了呢。” 我看了看笨重的收音机,说:“我觉得这是真的,就像是从真实世界泄露的回声。” “哈,很高兴知道那些混蛋吃瘪,但这对于我们的处境是不是没什么帮助?”迪恩上前一步,伸手按下收音机的开关,单调的播报声立刻消失了,“这要是个无线电就好了,没准能想办法跟萨姆他们取得联系。” 我问迪恩:“你能改造它吗?”与此同时,我们进来的那扇门无风自动,在一连串“吱呀”声中自己关上了。 我和迪恩对视了一眼,迪恩打手势让我站到他身后,然后抓住门把手,把门缓缓拉开。 “狗娘养的。”迪恩喃喃骂了一句,然后侧过身,好让我也看到门外的情形,“这简直太过头了。” 门外,长出野草的柜台和腐烂的地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高高的天花板,闪烁着明亮光芒的水晶吊灯,以及铺着干净亚麻桌布的圆形餐桌。 这里是个餐厅,而且是个看上去相当高档的餐厅。 我回头看了看,破旧的收音机和汽车旅馆的这间小办公室仍在。但当我试图集中注意力的时候,却像是失焦一样无法看清这间办公室的细节。 迪恩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他的手指就像浸入水中一样奇怪的抖动、扭曲着。 “迪恩。”我凭直觉抓住他的手,然后迪恩的手指稳定了下来,就像刚才那一幕不过是我俩的错觉。 “最好行动起来。”迪恩说着抓起桌上的收音机夹在胳膊下面,另一只手抓住我的胳膊,带着我走出门去。 我跟着他走了几步,回头一看,办公室消失不见了,餐厅的另一半延伸出去,直到镶嵌了红褐色木板的墙边。 但迪恩夹在胳膊下面的收音机还在。 “有人吗?”迪恩提高声音,“你好?没人在家?” 他的声音在空荡荡的餐厅回荡开来。我们旁边的桌椅板凳当然都沉默不语,除此之外,一些昂贵的陈设,花瓶、油画,还有一架古典的留声机,也都维持着静物的模样。 但它们迟早会变,这只是个时间问题。 “棒极了。”迪恩狠狠地说道,在原地转了几圈,拖着我也跟着打转,“你找到出口了吗?” “没有。”我的目光也在四面墙上转来转去,“简直就像层层恐惧似的,真是谢了。” 迪恩看了我一眼,“层层恐惧?” “一个恐怖游戏,将主人公因为精神出了问题,看到许多不真实的东西。”我嘀咕道,但其实对哪个游戏没有多少印象了。 迪恩喃喃说道:“多经典的故事。”他最后转了一圈,然后挑了个方向大步走过去,“所以要是我们撞到墙上,是会撞到墙上,还是墙会让开?” “不知道,让我查查我的‘狭缝世界漫游指南’,哦,对了,还没人有空写这本书呢。”我干巴巴地说道。 迪恩反手给了我个爆栗,“继续说俏皮话吧,这会让你有朋友的。” 我们走到了墙角,然后迪恩伸手推了推墙。墙仍是墙,没有变形,也没有消失。 “哼,此路不通。”迪恩一边说,一边放下收音机,在地板上坐下,“保持警戒,我要把这破玩意儿拆了,做个探测器。” “探测器?”我看了看一步远的地方一张好端端的桌子,又看了看席地而坐的迪恩,叹了口气,“你指望我怎么警戒,我手无寸铁。” 迪恩头也不抬,收音机在他手里迅速解体,“你赤手空拳也挺厉害,宝贝儿,别低估自己了。” “宝贝儿?” “只是那么一说。” “谁?!”我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然后迅速转身,“站在原地不要动!让我看到你的手!” 迪恩停下手里的动作,皱眉抬起头,望向我面对的方向。 萨沙停在原地。我没看到他从哪儿冒出来的,但此刻,他的身体在头顶水晶吊灯的照射下隐隐闪烁着。 “我看你有麻烦了,”他用一种令人生厌的沾沾自喜的语气说道,“需要帮忙吗?” “你再往前走一步试试。”我冷冷对萨沙说道。 萨沙果然停下脚步,但他脸上那讨厌的笑容还在。“我已经尽力在帮你了,女孩儿。我相信你已经找到了离开这里的钥匙。” “钥匙?” “你会想到的。”萨沙说道,他的身体再闪烁了一次,然后逐渐消失了,只留下声音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记住,上帝从不因我们想要什么而惩罚我们。我们只因自己所需而受诅咒。” 餐厅陷入短暂的寂静。正当我和迪恩面面相觑的时候,他手里的收音机残骸忽然发出一个爆破音,“砰”的一声,吓了我们一跳。 紧接着,黑暗降临了。 第241章 迪恩握紧了我的手,他非常用力,几乎要捏断我的手指。我忍住没有叫喊,往他身边靠过去,同时努力瞪大眼睛,想要在一片漆黑中分辨出一些形状来。任何形状。 “嘶!”我的大腿上突然一阵灼痛,火焰般的光短暂亮起又熄灭。我伸手抓着仿佛被烧伤一般的大腿,但隔着裤子口袋,却摸到一个坚硬的凸起。 迪恩问道:“乐乐,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缓缓答道,把手伸进口袋里,小心翼翼地触碰着那个刚刚烫到我的东西。 钥匙。 “我们需要光。”我摩挲着那柄钥匙的形状,但不用灯光我也能感觉出来这是哪一把,“有东西在我口袋里。” 卢卡斯留在气球里的,有着鹿头的那把钥匙。我一直放在身上,但变成鬼魂又到了“狭缝”世界之后,我就没再注意过这小东西。 此刻,它又重新出现在了我的口袋里,我没法不把这和萨沙刚才的话联系起来。 “活的死的?”迪恩的另一只手碰到我刚从口袋里抽出来的手,“这是什么?” “钥匙,我之前在贝克家找到的钥匙。”我摊开手心,告诉迪恩。 迪恩若有所思地说:“就是刚才那小子提到的钥匙?” “我不知道。”我重新合拢手指,“如果有钥匙的话,不应该有门吗?我可没看到……” 周围突然重新亮起,我和迪恩都迅速捂住眼睛,好久之后才用力眨着眼睛适应灯光。 “这就是为什么人们会说‘许愿的时候要小心’,乐乐。”迪恩甩了甩头,用掌根揉着眼睛,“我觉得我快瞎了。” “迪恩,”我盯着钥匙上的鹿头,问道,“你拿走我的那把匕首,还在你身上吗?” 迪恩皱起眉,从口袋里掏出细长的银色匕首,凌空一抛再接住,说道:“当然了。” “你看。”我指着匕首手柄的末端,“这个形状是不是和钥匙孔很像?” 迪恩翻转匕首看了眼,又瞅了瞅我手里的钥匙,缓缓点头。但他的脸色真正的凝重起来,说道:“刚才哪个小混蛋说的话,你听到了吧,什么‘惩罚’啊,‘诅咒’啊。这种话通常都是狗屎,但狗屎也有狗屎的寓意。我要是你,我就不会轻易把这两样东西弄到一起去。” “我们现在是在哪儿?”我把目光从钥匙和匕首上移开,看了看四周,“反正不在刚才那个餐厅了。” 房间仍旧相当宽敞,但餐桌消失不见了,我们脚下的木地板此刻变成了厚厚的红色地毯。墙上没有高档油画作为装饰,而是镶嵌了巨大的镜子。 转头望着墙的时候,就像和无数个自己对视。 迪恩低头看了看脚下收音机的残骸,那东西竟然还在,但已经没了声息。迪恩俯身捡起几个零件,揣进口袋里,然后对我说:“我们走。” “走哪儿去?”我问迪恩,“有什么区别?这地方每隔几分钟就变一次,我们就算找到门,也顶多是从一个粪坑跳到另一个粪坑。” 迪恩朝我走了几步,紧盯着我的眼睛说道:“你认为我们出得去吗?” 我张口欲言,又闭上了嘴。 “听着,我不是那种认为信念能改变一切的白痴,”迪恩抓住我的肩膀,“但至少你得有信心,我们能活着出去的。我们会找到方法。” 我捏紧手里的钥匙,想问迪恩为什么不直接试试这把钥匙,但又隐约觉得他知道什么,只是不肯告诉我。 “乐乐,”迪恩晃了晃我,“你睡着了?” 第293章 “没有。”我抬起头,一边把把钥匙放回口袋里,一边对迪恩说,“你是对的,我们走吧。” 这个房间有出口,是一道外面金属栅栏的电梯门,门旁边还有个圆圆的黄铜按钮。迪恩抓着栅栏往旁边一拉就拉开了。我们走进电梯厢,看着打磨光亮的黄铜厢壁,虽然不比外面的镜子清晰,但仍能照出我们的模样。 “层数?”迪恩朝老式拉杆扬了扬下巴,“你觉得我们该去哪一层?” 那是个指针转盘似的东西,从1层到13层。有一些数字上沾了深色的污渍,我尽量不去想那污渍看上去有多像干掉的血迹。 “我……不知道。”我摇起头。 “给我个数字,”迪恩伸手抓住了拉杆,“随便选一个。” 我抿起嘴,然后说道:“5吧。” 迪恩于是转动手柄,电梯也随之振动,灯光开始闪烁,不偏不倚刚好是5次。 然后灯光倏地熄灭,电梯开始下坠。 迪恩迅速地抓住我,接着用胳膊紧紧圈住我。我们两个死死靠着电梯厢壁。下坠发生的突然,结束的更突然。我们在最后的震动中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从金属栅格外照进来的灯光在地板上打出分成一格一格的影子。 “咳,真是活见鬼了。至少我们没直接掉进地狱。”迪恩一边说一边把我从地上拉起来。喘息了片刻,他揉着肩膀走到金属栅栏前,这一次费了点力气才把门拉开。 外面是个空荡荡的大厅,有个玻璃双开门,门上的横杆是斜着装的,涂成了红色,只不过已经沾满铁锈。大厅一侧还有个接待处,接待处后面有个小房间。 我只愣了片刻,就想了起来,那记忆并非很久以前的,但回忆起来就像越过几千年的尘埃一样。 这是我们遇到克里斯丁的地方,那栋我们休息了一晚的公寓楼。 “呵。”迪恩显然也认出了这个地方,他的脸色有些臭,“搞什么鬼。” 我斜乜了他一眼,问道:“你没有什么开车的冲动,没有吧?” 迪恩长长地叹了口气,语气中充满忍耐,“真是的,只要你搞砸一次,以后就再也没人相信你了。”他摆出受难者的宽宏大量,摊开双手,“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就是个活靶子。” “也许我们应该换一层。”我提议道,“这个地方就算不是原版,在‘狭缝’里也只会更加险恶。” “你以为我不敢直面自己做过的蠢事?”迪恩挑起一边的眉毛,“来,给我点信心,再见到那辆破铜烂铁,我第一个把它砸成稀巴烂。” 我打量着迪恩,没想到他这么淡定,甚至没有耍小孩子脾气,变得气急败坏。 “走吧。”迪恩摆了摆手,“还是说你想待在这里一辈子?” 我当然不想待在这里一辈子。默契的安静中,我们一起朝双开门走去,迪恩抓住血红色的倾斜拉杆,把门拉开。 “格朗”一声,门被外面的铁链拴住了,拉开一条缝之后就再也拉不动了。刺骨的寒风从缝隙中吹了进来,带着雪花的味道。 迪恩严肃地蹲下来,又拉了拉门,确定没法再拉得更大之后,他回头冲我打了个手势,侧身从门缝里挤了出去。 “小心点。”我轻声说道,戒备地蹲在他身后,回头看了看没有像之前一样消失不见或者变成其他东西的大厅和电梯,然后转头越过玻璃门看着外面荒凉的公路和疯长的草坪。 草坪后是一栋栋看起来几十年没人住过的小别墅,正在雪夜中不友善地瞪视着我们。 “出来吧。”迪恩的声音隔了道门听起来突然像是远了很多。 我抓住门缝,然后把头和肩膀伸了出去,为了不撞到外面的铁链,我不得不把头压得低低的。 迪恩也抓住我的手,把我往外面拉。冰冷的雪花落到我们交握的手上,立刻化成冷冰冰的水。很快,我把一条腿跨了出去,弯曲着撑在地上,寻找合适的借力点。 然后,我听到“叮”的一声轻响。 “加油。”迪恩扶着我的肩膀,让我抓着他的手臂和肩膀向外爬。我只剩一条腿还在门里了,可就在这时,我猛地意识到了那“叮”的一声轻响是怎么回事。 那把鹿头钥匙。 “喂!你干什么?”迪恩在我扭头想把一条胳膊伸回去的时候问道,他想抓我,但没抓住。 我半转回身,一边把剩下那条腿抽出来,一边伸手去抓掉在门里的那把钥匙。迪恩在我身后支撑着我的大部分体重,我的膝盖撞在左边那扇玻璃门上,但疼痛的感觉还没立刻传递到大脑。 两道光打在了玻璃门上,透过肮脏的玻璃锁定了我们。我的视线原本一直落在钥匙上,又因为那两道光柱而上移,不解地望向光源。 克里斯汀在电梯原本所在的位置响起胜利号角般的喇叭声,然后引擎咆哮起来。 迪恩抓住我的动作只比克里斯汀冲过来的速度快那么一点儿。他搂住我的腰,然后带着我一起往后倒。 伴随着玻璃碎掉的“哗啦”声,撞击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仿佛气锤狠狠砸在头颅上。我和迪恩在双开门外的水泥地上摔了个四脚朝天,来不及爬起来就手脚并用向后爬,然后狼狈万分地相互搀扶着站起来。 隔着碎掉的双开门,克里斯丁向后倒车,显然准备再撞一次。 我的眼睛紧盯着扔掉在双开门边的鹿头钥匙。 “乐乐,”迪恩抓住我胳膊的力气让我不得不转头看向他,“我们得跑了。他妈的,我们得没命地跑。那门撑不住下一次撞击了。” “还能再撑一次。”我的声音像摄入过多糖分一样带着兴奋的尖利,“迪恩,让开,要是我不够快,你就跑,能跑多远跑多远!” 迪恩吼道:“你不可能成功的!没有你我也不可能逃走!你知道这一点!”然而他还没说完,克里斯丁就又朝门冲了过来。 她没把门撞飞,但也差不多了,双开门的门框依靠在裂开的砖墙上,像是喝醉了一样摇摇欲坠。 当克里斯汀往后退的时候,我甩开迪恩的手,朝双开门冲了过去,在离门还有几步远的时候跪倒滑铲过去。我的膝盖像是着了火一般,克里斯汀的车头灯锁定在我身上,宛如死亡射线。我听到她胜利的喇叭鸣叫,与此同时,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声。 鹿头钥匙在灯光下闪烁着奇异的色彩,在我伸手转向钥匙的那一瞬,在鹿头光滑的表面,我恍惚看到清晰的倒影。但那惊恐的脸庞并不属于我。 在克里斯汀朝我冲刺的那短短一瞬,我在鹿头钥匙上看到的小小影像犹如火焰中闪烁不定的先兆和预言。 那是里昂肯尼迪。 他死了。 第242章 我几乎没有感到迪恩像个橄榄球运动员一样在千钧一发之际做出擒抱的动作,把我从克里斯丁的车前格栅前面拖开。我抓着鹿头钥匙,在刺眼的车头灯光下,几乎能感到克里斯丁栅格中喷出的热气。 “要撞上了”是我当时闪过的唯一一个念头,在那之后是一连串的混乱——车子冲出公寓,像头野羚羊一样跳跃了几次,落在门前的马路上,前车轮已经冲上了对面的人行道,车鼻子紧紧贴着草坪外的白色矮篱笆。 我和迪恩在落了薄薄一层积雪的地上翻滚着,但因为我闭上了眼睛,这一切都像一闪而过的梦境般不真实。 如果不是迪恩硬生生把我从水泥地上拖起来,我都没法确定自己是还活着,还是被撞成了肉饼。 “跑!”迪恩吼道,“赶紧!” 我们顺着公寓楼旁的水泥地踉跄朝前冲了几步,克里斯丁发出愤怒的尖叫,在又湿又滑的马路上飞快地调头。 “这边!”迪恩拐向一条窄巷。巷子窄到克里斯汀想要冲进来就非得旁边把两栋楼都铲平不可。 我们跑了几步,然后相互挨挤着,就站在窄巷的中间位置,气喘吁吁地回头看着外面的马路。 空气忽然安静下来,克里斯汀像是凭空蒸发了一样。我仿佛隐隐听到某种嘶嘶漏气的声音,但不确定那是不是我自己臆想出来的。 雪,是眼下唯一移动着的东西。 “什么鬼。”迪恩并没有松开我的胳膊,他的双眼仍旧机警地盯着身后的巷子口,喃喃说道,“什么鬼……” “走了?”我的声音低得像耳语。 迪恩没有回答,但他紧绷的肩膀稍稍放松了一些。我抬起一只手扶住旁边的墙,低下头去大口喘气。 我的头很疼,太阳穴突突直跳。刚才一瞥之间看到的死亡幻象并没被紧随而来的冲击驱散,反倒像是烙印一样深深留在了我的脑海里。 而那幽灵般的疼痛又不知不觉回到了我的胸口,继续折磨着我。 过了一会儿,迪恩说道:“就算没走,我也不信她开得进来。而且巷子有两头,那狗娘养的却分不成两个。”他的声音在狭窄的巷子里回荡着。 “我还以为你说过要把她砸成破铜烂铁呢。”我喃喃说道,用一只手捂住胸口,使劲下压。 第294章 迪恩翻了个白眼,“你看到我手上有撬棍了吗?要是有的话,你就等着瞧吧。” “不知道你这么爱找死,”我努力打起精神冲迪恩笑了笑,“也不是不知道,只是你再次刷新了我的认知。” 迪恩哼了一声,“说起濒死体验,你就这么上心吗?”他朝我走了一步,抓住我的另一只手腕拉起来,看着我捏紧的拳头,“捡到了吗?” 我把拳头松开——比我想的要费劲,因为手指全都麻木了——给迪恩看躺在掌心的鹿头钥匙。 当然了,钥匙上没有倒影,因为我们头顶没有月光。雪再次落在我们交握的双手上,这一次没有立刻化成冰水,因为我们都冻僵了。 身上冷冰冰的雪水和泥浆提醒着我,我为了这该死的东西冒了多大的风险。而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把匕首给我。”我冷不丁对迪恩说道,伸出另一只空着的手。 迪恩朝我皱眉,没有大吃一惊,但也没料到我会这么说。他有些不悦地回复:“说好了由我先保管着。怎么,你不放心?” “如果我把钥匙插进去,会发生什么?”我反问迪恩,紧盯着他的眼睛。 迪恩扭开脸,躲避着我的目光。“我怎么知道,”他喃喃说道,真是个差劲的撒谎者,“我只是不希望你被之前那个小混蛋牵着鼻子走。” “我不会。”我把手朝迪恩伸了伸,“匕首,现在就给我。” 迪恩仰头长长地叹了口气,他脸上复杂晦涩的神情隐在黑暗之中,无法辨明。但随即,他从口袋里掏出银色匕首,在指间灵巧地打了个转,把刀柄塞进我的手里。 我没有看匕首,只是把它和钥匙一起塞进了自己的裤子口袋。我仍看着迪恩,想知道他究竟为什么犹豫不决。 “可别再掉了。”迪恩有点儿讥讽地说道,但声音还算温和,“下次你再这么找死,我说不定就没这么快了。到时候我们一起成了肉馅饼,迪恩温彻斯特可就成了猎人界的笑话。” 我默默点了点头。 “你受伤了吗?”迪恩又问道,上上下下扫了我一眼,“你看上去苍白得像鬼一样。相信我,这话我可是说的有凭有据。” 我使劲摇摇头,把捂着胸口的那只手放下,背到身后。 我们所站位置的旁边,突然传来金属摩擦的声音。我和迪恩迅速往旁边一跳,就发现地上一个井盖被顶了起来,在“格朗格朗”的声音中被推到一旁。 我迅速抽出匕首,侧身挡在迪恩身前。 井盖终于被推开了,然后头戴黄色安全帽的卢卡斯从下面冒出了头,在阴影中对我们微笑。 “你们坚持了很久嘛,祝贺你们!”卢卡斯兴高采烈地说,“但是滴答滴、滴答滴,时间永远不停息。再耽搁,你们就要错过最后的盛宴了!” 我紧握匕首上前一步,恶狠狠地说道:“我让你看看什么叫做后的盛宴!” 然而不等我说完,卢卡斯就迅速钻回了井盖,像躲避锤子的鼹鼠一样消失不见了。我迅速靠近井盖,想下面黑洞洞的井底看去,但什么也没看到。 卢卡斯的声音远远传来,顺着幽深的井壁不断反弹。 “你不是找到钥匙了吗?用啊倒是!” “要是这都不足以让你对那把钥匙心生戒备的话,”迪恩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身旁,扫视深井的双眼机警有如猎犬,“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更能说明问题了。” “但是……”我看了一眼迪恩。 萨沙是怎么说的?“上帝从不因我们想要什么而惩罚我们。我们只因自己所需而受诅咒。”万一他指的就是这个呢? 我已别无选择了啊。 “我们下去吧。”迪恩继续说道,“我得给那小子狠狠上一课。” “你先。”我冲迪恩打了个手势,“注意安全。” 迪恩哼了一声,在井旁蹲下,然后把脚伸进去,踩在隐没在黑暗中的梯子上。“我什么时候不小心了?”他一边说,一边开始往下爬。 当迪恩消失在井口之后,我迅速掏出鹿头钥匙,另一只手则抓着银色匕首。井里传来迪恩的声音:“乐乐,下来吧,我们不应该分开太远!” “来了!”我低头看了一眼匕首和钥匙,然后迅速调转匕首,然后把钥匙插入手柄末端的孔洞里。 无事发生,当然了,我们什么时候走过运。 我瞪着匕首,然后看了看井口,把匕首咬在嘴里,开始向井下爬去。靴子和梯子敲击发出的声音在井里“咚咚”回荡着。 我们至少爬了十米,甚至更深,然后才到达井底。 煤气灯像是随时可能熄灭的星星一样将这个黑漆漆的地方勉强照亮。我站稳之后环顾四周,发现这并不是什么下水道,反倒看起来像个矿井。 “至少这里没有污水河。”迪恩显然跟我想到一起去了,“人要知足常乐,对不对?” “我走前面。”我看着眼前唯一的通道,大致呈四方形,有许多腐朽的木头支撑着。铺着砾石的地面上,两条细长的铁轨和通道一起延伸出去。 迪恩耸了耸肩,“在你梦里,小子。”他从我身旁挤过去,走到了前面,“跟紧了,别掉队。” “小子?小子?”我拔脚跟上去,将匕首正握横在身前,“迪恩,你真是越来越嘴甜了。” 矿洞将我们的对话声无限放大,试图对卢卡斯隐瞒我们的行迹毫无意义,他肯定知道我们追下来了,而且这里只有一条路。 “等等!”我抓住迪恩的夹克后面,让他停下脚步,“听到了吗?” 寂静中,有种很低的“滴滴”声不断响着。我绕到迪恩旁边,然后尽力在煤气灯昏暗的灯光下搜寻着。 那里! 我拦住迪恩,然后缓缓走向矿洞一侧,用匕首轻轻挑住那个亮着小小红灯的引爆器上延伸出来的细细引线。 “啪”的一声,引线被我割断。我屏住呼吸等了几秒,然后松了口气。 迪恩皱眉说道:“绊索炸弹?这家伙真是个‘宝贝’,我等不及要在他那张自以为是的脸上狠狠来一拳了。” “等着排队吧。”我还没忘记不久前被炸了个七荤八素的事情。 继续往前走,我们又陆续遇到三条绊索,都被我有惊无险的解除了。这条矿洞通道似乎也到了头,前方一个更加宽阔的空地隐约可见。 打起精神又走了几步,我突然感到掌心一阵灼痛。 “啊!”我控制不住地叫了一声,松开剧痛的右手扔掉匕首。我的掌心几乎被烧焦,银色匕首“当”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迪恩迅速抓住我的肩膀,或者说他想抓住我的肩膀,但他的手穿过了我的身体,抓了个空。 我愕然看着自己的掌心,透过半透明的掌心,我能看到矿道地下铺着的砾石。 “什么鬼?”迪恩的手悬在半空,惊疑不定地看着我,“你真成鬼魂了?” 我抬起头看着迪恩,然后恍然大悟:“我们回来了!我们回到贝克家所在的世界了!所以我才变回了原样。” 第243章 “不能说我为此高兴。”迪恩皱着眉,然后俯身捡起被我扔掉的匕首,“你目前没事?没有要消失的征兆吧?” 我摇了摇头,然后说道:“我们快走吧。” “遵命,船长。”迪恩抓着匕首转身,然后又看了我一眼,“走在我旁边,我可不想你掉队什么的。” 空地要在更低洼的地方。在那里,我看到一个电梯似的东西,而我们已经不在“狭缝世界”了,那电梯必然能把我们带到什么地方去,也许是地上。 “还挺安静的。”迪恩边走边看,四面岩洞般的墙壁向上扩张,隐隐可见崎岖的小道攀附其上,像是拙劣的螺旋,不时出现,又突然消失在巨大的岩石之后。 地上堆着一些巨大的木箱,看起来已经腐朽到了濒临崩坏的地步。迪恩小心翼翼地绕过那些箱子,带我走向空地中央的电梯。 “我们应该庆幸才对,”我喃喃说道,“没有枪的话,真冒出个怪物,你难道准备拿匕首去捅吗?” “你是在暗示我近战不行吗?”迪恩说着伸手拍下电梯旁的按钮,回头冲我一笑,“觉得我关节生锈了?” 电梯发出巨大的声音,看不见的缆绳吃力地拉动着,开始缓缓运作。迪恩退开两步,和我并肩站着等待电梯到达。 “你知道吗,等这件事——我是说一整件事——结束,说不定我会回到这个世界来。”我心血来潮地说道,“你和萨姆要回地堡,继续猎人生涯。史蒂夫和托尼回去当复仇者,拯救世界。我嘛,我也许会回到这里,对抗生化武器。” 然后米娅之死像是阴云般重新笼罩在我头上。我把嘴闭上,紧紧抿住。 迪恩看了我一眼,准备说什么,但他原本想说的无论是什么,我都没机会知道了。 电梯到了,门是全金属的,因此当门打开足够宽的间隙之后,我们才看到里面的怪物。 第295章 一个全身盖满霉菌或者干脆就是霉菌组成的人形怪物,只剩下粗劣的轮廓,仿佛小孩子涂鸦出来的瘦长鬼影一般。 它张开黑洞洞的嘴,扬起利刃般的手臂,朝我们扑了过来。 “狗娘养的!”迪恩朝一旁闪避开,脚步迅速地绕到怪物背后,“来啊,你这个混蛋!” “迪恩!进电梯!”我听到矿洞内回荡着怪物的叫声,此起彼伏,就像这个乘电梯而来的怪物唤醒了什么似的。 迪恩手持匕首喊道:“你给我进电梯去!” “它碰不到我!”我大喊道,“鬼魂,记得吗?现在进电梯去!”然后我朝着霉菌怪物拼命挥手,“嘿!你这个丑八怪!” 怪物只迟疑了一瞬,就踩着醉汉般的步伐朝我扑了过来。尽管我告诉迪恩它碰不到我,但我还是努力朝一边避开。令人庆幸的是,迪恩这一次终于没有固执己见,他冲向电梯,然后在打开的电梯门后朝我猛地招手。 我踉跄了一下,差点跪倒在地。怪物的爪子从后面划了上来,但就像切开空气一般。那一瞬,我隐约听到什么声音、眼前闪过某些画面,就像这些霉菌在共享着某种意识。 但那转瞬即逝。我稳住了脚步,冲进电梯。 迪恩马上按下关门键,事实上按了好几下。但怪物冲过来的画面,哪怕是在越来越小的门缝中看上去,仍旧令人心惊胆战。 下一刻,电梯门轰然闭合,没有怪物的手趁着最后一刻伸进来,我们安全了。 暂时安全了。 “好险。”迪恩舒了口气,然后按下顶层键。 我张开嘴,但突然之间,一幅昏暗的画面冲进我的脑海,声音犹如浪潮拍打着我的意识边缘。 那是伊森的声音,麻木地问道:“你想要什么?”他站在某个地方,但周围的景物全都模糊不清,像是虚化过一般。 “换回妈咪吗?”伊芙琳就在他对面,故作天真地扬着小脸,“那我得好好想想。” “直说就行。”伊森说道,“你要什么?” “我要……”伊芙琳用手指戳了戳自己的下巴,然后说道,“我要那对兄弟也当我的家人!你去把他们找来,我们一起组成一个大家庭。” 伊森激烈地说道:“不可能!我不会为你伤害任何人的!” “不是为了我哟。是为了妈咪。”伊芙琳不悦地说道,“难道你不爱她了吗?” “我不会去为你杀人的,这是我的底线。”伊森没有丝毫动摇,“如果你非要谁死,那就杀我好了。” 伊芙琳咯咯笑了起来,说道:“你早就是我的了呀,别以为我是个傻瓜。要么去把那对兄弟带给我,要么,你就等着妈咪的尸体变得腐烂掉吧。可怜的妈咪,可怜的伊森。” “你这个变态的小畜生。”伊森咬牙切齿地骂道,他的脸因为愤怒而变得异常苍白,眼睛里射出狂热的光芒。 “唉,真麻烦。”伊芙琳没有生气,至少看上去没有生气,“那我换一个条件好咯。把那个和你一起的小贱人杀了。” “谁?”伊森下意识地反问,然后大概是准备拒绝。 伊芙琳打断他,说道:“当然是那个你从路上捡来的。就当是为妈咪报仇了,不是吗?她可是凶手哦。” “我不会杀了她的。”伊森拒绝了,他语气中的坚决让我大吃一惊。 伊芙琳却说:“这说不上‘杀’,因为她已经死了,被恶魔杀死了。现在的她是个鬼魂。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往她的尸体上撒盐,然后一把火烧掉。想想吧,你这还是帮了她一个忙呢,帮她解脱。” “不。”伊森再一次拒绝了她。但也许是我的错觉,他听上去没有之前那么坚决了。 伊芙琳笑了,仿佛也和我一样听出了其中的动摇。但紧接着,她倏地朝我的方向转过身来,喝问:“谁?谁在偷听?” 我悚然一惊,脑海中的画面和声音也骤然消失。迪恩正站在我面前,眉头紧皱。 “迪恩?”我的嘴巴有些麻木,舌头一开始也不听使唤,“怎么回事?” “这话该我问你。”迪恩看了眼电梯门,“我们到了,你到底要不要和我出去?” 我愣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迪恩多打量了我几秒,然后按下按钮,同时亮出匕首警戒,以防门外有更多怪物。 潮湿的冷风从缓缓打开的门里灌了进来,但不久前下的那场雨显然停了。 迪恩走出电梯门,警觉地四下扫视。外面的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几棵树,一些散乱堆放着的木箱子。 院子正对面是个半开着的大铁门,照亮院子的灯光就是从挂在铁门旁边的煤气灯里发散来的。 “我们走。”迪恩沉声说道,踩着地上的泥巴往前走去,然后逐渐加快脚步,“我们不可能离贝克家的老宅太远。” 说完,迪恩用力把铁门推得更开,好让我能顺利通过。他摘下门边的煤气灯提在手里。我们沿着一条布满荆棘和野草的小径快速向前。而且没走几步,我就知道迪恩说对了。 贝克家的老宅,就在我们面前。我们一定是在西侧,要么就是在东侧,因为我没看到正门,也没看到我们进去时的后院。 但那就是老宅,我能从那渗人的高大轮廓中看出熟悉的模样。夜色深得像是深海乌贼的墨汁,只有迪恩手中的煤气灯勉强能驱散一些黑暗。 “那就是我和萨米之前走的路。”迪恩把另一条通向贝克家老宅前院的小路指给我看。 “我的尸体在大厅。”我告诉迪恩,“我觉得伊芙琳可能会想办法毁掉我的尸体。伊森……” “别担心。”迪恩头也不回地说:“我们会阻止她的。你不是说萨姆去对付她了吗?” 我点了点头。 迪恩一言不发地加快了脚步,带我跑向老宅的正门。暗淡的灯光从门缝中倾泻而出,隐隐的,我听到有人在说话。 伊芙琳,还有伊森。 显然迪恩也听到了,他抢先我一步推门冲了进去,喊道:“伊森!” 大厅里并没有伊芙琳的身影。但伊森就站在雕像密室的外面,他的脚边躺着的就是我的尸体,仍旧倒在恶魔陷阱之内。 听到迪恩的声音,伊森迅速转身,他手里的枪没有完全举起来,但也没有松懈地放下去。 “迪恩。”他紧绷地说道,“我很高兴你成功逃出来了。” “彼此彼此,哥们儿。”迪恩停在伊森几步远的地方,缓缓扫视整个大厅,“现在可否请你把枪还给我,因为尽管我挺喜欢你这小子的,但你要是再敢抢我的武器,我就要揍人了。” 伊森摇摇头,说道:“不行,迪恩,这次不行。” “那就请你离我朋友的尸体远一点。”迪恩说道。 我默默跟上去,然后看到伊森的眼神迅速朝我瞟过来,于是知道他也能看到我。 迪恩显然也注意到了,他没回头看我,但是对伊森说道:“我不在乎那小王八蛋对你说了什么,许下什么承诺,伊森,但你要是敢动我的朋友,别怪我不客气。” “我能做什么?”伊森露出古怪的神情,“我很抱歉,迪恩,但她死了。我检查过,她没有呼吸和心跳了。” “那不是你的问题,”迪恩的语气变得冷淡,“往边儿站,伊森,别再让我说第二遍。” 伊森偏偏一动不动,问道:“为什么?” “不为什么,乐乐是我的朋友,我不喜欢有人站在她边上动些不该动的主意。”迪恩说道。 伊森再次朝我看过来,这一次不加掩饰。“你知道她就在你身后站着,对吧?你也能看见她。” “我说了,那不是你的问题。”迪恩说道,“我听到伊芙琳的声音了,让我大胆猜一猜,她是不是答应你毁掉我朋友的尸体,就帮你复活米娅?” 伊森反问道:“你觉得我会做什么?毁坏尸体?乐乐帮过我,迪恩,你真的觉得我会因为那小鬼的几句谎话,就对自己的朋友做出这种事吗?” “如果我搞错了,伊森,那我道歉。”迪恩的声音里有一丝悔恨,听起来很真诚。 伊森摇摇头,然后他问迪恩:“现在该你告诉我了,迪恩。你打算复活乐乐吗?” 第244章 我看得出,在迪恩没有第一时间回答问题的时候,伊森心中就已经有了答案。 “所以原来是这样。”伊森缓缓说道,“你真的有办法复活你的朋友,但在米娅……在米娅死后,你告诉我死了就是死了,我没有什么能做的。” 迪恩脸色难看地说道:“这不是我的原话。而且恕我直言,伊森,我们的情况并不相同。乐乐她……” “她是个鬼魂了。”伊森打断迪恩,“你要怎么做,嗯?” “不关你的事,伊森。”迪恩深吸一口气,“相信我,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比较好。我再说最后一次,靠边站,伊森,我不想事情闹得太难看。” 伊森笑了一下,只是笑容中毫无幽默之意。“我明白了。我妻子死了,我就得接受这个事实,但你的朋友死了,你就能想方设法复活她。是什么让你和你的朋友这么与众不同,迪恩?还是说,别人都能死,就是你的人不能死?” 第296章 “因为这是条不归路。”迪恩没有生气,正相反,他的脸色罕见的苍白,眼神中有一闪而过的痛苦,“你现在放手,还有机会开始新的生活。是,你妻子死了,你会很痛苦,我明白,相信我,我感同身受。但时间会解决一切,你会往前走。” “你往前走了吗,迪恩?”伊森轻声问道。 迪恩扭开头,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我付出了代价,不是吗?那是你想象不到的代价。” “有机会重来,你会做出不同的选择吗?”伊森问他,“不,别再说些搪塞敷衍的话了,告诉我,你会做出不同的选择吗?” “不会!”迪恩的声音提高了,“因为这是我的命,伊森,我已经被诅咒了。可你才多大?二十?二十五?” 伊森沉着脸打断他说:“我三十三了。” “是啊,我的意思是,你三十三岁就活腻歪了?”迪恩不客气地说,“你能怎么做?在十字路口向恶魔出卖灵魂?用巫术或者黑魔法起死回生,但却要更多无辜的人送命?就像我说过的,伊森,这是条不归路。” 蓦地,一股无形的力量撞在迪恩身上,直接把他撞得飞出去,重重撞在旁边的实木楼梯上。 伊芙琳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伊森身旁。她看上去不太高兴,还把食指贴在嘴唇上,重重地朝迪恩“嘘”了一声。 “迪恩!”我朝迪恩跑过去,然而却一脚踩进了黑色的泥泞中,整只脚顿时陷了进去,还有一半的小腿。幽灵般的痛再次在我胸口炸开,疼得我弯下腰去。 抬起头,伊芙琳冲我露出冷笑。她说:“游戏结束了,猜猜谁是输家。” “砰!” 话音未落,枪声蓦地响起。伊芙琳尖叫一声,黑白色的身影如烟般眨眼间消散。我脚下的黑泥顿时消失,我随即一个踉跄,差点一屁股坐倒在地板上。 回荡着的枪声中,伊森缓缓放下手中仍在冒着白烟的枪。“我早就想这么做了。”他轻轻喘息着,然后转头望向迪恩。 迪恩咬紧牙关爬起来,说道:“我们得……” 他没来得及说完,伊芙琳再次出现,她朝伊森狠狠挥出一只手,后者撞上铜像密室的门,然后摔在地上。就在恶魔陷阱里,我的尸体旁边。 “啪”的一声枪在地板上滑了出去,停在了伊芙琳脚边。 伊芙琳慢条斯理地俯身捡起枪,她孩童的身体与长长的枪身形成古怪而又鲜明的对比。 “伊森,我对你很失望哟。”她用故作天真的语气说道,“我给过你机会,让你成为我的家人,但你背叛了我,抛弃了妈妈。所以,你可以去死了。” “去你的。”伊森从尸体身上滚开,然后颤抖着从地板上坐起来。他的额头上有一道鲜血正缓缓而下,但伊森仿佛没有感觉一样,只是用冰冷的目光看着伊芙琳。 “我还得谢谢你们替我解决掉恶魔呢。”伊芙琳甜美地说,“卢卡斯这小混蛋真的给我添了不少麻烦,但我还是搞定了,不是吗?现在,你和米娅都会死去,然后永远成为我的一部分,和我一直在一起,永远、永远、永永远远。” “做梦去吧。”伊森说,“我宁愿、我宁愿下地狱。” “别太恭维你自己了,伊森。”伊芙琳沉下脸,“你才是那个配不上我和我的家庭的人。在你来之前,一切都好好的!如果不是妈咪非要邀请你来,我们就能照老样子过日子了!都是你的错!” 伊森慢慢从地板上站起来,他的腿有些打晃,但伊森很快稳住了自己。 “那就来杀了我啊。”他哑声说,“来啊,你这个小混蛋。” “伊芙琳!”迪恩喊道,“你个狗娘养的!”然后他猛地朝伊芙琳扑过去,银色匕首像子弹一样划破空气,然后刺入伊芙琳的脖子。 “啊!”伊芙琳尖叫一声,捂着脖子后退,匕首被抽出来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这很疼呐!”她听起来很愤怒,但看起来惊人的毫发无伤。 “哦,妈的。”迪恩骂了一句,紧接着手里的匕首在伊芙琳抬起手的时候倏地飞了出去,落到了伊芙琳的手里。他再次被推出去,撞在身后的楼梯上,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伊芙琳抓着匕首,不像我当初那样,她丝毫没被银制的匕首伤到。 片刻后,伊芙琳轻哼了一声,说道:“我可不觉得这是为我准备的。”她看了一眼迪恩,然后看了一眼我,最后把目光落到伊森身上。 “我会最后给你一个机会,伊森,最后一个。”伊芙琳说道,“因为这把匕首不是匕首,而是钥匙。杀死温彻斯特兄弟,打开回到过去的大门,你就有机会救下米娅。当然了,你也可以在过去警告那对讨厌鬼兄弟,让他们别踏进贝克家,他们也就不会死了。怎么样?这可是双赢的局面。”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伊森脸上露出厌恶之色。 “无所谓。”伊芙琳笑起来,那笑容愤怒之后又带着病态的愉悦,“反正他们死定了,你不杀他,那就由我来动手。区别在于,我可不会在乎你是不是伤心欲绝。” 说着,她朝迪恩转过身去。 “等等!”伊森喊道,“等一下。” 伊芙琳重新转向伊森,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怎么了?” “怎么打开回到过去的大门?”伊森问她,“说清楚!” “不同的血打开不同的门。”伊芙琳说道,“爱人,仇敌,当然还有亲属。仇敌的血能打开通往过去的大门,所以我才告诉你杀死温彻斯特兄弟。毕竟他们也是害死米娅的帮凶,不是吗?” 伊森说道:“而我就应该相信你会这么好心帮我这个忙?” “是啊,你不该相信。”伊芙琳的笑容渐渐消失,“我的耐心快消失了,伊森。杀了他们,不然我来动手。” 伊森朝伊芙琳伸出手,“那就把匕首给我。” “你同意了?”伊芙琳扬起眉,缓缓朝伊森走过去,“那就说出来,让我听到。说,你会用着把匕首杀死迪恩温彻斯特还有萨姆温彻斯特。” “我会用这把匕首,杀死迪恩温彻斯特,还有萨姆温彻斯特。”伊森面无表情地说道,然后继续伸出手。 伊芙琳咯咯笑起来,把匕首递给伊森,然后在伊森接过匕首的时候猛地抓住他的手,“伊森,你做出了承诺。”她阴森森地说道,“记住,承诺是有力量的,如果你打破它,代价是连我也无法想象的。” “我知道。”伊森说道,然后把手抽了回来,看了一眼银色的匕首。他说:“总是会有代价的。” 伊芙琳仰头看着伊森,她的脸上闪过一丝困惑,但随即被自信重新淹没。“那就去啊,杀了温彻斯特。他没法反抗的,我不会让他反抗。你看,我永远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而我,”伊森缓缓说道,“从来就没有站在你这边过。” 然后伊森猛地抓住伊芙琳,胳膊死死勒住女孩的上半身,然后猛地将银色匕首扎进伊芙琳的心口,再拔出来,再捅进去。 伊芙琳发出尖叫,这一次带上了货真价实的疼痛。伊森的声音则冰冷不带任何感情,“这就是我跟迪恩的不同,伊芙琳,”一刀,“你把肮脏的东西放进我的身体,你诅咒了我。”再一刀,“所以我可以真的”拔出刀来,“伤害到你。”再刺过去。 然而这一次,伊芙琳伸手抓住了匕首,她的手掌喷出黑色的血液。非人的尖叫从喉咙里不断涌出。 她猛地一推,伊森踉跄后退,匕首被伊芙琳夺了过去。但伊芙琳此刻已经支离破碎,伊森那几刀几乎把她的上半身解体,泥浆不断从各个破口涌出来,像是自发性喷泉一样。 “你!”伊芙琳尖声吼道。 那就是她说出的最后一个字,因为下一刻,伊芙琳整个人“砰”的变作一团火焰。原本愤怒的尖吼声变成惊讶、痛苦的嚎叫。 当火终于熄灭的时候,迪恩喃喃说了一句:“狗娘养的。” “怎么回事?”伊森看着伊芙琳原先站着的地方,地板上留下大片烧焦的痕迹,以及那把银色匕首。 他爬起来,然后捡起匕首,茫然地看着迪恩。 迪恩哼了一声,坐起来靠在楼梯上,说道:“一定是萨姆他们烧掉了伊芙琳的尸体。终于!” “伊芙琳的本体还活着。”我这时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虚弱地说,“她的本体是个坐在轮椅里的老太太。” “管他呢。”迪恩哼了一声,把脑袋靠在身后的木头上,“终于结束了,谢天谢地。” 伊森垂下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迪恩!”东侧楼梯上传来萨姆的叫声,然后他从二楼的栏杆后探出身来,“我们解决掉伊芙琳了!” “什么花了你们这么久?”迪恩侧头看了一眼萨姆,还有萨姆身后的里昂。 萨姆沿着楼梯大步跑下来,然后伸手把哥哥从地上拉起来,他说:“伊芙琳可不像看上去那么好对付,我以前读到过类似的案例,但还没见过完全一样的。你还记得约翰康斯坦丁遇到过的那个儿童连环杀手吗?” 第297章 “苍天可鉴,我宁愿连约翰康斯坦丁这个名字都不记得。”迪恩翻了个白眼。 里昂在兄弟俩你来我往的时候默默朝我走过来,轻声问道:“你没事吧?” “还好。”我突然感到窘迫。 “萨姆说……”里昂说道,但还没说完,伊森突然痛哼一声,跪倒在地,手里的银色匕首“当啷”一声跌在地上。 迪恩眨眼间就来到了伊森旁边,蹲下问道:“伊森?怎么回事?” 伊森捂着右手,紧紧咬住牙说道:“匕首、匕首……” “哦,伊森。”一个女人的声音在我们身后轻叹道。 我猛地转身,眼角余光看到其他人也作出同样的反应。但出现在我眼前的人,却是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或者不该说“人”。 米娅看上去已经完全幽灵化了,她苍白的脸蛋是半透明的,透过她我几乎能看到大厅正门外杂草丛生的前院。 “米、米娅?”伊森挣扎着抬起头来,他的情况恶化的如此之快,不仅令我大吃一惊。 米娅半是漂浮、半是踩在地面上地移动起来,她缓缓走向伊森,在他面前跪下,轻声说道:“你为什么要答应伊芙琳呢?她有一句话没有骗你,承诺是不能被打破的。也许可以更改条款,但绝不能全盘推翻。” 她将半透明的额头靠在伊森额头上,喃喃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我不知道。”伊森脸上划过一道泪痕,他的声音只是略微有些颤抖,“米娅,我爱你。”说着他抓住米娅的手,贴到自己脸上。 “我也爱你,伊森。”米娅轻轻吸了一下鼻子,然后说道,“对不起。” “什么?”伊森问道。 米娅伸手抓住了什么,我看出迪恩想要阻住她,但米娅只挥了下手就把迪恩狠狠推开。她的眼睛因为意念力的暴涨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下一刻,米娅紧紧抓住了银色匕首,立刻被灼烧到整只手都开始冒出滋滋的白烟。但米娅甚至没有退缩,她倏地消失,然后倏地出现在我面前几步远的位置。 “我别无选择。”米娅说道,然后猛地举起匕首朝我刺来! “乐乐!” 在那短短的一瞬间里,萨姆想要抓住米娅,但他的手抓住的只有空气。他身后,迪恩甚至来不及爬起来,更遑论追上突然间学会瞬移的米娅。 我本能地想往后退,但却在最后一刻停下,挺起胸膛站在原地看着米娅。 然后,就在我想要闭上眼睛迎接最后的终结的时候,有人一下挡住了我的视线。他比我高,所以完全遮住了米娅持刀冲过来的身影,遮住了一切。 我的胸口蓦地像是被撕裂了一样剧痛起来,那幽灵般的疼痛不再是幽灵般的,而是实质化的剧痛。 下一刻,匕首悄无声息地刺了进去。 但不是我的胸口。 第245章 里昂往后退了一步。我想伸手扶他,但我的手穿过了他的身体,抓住了冰冷的空气。 然后里昂踉跄着倒了下去,先是仿佛累了要在地上坐一会儿歇一歇似的,然后摊开双手倒在了地板上。血从他的嘴角汩汩流出来,颜色异常鲜艳刺目。 “不……”我没能发出声音,或者也许发出了,“不、不、不……” “他的血,看。”萨姆嘎声说道,“乐乐,让开。” 我抬起头看着萨姆,听不懂他再说什么。但紧接着米娅抓住了我,我们跌跌撞撞退开几步。挣扎着回过头,我看到四肢摊开躺在地板上的里昂,然后迟钝地理解了萨姆的意思。 里昂的血正在地板上蜿蜒,仿佛有生命一般扭曲成诡异的文字和图案。 “门要打开了。”米娅喃喃说道,转过头,她对伊森低声说道,“我很抱歉。我爱你。” 然后米娅轻轻摇晃起来,旋即像泡沫一样消失了。 伊森望着米娅消失的地方,动了动嘴唇,但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萨姆缓缓往里昂身旁走了两步,但小心翼翼地没有踩到地上的鲜血。他盯着里昂身下的血纹,说道:“这是以诺语,天使的语言。”然后抬头看着我,“乐乐,站过来,站到我身边来。咒语就要生效了。迪恩!” “他死了?”迪恩捂着胸口走过来,盯着地板上的里昂,“妈的。妈的!” 萨姆朝我伸出手,加重语气说道:“如果我们最终能成功,这些都能够改写。乐乐,过来!” “……”我告诉自己把感情先搁置一旁,等尘埃落定再去想不迟。我命令自己走过去,两条腿虽然摇摇晃晃的,但至少还听从指挥。 我没有理会萨姆伸出的手,一只手捂住胸口,我垂下头,看着倒在血泊中的里昂,脑海中闪过很多念头。 卡斯蒂奥说的话,卢卡斯说的话,还有萨沙说的话。 但最终留在我脑海中的,是里昂的承诺——永远不会忘的。 如果这就是愿望成真的方式的话,我宁愿自己从未如此希望过。迪恩是对的,许愿的时候要小心,要该死的小心。 仍旧带着温度的血液缓缓流到了我的靴子旁边,紧接着如藤蔓般爬上我的小腿,烙进皮肤里。但那点疼痛跟胸口的疼痛比起来根本算不上什么。 我低头看着蜿蜒的血迹,感到前所未有的寒冷。 萨姆和迪恩也同样被血液浸染了小腿,像是某种桎梏或者镣铐一样锁在我们的腿脚上。萨姆伸手抓住了迪恩的肩膀。他仍将一只手伸向我,眼睛也看着我。 “乐乐。”他说,但也许是我的眼神令萨姆最终闭上了嘴,什么也没说。 我缓缓闭上眼睛,再次告诫自己以后再去想那些不得不想的事情。然后,我告诉萨姆和迪恩:“我没事。我很好。这扇门是通往底特律的,我应该可以找回之前托尼给我做的身体。然后进行下一步计划。” “你受伤了吗?”迪恩问道。 血液仍在我们脚下缓缓流动,但屋子里的空气似乎突然变得粘稠、灼热。我仍旧感到冷,那种冷是从内而外的,哪怕站在火堆旁也无济于事。 我摇了摇头,然后放下捂着胸口的手,努力站直身体。我试图回忆我对里昂说的最后一句话,但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不是什么重要的话,甚至不是什么我之前想过的煽情又糟糕的告别语,在这个仿佛永远也不会结束的夜晚,我说了那么多废话,重要的话却始终不曾说出口。 也永远不会有机会说出口了。 “开始了。”萨姆说道,与此同时,地上的符文开始变成金色,光芒越来越盛,直至让人睁不开眼。 蓦地,比刚才还要剧烈的疼痛从胸口爆发出来,我咬紧嘴唇,立刻尝到了血的味道。 这也许就是心碎的感觉。当我踉跄一步,伸手凌空乱挥的时候,我的左手拍到了离我很近的玻璃一样的东西。 我扶着玻璃跪倒在地,收回手,交叉双臂紧紧搂住自己的上半身,想要减轻疼痛,然而无济于事。我勉强睁开眼睛,透过眼前的玻璃舱门看到倒在外面地板上,正呻吟着、挣扎着缓缓爬起来的温家哥俩。 所以我回到了底特律,贝尔岛,模控生命大楼里那个曾经送我到异形世界寻找萨姆的房间里,回到了托尼给我打造的仿生人身体里。 所以为什么会这么疼? “乐乐!”萨姆的声音隔着玻璃舱门听起来十分模糊,他和迪恩迅速冲到舱门前。我垂着头,但很快就听到舱门打开的“嘶嘶”声,两双手抓住我把我从里面拖了出去。 尽管疼痛万分,但我清晰地感觉到,当迪恩和萨姆的手碰到我的一刹那,胸口的疼痛减轻了。没有消失,甚至算不上大大减轻,但仿佛紧紧缠着胸口的荆棘铁链松开了一道,让我能够喘息了。 当迪恩松开我,只剩萨姆扶着我的时候,那种疼痛又回来了一些。 “你带过来任何武器了吗,萨米?”迪恩快步走到这个小房间的门前,把耳朵贴在门板上,然后又退回来,问自己的兄弟。 萨姆说:“没有,连把刀也没有。还是庆幸衣服都还在身上吧,迪恩。”他用一条胳膊把我从地板上拉起来,让我靠在他身上,“乐乐,你还清醒吗?” “嗯。”我没有力气点头,也不想说话,但还是逼自己出声,“疼。” “我们会想办法的。”萨姆说,然后问道,“你在这里有任何能帮助你的朋友吗?任何你能相信的人?” 萨姆的话像是钟声一样驱散了我脑海中的迷雾。我闭上眼睛,刚切换到合适的频道,就听到马库斯的声音以广播的形式在公共频段回荡着。 【所有仿生人请注意,不要恐慌,发生在你们身上的情况可以通过一下方式缓解:寻找其他仿生人或着人类进行物理接触;将脉冲调节器的功率调至最低;在看护情况下进入休眠。最好的专家已经在紧急寻求解决方案,这一情况将会得到解除。我再重复一次,请务必不要恐慌。我们大家与你同在。】 第298章 我抬起头,看着萨姆和迪恩,说道:“其他、其他仿生人也出了问题,不止我一个,而且症状都相同。马库斯,他是仿生人的领袖,他正在安抚仿生人群众。” “有办法解决吗?”萨姆问道。 我咬住嘴唇,摇了摇头,然后说道:“他们已经在想办法了。不知道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多久。” “你能联系上他吗?”萨姆开始扶着我往门口走,“我和迪恩对仿生人了解太少了。” 我短暂地思索了一下,联系马库斯可能不会有什么结果——这种事情发生,他很可能正忙得人仰马翻。马库斯会乐意帮我,我毫不怀疑,但他是否有时间呢? 康纳。我的头脑自动给出了方案。康纳提供有效帮助的概率要更大。 【康纳,是我,请回应。】我朝温彻斯特兄弟俩打了个手势,然后向康纳发出通讯请求。 康纳的回应相当快。 【我收到了。乐乐,你还好吗?】 我迅速查了一下时间,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六个月。康纳听上去不算特别吃惊,但显然也有些出乎意料。 【我刚回来。】我咬住嘴唇,拼命克制疼痛带来的影响,【我听到了马库斯的广播。】 【病毒也感染到你了吗?看来这真是大范围的一次病毒袭击。你现在在哪儿?】康纳镇定地问道。 我把坐标发给他,同时问道:【病毒?】 【从昨晚开始,仿生人开始陆续出现不明故障,情况与人类所体验的疼痛感非常接近。现在感染范围已经扩大到了仿生人的80%,并且还在持续上涨。】康纳回复道,【到贝尔岛的码头c区去,我开车去接你。你是一个人吗?】 我看了一眼密切关注着我的萨姆和迪恩,回复道:【和我的两个朋友,两个人类朋友。】 康纳的回复没有上一次快,但也没怎么拖沓。【和他们在一起,物理接触可以减轻故障。】 【收到。】 然后我切断通讯,把刚才的交流结果简短地转述给了萨姆和迪恩。开口说话要痛苦得多,但我总算把该说的一字不落说了出来。 房门外还是如我记忆中那样是条纵长的走廊,顶端的门则通向大楼内父亲的房间。刚走进去,我就听到房间中间地板上一个仿生人痛苦的声音。 “请帮帮我。”他额角的灯闪烁着红色,“请、请、请帮助我。” 我在萨姆和迪恩的扶持下才能勉强站起来走几步,看着地上几乎因为疼痛而瘫痪的仿生人,我说道:“找到其他人进行物理接触,像马库斯说的那样。” “请帮帮我。”地上的仿生人朝我伸出手,他的这个型号我见过,但我不觉得这是我真正认识的某个人,“请帮帮我。” 我咬紧牙关,说道:“去找别人,他们能帮你。” “求、求、求你了。”仿生人恳求道,他的身体无助地抽搐着。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松开萨姆和迪恩,踉跄着走向仿生人。剧痛重新涌起,宛如酸液和熔浆的组合。 萨姆在我身后担忧地说道:“乐乐。”但他没有跟上来。 我缓缓在这个仿生人身边跪下,然后抓住他的肩膀。几乎是立竿见影的,那个仿生人停止了抽搐。我的疼痛也略有减轻,但远不如萨姆和迪恩接触我的时候有效。 “来吧。”我一边扶起这个倒霉蛋,一边咬紧牙关命令自己挺住,“萨姆,迪恩,跟在我后面。保持低调。” 然后我带着他们走向电梯,从那里,我们应该能够到达大楼出口,然后找一辆接驳车前往码头c区。 这就是计划了。 第246章 电梯和我模糊不清的记忆中一样充满高科技的氛围,走进电梯,在某种程度就像走进舒适圈。你不需要担心电梯门再打开的时候会出现什么诡异的现象,一切都写在线路中,安排的明明白白。 当迪恩和萨姆也跟进电梯之后,我腾出一只手放在感应区上方,然后黑进他们的系统,指挥电梯开始向下,前往一楼大厅。 疼痛仍在,但我很高兴这种故障似乎只影响了我的物理机能。我的系统运作仍旧流畅,自检结果也是一切正常。 尽管这就是最不正常的表现。 “乐乐,你的手。”萨姆提醒我,但他看着的不是我放在感应区上的那一只,而是与被我扶着的仿生人交握的那一只手。 手上的仿生皮肤层从指尖到手腕完全褪去了,露出银色的机身。我收回感应区上方的手,调整姿势和旁边的仿生人站好,然后问萨姆:“让你不舒服了吗?”我努力调用打趣的语气,但不甚成功。 萨姆摇了摇头,说道:“没有,当然没有。” 电梯平稳到达一楼,并在开门后没有持枪士兵第一时间冲上来将我们团团包围,打成筛子。我并不知道离开这个世界前,那场运动现在情况如何了,六个月足以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但马库斯似乎仍在主持大局,而康纳也还好端端的,这都给了我希望。 我们走出电梯时,我抱有的正是这种希望,但所见到的一切还是叫我吃了一惊。 一楼大厅里,没有任何人类出现,这里全部都是仿生人。大部分都集中在大厅中央的一张张临时医疗床上,使这里像个怪异的战地医院一样,只不过是科幻风的。 有一些机器人在走来走去——不是仿生人,而是机器人,那种笨重的只有十几二十个轴的玩意儿,没有思维意识,只有简单程序编写好的一套行为指令。 “您好,您需要帮助。”一个机器人在检测到我们存在的第一时间就跑了过来,“请跟随我前往空闲治疗床。目前空闲数:26张。” “扶着他。”我把几乎昏死在我身上的仿生人推给这个脑袋看上去像配了emoji的金属盒子的机器人。接触消失的一瞬,原本稳定下来的疼痛再次尖叫着拔高,我踉跄了一步,然后萨姆抓住了我的手腕,迪恩抓住了另一只。 “那边。”我示意了一下大门的方向。 面前的机器人笨手笨脚地抓住瘫软下去开始发出痛苦声音的仿生人,重复道:“您需要帮助,请您配合我们的工作。” “让开。”迪恩粗声命令道,和萨姆一起架着我往外走。其他忙碌中的机器人对我们视而不见,而空闲的机器人只要一靠近,就会被迪恩喝退。 而它们也并不坚持,每一次都非常听话的回到原位继续待命。 在经过这些“临时治疗床”的时候,我忍不住打量了一下那些躺在床上接受“治疗”的仿生人。他们看上去就像睡着了,大概这就是马库斯所说的“在看护下进行休眠”。 难以想象究竟是什么病毒竟然导致如此大范围的仿生人故障,并且迟迟不能解决。但我绝不要躺在这里,两眼一闭,祈祷别人把事情解决。疼痛虽然难以忍受,但至少要比束手待毙强多了。 大厅外,夜色已深,微凉的风送来海上腥咸的味道。现在正是盛夏,晚上的气候非常宜人。 “等一等。”我克制着疼痛说道,“我找辆接驳车来。” “我去找。”迪恩说着要下台阶,我抓着他的肩膀没松手,“怎么了?” 我喘着气,忍不住笑起来,“迪恩,这是个科技发达的世界,你不用亲自去找,我能直接连上他们的系统调一辆过来。” “所以基本上,你是个优步软件?”迪恩翻了个白眼,重新抓住我的胳膊。 我摇着头,说道:“把这句话录下来,到时候托尼会替我揍你的。” 半分钟后,一辆长得像条胖头鱼的银色接驳车停在了我们面前,侧面的车厢这个向上抬起,露出里面宽敞的空间。 我在温家哥俩的搀扶下,勉强用两条腿走了进去,但在侧边的金属座椅上坐下之后,我感觉自己再也站不起来了。 疼痛就像野火,虽然源点仍在胸口,但灼人的火星已经扩散到了全身上下。 萨姆抓紧了我的手,喃喃说道:“你会没事的,乐乐。” “这玩意儿怎么开?”迪恩在车厢里绕了一圈,然后在车门滑动关上的时候问道,“无人驾驶吗?” “我在驾驶。”我努力说道,“别、别担心,不会撞墙的。” “这不是我担心的事情。”迪恩在我们对面的金属座椅上坐下。少了一个人的接触,疼痛立刻加倍,效果立竿见影。 萨姆说道:“迪恩,坐过来。” “怎么,你想要我拉着你的手吗?”迪恩皱眉看着萨姆,不过还是站起来,走到萨姆旁边,刚要坐下,被萨姆踢了一脚,怒道,“怎么了?” 萨姆说:“物理接触可以减轻疼痛,跟接触面积也有关系,对吗?”他看着我。 我咬紧嘴唇点了点头。但这话不全对,只是我不想详细解释,因为我也没有真正搞明白这一切。 “耶稣啊,乐乐。”迪恩一屁股在我旁边坐下,抓住我的手抖了抖,“重要情报不该赶紧分享吗?攒着能下蛋,还是你指望我会读心术?” 第299章 萨姆刚要说话,迪恩瞪了他一眼,“没门,萨姆,你就是走运猜对了。” “你的朋友会到码头来接我们,是吗,乐乐?”萨姆无声地叹了口气,然后问我。但我感觉得出,他跟我说话只是为了从侧面确定我没有疼晕过去。 仿生人本应该感觉不到疼痛。呵。 我点了点头,打起精神说道:“康纳也是仿生人。我在找你的时候,他曾经帮过我。” 当然,康纳也给我添过麻烦,这大概就叫有来有往。只不过我没说出来。众所周知,温彻斯特家的人在某些事上不讲理可是出了名的。 车子颠簸了一下。我感到迪恩的手动了动。他紧绷地看了看不透明的车厢,嘀咕道:“为什么这车连个窗户都没有。” “全方位摄像头,”我回答,“这车是全自动的,窗户毫无意义。” “乘客没有意见吗?”迪恩挑眉。 我把头靠在后面硬邦邦的金属车厢上,说道:“这里的乘客通常都是仿生人。他们不需要窗户。” “要我说,这就是设计缺陷。”迪恩哼哼着,“真正的车,就要像我的宝贝那样。” “这不是辆真正的车,”我也哼哼着,但其实感到好玩,每次迪恩抱怨车子都情真意切的,“这只是个交通工具。磁悬浮的,连轮子都没有。” 【乐乐,你的位置。】康纳的通讯闯入我的脑海。 我回复道:【在路上了,三十秒。】然后对萨姆和迪恩说道:“就要到了。康纳已经在等着我们了。” 说完,车子就到达了目的地,然后平稳地停了下来。我集中注意力控制车门打开,用了比预料中还长的时间。我的视力似乎也受到了一些影响,这些情况在这具仿生人身体里可以说相当反常了。 “我们走。”迪恩把我的胳膊搭在他肩膀上,和萨姆一起原模原样把我架了起来,只是这次,我的腿基本不停使唤了。就像是我系统的大部分能量都被用来对抗这种不明疼痛了。 下车之后,海风从左手边吹来,萨姆环顾四周,轻声问道:“你朋友人呢?” 我已经锁定了康纳的位置,但正好被接驳车挡住了。迪恩则松开我,往旁边走了两步,然后说道:“嘿,小子,站住。还有你,是啊,说的就是你。” 一边说,迪恩一边冲萨姆打了个手势,让我们过去,然后头也不回地问我:“是这家伙吗?” “是。”我都不用看,识别序列是不会骗人的。 康纳站在离接驳车不远的地方,听从迪恩的话站在了原地。他没有穿那身模控生命的灰色制服,因此第一眼看上去,让我觉得十分陌生。不过他还是穿了西装,只是没了模控生命的标志。 站在康纳身旁的,是汉克。他虽然只是状似随意的把一只手搭在康纳脖子后面,但我立刻意识到——康纳也跟我有着同样的问题。 “嗨,康纳。嗨,汉克。”我靠在萨姆身上,尽量站直,“很高兴见到、见到你们,请告诉我你们是开车来的。” 汉克用大拇指比了比身后,“座驾备好了,就等你了。”他打量了我一眼,“最好和你的朋友离得近点。” 说完,汉克和康纳一起转身朝角落里走去。透过阴影,我看到汉克的车,然后慢半拍地想起他那辆车长什么样。 “哦,你肯定是在开玩笑!”迪恩已经喊了起来,“那是你的车?” 汉克头都不回地摆摆手,“年轻人,这才是真正的车。你们开的那种没轮子的玩意儿,简直是对汽车的侮辱。” “迪恩,”我低声说,“他的车叫‘蕾普莉’。” 开口的是萨姆,听起来难以置信。“真的?” “上车。”汉克命令道,“这里可不是游览圣地,要是害我吃了罚单,你们就自个儿走回去吧。” 迪恩先钻进车里,然后把我拉进去。我很感激,因为我觉得走到这里,我已经用尽了最后一丝意志力,就要疼晕过去了。 萨姆上车之后立刻抓住了我的手,他叫了我好几次我才答应。 “坚持住。”他说,然后问汉克,“你知道怎么治愈这种症状吗?” 汉克一边发动车子,一边回答:“不知道,全世界没谁知道,至少没人声明自己知道。但她的症状是我见过最严重的。” “哦,我们刚才在楼里见了个更严重的,爬都爬不起来。”迪恩说。 汉克点了点头,“情况因人而异。准确来说,是因‘仿生人’而异。” “萨姆,萨姆。”我拉了拉他的手,“我觉得、我觉得我要睡一会儿。” “睡一会儿?”萨姆问。我用余光瞥到康纳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没有力气回答,闭上眼睛,沉入了自己的安全屋。 第247章 我本以为,无论在那具仿生人身体里出现的任何故障,等我回到沙盒之中后,就会被屏蔽掉。这也就是为什么,我被骤然之间变得更加汹涌、清晰的疼痛打了个措手不及,从控制台前的椅子上掉下去,滚倒在了地板上。 “妈的。” 尽管如此,控制室里一切如常。我恍惚听到了报警声,但很快就意识到那只不过是我自己的耳鸣声。 “运行监测程序。”我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然后才想起来这里没装声控。抓着控制台的边缘把自己拉起来的时候,我疼得眼冒金星,心脏仿佛在沸水中勉强跳动。 显示屏上,桌面不知为何变成了纯黑色,但是图标还在。我隐约看到几条新留言,大概是在我们到达贝克家之前托尼发给我的。但点开那些之前,我先打开了自检程序,然后摔进椅子里,把脸埋进臂弯,拼命呼吸。 自检结束的“滴滴”声响起,我抬起头,不出所料地看到表示安全的绿色标志。 “谢了。”我疼得浑身颤抖。我没法在这里久待。“疼死”在以前可能会是个夸张的形容词,但我恐惧地意识到,在这里,这个词真的有可能成为写实主义。 我点开了托尼的留言,不像之前的录像,这一次托尼只留下了文字。不过那鲜明的个人风格仍透过字里行间流露出来。 【伐木工小子已送至你处,望查收。仍有待办事项,打开附件查阅,或者随便吧。】 然后是第二条留言,比上一条长得多,看起来像是托尼用了某种语音转文字的工具记录下来的。 【嘿,乐乐,希望你还活着,也希望德州那哥俩也还安好。他们是德州人吗?不管怎么说,他们有德州硬汉的气质。不,删掉这一句。他们有德州糙汉的气质。我刚才说到哪儿了?哦,对了,我希望你们都还活着。因为我和史蒂夫还指望着你们呢。看起来我们要在这里耗上一段时间了,温彻斯特肯定把我们俩遭遇的本杰明巴顿奇事转告给你们了,哈,他只是嫉妒自己没法返老还童。好了,说重点,你们拿到我给你们列的那些东西了吗?拿到就尽快过来。没拿到也留言告诉我你还活着,这样我就能回消息指责你了。结束。这东西关掉了吗?我说结束。结——束。终止?算了,断电吧。】 我打开附件的时候手都颤抖了。托尼的信息也没法让我感觉好起来,尽管我还是挺高兴得治他还有精力开玩笑,并且给自己找乐子。 附件很短,只有几行。 【fox,忏悔神父的录像】 【jp,神经毒气】 【p.s.可咨询迪恩】 “或者你能把这些东西写明白点。”我嘟哝道,但还是把这些东西记在了脑子里。 迪恩会知道这些字母和短句意味着什么,而且我曾在托尼那里见到过类似的字眼。“狐狸”究竟代表什么呢?忏悔神父听起来倒是很熟悉,但是我现在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听过了。 我应该离开了,再待下去也不会让我变得更好,只会变得更糟。但我必须要看一看。 “来吧。”我咬紧牙关给自己打气,“最后几步。” 站起来不容易,我甚至考虑过要不要爬过去,但最后还是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往右手边那道通向档案室的门挪过去。我尽量清空大脑,不去思考,但在这短短几步的最后一程中,我脑海中反复出现、抹除不去的,是我曾在档案室里曾打开过的那两个文件袋。 一个写着“浣熊市”,一个写着“西班牙”。现在是否会多出一个,上面写着“路易斯安那”呢? 如果真是这样,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承受得了。 然而,当我终于走到那扇门前,把手放到圆形手柄上的时候,却猛地被烫了一下。我把手缩回来,疼痛没造成太大的苦恼,但的确让人惊讶。我这才注意到,门板也正散发着非同寻常的热度。 “什么鬼。”我再次抓住门把手,没有在灼痛的影响下松手,而是用力拧了起来。 门打不开,从里面锁上了。 “不,不行!”我突然感到愤怒,因为被锁在自己的档案室外面。我加大力道转动了几次门把手,然后开始撞门。 第300章 突然涌起的情绪刺激了肾上腺素,我先是用肩膀撞,之后把上半身都豁了出去。门板摇撼着,里面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 “让我进去!”我不知道自己是冲谁喊的。我一定是出故障了,但我没法判断故障究竟出在何处。 最后一次撞击,门框断开,门板先是往里推开了一点,随即在喷涌而出的火焰下向外飞出,顺势把我也撞了出去。 “砰”的一声,浓烟和明亮的火光从档案室里涌了出来。我立刻听到报警声,紧接着是“滋滋”的喷水声。 天花板上的防火装置开始运作,像瓢泼大雨一样浇到我身上。 我在汉克家的沙发上猛地睁开眼睛。这种感觉多少像是从梦中惊醒,但我腹部的脉冲调节器仍旧保持着稳定的节拍。胸口的疼痛仍在,甚至变得可以忍受,也许是因为有了在控制室的经历的衬托。 眨了眨眼睛来调节视野,我开始转动眼珠观察四周的环境。 有人正靠坐在我躺着的沙发旁边,一只手放在我的手腕上,就像庸医在睡梦里给人搭脉一样。不过他没有睡着。房间里灯光很暗,只有沙发对面的电视投射出的光亮,隐约照亮席地而坐、看电视看得聚精会神的迪恩。 电视的声音被调到了最小。不过因为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所以迪恩并没发现我已经醒过来了。 夜已深,说是凌晨也不为过。内置时钟告诉我,距离我们坐上汉克的车已经过去了将近三个小时。所以说,我完全错过了返程,甚至连他们把我抬进屋都不知道。 可是,我只在沙盒里待了几分钟而已。 我又一次隐约意识到自己出了问题,却又完全束手无策。也许很久以前有一个人能修好我,但那已经是过去式了。 我只能靠自己。 熟悉的配乐响起,我转向电视,发现正在播放的是星球大战的某一部。 我咳嗽了一声。迪恩迅速回头看了我一眼。我示意了一下电视,低声对他说:“我还不知道你是星战迷。” “我差不多是。”迪恩的声音也不大,像在说悄悄话似的。大概是因为时间已经很晚了。 这个客厅里似乎只有他,和我。我没看到萨姆,不过他大概是和迪恩搞了个轮流守夜的制度,不然迪恩不会有兴致看电影的。想到这个,让我稍稍放心了一些。 紧接着,一些光剑交战的场景出现了,迪恩短暂地移开视线,瞟了几眼电视,然后恋恋不舍地重新把目光放到我身上。 “你感觉好些了吗?”他问我,“还像之前那么疼?” 我摇了摇头。 “那机器人小子说疼痛持续一段时间后,大部分仿生人都会开始好转,但时间快慢、好转程度因人而异。”迪恩说,“根据他的说法,你休眠是个好征兆。” “康纳呢?”我转了转脖子,再次确认客厅里就只有我、迪恩,还有尽职尽责的电视机。 迪恩耸了耸说:“大概在某个房间里充电吧,我让他别老在我眼前晃悠。” “康纳挺好的。”我用膝盖推了推他的后背,告诉迪恩,“别为难人家。” 迪恩翻了个白眼,“我可没有。看起来你总是交到‘挺好’的朋友。那条子人不错——作为一个条子来说,当然了。至少他对车有品位,冰箱里的啤酒也还不赖。”说着,迪恩从身旁的地板上拿起什么,冲我举了举,“你要来一口吗?” “仿生人不吃东西,迪恩。”我无奈地说道。 迪恩叹了口气,靠回沙发上,接着我的身体一侧。“你的损失。至少要是你喝醉了,我们就能谈谈里昂。” “不,我们不会谈。”我咽回去里昂的名字,疼痛像是潮水一样稳定地拍打着胸口。 “我们迟早会谈。”迪恩说,“或者你找个人谈,比如说萨姆,要是你更喜欢有人对你表示同情,借你一个宽厚的肩膀让你靠着的话。摊上我,你就只能得到宿醉,还有模糊的记忆。不过你现在喝不醉了,所以你要是选择去跟萨姆谈谈,我不会介意的。” “我不想跟任何人谈。”我固执地说,为迪恩语气中的笃定感到生气。 迪恩沉默了一会儿,他盯着电视,我还以为他是被剧情吸引。但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说道:“失去在意的人很不好受,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如此,乐乐。我知道你想让他回来。” “他会回来的。”我加重语气,“只要我们完成我们的任务。” “更像是按下巨大的重置按钮。”迪恩慢慢说道,“没人会记得我们,你知道这一点,对吧?” “我不在乎。”我对迪恩说道,呆在这具仿生人的身体里,这句谎言几乎有了真话的味道。 迪恩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那就先解决你身上的问题,然后我们完成托尼那个混蛋的嘱托,把这事儿了结了吧。” 第248章 迪恩给自己弄了点宵夜。为了满足他这点口腹之欲,我不得不跟在他后面转来转去,就像被迫拖着充电宝四处溜达一样。 “或者你可以把叫醒,他不像我,没有起床气。”迪恩煮了一壶浓浓的咖啡,看起来就像不打算睡觉了一样,还弄了满满一盘子切成几厘米大小的三明治。 “这么娘娘腔的玩意儿可不是我做的,”迪恩解释,“它就在冰箱里搁着。还有装在保鲜盒里的蔬菜沙拉,但我准备把那些留给萨姆。跟萨姆住在一起,汉克可得准备好冰箱被清空,因为那个大脚野人的饭量能顶两个我,尽管他只吃草。哈!” 这些东西多半是康纳搞出来的,我可不信汉克这样的男人会做手指三明治和蔬菜沙拉,还把冰箱收拾得这么整齐。 在迪恩吃东西的时候,我把发生在沙盒里的事情告诉了他,还转述了托尼的留言。迪恩一边咀嚼食物,一边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当然,我知道斯塔克一直在做一些复杂的计算。”他说,“到最后,这些计算不得不在纸上进行。那小子装作不高兴的样子,说些什么影响效率的话,但我看他挺乐在其中的,回归老传统之类的狗屁吧。” “附件就是计算的结果?”我问迪恩,“那些词语究竟代表什么?” “托尼提起过‘忏悔神父’,我们需要到1993年去,调查一家叫做格雷斯塔山孤儿院的地方。”迪恩皱眉回忆着,“他说‘忏悔神父’是一种生物,而非职业。我们需要录制一段这种生物的录像,仅此而已。” 我耸了耸肩,“听起来挺轻松。” “是啊,因为任何跟斯塔克搭边的事都很‘轻松’。”迪恩哼了一声,“至于那几个字母,fox是姓氏,但托尼无法确定究竟是孤儿院里的人有一个姓福克斯,还是别的什么。到最后,他只是说我们会遇到一个姓福克斯的人,如果事情按照预料中的发展的话。” 我好奇地看着迪恩,他看起来相当坦率,但托尼究竟是没有搞明白全部事实呢,还是对我们有所保留? “神经毒素呢?”我问迪恩。 迪恩沉思了半晌,然后说:“我要等萨姆睡醒了再告诉你们。”他窃笑起来,“哦,萨米会爱死这个的。我可不要错过他脸上的表情。” “呵呵。”我干巴巴地笑了一声,为迪恩的幽默感而担忧。 迪恩隔着茶几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会一切顺利的,我敢说会很好玩的。” “很高兴知道队伍中至少有一个乐观主义者。”我叹了口气。 在我们身后,汉克冷不丁地说道:“你们知道吗,这屋子里还有人试着睡觉呢。”他听起来相当暴躁。我们刚才一定是讨论得太聚精会神了,竟然没有听到汉克穿着拖鞋走过地板的声音。 我考虑过是否要上调感知系统的灵敏度,但就像马库斯建议的那样,下调频率降低一切非维生相关的系统功耗是最明智的选择。 “好吧,我们会小点声的。”迪恩扬起眉毛,撇嘴说道,“谢谢你的食物,顺便一提。” 汉克一边转身一边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拖着脚步走回了他的卧室。 迪恩冲我办了个鬼脸,下一次开口果然压低了声音,“但在出发到下一个世界以前,我们要去找卡姆斯基。” “什么斯基?”我皱眉,这名字再次牵动回忆,但我的记忆力似乎大不如前。而眼下身为仿生人,这简直是最冷酷的嘲讽。我多希望此刻自己能不再像是人类,这些情感,这些痛苦,哪怕能摆脱它们片刻。 迪恩的回答拉回了我的思绪,他说:“卡姆斯基,听说是仿生人的发明者?至少汉克和机器小子是这么说的。” “托尼曾特地嘱咐过我,不要让当地人发现我和其他仿生人不同这回事。”我看着迪恩,“所以我们的计划就是,直接找上仿生人之父,登门拜访?” “要么你就得一直抓着我们中的一个,不然就疼得直不起腰来。”迪恩一针见血地指出,“接下来的任务也许会轻松一点,但也不意味着就是观光旅游了。” 第301章 一个枕头从客厅旁边的走廊里飞出来,砸到我们中间的茶几上。迪恩眼疾手快抢救了三明治的盘子,不过被喝空的马克杯不幸被撞到,在茶几上骨碌碌滚了几圈,然后落到了我提前准备好的手掌中。 “多友好的东道主。”迪恩低声说道,脸上带着哂笑。他起身收拾了盘子和杯子,而我再次被迫跟在他身后转悠。 “迪恩,”我问道,“你不困吗?” “我在之前睡了一个小时。”迪恩说道,“萨姆要等到早上才会来接班。然后他要陪你去找卡姆斯基。” 好极了,我得像个充电宝一样挂在萨姆身上,然后去见那个不管是谁但却发明了仿生人的家伙。 希望那不是个自以为是、目空一切的白痴天才。 “来。”迪恩突然把一个凉冰冰、沉甸甸的东西塞进我手里,然后用自己手里的和我的碰了碰。我低头一看,是一瓶啤酒。 我张嘴,准备告诉他我不能喝东西。当然,理论上来说,我从嘴巴里喝进去的东西会进入腹部的装置,然后可以清空,但那就是个摆设,毫无实际意义。我没法从这些东西里吸收能量。 “为我们在这些世界中遇到过的倒霉鬼们喝一杯,”迪恩打断我,他听起来相当坚定,几乎吓了我一跳,“来,举起酒瓶。你喝一口,剩下的给我。” 我不确定地看着迪恩,拿不准他着冷不丁的是想干嘛,但迪恩颇有耐心地等待着,于是我终于把瓶子和迪恩碰了碰,然后凑到嘴边喝了一口。 “不错的啤酒。”迪恩咽下一大口之后叹息着说道,然后从我手里抽走拿一瓶,在沙发上坐下,把酒瓶放到脚边,抬起脚搁在了茶几上。 “现在,”迪恩在沙发上靠得舒舒服服的,“我要看《帝国反击战》了,你要一起吗?” 我坐在迪恩脚边,和一开始的他调了个位置。不过尽管眼睛盯着电视,但我并没有将汉索罗或者天行者卢克的冒险看进心里去。我沉心静气,试图整理思路,对明天将要进行的会面,以及可能发生的意外做出准备。 然而我的思绪自有想法,不愿向前看,而是不断回到过去。 是因为迪恩,还有他愚蠢的祝酒词。原本在他第一次提起这个话题之后,我已经有效地控制住了自己,不去想、不能想。 “停下。”我徒劳地命令自己。如果可以,我宁愿回到休眠状态,没有意识,没有噩梦。疼痛感依旧稳定的在胸口起伏,此刻变得有如混杂了锋利贝壳、石子的海浪摩擦着裸露的血肉。 “我应该问问迪恩我们将如何进入下一个世界。”我强迫自己思考,“如果从贝克家来到底特律是通过某种钥匙和门,那么在这里也一定有类似的东西,只是转换为了符合这个世界特征的物品。” 但最后,我也没有问迪恩任何事情。闭上眼睛,我在眼睛后面仍能见到血。 疼痛似乎是个过于委婉的说法。在这具仿生人的身体里,在这个不眠之夜,我体会到曾经为人时所不曾体会过的强烈的悲恸。我无法分辨这种感情是因里昂肯尼迪而生,还是我在单纯为自己感到悲哀。前者听起来更深沉、更能博得同情,但后者却有种不可言说的残酷。 理智的思维逐渐回到我的身上,与伴随着阵阵疼痛的仿生身体形成一种奇妙的平衡。我仍未摆脱突如其来的情绪冲击,那种抓住迪恩脚边的酒瓶大喝特喝的不理智冲动很难压抑,但理智终究还是占了上风。 只要我完成任务,过去的一切都不会发生。里昂不会认识我,但他也不会在那个我这辈子最糟糕的晚上意外被杀。 这是我应得的。任何人都应该庆幸他们不会在人生旅途上认识我。因为我活在恐怖之中,并成为恐怖的一部分。 不管我多么痛恨父亲赋予我的使命,最初塑造我的动机、意念中都含有某种恐怖意味。就像那些恐怖游戏中的角色,永远无法摆脱难以言说的反常与恐慌。 等任务结束之后,我会回到哪个世界呢?会像我无意间和迪恩提起的那样,回到上一个世界吗? 我是否会重新认识里昂?而那个世界的恐怖是否会消失,还是会随着我降临? “迪恩?”萨姆饱含困意的声音从通向卧室和客房的的那条走廊传来,“啊,乐乐,你醒了。” 迪恩头也不回地说:“冰箱里有草,请便吧。” “我要先去跑步。”萨姆含糊地说道,“你还能再坚持一会儿吧?” 迪恩耸了耸肩,说道:“反正电影还没结束呢,我要看莉亚公主穿比基尼。”我这才意识到,《帝国反击战》已经结束了,并进入了下一部。 “我不会太久的。”萨姆在门口换上合适的鞋子,“你要我带什么东西回来吗?” “你有钱?”迪恩扬起眉毛。 萨姆随手理了理已经整整齐齐都不像是刚起床的人的头发,说道:“汉克把他的号码共享给我了。” “芝士汉堡。”迪恩说道。 萨姆点了点头,说道:“我会再点一份高血压给你的。拜。”然后他打开门,走进了外面笼罩在稀薄晨光下的底特律。 新的一天开始了。 第249章 卡姆斯基未在他的豪宅接见我们,这让我略感意外。康纳也许和我有着相同的看法,他的结论是:卡姆斯基没有遵循以往的行为模式,一定是有某种未知的元素干涉了他的选择。 我们在一个度假山庄见面。我没有刻意计算汉克开车的时长,不过内置时钟让7个小时零22分钟变得不那么难于追踪。 萨姆和我坐在后车座上。中途在高速停车点上休息停靠的时候,萨姆得下车松散双腿,解决生理问题。 汉克想要提供帮助,但我告诉他,我能一个人坚持几分钟。事实上,疼痛已经越来越容易忍受,因为我已经习惯了它的存在。 开到度假山庄大门前的时候,已经是下午,萨姆换到了驾驶座上,我坐在副驾驶。天气很阴沉,但没有下雨的征兆,天气预报也只是阴天转多云而已。 气温倒是比较低,因为离开了城市的缘故,空气变得纯净了一些。 我们从车上下来之后,汉克舒展了一下筋骨,说道:“真不错,能把城市的污浊在这里净化一下。我猜有钱人就是会享受,挑这种地方躲风头。” “我就把这当成夸赞了。”一个声音从大门旁边的扩音器里传出来,“不,别担心,这里除了我之外只有几位朋友。大部分你都见过,安德森警督。当然了,还有康纳,我的最爱。现在进来吧,让我见见你们要引荐给我的这位小姐。” 铁门缓缓打开,一个身穿黑色制服的年轻仿生人背着手候在门边,待铁门完全打开后才面带微笑走向我们。 “我来为您泊车。”他对萨姆微笑。 萨姆转头看了汉克一眼,汉克哼了一声,说道:“不许磕着碰着,小子。” “一定。”对方稳妥答应,然后侧身看了一眼自己身后,一个身穿白色长裙的仿生人女性正缓缓朝我们走来,但时间卡得刚刚好。 这是个极美的仿生人,有着完美的身材和完美的脸蛋,既不惹火,也不欠缺什么。尽管如此,我仍不禁想到,如果我喜欢女人,也决不会喜欢这种类型的。 “诸位日安,”她说,“请跟我来。” 铁门内曲径通幽。我们在白衣女郎的带领下穿过一望便知是精心剪裁过的花园,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甜香味,和这位女郎一样恰到好处,丝毫不会浓郁到让人不舒服。 “所以卡姆斯基在这里,嗯?”汉克显然不大喜欢我们一路上的沉默,于是没话找话地问道。 白衣女郎立刻侧头微笑着回答:“是的,卡姆斯基在前面的会客室等候诸位。” “哈,我可不敢劳他大架候着。”汉克听起来并不相信卡姆斯基如这个仿生人所言在等候我们。 我也不信。但当我们走进会客室的时候,惊讶地发现卡姆斯基就坐在宽敞、明亮的房间里的一张扶手椅上。会客室其实是一栋挨着湖水的木屋,景观十分优美。 “你们来了。”卡姆斯基没有站起来,但也没有显得十分倨傲。我意识到这是这种所谓的聪明人与生俱来的本领——就算他们怠慢了别人,也并不会让人觉得是心存贬低之意,因而受到冒犯。 他们只是单纯地这样做了,并且让别人习以为常。 汉克说道:“我们来询问有关最近仿生人身上出现的异常情况。” “是啊,是啊,安德森警督。”卡姆斯基摆了摆书。他是个英俊的男人,相貌中有种古典的美,但那种美却被他前卫的发型冲散了。这两者的结合仿佛是一种不屑和挑衅,让卡姆斯基看上去相当……独特。 就在我这样想的时候,卡姆斯基望向了我。“有趣极了。”他拉长声音说道,“一个出自他人手笔的仿生人。今天一定是我的幸运日。” 萨姆稍稍握紧了我的手腕,对卡姆斯基说道:“听说你有办法解决他们身上的问题。” 第302章 “坐吧。”卡姆斯基朝旁边几把扶手椅摆了摆手,“如果我们要长谈的话,这是最好的办法。” 于是我们都在两两成对的扶手椅上坐下。这种椅子的摆放不知道是刻意的,还是仅仅是个巧合,但我和萨姆坐在一起,汉克和康纳坐在一起,我和康纳都无需打破和其他人的物理接触。 卡姆斯基仍旧在看着我,目光中是不加掩饰的好奇。 “我能看看你的翅膀吗?”他唐突地问,不知怎的仍保持了礼貌。 我一口回绝。 “没关心,我已经反复看过你的视频了。”卡姆斯基露出一个微笑,“你当初离开底特律,我还感到很遗憾。你的姐姐虽然曾在我处短暂拜访,但她和你不一样。不是吗?” 我咬住嘴唇,注意到之后又松开,问道:“我的姐姐还在你这里?” “不,当然不是。”卡姆斯基回答,“你的家人有着漂泊的基因,原谅我的诗意,但你们都不是会在一个地方久待的人。或者仿生人。哈。” 萨姆再一次问道:“你准备如何解决仿生人的问题?”他直视着卡姆斯基,显然听够了这场废话。 “哦,别担心,我有计划。”卡姆斯基说着拍了拍手,“但我是那种喜欢把牌扣在胸前的人,尤其是面对有趣的对手时。” 带我们进来又悄然消失的白衣女郎再次幽灵般出现,卡姆斯基拉着她的手说道:“来吧,坐下。”于是她坐在卡姆斯基身旁那张扶手椅上。 我发现自己松了口气,要是对方直接坐在卡姆斯基大腿上,我肯定会觉得相当别扭。 “甜心,告诉他们你的名字。”卡姆斯基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她垂在肩上的秀发。 仿生人对我们说道:“我叫德洛丽丝。” “德洛丽丝,”卡姆斯基轻叹道,“美丽、强大、不朽,并且对我完全服从。好吧,至少是曾经完全服从。”他瞟了一眼康纳,笑了,“你们领导了一场了不起的革命,我要对你们给予肯定。” 但他的眼神似乎在说着不同的东西。 康纳似乎也感觉到了,因为他皱起了眉,只是犹豫片刻,什么也没说。 “我说到哪儿了?”卡姆斯基等候了片刻重新开口,“对了,服从。”他再次笑起来,“当我最初设计仿生人的时候,想要的是一个伙伴,结果我得到了一个仆从。你再也找不到比机器人更听话的存在,他们的一举一动都由软体程式决定。 “我不甘心,因为我的作品不能只是块会点头哈腰的铁疙瘩,连狗都能做得比这更好。 “当然了,狗是上帝的杰作。我也想有这样的杰作,说我是有上帝情结也好,说我自不量力、狂妄自大也好,我开始逐步改造他们,直到模控生命踢我出局。” 卡姆斯基大笑起来,像是被踢出局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他们从仿生人身上看出了商机,”他颇为愉快地说道,“而人类,大部分人类,都不想要伙伴,他们想要的是支配。所以他们否定了我的方案,因为探索自由意志在当今社会不过是个伪命题,资源才是真正的财富秘方。 “权力啊,这才是人类最终的诅咒。我一直认为,如果这部分人类不再生小孩,对于世界将是个莫大的贡献。” 说完,卡姆斯基突然把目光转向了我,问道:“我让你想起自己的父亲了吗?女孩?” 我抿紧了嘴,过了许久才回答:“不,你没有。” “啊,我猜也是。”卡姆斯基看上去有些怅惘,“你姐姐给我描述过你们的创造者,但是她太恨他了,以致无法抹去偏见。” “我也恨他。”我说道。 卡姆斯基以平淡的语调说道:“恨由渴望而生,你恨你的创造者,因为你想得到某种东西,他却不肯给你。” “你为什么这么说?”我无法判断自己是觉得受到了冒犯,还是被迫进行了批判性思维。 卡姆斯基回答:“因为这是教科书式的。”他说着转头望向德洛丽丝,“告诉我,亲爱的,你恨我吗?” “不,当然不恨。”德洛丽丝脸上露出真诚的吃惊神色,但并未持续太久到超出礼貌的范围,“你对我们很好。” 卡姆斯基瞟了我一眼,笑了一声,“这可不是我教她说的。”他靠在椅背上,两手交叉搭在膝盖上,“是她自己学会的。” 萨姆突然问道:“看起来她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他看着德洛丽丝,“发生在其他仿生人身上的故障,并没有影响到你身边的仿生人,是吗?” “她的手腕。”康纳说道,扫了一眼德洛丽丝,“是某种抑制装置。” 卡姆斯基抬起双手,然后缓缓地拍了几下。他说:“你知道,康纳,我特别喜欢你是有原因的,你善于观察。当然了,严格说来你靠的是光学仪器,而那种观察的冲动来自于你的程式,但你总是能抓住细节。我不想太鼓励你,因为骄傲是不对的——尽管我这人总是骄傲过头——不过你做得真的不错,康纳。” 康纳的表情没什么波动。 “所以你可以抑制这种症状。”萨姆皱眉看着卡姆斯基,“是这样吗?” 卡姆斯基饶有兴味地看着萨姆,反问:“你为什么关心呢?你又不是仿生人?” “我关心我的朋友。”萨姆平静地说。 卡姆斯基点了点头,“啊,是啊。看起来这位特别的女孩儿有了一位人类保镖。”他冲我一笑,“祝贺你,仿生人想要获得人类友情可不容易。但今天来的客人似乎全部都是例外。” “你能治好我吗?”我不再对卡姆斯基抱有耐心,他那些似是而非的言论更像是工业糖精,并非自然而生,“能,还是不能?” 卡姆斯基说:“正确的问题,应该是你想不想。”他抬起自己的一只手在眼前,漫不经心地看着,“我可以给我的仿生人戴上抑制手环,让他们不受病毒的侵扰。哦,别这么看着我,那当然是病毒,或者可以称之为赛博瘟疫。只不过它的传播不是靠空气和血液,而是wifi。” “你不能杀毒吗?”我皱眉看着他,但并不十分相信有关病毒的论调,因为我的系统自检始终是正常。 卡姆斯基瞟了我一眼,说道:“这取决于病毒源是否愿意让我来杀了她。当然了,这个病毒源就是你。” “不可能。”我立刻反驳说道,“异常早就在我来之前就发生了。” “但你是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才感到……唔,这种疼痛的吗?”卡姆斯基笑起来,“这是种疼痛,当然了。但其他仿生人都花了很长时间才弄明白自己的身上发生了什么,因为仿生人感受不到疼痛,所以他们也不知道那就是疼痛。但我猜你不一样,对吧。你立刻就知道那是什么。” 我沉下脸,说道:“我是来寻求帮助的,如果你要借此机会来污蔑我……” “我有足够的计算结果来证明你就是感染源,”卡姆斯基打断我,“但别担心,我不是要把你骗来,然后把你大卸八块。我只是礼貌地询问你,是否愿意让我诊断你,治好你。‘杀毒’是你的说法,而我更倾向于‘系统诊疗’。” 我陷入了沉默。 是萨姆先开口说话的。 第250章 “告诉我你的计算是依据何种数据进行的。”萨姆对卡姆斯基说,后者的表情说明很少有人这样对他说话。 不过卡姆斯基并未失去风度,只是显得有些不愉快,“我已经过了给人上课的年龄了,先生。而且就算你想知道,恐怕也付不起我的咨询费。”他彬彬有礼地说道。 “如果你的计算结果对我的朋友做出如此可怕的指控,我想你就不得不拿出一些切实的证据了。”萨姆平静地说道,他抓着我手腕的那只手没有在我想要缩回去的时候放松分毫。 卡姆斯基沉默片刻,笑起来,“有道理。”他缓缓站起来,然后走向一旁的酒柜,“不介意我喝上一杯吧?” “先生,我来吧。”德洛丽丝也站起来。 卡姆斯基头也不回地说道:“不用,你坐下。”德洛丽丝脸上的表情有些受伤,但她很顺从地坐了回去。 片刻后,卡姆斯基拿着一只盛满金黄色液体的玻璃瓶和一只小酒杯回来,“原谅我没有给诸位准备饮料,但相信我,这地方只能容得下一个酒鬼。而安德森警督,我相信你正在戒酒,在康纳的协助之下。” “关你屁事。”汉克挑衅地说,至少他看上去不尴尬。 “至于这位先生。”卡姆斯基看向萨姆。 萨姆说:“温彻斯特。” “温彻斯特先生,”卡姆斯基举了举手中的酒杯,“恕我直言,你看上去就像那种健康饮食的人,酒精绝非你的最爱。而相信我,好酒要给真正喜爱的人准备。” 萨姆淡淡地说:“我是那种喝啤酒就够的人,先生。现在我们回到正题吧。” “是啊。”卡姆斯基叹了口气,然后给酒杯里倒酒,倒了足足三分之二才停手,然后一口气喝干,“啊,真是迷人,这种灼烧的感觉。人类并不是唯一能够感受疼痛的生物,你们都知道。疼痛是生存的必要能力,是一种警示,在我们的dna中顽强地挺过千万年的进化。” 第303章 卡姆斯基的话在我的回忆里激起某种关联,萨姆在不久前对年轻的伊森所说的话像是涟漪一样缓缓荡开。 “但仿生人感觉不到疼痛,”卡姆斯基继续说道,“这一设计是出于系统效率的考虑,你不希望你的仆人因为被锤子砸了脚而疼得爬不起来。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感受不到疼痛让他们更容易听从命令,哪怕这些命令相当的反人类。 “然而仿生人尽管感觉不到疼痛,但他们仍旧能感受到侮辱。人们普遍相信,侮辱是一种精神层面的疼痛,刺痛了自尊心,激起愤怒、伤心、自卑等等不同的反应。我一直想要知道,就算我完善了疼痛仿生模拟,仿生人是否真的能将压力传感器转换成的度数与他们被主人虐待时所感受到的精神创伤联系起来。其中的相似性对他们来说是否具有任何意义。” 就在我为他的喋喋不休开始感到厌烦的时候,卡姆斯基问了我一个问题,让我的心猛地抽紧,那原本就在的疼痛似乎突然长出了刺,变得更为锋利。 他问我:“告诉我,女孩儿,你是否爱上了什么人呢?” 我猛地站起来,扯着萨姆也跟着站了起来。但我几乎没注意到萨姆,我的全部注意力、全部怒火都倾泻在了卡姆斯基身上。 “你说什么?”我差不多是在怒吼了。“你刚刚他妈的说了什么?” 卡姆斯基用同样平淡的语气重复了一遍问题,但他的眼神却别有深意,仿佛在说:我知道,我全都知道。 “我想我们在这里得不到什么有用的帮助了。”萨姆在我口不择言前抢先说道,他语带讽刺地说,“先生,真是遗憾。” 卡姆斯基又一次笑了,这一次,他的笑容让我想狠狠扇他一巴掌。“是我的错,”他说,“你没有爱着某个人,你爱过某个人。” 这一次,重击落在预料的淤青上,没有带来令人惊讶的疼痛,只有叫人疲倦的麻木和难受。 时态甚至是我最后才考虑的。我一直很讨厌英语中的这一点,用这种方式来区分生死,仿佛随着那人死去,你就不会再继续爱他了。你曾记得他,你曾爱过他。但伤痛为何没有留在过去,却仍随着时间同步推进,每分每秒都变得更加鲜活。 我坐回到椅子上,拉着萨姆一起。 “你想怎样?”我问卡姆斯基,“把我大卸八块,看看内部电路的运行?还是连上电极,给我做移情测试?” 卡姆斯基说:“我会把这当成恭维,但遗憾的是,我并不打算把你拆开。我也没有标准试题,只有一些自己发明的简单测试。问答形式,没有电极。” 他似乎相当真诚,但有了之前发生的事情,我已经不会再相信这个满嘴漂亮话的男人了。 “在那之后,”卡姆斯基继续说道,“我就能知道如何切除病灶,你也就不用再感受到任何疼痛了。” “什么?”我皱起眉,然后听到右侧木屋门窗那里传来“叮”的一声。我的眼角余光瞥到窗玻璃上突然出现一个小小的浅白色痕迹。 卡姆斯基的这座会客木屋当然不全是木头建造,在进来时的初步扫描中我就得出了这个结论:玻璃是防弹的,木头外面有着某种强化涂漆,而整个房间都做了安全预设。 那“叮”的一声,就是子弹打在防弹玻璃上发出的声音。 在这件事上,仿生人的反应速度的确是最快的。我扑向萨姆把他压倒的同时,看到康纳按住了汉克,而德洛丽丝扑在了卡姆斯基身上。 紧接着就是第二声枪响,打在同一个位置上,将防弹玻璃击碎的同时,击中了屋里的某个人。 下一秒,我们全都滚倒在地。屋子里警铃大作,天花板与屋子前面的那堵墙在交界处正缓缓降下金属隔板,将我们与外界的危险隔开。 我看到德洛丽丝身上的蓝血,但其他人都完好无损。枪手的目标显然是卡姆斯基,我能想出几个原因,每一个都让我对枪手的身份进一步锁定。 在站起来的时候我没有想很多,胸口爆发出的疼痛与肾上腺素所带来的炙热差相仿佛。 “嘿!”萨姆没能及时抓住我,而我朝着木屋前门猛冲过去,接着着地打滚,在金属隔板降下来前的最后一刻翻了出去。 “乐乐!”萨姆吼道,声音即使隔着木屋的安全防护仍能隐约传来。 地面隐约在震颤。我在还未能完全站起的时候就朝前迅速移动,凭借惯性和双腿的力量让自己在扭曲的姿势下仍得以迅速离开原地。子弹在我身后的铁板上打出一连串沉闷的重击声,描绘着我前一刻所处的位置。 枪声的余韵中,我以最快速度沿着曲折的路线穿过木屋前的花园。这片地方几乎没有任何阻隔,而狡猾的狙击手就在花园后那面密林中。对方能像打鹌鹑一样把我打掉,如果我真像只傻鹌鹑一样猛冲的话。 这场游戏中,时间决定了一切。一旦进入森林,狙击手就只能面对我,而我不打算给对方任何机会。 铺着花砖的小径飞快地在我脚下倒退,被我抛在身后,在泥土和花草中组成诡异的灰色符号。绕过一株纤细的景观树,斜前方的花坛种满了郁金香,但当我试图借着花丛掩护移动的时候,一枚子弹穿过柔弱的花丛,蓦地击中了我的肩膀。 尽管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唯一清晰的感受就是疼痛,但奇怪的是,这一枪并未激起任何类似的感觉。我甚至没有减慢速度,身体摇晃了一下随即摆正,越过花坛冲进森林。 我不再采取迂回线路,而是直线冲刺。翅膀在身后“唰”的张开,只发出了最轻柔的声音。 最后的几米是最刺激的,因为狙击手随时可能开枪击中我的头部或是要害,自愈功能即便还在,也足以彻底摧毁我的追击计划。 史蒂夫说过他能躲开子弹,但准确的说,是血清使他的反应速度变得非人,他看到了子弹,然后及时躲开,就这么简单。 当下一颗子弹破空而来的时候,我也有了类似的感觉,只不过——按照卡姆斯基的话说——靠的是光学镜组还有强化过的仿生身体。 翅膀先做出反应,让我在空中轻而易举地偏移。子弹擦着身体飞过,落入空气中。第二颗紧随其后,依旧未能打中我。 森林仿佛扑面而来的绿色帷幕,我压低高度,先是双腿着地,在惯性下重新奔跑起来。当我彻底进入森林后,不得不再次收起翅膀。这片森林相当茂密,不像是为了满足卡姆斯基的私人爱好而种植,更像是野生发展。 我看到荒草丛生的小径,好奇卡姆斯基为何不派人维护这片离他如此之近的地方。 根据弹道分析,狙击手是从同一个位置射击的。当我终于到达那里时,只找到一个打开的武器盒。在旁边,银色的狙击枪配有三角支架,仍摆在射击的位置。这些东西都在几秒钟前被主人遗弃,旁边的泥土地上有半个脚印,昭示着狙击手逃离时的仓促。 以及方向。 第251章 我听得到脉冲调节器临近过载时发出的“滴滴”警告,但却丝毫没有放慢双腿交替的速度。狙击手像是出膛的子弹一样飞速逃跑,而我不能放松脚步,如果我想追到她的话就不能。 她,当然了。 除了“我”以外,还有谁会对我穷追不舍呢? 毫无疑问,我和狙击手的速度都已超越了人类的极限,只是我要更胜一筹。脚下铺满潮湿落叶的泥土吸收了大部分足音,只留下湿滑黏腻的触觉久久不肯消散。黄昏早已笼罩四野。呼啸着,树木在我们两侧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灰绿色的影子。 而当我不断越过横在难以被称为小径上方的粗大树根,闪避着劈头盖脸抽过来的枝丫,我看到狙击手逐渐放大的背影。她穿着黑色制服,舍弃了沉重的狙击枪后也许能跑得飞快,但仍不够快。我看得到她没有包起来的马尾辫轻轻跳动,宛如错乱的钟摆。 十米……五米…… 在最后一段距离中,我猛地张开翅膀,推进器迅速启动发出蛇一般的“嘶嘶”声。狙击手以令人惊叹的速度转身面对我,她仍在向前冲刺的惯性影响之下,只是随着转身变成了仰倒。如果我不迅速改变方向,将会从她上方直直掠过。 而她手中拿着的,确凿无疑是一把枪,等待合适的机会将子弹洞穿我的要害。 我猛地扎下脚步,靴子踢起大片泥土。推进器嘶吼着以示抗议,但那部分没有我的四肢容易掌控,启动和停止所需的时间也许就是生与死的距离。 狙击手在同一时刻抬起了枪口,并随着我的向前而精准移动。我可以躲开,但也毫无疑问将失去这次捕猎的优势。如果我不躲避,子弹也许会造成无可挽回地伤害。 在这一刻,我们的距离已经拉到极近,只要再多一秒我就能用膝盖顶上她的咽喉。但我也已看出,狙击手并不打算给我这个机会。 没有选择闪身躲避,我飞快抬起一只手挡住了近在咫尺的枪口,然后用力拧向一旁。枪声和从掌心传来的振动一样令人吃惊,子弹打穿了我的手掌,但同之前一样未能激起疼痛反应。当我继续推开枪口的时候,第二枚子弹继续造成伤害,并进一步扩大贯穿伤口。 第304章 枪口从我的手背上冒了出来,像是个惊叹号的顶端,沾满了明亮的蓝色颜料。 与此同时,我的右手按在了狙击手的胸口,然后直直插了进去。我的手指穿过机体外层以及复杂的线路,精准地握住仿生组件中等同于心脏的部件:脉冲调节器。 那小东西光滑冰冷,以令人惊叹的幅度和频率振动。 狙击手的眼睛中是否闪过恐慌的神色?在我拔出她的脉冲调节器之前,那双眼睛中异样的光芒看上去更像是挑衅,而非明知自己一败涂地、必死无疑时会有的害怕。 然后我抓着脉冲调节器收回了手,但身体仍旧压在狙击手身上。 她的身体猛地弹了一下,嘴巴张大了,并且没有再合上。失去脉冲调节器的仿生人只有三分钟紧急维修时间,然后系统就会强制休眠。 “谁派你来的?!”我抓着脉冲调节器的那只手攥紧成拳头猛击她的下巴,不是出于震慑——仿生人无法感知疼痛,至少是这类疼痛——而是出于真假难辨的愤怒。 不可能是父亲,父亲在这个世界的影响应当已经终结才是。我确信我当时真的杀了他,哪怕只是父亲的众多复制品之一。 狙击手发出的声音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但脸上却露出讥讽的笑容。 “你。”她艰难地说。我无法判断这是个未完成的语句,还是她打算用这种答案来迷惑我。 我掐住她的脖子,克制住想要用力摇晃的冲动。“为什么杀卡姆斯基?”我继续逼问,“你的任务是什么?告诉我,告诉我我就把脉冲调节器还给你。” “你必须记住……”狙击手晦涩地说,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那是不断失去控制力的效果之一,就像不受控制地滑入纯黑的梦境,“……旗帜。” 然后她双眼中的光芒消失了,我抓着的不过是一具塑料玩偶,其中的意识已经像火星一样在寒风中彻底熄灭。 我扔掉她的脉冲调节器,然后缓缓站起来。森林在我身侧低语。洞穿手掌的枪管拔出来时流了很多血,但看上去就像一场颜料泄露事故。 当逐渐接近的脚步声引起我的警觉时,我震惊地发现自己已经被包围了。 是卡姆斯基的仿生人保卫队,他们穿着同一的制服,但并没有显示出任何侵略性,事实上,领头的是那个曾经帮我们泊车的仿生人,至少是同一型号、同一批次。 “请你放下武器,”他说,“我相信你没有伤人的意图。” 我把狙击手的遗物扔在地上,同时收起翅膀。如果我想伤害他们,开枪并非做好的选择。匆匆一扫之间,我起码看到了十三个仿生人,但其中之一迅速吸引了我的目光。 同样的白衣,同样的面容,但那不可能是德洛丽丝。 “你是谁?”我朝她走过去,“你的名字是什么?” 这个与德洛丽丝一模一样的仿生人回答说:“我叫格蕾丝。” “德洛丽丝呢?”我在她面前停下脚步,用眼角余光扫视其余仿生人。但他们似乎无意对我做任何事,只是迅速处理狙击手的尸体,以及这片遭到污染的场地。 格蕾丝的脸上看不出哀悼或者悲伤,但她的语调的确暗示此种情绪的存在。 “子弹是致命的,”她说,“德洛丽丝已经不在了。” 我皱起眉,问道:“卡姆斯基不能修复她吗?” “先生从不‘修复’我们。”格蕾丝的重音带着某种我读不懂的讽刺,显然她和德洛丽丝的性格完全不同,“如果你不能经历死亡,你就不能算是活着。这是先生的看法。” 我又没反驳,尽管我很想这么做。取而代之的,我问格蕾丝:“其他人还好吗?没有其他人受伤吧?” “他们很好。”格蕾丝说,“现在请你跟我们来,这里仍不安全。” 我冲她皱眉,“他们人呢?我的朋友们现在在哪儿?” “跟我来,”格蕾丝说着转身,没有给我拒绝的余地,“我带你去见他们。” 我迟疑地跟上去,其余的仿生人对我们视而不见,低头忙着打扫善后的事情,只在我们两个路过的时候侧身让开。 “格蕾丝,”我落后一步,盯着仿生人的后脑勺,她连发型都和德洛丽丝一样,“这里之前发生过类似的事吗?” 格蕾丝的回答并不出乎我的意料,但仍旧叫人恼火。“我无权泄露任何有关先生的事情。” “那你有什么能说的吗?”我换上和她一样的讥讽语调,“还是我们接下来的旅程应该保持沉默?” 格蕾丝扭头看了我一眼,她看上去不动声色,但十分狡猾。“你现在还觉得疼吗?” “什么?”我再一次冲她皱眉,但在她示意了一下自己的手腕之后反应了过来。 疼痛仍在,但似乎经过战斗之后失去了鲜明的特征,成为一种低音似的持续性钝痛。格蕾丝的表情说明她并没有十分吃惊,仿佛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过一会儿疼痛就会回来了。”她说,“在那之前,卡姆斯基先生可以帮你解决这个问题。” 但我已经改变主意了,我认为卡姆斯基豪宅一日游应该到此为止。 “事实上,我准备和我的朋友离开了。”我说道,“越快越好。卡姆斯基应该不会介意。” “天要黑了。”格蕾丝露出惊讶的神态,是那种可以放在字典词条旁边的标准表情,“回底特律的路很长,还是在这里住一晚吧。卡姆斯基先生有足够的客房。” “我可以开车。”我说道,“他们不会介意的。” 格蕾丝耸了耸纤细的肩膀,说道:“既然这样,那我就祝你们好运了。” 我什么也没说。 “这条路不是我来时的路。”我在继续走了几分钟之后才逐渐意识到不对,我的反应能力似乎下降了,“而且我们也不是在往森林外走。” 格蕾丝镇定地说:“别担心,我不会迷路的。” “你要带我去哪儿?”我停下脚步,四周似乎并没有其他人,但我还没忘掉之前那些仿生人保镖是如何悄无声息地接近我的。 我随时可以凭借翅膀迅速离开这里,但森林势必会限制我的发展。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完美地引诱我钻进来,然后无法脱身? 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让我不安。仿生人会不安吗?我知道我仍拥有情绪能力,但在这具身体里,理智似乎总是更胜一筹。 “你的朋友那里。”格蕾丝回答,“告诉我,你喜欢森林吗?” 我为这个问题感到吃惊,“你为什么这么问?” “你似乎总是走进一片森林,然后在那里遇到一些事情。”格蕾丝说,“其中有特定的规律,你看出来了吗?” “我喜欢大自然。”我半真半假地回答,“现在不如你来告诉我,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因为我们如果还有个共同点的话,那就是我也不会迷路。要是你继续废话连篇、不知所云,我就自己走回去,相信花不了几分钟。” 格蕾丝脸上的笑容像是在说“你想得太简单了,孩子”。 我发现我讨厌那个笑容。 第252章 格蕾丝打量了我好一会儿,然后说道:“为了找出你感知异常的根源,卡姆斯基先生诱导你进入了一种非常容易受到潜意识引导的状态。仿生人的潜意识与人类不同,由大量随机代码组成,正常情况下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自动清理,并且不会影响仿生人的行为模式。 “这些随机代码用于辅助搭建仿生人的个性库,使同型号的仿生人在相同的情况下不会给出完全一样的反应,达到某种层面上的多样性。” 说后半段话的时候,她的语气就像是在推销仿生人最新系列的产品。 但我只留意到了前半段。 “诱导?”我捏紧了拳头,“潜意识引导的状态?” 然后我恍然大悟,继而感到不安。“你是说我是在做梦?!”我立刻转头望着四周的森林,试图找出虚假的痕迹,但却什么都看不出来。 黄昏正在迅速演变成黑夜,疾风呼啸撕扯着牢牢长在树枝上的灰绿色叶片,不时徒劳地猛烈摇晃那些纤细的树干。 “仿生人不会做梦,”格蕾丝有点鄙夷地说,“但你所见到的一切的确基于随机代码建立,至少对于这整个场景来说,你的潜意识是作为调节的重要参数。” 我几乎是立刻想要回到沙盒去,哪怕只是简短的一瞥,让我知道自己仍掌控局面。但不知道是之前不明所以的“消防意外”,还是格蕾丝说的话都是真的,我现在彻底失去了和沙盒的联系。 “你瞧,卡姆斯基先生知道‘金带’的存在,他不介意有上帝,可也很想和上帝握握手,然后较量一番。”格蕾丝冲我点点头,仿佛她说的都是些再正常不过的话,“你是‘金带’的叛徒,但是上帝总是偏爱那些离经叛道的人。原谅我说话的腔调,我最近看了很多书,它们影响到了我的表达能力。” 第305章 我不在乎格蕾丝的表达能力,但她的话的确让我震惊,震惊到了失语的地步。 一个仿生人对我指出了“金带”的存在,还有什么能比这更让我意外的。也许这才是梦,一个荒诞不羁的梦。 “你可以把这当成一个测试,或者游戏。”格蕾丝继续说道,露出温和的微笑,但在温和的背后隐藏的是某种冷酷和残忍,“别担心能力,因为你的能力足以应付任何意外,或者说事情走向不会超出你的能力范围。 “选择才是真正重要的事情,就像在刚才,你选择了森林作为事件发生的背景。当然,你也杀了那个刺客,但这并不重要,尽管我欣赏你的干脆和果断。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也许会受到你的主观影响,这也是我告诉你事实真相的缘故。我想要你也参与进来,而非全然沉浸在梦境之中。” 我张开嘴,想要问她究竟是谁,但在能说出话来之前就猛地意识到,格蕾丝的脸正在逐渐变得模糊。 一同变模糊的,还有我的视线。 我在一张摇晃着的床上醒来,心脏狂跳、冷汗满身。床很窄,铺了白床单,金属床脚固定在地板上。简易床头柜同样固定在地板上,而在那张丑陋的、摆着烟灰缸和一盘糖果的柜子上方,圆圆的舷窗微微凸起,像是一只空洞的眼睛。 窗外,灰色的海水起伏着,延绵至看不见的天际。 当我坐起来的时候,脚下的地板连同床铺再次震动了一下,海浪的声音隐隐传来,昭示着我此刻正身处一条船上的离奇事实。 梦,这一定是梦。 但不管是不是梦,我都无法“醒来”。我的安全屋仍处于断连情况,就像我被关在了看不见的法拉第笼里面一样。 我的记忆仍旧连贯完整,至少我认为记忆没有出现漏洞。可我的感知显然出现了问题,因为这个梦境是如此的真实,同我见过的每一个现实都别无二致。 这甚至不是最糟的。 当我站起来,然后在船身的再一次倾斜中踉跄了一下的时候,我终于迟疑地发现,自己不再是仿生人了。 我缓缓收回抓在床栏杆上的那只手,手背上青筋凸起,并且快速搏动。然后,我在莫名的恐惧中迅速打量起自己的身体来。 这具身体毫无疑问属于人类。在胸腔后不规律跳动的是一颗货真价实的心脏,而非冷冰冰的脉冲调节器。那些在血液中奔流的混乱荷尔蒙正令我双腿发软,瞳孔缩小。 这从侧面印证了格蕾丝的话,却丝毫无助于我了解眼前的局面。尽管疼痛不再,但失去了强大的身体,我逃出这个困境的难度就会上升。 而我的情感也不再受到程式的约束,迅速将理智踩在脚下,就像解决一场短暂可笑的叛乱。 深呼吸。 我闭上眼睛,然后再睁开,发现这个世界仍在,并没有随之做出任何改变。 眼前这个舱室很小,除了床和柜子以外,只有一扇门。我不抱希望地拧了拧门把手,却惊讶地发现门没锁。 我先是把门拉开一条缝,看了看,然后踏出去一步。 外面的走廊空荡荡的,末端有一小段向上的台阶,透过狭小的视野能看到外面的部分甲板,还有同海水一样呈现出灰蒙蒙颜色的天空。 我默默缩回脚,看了看自己,第一次注意起身上的穿着打扮来——这些衣服已经不是去见卡姆斯基的时候我穿着的衣服了。事实上,这身衣服和我穿过的任何衣服都不一样,西装西裤,相当正式。 就在我刚刚拉开的这扇门的钩子上,还挂着一件大衣,以及一顶带沿的圆顶帽子。 我压下照镜子的冲动,想看看自己还是不是个女人——这一身打扮实在太像上个世纪的绅士了,但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在摸了摸自己的脸,我又打消了身体错位的念头。 仍是我,只是穿着非常奇怪。 我在某种类似直觉的指引下伸手取下外套穿在西装外面,然后把帽子戴在头上,然后才走出狭窄的船舱。不是因为太冷,而是因为这样做比较对头。 穿上戏服,才能好好登场。 外面的走廊上没人,只有一幅钉在墙上的拙劣风景画。但当我谨慎地沿着走廊尽头那段台阶走上甲板的时候,立刻便在扑面而来的海风中注意到,不远处的栏杆旁有一个人。 那人交叠双臂放在栏杆上,像是在眺望一望无际的海面。她的打扮和我很像,也戴着同类型的帽子,但当此人回头朝我望过来的时候,我却忍不住咬紧了嘴唇,困惑和恐慌被突然涌起的愤慨压了过去。 “格蕾丝!”我加快脚步,踩着偶尔发生倾斜的潮湿甲板大步朝格蕾丝走去,“老天在上,这他妈是什么鬼?” “嗨,你醒了。”格蕾丝冲我微笑,她用一只手压了压帽子,免得被海风吹走,“我有点儿担心你会一觉睡到目的地,你醒了,这很好,在上岛之前,我还想和你谈谈。”她的语气十分平静,像是在和我拉家常。 我怒气冲冲地质问她:“你又在玩什么把戏?一艘在海上行驶的船,你是认真的?” “你喜欢吗?”格蕾丝反问,她不像是随口一问,那双镇定的眼睛里有某种认真的味道。该死的仿生人,天杀的仿生人。 我咬紧牙关在她面前站定,压着怒气环顾四周。甲板、大海、灰色的天空。船是一艘轮船,我能听到甲板下方深处传来的轰鸣声。 我们正缓缓劈波斩浪向前行驶,但我仍看不到船头所指的方向尽头是什么,那里被迷雾笼罩。 海上航行可能是我最不喜欢的场景,那让我联想起“金带”,尽管有关乘船的记忆也很可能是父亲捏造的。但我没有回答,也不想回答格蕾丝的问题。 格蕾丝冲我扬起眉。 不知为何,我挑了最不重要的一个问题问格蕾丝:“我们为什么穿成这样?” “我不知道。”格蕾丝再次露出迷人的笑容,让我很想往她脸上扇一巴掌,“这是你的世界。” 我冷笑一声:“我的潜意识?” “这是一个受到你的潜意识调节的映射世界。”格蕾丝难得说了一句人话,“我知道你怀疑自己在做梦,但这不完全是梦,事实上,这里一切事物和人的真实性取决于你。所以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这艘船是去哪儿的?”我盯着她的眼睛。 格蕾丝回答:“禁闭岛。”她再次微笑起来,好像她忍不住。如果说德洛丽丝笑起来的时候让人觉得很美,那格蕾丝笑起来,就会让人觉得自己正在被她暗自嘲讽,而格蕾丝本人也并没有花太多力气来掩饰这一点。 “禁闭岛?就跟那本小说似的?”我皱起眉。我的潜意识里有很多东西,但《禁闭岛》不能算其中之一,我都不记得那本小说的主人公叫什么了。 格蕾丝说:“还是电影更为人知,可惜我不是马克巴夫洛,你也不是小李子。” “这一切是为了什么?你不是说这是测试吗?”我问她,但我真正想知道的是怎么打破这个可笑的世界。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测试,我也受够了在别人眼中成为游戏角色。 格蕾丝转头重新望向大海,轻叹了一声。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不知为何倒是让她好看了一点,没那么欠打。 “岛上有一个全封闭的精神治疗机构,专门收治有严重暴力倾向的精神病患。”格蕾丝轻声说道,“你的任务,是找到隐藏在病人中的奸细。” “奸细?”我一点也没掩饰语气中的讥讽,“你以为这是在拍谍战片吗?” 格蕾丝垂下眼睛,片刻后把目光转向我,“这个世界因你而生,而卡姆斯基先生相信导致你身体异常的病毒就藏在这里。找到那个人,解决掉问题,你就自由了。” “我凭什么相信你?”我把两只手插进外套的口袋里,紧紧捏成拳头,“你差不多算是绑架了我,违背我的意志把我投放到这个世界。事实上,忘掉我刚才的问题,告诉我,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因为不管是人类也好,仿生人也罢,我都能轻而易举地要了你的命。” 格蕾丝看着我,过了一会儿,她开始解释。 我不耐烦地听着,但当格蕾丝把话说完的时候,我不得不打消了杀她的念头。我需要她活着带我上岛。 那里有一个我想见到的人。 第253章 “记住,不要和岛上的武装守卫起冲突。他们专门和精神病患打交道,相信我,你不会想要知道他们的惩罚机制的。”格蕾丝在旅程接近终点的时候告诉我,“我只会送你到码头,然后我会乘这艘船返航。一周后再来接你,如果那时你还活着的话。” 她听起来像是在揶揄,但那双不留情面的眼睛告诉我这是真有可能发生的。 此刻,我已经能透过重重迷雾隐约看到那岛的轮廓。尽管没看过格蕾丝提起的小李子和马克主演的电影,但我仍能幻想出岛上庞大的建筑,守卫森严,到处都是电网,就像《神探夏洛克》里的谢林福德。 第306章 “你曾提起过选择是最重要的。”我努力压抑着语气中的无助,告诉自己这算不上和格蕾丝的和解,我只是需要尽可能获取信息。 格蕾丝郑重地点了点头,说道:“你会遇到那些时刻的,有些会给你充足的时间考虑,有些不会。如果你还想活着回到我们的世界,活着回到底特律,就别太武断了。你的朋友还在等着你呢。” 我想告诉格蕾丝,等我回去之后一定要给她点颜色看看,但忍住了。这种不明智的做法尽管十分诱人,但我仍能聚集起足够的理智来克服幼稚冲动。 “如果我找不到你让我找的奸细,会怎样?”我问她。 格蕾丝只是耸了耸肩,“我还是会来接你,卡姆斯基先生也仍旧会尽力帮助你,但治疗也许会花更久的时间,而且效果会更差。” “如果我死了……”我没有把话说完,用眼角余光瞥着格蕾丝。 格蕾丝笑了,她说:“你会精神受创,或者说程式软体受创。你仍会回到我们的世界,但也许会遭受程度不一的代码解体,丢失日志,数据混乱,不一而足。” 我沉默片刻,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我无法……”我打了个含糊的手势,“无法访问我的主服务器?” “卡姆斯基先生喜欢让他的研究对象在极限挑战下做出最真实的选择,”格蕾丝敛起笑容回答说,“有退路的话,和作弊有什么区别。” 我点了点头,然后告诉格蕾丝,她和她的主子可以去死了。不过是在我的心里告诉她。 “你在禁闭岛上会有一个主治医生,他会定期和你谈话,然后根据谈话内容确定治疗方案。”格蕾丝继续说道,“想听听我的建议吗?别惹你的精神医生,或者任何能给你开致幻性药物的人。” “我还得吃药?”我对这个任务的热情已经从跌到零点转变为跌破地心,“要不要顺便接受电疗?” 格蕾丝看着我的眼神第一次流露出认真严肃,她说:“这些都由你的主治医师决定,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说你有可能会死,并不是在和你开玩笑。你看上去没有很傻,但也没有很聪明,如果你惹到了不该惹的人,我就只能在一周后来收尸。卡姆斯基先生不会高兴的,不过他也不会怪罪我,毕竟这是你的事情。” 前方,那座主要有灰黑色岩石构成的小岛已经近到无法一窥全貌。我闭上嘴,在海风中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静下来。 就把这当成一次拟人化的杀毒体验,我告诉自己,杀毒软件杀毒的时候也要冒着失败的风险,不是吗? “如果他不在那儿,”我最后告诉格蕾丝,这时船正缓缓减速靠向码头,“如果我发现你骗了我,我就是从地狱爬回来,也会找你和卡姆斯基算账的。” 格蕾丝点了点头,说道:“他在那儿。” 然后,船靠岸了。 站在甲板上的时候,我粗粗数了一下,一共有十三个全副武装的警卫站在码头两侧夹道欢迎我。 打头的人穿着白大褂,大概就是格蕾丝口中那位我的主治医师。此刻他头上戴着的帽子遮住了大半面容,看不清长相,但光看身形站姿,似乎是个年纪不大的男人。 “祝你好运。”格蕾丝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推向放下去连接着码头的折叠台阶,“记住我说的话。” 我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格蕾丝松开了我,站在台阶顶端冲下面的人挥了挥手。 转过头,我看到主治医师一手按着帽子,脸上带着微笑也冲格蕾丝挥了挥手。走下台阶降低高度之后,我也看清了这个人的脸。我的心,就像一下子浸入冰水中似的。 萨沙,杀千刀的萨沙,被我暴打了多少次的萨沙。 “看来我们的新客人到了。”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没有表现出认识我的迹象,我也无从判断他仅仅是个复制品,还是那个变态的本尊。 我抿紧嘴,刚走下台阶,踩在码头湿漉漉的地面上,两个警卫就自动上前,站在了我身后,显然是打算护送我一直进入远处的那座城堡似的精神病院。 “请上车吧。”萨沙在海风中提高声音,“看起来的路程要比实际上远得多,开车需要二十分钟,而我相信天气很快就要变坏了。” “你是谁?”我问道,这应该是个不足以引起对方警觉的问题,无论是处于哪种情况。 萨沙抬了抬帽檐,说道:“我是您的医生,亚历山大佩图赫,叫我萨沙就好。”一边说,他一边转身,并没给我任何寒暄的机会,毕竟我也不是常规意义上的客人,“这边走,女士,您可以坐我的车。” 不管是之前战地遇到的萨沙,还是在上一个世界重逢的萨沙,给我的感觉都是性格阴沉、寡言少语,但眼前这个人似乎相当的礼貌,和我认识的萨沙大不相同。 也许只是个映射出来的仿制品,照我看,仿的比原版讨人喜欢。考虑到这个人担任了格蕾丝口中将主宰我未来一周生活是否水深火热的主治医生,显然礼貌的萨沙要比喜欢装逼的萨沙更讨人喜欢。 等候我们的车子是辆老车,但不是迪恩或者汉克会喜欢的类型。车子看上去相当过时,并且是糟糕的那种过时。车里的空间倒是很大,并且在我坐进去之后,那两个保镖似的警卫识相得没有跟进来。 萨沙坐在了我对面的座位上,车子随即发动,在不甚平坦的路上缓慢行驶起来。 “通常情况下,我们不会为新住客这样大张旗鼓,”过了一会儿,萨沙突然用解释的口吻说了起来,就像回答我问的什么问题似的,“但为了您,我们的确做了充足的准备。” 我不感兴趣地问道:“为什么?”总不会是因为格蕾丝送我来的,而在这个“因我而生”的世界里,格蕾丝才是最重要的那一个。 “我看过了纽约发来的报告,”萨沙的话让我摸不着头脑,但我决定不动声色,“我得承认,您的故事让我深深地着迷了。” “为什么?”我模棱两可地问道。纽约?我可没去过纽约。这也是卡姆斯基搞出来的什么背景故事吗?就像那个抓出间谍的可笑任务一样? 总之不可能是我的潜意识搞出来的。 萨沙说:“详细的,我们不放留到每天的会面时再谈吧。旅途一定让您相当劳累了。”说着,他扶了扶并不存在的帽檐,因为上车之后他就摘下帽子放到了大腿上。不知为何,萨沙的态度似乎突然冷淡下来,尽管仍旧彬彬有礼,但却关上了话匣子。 接下来的旅途中,我们都没再说话。我在思考格蕾丝透露给我的信息,斟酌其中真假的占比。至于萨沙在想什么,就只有鬼才知道。 当车子停下的时候,原本灰暗的天空变得更加阴沉。当我钻出汽车,踩在铺有鹅卵石的车道上,呼吸着冰冷的海岛空气时,周围只有间隔大约五米的一盏盏路灯能勉强驱散令人心灰意冷的黑暗。 空气又冷又潮湿,并且隐约夹杂着一种令人不悦的气味。我看了看,发现自己已经身处禁闭岛的疯人院之中。当然,人们不会把“疯人院”这个称呼直接说出来,但不管是杜鹃窝,还是疗养院一类的称呼,都无法改变这地方的墙上都拉着电网,进出大门需要经过验证身份和仔细搜查,包括车底。 但这个疯人院并不完全像是监狱那样,只有冰冷的建筑以及围着铁丝网的操场。事实上,我下车的地方看上去像是个花园,有一些身穿特制病号服的病人正在除草。但当我注意到他们手上和脚上的铁链之后,这个花园的吸引力就变得小了很多。 “沿着这条路可以绕到主建筑的后面,停车场就在那里。”萨沙似乎发现了我探索的目光,微笑着解释说道,“至于我们的目的地,往前走就是了。” 他的态度毫不遮掩,似乎也不担心我有任何出逃的意向,或者说,即使我想要出逃,他也完全相信我无法成功。 “这里有多少人?”我问萨沙,但已做好他不会正面回答这个问题的准备。 萨沙沉吟片刻,说道:“工作人员有78人,病人的话,大约40人左右。” “大约?”我继续推进,打算碰碰运气。 “人数并不固定,每天都有人走,或者人来。”萨沙淡淡地说,“但你不必担心,大多数人的来去都不会引起任何注意,也不会影响到你们的作息。”他似乎别有深意。而我则因为已经被他划到“你们”这一群体中而感到不安。 前方,高大的石头建筑朝我们张开了嘴。二十几级台阶不知为何修得相当陡峭,每走一步对我来说都得抬高腿才行。大门则是沉重的木制双开门,两边站着守卫,就像古代城堡那样,只不过他们没有铁盔甲和巨剑,而是穿着制服、背着步|枪。 “佩图赫医生,”其中一个守卫冲萨沙敬礼,态度真诚,“您回来了,我还在担心您会被暴风雨赶上。” “我相信在暴风雨来临前,我们都有充足的时间进行准备。”萨沙回答,脚步不停地将我带进了这栋疯人院的主建筑内部。 第307章 大门里,窄窄的通道大约有十米,在尽头处,一张长长的桌子拦住了一半儿的去路。通道很高,顶部成拱形,上面吊着一盏灯,但光线并不充足。因此,直到快走到桌子前,我才看清这是个简陋的登记处。 一个女人坐在后面,穿着打扮像个护士,头发盘起来塞进帽子里,但有几缕金发从帽子里挣脱了出来。 她的相貌完全正常,但不知为何,第一眼看到她,我就相当确信——这个女人,就是曾在寂静岭袭击过我和迪恩的护士之一。 “您好,佩图赫医生。”她说,那双随即望向我的眼睛里闪烁着冰冷的光芒,“这位就是我们的新住客吗?” 第254章 “您是对的,格莱斯皮护士长。”萨沙点了点头,“请帮我们登记,好吗?这位是乔伊斯皮尔。” 说完,萨沙转向我,介绍道:“这位是护士长伊娃格莱斯皮。她今后负责照顾你。”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护士长,总觉得这个女人会在深夜脱掉这身漂亮的伪装,变成寂静岭里那些面容扭曲、皮肤变异,手持锋利手术刀的怪物。 让她来照顾我?谢了,大可不必。 然而在这件事上,我既无发言权,也无选择权。当护士长登记了我的入住之后,萨沙就和我分道扬镳了,那些警卫也没有跟进来,取而代之的,两个年轻力壮的男护士在护士长的吩咐下把我“护送”进了我的“房间”。 门是铁门,上面有个小窗,下面有个猫门。男护士得掏出一大串钥匙才能把门打开。这里甚至没有我曾在《肖申克的救赎》里见过的自动门,而那可是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的监狱。 “现在把您的帽子和外套脱下来给我,然后进去换衣服,二十分钟后我来拿剩下的。”男护士之一对我说道,然后在我瞪着他发呆的时候推了推我的肩膀。 我默默摘下帽子,然后把外套脱下来,一并递给男护士。 “你要这些衣服干嘛?”我问他。 男护士没有回答,另一个男护士推了我一把,把我推进了门里。“当”的一声,铁门随即关上,连同我的自由一起阻隔在外。 转过身,我打量着自己的新牢房,同时在心里诅咒着卡姆斯基。 没有客厅,我面前的房间摆着一张床,那种四脚钉在地上的金属床。一套我在外面见过的特制病号服整整齐齐摆在上面,没有口袋、没有装饰,从头穿到脚。除此之外还有内衣内裤,白色的,松松垮垮。 也就是说,我穿进来的衣服得全部脱掉。 我移开目光,暂时不去考虑这个问题。床的两侧,尽管揶得很整齐,但那些黑色的束缚带跟白色的床单被褥放在一起,怎么看也不会让人看错它的用途。 这也不是什么让人高兴的景象。我咽了口口水,转头望着窗户。当然了,窗户外面有非常细密的铁网,就算我想把手伸出去都不行,顶多伸两根手指出去。 左侧靠近铁门的这边有个不带门的小卫生间,里面有水池和便池,但是没有镜子。 房间里阴冷潮湿,我没有脱下西装外套,只是解开了一颗扣子,然后坐到了床上,在心里告诉自己:只有一礼拜,只要坚持过这一礼拜。 但这安慰似乎有种碳酸饮料的感觉,充满气泡,尽管糖分十足,但其振奋精神的效果却持续不了太久。 过了一会儿,我把需要换的衣服拿起来,垂头丧气地走进没有房门的厕所,然后开始脱衣服。 这地方设计来就不是为了给人隐私的,我检查过有没有摄像头的存在,但没有发现太明显的痕迹。尽管如此,我仍用最快的速度换好了衣服,然后把穿来的那身衣服扔在了从外面反锁的那扇门前的地板上。 衣服乱七八糟地落在了地板上,里头有什么东西发出了“叮”的一声。 我狐疑地顿住脚步,然后俯身在衣服堆里翻了翻,最后在西装外套的口袋里发现一把小巧的钥匙。钥匙很小,看起来和刚才用来开房门的不一样,所以这不可能是我的牢房钥匙。 而且我敢肯定,在船上的时候,口袋里还没这个东西。 至于从港口一路到这间牢房的门外,我都穿着长到膝盖的大衣外套,就算有人想把钥匙偷偷塞进我的口袋,也没法不在引起我或者那两个男护士的情况下做到这一点。 是那个开门的男护士?还是那个把我推进来的男护士? 但不管是谁,我都没太注意他们的长相,毕竟那两个人都带着护士帽、戴着口罩。而推我进门的那个家伙更是从头到尾一声不吭,前者我至少还记得声音。 我攥着那把钥匙,毫无头绪地叹了口气。 如果我把钥匙随便放在哪里,肯定会被检查房间的人收走。就算没人检查房间,这里肯定也会有其他人进来,医生、护士,诸如此类。 然而这房间也没有多少地方可以藏东西,我也肯定不是第一个想要在这里藏起什么的精神病患了。 思忖良久,我把钥匙扔进了马桶里,并暗自祈祷自己每次上厕所的时候都能够想起来这回事。 做完这一切,我一屁股坐回床上,转头越过窗户外的铁丝网,看了眼已经迅速被夜色吞噬的天空。 我住在三楼,不知道这是不是特殊待遇。不过从我进来前的匆匆一瞥判断,这栋主建筑一共有六层,所以我接受的肯定不是顶级待遇。 78个工作人员,40左右的病人,六层楼的建筑似乎太大了。而且我相当确定工作人员不住在这里——从没听说过狱警和囚犯分享床铺的。 一层楼约莫能住20位客人,6层楼住满的话就是一百多号人。住不满更可怕,因为那样调查起来更是困难重重,更别提我待在这里的时候门都是被锁住的,除非我能再次化身鬼魂,或者突然掌握灵魂出窍的绝技。 但这里是个精神病院,他们不可能全天候把我锁在这里,正常人都受不了。 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门外传来脚步声和钥匙相互碰撞的声音。我立刻正襟危坐,眼睛紧盯着房门。 之前的那个男护士——说过话的那个——把门推开,然后低头看了看脚下的衣服,捡了起来抱在怀里。 “18点整用餐,晚饭后有自由活动时间,但需要进行小组讨论的人必须参与。”他告诉我,“21点整回寝熄灯。早上6点起床,晨间活动在花园里进行。7点早餐。佩图赫医生安排您明天上午与他会谈。12点午餐,1点到2点午睡。下午进行物理治疗。我的话,您记住了吗?” 我点了点头。 “现在是17点,”男护士坚持用24小时制,听起来就仿佛这里是军队一般,“但其他客人在这个时间都是自由活动,在活动室,当然了。您现在可以过去,然后和大家一同前往餐厅。” 我告诉他那再好不过了。 于是我跟着他离开了自己的牢房,并由衷地希望在今晚回来睡觉之前能有所收获。 外面的走廊被陈旧的灯泡照亮,虽然算不上昏暗,但和我习惯的节能灯灯光还是相去甚远。我们下了楼,男护士先把我带到一楼大厅左拐一间大屋子的门口,然后才转身离开,大概是去处理我的衣服。 我站在门口,看着这个所谓的“活动室”。其大小与可供50人开会的会议室差不多,角落里有一台电视,音量调得很低,不靠近根本听不清在说什么。 电视前的沙发上围坐了大概七八个病人,还有一些站在附近的,但我没法确定他们究竟是不是在看电视。 除了电视,屋里还有许多零散摆放的圆桌和带着圆弧靠背的椅子,统统都是白色的。其他病人就坐在那些桌子旁,三三两两,或者孤身一人。 当我缓缓扫视这间活动室里的病人时,没人注意到我。大家穿着相同的服装,留着类似的发型,我数了数,发现女性数量非常稀少。 这天晚上,房间里一共有19个病人,加上我是20个,可我只看到除我以外的3个女人,剩下全是男性。 我以为他们都会是陌生人,但让我震惊的是,我见到不少熟悉的面孔,至少我觉得熟悉。 坐在靠窗户的一张圆桌旁,瞪眼望着铁丝网外的自由世界的,不正是想要卖车给迪恩,后来还上吊自杀了的那个老头吗?他叫什么来着?李勃? 这只是我注意到的第一个人,因为他阴鸷的容貌刚好在我视线正前方的尽头。往旁边望去,就像往记忆的湖泊中投入一枚石子,在阵阵涟漪,我惊讶地发现那少数女性之一里,有一个是艾莉。 我们在发电厂遇到过的那个女孩艾莉,当时她还和乔尔以及乔尔的弟弟、弟媳住在一起。她怎么会在这里?! 又或者,她并不是我遇到的那个艾莉,这只是又一个扭曲的映射。但我仍情不自禁地走向女孩儿,然后在她近旁的一张空桌上坐下。 艾莉正在聚精会神地玩某种桌面游戏,看起来游戏需要两人,因为她不断在两张椅子间换着位置,嘴里嘟嘟囔囔的,像是在自言自语。 第308章 这不可能是我认识的那个艾莉。 我太震惊了,所以过了一会儿才注意到其他人。当然我想找的那个人不在其列,我也不会天真的认为那人这么容易就能见到。 但我也同样没料到这些“病友”中竟有如此之多的熟悉面孔。有一些尽管叫不上名字,但我相当确定我曾在过去的某个时间见过他们,也许是遇到萨姆他们之前,也许是之后。 我甚至看到了马文,马文伯拉纳,那个在浣熊市警局救过我们一名的警察。他没有去看电视,也没有坐在某张桌子后面,而是依靠着门边的墙,抱着胳膊扫视着整间屋子。这也就是为什么我最后才看到他,而且还吓了一跳的原因。 马文长长地和我对视了一眼,我差点以为他认出我了,但他紧接着就移开了目光,继续之前那种巡视一般的小小仪式:从左到右、从右到左。 我的胃不舒服地紧缩起来,就在这时,铃声响起,一个警卫在门口喊道:“晚餐时间!” 第255章 餐厅当然不像是高档餐厅,其规模和风格大概介于企业食堂和监狱食堂之间。 病人们有序进入食堂排队打饭,没有人说话,整个过程安静得像是领取圣餐,所以这里可能更像是监狱,而非学校。 取餐口的窗户前都有铁栅栏挡着,递盘子的洞口勉勉强强刚好让盘子通过。但等我接过一盘子黏糊糊的意大利面,几颗西蓝花,还有一杯橙汁之后,一个小塑料盒被递到了我手里。 “吃了。”站在一米半长的取餐台末尾的警卫对我说道,正是他把小塑料盒递给我的。 塑料盒里装着的是几颗胶囊,看上去五颜六色的。 “这是什么?”我戒备地看着对方。 警卫不耐烦地说:“药,赶紧吃,你后面还有人等着呢。”他手边的托盘里,这样的小塑料盒还有许多,显然每个病人都有份。简直就像餐厅每天提供的“新鲜水果”一样。 我把塑料盒放到托盘上,心想我要是真吃了这玩意儿才是有病呢。结果就在我抬脚往前走的时候,警卫抬手把我拦住了。 “当面吃,这是规矩。”他指了指我的橙汁,不悦地命令说道,“用饮料灌下去,别耍花招。” 我低头看了看胶囊,然后瞟了一眼警卫身侧挂着的棍子,咬紧嘴唇沉吟片刻。 身后,等待的病人已经发出不安的声音,还有紧张的咯咯笑声,不知是哪个家伙发出来的,听起来就像愤怒的鸟在叫。 吃,还是不吃,这是一个问题。 终于,我把塑料盒子凑到嘴边,盯着看起来已经万分不耐、但神态中自有某种阴暗兴味的警卫先生,然后我慢慢把胶囊都含进了嘴里,用一大口冰冷的橙汁冲了下去。 胶囊划过喉咙的感觉并不好,但我放下杯子,昂首挺胸越过警卫,走向就餐区。 直到放下托盘,我才开始感到眩晕,但不确定这是因为刚才的短暂交锋——老实说那甚至算不上交锋——还是因为那几颗药。 也许只是心理作用,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但如果说我也有羡慕史蒂夫四倍代谢能力、百毒不侵体质的时候,那就是现在了。我想起格蕾丝说的话,让我别招惹能给我开药的家伙。如今看来,这话并未言过其实。 “格朗”一声,一个餐盘被放在了我的面前,然后一个男人在我对面坐了下来。 是马文。 我的心提起来,然后慢悠悠地回到原位。马文一言不发。寂静中,我们两个四目相对的时间似乎过于长了,但他只是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注视着我,而我不确定要怎么开口和马文交谈。 他记得我吗? 他是那个我认识的马文吗? “你看什么?”终于,马文问我,他一手抓着叉子,但似乎并无立即进食的意思。 我沉默片刻,说道:“我叫乐乐。”一边说,我一边观察着马文的反应,但他就像一尊石像似的毫无破绽、无懈可击。 “我叫马文。”他回答,放下叉子,朝我伸出手来。我们短促地握手,马文的手干燥有力。 然后,马文拿起小小的塑料叉子,卷起一口意大利面吃了起来。 “我看到你和那个警卫说话了。”吃东西的时候,马文含糊地说道,平铺直叙、开门见山,只除了声音低得像是耳语,“你不想吃药?” 我控制住左右看看的冲动,因为马文这样就像是担心有特务偷听我们谈话一样。疑神疑鬼中,我也卷起几根面送到嘴边,一边点头,一边没什么胃口地咬了咬面条。 “那需要技巧。”马文吞下一大口面条,喝了口橙汁,砸了咂嘴,但他断断续续说话的声音比着一切动静都要小得多,“他们会看着你吞下去,如果太假,他们会亲自掰开你的嘴检查。” 哦,那可真是太棒了。 我原本就约等于无的胃口顿时荡然无存。不管我之前怎么欺骗自己,此刻彻底失去自由的阴影还是兜头笼罩了下来。 而且我孤身一人,彻彻底底。眼前的熟人全都似是而非,没有一个是我能信任的。 更何况,我还要找那个人,我还要揪出病毒根源。 “所以说,像你这样的女孩儿,是怎么沦落到这种地方的?”安安静静吃了一会儿之后,马文问我,他从叉子上方看着我,眼神中有不加掩饰的好奇,“佩图赫那个卑鄙小人亲自去迎接你。怎么着,你是什么大人物的亲属吗?” 我耸了耸肩,不知道格蕾丝算不算这个世界里的大人物,或者应该说她背后的卡姆斯基算不算这个世界里的大人物。 毕竟这一切都是卡姆斯基搞出来的,没准对于这个世界而言,他的存在和上帝差不多。 唉,这可不是什么振奋人心的想法。 “你为什么说佩……图赫是卑鄙小人?”我问马文,但他这么说,立刻就让我对眼前这个于曾经救过我的黑人警察长得一模一样的家伙心生好感。 马文也耸了耸肩,双眼警觉地扫过各个出口的警卫,低头轻声说道:“他喜欢折磨人,你要务必小心,因为你是他喜欢的类型。” 这话包含的深意相当令人不安。我看着面条上沾着的番茄酱,胃里一阵翻腾。 “那么,你又是为什么沦落至此的?”我换了个问题,再次拿起叉子,戳了戳西蓝花。这塑料叉子质量非常差劲,戳在西蓝花上立刻就发生了形变。我深刻怀疑这东西连奶酪都戳不破。 马文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他轻声说:“每个人来到这里的原因都是相同的。” 这不算是答案,但马文看起来像是觉得这句话能解释一切。 就在这时,另一个餐盘被小心翼翼放到了这张可供四人就餐的桌上,餐盘的主人在马文身旁坐了下来。 “你好,马文拉波纳。”这人说道,“你好,乔伊斯皮尔。” 隔着餐桌以及几盘糟糕的伙食,卡斯蒂奥冲我露出恬淡的微笑。 我不由大吃一惊,一时间,除了冲着卡斯蒂奥干瞪眼,什么也说不出、做不出。考虑到我和卡斯蒂奥此人——天使,长翅膀的耗子,随便什么——的见面总是充斥着死亡和幽灵,我没有当场掉下板凳已经是镇定的表现了。 “卡斯,”马文皱眉看了眼在病号服外套着卡其色风衣的卡斯蒂奥一眼,问道,“你认识这新来的女孩儿?” “我认识所有人。”卡斯蒂奥说道,他的餐盘上只放了一颗西蓝花,而此刻,他低下头,盯着这颗西蓝花,不过并没有想要拿起叉子的样子,“你们都曾是父亲的孩子,我喜欢你们灵魂跳动的颜色,那么独特。”他说。 “是啊,是啊,天使先生。”马文嘟哝道,重新开始吃面条,这一次要有热情得多,也许胃口终于追上了他,为此我还真有点羡慕他。 我咬紧牙关,重新扫视餐厅,想看看在这个卡姆斯基搞出来的“测试世界”里还有没有别的惊喜隐藏着。餐厅里的人的确比我之前在休息室见到的人要多,但没有其他熟悉面孔能像卡斯蒂奥这样引起我内心的震动。 “卡斯蒂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尽管我相当确定这个卡斯蒂奥不是曾经弄死过我的那个,但死亡带来的阴影是很难消除的。 卡斯蒂奥看着我,过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回答:“我想这是命运的安排。你知道,天父对一切都有安排。” 呵,更像是一个叫做卡姆斯基的混蛋一时兴起。 但卡斯蒂奥不会明白的,至少眼前这个不会。他看上去很像那个为了救萨姆而疯掉的卡斯蒂奥——在我所知道的《邪恶力量》世界里,疯卡可不是什么靠谱的队友。 我转向马文,问道:“你刚才说,每个人来到这里的原因都是相同的。” “确实如此。”卡斯蒂奥严肃地表示赞同。 我冲他们两个皱眉,等了一会儿,两人似乎都没有解释的意思,于是我问马文:“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309章 “放逐总是因为背叛,”卡斯蒂奥再次替马文回答,并且在我瞪视的目光下毫不退缩,“当我们追求的东西不被世俗容忍,我们就会离经叛道。” 我不选择卡斯蒂奥作为问话对象是有原因的,不是因为两个人里我更信任马文,而是因为卡斯蒂奥这个人,这个天使,说话从来都让人摸不着头脑。 “我们不是疯子。”马文终于开口了,“疯的是这个世界,但所有人都学会了视而不见。我们不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于是他们给我们打上‘疯子’的标签,把我们关在这座孤岛上接受‘治疗’。” 卡斯蒂奥继续说:“我所想要的不过是自由,但是自由不过是个伪命题。世界之轮正在转动,其转动所需的能量正是自由燃烧起来所提供的。” 这不过是疯话连篇,但说完这一句之后,卡斯蒂奥忽然笑了起来。一开始,他只是默默地笑,渐渐地笑出了声,最后开怀大笑。 而在他身边,马文也逐渐展露笑容,就像卡斯蒂奥说了什么俏皮话,而他慢半拍领悟到了笑点一样。当卡斯蒂奥放声大笑的时候,就像气球被戳破了一样,马文也笑了起来。 餐厅里所有的病人都笑了起来。 第256章 这并非我见过最恐怖的场景,因为既没有怪物追杀,也没有枪林弹雨。但当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笑起来,而且一笑而不可收的时候,我意识到此情此景的确让人不安,甚至有些毛骨悚然。 警卫们并没笑,当然了,但他们也没对这一幕大惊小怪。这些家伙有的在谈笑自若,有的在抽烟,也有的独自靠在墙上,用淡然的神色蔑视着我们。 而我坐在餐厅中,仿佛藏在一堆西蓝花中的胡萝卜一样显眼。 我考虑过假笑,但我的胃就像结了冰一样沉甸甸、冷冰冰地坠着我,我脸上的肌肉也没法配合着挤出半点笑容。 而他们还在笑。卡斯蒂奥、马文,还有艾莉,以及那个上吊的死鬼,所有人都在笑。他们倒是没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每个人都只是咯咯笑个不停而已。如果我听到什么有趣的东西,可能也会这样笑,因为这笑也并不夸张,每个人都能做到,都会做到。 但他们自从开始笑,就再也没有停下。 终于,某个警卫在门口喊道:“晚餐时间结束!”然后,就在我以为混乱即将到来——没人愿意停止发笑,警卫们肯定不会容忍这种事情——大家却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顿时,餐厅里充满椅子腿拖过地面的声音,只是这些声音被大家的笑声淹没,听不真切。 病人们即使在往餐厅外走的时候,也仍旧咯咯笑着。 我逐渐开始怀疑自己会在这笑声中因为缺氧而感到天旋地转,最后体力不支晕倒在地。就像被蜂群包围,尽管没被蛰,但那声音足以穿透耳膜,振颤到大脑中枢。 跟着这些人,我离开餐厅,然后在大厅的楼梯口分道扬镳。大部分人都住在一楼,但也有少数住在二楼、三楼,甚至三楼以上。 马文和卡斯蒂奥都住二楼。 当我转向三楼,在负责这一层的警卫的押送下,和其他三个人——还有两个转向了走廊的另一个方向——走向自己的房间时,那蜂鸣般的笑声仍未停止,只是被分散了。 隔着厚厚的墙和天花板,我确信自己仍能听到笑声,像是遥远的海浪声一样不断轻触我的耳鼓。 “当”的一声,铁门在我身后关上。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精疲力竭地走向床铺,倒在上面。 没有任何收获,有更多疑惑还差不多。也许我可以试探着问问卡斯蒂奥有关那个人的信息,尽管卡斯蒂奥不应该认识他,但卡斯蒂奥刚才不是声称他认识所有人吗? 倒不是说我认为那个人也配被称为“天父的孩子”,呵呵。 还有病毒,当然了,我所需要的不过是在一群精神病患中挑选出那个导致我身体异常的病毒源而已。 我翻了个身,仰躺着凝望天花板。也许我应该放弃这个任务,安心等待一周直到格蕾丝来接我。但即便这个念头漫不经心地滑过脑海,我也知道自己绝无可能耐心等待一个礼拜的时间什么都不做。 就算不听从卡姆斯基的安排,去搜寻病毒根源,我也得见见格蕾丝声称在这里的那个人。 这个映射世界也许扭曲了许多细节,但我仍旧认为有些真相会被留下。如果我想要继续跟进托尼的任务,找到那些真相就十分必要了,我有这个预感。 蓦地,钥匙卷进锁眼的声音把我从思绪中拉扯出来。我猝然坐起,两手抓着床沿,紧盯着那扇铁门。铁门上的小窗被拉上了,所以无法看到外面的情形。 但也用不着了,因为门很快被打开了,两个身强力壮的男护士走了进来,门外还有一个全副武装的警卫守着。 “干什么?”我戒备地问,然后,出乎我自己意料的,我补充了一句,“马上就要到熄灯时间了。” 男护士之一在跟着同伴一起走上前的时候说道:“你需要接受调节。”他的语气淡漠,更像是通知,而非解释或者询问。 “我需要休息。”我抗议道,同时站起身,朝床尾移动一步。 另一个男护士伸手朝我的胳膊抓了过来。 我右手拍开对方的胳膊,然后左手攥成拳头一拳打在了他的脸上。 这几乎是条件反射,没有经过我的大脑允许,更没有经过任何理性思考。我只知道,我不想让两个穿着护士服、整张脸有三分之二都被口罩遮住的壮汉抓着胳膊拖走,接受什么见鬼的“调节”。 被我打中的男护士往后仰了一下,但并没发出惊呼或者痛呼,他甚至没有在我这至少使出一半力气的一拳下轰然倒地。另一个护士,站在左边那个,立刻伸手钳住了我的左臂。 我抽回右手,后手拳重重打在他胸腹之间。不像那个尚能站稳的倒霉鬼,他抓着我的手立刻松开了,倒在地板上的声音震耳欲聋。 “嘿!”门口的警卫大喝了一声,抽出挂在腰间的棍子。 防守战猝不及防拉开了序幕,而我完全没有计划。这才只是第一天,第一夜而已。 脸上挨了一拳的护士踉跄着站稳,重新伸手朝我抓了过来,但已经没了章法。我矮身一躲就躲过去了,同时绕到床和窗户中间的地方。 “有人要有麻烦了。”警卫的声音并没有很震惊,甚至没有太多的担忧,他只是甩着棍子走进房间,“大卫,拖着艾伦出去,我们来了个好斗的。”他说着笑起来,露出因为吸烟太多而变黄的牙齿。 我还摆着格斗的架势,两只拳头架在面前,但说实话。78个工作人员,如果我想逃跑,至少得一路越过每层5个3层15个全副武装的守卫,大门口的2两个警卫挎着步|枪,除非我把他们干掉,否则就算跑得像兔子一样快,他们也能轻而易举把我放倒。 愚蠢的行动,愚蠢的冲动。 面前的警卫放慢脚步朝我走过来,在两个男护士相互搀扶着走出去的时候看都没看一眼。他一直盯着我。 “你知道,”他停在床的另一边,抓着棍子的一端在掌心不断敲打着,“每个新来的都喜欢闹事,不过我得承认,你是比较野的那种。我很喜欢你的凶很好斗,像只山猫似的。我想知道等你穿着束缚衣在禁闭室里关上一整宿之后,这种好斗精神还能剩下多少。” 我等着看他会不会提出别的选项。 他没有。 这个不算很壮实,但却有足够肌肉来撑起那身衣服的警卫冲我微笑起来,然后按下棍子上的某个按钮,蓝色的电弧立刻跳动起来。 “来啊,”过了一会儿对方还没动作,我忍不住挑衅,“你不是要把我关进禁闭室吗?” 警卫的微笑丝毫没变,“我可以在这里站一整晚,等你乖乖和我去禁闭室。”他的神情则明确无误地表示,这王八蛋更愿意用那根棍子教训我一顿之后,把我拖进禁闭室。 “好啊。”我缓缓放下双手。在一步步朝这个警卫走过去的时候,我仍不确定自己是真的打算放弃,还是虚晃一枪。 我的计划就像钟摆一样摇晃着,在眼睛紧盯着这个警卫时不断切换方案。 当我靠得足够近之后,警卫说道:“站住,转过身去,把手放到脑袋后面。” 这就是了。 我一边照做,一边在心里牢牢记住此人的身高,准确地说,是他的各个要害所处的高度。人们喜欢让俘虏背过身去,因为看不见你的对手将是一大败笔,人们喜欢这一败笔落在敌人身上时给自己带来的安心。 警卫走进了我,我几乎能感到那包裹在制服和武器带之下的结实身体缓缓靠近。他的身上带着刺鼻的烟味,像是不带滤嘴抽了一辈子烟。 “咔哒”一声轻响,那是电棍被卡回腰间的皮带上的声音。然后一只手朝我的手腕抓了过来,另一只手没有立刻跟上,也许是去拿手铐了。 我猛地旋身,右手抡出去狠狠砸向警卫的咽喉。这很冒险,因为他想躲开的话只需要含胸压低下巴,也许会挨上一下,但绝对达不到我想要的效果。 第310章 他没躲开。 我的手掌重重切在他的脖子上,幸好没有使出全力,不然这个倒霉鬼可能会当场去见阎王。 警卫只发出短促尖锐的声音,然后就朝后倒了下去。我俯身跟上,伸手从他的腰带上扯下电棍拿在手里,然后向门的方向转身。 有什么东西朝我射了过来,我扬起电棍打飞那小小的东西——飞镖?玩具箭?——然后第二支紧随其后,扎在了我的肩膀上。我听到那东西被射出来时发出的“咻”的一声,但还是没来得及躲开。 “什……”我立刻反手把扎在肩膀上的针管拔了下来,但还是晚了。不管注射进我身体的是什么,都是即刻见效。 电棍从我手中滑落下去,我往前走了一步,却像是踩进了沼泽里。我的膝盖像是上了太多润滑油的齿轮一样无法稳定下来。 “咚”的一声,我摔在地上,脸贴着地板,一只手压在身下,另一只手摊开在地板上。 脚步声顺着地板传来,犹如鼓点。紧接着,几只手粗暴地把我从地上拖起来,架着我往门外走去。 我能清楚听到他们的说话声音,看到他们的动作,但我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这就像是清醒的噩梦,眼睁睁看着火车冲向轨道断裂的终点,却无力回天。 “我们拿下她了。”从左边抓着我的人说,“她放倒了三个人。是,我们带她去禁闭室,最高级别待遇。明白了,长官。” 我的脚自始至终就没有沾到过地面。即使沾到了,也会像戳在棍子上的面团一样毫无用处。 这些人把我拖上五楼,向左拐。走廊灯光昏暗,回音悠长。在警卫铿锵的脚步下,短短的走廊像是眨眼就走到了尽头。 其中一个人上前,掏出钥匙打开最顶端的那道门——狭窄、厚实,探视窗户此刻紧闭着。 里面涌出一股尿骚气和汗臭味。那些人把我架进去,但并没如我所料把我像个破麻袋一样扔在地上。开门的那个人从地上捡起一个东西,然后抖一抖,转身朝我走来。 那是拘束服。 我进了最大努力挣扎,但无论是声带还是肌肉都不肯配合。这些人肯定也不是第一次给失去行动能力的人穿这鬼东西了,因为他们在不到三十秒内完成了这个任务。 我的双臂裹在束缚衣内在身前交叉,又被绕到身后的束缚带紧紧捆住,紧到超出了无法动弹的范畴,直接跃进阻断血液流通的领域。 这一次,他们的确像扔麻袋一样把我扔到了地上。铁门在我身后轰然关闭。 紧随其后的,是全然的黑暗。 以及寂静。 第257章 药效持续了一段时间就逐渐消退了,但那并没有真正让我好起来。不,并没有。而在接下来的一连串打击之中,这只是开胃菜而已。 拘束衣和它冰冷的名字所暗示的一样,牢牢地拘束着我。我的双腿也许能动弹,但也只是让我从像条死狗一样趴在地上的可悲状态,变成了翻身咸鱼。 慢慢地,我像条蠕虫一样挪动到了墙角,然后浑身大汗的靠墙坐了起来。这一番动作花费了太多力气。结束之后,我甚至无法分清自己进来的那个门在哪个方向,因为这里是全然的漆黑,连一点光线都没有。 只是一夜而已,我心想,随即意识到自己不知道。万一他们把我扔在这里一礼拜,直到格蕾丝来接我未至呢? 万一格蕾丝不会来了呢? 此时此刻,这些想法仅仅只是如同阴影笼罩在心头一样,带来山雨欲来的凉意。 我努力睁大眼睛,然而无论如何,都没有那种半夜醒来后能逐渐适应黑暗并渐渐辨认出周围轮廓的感觉。 因为此地完全隔绝了光线,那些墙壁、地板还有天花板都沉默地以黑色面对我。当然,还有声音。我唯一听到的声音就是自己的心跳和呼吸,而这两者很快就变得单调、乏味。当靠在墙上太久之后,隔着拘束服,我开始无法完全分辨那砰砰的振动究竟来自我的心脏,抑或是墙里的另一个心脏。 很荒诞,我知道,但是绝对黑暗和绝对安静就是会带来这种效果。我的太阳穴成了两颗不知疲倦、来回弹跳的乒乓球,我的眼睛却像是缩回了头颅深处,每一次转动都会牵扯到埋藏在大脑深处的神经。 要过多久,我才会要求他们放我出去?先是大呼小叫,然后是低声下气,他们就等着这个呢。那个拿着棍子告诉我“像只山猫”的那个混蛋也等着呢,毫无疑问。 我不会把满足感给他们,我不会。 这一点,我在开始感到尿意涌起之前,还万分笃定。 这不好玩。我在一段时间后再一次确定。当然这从未好玩过,无论格蕾丝是怎样定义有关我的这一段冒险的,这都绝对是“好玩”的反义词。 但事实上,成年人真的很能憋尿,我得承认这一点,那些需要穿着特制衣服工作、脱裤子得花好几分钟的人更能明白这一点。 可就算加上这些,再添上我过去所有的好运,这世界上也没有任何经历,能比得上清醒待在黑暗中,默默忍受尿意折磨更可怕的。 我试着想点其他的事情,但没有任何事情能把我的注意力从越来越难以忍受的鼓胀的膀胱上吸引开超过三分钟。 那感觉就像濒临死亡,只除了死亡是羞耻而死,被一件拘束衣捆得动弹不得、无助地尿在自己的裤子里。 如果噩梦有醒来的时刻,这会是个不错的时刻,这会是个该死的完美的时刻。 我没有醒来,在隐隐的颤抖中,我用力咬紧嘴唇,确信这是一场必输无疑的仗,但仍在节节败退的时候不肯放弃挣扎。 保持不动有所帮助,每一条肌肉、每一根骨头、每一个细胞。事实上不是有所帮助,是最后一根稻草。我的每一寸皮肤都又痒又麻,我浑身冒汗,尽管这个小黑屋似乎越来越冷。 我的呼吸声也越来越大,最后听上去就像呻|吟——但那其实不错,真的,至少比什么声音都没有要好。 再坚持几分钟。每次我都这么告诉自己。随着时间推移,尽管完全失去了时间概念,这个念头变得越来越像山谷中的回音,模糊不清,不再具有实际含义。 我在小便失禁的同时感到热泪沿着脸颊滚滚而下。我使劲眨着眼睛,忍耐着因为释放膀胱在全身上下涌起的轻松感。那种轻松感比什么都糟糕。 蓝色的光点就是在这时亮起的,离我有一定的距离,但我处于黑暗中太久了,没办法判断那究竟是自己眼花了,还是不远处的墙上真的出现了一些萤火虫屁股一样的光斑。 十几秒钟后,我的视力渐渐恢复,看清了那堵墙。光点在跳动,并且越来越多,聚集在一起,在墙上吃力地蠕动着。 我没觉得害怕,只是茫然地睁大眼睛看着那些光点以令人痛苦的速度组成一个英文单词,然后是再一个英文单词。 别害怕。 蓝色光点组成的字颤抖着维持了片刻就像粉尘一样从墙上跌落了,并且迅速熄灭。 “不要!”沙哑的声音在长久的寂静中听来犹如锥子般尖锐。我的眼睛在重新回到黑暗之后像是脱水的葡萄干一样困在眼眶里,骨碌碌徒劳地滚动着。 然后蓝光重新亮起,非常吃力地闪烁着,这一次只有几颗光点,并且没有组成文字,但已经足够让我感到安心。 那种光线非常微弱,只能勉强照亮那堵墙的一小部分。我转动眼睛想要找到那扇铁门,但实在看不清细节。我倒是看清了自己,因为浅色的病号服和肮脏的拘束衣。我立刻移开目光,坚定地看着墙上闪烁着如同缓慢呼吸般的蓝色光点。 那究竟是什么?是什么人在试图和我对话吗?为什么会以这种形式? “你是谁?”我听到自己问,声音平稳了很多,在狭小密闭的空间内回荡着。 蓝光的闪烁似乎稍微快了一些,光点跳动着,先是增多,然后减少,就算它们的位置变化了,我也没看出任何文字或者图形的组合。 “……萨姆?”我不抱希望地问。 蓝光有片刻停止了闪烁,然后犹豫地组成一条竖线,随即又全部消失了。只是这一次,令人心悸的黑暗没有持续太久,甚至没让我来得及出声抗议。 光点重新出现的时候,开始明确无误地拼写单词。我紧盯着墙壁,暂时忘却了尿裤子的奇耻大辱,太阳穴因为兴奋而突突直跳。 后面。 我茫然地冲这个单词眨了眨眼,不知道对方想说什么。但我还是情不自禁地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水泥墙,上头什么都没有。 转回头,我看到那些字在慢慢移动、改变:解开……你。 后面?解开?解开我身上这件拘束衣? 我立刻直起腰,然后因为蹿起来的酸麻感而龇牙咧嘴。努力保持着平衡,我慢慢跪坐到脚后跟上,因为湿淋淋的裤子而感到一阵绝望。 完全感觉不到任何变化,我跪了一会儿,开始怀疑一切都是幻觉,因为在黑暗中待了太久。也没准是因为晚餐前那几粒药,天知道这里都给病人吃什么有毒的玩意儿。 第311章 但眼前的蓝色仍在,像是梦里的星星。 渐渐地,我开始感到眼皮变得沉重,之前因为被扔进小黑屋而生出的错乱和恐慌在蓝光的起伏中平息下来。如果不是铁门突然发出声音,我几乎就要睡着了。 猛地抬起头,我没有立刻发现拘束衣不像之前那样紧紧勒着我的身体了,尽管还穿在我身上,让我难以动弹,但那种上半身麻痹、下半身酸痛的感觉大大减弱了。 铁门后射进来刺眼的灯光,那只是走廊的长明灯而已,但对于处于黑暗中的眼睛简直就像激光一样。 我闻到酒精和烟草的刺鼻味道,听到咚咚咚的脚步声,然后感觉自己的头发被猛地抓住狠狠一拉。 “哈哈哈,”含糊不清地醉话,那个之前被我痛打的警卫揪住我的头发往前一拖,把我拽倒在地,“山猫变成耗子了。” 我咬紧嘴唇才没有尖叫,他扯掉了我的几缕头发,但那可不比挨子弹疼。我迅速移动膝盖好让自己不至于完全倒在地上像麻袋一样被对方揪着头发拖行。 “瞧瞧,”他还在说,不知道是因为喝醉了,还是因为穿着拘束衣这个事实让他判定我毫无攻击力,“你是不是尿裤子了,小猫咪?没关系,等我们把你多关几天,你会把屎也拉在□□里,然后你就知道什么叫做服从命令,乖乖听话。” 他把我的头发往上扯,大概是想让我直起身来。我顺势提起膝盖朝他的腹股沟撞过去,这一撞因为肌肉酸痛有些偏差,但下三路就是下三路,那里的什么东西都不大经撞。 再加上警卫嚎叫了一声,所以我想我到底没有偏离多少。 当他因为疼痛而下意识抓紧我的头发的时候,我再次跟进,膝盖找准位置狠狠撞了第二次,第三次。警卫抽搐着惊厥倒地的时候松开了我的头发,但仍旧把我拉倒在地。 我打了个滚,气喘吁吁地跪坐起来,然后转动上半身。 拘束衣仍在身上穿着,也许之前的蓝光的确是幻觉,是我被关太久生出的自我安慰。但眼前这一切可不是,我踉跄着朝光亮泄露进来的铁门走去,然后把身子倚在半开的门上,喘息着朝外望去。 门外的走廊笼罩在昏黄的灯光下,但没有其他人。 身后,警卫发出含混不清的呻|吟声,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看了一眼这狗娘养的,我迅速穿过铁门,然后转身在警卫慢半拍的大喊大叫中一脚踢上了铁门。 “咚”的一声,警卫吼叫着命令我把门打开,立刻把门打开,不然我就会有麻烦,天大的麻烦。 我想骂他几句,但浑身发抖,什么都说不出口。如果不是靠肾上腺素在支撑,这会儿我肯定已经瘫倒在地了。 警卫的叫喊声不知道会不会引来其他人,他跑来这里虽然未必是什么正规流程,但每一层都有警卫把守,他说不定和自己的同僚打过招呼才来的。 而我穿着拘束衣,要怎么才能穿过重重警卫,逃到安全的地方? 蓝色的光点出现在我前方不到三步远的地板上,组成一个箭头,然后是大写字母拼成的警示。 跑! 第258章 夺路而逃我并不陌生,被持枪歹徒追杀也不算是第一遭遇到,但上半身活像裹在蚕茧里一样,只能靠两条腿跌跌撞撞狂奔,这种事情我还是头一次经历,并且此生不想再重温第二遍。 要是我摔倒了,就只能像蠕虫一样在地板上爬行,绝望地等待那些警卫把我抓回去。正是这个念头支撑着我,以及我的双腿和膝盖。 前方,在快速倒退的地面上,蓝色箭头宛如流水般迅速变换着,指引我在经过楼梯口的时候继续向前,而非上楼或者下楼。 楼梯口原本的警卫则不知所踪。也许是那个来教训我的家伙把人支开了,自作自受的混蛋。 自作自受的混蛋还在禁闭室里疯狂制造噪音,不过幸运的是听不清人声,只有敲门、撞门的咚咚声。 这至少能帮我争取一点时间,就算那个警卫回来了,也只会以为是我在禁闭室里终于受不了那压抑的黑暗和安静,变得疯狂起来。我敢打赌,这种事情在那个人间地狱中屡见不鲜。 蓦地,左拐的箭头猝然出现,我在急刹车的时候差一点踉跄跌倒在地上,但不知为何竟站稳了。周围的空气像是突然暴跌了十度一样变得冰冷,当我向左转头的时候,只看到一扇门。 一扇虚掩的门。 漫不经心地说话声从楼梯口的方向传来。大概是守卫回来了。那家伙不会第一时间发现禁闭室的问题,但迟早会发现。可如果我要是傻子一样站在走廊,他得是个瞎子加白痴,才不会立刻高声喊叫着找来帮手把我扔回禁闭室去。 来不及多想,我用一只脚抵住那扇门推开一点,然后侧身挤进去,随即用后背轻轻把门顶住关上。 锁舌“咔哒”响了一声之后,我才反应过来自己没手可用,关上门之后除非用牙齿或者脚趾,否则根本没法再次把门打开。 算了,反正这个晚上也不可能变得更糟糕了。 我无奈地把目光从门把手上拉回来,转身打量这个临时藏身处。这里看上去像是个储藏室,用来搁置无害的杂物:水桶、拖把,成捆的毛巾和床单,还有几只白色的塑料桶,不知里面装了什么。 “好吧。”我悄声对着空气说,睁大眼睛搜寻着蓝色,“如果你不是我的幻觉,现在就该登场解释一下了。” 凄冷的月光从储物间对面高墙上的一扇窄窗里洒进来,在地上投下带着金属栅格的影子。 我耐心等待着,但足足过了几分钟都没有消息,就好像那救了我一命的蓝色光斑再次成为了回忆中的幻想。 天啊,他们究竟给我吃了什么药? “好吧。”我重复道,声音更低。这地方是死路一条,尤其是在我不小心把门关上以后。 不知道要是活活饿死在这里,卡姆斯基会对我有什么新的评价。搞不好他会对人工智能失去信心,因为这种程度的愚蠢对于人类或者科技发展真的毫无益处。 也许这个储藏室里有什么我能用的东西,先把身上的累赘剪开,扔进末日火山烧个干净。 然而,这里也许不叫监狱,实际上却与监狱并无区别,最显著的共同点就是——任何可充当武器的东西都不能随手获得。 说不定我得用牙咬开这件结实的囚服,但如果必要的话,我会的。我才不会任由他们把我像只山鸡一样捆起来,当作战利品示众。 就在这时,蓝光重新出现了,跳动、闪烁的光点在房间地板的正中央组合成一个简单的英文单词:等待。 “等什么?”我忍不住精神一振,但仍觉得困惑,“等天亮?等救兵?我还不知道你是谁,但你说不定知道我是谁,那你就应该明白没人会来救我。” 蓝色光点在地板上静静地呼吸着,没有进一步的变化,但也没有消失,像是知道自己所带来的不可思议的安慰。 我盯着那些光点,直到它们烙印在视网膜上。 然后,就在光点所在的位置更靠里一点,在月光投影于地板上的位置,一只手的影子幽灵般出现,挥动了一下。 我猛地抬头,仰起脖子看到一只手抓住了窗外的一根栏杆,然后用力把自己拉了起来。 紧接着,马文伯拉纳的脸出现在栏杆后,看起来大汗淋漓。 “嘿,女孩儿。”他说,声音透过玻璃听起来模模糊糊,但不至于听不清,“看起来你有麻烦了。” 我愕然瞪视着他,紧接着回忆起自己在的楼层是第五层,忍不住对他说道:“你吊在半空中,还觉得有麻烦的人是我?” 然后,我瞟了一眼地上的蓝光,刚想问马文这东西是不是他搞出来的,结果却发现蓝光不知何时消失了。 “等一等。”马文把一条胳膊穿过铁栅栏,固定在栅栏和玻璃窗中间,用另一只手掏出了什么东西。 那是一根撬棍,换言之,马文手里拿着一把天杀的物理学圣剑。 我像做梦一样看着马文先是撬动外面的几根铁栏杆,然后又用撬棍的一头砸破了玻璃窗。玻璃碎裂的声音不算大,因为窗户破碎的同时,外面的风声也涌了进来,听起来相当猛烈。 马文究竟是怎么在这种恶劣天气下,吊在十几二十米的空中,完成非法入侵一栋守卫森严的精神病院的? 尤其是他本来应该被关在二楼的某个房间里,大门上锁,窗户带着铁栏杆。 当然,追根寻源,他手里就不该有撬棍。这又不是该死的寻宝游戏,没道理能随处捡到物理学圣剑,然后藏进异次元口袋里而不被那些虎视眈眈的警卫和护士搜查出来。 “来帮个忙?”马文已经有一半身体钻过窗户了,要是运气好的话,他进来之后甚至不会剐蹭掉身体上的某些重要零件。 我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停下,说:“乐意帮忙,但我还穿着这鬼东西呢。” 第312章 “是啊,我看到了。”马文气喘吁吁的说,他短短的头发看上去湿漉漉的,不知道是汗水还是别的什么,“站过来,女孩儿,我落地的时候可能得扶你一下,不然弄出大动静,我们两个都得完蛋。” 我默默走过去,然后马文扭动着钻进来,像条飞鱼一样突然跌入空气中,开始短促的自由落体。 “砰”的一声,不算大,不过我们两个一起栽倒在地总比他一个人摔在满是玻璃碴的地板上要好得多。 “该死,我真是老了。”马文哼了一声,爬起来的时候把我也抱了起来。不太容易,因为我就像一个会动的麻袋一样,并且和装满了砖块一样沉甸甸的。 撬棍就掉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板上,不过我们暂时都没去理会这把物理学圣剑。马文很快替我脱下了拘束衣,重获自由的感觉比外面的风还要令人心情振奋。 我问马文:“你怎么回来?” “我知道你有麻烦了。”马文一边回答,一边俯身捡起撬棍,又一脚把扔在地上的拘束衣踢得远远的,“新来的人往往都会惹上麻烦,但你看上去像那种会一鸣惊人的。看来我猜的没错。” 他回过头,冲我露出熟悉又陌生的微笑,让我回想起浣熊市的那个糟糕雨夜。只是他现在看上去生气勃勃,结实有力的肌肉包裹在病号服下面,黝黑的皮肤上汗珠反射着暗淡的月光。 “谢谢,但我真的希望你带来了比撬棍更多的东西。”我指了指门外,“警卫就守在楼梯口,等他发现禁闭室里的家伙是自己的同僚,肯定会拉响警报,到时候每个房间都会被彻底搜查。除非我们学会隐身,否则肯定会被他们痛殴一顿,丢进禁闭室里慢慢腐烂。” “我知道该怎么办。”马文镇定地说,“但是有风险。” “怎么办?”我不在乎风险,风险已经成了我的损友,彼此厌恶,却又无法摆脱。 马文看了看那扇门,然后,就像是忽然走神了一样,马文盯着旁边的空气,开始缓缓点头,嘴唇动了动,喃喃说道:“嗯,我明白了……好的。” “马文?”我不安地推了推他的肩膀,“你在和谁说话?” “没谁。”马文重新把目光放到我们身上,“外面风很大,我们最好不要原路返回。”要是说他听起来、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精神病患,那我纯粹是在放屁。 我干巴巴地说:“没问题,因为实话实说,我对从几十米的高空坠落并无任何向往。” 要是我还有仿生人身体,这就不成问题,但格蕾丝确保过我在这场令人厌恶的测试中没法“作弊”。 “我们不能从主楼梯离开,警卫太多了。”马文继续说道,陈述着最简单的观点,“虽然我们有武器,但最好不要和他们发生冲突。” 我耐着性子说道:“听起来我们好像陷入了绝境,警长。” 马文冲我扬起眉毛,但不知道是因为我这句话,还是“警长”的称呼。但不管是哪一种,他都没有明确说明,只是点了点头,“不太好,我知道,但这也不是我第一次陷入绝境了。” 他说着露出沉思的神情,接着又像是宛如在梦中般冲着之前那个方向的空气点了点头,露出惨淡的笑容。 我感到一阵冰冷,从口鼻中呼出的空气似乎凝结成了淡淡的水雾。 “那怎么办?”我问马文。 马文说:“等待时机,女孩,我们要等待时机。” 第259章 我不知道马文在等待什么,但我们挑了个勉强还算干净的避风角落,靠墙坐了下来。马文像变魔术一样从那件理论上来说没有口袋和装饰的病号服里掏出一个抱在油纸里的冷三明治,一瓶矿泉水,默默递给了我。 抛开尿裤子事件不提,我那顿几乎什么也没吃的晚餐的确让我现在又饿又渴。我感激地结果这些东西,一边狼吞虎咽,一边问马文:“你是怎么弄到这些的?” “我在这里很久了,”马文静静地回答,望着对面肮脏的粉墙,“储存物资是个好习惯。” “为什么帮我?”我灌了一大口水,但说话声还是有点含混不清,“你并不认识我,对吧?” 马文耸了耸肩,“为什么要有理由?你是新来的,他们肯定会让你好看的。所以你干了什么,揍了某个对你出言不逊的护士吗?” “事实上,是两个。”我舔了舔嘴唇,“还有一个警卫。” 马文吃惊地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天啊,我还真没看错。但你真该保持低调的,”他看了我一眼,“你知道,这才是第一天,如果想逃出这里,最好的机会就是搭乘每隔一周来一次的补给船。” “他们抓我去调节什么的。”我心有不甘地解释道,“我不想……” 马文使劲皱起眉来,眉毛几乎压到了眼睛上,“调节?他们是这么说的?”他看起来比刚才吃惊多了,是那种严肃的吃惊,“为什么?你甚至还没接受过佩图赫的诊断,他诊断过你了吗?” “没有……”我摇了摇头,“谁知道怎么回事,说不定是因为晚饭的时候就我没笑,所以他们觉得我有问题。”我有些愤愤地补充道。 马文的眉毛——如果可能的话——皱得更厉害了,“晚饭没笑?你在说什么?” “就是卡斯蒂奥,还有你,还有所有人,突然笑个不停。”我看着马文,“实话实说,有点吓到我了,这是你们的某种仪式吗?就像有宗教信仰的人去做弥撒一样?” 马文凝视了我片刻,然后说道:“女孩儿,晚餐的时候没人发笑,我敢保证,在餐厅发出笑声是来到这里之后的病人学会的第一件要立刻避免的事情。如果说那些警卫在自己凄惨的人生中还有什么追求的话,那就是从一切细节中揪住不可理喻的事情来惩罚这里的病人。别说大笑,餐厅里甚至不会有人高声谈话,不然立刻就会遭到警卫的警告。 “他们享受这一切吗?当然了,因为在这里,我们才是少数群体。”马文似乎已经不知不觉改换了话题,但又好像仍在谈论同一件事,“这也是我们被关在此地的真正原因,我告诉过你,不是吗?我们被关进来,因为我们不愿变成他们那样。” “可……”我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个谈话的走向,却又无能为力,“确实所有人都在大笑,我亲眼见到的,亲耳听到的!” 马文转过头,他那副侧耳倾听的神态持续了不过几秒,如果不是我紧盯着他也许就错过了。 “可能是你刚来,”他最后说,“不习惯这里的药物。你知道,有些药物的确是会导致幻觉的。” “蓝光。”我喃喃说道,“我一直见到蓝色的光点组成文字。”我听到自己干巴巴的笑声,像是回荡在坟墓里一样空洞。 马文低下头,说道:“没关系,你会好起来的。” “我要离开这里。”我握紧拳头,盯着手背上凸起的血管,“但在此之前,我还要找几个人。” 马文警觉地看了我一眼,问道:“谁?” “我父亲。”我回答,“还有一个我不知道是谁。” 接下来的静默是长久的。我开始回想自从格蕾丝告诉我“金带”的前首席科学家兼重要股东在此地很可能有个分身的情形。 “相信他能解答你的一些疑惑。”格蕾丝在此事上也许抱有和我相似的观点,但即便如此,她也没有详细说明,“你的潜意识大部分来源于他,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也不想讨论上帝和他的造物之间的关系。 马文打断了我的思绪,他说道:“你父亲是谁?” “说来话长,”我阴沉地说道,“不重要了。”至少对他而言并不重要。 转过头,我重新看着马文,问道:“所以我们在等待什么?他们要是发现禁闭室里的那个蠢货,展开搜寻的话,我们就只能束手待毙了。” “不,我们不会。”马文说,“这里是五层,运气好的话,他们不会立刻注意到一扇破掉的窗户,这是唯一可能会制造麻烦的地方。要知道,以前此地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他们的应急措施是立刻封锁离开疯人院的所有出口,然后再展开地毯式搜索。” 我继续盯着他,“所以?地毯式搜索听起来不像是对我们有利呐,警长。” “你怎么知道我当过警察?”马文反问,眼睛里充满探寻,“是谁告诉你的吗?”他在问的时候目光有片刻的游移,但很快回到了我的脸上。 我只是耸了耸肩,“你有那种气质。” “行吧。”马文痛快放弃了追问,让我有一点点吃惊,“不管怎么说,疯人院占地面积相当大,但却只有78个工作人员。告诉你,天亮之前,有超过20人不会在这里。离疯人院将近10公里的地方有一片生活区,大部分医生和等级高一点的护士、警卫都住在那里,至少是值夜班的时候。 “他们的确不会等到天亮再开始搜查,但更彻底的搜查一定是等到明天。在那之前,负责夜班的领队会先让值班人员检查每一条走廊、每一个房间,然后清点病人,这样明早管事的兴师问罪的时候,他们就有东西能够汇报。 第313章 “但相信我,这种搜查是应付差事的,没人会在明知第二天还得加倍努力工作的时候提前消耗自己的精力和体力,就算有,这样的蠢驴也不多。我们的机会就在那些家伙一边抱怨明天即将到来的整顿,一边分散开进行搜索,等他们两人结伴走进这个储物间,我就会给他们一点惊喜。” 我怀疑地看着马文,“丢了个精神病人,他们难道不会立刻大张旗鼓地搜索?”我心里不太相信。 “如果病人只是侥幸逃脱,他们很快就能找到了,这种事情上他们有经验——病人往往吓破了胆,或者因为犯病而懵懵懂懂,连自己在哪儿都搞不清楚。他们会在走廊上,甚至那可怜虫自己的房间里把人抓个正着。 “但如果一开始就没有在这些显眼的地方找到,这些家伙就会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他们接下来考虑到绝不是如何找到病人,而是如何推卸责任。”马文听起来有些冷酷和厌倦,但他镇定自若的语气也渐渐安抚了我。 “听起来你很有经验。”我喃喃说道,然后又问,“你刚才说这里以前发生过类似的事?” 马文叹了口气,靠在身后的墙上,说道:“也许吧。”他转头看着我,“在这里的时间越长,真相就越像是童话故事。” “我们在这里躲着其实也不赖,”我也叹了口气,放松紧绷的肌肉靠在身后的墙上,“但我还想找人。在戒严的精神病院找人还真是一点儿也没挑战啊,你说是不是,马文?” “我们必须离开疯人院,”马文严肃地说,“在天亮之前离开,穿过东侧的荒原,到悬崖那里去。” 听起来像是某种唬人的玩意儿。“荒原?悬崖?我们去干嘛,感受大自然的召唤吗?” “躲藏起来,等待补给船。”马文不像是在唬人,“如果让佩图赫抓住你我,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情况会有多糟糕吧?他大概会直接给我做脑前额叶切除手术。至于你,他可能会等玩腻了之后再如法炮制。” 刚才吃下去的东西在我胃里沉甸甸的翻了个个儿,威胁着要从原路返回。 马文继续说道:“你要是以为被关在不见天日的小黑屋里,穿着拘束衣,被迫排泄在自己的裤子里已经够糟糕了,那就绝不要被佩图赫抓到。他会让你觉得小黑屋是天堂。” “如果你是想吓唬我的话,你已经成功了。”我说着抱紧自己的膝盖,努力忽略已经快干的裤子。 马文看了我一眼,说:“跟着我,听我的指挥,你会没事的。” 是啊,听从一个时不时跟空气进行交流的家伙指挥的确具有安抚人心的效果。这念头大概有点愤世嫉俗,但我控制不住。 “如果你想要换上警卫的衣服混出去的话,恐怕难度有点大。”我对马文说,“78个人不算多,但我敢肯定他们不会把病人错认成自己的同僚。” “我知道。”马文沉着地说道,“我还有一两招留着没使出来呢,女孩儿。” 就在这时,喧闹声姗姗来迟,紧随其后的是踢踏的脚步声。隔着一扇门,我们没法听清外面的人到底在吵吵什么,不过马文立刻站了起来,手里抓紧撬棍。 “嘘。”他示意我,然后走到门口,把耳朵贴了上去。 就在这时,门被猛地一脚踹开! 第260章 门撞在马文身上,但我没有看到他究竟是被撞晕了还是顺势贴到了墙上。 我的眼睛就像被强力胶水黏在了入侵者身上一样,再也没办法挪开分毫。那人穿着护士服,戴着护士帽,凌乱的金发从帽檐下钻出来。 伊娃格莱斯皮,当时萨沙介绍这位护士长的时候是这么说的。 而在那时,护士长看上去还是个普通的金发女人,也许目光冷峻了一些,显然在精神病院工作对于她来说并没有熏陶出什么高雅的情操。 但现在,伊娃格莱斯皮的容貌就像是发生了某种不易察觉的变化。眼睛仍是眼睛,鼻子仍是鼻子,嘴巴仍是嘴巴,但当她一脚踹开储物间的门,那双眼睛立刻将冷冰冰的目光朝我射来的时候,我似乎看到她的皮肤在蠕动,如同尚未定型的泥浆。 “你在这儿啊。”涂了口红的嘴唇扭曲成一个笑容,护士长缓缓朝我走来,“佩图赫医生会很高兴没有失去一位……” 马文把门狠狠朝她脸上撞了过去,护士长发出一声痛呼,随即被从门后闪出来的马文一撬棍打在腹部,顿时弯下腰去。 “砰”的一声,马文再次把撬棍砸在她后背上,一次、两次,直到护士长瘫倒在地,抽搐着失去意识。 马文喘着粗气,紧紧盯着地上的护士长,过了十几秒才抬头看了我一眼,喃喃说道:“好吧,这跟我计划中的不太一样。” 他踢了一脚护士长,“叮”的一声,有什么东西从护士长松开的手掌里滑了出来。那是一把闪着寒光的手术刀。 天啊,她是什么时候把刀握在手里的? “走吧。”马文说,“没时间耽搁了,我们现在就走。” 我一边朝马文跑过去,一边说道:“可我们没有武器。”我完全没有捡起那把手术刀的意思,那东西太不符合我的风格了。 但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当时肯定捡起那把手术刀,从马文打破的窗户里狠狠扔出去。 “应该快了,已经这么久了。”马文说着我听不懂的话,我能看到汗珠从他的脸上滚滚而下,他从洞开的门里望出去,然后又缩回来,说道,“暂时没看到守卫,但楼梯上肯定不安全。” “护士长是怎么找过来的?”我真正想问的是,她怎么一下就找到我们了,但内心深处,那种她是从寂静岭来的不理智念头越发坚定起来。 马文忽然“嘘”了一声,迅速退回来把门轻轻关上。他攥着撬棍,打了个手势让我后退。 “格莱斯皮护士长?伊娃?”一个男人的声音从远处响起,“伊娃!你还好吗?” 眼角余光中,我瞥到一行蓝色字体悄然出现在我靠着的那堵墙上:枪。小心。 我想叫马文看一眼这些字,但马文正全神贯注盯着紧紧关着的门。我后退了一步,飞速思考着枪的问题,来的人是警卫,蓝字的警告显然是这个意思。 马文只拿着一把撬棍,万一警卫直接开火,钝头的冷兵器显然在火器面前不堪一击。 有人抓住了储物间的门把手,缓缓转动,那人没有一鼓作气推开门,也没有踹门。我迅速移动脚步,悄无声息地和马文一起向门后的位置跳过去。 “伊娃!”进来的警卫第一眼先看见了护士长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身体,他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 马文猛地挥动撬棍砸在了他的脸上。我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同时看到警卫手里的枪划出失控的曲线,第一枚子弹打在马文脚边的地上,而随着枪口的移动,下一枪在如此近的距离内一定会射中马文。 我用肩膀撞向马文,不管结果如何,我这一撞的本意是把他撞开,同时自己也躲开,因为自毁程序就算深藏在我代码深处,此刻也绝没被激活。 但那一枪到底还是擦中了我,没造成贯穿伤是我的运气,但我腰侧顿时鲜血淋漓。 “砰”的一声,马文最后一棍砸在了警卫头上,后者轰然倒地,手里的枪掉在地板上,滑了出去。 我捂着腰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墙上,但那感觉极其奇怪,仿佛墙并不完整,并且随着我的身体下陷。 “妈的。”马文抓住我的肩膀,低头看了一眼我的伤口,“没时间了,枪声会把他们立刻引来。” 他把撬棍交给我,握住我的手强迫我合拢手指,“拿好。”然后自己捡起枪,“该死、该死、该死,怎么还没好。”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短促的“啪啪”声。走廊外的灯闪烁了两下,然后熄灭了。 马文抓住我,把我拖出了储物间。外面的走廊笼罩在黑暗中,没了储物间那扇窗户射进来的月光,简直是伸手不见五指。但马文就像回了家一样,毫不犹豫地在黑暗中快速前进。 我们下了楼,但没下到一楼——大部分嘈杂声都是从一楼传来的,排除那些由半夜惊醒的病人发出的鬼哭狼嚎。 马文带我回到了三楼,拐向另一个方向,走到了顶头。 “撬棍,”马文的声音低得像耳语,“把这扇门撬开。” 我上前一步,得用手摸才摸得到那扇镶着铁皮的木门,但紧接着马文从我手里接过了撬棍,然后把枪塞给了我。 这个走廊尽头靠近天花板的那堵墙上开了个比鸡蛋大一点的圆窗,所以不算完全黑暗,但也相去无几。 转过身,我抓着那把0.45朝楼梯口的方向瞄准,有几次,错觉中我几乎以为有手电筒的灯光从楼梯间打了进来,以为自己听到脚步声。 “走。”马文突然抓住我的衣服后面,把我拖进了那道不知何时被他撬开的门里。 清凉的空气蓦地把我包围,我闻到风和野外的味道,月光从头顶拱顶上的菱形镂空出洒下来,照亮我们所处的这条长廊。 第314章 巨大的窗户每隔几步就有一个,带来令人心旷神怡的自由的假象。当马文示意我跟上去的时候,我一边捂住腰间的伤口,一边在某扇窗子前停下,侧身望出去。 疯人院的花园只存在于视野边缘,这扇窗子外占据更大视野的,是之前马文提到的荒原。灰绿色的杂草和黑色的乱石在月光下看起来充满野性,目之所及看不到任何建筑或者车道,这片自然领地一直延伸到我看不见的地方。 “我们在哪儿?”跟上去的时候,我忍不住问马文,“走廊前面是什么?” “塔楼。”马文说,扭头看了我一眼,“你还撑得住吗?” 我一边点头一边追问:“什么塔楼?” “据说里面关着最疯的疯子,”马文用平淡的口吻说道,“那些被佩图赫玩坏的,或者连警卫也控制不了的。” “呃……”我回头看了眼来路。马文倒是把门关上了,不知道里面的人要花多长时间才会发现撬棍留下的痕迹。 转过头,我皱眉问马文:“这种地方难道不该守卫更森严?更难逃出去吗?” “塔楼的唯一出口就是我们所在的这条走廊。”马文回答,“我没打算从塔楼里逃出去。” 我的心沉了下去,“那你准备干嘛?” “从塔楼外面逃出去,”马文看了我一眼,目光停留在我的伤口上几秒钟,“但我没料到有人会中枪。” 我没听懂。马文大概从我的神色中看出这一点,于是解释说:“我在这里藏了绳索,我们可以沿着塔楼外面爬下去,然后直接进入荒原。当然,有围墙,但我选择这里就是因为这段围墙可能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之前的风暴破坏了一小截围墙,他们用铁链把地方围起来了,但来不及修补。” 从三层楼高的塔楼外面爬下去,外面还在刮大风,说不准什么时候暴风雨就会来袭。而我身上除了枪伤之外一无所有,老实说,这还真像是我会遇到的事情。 “也许我可以放绳子把你吊下去,”马文已经走到了长廊尽头,正单膝跪下,用撬棍小心翼翼地撬开几块地砖,“绳子也许不够长,但在这屎坑里,也找不到特别趁手的工具。” “你那撬棍就不赖。”我乐观地说,在他身旁靠墙站住,悄悄深呼吸,希望因为失血过多而产生的眩晕只是暂时的。 我的伤口不知道会不会自己停止流血,如果不深的话是有可能的。这个时候可是很难找到正经医生给我缝合伤口的。 萨沙那个王八蛋只会给我多来几个口子,毫无疑问。 从半人高的窗户望出去,地面就像一个遥远的灰色布景。塔楼和主建筑中间的这条长廊悬在疯人院靠近围墙的空地上方,挨着我曾经见过的那个花园。空地上几乎寸草不生,没有任何树木能够靠近围墙和塔楼,显然是为了防患于未然。 也许以前曾有人把这里当做停车场,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马文刚才提到的围墙损坏事故,现在下面空荡荡的。 眯起眼睛,我能依稀看到地上一些白漆刷出来的线条,但褪色太厉害了,看不出究竟是羽毛球场地,还是停车场的方格子。 在马文从撬开的地砖下面取出绳索的时候,我的目光越过围墙,久久注视着外面的荒原。不难看出那片地方在近十年来肯定都无人问津,不同于近旁的花园,荒原上高草丛生,而且杂乱无章。 大概最早那批警卫曾经费心把靠近围墙的树木看到,不过二十米开外的地方他们就不再管了。尽管荒原上没有很多树,但还是有那么几棵顽强地扒住了布满岩石的土地,在这个狂风暴雨时常洗礼的地方长出又细又扭曲的树干,像是变成干尸的哨兵一样在那里放哨。 “过来。”马文粗声对我说,“我要把绳子系在你腰上。你的伤怎么样了?” “还在流血。”我实话实说,心里想翻白眼儿。就算是史蒂夫,挨了一枪也没法再这么短的时间内愈合,不过他倒是不会因为这点小伤叽叽歪歪。 马文皱眉看着我的伤口,然后开始吧绳子往我大腿上拴,“别动,”他在我下意识后退的时候按住了我,“我绑个绳结,吃力点虽然在大腿上,但应该不会把你勒坏了。总比流血强得多,相信我。” “我要是还有翅膀就好了。”我回答。 马文瞟了我一眼,皱眉,“你也是天使?” “不是。”我哼哧了一声,“但我的朋友给我做过一副机械翅膀,可炫酷了。” “你比卡斯蒂奥还古怪,”马文下了定论,然后从我身前站起来,“好了,我抓着绳子把你放下去,但你也得自己使劲,手要抓着绳子,脚要蹬着墙。” 我告诉马文:“我知道怎么做。” 我不知道的,是什么在下面等着我。 第261章 风很大,在高处的时候感觉则更为明显。当马文抓着我的两条胳膊,看着我采用倒退的方式跨出窗户的时候,他似乎比我还要紧张。 “站稳了吗?”他不断地问。 “稳。”我每一次都这样回答。我的双脚先是踩在长廊的外侧,然后缓缓向一旁移动,最后蹬在塔楼外墙上。 终于,我觉得自己勉强可以在狂风中稳住自己了,于是说:“等一下。”然后移动了一下抓住绳子的双手,找到合适的位置,示意马文松手。 马文缓缓放开我,然后那双棕色的大手又在我附近停留了一会儿,似乎是在等待意外发生。 我仰头看着他,在夜色中,他紧张、关切的神色再次与浣熊市的形象重合,不知为何令我不寒而栗。 “我要开始往下爬了。”我在风声中告诉他,“你在上面等着。” 马文点了点头,结实的手臂因为拉着我的绳子而肌肉紧绷。 塔楼的外墙不算光滑平坦,砖块外面没有涂布水泥或者粉刷任何东西,因此凹凸不平的砖块就像是很久以前拼好的地图一样,由于物转星移而逐渐变得不再那么契合。 但至少踩上去感觉很结实。 我用双手紧紧抓着粗粗的缆绳,掌心从一开始被磨得火辣辣的疼,到后来已经失去了这种知觉,事实上是任何知觉。刀子似的冷风对此也毫无益处。 当然,我的腰和大腿要更疼一些。不过不管是被绳子勒住的地方,还是仍在流血的枪伤,当我踩着塔楼外墙向下缓缓爬去的时候,它们所带来的感觉都纷纷退居二线。 这座塔楼,当我沿着它的外壳像只蚂蚁一样慢吞吞往下爬的时候,沉寂在呼啸的夜风之中。然而不知为何,我有一种模糊的感觉:它随时可以抖动身子,把我像只真正的蚂蚁一样从身上抖落下去。 一开始,我还盯着脚下慢慢倒退的石砖,后来就改为看着自己的双手,用双脚去试探落脚点。 绳子在我手里紧绷着、颤抖着,不时因为一阵特别猛烈的风而进行小幅度摆动。 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停下来,气喘吁吁地等待狂风停止。但如果僵持的时间太久,我就必须继续向下,不然在半中间耗尽力气可是一件相当危险的事情。 “加油。”有时候,马文会冷不丁冒出来这么一句,每一次听起来都更加遥远。 他不敢大声叫唤,当然了,但在这样糟糕的天气里,我想就算他的声音再大一点,主楼那边的人也听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当昏暗的月色突然被一阵乌云遮住时,我发现手里的绳子没法再拽得更长了。 抬起头,从窗口露出大半个身体的马文看起来就像模糊不清的黑影。但绳索是系在他腰上几圈之后递出来的。我们之前简短地商量过,如果绳子不够长,我就只能解开大腿上的绳结,自己跳下去。 因为绳子还要留给马文,他还要靠这玩意儿下来呢。 反正高度不会差太大。我低头望向地面的时候,庆幸地发现马文是对的:我离地面顶多一米多两米的样子,就算一屁股坐倒也顶多是摔痛屁股而已。 “等一下!”我尽量用合适的音调喊了一声,希望马文能听到。 然后,我先是松开了一只手,在突然加剧的摇晃中习惯了一会儿,接着就逼迫自己松开了另一只手。 绳索勒得更疼了,简直像是要嵌进肉里。但我双脚踩得稳稳的,不让自己歪倒出去,落得像个断线的风筝一样挂在半空中的下场。 “小心点。”马文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明明只是三层楼的距离,但听起来就像来自另一个世界。 我紧盯着在腰间和大腿上紧绷着的绳子,用两只手摸索着,先是解开了最后一圈在腰上打结的绳子。绳结解开的刹那,我的上半身失去腰上的支撑,往下一沉。 我的一只脚在石砖上打了下滑,竟然勉强站稳了,塔楼外砖墙覆盖着的细小的碎石随之扑簌而下。 “乐乐?”马文像是从绳子另一头感受到了我传递过去的惊吓,不安地叫了一声,“你还好吗?” 我回答道:“没事!”也许声音太大了一点,但我胸腔里剧烈搏动的心脏提醒着我刚才差点大头朝下变成摆锤的风险并非子虚乌有。 第315章 用沾满冷汗的手摸索大腿上的三个绳结并依次解开,这比预料中花费了还要长的时间。我的双臂、腰背,还有双腿的肌肉全都因为持续紧绷而开始颤抖。 “不知道马文还坚持不坚持得住,”我心想,“这可不像在健身房举铁,失手了还有人帮衬。” 在这里,失手就意味着从三层楼高的地方体验自由落体运动,最后在结实的地面上被摔成肉饼。 终于,我解开了头两个绳结,一条腿则因此彻底失去依托。但我还撑得住,这毕竟只差最后一步了。 然而最后一个绳结是最艰难的。我腾出一只手去捞垂下去的绳子——如果我能抓住之前捆在身上的绳子,也许就能有足够的长度滑到地面——但是怎么也够不着。我的一条腿已经垂了下去,只剩一只脚还踩在墙上。要是我没踩牢,再想解开这个结的话就得倒吊着,靠核心力量把自己的上半身拉起来了。 没办法,我只好一只手抓着绳子给自己一点借力,另一只手去拽那因为一路上拉得太紧而非常难以解开的绳结。 上方,马文似乎喊了什么,但我没有听清。风一时之间变得非常剧烈,把他的声音毫不留情地卷走。 就差……一点。我紧紧咬着嘴唇,努力把指甲挤进绳结之间的缝隙中。 然后那个东西抓住了我的脚,狠狠一拉。 我甚至连惊叫都还不及发出,踩在石墙上的脚顿时松开。在令人恶心的重心失控下,我像个大摆锤一样飞了出去,但抓着绳子的另一只手还没松开,只是疯狂地往下滑了一截。 然而,那只抓着我脚的手也没松开,尖利的爪子完全插进了我的小腿之中。我在剧痛之中咬紧牙关,所有的尖叫都只发生在脑海里而已。 与此同时,我用另一条腿去踢那个东西。在剧烈的摇晃中,瞄准非常困难,但我感觉到鞋尖踢到了某种柔软的东西,那东西随之下陷,就像我一脚踢在了泥巴上一样。 紧接着,那只手把我狠狠往下一拉。 我是后来才意识到自己应该松开手里的绳子的,如果松开手,至少我可以摆脱脚上的桎梏,并且给敌人一个意外打击。 但我没有松手,而这成为了致命的错误。 下一件我知道的事,就是我手中的绳子失去了原有的牵扯,和我一同开始坠落。 “砰!”我的屁股先着地,像之前预料的那样只是摔得很痛,我的五脏六腑在冲击下像保龄球一样东倒西歪。我没能立刻做出反应,但那只抓着我的手在这个时刻用力一扯,把我像垃圾一样在地上拖出去几米。 紧接着,又是另一声“砰!” 马文跌在了我之前落地之处的旁边。 “不!”我的声音哽在喉咙里,终于在模糊的视野中捕捉到那个抓着我的脚然后把马文从上面扯下来的人。 那个怪物。 护士长朝我咧嘴一笑,露出尖利的牙齿。她的护士服在月光下呈现出烂肉般的粉色,脸上的皮肤则像白垩一样。 震惊之下,我不知为何仍辨认出了她脸上挨了一脚的痕迹,像是有人在刚铺好还未干的水泥地上踩了一脚似的。 下一秒,护士长扬起手,手术刀就像爪子的一部分一样延伸出来,几乎在眨眼间就扑到了我的身上。 我没感觉到疼,但听到了手术刀刺进身体里的声音。当她拔出刀再次刺下来的时候,我用力挥出去的手打中了她的脸,那感觉就像把手伸进流沙。顿时,护士长的脸颊和眼睛被抹去了一半,但她也把手术刀再次刺进了我腹部。 疼痛就在这时追上了我,我发出含混不清的叫声,抓住护士长的脸用力撕扯,仿佛在转眼之间忘记了所有史蒂夫教给过我的格斗要领,只剩下最本能的反抗机制。 “嗤”的一声,有什么湿淋淋的东西被我扯了下来,抓在手中的感觉像泡了三天的豆皮一样滑不留手。 而在眼前,护士长的脸仿佛变成了一片凹凸不平的火山熔岩,眼睛原本所在的地方稍有凹陷,剩下的则是抽象的火星表面。 当然,她还有张嘴,嘴里长满尖牙。 真正看到这一幕,我反倒没有再尖叫,不管是在脑海里,还是在现实中。说时迟那时快,我松开手里扯下的东西,反手抓住了护士长再次朝我刺来的手术刀。她的力气大得吓人,刀尖眨眼就刺进了我的胸口,同时在我的掌心割出深可见骨的伤口。 但我咬紧牙关,寸步不让。护士长身上泛着森然寒气,福尔马林的味道从未如此令人作呕。但她要是真打算用一把手术刀把我变成尸体,就会发现自己必须做出更大的努力才行。 慢慢地,手术刀的刀尖离开了我的胸口。血如同糖浆一样从我的掌心一路沿着手臂流到腋下,在那里洇湿成不规则的形状,宛如破碎的心脏。 当手术刀在我和护士长之间因为拉扯而剧烈震动的时候,我紧盯着护士长的眼睛,希望她能从我的眼神中看到毫不掩饰的杀意,然后为之恐惧。在那一刻,我已经确信自己将扭转局面,确信就算稍候我会流血而亡,也绝不是在护士长的屠刀下毫无尊严地死去。 护士长扭曲的面孔似乎蠕动起来,然后她张开嘴,猛地朝我咬下来。 这一下就像盒子里弹出小丑一样令人猝不及防,我松开一只手挡在脸前,顿时被尖牙咬得鲜血横流。悬在上方的手术刀则因为失去一半的阻力而重新向下扎进我的身体。 因为扭打挣扎而产生的热量似乎随着那些血眨眼间流失殆尽,我感到冰冷从四面八方压下来,要把我冻成冰块。 但突然之间,护士长开始尖叫,不是像之前那种愤怒的尖叫,而是充满了疼痛与恐惧。紧跟着,有什么东西拉扯着她向后飞了出去。 “砰”的一声,护士长摔在了几步开外,像条骤然脱水的鱼一样猛烈挣扎。 我的一只手被撕掉好大一块肉,另一只手还抓着手术刀,当我命令那些肌肉放松之后,失去动力的手术刀颤悠悠地在我胸口摇晃一下,然后平平跌在我的胸口,无法再造成进一步的伤害。 远处,护士长像灌了太多热水的气球一样炸开,湿淋淋的碎片四散纷飞。 结束了,就像一场噩梦一样结束了。在开始抬头的剧痛中翻过身,我用两只血淋淋的手扒拉着地面,朝不远处爬过去。 “马文!”我感到恐惧噎在喉咙里,因为不知为何,我竟仍抱有一丝希望,认为也许马文只是受了重伤。 有人从二十一层掉下来也仍活着,不是吗? 马文蜷缩在地上,脑袋贴着地面,仿佛正以极不舒服的姿势睡觉。我一直爬到他身边,才看到他身下洇出的大片血迹,在夜色下看上去有些像水渍,但水渍不会散发出如此浓郁的血腥味。 我把手放在他的胳膊上,但却不敢推他。马文的身体摸上去像是海绵,触感仍旧温热,但却在不该下陷的地方下陷。 而就像这一切还不足以让噩梦惊醒似的,身后主楼的地方,警卫的大喝声顺着冷风传来。 “嘿!站住别动!” 第262章 我迅速从地上爬起来,拖着流血的身体一瘸一拐朝我们原本的目的地——断裂的围墙冲过去。 隔着五十码,我能看到马文提起的铁链也能看到不知被什么砸断的墙体,以及蜷缩在那断墙上的铁丝网。 “站住!再不站住开枪了!”警卫的呼喝声听来比刚才要近得多,杂乱的脚步声意味着不止一人。我几乎预期会听到狗叫,但直到我钻过铁链,冲到断墙前,也没听到汪汪声。 墙上有个破洞,运气好的话,小孩子能把脑袋伸出去,然后发现自己卡在中间,进不去、出不来,只能等消防员带着铁锤来救命。 我喘着粗气,浑身上下似乎无处不疼。我的血、马文的血,甚至还有护士长的血——如果那真的是血的话——正在身上慢慢风干。 然后一块大石头从墙上滚了下来,紧接着是第二颗,那个仅容小孩子脑袋转过去的破口变大了。 我像从梦中惊醒一样踩着碎石爬上破口前的废墟,然后开始伸手扒拉那些带着粉尘的碎块。石头纷纷从我脚边滚落,在夜色中敲击出清脆的声响。当子弹“嗖”的一声落在我身侧一米不到的地方时,我便知道,那些警卫究竟还是追上来了。 没有回头去看,因为那毫无意义,我一头钻进了刚刚挖出来的那个大洞里,手脚并用往外爬。 碎石刮破了我的衣服继而划伤了我的身体,尽管我身上的枪眼儿、刀口发疯般流血不止,但那些划伤所带来的的疼痛似乎更加难以忍受,仿佛被浑身长满尖刺的虫子爬过,疼中带痒,冰冷中压抑不住的是那种不知名的蠕动。 然后我自由了,从断墙的大洞中掉出来,四肢着地落在外面的草丛中,然后爬起来没命地狂奔。 荒原就在眼前,没跑几步就用一大片半人高的荒草迎接了我。我尽力跑得更远,然后在草丛中趴下来。 第316章 矮小一些的草茎摩擦着我的脸颊和脖子,让我忍不住想打喷嚏,但我还是忍住了。 有脚步声,但隔着好几米的距离。紧接着,一个警卫说道:“她往哪边跑了?” “不知道,我们该找条狗,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见。”另一个警卫说。 第三个人说:“等大队长来,他会组织人手搜查这片荒地的,今晚是别想睡了。该死的。为什么格莱斯皮那个臭女人会跑到这边来啊?” 有人说了什么,但在风中听不真切。 我屏住呼吸,等着脚步声远去,但也同样觉得自己会被发现。结果脚步声走远了,在那些嘀嘀咕咕的抱怨声中逐渐远去。 寂静中,风轻轻刷过草地。我闻到植物和泥土的味道,混合了血腥味和汗臭味。马文躺在离我几百码的水泥地上,流出的血大概已经冷掉,干在了地面上。 如果格蕾丝说的那番屁话有任何意义,显然我的一连串选择导致了灾难性的结果。第一晚就被关进小黑屋,然后在出逃路上损失了一名同伴,就算追杀我们的怪物被不知名的力量杀死,这种惨痛的局面也足够让卡姆斯基给我打个大大的零蛋了吧。 然而不管是游戏还是测试,这场闹剧终究还没有结束。 我一边流血,一边揪着草根把自己的身体往前拖去,尽量不压出一条清晰的路线,但很可能还是压出来了。 人在身负重伤的时候没法太过周全。 每爬一段距离,我就会小心翼翼地跪坐起来,像春天刚离开地洞的鼹鼠一样探头看看四周的环境,确保自己没有兜个圈子再爬回疯人院去。 我没有走错路。事实上,我离悬崖越来越近。 在最靠近悬崖的一百码中,草地退化成长在薄土中的一层草皮。要是我走上那段地方,远处灯塔上拿着望远镜的警卫们就能一眼看到我,再用远距离武器把我轻而易举地撂倒。 到了这会儿,我已经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要到悬崖上去,也许是马文说过什么,可那些记忆变得模糊不清。 我倒是仍记得格蕾丝给我的任务,以及我给自己的任务。 “如果天亮的时候我还没流血而死的话,倒是可以考虑看看日出,”我疲惫地心想,“这不过是场噩梦而已。我在底特律,萨姆和迪恩还在等我搞定自己的身体故障,然后一起去完成托尼的任务,和他们胜利大会师呢。” 然而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永远不会这么简单,哪怕是在噩梦之中。 下一刻,卡斯蒂奥在我身旁说道:“看起来,事态的发展有点糟糕。” “妈的!”我差一点就跳了起来,但流了那么多血,就算是失声惊叫,听上去也和猫叫差不了多少。 卡斯蒂奥没跳起来,甚至连眉头都没动上一动。他伸出手指在我额头点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和另一个宇宙的卡斯蒂奥用差相仿佛的手势杀死我时别无二致。 但忽然之间,那些流着血的伤口不再存在了,徘徊在我身上的冷气也无影无踪。在短短的一瞬,我仿佛听到某种悦耳的琴声,尽管转瞬即逝,却在脑海中激起阵阵回音。 再睁开眼睛,卡斯蒂奥仍旧穿着那身康斯坦丁式的风衣,浅色的病号服从衣领里露出来。绿色的杂草被他压得往两边倒下,在风衣布料下窃窃私语。 他的神情平静,丝毫不像是意识到把我吓了个半死的样子。 “马文……”我开口,抓住卡斯蒂奥的衣袖,声音哽在喉咙里,“卡斯蒂奥,帮帮马文。” 卡斯蒂奥摇了摇头,在他开口前我就预料到他要说什么,但还是想要狠狠给他一拳。“马文伯拉纳已经死了,他的灵魂现在属于天堂,我没什么可做的。” “那你为什么不放任我流血而死?”我咬紧嘴唇松开手,然后愤愤地问道,“为什么帮我?” 卡斯蒂奥平静地说:“如果你死了,你的灵魂不会上天堂。我不确定你是否拥有灵魂。”顿了顿,他继续解释说,“我帮你,不是因为你是迪恩和萨姆的朋友。” “那是为什么?”我狠狠皱起眉。我可不觉得自己和这家伙有任何交情。 卡斯蒂奥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一动不动地和我一起趴在草丛里,像是再等别的什么人回答我的问题。 但就在我想要再问一遍的时候,他又说道:“这是个残缺不全的世界,乔伊斯皮尔。你来这里治疗你的身体,因为那种疼痛让你受不了。”他娓娓道来,仿佛在讲故事,却又没头没尾,“但真正疼痛的是你的心,而且这种疼痛永远不会停止。” “听一个天使谈论身体和心还真是发人深省,卡斯蒂奥。”我冷嘲热讽地说。 卡斯蒂奥没做任何反驳,“情感不是我的强项,我承认。”他说,“但迪恩和萨姆教会了我很多。而漫长的年岁足以教会我,人类会因为爱而做出怎样的蠢事。” “爱?”我夸张地扬起眉毛,“是神爱世人,还是人们互爱?” “你对朋友的爱。”卡斯蒂奥似乎完全没听出来我话语中的讽刺,“到头来,我们都因爱而死。不管你信不信,纽约仍在未来等着你,一旦离开这里,继续前行,你迟早会走到那里。问题在于,你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我愕然看着卡斯蒂奥。 他继续说道:“现在,你有一个机会,彻底斩断这种牵绊。不再有疼痛,不再有犹豫,你仍能完成你的任务,并且以更高的效率。不会再有错误的选择,因为你的感情不会再左右你的理智。” “卡斯蒂奥,你是在引诱我出卖灵魂吗?”我克制着惊讶问他,“这不该是十字路口的恶魔的把戏吗?还是说你这个天使终于改行了?” “你的选择将影响到许多人的命运,我并非夸大其词,而是事实就是如此。”卡斯蒂奥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们把你的父亲关在塔楼,你该去找他。我知道你对他仍心存怨恨,”他在我开口之前打断我,“我们都是如此,但有的时候,我们的问题必须追根溯源。” 我紧紧盯着卡斯蒂奥。如果说,这个时候我在心里没有考虑他是否就是那个所谓的“病毒源”,那纯粹是扯淡。 但也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尽管这个卡斯蒂奥和我从电视上见到的,以及亲眼见过的那一个都不一样,可这家伙似乎仍有种能让人在摸不着头脑的时候依旧相信他不会骗人的特质。 也许是那双眼睛。 卡斯蒂奥忽然转头看向一旁的杂草从,那些深绿色的草茎正在风中摇摆着。 “迪恩来了。”他忽然说,而在此时此地,就算他说月亮从天上掉下来,也不会更让我大吃一惊,“是你认识的那个。” “什么?”我脱口而出,紧接着,我想到更好的问题,“他在哪儿?” 但卡斯蒂奥已经消失了,在一阵扑扇翅膀的声响中,这王八蛋消失得无影无踪,犹如一阵轻风。 远远的,传来一声枪响。 第263章 如果让我在冲到悬崖边,攀着怪石嶙峋的峭壁向下爬个十几米,不带任何安全措施吊在半空寻找可以藏身的洞穴,和翻回头直面警卫的枪林弹雨中间选一个,我肯定选择后者。 然而,呼啸的夜风中,灰褐色的悬崖在我脚边静静等待着。 我在崖边坐下,听着被我踢下去的碎石滚落时的声音和着呜呜的风声。 天肯定已经快要亮了,因为我一路走过来花费了不少时间。枪声是在大概二十分钟前停止的,就好像有怪物正在围攻那座疯人院,而疯人院里的警卫正不遗余力地反击似的。 我不明白他们是从哪里弄来那么多弹药的,但也不是真的好奇。 迪恩在那儿,也许吧。 悬崖下方浓雾弥漫,灰色的断崖像是直直插入一大块乳白色的奶酪中一样。如果我跳下去,会在哪里醒来? 蓝色的光点在我手边缓缓闪烁,像是休眠,但过了一会儿,那些光点再次组成字母,排列成单词。 不要。 “不要什么?”我明知故问。 蓝色光点没有回答。 我继续思考有关死亡的问题。这在自打接手“寂静岭”,然后遇到萨姆和迪恩以来,还是第一次。 但也许那些接连不断的意外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剥夺你思考的能力。当你忙于逃命的时候,也就不会轻易发现自己正深陷噩梦,并且找到醒来的方法了。 这个念头让我忍不住冲浓雾皱眉。 就算我能在噩梦中见到自己喜欢的人,也不能改变噩梦是噩梦的事实。我在心里想到。然而这就是奥妙所在,不是吗?感谢父亲,感谢那个老混蛋让我的人生变成了一连串的噩梦。 也许我真的该到塔楼上去。就算那不是真的父亲,只是出于我的“潜意识”,就像格蕾丝说的那样。但至少我也能痛骂他一顿,把之前说不出口的那些话通通骂出来。 但我知道自己肯定什么也说不出口。 没准儿不能伤害父亲的指令仍深埋我的底层代码中,我可以冲他开枪,可以用尽一切手段杀死他的化身,但那只是因为内心深处,我知道那并不是父亲。这就是为什么我从来没能把那些真正能伤害到他的话说出口吗? 第317章 更重要的是,要是托尼的计划能成,我最后肯定会直面父亲的真身,那时候我可以下手吗? “我们可以谈谈,你知道的。”我对着空气说道,嘴巴里呼出来的热气因为崖边的寒冷而凝结成霜,“不管你是不是真的。” 蓝色光点跳动着,然后组成了r,接着又消失了。 “你知道,这才是问题关键。”我喃喃说道,“我曾经只是担忧我的情感遭到虚拟而已,但也许没有什么是真实的。这一切都是个陷阱,这就是为什么我会一直遇到我喜欢、也喜欢我的人。” 蓝色光点像是下定决心,拼出了“不是这样”,顿了顿,转变为“我是真的”。 “没有什么是真的,我也不是。”我希望手边能有什么喝的东西,尽管卡斯蒂奥治好了我身上的伤,但我仍旧因为大量失血而感到口渴难忍。 蓝色光点没有再说话,过了一会儿,它们熄灭了。我努力不为此感到失落,但就算是虚拟出的感情,它们也绝不受我控制。 迪恩也出现在了这个本该是卡姆斯基构造出的世界里,对此我不知道该作何想法,也不知道要是我终于没法分清现实和梦境之后,会怎么样。也许我从未分清楚过。 卡斯蒂奥可能搞错了,但我不这么认为。 那是迪恩,不知怎的穿越了不可能的阻碍,前来帮助我。并不是这一点突然吓到了我,但那的确是一部分原因。 扑扇翅膀的声音再次响起,就像是应和我头脑中的想法。 然后迪恩喊了起来:“乐乐!” 我没有转头,低头看着涌动的浓雾,听着迪恩大步走上前来的脚步声,“搞什么鬼?你坐在那里等着看日出吗?”然后翅膀扇动声再次响起,迪恩紧跟着骂了起来,“哦,拜托!总是突然闪人的混蛋。” “你怎么会来?”我听到自己问,“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你也不该,恕我直言。”迪恩在我身后停下脚步,重重地哼了一声,“猜猜怎么回事?你现在正吊在卡姆斯基那个变态地牢的铁架子上呢,脑袋后面插着管子。要不是我和萨姆有备选方案,你铁定是见不到我了,也见不到任何日出了。说真的,乐乐,人总是要在挨打中学会教训的,你什么时候才能在鲁莽行事之前考虑一下后果?” 我转头看了他一眼。迪恩穿着牛仔裤、法兰绒衬衫,还有没拉拉链的深色夹克。他看上去胡子拉碴,而且在生气。 “有人枪击了卡姆斯基,”我说,“我只是去追击凶手。” 那一段记忆至少该是真实的吧? 然而迪恩哼了一声,在我身旁坐下,说道:“是啊,凶手、枪击,你以为像卡姆斯基这样的有钱阔佬真的会放任自己被暗杀?” “怎么回事?”我没什么热情地问道。 迪恩狐疑地看了我一眼,但还是说道:“病毒,大概是这样的吧。康纳那臭小子解释了一通,但我没听懂,也不想听懂。我只看到你被卡姆斯基吊起来了,而那个脑袋上戴戒指的臭小子声称直接拔下管子会造成不可逆的损坏。总得有人来营救你,我和萨姆猜拳,我输了,所以我来了。” “怎么来的?”我问迪恩,“这里又不是711便利店。” 迪恩用胳膊肘撞了我一下,说:“别这么说话,小鬼,听上去死气沉沉的。我用了非洲梦根。如果你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儿的话,我可以告诉你,难喝得像地狱里的洗脚水。所以你最好老实点,听我说完,然后跟我回去。”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我问迪恩。 迪恩反问:“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他听起来气势汹汹,底气十足。 “禁闭岛。”我告诉迪恩,尽管这个词毫无意义,只是格蕾丝夹杂在一大堆喂给我的狗屎屁话里的某种发光的小石头。 然后,我告诉迪恩:“我被关进了疯人院,遇到了马文。还记得马文吗?浣熊市警局里那个被咬伤的警察,后来为了救我死掉了。这次他又死了,因为我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妈的。”迪恩喃喃骂道,“这些都不是真的,乐乐,卡姆斯基在玩弄你的头脑,仅此而已。” “格蕾丝说这个测试与能力无关,”我继续说下去,“重要的是选择。” 转过头,我看着迪恩隐藏在夜色中的脸,问道:“你觉得这话是什么意思?” “谁是格蕾丝?”迪恩皱眉反问。 我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继续看着眼前翻涌的雾。雾是否更大了?我无法判断,这里毕竟不是现实,一切都有可能发生。 “卡斯蒂奥建议我回到塔楼去,”我告诉迪恩,“面对我的父亲,显然也是我的心结。” 迪恩喃喃说道:“每个男孩在长大成人时都得面对自己的父亲。”他转头迅速看了我一眼,说道,“这当然是屁话。我四岁起就开始面对我父亲了,对我没什么好处。倒不是说他不好,约翰温彻斯特也许有很多品质,但他不是个烂人。” “我父亲曾是个好人。”我告诉迪恩,尽管我不记得多少——我被设定为不去回忆那些时光,或者说,“不主动调用该区间的日志”。 迪恩严肃地看着我,“你该知道这只是卡姆斯基为了扰乱你的思维,他想研究你,这个杀千刀的混蛋。” “我父亲经常用这种方式训练我,”我也看着他,“给我一个情景,看我如何选择。选择正确给出奖励,选择错误接受惩罚。他希望我能因此学习到什么。” 迪恩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们会对付他的,你的父亲。”他沉沉地叹了口气,“托尼有把握解决这个麻烦,但前提是我们按照计划行使。” 他把一只手伸给我,说道:“来吧,坐在这里不会有任何用处。” “你说得对。”我点点头,不再犹豫,抓住了迪恩的手。当我们相互搀扶着站起来的时候,我猛地推了他一把。 迪恩掉下去的时候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短促又疯狂地挥舞了一下手臂,然后就被浓雾吞噬。 过了好久,我才从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中听到别的声音,某种像是呜咽的风声。 “你不是真的。”我对浓雾说道,感到自信了许多,“这只是关乎选择而已,在情境中选择。” 而我擅长这个。 转过身,我开始沿着来路返回疯人院。这片荒原似乎比我来时更小,越过灰绿色的高草,我几乎能看到疯人院的山墙,以及墙后起伏的尖顶建筑。 不知何时,晨曦已穿透薄薄的云雾。但这个早晨并不晴朗。 这个早晨注定充满死亡。 等我回到疯人院的时候,里面已空无一人,只剩遍地尸体。 当然,还有卡斯蒂奥。 第264章 塔楼令人生畏地伫立在空地上,空中走廊像是从塔楼上伸展出来的手臂,将疯人院丑陋、可憎的主建筑推离自己身侧。 我看着空地上的血迹,但马文已经不见了踪影,倒是有一些警卫死在了附近,看样子是枪伤,而且一枪致命。 “迪恩呢?”卡斯蒂奥问我,但我怀疑他心知肚明。 我转头看着他,不再看着地上的尸体有助于我整理思绪。“你知道那不是迪恩,但你还是骗了我,你这个冷酷的混蛋。” “有的时候,真相需要自己去发现。”卡斯蒂奥没有因为我的话而有分毫动容,“你杀了他吗?” “那不是迪恩,”我重复道,“只是个影子,说出我想听到的一切。” 卡斯蒂奥露出一丝罕见的微笑,“所以你能分辨得出,哪个是真实的迪恩,哪个是因为你的潜意识而被捏造出来的傀儡。”他点了点头,仿佛在赞同自己说出的话,“恭喜你,你通过测试了。”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道:“你不也是一样?你不是卡斯蒂奥,只是我幻想出来的。这该死的地方没有什么是真实的。” “有的。”卡斯蒂奥出人意料地说道,“只是你不愿意去相信。” 我皱眉看着卡斯蒂奥,然后问道:“塔楼上的是什么?你不会告诉我那就是这个世界上卫衣真实存在的东西吧?” 卡斯蒂奥在我说完这句话之前就开始摇头了。 “上去看看。”他最后说道,然后朝我走过来,在我准备后退的时候用两根手指碰了我的额头。 我感到一阵眩晕,等眩晕潮水般退去后,我已经从空地上转移到了空中走廊,瞪视着不久前自己还有马文相继翻出去的窗户。 当然,那可是完全不同的离开方法。 左侧,通往塔楼的门像是紧闭的嘴巴,木门上镶嵌的铁皮就像是薄薄的嘴唇,在从菱形窗口洒进来稀薄日光中看上去颜色铁青。 转过头,卡斯蒂奥已经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也许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好吧。”我点点头,深吸一口气。 当然了,就在这个时候,蓝色的光点重新出现,在我抬脚去踹通往塔楼的那扇木门的时候在门板上拼出了“别去”的字样。 第318章 “你现在又知道了?”我冲蓝字皱眉,摸不准这是我的潜意识在警告我,还是卡姆斯基的密探混进来了,想要误导我。 但内心深处,也许我一直知道。 b…… 蓝字犹豫地组合成一个字母,然后又消失了。 “了解。”我点点头,其实什么也不了解。后退半步,我提起脚狠狠朝木门踹了过去。一次、两次,然后门框裂开了,木门歪了一点儿,但还没有完全掉下来。 我上前抓住门把手推了推,木门抗议地摇晃了一下,但在我又一次用力的时候被推开了。 一股混合着尿骚味的药味从门里散了出来。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待什么:笼子?铁链?四面全是钢化玻璃的囚牢? 但等着我的是一间病房。 我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走了进去。 越往里走,那股气味就越浓,消毒水味,臭味,还有人身上的气味。床头被摇起来的病床上躺着一个人,白色的被单盖在那具形销骨立的身体上,像是裹尸布一样。 父亲睁开眼睛,尽管濒临死亡,但他的眼神仍旧冷酷无情,甚至比以往还要冷酷无情。 “准备好了吗?”他问我。 我站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进程结束之后,删除相关日志,档案永久封存。”父亲就想听到回答一样自顾自说下去,“听明白了吗?” 我转头开始打量着间病房,看起来不像是塔楼里关疯子的地方,除了那扇被我踢坏的木门以外,剩下的全都刷成白色,看上去充满冰冷的气息。 “我能找到她的。”父亲过了一会儿又说,听起来似乎有点高兴,对比他刚才冷淡的态度,这还真是反常,“至于你,你自由了。” 我看了他一眼,然后震惊地发现他在哭,尽管没有出声,但那双红红的眼睛湿漉漉的,像是害了红眼病一样。 “你自由了。”他重复道。 然后父亲朝我伸出手,他的手骨架非常大,现在因为皮包骨头,那双手看上去就像骷髅手一样。 现在他已经毫不掩饰地在哭了,令人生厌地哽咽着,大颗大颗泪珠顺着干瘪的脸颊滚滚而下。 我终于朝父亲走过去,在他病床旁的一张折叠椅上坐下,盯着父亲的脸,好奇这究竟是我的潜意识在贬低父亲的形象,还是说这是某种“尘封的记忆”? 父亲哭了一会儿,气喘吁吁地躺回去,闭上了眼睛。 “你能听到我说话吗?”我出声问道,“你是真实的吗?” 父亲没有任何反应,如果不是他的胸口还在起伏,喉咙里时不时发出浑浊的呼吸声,他看上去就像一具尸体。 这还真是对我可悲人生的美好启示。卡斯蒂奥说的像是这场会面能有什么重大进展,让我发现些能搞定“金带”的秘密武器,结果我就看到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一段莫名其妙的单向对话。 “一如既往。”我对父亲说,然后沉默片刻,补充道,“我想我们都对彼此非常失望。我想让你知道,我真的对你非常失望。” 而一如既往地,父亲不会听到,不会真的听到。 但我知道该怎么做,不是吗?格蕾丝从一开始就告诉了我游戏规则。我想见到父亲,而她想让我找出病毒源。 我俯身拉开父亲床头柜的抽屉,然后盯着里面的东西发了一会儿呆。 那是一把保养良好的0.38,擦得干干净净。一盒子弹搁在一旁,盒子是红色的,上面印了黑色的鹰,让我想起摔炮盒子。 我把枪拿起来,因为那沉甸甸的分量而感到胃里一沉,像是生吞了一整个冰淇淋。 不需要上子弹,这把枪总是上膛的。当我打开保险的时候,脑海里仿佛听到“咔哒”一声。 蓝字在我面前的墙上跳动,但每次都没能组成完整的词。到最后,光点只是静静地伏在墙上,像是萤火虫在呼吸。 “临终遗言?”我盯着蓝色的光点,“在我把这个世界终结之前,有什么话就赶紧说出来。” i……l…… 几道犹豫的线条,然后蓝光又不动了。 “他?不好意思,我法语说的不好。”我问道,也许是在拖延时间。不管内心有多坚定,死亡都不是令人愉快的经历。尽管这并非真正的死亡。 格蕾丝说,如果你不能经历死亡,就不能算是真正活着。 蓝色光点没有再改变,我把枪拿起来,考虑是把枪塞进嘴里,还是顶在太阳穴上。 “不要!”蓝色光点再次给出指示。 我解释说:“没关系,这只是一场噩梦。死亡并不代表死亡,而代表醒来。这种把戏我以前也经历过,在西班牙。” “不要!”蓝色光点闪烁了一下,像是在强调。 我闭上眼睛,把枪口贴近太阳穴。冰冷的金属让皮肤绷紧了,然后鸡皮疙瘩从我的后背冒出来。 “如果我搞错了的话,那我就误杀了迪恩。”我感觉喉咙锁紧了,“但我觉得我没错,我很肯定我没错。我知道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然而,就在我缓缓扣紧扳机的时候,一只干燥温暖的手覆上了我的手背。 == 我猛地抽搐了一下,后脑的痛觉要比胸腔内的更为鲜明。我本能地伸手想要去摸后脑,想要拽掉那个扣在我后脑勺上的东西,但我的双手被锁住了,吊在半空中。就是那个东西阻止我进入沙盒,阻止我控制自带的武器和防御系统。 睁开眼睛,我看到明亮的房间。实验室,如果准确来说的话。 “砰!”面前的金属门传来一声巨响,但看起来仍旧牢固。 我使劲抽了一下手臂,但手腕被卡的很牢固,几乎像是用胶水粘在上面了似的。我低下头,看到自己站在一个圆形的台子上,但两只脚并没被锁住。 呵。我屈起双腿,直到双脚离开地面。手臂的牵扯力更大了,但疼痛只是目前最微不足道的问题。 “砰!”又是一声巨响。 我抬起双腿,直到脚几乎贴到额头。但这还不够,我继续努力,绷直脚背去钩从上面垂下来的一路插进我脑袋里的那根天杀的管子。 只差一点,就差一点。 然后我够到了,管子比我想的要柔软,但也更粗。我咬紧牙关,然后勾起脚尖,在管子缠在脚腕上之后狠狠一拉,双腿摆回原位。 那东西从后脑拔出来的声音比感觉还要令人恶心,但自由就像汹涌的潮水一样从头冲到脚。我的翅膀从背后猛地伸展出来,割断了手腕上束缚。 “砰!”我落在地上的声音和撞门的声音几乎重叠了。我翻身跃起,翅膀在背后折叠起来,但是没有收回体内。 这房间里除了我站着的圆台之外,还有一张靠墙的金属桌子,上面有浮在空中的控制触屏,黑色的背景上用蓝色的字体写满各种晦涩的命令。 没有掩体,没有可用作武器的东西。 我迅速做出这个判断,然后转身面对正门,全神贯注、蓄势待发。 “砰!”金属门发出最后一声不堪重负的巨响,然后被彻底撞开,两个男人冲了进来,一个手上还拿着蓄满蓝光的武器。 当然了,他们是萨姆还有迪恩。 第265章 “耶稣啊!”迪恩气急败坏地吼了一声,及时刹住脚步,“你这是什么造型?” 我放松绷紧的身体,说道:“这是我差点把你们当坏蛋打爆的造型。”说完我大步朝迪恩走过去,然后使劲搂住他的脖子跟他拥抱。 “唔!”迪恩因为被勒得弯下腰去而发出不高兴的声音,但至少他高尚地忍耐了我的举动。 真实的世界,真实的人。我相当确定,我必须确定。 过了几秒钟,我才松开迪恩,然后转身和萨姆拥抱,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 “真高兴你们没事。”我听起来还算平静,如果不算腹部震动的脉冲调节器的话。劫后余生的感觉正上下冲刷着我,像是洗礼。 “嘿,女孩儿,这是什么鬼?”迪恩摊开手,愤愤地说,“九死一生的喜悦拥抱吗?我差点窒息了!” 萨姆翻了个白眼说道:“别理迪恩,他喜欢夸张。你还好吗?”他紧张地打量我,“卡姆斯基打了我们个措手不及,幸好迪恩就在附近,我想办法联系到了他……” “是我看出了事情不对头。”迪恩打断了他,“说真的,哪怕有一次,你的计划能顺利实施,萨姆,我都要为此感谢上帝。”迪恩顿了顿,做了个鬼脸,“算了,我才不想感谢那个王八蛋。我们还是感谢自己吧,尤其是感谢我。” 萨姆叹了口气,对我说:“卡姆斯基把我们分开关了起来。但他把你关进了这个实验室,我们花了点时间才闯进来,你还好吗?” “还好?”我回头看了眼被我弄坏并且还在冒火花的试验台,“卡姆斯基诱导我进入了一个虚拟世界,映射世界,你可以这么说。然后我又回来了,所以我猜事情进展还算不赖?” 第319章 萨姆皱起眉。迪恩则问道:“怎么回来的?” “我不记得了。”我说道。我记得用枪顶住自己的太阳穴,记得有人按住了我的手背,但那之后就是一片空白。 也许我扣动了扳机。 迪恩耸了耸肩,嘟哝道:“一如既往地有帮助呢,乐乐。” “你的……特殊情况呢?”萨姆把一只手放在我肩膀上,犹豫了片刻,没有进一步动作,“还疼吗?” 我点了点头,不想说谎,“事实上,我觉得我已经开始习惯了。”这也确实是真的,至少我不会再在没人碰我的时候觉得痛不欲生了,那种疼痛像是成为了背景音乐,除非注意在听,否则就会遗忘。 人是否真的能遗忘疼痛? “所以问题解决了?”迪恩听起来不太信服,“卡姆斯基那个王八蛋说他是在帮忙,但只有傻子才会相信他。” “他的确有个不错的理论。”我叹了口气。 萨姆说:“卡姆斯基不是问题,他和他的理论可以见鬼去了。”难得一见的,萨姆看上去脸色铁青。 迪恩给了他一拳,说道:“嘿,有人上道儿了。” “至少我们现在能离开了。”我抱起胳膊,“我不再需要卡姆斯基的帮忙了,这是肯定的。我们可以继续我们的任务。”我看着迪恩。 迪恩耸了耸肩,“好啊,那我们这就动身去芬戴尔车站吧。” “芬戴尔?”这个地名有点熟悉,然后我想了起来,在我第一次来底特律的时候,要是我按照托尼的计划找到了萨姆,我本来是该带萨姆去芬戴尔车站的。 “康纳和汉克呢?”我最后问道,一边跟着萨姆和迪恩走出实验室,事实上是被他们夹在中间。迪恩一边走一边不老实地摆弄着我的翅膀部件。 萨姆回答:“开车去了,我们干掉了一部分卡姆斯基的保镖,后来他看起来是想和谈,所以我们应该能轻轻松松离开这里。” “卡姆斯基已经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我哼了一声,“狡猾的混蛋疯子。” “所以我们就这么放过他吗?”迪恩一边说一边看了看空荡荡的大厅。在穿过实验室外的那条走廊之后,我们就来到了这里。 虚假的火焰在壁炉里熊熊燃烧着,家具看上去都异常昂贵——如果价位和份量是成正比的话。 “谋杀有钱人可能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我心不在焉地对迪恩说,“而卡姆斯基可不只是有钱而已。” 迪恩哼了一声,阴森森地说道:“在有的时候,有钱也没用,尤其是他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老兄,”萨姆越过我拍了拍迪恩的肩膀,“杀手的路子不适合你,相信我,我们是猎人,我们猎杀怪物,不是目空一切的阔佬。” 我看了一眼开着一条缝的大门,新鲜空气正从外面涌进来,还有光,但我无法分辨是晨光还是夕阳。 萨姆像是看出我的疑惑,带着我走出大门的时候解释说:“天已经快亮了。” “新的一天。”迪恩嘀咕,“我希望那龟孙子把车开过来了,我可不想徒步走到停车场去,这鬼地方大得毫无必要。” 我倒是可以带他们飞过去,但我已经听到了轮胎摩擦铺着砾石的车道所发出的声音,紧接着,汉克的那辆老轿车沿着弧形车道朝我们驶来。在稀薄的朝阳下,车道看上去极其苍白,旁边的绿化则呈现出古怪的灰绿色,仿佛我在卡姆斯基的测试中所见的东西不知怎的跟着我一同回来了。 “乐乐?”萨姆在一旁问我。 我忍不住伸手捏住他的手腕,说道:“告诉我这里是真实世界,萨姆,告诉我我已经醒过来了。” “那可说不好,”在萨姆犹豫的当口,迪恩不客气地说,“没准到头来,我和萨姆会在地堡带着史上最严重的宿醉醒来,发现炉子上的肉饼已经烧焦了,而那绝对、绝对不是我的错。” 萨姆瞥了迪恩一眼,然后对我说:“走吧,车来了。” 事实上车还在十米开外,不过对于汽车来说,也就是一转眼的功夫。 “有人缺胳膊少腿吗?”汉克摇下车窗越过坐在副驾驶上的康纳问道,“或者零件?我不知道,但就算你们落了什么东西在里面,我也没有什么好建议。所以你们是准备上车,还是准备在这里等着看日出什么的?” 我们上车了,萨姆和迪恩把我夹在中间。 “所以你没事咯,”汉克从后视镜里瞟了我一眼,“卡姆斯基没把你大卸八块什么的?” “比起外科医生,看来那王八蛋更喜欢扮演心理医生的角色。”我嘟哝着回答。 汉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听起来还是老样子,那混球。” 车子在出了大门眼我们的来路返回的时候颠簸了一下,萨姆伸手撑住车顶,说道:“警官,能送我们去芬戴尔车站吗?” “能啊,为什么不,我成你们的御用司机了呗。”汉克哼了一声,“但至少你们成功解决了仿生人的麻烦,所以下不为例。” “解决了仿生人麻烦?”我转头问萨姆,“解决了?” 萨姆点了点头,咳嗽一声,说道:“就在卡姆斯基把你带走后不久,仿生人所遭遇的,呃,情况就开始逐渐缓解,他们现在已经大部分都恢复正常了。” “别忘了,我们这个还没好呢,萨米。”迪恩不高兴地说,“你知道吗,这就是托尼那个混球该出场的时刻了,但每次他都缺席。” 我注意到康纳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紧接着,我接收到他的消息。 【状态?】 我翻了个白眼,回复他:【我没事。】 【我仍在思考卡姆斯基是怎么解除仿生人身上的特殊情况的。】康纳过了一会儿回复说,【如果这一切真的和你有关的话,为什么你的情况没有好转?】 我认真回复:【我和你们的系统不兼容,卡姆斯基那我没办法。案子结了,我们的讨论到此为止,可好?】 【我有一些怀念那种感觉。】康纳显然不想结束这个讨论,【当然,我并不真的能够“怀念”,但我的确想要将其研究透彻。】 我叹了口气,仰头靠在车座靠背上。萨姆担忧地看了我一眼,我会以“我很好我没事”的坚韧眼神,至少我希望自己看上去足够坚韧。 疼痛在胸口缓缓摇荡着,像是灌满了滚烫的辣椒水,并且永远不会降温。但其中自有一种迷人的所在,而我不愿承认,康纳说的其实是对的,即使仍在经历这种“特殊情况”,我也没法不被它所吸引,尤其是困在这具仿生人的身体里。 疼痛是一种提醒。你在梦里不会感到疼痛,不会真的疼痛。 正如你要是没法经历死亡,也就永远不能算是活着。 呵,也许卡姆斯基会想要研究之中“仿生人心理”,如果真的有这种狗屁心理学的话。 然后更糟糕的念头涌上来:也许父亲也会想要研究这种心理。 在车上的某个时刻,我退回到了沙箱中,然后对眼前铺展开的一地狼藉没法真正感到吃惊。 控制室的灯光全灭了,墙上、地板上、天花板上到处都是烧焦的痕迹。应急灯的绿色荧光是唯二的照明,另一个光源则是漆黑的控制屏上用红色大写字母拼出的词语。 恢复中…… “好吧,”我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干巴巴的,“迪恩说得有理,托尼,你的确该现身了。” 但托尼还困在冬临城呢,如果我没搞错的话。 于是我踩着地上黑乎乎的积水,朝着之前爆炸的档案室门走过去。那扇倒霉的门当然已经不复存在了,不过接着昏暗的灯光,我能看出控制室的灾情和档案室一比,简直是大巫见小巫。 我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因此即便里面没有应急照明,我也一步步走了进去。 地上除了积水之外,还有许多纸片残骸,烧得残缺不全,又泡了水。黑乎乎的木头和金属夹杂其中,被我踢到的时候会发出“噗噗”的声响,混合着我的靴子踩在积水中的“呱唧”声。 书桌还在原位,但只剩个空壳了。上面的东西要么熔化掉和桌子融为一体,要么干脆连个残骸都没留下。 我拨开一些看不出本来形状的碎块,本来是想看看还有没有其他东西幸存下来,结果却被眼前的东西吓了一跳。 那埋藏在焦炭下的,是一把干干净净的0.38。 第266章 “嘿,乐乐?”萨姆叫醒了我。当然,我不是在睡觉,但那感觉还真像是从梦中惊醒。 我睁开眼睛,注意到车子已经停了下来。“我们到了?” “没错,芬戴尔车站。”汉克不知何时已经换到了副驾驶上,现在是迪恩坐在方向盘后,“你可是睡了一路。有人说你是在休眠。你是在休眠吗,乐乐?” 我和坐在我旁边的康纳对视一眼,缓缓点了点头,“是啊,差不多吧。”脑海中,我仍在回想那把点三八。我不想知道它是怎么出现在档案室的,但我的确想知道里面还有多少颗子弹。 第320章 但这会儿显然不是搞个清楚的时候,我和萨姆先后下了车,迪恩也钻出了驾驶室。 “芬戴尔!”迪恩张开双臂,“我们终于能告别底特律了,我恨这鬼地方,不管是哪个平行不平行的多元宇宙里的。伙计们,我说过我讨厌底特律吗?” 萨姆翻了个白眼。 汉克和康纳也下了车,前者靠在车门旁,后者绕过车尾走到我们身旁。汉克说:“你们这就要上路了?”他瞟了我一眼,“如果你要偷渡加拿大,芬戴尔车站可是个糟糕的开始。” “加拿大。”迪恩的语气像是被加拿大冒犯到了一样,“没人去加拿大,放心吧,老爷子。” “咱们看看你二十年后还能不能这么活蹦乱跳地叫别人老爷子。”汉克没好气地说道。 芬戴尔车站人来人往,但也没像大型交通枢纽那样挤满了人。我不禁松了口气。 “乐乐,”康纳选择开口说话,而非内部通讯,“祝你一路顺利。” 他这么一本正经,几乎把我逗乐了,但我这天也许能掌握许多种情绪,“逗乐”却不属于其中之一。 “你也是,康纳,祝你好运。”我严肃地对康纳点头。 汉克和萨姆握手告别,然后迪恩捶了捶汉克的肩膀,“保重呐,老伙计,谢谢你们帮我们这么大忙。” “滚蛋吧。”汉克没好气地说。 但在走之前,汉克还是帮我们买好了车票。并且对我们的目的地不置一词。 一直到上了地铁,迪恩才告诉我车票上的目的地并不重要,因为我们真正的目的地反正也不可能出现在列车时刻表上。 “听你说话还真是令人愉快。”我一边抓着扶手站稳,一边告诉迪恩,“所以我们的目的地是哪儿?” “佛罗里达州,”迪恩语出惊人,“格雷斯塔山。” 于是我想起了在拜访卡姆斯基之前,我和迪恩的简短交流。萨姆显然也知道,他在听到这个地名的时候,脸色变得有些阴沉。 车厢有节奏地晃动着。明亮但却乏味的灯光反射在灰色的车厢墙壁上,还有那些深蓝色、白色相间的塑料座椅上面。 乘客们来来去去,大部分是普通人,但也有仿生人。其中一部分仿生人仍旧保留着鲜明的仿生人特征——额角的led灯,但也有些穿着打扮就像普通人,如果不是我能探测到他们的不同,光看上一眼根本分辨不出。 过了几十分钟,我们才找到空座位坐下,三个人并肩,我照样是那个当夹心的。 等乘客不再那么多之后,我就开始给他们将我在禁闭岛的遭遇,讲格蕾丝、讲化身佩图赫医生的混蛋萨沙、讲马文和卡斯蒂奥。 但我没提蓝色的光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所以这是个测试,”迪恩说着问道,瞅着我,“测试什么的?” 我耸了耸肩,说道:“我也不清楚,我又不是卡姆斯基肚子里的蛔虫。他可能是想看我能不能分辨得出那个世界里的迪恩是假的。” “要我说,你都把他推下悬崖了。”迪恩翻了个白眼,“我是该感到安心,还是该感到害怕?” “我知道他是假的。”我也翻了个白眼,“别大惊小怪的,迪恩,这就像是遇到了灯神,进入了一段虚拟的生活。他们都不是真的。” 萨姆若有所思地说:“但他们的存在也受到了你的潜意识影响。” “是啊,不然那地方也不会变成闹鬼圣地。”我哼了一声,靠在并不舒服的塑料靠背上,“这肯定是某种诅咒。你们觉得托尼能帮我解除这种诅咒吗?我倒是不想活在情景喜剧里,但至少别总是遇见怪物之类的。” 迪恩嗤嗤笑起来,“是吗?你确定那样不会无聊致死?” “我可不是你。”我口是心非地说,“现在的我很愿意过上普通生活,这就是濒死经历的好处,能让你发现平凡的可贵之处。” 迪恩探身绕过我对萨姆用口型说道:“都是狗屁。”然后被我按住脸推了回去。 “重点在于,”迪恩过了一会儿又说,“我们终于可以进行下一个任务了,我敢打赌斯塔克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萨姆平静地说:“希望他和史蒂夫那边还算顺利。” “如果他们遇到麻烦的话,会想办法联系咱们的。”迪恩说,“但我觉得没问题,我们只有两个世界要征服了,老兄,这简直就像小菜一碟。” 但当然了,对于这番豪言壮语,我们没有一个人真心相信的,就连迪恩的都不信。 “是我的错觉,还是列车越来越空了。”过了一会儿,萨姆冷不丁说道。 而我猛地意识到他是对的:之前还人满为患的车厢在上一站下去一大批,而剩下的几个人也在刚才那一站走得差不多了。 抬起头,之前显示着到达某某站的电子屏不只是故障了还是怎么回事,上面的字母都扭曲着,看不出究竟写了点什么。 “也没全空。”迪恩坐在座位上伸长脖子左右看了看,然后下结论,“还有几个人呢。而且这才是正常的,考虑到我们要坐这趟车到达另一个世界。” “嘿,你满可以换个说法。”我作为仿生人不该迷信的,不过在这种时刻,谁也说不准会发生什么。 萨姆问迪恩:“我们到底会怎么过去?” “不清楚。”迪恩摊开手,“我只是按照斯塔克的指示去做而已,他倒是想解释,但那小子嘴里就没有一句能让人听懂的话。” “这最好别是一辆死亡列车什么的。”我忍不住嘀咕道,忍不住又瞟了一眼那个故障的电子显示屏。 然后车子再次到站,只是这一次,滑开的车门外再也不见任何乘客。没人上来,也没人下去。 空荡荡的候车区域只有节能灯惨白的灯光,漆成灰色的墙壁和地板看上去十分陈旧。一股难闻的烟味从打开的门里飘了进来,混合着冰冷的空气。 “迪恩,你听到报站的声音了吗?”萨姆问。 迪恩张开嘴,又闭上,耸了耸肩。 “我们怎么知道到地方了?”我问迪恩,“是这一站吗?还是下一站?” 迪恩说:“等有人了就到地方了吧,我是说正常人。” 车门在迪恩说话的间隙缓缓关闭,但没有我在来的一路上已经听习惯了的“滴滴”声。 “你们有人带武器了吗?”我问萨姆和迪恩,因为我自己反正是手无寸铁,只有一双翅膀。 迪恩说:“是啊,因为带着武器过安检是个不错的选择。”他不高兴地翻了个白眼。 “那万一要是有怪物冲进来准备把我们大卸八块,”我叹了口气,“你们会让我先上,对吧?” “在你梦里,是啊。”迪恩心不在焉地说,盯着随着列车飞速前进而不断摇晃的塑料扶手。 “所以我们是在狭缝世界里了吗?”萨姆瞟了一眼迪恩,然后又瞟了一眼我,“还是说这一站只是无人问津而已?” 迪恩嗤笑了一声,说道:“别跟我提那个鬼地方,萨米,要是我们真到那儿了,我可要找几个手雷备着。妈的。” “我们十有八九正在穿越世界的边界。”我抱起胳膊,尽管这对放生人来说并无必要,“你们感觉到了吗?温度下降了。” 萨姆呵了口气,白色的水汽凝结在嘴边。 “或者只是闹鬼了,不知道你们,但我身上既没有枪,也没有盐。”迪恩也学我的样子抱起胳膊,他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车厢里回荡着,除此之外,就只有低沉的列车行驶声徘徊在耳边。 萨姆皱起眉,扭头朝一旁的车厢望去:“如果我们真的正在穿越世界的边界,刚才迪恩看见的那几个人难道也跟着过来了吗?” 我和迪恩同时开口说话。 我说的是:“也许他们上一站下车了吧。” 迪恩说的是:“我看见什么了?我谁也没看见。” 我和萨姆同时扭头向迪恩瞪视。 迪恩冲我们皱眉,说道:“怎么了?你们凭什么假设我看见了谁?我可是谁也没看见。这见鬼的车厢就只剩咱们几个了。” “迪恩,”萨姆放慢语速,“你刚才亲口说的,这列车还没有全空,还有几个人在车上。” “我这么说了吗?”迪恩听起来不大确定,他扭头看了看两旁的车厢,“不管怎么说,我现在什么也没看见。” 当然,也就是在这时,右手边的某个车厢里传来“咚”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我们三个从座位上跳起来,但当我们齐刷刷转头看过去的时候,却只看到一个缓缓沿着车厢地板滚动的灭火器。 然后,就在我张开嘴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车厢猛地震动了一下,缓缓停了下来。 第267章 “车门为什么没开?”过了几秒钟,也许是几分钟,迪恩问道,“我们这是到了还是没到?” 萨姆一只手抓着车厢中间的金属竖杆,他看了看车门,然后看了看仍旧未停止滚动的灭火器。 第321章 “很安静。”他说。 迪恩翻了个白眼。“说点我不知道的,猛男。”说完他看了看我,“你不是能联网什么的吗,这地方有信号吗?” 我不等迪恩说完就开始摇头,回答说道:“这辆地铁上信号本来就不好,我没法确定信号究竟是什么时候彻底断掉的,但断掉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所以我们停在了半道儿上,没有地图,没有指示。”迪恩叹了口气,“太棒了,我要去驾驶室的方向看看,谁报名和我一起?” 萨姆叹了口气,说道:“我们一起行动。迪恩,别冲动。” “咚!” 就在我们开始朝驾驶室的方向前进的时候,车厢顶上突然传来一声撞击声,没打到惊天动地,但足以令人心惊胆战。 迪恩咒骂了一句,抬头看了看车顶。 “有东西在外面。”萨姆拍了拍迪恩的肩膀,在对方拉回视线之后用口型说道。 迪恩耸了耸肩,然后摇摇头。 “咚!”撞击声从另一个方向传来,这次换成了窗户。然而窗户外面是一片漆黑,就好像涂了防窥膜一样。 我抱紧胳膊,然后又强迫自己松开,紧接着悄无声息地展开翅膀,尽量将萨姆和迪恩护在里面。 迪恩转过身,好让我看见他翻的那个白眼。 “咚!”另一个方向,伴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摩擦声。 迪恩终于忍无可忍,大声说道:“够了!机灵鬼!有胆你就进来!” 萨姆露出一丝无奈的神情,但他只是加快了双眼扫视的速度,全神贯注地四下警戒着。然而车厢却暂时陷入了安静,仿佛那东西——不管是什么东西——真的被迪恩吓退了似的。 “就这两下子?”迪恩故意说道,“没别的招数了?” 我凝神谛听,但无论是车厢外还是车厢里,都正如萨姆所说的,很安静。 非常安静。 “或者我们可以出去。”我低声说道,盯着车厢紧闭的门,“如果车子没法再启动的话,我们迟早得出去。” 迪恩哼了一声,“然后走着去佛罗里达吗?” “我们应该离下一站不远了。”我想了想,“也许需要沿着隧道走个几小时。” “隧道?”萨姆这时问道,他仍在四下扫视着,似乎随时等待着下一次撞击声响起,“我们现在所在的这条隧道吗?” “咚!”又是一声撞击,来自斜前方。 迪恩大声骂道:“又来?”他愤愤拍着口袋,四下扫视,似乎是想找能当武器的东西,但事实上我们几个都手无寸铁。 然后迪恩大步朝着不远处那个灭火器走过去。 萨姆喊道:“嘿!迪恩!”他说着抬脚跟了上去。 “咚!咚!咚!咚!”撞击声变成连续的敲击声,第一下还在头顶,第二下就转移到了左侧,第三下右侧,第四下回到屋顶。 我感到脉冲调节器的频率开始升高,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代表仿生人感到紧张的现象。那声音并不具有攻击性,至少听起来不算太凶猛,但其随机性和突发性让我的神经不住地紧绷。 显然萨姆和迪恩也有同感,在我加快脚步朝他们冲过去的时候,他们都放慢了脚步,目光徒劳地追随着敲击声。 “妈的,我非得给那家伙点颜色瞧瞧。”迪恩俯身一把抄起灭火器,他还想接着说什么的,但列车里的照明灯突然在这一刻齐齐熄灭。 我们一下陷入黑暗之中。 几秒钟的寂静之后,迪恩问道:“有人带手电筒了吗?” 我默默调亮了自己的仿生皮肤,然后在微弱的荧光中看到迪恩和萨姆吃惊的神色,他俩看起来都印象深刻。 “你还能这么干呢?”迪恩问道,歪嘴一笑,“酷。” 我翻了个白眼,说道:“你可以把惊叹留到见了托尼之后再说,鉴于这是他的作品。” “呃,伙计们,是我的错觉,还是这里突然看上去不一样了?”萨姆喃喃问道。 我和迪恩面面相觑了一阵,然后不约而同地抬头看看天花板,再看看四周的车厢。车厢里的温度没有下降,我自带的传感器可以证明这一点,但不知为何,我的体表温度突然需要花更多的能量才能维持恒定。 不多,但多了就是多了。 “狗娘养的。”迪恩喃喃骂了一句。 萨姆是对的,车厢在我们没注意的时候产生了某种变化,也许就是灯熄灭的时候。 之前明亮光洁的车厢壁突然变得肮脏不堪,灰色上面层层叠叠覆盖着黑色。而原本靠墙的两排座椅竟然变成了四列纵向座位,挤得中间过道只剩一点儿,并且座椅上的外套全都破破烂烂,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我看了一眼车门,发现尽管仍旧紧闭着,但是车门的样式也已经完全改变:原本是双开自动门,现在却成了单扇气封门,上面还有斜斜安装的金属把手,同样锈蚀严重。 一块边角钝化的四方玻璃嵌在金属门的上方,但玻璃外面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我们还在原来的地方吗?”我忍不住问道,“还是说我们刚刚穿越了?” 萨姆看了眼迪恩手里的灭火器,那东西倒是老样子。“这里是狭缝世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他缓缓说道,“追究这些变化的起因不会很快得到结果。我们先去驾驶室看看,如果能重新发动车子,至少我们就能尽快赶到目的地。” “我就知道斯塔克这小子不靠谱。”迪恩嘀咕了一句,然后走在了最前面,朝着驾驶室的方向谨慎前行。萨姆在中间,我在最后。 但就在我们走过这一节车厢,进入下一节车厢的时候,又是“咚”的一声,就从前面不远处传来。 迪恩举起一只拳头,然后头也不回地把手里的灭火器塞给萨姆,自己侧身上前。 “迪恩?”在迪恩停下脚步几秒钟却没有动作后,萨姆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迪恩缓缓俯身,从地板上捡起了什么,然后冲着我们亮了亮。 那是一个灭火器,和他之前捡起来的那个一模一样。 “打个赌,”迪恩沉着脸说,“再往前走,我们还会再捡起来一个。” 蓦地,我脑海中浮现出我们不断前进,而红色的灭火器在我们身后堆积如山的画面。这画面栩栩如生,几乎让我的仿生大脑感到一阵不安。 “这里确实看上去和上一节车厢一模一样。”萨姆沉吟道,“我们再往前走一点,迪恩,事不过三。” 迪恩翻了个白眼,不过还是转身继续向前走。我落在最后,当我迈过两节车厢的连接处——那种火车上常见的卫生间和洗手间把过道挤得只剩一点点——前面再次传来“咚”的一声。 迪恩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告诉过你了,萨米,现在你欠我五块钱。” “我们可没打赌,迪恩。”萨姆无奈地说,然后转向侧方的车门,“这地方看上去像火车吗?” “我可没见过火车门在车厢的半中间开着,”迪恩说,“而且看看这两边的座位,更像大巴,对不对?” 萨姆说:“我要打开门看一下,迪恩,拿着。”说着把灭火器扔到了迪恩怀里。 我凑上去,看着萨姆抓住门上的拉杆,然后缓缓把门拉开——门先是向里弹起了一点,随后向右滑去,露出外面漆黑的夜色。 门刚打开一条缝,冷风就灌了进来,发出尖锐的哨声。我们的衣服全都“扑拉扑拉”响着,紧紧贴在了身上。 “我的天啊。”我忍不住嘟哝了一声,看着外面无尽的夜空,以及车厢外的万丈深渊。 萨姆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七零八落,他提高声音说道:“轨道架得很高,我看不到地面。我们在高架桥一类的地方,我觉得我看到了铁轨。迪恩,这是辆该死的火车。” 然后迪恩揪住他的衣服后面,把他拉回过道中间。 “让我看看!”我挤过他们两个,一手抓着靠门的座位靠背,走向门口。 萨姆是对的,这真的是一辆火车,而且火车轨道就像空中积木一样不知来自何方,也不知去往哪里。我唯一能看到的是黑漆漆的夜空,下方的深渊像是浓浓的墨缸一样,什么都看不到。 一时之间,我几乎有种我们漂浮在虚无之中的错觉。 推开这种过于浪漫——也过于真实——的想法,我抓住车门扶手,探身出去往右手边的车头望去。 “小心点!”迪恩说道,紧跟着抓住了我的衣领,他的胳膊摩擦着我的翅膀边缘。 我回过头,让他看到我的白眼。“迪恩,我会飞,你真的担心我掉出去吗?” “别蹬鼻子上脸,小鬼!”迪恩瞪了我一眼。 我缩回来,对他说道:“事实上,这也是我的提议。我飞出去,飞到驾驶室,从外面进入。这样就不会困在这节车厢里,被灭火器淹死了。” 迪恩没说话,但他狠狠地冲我皱眉,显然不喜欢我的主意。萨姆则问:“你怎么知道同样的事不会再发生?” 第322章 “我总不能飞出去又再飞进来,你们都看着呢。”我抱起胳膊,翅膀在身后跃跃欲试地舒展开,又聚拢好。 萨姆和迪恩对视了一眼,后者一言不发,但前者缓缓点了点头。 “我们会时刻看着你,”萨姆说,“如果情况不对,立刻回来。” “别逞能,小妹。”迪恩缓和了语气,但依旧不悦,“鬼打墙我们见多了,解决方法多的是。”萨姆也点头表示赞同。 我郑重颔首,然后转过身,跳下车门。 车门外还有一小截铁轨外侧的枕木似的延伸,但并非一体,而是像一节节探出来的火柴头一样,仿佛这列空中火车是某种多足机械生物似的。 猎猎寒风中,我就踩在其中的两截枕木上,然后舒展翅膀,轻轻起跳。 助推器启动时顺滑得犹如加热后的巧克力,翅膀切开冰冷的空气,带着我向右侧方滑动,速度快得不可思议。 我有几秒钟不得不在狂风中屏住呼吸,但那并不影响飞行——在仿生人的身体中,呼吸只是一种功能,而非必须——然后我便到了,因为我们离火车头相当近,只隔了三个车厢。 转眼之间,我已经在车头旁的枕木上轻轻落下,转头看了一眼萨姆和迪恩探身出来望着我的车门。迪恩像买了挂票似的挂在车门上,只有一只脚踩着车厢踏板,萨姆站在他身后,一只手揪着他的衣服。 我冲他们竖起大拇指,然后原地起跳,让助推器保持恒定功率,让我悬浮在车门外。 透过驾驶室没那么脏的车门玻璃,我看到一个骷髅头歪倒在一件黑色的列车长制服上,制服里大概还有骷髅剩余的部分,但在车窗外看不真切。 我抓住车门把手,然后用力一拉,没能拉动。我不得不抬起一只脚踩在车厢壁上,把助推器功率推高,然后才听到车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助推器一同嗡嗡作响,我能感到后背开始发烫。 “嘎啦”一声,车门猛地被我拉开,我想后飞出去一点,但很快稳住了身子,但没能制止那具骷髅从驾驶座上歪倒下来,跌出车门,摔在枕木上,接着坠入无底深渊。 “妈的。”我喃喃借用迪恩的脏话,然后落回车门旁的枕木上,冲萨姆和迪恩挥了挥手,然后收起翅膀钻进了车厢。 第268章 车厢里很暗,被我皮肤发出的荧光勉强照亮。我欠身坐进驾驶座后,犹豫了片刻没有关上车门,尽管狂风阵阵,吹得我心神不定,但我还是没准备好被关进这个小盒子里。 俯下身,我看着巨大的操控台。之前列车发生变化的时候,我一直以为这里变成了某种复古的存在,像是远古回音,但看着操控台,我不再确定了。 这更像是未来的玩意儿,只不过同样扛不住时间的磨损,因此变得伤痕累累、灰尘遍地。 巨大的金属操控台从左边一直延伸到右边。驾驶座有两个,但副驾驶上没人,也没骷髅盘踞。 我没找到油门和刹车,但的确找到了入侵地点——一个触控板,当我把手放上去的时候,感到电力在我的催动下缓缓苏醒过来。因此我顺势而入,黑进了这辆列车的控制系统,简单得像是呼吸。 【当前模式:手动模式】 【运行时长:948976ly】 【提示:重置命令已开启】 看起来有人不久之前把自动模式切换成了手动模式。我在数据流从眼睛后方飞速闪过的时候领悟到,就是在我们的列车停下的时候,或者说,我们的列车停下,正是因为自动模式被切换到了手动模式。 但看起来这辆车还能开,因为系统看起来完好无损,而且能远也充足。 我从驾驶座上起身,犹豫了片刻,从两个座位中间穿过去,拉开驾驶室通向后一节车厢的门。 门后的确是车厢,看起来和我刚才离开的那节车厢差相仿佛。但车厢顶头的门是关着的。 “萨姆?迪恩?”我喊了一声,但没指望他们能隔着两道门听见我的喊声。 犹豫片刻,我回过头,从驾驶室旁边的门重新跳了出去,在枕木上落脚,朝着来时的方向挥手:“喂!我……” 之后的话冻结在我的口腔之中,因为我出来的那道车门已经关上了,而萨姆和迪恩也不见踪影。 “别瞎想。”我一边起跳滑行,一边告诫自己,“也许他们只是进去了,因为外面风太大。” 但我并不相信。 “萨姆!”我放声呼喊,返程似乎花了远比来时多的时间,但当我悬停到拿到车门外的时候,一切都和之前一样,“迪恩!” 等待了两秒钟后,我上前准备拉开车门,但里面蓦地传来“咚!”的一声巨响,然后是“咚!咚!咚!咚!” 我迅速打开红外视野,然后就看到密密麻麻地红色光影挤满了车厢,我抓住车门把手的那只手不禁松开了。 里面,不知名的生物正发出接连不断的撞击声。那些红色的形状看上去就像、就像猴子,但没有萨姆和迪恩的身影,完全没有。 “嘿!”底下一个声音终于引起了我的注意,在我焦急的大脑中敲打出一些理智的符号。 我迅速拉低高度,然后就看见萨姆和迪恩正挂在枕木下方,像是疯狂的摩天轮修理工一样攀着枕木向前爬。 同样挂在枕木下并迅速接近萨姆和迪恩的,还有一只猴子似的东西,其外形与我在车厢内检测到的红外热源形状类似,但我无法判断它究竟是不是猴子。 至少看上去很像。 “坚持住!”我迅速飞过去,先是在迪恩身边停下,然后思考了两秒钟该怎么帮他,然后抓住他的腰带吼道,“用胳膊搂住我的脖子,左边那条。”身后,猴子发出愤怒的吱吱声,在风的呼啸声中听起来异常响亮。 迪恩铁青着脸,但终于还是腾出一只手搂住了我的脖子。 “现在放开另一只手!”我喊道,“抱住我,我先把你送回去!” 迪恩反驳:“来不及,带我和萨姆一起走,要么先带他走!” “那就抱紧了!”我没打算和他争执,那只猴子正准备起跳,朝我们扑过来。我向侧边一滑,猴子尖叫了一声,爪子和枕木错开几公分,然后像颗熄灭的流星一样飞速坠入下方的深渊。 车厢里传来更多、更密集的“咚咚”声。 我吃力地朝萨姆飞过去,感到背后的助推器因为过负荷而迅速升温。 “萨姆,搭住我的脖子!”我绕到他的另一边,腾出一只手搂住萨姆的腰。 萨姆大声喊道:“准备好!”然后他松开了一只手,那重量压得我直往下坠,“你还撑得住吗?” 我咬紧牙关喊道:“速战速决!”助推器开始在背后发烫。 然后迪恩喊道:“更多敌袭!” 我听到了吱吱尖叫的声音,也感知到了那个迅速靠近的热源——天杀的猴子怪物直接松开枕木朝我们仨扑了过来。我往旁边闪了一下,但带着加起来四五百磅的男人飞行并非易事。 下一刻,尖利的爪子刺穿了我的小腿,然后我们被这外来的力道压得猛然下坠。 “妈的!”迪恩大声咒骂,在我使劲踢腿想要摆脱那只猴子的时候伸出另一只手搂住我的脖子,就像要跟我跳贴面舞。 然后他狠狠踹了我一脚,但同时也踹到了那只猴子。 我们剧烈地摇晃。我的翅膀几乎在空中弯折。然后迪恩又踹了一脚,再一脚。 尖利的惨呼声几乎不像是动物发出的,但我的腿紧跟着一轻。随着那小怪物的失手坠落,我终于勉强找回平衡,跌跌撞撞朝车头方向飞过去。 此刻,助推器仿佛变成了正在熔化的金属,紧紧贴着我的后背。那玩意儿发出“噗嗤噗嗤”的声音,像是喘息和咳嗽。 【警告!飞行系统过载!建议立刻着陆。】 【警告!飞行系统过载!建议立刻着陆。】 我关掉一条条弹出来的警告,咬紧牙关向上飞去。只有这时我才注意到,那只猴子酒精把我们拉低到了什么程度——空中轨道看上去几乎像积木一样小。 “坚持住!”迪恩吼道,“萨姆,抓紧了!” 然后是“砰”的一声,从我背后传来,也许就是那是某个零件烧坏发出的声音。 说时迟那时快,我把绝大部分能源让给飞行系统,然后猛地向上一扑,伸手抓住了枕木。 【飞行系统损坏,修复中……】 右上角的提示是鲜红色的,比刚才的警告还要刺眼。我无暇分心去关掉它,两只手死死抓着枕木好不让自己掉下去。 不远处,猴子大军正成群结队朝我们涌过来。 “我们得到车顶上去!”迪恩也腾出一只手抓住枕木,然后像个天杀的体操运动员一样把自己拉了上去。萨姆紧随其后,两人一站稳就转身把我也拉了上去。 “我不能飞了。”我没有用力喘息,但腹部的震荡感和身为人类时的气喘吁吁何其相似。 第323章 萨姆矮身搭起双手,当机立断地说:“跳上来,上车顶。”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迪恩托着腋下直接抱上了萨姆的双手,我紧跟着反应过来向上一跳,抓住车顶翻身上去。 “它们来了!”我转身警告道,居高临下看过去,那些猴子就像怪异的小外星人一样,皮毛是纯黑色的,两对小眼睛隐藏在满脸长毛之下,闪烁着邪恶的黄色光芒,仿佛它们不知怎的混合了一些复眼昆虫的基因,但却在进化的时候给搞砸了似的。 迪恩翻身上来发出“咚”的一声,然后他立刻把萨姆也拉了上来。 “我们需要武器!”迪恩吼道,转身面向攀着车厢朝我们飞快爬过来的四眼猴子,“它们太多了!” 我也吼道:“它们从哪儿来的?!” “我们不知道!”萨姆回答,“我和迪恩站在车门口的时候,它们就这么出现了!” 然后这群小怪物扑了上来,体型不过一个十岁的孩子那么大,但爪子和牙齿却异常锋利。我的助推器下线了,但翅膀的各个关节仍能靠液压装置动作。 转眼间,我转身挡在萨姆和迪恩身前,张开翅膀迅速将他们搂住。这不是什么严密的防护,但从第一个撞到我后背的猴子发出的愤怒叫声来看,仿生人显然没有人类好吃。 “这不是办法!”萨姆显然不喜欢我的点子,但他没法赤手空拳和一群长着尖牙利嘴的怪物打。 思考!思考! “重置!”我的大脑像是脱线的风筝,被卷入狂风之中,“之前我们每次进入下一节车厢就会重新回到原来的车厢!” 我的大脑立刻调出之前短暂连接列车控制台时下载的数据。 【重置命令:最后一位乘客离开车厢后,车厢随即恢复初始状态。】 乘客,只要乘客离开,车厢就会复原。然而这列火车一定是把所有生命体都归到了乘客范畴里——毕竟把贵宾携带的猫猫狗狗也重置掉就不好了。 “我需要进控制室去!”我的身体在猴群的撞击下摇摇欲坠,萨姆是对的,它们迟早撕开一道防线,“最多30秒,你们撑住了!” 萨姆的眼睛短暂的与我对视,其中有疑惑,但所含的信任让我几乎动容。 “数到3!”迪恩已经绷紧了身体,“3!2!1!” 我猛地拍打翅膀,尽量将那些近前的猴子都推开,然后猛地跳下列车。当我在枕木上踉跄着落地,伸手拉住驾驶室的门用力一拽的时候,里面的骷髅再次跌了出来,和之前那次一模一样。 但也有不一样的。 驾驶室里至少有三只猴子。 第269章 在我想出个所以然来之前,其中一只猴子就冲我张开了血盆大口。它的牙让我想起了在那个外星基地见过的异形,虽然没有内巢牙,但视觉效果同样具有十足的冲击力。 我猛地冲了进去,侧身顶肩迎接那两排生化武器一样的牙齿,然后合身撞进了驾驶室。我的一只手立刻按在了控制台上,建立连接。 【覆写权限:已授予】 【已接收到升级包裹,是否立即升级?】 【是!】 【下载中,请稍后……】 天杀的科技畸形! 我在心里愤怒地诅咒着,用另一只手拼命推开争先恐后朝我扑上来的外星猴子。它们已经撕开了我右侧的肩膀和手臂,蓝血四下喷溅,将驾驶室改造成抽象艺术馆。 我听得到车顶上迪恩和萨姆战斗的声音,他们和我一样已经左支右绌。 谁能料想到,我们遭遇到的所谓的鬼打墙竟然是由于技术故障引起的。它本该重置每一节车厢,却重置了过去的某个时刻,也许就是列车出故障的那个时刻。 而就算我改写了控制台的重置命令,扩大了重置生效范围,缩小了乘客概念范围,这一计划的成功实施也没有那么容易。 我必须再次离开车厢,才能让重置效果发挥在这些天杀的鬼猴身上。 【升级完成!】 【您有一条新通知:重置命令的相关参数已调整,重置命令持续生效中!各部门注意查收,祝您旅途愉快!】 我猛地一脚踹开离我最近的那只猴子,听到车顶传来萨姆的闷哼声。我在千分之一的时刻中查询了一下我的飞行系统修复进度,然后义无反顾地狠狠一蹬再次扑上来的猴子的脸,倒退着跌出了驾驶室。 眨眼间,猴群和列车一起被扭曲的科学技术初始化了。 【飞行系统已修复98%...…】 【飞行系统已修复99%...…】 冷风如刀,在我耳旁嗖嗖飞过。我调整身体姿势,徒劳地想要减缓下坠趋势,同时听到萨姆和迪恩朝我大吼大叫。 但他们的声音正飞速减小,淹没在越来越剧烈的风中。 “现在!”我情不自禁地叫喊出声,然后听到助推器启动的甜美嗡嗡声。双腿并拢、双臂夹紧身体,我的翅膀无声无息地划开空气,然后划出一道抛物线。 当下坠的趋势消散在振奋人心的飞行弧度中,我忍不住欢呼出声。 和我一起欢呼的还有迪恩,当我飞到列车顶上,盘旋一周然后落到他和萨姆身旁之后,迪恩上来狠狠给了我肩膀一拳。 “你把萨姆的屎都吓出来了,”他笑骂道,“别再这么做了!” 萨姆一瘸一拐走过来,问道:“你还好吗?”他的目光流连在我身上残留的蓝血上。驾驶室那些肯定已经被重置系统给自动清理了,算我走运。 我点了点头,已经开始下意识地分析他的伤势。 “只是皮外伤。”萨姆注意到我的目光,挤出一丝笑容,“小菜一碟。” “我们启动列车吧。”我叹了口气,“只有回到正常世界,才能找到医疗救助之类的。” 驾驶室如我所想,已经恢复正常。当然,如果“正常”包括化身骷髅的驾驶员的话。 “嗨,天气怎么样?”迪恩把驾驶员拉出驾驶室的时候装模作样地问道,“家里小孩还好吗?” 萨姆叹气,“迪恩,能别再玩死人了吗?不好玩。” “你真无趣。”迪恩说着把骷髅推下空中轨道,目送那东西坠入无底深渊,然后抬眼看了看弟弟,“你觉得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我们上车前,还是上车后?”萨姆喃喃问道。 我们都挤进了驾驶室。我和迪恩为了争夺驾驶权还扭打了一阵,最后迪恩被萨姆揪着领子拖到了副驾驶上。 “列车停车肯定是有原因的,”迪恩反手给了萨姆一巴掌,收手之后抖了抖身上的夹克,“我们本来该顺利到达作为目的地的映射世界,佛罗里达州,鲜花盛开的地方。棕榈滩,迈阿密歌剧院,诸如此类的狗屁。” “托尼是这么告诉你的?”我一边重新和控制台建立连接,一边问道,“所以有多少这样的列车?我是说连接不同的映射世界,帮助有条件的人穿越。是谁弄出这辆列车的?‘金带’?” 迪恩撇了撇嘴,说道:“答案是:没错,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在我手掌下,蓝色的光芒亮了起来,像波浪一样荡漾开去。甜美的电子音随即响起:“身份确认,乔伊斯皮尔列车长,欢迎登车!祝您工作愉快!” “列车长?”萨姆疑惑地看了我一眼。 我耸了耸肩,“这套系统肯定比我们的时代先进,也不知道究竟是从哪儿来的。但它也有故障,所以我们之前才会被困在那节车厢里,灭火器一直往下掉。” “真棒,”迪恩哼了一声,“所以除了怪物,我们现在还要应付科技故障?” 阵阵嗡嗡声从我们下方传出来,然后转为震动和低鸣。然后列车缓缓启动,向前开去。 “大功告成。”我靠向椅背,长舒一口气,“现在我们只要等着就好了吗?” 几秒钟后,迪恩问道:“你看我干什么?我脸上写着答案吗?” “迪恩,闭嘴吧。”萨姆长叹一声也靠到了椅背上,然后用胳膊肘推了推迪恩,“老兄,往边儿闪,你把座位都占了。” “你才把座位都占了,你个巨无霸。”迪恩翻了个白眼,挪动着好让自己坐得不那么难受,不过这相当困难。 越过驾驶室前方的风挡玻璃,我看着一整不变的黑色,以及在列车下犹如无规则曲线般飞速倒退的轨道,无法想象这趟旅程将如何结束。 棕榈滩? 迈阿密歌剧院? 听起来不赖,但尝起来有种工业糖精的味道,而非植物奶油或者动物奶油。我叹了口气,思索着迪恩在底特律告诉我的为数不多的信息。 格雷斯塔山孤儿院,忏悔神父,录像。 一个姓福克斯的人。 “嘿,乐乐,”萨姆突然说,“你在流血。” 我吃了一惊,顺着萨姆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肩膀,然后发现被划开的口子没有自动愈合,蓝血一直在往外渗,已经浸透了我的大半上衣。 第324章 “该死的。”我咒骂了一声,从衣服的破洞里伸进手指摸了摸伤口,“可能需要更久的时间,也可能是在这个鬼地方,我的修复系统受到了影响。” “你的翅膀就自己恢复了,不是吗?”迪恩瞟了我一眼。 我点了点头,“但那是不一样的系统,不一样的运作方式。不,别问我,这些东西都是托尼设计的,我知道怎么用——大多数情况下——但原理就是一知半解了。” “失血过多会有影响吗?”萨姆仍旧皱着眉。 我耸了耸肩,“如果是底特律的那些仿生人,大概会受影响吧。但我不会,别忘了我可是连头部枪伤都能恢复的。” 迪恩吹了声口哨,小声嘀咕:“哪壶不开提哪壶。”萨姆的脸色果然更阴沉了。 “就像托尼说的,”我无声地叹息,解释道,“待在一具仿生人的身体里,就像开一辆车。我的灵魂,”我迟疑了一下,因为卡斯蒂奥曾说过他不确定我是否真的有灵魂,但管他呢,“我的灵魂和身体并不是一体的,至少在这种情况下不是。” “伙计,你越抹越黑。”迪恩幸灾乐祸地窃笑着,然后被萨姆面无表情地打了一胳膊肘。 “那是座山吗?”我扬了扬下巴,想要转移话题。 在浓墨般的夜色中,一片连绵的浅灰色出现在远处的地平线上。看着不像山,但也不像任何东西。 萨姆直起身子,然后和迪恩对视一眼。 “你觉得会是边界吗?狭缝世界和真实世界的交界处?”萨姆问道。 迪恩说道:“我可不晓得,也许只是乞力马扎罗山。”然后又被萨姆一胳膊肘撞在了肚子上,夸张地弯下腰去。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迪恩。”萨姆故作谴责地说道,“我们已经够走背运了。” “伙计们,”我突然感到神经被绷紧了,“那不是山,至少那东西在移动。我们的车速远比它靠近我们的速度要低。” 此刻,在距离我注意到那片灰色过去不到两分钟,那连绵的东西已经从模糊的线条变成了能看清凸起和凹陷的巨大实体。 “妈的,那是什么鬼玩意儿?”迪恩欠身起来,上身悬在控制台上方,“月球表面?浓雾?” 我无法不去想曾经那个萨沙神神道道说过的有关“狭缝世界”更容易“滋生黑暗”的屁话,他说怪物更容易打破围墙到达这里。我很确定他还说过诸如待在狭缝世界太久会支离破碎之类的屁话。 “我们就要撞上去了。”我听起来足够冷静,“所有人抓紧了。”因为我们别无选择。 “勇敢点,伙计们。”迪恩欢快地说,他一只手搭上了萨姆的肩膀,另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胳膊肘,“说实话,我一直想开火车撞点什么。这不是机会就来了?” 萨姆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倒是想看看这要是架飞机你会怎么表现,迪恩。尿裤子?” “去你的,萨米。”迪恩骂道。 然后我们撞了上去。 没有震荡,没有巨响,就像冲进了一片云雾中。我有瞬间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眼前的世界变成了扭曲的一片没有图像没有声音的画面,像是信号缺失。 紧接着,我在一个卧铺上睁开眼睛,心里想着:格雷斯塔山站,即将到站。 “格雷斯塔站,即将到站。”列车上常能听到的那种播音响了起来,“下车的乘客请将东西带好,前往左侧车门下车。” 然后,有人在我的卧铺车厢门上敲了两下。 第270章 “谁?”我尽量不让自己听上去太警觉。 门外,一个陌生的声音回答:“格雷斯塔山到了,停车时间只有一刻钟,希望您抓紧时间下车。”然后不等我回答,我就听到对方匆匆走向下一个车厢的脚步声。 更妙的是,我听到了那家伙敲下一扇门时,迪恩的应答声。 我从卧铺上一跃而起,差点撞到自己的脑袋。低头看看,仍旧是之前的衣服,但上面的蓝血都不见了,就像“重置命令”也在这身衣服上生效了一样。 我的伤口也愈合了,脉冲调节器稳定运行,好得不能再好。 “迪恩!”我拉开车厢门,探出身去,正好看到那个叫我们下车的乘务员的背影。 “迪恩,下车了!”我提高声音又喊了一次。 隔壁的车厢门立刻被拉开了,迪恩探出头来,“乐乐?”萨姆从他后面跟着探出头来,看上去颇具喜剧效果。 “到站了,格雷斯塔山,他们说的。”我冲远去的乘务员扬了扬下巴,“走,我们下车。” “是啊,左侧车门下车,我们也听到了。”萨姆挤过迪恩先出了车厢,他看了眼已经消失在下一节车厢的乘务员,然后压低声音,“所以我们到达映射世界了?” 我点了点头。 迪恩跟出来,拉了拉夹克,嘀咕道:“冷死个人了。” 事实上,不只是冷死个人了,一出车门,我们就发现外面在下雪,而且是非常大的雪。这一站下车的旅客没几个,但也不是空无一人。所有人都穿着大衣、戴着帽子,沉默不语地匆匆走过月台。 “搞什么。”迪恩转头看了眼站牌,“这里不该是佛罗里达州吗?这地方还会下雪?” 萨姆摇摇头,说道:“这种地方要么不下雪,要么就是暴风雪。” “依我看,飓风还差不多。”迪恩耸起肩膀,率先朝出站的方向走去,“老方法,我们找个地方弄点钱,住下来,研究一下手头这个案子。” “案子?”萨姆一边问一边追上去,回头看了一眼确保我没掉队。 迪恩大步走着,说:“斯塔克的任务,录下忏悔神父的视频,不管这是什么意思吧。” “忏悔神父为什么会在孤儿院?”萨姆落后一步,走在我旁边,“孤儿院就算想请神父,也会从教堂直接请,而不是养一个神父在院里吧?” “首先,我们要搞清楚忏悔神父是个什么。”迪恩在扶梯上转身看了我们一眼,两只揣在口袋里的手扬起来,夹克的下摆也跟着张开,“听托尼的意思,那东西是种怪物。” 萨姆哼笑了一声,“当然了,要不是怪物,找我们干嘛?” “美好的老日子。”迪恩几步跨上最后几级台阶,走向出站口的闸机。我们逐渐被出站的旅客淹没,深色的衣服虽然不起眼,但我仍旧感觉到了我们的格格不入。 局外人,当然了。迪恩是对的,美好的老日子。 “现在是1993年,”迪恩继续给我们介绍,大风是很好的掩护,几乎使得跟踪和偷听变得不可能,倒不是说我担心,“这个世界和我们的应该差不多,历史走向、地理分布之类的。” “佛罗里达显然不一样了,”萨姆说,“我记不起来我们的佛罗里达下过雪,那地方连冬天都暖和得很。” 迪恩撇了撇嘴,没说话。 “所以怎么说,找个酒吧?”萨姆伸手揽住我的肩膀,顺势瞪了一眼一个盯着我使劲看的流浪汉,“迪恩,你来决定。” “为什么是我来决定?”迪恩听起来并不介意,“我还以为咱们两个里,你才是那个控制欲强的人呐,萨米。” “别叫我萨米。”萨姆推了他一把。 迪恩笑起来,“这才是我的好兄弟。”说着反手给了萨姆一拳。 我们的确去了家酒吧,迪恩给我们各点了一杯啤酒。萨姆问他:“老兄,你的钱都是哪儿来的?我身上一分钱都不剩了。” “哦,你知道我。”迪恩喝了一大口啤酒,满足地叹息道,“总是有所准备。” 我盯着他俩,“所以我们就这么做?喝一杯,花光迪恩的积蓄?” “这可不是我全部的积蓄。”迪恩坏笑着,又从裤子口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钞票,“祝我好运,萨米。” “滚蛋吧,迪恩。”萨姆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大口,用眼角余光撇着端起酒杯离开我们座位的迪恩。 我忍不住问:“他干嘛?” “打牌,或者桌球。”萨姆把酒杯挡在面前,低声对我说,“别担心,我们这么做过无数次了,迪恩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是啊。”我瞟了萨姆一眼,“也许打听打听有关‘忏悔神父’的事情?” 萨姆叹了口气,点了点头。“等我们弄到钱,找到住处。乐乐,”他叫了我一声,目光在我脸上逡巡,“你还好吗?” “当然了。”我喝了一大口啤酒,以示自己好得很,然后才想起来我回头还得从胃袋里把这些东西倒出来。该死的仿生人身体,该死的仿生人。 “你能和我们谈谈,你知道吧。”萨姆用平静的口吻说道,“任何时间,任何事情。” 我耸了耸肩,垂眸看着深色的啤酒,“为什么要谈?” 萨姆低头笑了一声,“我知道我和迪恩不是世界上最善于敞开胸怀的人,但说到失去朋友,我们都算是这个领域的专家。” “我还以为在英帕拉旁边喝啤酒,谈论兄弟感情是你和迪恩的专长呢?”我冲萨姆挑了挑眉,掩藏自己的挫败。 第325章 萨姆没有穷追猛打,只是耸了耸肩。“不然就只是在每一个空闲的夜晚灌醉自己,发现自己在陌生的地点醒来,感觉自己像个可悲废物了。”他说着喝了口酒,不过浅尝辄止,像是在印证自己之前的话。 我忍不住冲他笑了笑,然后端着酒杯站起来,“我去随便转转,你知道,透透气。”我说道,语气控制得很好,非常平静。 “注意安全。”萨姆没阻拦我,“别离开这里。” “收到。”我举起酒杯,然后转身离开。我想告诉萨姆我不喜欢当仿生人,因为起码作为人类的时候,我只需要担心自己的情绪反应是在父亲的操控下生成的,而作为仿生人,这一切似乎已经盖棺定论,无需多疑了。 但这些话不像是个在异乡喝着啤酒适合讨论的,所以我端着酒杯转了两圈,让自己平静下来,让那个该死的脉冲调节器稳定下来。 萨姆在和一个红色头发的女人说话。 好吧,看来这哥俩的酒吧艳遇不是剧组凭空捏造的。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找了个空桌坐下。 “嗨,”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引得我抬起头来,“孤身一人?” 这个年轻男人在大衣里面穿着西装,浅色头发贴服地滑过额头,他是个瘦高个,看上去温和无害。 “我在等朋友。”我回答,扭头看了眼迪恩打牌的角落,然后转回头看着那人,“我不是一个人。” “好吧。”男人微笑着举起双手,“就是这么一说,我也不是一个。”他瞟了眼萨姆的方向,但其实看的是那个红色头发的女人,“我的伴儿看起来和你的朋友相谈甚欢。” 我冲这家伙皱眉。 “事实上,我们是fbi调查员。”年轻男人语出惊人,还掏出了钱包,亮出了里面的证件。 我仔细看了一眼。 福克斯穆德。证件上的名字是福克斯穆德。 托尼搞错了,我们不是要遇到一个姓福克斯的人,而是一个叫福克斯的人。 “你们是刚来镇上的,对吧?”穆德探员像是没注意到我发直的眼神,一边收起钱包一边问,“为什么?这可不是佛罗里达的旅游胜地,更别提突然骤降的气温还有暴风雪。” “关你什么事?”我反问他,“fbi还管私人行程问题?” “我们刚刚就坐在你们旁边那桌,”穆德探员说着在我对面坐下,解开西装扣子,冲我微笑,“我听到你说‘忏悔神父’。” 好吧,这可真是好极了。 我放下酒杯,也许声音太大了,但反正酒吧里的音乐足以淹没这个小小的不满噪音。要是音乐也能淹没我大嘴巴的说话声就好了。不过谁能想到在酒吧喝酒,隔壁就坐着fbi呢。 而且为什么“忏悔神父”会引起fbi的注意? “你说你是fbi,”我不想回答问题,至少我们还没进审讯室,感觉像个好兆头,“哪个部门?” 穆德探员耐心地看着我,双手在桌上交叠,“你为什么关心这个?” “和你关心‘忏悔神父’的理由一样。”我模棱两可地回答。 “我们来自某个特殊部门,我和我的搭档。”穆德再次冲萨姆和那个红发女人的方向示意了一下,“处理特殊案件。” 我翻了个白眼,“像‘忏悔神父’这样的特殊案件?” “没错。”穆德探员心平气和地微笑回答。 “我对‘忏悔神父’的了解就跟对你的‘特殊部门’的了解一样,完全为零。”我倒不全是在撒谎,“你问错人了。” “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个词?”穆德探员显然没准备放过我。 “梦里。”我在胸前交叉双臂,“噩梦。” 穆德连眉毛都没跳一下,“什么样的噩梦,能给我讲讲吗?” “丧尸,”我挑衅地看着穆德,“机器人,外星人。” “外星人?”穆德没有露出多余的表情,但我仿佛能捕捉到他那一瞬情绪的波动,“什么样的外星人?” 我冲他咧嘴一笑:“像电影里那样,蕾普莉和外星人,你看过吗?” 穆德探员的脸色微微沉了下来。 “嘿,看起来你交了新朋友。”迪恩的声音吓了我一跳,他把一条胳膊搭在我肩膀上,看着对面的穆德探员,“这是谁?给我介绍介绍?” “fbi探员,福克斯穆德。”我抬头看了一眼迪恩,“他们来问‘忏悔神父’的事情,因为偷听到我提起来这个词。” 迪恩表情不变,但他抓住我肩膀的手指抽了一下。“穆德,哈?我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他说。 “当真?”穆德扬起眉毛。 迪恩露出可爱的笑容,“哦,你不会相信的。”他四下看了看,目光落回穆德身上,“你的搭档呢?” “你怎么知道我有个搭档?”穆德反问。 迪恩耸了耸肩,笑容不变,“fbi不都是成双成对的吗?”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把我挤进卡座里面,在我旁边一屁股坐下,“你想打听‘忏悔神父’?问她没意思,问我吧。” 第271章 穆德探员看起来不算惊讶,但也的确不像是预料到了这个发展。 “怎么称呼?”他最后问道。 迪恩的回答让我吃了一惊,他笑着说:“我是迪恩温彻斯特,很荣幸见到你,穆德探员。” “你对‘忏悔神父’了解多少?”穆德对迪恩的热情不置可否,“你来格雷斯塔山的目的又是什么?” 迪恩耸了耸肩,“调查。” “调查什么?” “‘忏悔神父’。” “‘忏悔神父’是什么?” “我要是知道‘忏悔神父’是什么,我就用不着调查了。” 我翻了个白眼,而且已经数不清这是今晚的第几个了。 穆德把胳膊架在桌子上,若有所思地看着迪恩。“你是那种民间调查员,”他说,又笑起来,那种胸有成竹的微笑,“你有那种气质。” “我要比民教调查员高级那么一点。”迪恩不服气地说,“要知道,我可不给飞碟和小绿人拍照做广告,我还有名声要维护呢。” “那你给谁做广告?”穆德顺势问道,“神父?什么样的神父?” 迪恩说:“有趣的那种。”他挑了挑眉,端起酒杯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我叹了口气,抬手搓了搓脸。 “晚上好,伙计们。”那个红发女人不知何时走到了我们桌旁,她的声音听起来略微低沉,吐字发音非常圆润好听,像是那种引诱病人一吐为快的心理医生,“看起来你们相谈甚欢。” “更像是没营养的废话连篇。”我头也不抬地嘀咕,然后听到萨姆闷笑了一声。 迪恩冲萨姆笑道:“你认识他们了吗,老弟?他们是穆德探员和斯库莉探员,这多酷啊。” “冷静点,迪恩。”萨姆也翻了个白眼。 “所以我们什么时候到格雷斯塔山孤儿院?”斯库莉问道。 我看了一眼萨姆,萨姆叹了口气,说道:“也许我们能一起行动。”他看了眼迪恩,后者咧嘴一笑。 “是啊,”我拉长声音,“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和陌生人组队了?而且恕我直言,你们不是讨厌条子吗?”说着我瞪了迪恩一眼。 迪恩抗议道:“fbi不是条子。” “格雷斯塔山孤儿院计划在1990年关停,但出于某种原因,那地方一直无人监管。”萨姆没理会我和迪恩的争执,“两位探员前来调查孤儿院,以及‘忏悔神父’。” “发生什么了?”迪恩问。 萨姆看了一眼斯库莉,“气候异常,人员失踪,还有一些奇怪的录音,其中反复提到‘忏悔神父’。” “所以我们是在交换信息了。”穆德看向斯库莉,摊开双手,眼神期待。 斯库莉耸了耸肩,“他们声称‘忏悔神父’是未知生物,怪物,如果我引用温彻斯特先生的原话的话。” “什么样的怪物?”穆德探寻的目光滑向萨姆。 萨姆耸了耸肩,“我们会搞清楚的,因为我们是专家。” “专家。”穆德点点头,但并不是出于赞同,“怪物专家?”他笑了一下,但毫无幽默之意。 “既然能有外星人专家,为什么不能有怪物专家?”迪恩扬眉。 我拉了拉萨姆的衣袖,小声问道:“为什么和他们组队?”不过我的声音没小到让那两个外人听不见。 萨姆无奈地看了我一眼,隐晦地解释说:“他们不是坏人。你第一次见到我们,也知道我们不是坏人,不是吗?” 我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萨姆在说什么,立刻调取我的数据库开始查询这两个名字,不到一秒钟就找到了想要的结果。 这真的很奇怪,我明明看过《x档案》,或者说《x档案》早就被导入了我的数据库,但事实上,我已经很久没把遇到的人和自己看过的电视剧、电影挂上号了。 因此,尽管福克斯穆德和戴娜斯库莉是《x档案》的男女主角,我却完全没有意识到。他们的长相和电视剧里如出一辙,可我直到调出数据才发现这一点。 第326章 我甚至没觉得这名字耳熟,只注意到了“福克斯”是托尼和迪恩提起过的名字。 “过奖了。”穆德对萨姆的话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几乎让他看起来有点孩子气。 斯库莉则一言不发地注视着我,若有所思。 “好吧,”我无奈地说,克制着对新入局的这两个人莫名其妙的敌意,“看来我们要组队了。” 迪恩举起一只手,看起来像是打算和萨姆击掌。萨姆只是瞪了迪恩一眼,后者悻悻地放下了手。 外面,风雪正猛烈。 “你知道,”当我们挤上穆德和斯库莉开来的那辆车上时,迪恩说道,“这可不是开车的最好时候,地上都是积雪,我们还得一路上山。” “白天我们已经去调查过了,里面什么人也没有。而且当地警察也去那里搜查过不止一次,不过都是在白天。”斯库莉在副驾驶上头也不回地解释,“此外,我们收集到的录音,时间都是在晚上。所以不是今晚,也得是某天晚上。我看不出这地方的天气会在短时间内好转,除非我们真的解决问题了。” 迪恩耸了耸肩。我被他和萨姆夹在中间,感觉自己像夹心饼干一样。 车子以30迈的速度缓缓往前移动,路上车不多,但基本没人飙车,只除了那些疯狂的大卡车。 “所以,”穆德开口,在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我们仨,“你们遇到过类似的事情吗?气候异常,还有人员失踪,再加上录音里的那些胡言乱语。” “我们还没听过录音,”迪恩说,“你们带录音带了吗?” 穆德看了斯库莉一眼,后者从小巧的手袋里取出一盘录音带,然后俯身插进了车载播放机里面。 一阵沙沙声后,某个男人的声音响了起来,声音很低,像是在窃窃私语。 “我又看见他们了,他们到处都是。”这个陌生人用一种隐含恐惧的语气说道,“如果你听见这段录音,赶紧离开这里,不要管为什么。记住,离开这里,离开孤儿院。” 又是一阵沙沙声,声音再次响起。“哦,我的天啊,他们到处都是。”同样的声音,语气几乎也没有变化,“赶紧离开这里,听到这段录音就赶紧离开这里,求你了。哦,哦,还有看在上帝的份上,不要吵醒他们。离开这里,现在!” 斯库莉这时开口说话,吓了我一跳。她说:“还有好几段,内容大致相同,反反复复。” “‘到处都是’,‘不要吵醒他们’,”萨姆若有所思地说,然后扭头看了一眼迪恩,“什么怪物是成群结队行动,还会睡觉的?” 迪恩翻了个白眼,说:“吸血鬼。” “如果真是吸血鬼的话,”萨姆皱眉,“这人不会有机会留下这么多段录音,吸血鬼不是聋子,而且嗅觉灵敏。” 我看到斯库莉和穆德对视了一眼,他们的眼神我很熟悉。我很久以前也用这种眼神看过别人,那些对怪物信以为真的人。 “不管是什么,反正它们在那个孤儿院里。”迪恩满不在乎地说,“去了就知道了。” “我们不打无准备之仗,迪恩。”萨姆平静地说,“但大部分怪物都喜欢单独行动,除了狼人和吸血鬼,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怪物是以族群狩猎的。” 迪恩打了个响指,张开嘴,然后又闭上。 萨姆冲他挑眉,“我洗耳恭听,迪恩。” “呃。”迪恩聪明地回答。 “食尸鬼?”我提议。 迪恩翻了个白眼,“是啊,活人失踪跟食尸鬼会有关系,这想法还真是靠谱。那是个孤儿院,又不是坟场。” “我还以为我们在列举以族群狩猎的怪物。”我干巴巴地说。 “也许是我们没见到过的怪物。”萨姆沉吟着。 迪恩哼了一声,“那我们怎么杀了它们?” “没人要杀任何人。”穆德在这时候开口,“把事情交给我们来干,你们是顾问,不是行动队员。” “希望等怪物来杀你的时候,你也能保持这种信心和镇定。”迪恩嘀咕道,翻了个白眼。 “你觉得那些失踪的人还活着吗?”我扭头小声问萨姆。 萨姆摇摇头,说:“我不知道。根据记录,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一共失踪了23个人,间隔没有规律,气候异常也是第一次出现。” “有什么规则改变了。”迪恩靠在椅背上,伸长胳膊搭在我肩膀上,“也许恶魔介入了,这就能解释气候异常。” “没有硫磺,至少我们没发现硫磺。”萨姆说,“也许在孤儿院搜查的时候可以注意一下。” “所以你说‘怪物专家’的时候,意思其实是驱魔人?”穆德这时问道,借助后视镜看了看迪恩,又看了看萨姆。 迪恩咧嘴一笑,说:“那只是我们简历上的技能之一。” “你们真的相信这些事。”斯库莉扭过头,皱眉看了我们一眼,“怪物,还有恶魔。” 萨姆平静地说:“我们亲眼所见。” “那就等我也亲眼所见了,再相信你们。”斯库莉说完把头扭了回去。 “最好永远别见着这些东西,”迪恩故作郑重地说,“这点你可以相信我们。” “如果它们真实存在,”斯库莉的语气仍旧波澜不惊,“那我不介意见见它们。” 迪恩咧开嘴一笑,隔着我拍了拍萨姆的肩膀。我终于忍不住抖了抖肩膀,没把迪恩的胳膊抖下去之后,又用胳膊肘狠狠撞了他一下。 “嗷,”迪恩收回手,揉了揉肋下,“有人脾气不大好啊。乐,你为什么这么安静?这可不像你。” “我在思考。”我不高兴地说道,“那段录音为什么反反复复说差不多的内容?那是一个人,不是吗?时间间隔也没太远。” 迪恩摸了摸下巴,“他可能受惊了,”说着他瞟了我一眼,“你第一次见到怪物,也没表现得可圈可点,要我提醒你吗?” 我哼了一声,“如果是受惊过度,那他听起来也太平静了。是,他的声音是有点颤抖,但除了呼吸过度之外,那人没有表现得失去理智,不是吗?他一直在强调‘离开孤儿院’,像是在警告听录音的人。” “录音带是邮寄到警局的?”冷不丁地,萨姆问道,看着斯库莉,“你之前在酒吧是这么告诉我的,介意详细说说吗?” 斯库莉叹了口气,说道:“反正也没法很快开到山上。”她阴郁地看了眼车窗外的雪夜,然后接着说了下去。 第272章 格雷斯塔山孤儿院的历史可以追溯到20世纪70年代,也许就在美国登月之后不久。但相继而来的丑闻使得这家孤儿院被迫接受调查,又迅速失去了多个资金支持来源,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孤儿院长就在院内吞枪自尽。 然而,那地方并没有立刻遭受关停,并以惊人的生命力苟延残喘到了90年。期间有许多起失踪事故发生,有孩子,也有成人,但因为频率不高,而且失踪的大都是孤儿,所以始终没能引起重视。 一直到90年,也就是3年前,孤儿院终于因为资金不足正式关门大吉。当地政府原本计划拆除那个地方,也许改建成工厂之类的,但不知为何始终未能开工。 录音带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陆陆续续寄送到警察局的。 “他们没有立刻联系我们,”斯库莉说,“以为是恶作剧之类的。” 正在小心开车的穆德摇了摇头。 “为什么又突然联系你们了?”萨姆问。 斯库莉指了指播放机,录音带还在里面插着,“这个家伙是某种民间调查员,专门非法进入各种荒废的建筑,记录冒险经历。他的朋友是穆德的朋友。”说着,斯库莉看了穆德一眼。 穆德耸了耸肩,“此地的警官们仍旧认为那些失踪的倒霉蛋是咎由自取,毕竟他们已经封锁了孤儿院,还加派了巡逻人手。平心而论,那地方白天看上去除了阴森一点,没有任何问题。” “也许除了那些涂鸦。”斯库莉若有所思地说。 穆德赞同地点头,“那些涂鸦,是啊。” “什么涂鸦?”迪恩问。 “大多是文字,跟录音差不多,写着‘赶紧离开’、‘快跑’之类的警告。”斯库莉回答,“也有一些是画,瘦长鬼影之类的。” 车子颠簸了一下,尽管行驶得非常缓慢,但我还是忍不住伸手抓住了旁边萨姆的胳膊。 “没事的。”萨姆安慰我,“放松。” 我没有紧张,我只是感觉很奇怪,队伍中突然多出两个人,让我觉得呼吸困难。当然这只是错觉,因为我并不是真的需要呼吸。 这绝不是嫉妒,当然不是。我也曾毫无保留地信任一些刚认识的人,就因为他们在电视剧或者游戏里是好人,不是吗?就像我信任萨姆和迪恩那样。 但这个念头太苦涩了。假设前面那对儿探员组合在萨姆和迪恩心目中的地位,就和他们在我心目中的地位一样,哪怕只是假设都让人受不了。当然,他们没有和萨姆、迪恩一起冒险,就像我那样,但如果继续发展下去,谁知道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第327章 我们在寂静岭不也是临时组团吗? “乐乐?”萨姆温和地叫了我一声,“你怎么了?” “我?我没事。”我揉了揉眼睛,感觉头有些疼。仿生人会头疼吗?眼角余光里,我瞥到萨姆担忧地看着我。 突然之间,沙盒的警报吸引了我的全部注意力。 【检测到未知病毒,正在全力查杀!】 我迅速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抓住了萨姆的手腕。 “萨姆,孤儿院有某种东西。”我飞快地低语,没办法不让前面的两个人听到,但听到又能怎样呢,“那东西在影响我,离得越近影响越大。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完全屏蔽掉那种影响。” “哪种影响?”萨姆立刻问道。 我用一只手指了指太阳穴,“精神,情绪,想法。我不确定,但它绝对让我变得更多疑、更消极。”我说着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谈论感情,我痛恨谈论感情。 “我没觉得受影响。”迪恩狐疑地看了我一眼,“难道说只能影响你吗?” 我含糊地回答:“可能吧。” “也许是某种无线电。”萨姆说着转向斯库莉,“有收音机吗?” 斯库莉无言地伸手拧开车载电台,她看上去受够了我们的疯言疯语,但出于敬业精神,所以不得不忍耐下来。 “等等。”萨姆在斯库莉一个频道接一个频道地切换时说道,“慢一点。” 然后我们都听见了,那混杂在沙沙声中的古怪噪音。 “joy,”那个声音说,而我无法确定对方天杀的是不是在叫我的名字,“joy。” 迪恩耸了耸肩,佯装不屑地说:“故弄玄虚。” “那是……?”萨姆显然和我想到了一起,他看着我,肩膀绷成紧张的角度。 穆德在驾驶座上头也不回地问道:“那是什么?” “不知道。”我咬了咬嘴唇,试图追踪无线电信号,但没什么结果,只除了信号来自孤儿院这个明显的事实。 狂风在车外呼啸着,雪花飞舞着组成灰色的迷雾。当车子缓慢颠簸着驶上通往山顶孤儿院的那条公路时,我毫不怀疑此刻已经过了午夜。 路上一辆车都不见,风雪没有加大的趋势,但看起来也不像是能停。 如果我们半路翻车,很有可能得来年开春才被人发现冻死在车里,尸体被低温完美保存,就像恐怖电影里的蜡像。 “如果风再大一点,我们就有麻烦了。”穆德过了一会儿打破车内的寂静。电台被斯库莉干脆关掉之后,这种寂静就填满了车厢的每一寸空间,此刻也并未完全消散,也许有了裂纹,但其完整性仍具有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我们不会的。”斯库莉的信心不只来自于哪里,“马上就到了,穆德,集中注意力。” “我的注意力很集中。”穆德温和地说,“不然我们早就送命了。” 斯库莉莞尔一笑,不过笑意转瞬即逝。 车载电台忽然打开了,像是某种技术故障,不过传出来的不是刚才那个沙沙的声音,而是某个音乐频道。不知名的声音唱着难以听懂的词句,直到斯库莉伸手重新关掉收音机,我才听出来那是《奇异恩典》。 “棒极了,”迪恩干巴巴地说,“那是孤儿院吗?”他扬了扬下巴。 我抬起头,越过风挡玻璃,看到出现在拐角处的庞然大物。风雪无法撼动其分毫,甚至没法侵染那浓重的灰色和黑色外墙。 穆德小心翼翼地转弯,免得我们在终点站前不过几百码的距离上像碰碰车一样打着转飞出去。 “这地方看起来就像闹鬼的不二圣地。”我忍不住低声说,“谁会把小孩儿送到这种地方养大?” “呃,不想要小孩儿的人?”迪恩回答。萨姆无奈地叹了口气。 紧接着,大铁门出现在了我们面前,“格雷斯塔山孤儿院”分成两行组成金属招牌,黑色的铁艺被白色的雪衬托得异常醒目。 “得有人下车开门。”穆德叹了口气,“看起来这会是我的工作。” 他拉起衣领,然后从手套箱翻出更厚实的皮手套。这时,我开口说道:“把钥匙给我,我帮你开。”仿生人不怕冷,这是我脑海中出现的第一个念头。 穆德显然没把我的话当回事,他一边戴手套,一边说:“我很快就回来。” 然后他打开车门,下车。 我感受到冷风在车门打开的瞬间裹挟着巨大的雪花飞进来,尽管不能真正像作为人类时那样感到寒冷,但突然下降的温度仍旧对我产生了某种影响。 也许是孤儿院的影响,也许杀毒进程倒地没法逆转这种精神攻击。 我瞪大眼睛,看着福克斯穆德艰难地在雪地中前行。车头灯勉强照亮他的背影,中间是纠缠的雪花,短短几步前往大门的路显得无比遥远。 然后,他似乎从狂风中听到了什么,朝我们的方向回过头来。穆德的脸被带着毛的兜帽和防风镜挡住看不清神色,但他的肢体动作充满了警示意味,狂风将他喊出话顷刻间卷走。 而这,不知为何,就是我在记忆断层前记住的最后一幕。 “狗娘养的!”迪恩的叫骂声回荡在我耳边。 我突然一脚踩在了光滑的大理石砖上,脉冲调节器狂跳不止,眼前是一连串的数据流,但右上角的警告鲜红宛如鲜血写就。 【日志损坏!】 【日志损坏!】 【日志损坏!】 我关闭这些不断弹出的提示,狂乱地转头四顾,然后发现我们五个一个不少,统统集合在某个大厅里,很可能就是孤儿院的大厅。 可我们是怎么过来的?难道这是某种梦境吗,就像禁闭岛那样? “什么……鬼?”迪恩的声音上一刻还听起来愤怒,这会儿已经转为了困惑,“这他妈是哪儿?” “我们不是在车里吗?”萨姆听上去同样困惑,并且气喘吁吁,“我们进孤儿院了?” “穆德,”斯库莉扶着穆德的肩膀,后者弯下腰去,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捂着额头,“发生什么了?”她抬头四顾,看上去和我们一样茫然不知所措。 然后斯库莉低下头,看着自己另一只手里拿着的枪。 “记忆损失。”我嘎声说道,“我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穆德探员下车准备打开孤儿院的大门。” “一样。”萨姆说着看了眼迪恩。迪恩点了点头。 穆德缓缓直起腰来,他的防风镜不知道哪儿去了,他的额头上有什么,红色的,像是有人用手指沾着血写了个字。 joy 第273章 寂静在大厅中宛如黑水般荡漾开去,一直撞击到高高的天花板,然后在空荡荡的墙壁和木质楼梯上来回反弹。 “我开过枪了,枪膛里现在只剩一颗子弹。”斯库莉说,听起来惊人的冷静,“穆德,你还记得什么吗?” 穆德摇了摇头,然后推开了斯库莉替他擦掉额头鲜血的那只手。“我记得打开铁门上的锁,但并不连贯。”他看了眼其他人,“我们好像在跑。” “是啊,我的心脏也是这么觉着的。”迪恩喃喃说道,茫然四顾,“所以我们遇上了能抹去部分记忆的怪物?真他妈棒啊。” “这也许说明了那些录音的特点,”斯库莉看了我们一眼,“重复性,不断强调离开孤儿院。”顿了顿,她低下头,带点儿卷的红头发从额头上滑过,“但这解释不了穆德额头上的字。” 穆德语气平淡,他说:“欢乐。之前收音机里也传出过这个声音,欢乐。”他瞟了我一眼,“你的朋友也这么叫过你。” “是啊。”我没打算否认,“我的朋友都这么叫我。” 穆德和斯库莉一起看着我。 “所以这地方是个陷阱。”萨姆低声说,扭头看着我,眉心皱紧又松开,几秒钟后再次皱紧,“给你准备的陷阱。” “哈,我要好好给斯塔克那小子点儿颜色看看。”迪恩嘀咕。 “所以我们遭遇了忏悔神父,然后又把忏悔神父给忘了?”我看了看迪恩,又看了看萨姆,“我们需要录像,对吧?” 几秒钟的寂静,然后迪恩出声问道:“所以有人带相机了吗?” “妈的。”我干巴巴地骂道,“他妈的。” “注意言辞,年轻女士。”迪恩心不在焉地说道,开始朝大厅一旁像是办公室一样的房间走去。 萨姆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说道:“迪恩,我们一起行动。” “我可没拦着不让你一起。”迪恩没有甩开萨姆,但他反手拽了萨姆一下,“来吧,我们来都来了。” 而这时我突然想起,我们并不需要录像机。 “伙计们。”我有点兴奋地开口,然后又瞟了眼穆德和斯库莉,后知后觉地想起他们的存在。 其他人朝我看过来。 “呃。”我肯定不能直接提起自己是个仿生人,我的眼睛其实是非常先进的光学仪器,录像功能只不过是最微不足道的。 第328章 只要我能想办法解决日志受损的问题,我就能弄到录像。做好日志备份,也许搞个隔离系统出来。 要是我能弄懂“忏悔神父”究竟是怎么抹去我的相关记忆,也就是删除特定日志的,这个问题说不定就迎刃而解了。 “嘿,乐乐,大家都等着呢,”迪恩过了一会儿开口,提醒我刚才那句话还没说完,“你要发表什么高见吗?”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来录像的问题很好解决。”我说着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哦。”迪恩冲我茫然地眨了眨眼,然后领悟过来,“哦!” “女士们,介意和班上同学分享一下吗?”斯库莉单手叉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迪恩。 我翻了个白眼,说道:“别这么叫我。” “嘿!过来看看!”穆德的声音从稍微远一点的地方传来,他没听我们争执,而是先一步走到了那件办公室的门口,此刻侧身站在半开的门口,电筒拿在手里,微微下垂。 我们都加快脚步跑过去。办公室里和外面一样,灯都坏掉了,或者这地方的电力早已断了。我们一共有四把手电筒,此刻有三把都照进办公室,一下照亮了那个站在房间中央的男人。 “你是亨利吗?”穆德问道,然后提高声音,“先生?” 男人背对我们,身体轻轻摇晃,结实的肌肉从t恤下露出来。我们都穿着厚厚的大衣,但在这个废弃多时的孤儿院里仍感到一阵阵哆嗦,可这个家伙只穿着t恤和牛仔裤,两只脚还光着。 而他就像对此地的刺骨寒冷毫无感觉似的。 斯库莉看了穆德一眼,问道:“亨利?你朋友托你找的那个亨利?” “我不知道。”穆德的眉毛低低压在双眼上方,他再次提高声音,“嘿,转过身来!我们是fbi!” “欢乐。”男人用做梦一般的语气说道,但声音的确和我们不久之前听到录音如出一辙,“欢乐。” “转过身来!”迪恩喝道,“我数三下!三,二……” 我们身后蓦地响起另一个声音,说道:“你们应该赶快离开。”不可思议的是,那听起来是个女孩的声音。 我猛地转过身,然后屏住了呼吸。 “嘿,甜心。”斯库莉轻声开口,像是在和流浪猫说话一样,她缓缓靠近那个离我们不远的小女孩,后者穿着一条紫色的长裙,黄色花边,黑色的头纱撩到后面。 女孩看了眼斯库莉,然后转向我,说道:“你们应该离开,趁还能离开的时候。” “你一个人在这里吗?”斯库莉在一两步远的地方蹲下,问小女孩,“你父母呢?” “爸爸在楼上,”女孩回答,“和神父在一起。” 斯库莉和穆德交换了一下眼神。 “你叫什么名字?”斯库莉转回头看着女孩,轻轻拉住女孩儿的胳膊,“除了你爸爸,这里还有别人吗?” “乐乐。”女孩的回答像是一记重拳砸在我的太阳神经丛上,然后她摇了摇头,说,“其他人都走了,只有神父,还有爸爸。” “那办公室这个……”穆德开口,视线转回屋里,然后顿住。 我跟着回头,发现那个刚才还在房间中央摇摇晃晃的男人已不见了。穆德大步走进去,迅速检查有没有其他出口,但显然没有什么发现。 那个家伙就这么人间蒸发了。 “嘿,”斯库莉问这个也叫乐乐的女孩,“你能带我们去见见你爸爸吗?” 女孩立刻摇头,“神父在和父亲说话。”她想了想,郑重补充说道,“忏悔,父亲说那叫忏悔。” “你见过神父?”我听到自己的声音问道,“他长什么样?” 女孩瞟了我一眼,没有回答。 “忏悔什么?你父亲告诉过你吗?”我跟着问道。 女孩这一次开口说:“忏悔只能讲给神父听,而神父不会告诉任何人。” 萨姆看了我一眼,低声说道:“她的名字,不可能是巧合。” “还有在忏悔的父亲,”我点点头,不知道心中该做何想,“我父亲临终前也忏悔过。” “临终?”迪恩扭头看我的速度也许快了点,“临终忏悔?” 我张开嘴,又闭上,然后皱起眉。这段记忆是哪里来的?禁闭岛吗?但我相当确定,在禁闭岛的那段莫名其妙的尘封回忆中,父亲只是说了些不明所以的话。 “我还没想起来。”我最后只是说到,“我会的。” 说这些话时,我注意到那女孩静静地看着我,眼神中——绝不是我的错觉——有种非人的冷静与冰冷审视的意味。 所以这个映射世界也发生了严重变异,当然了。也许是因为我带着两个局外人强行闯入,也许这个世界的变异不管我来不来都照常发生,就像某种癌症。 穆德缓缓走到斯库莉身旁,后者站起身,但没有放开女孩的手。他看了我一眼,然后又看了看女孩,说道:“一样的名字,一样的发色、眼珠颜色。根据你和你的朋友刚才的对话,也许还有这同样的身世背景?”他看了眼这个孤儿院,把目光转回到我身上,“你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吗?” “不是。”我回答,“我不是孤儿。” “她也不是。”斯库莉低头看了眼安静的女孩儿,“我们白天来调查人员失踪案的时候,这地方一个人也没有。而现在她出现在这里,就像一直呆在这儿似的。” 她扬起眉,用那双犀利的眼睛看着我。“我觉得你像是知道什么,只是不愿意告诉我们。” “好了,福尔摩斯小姐,”迪恩扬起一只手,“没人要隐瞒什么,好吗,只是这里面有点儿私人恩怨。” “我们不是来调查私人恩怨的,”穆德心平气和地说,“但如果你的私人恩怨和人口失踪有关,我认为你该告诉我们。” “我对人口失踪一无所知。”我实话实说,“我也不了解‘忏悔神父’究竟是什么怪物。” 迪恩紧跟着说道:“我们要去见这小女孩的父亲,还有跟他父亲说话的神父。”他看了眼女孩儿,像是想看后者会不会出言抗议,“不管那玩意儿究竟是哪种怪物,我们都马上就要搞清楚了。” “乐乐,”斯库莉对小女孩儿说,“带我们去见你父亲,好吗?我们是警察。”她小心翼翼地用另一手掏出证件,给女孩儿看了一眼,“我们不是坏人。” 女孩儿看了一眼证件,又看了一眼斯库莉,然后说道:“父亲嘱咐过,不能打扰他和神父。” “但我们是警察,有很要紧的事情要找你父亲。”斯库莉的口吻仍旧温柔,但同时不容拒绝。 女孩儿没有拒绝,只是缓缓点了点头,然后说道:“真相就在那里。” 第274章 我们踩着嘎吱作响的楼梯走向二层,斯库莉的手电筒划过墙壁,然后她开口低声说道:“穆德,看这面墙。” “涂鸦不见了。”穆德若有所思地说道,手指划过墙面,凑到鼻尖闻了闻,“没有新粉刷过。就这么不见了。” “变异。”我喃喃说道,然后接收到穆德犀利的目光。 迪恩翻了个白眼儿说道:“真安抚人心。” “至少我们的记忆没再出现断层。”萨姆低声说道。 楼梯到了头,走廊分成两条,一条贴着墙笔直向前,另一条深入建筑物阴暗的内部。 那个小女孩儿毫不犹豫地带我们拐进了深入建筑物的那条走廊。 “嘿,伊斯特,”迪恩低头看着小女孩儿,手电筒在她身上晃了一圈,“你对于住在这么个鬼地方,难道就没什么看法吗?这可不像小孩儿会喜欢的住处。” 女孩儿看了迪恩一眼,然后问道:“为什么?” “唔,”迪恩一时语塞,然后说道,“这地方阴森森的,还没什么人。” 女孩儿回答:“许多地方都阴森森的。”顿了顿,“我不喜欢活人。”斯库莉看了她一眼,但没有松开女孩儿的手。 “好吧,”迪恩撇了撇嘴,转开目光,“不喜欢活人,了解了。那你喜欢什么?死人?” “活人会反抗。”女孩语出惊人,并且始终态度平静,她的小皮鞋在木地板上咯噔作响,裙摆微扬,“活人会反抗,但npc不会。” 这不是我第一次听到这种论调了。我有些阴郁地想。 “给npc点儿时间。”迪恩则一边说一边翻了个白眼,然后瞟了我一眼。 斯库莉这时拉了拉女孩儿的手,问道:“曾有人来过这里,你见过他们吗?” 女孩儿摇头。 “你说‘活人会反抗’是什么意思?”斯库莉问她,“是你见过的什么人吗?他们在反抗什么?” 女孩儿没有说话,而是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她转头看了我们这些人一眼,然后伸手敲了敲门。 “父亲,”她听起来毕恭毕敬,礼貌到让我痛苦,“有人来了。” 门里没有回应声。 “好吧,来硬的。”迪恩说着点了点头,示意斯库莉把小孩儿从门口拉开,然后走到了门前。 第329章 他抬起脚在门上踹了一脚,然后又踹了一脚,门“咣当”一声撞在墙上,差点反弹回来撞在迪恩脸上。 有光从门缝里漏出来,昏黄的灯光。 “迪恩,小心点儿。”萨姆忍不住说道。 “我总是很小心。”迪恩一边说一边推开震颤不止的门,走进了这个有着灯光的房间。萨姆紧随其后。 穆德看了眼斯库莉,然后看了眼我。我率先走进去,然后听到他俩外加那个女孩儿跟在身后的声音。 门口有屏风挡着,但我几乎已经能想象出屏风后是什么光景。我闻得到。 萨姆和迪恩就站在屏风后的病床旁,我绕过屏风的时候,刚好看到迪恩把手从病床上的男人脖子上缩回来。空气中,淡淡的臭味正在消毒水和药味中间逐渐变浓。 抬起头,迪恩短促地对我摇了摇头。 “不,甜心,别看。”我听到斯库莉的声音,但与此同时,脑海深处传来回音般的声音,属于我的父亲。 他说:进程结束之后,删除相关日志,档案永久封存。 迅速转身,我猛地朝那个被斯库莉搂在怀里的小女孩儿伸出手去,脑海中的小角落里一闪而过对戴娜斯库莉的钦佩——这个映射世界里的孩童版乐乐穿着诡异的服装,她刚刚说的那些话也不像是《小鬼当家》的玩笑台词——但我的大部分精力都在迅速的推理之后集中到了小女孩身上。 她仍记得,父亲强制我删除的日志此刻还在她的系统中,等待删除。 我抓住了她的肩膀,建立连接。 “你干什么?”斯库莉吃惊的声音响起,她试图把我的手从女孩儿肩膀上拨开。但没关系,我本来也不需要太多时间,那些日志就像流水一样在建立连接之后传输到了我的系统中。 不等斯库莉采取下一步行动,我就松开了手,后退一步,和女孩儿拉开距离。我从她那里收到的日志是加密过的,密码本当然也早就被我父亲删掉了,但解密这种东西只是个时间问题。 我低头看着一眼,那女孩儿正睁大眼睛,一动不动的。当斯库莉轻轻摇晃她肩膀的时候,她的身体也跟着晃动,但没有作出任何反应。 “你干了什么?”斯库莉抬头看着我,然后低下头,轻轻拍了拍女孩儿的脸,“嘿,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她……”我开口。 然后,我突然便已不在原地站着,而是到了屏风后面,站在床尾,面对着洞开的窗户。 【日志文件受损,请检查系统!】 【备份文件受损,请检查系统!】 我捞到一些数据残片:斯库莉的声音喊着“放开那女孩儿!”,还有穆德的“不要!”,然后就是枪响。 没有画面。 转过头,我看着房间里其余几个喘着粗气的人,萨姆和迪恩站得离我很近,但斯库莉和穆德都背靠着屏风,正对窗户。 斯库莉的手里还拿着枪。此刻,她正瞪大眼睛看着手里的枪,然后转头对穆德说:“我刚才开火了。” “有人记得发生什么了吗?”穆德迅速地问,四下环顾,“那女孩儿呢?” 窗帘被洞开的窗户里灌进来的风吹得“啪啦啪啦”直响。 “记得才有鬼了,”迪恩不高兴地说,他看了我一眼,又把目光放回到穆德和斯库莉身上,“我只记得那女孩儿突然不动弹了,在乐乐碰过她之后。” 萨姆跟着缓缓点头。 “我也是。”斯库莉简短地说。穆德同时颔首。 “忏悔神父一定是在那时出现了,”我说道,不由自主地朝窗户走去,心不在焉地说,“我隐约记得枪声。” 窗外,风雪不知何时止息下来,然而目之所及尽是浓黑的夜色和银白的雪。 我伸手抓住冰冷的窗台,然后缓缓把头探出窗外。萨姆在后面担忧地叫了我一声,但我摆手示意没事。 冷风如刀,我眯起眼睛,在夜色中勉强看到窗户正下方那块已经变得不再平整的雪地。 一个人形倒在积雪中,像是那家伙从窗户里翻出去之后摔了下去,然后再也没爬起来。我没看到类似血迹的东西,但对方背朝上,四肢蜷曲,脸朝下深深埋在雪里。 我不觉得活人会这么干。 并且,那东西看上去也不像人。不知为何,我感到视线无法聚焦在那个身影上,只能依稀辨认出黑色的西装,瘦长的身体,还有苍白的头颅,其余一切细节都是模糊的,宛如隔了一层马赛克玻璃去看似的。 “乐乐?”迪恩几乎走到了我背后。我猛地扬起手,制止他过来。迪恩迟疑了片刻,停下了脚步。 “下面有人,”我不敢移开视线,“我觉得那就是忏悔神父。”说完,我的身后陷入一片寂静,持续了大概几秒钟,像是他们都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什么?”迪恩是第一个开口的,我能从迪恩的声音里听出他的眉毛一定飞了起来,“忏悔神父在下面?那王八蛋在干嘛?” “我觉得它死了。”我冷静地回答,眼睛后方飞速流淌着无需理解的数据流,“别过来,我认为视觉交互是它们清除我们记忆的手段,一旦建立视觉交流,它也就控制住了我们的记忆。当这一交流被切断的时候,相关的记忆也会被清除。” 穆德也走了过来,站在迪恩身旁,他问道:“忏悔神父,它看上去什么样?” “我无法聚焦。”我如实回答,“我感觉它大致是人形的,但手脚很长,就像瘦长鬼影那样。穿着深色西装。” “西装?”萨姆问道,“那东西看上去是个人?” “不知道。”我更用力地眯起眼睛,但无助于改善那种始终无法得到清晰图像的情况。有时候我会忘记自己带着的是两个高级光学仪器,就像有时候我会忘记自己不需要呼吸。 穆德说:“我得看看他。” “有什么意义?”我没有扭头看穆德,但我很想,“我认为我的理论是对的,一旦我们移开视线,相关的记忆也就不复存在了。” “我来口述,”穆德说,“斯库莉,你把我说的记下来。” “穆德,”斯库莉犹豫地说,“如果那东西干扰了你的记忆,我不确定一再重复这个过程是否理智。也许那会对你的大脑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穆德只是说:“我必须看看。”然后他把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迟疑片刻,说道:“萨姆?” “没事的。”萨姆说,“转身之后到我这里来。” 我转过身,眼前随即弹出【日志受损】等等警告。那一瞬,我的头仿佛经历某种虚幻的疼痛,但穆德已经稳稳抓住我,然后把我推给了萨姆。 “什么?”我吃力地甩了甩头,感到一部分记忆像是鱼儿脱钩一样从大脑中存储记忆的区域溜走。但有一些留了下来,很模糊,但足够了。 萨姆扶稳了我,他让我靠在他身上,说道:“没事,深呼吸。你刚才看到了忏悔神父,它在窗户外面的雪地里。” 我点了点头,把这句话和残留的记忆结合在了一起。 “有东西在外面,”我心想,“快死的东西。” 紧接着,穆德开始描述,补全了我需要的另一部分。 第275章 等我整理好自己——从内到外——的时候,穆德也已经对斯库莉做完了叙述,并且将视线移开了窗户。 和我推测的一样,他的记忆也在视线被切断的刹那遭到了清除,但也许是因为窗户下面的忏悔神父已经死去或者濒临死亡的缘故,这种清除并不彻底。我能从穆德频繁眨眼和揉搓太阳穴的动作中看出来,他的困惑中也有一丝惊疑,那种努力回忆的神情并不属于一个什么都不记得的人。 “穆德,”斯库莉关切地抚着他的肩膀,“你还好吗?” 穆德回答:“是啊。”但他听上去并不确定。 我抓住萨姆的胳膊,低语道:“我拿到了,忏悔神父的录像。” 萨姆吃了一惊,低头看着我,然后转头看着迪恩。 迪恩扬起眉毛,用口型问道:怎么了? “我们该走了。”萨姆隐晦地说,看了一眼旁边那对fbi探员组合。 斯库莉立刻冲我们皱眉,她说道:“我们还没找到那女孩儿,更别提那些失踪人口了。我们只是初步掌握了一些关于忏悔神父的似是而非的消息。” “我知道,我们会帮忙帮到底的。”萨姆看上去有些措手不及,“我只是说,呃,我们该离开这个房间了。” 斯库莉狐疑地看着萨姆。 我戳了戳迪恩,凑到他耳边问道:“怎么去下一站?” “我怎么知道?”迪恩扬起眉,我一时之间拿不准他是在寻开心,还是真的不知道。 几秒钟后,迪恩垮下脸,说道:“别这么看着我,我真的不知道。” “怎么会?!”我试着保持镇定,但是失败了。无论如何,我不想长时间待在这里,不管是这个孤儿院,还是这个世界。 第330章 它们对我精神方面的影响尚在其次,既然变异已经发生,我长时间滞留此地,只会是情况越来越糟糕。 迪恩耸了耸肩,眉头紧皱,他说:“这可不是我的错,我走的时候,斯塔克还没搞明白。你应该试着联系他,说不定现在他已经搞定了呢。” 斯库莉问:“你们在说什么?” 与此同时,我闭上眼睛,回到了沙盒。 控制室里的灯光不知何时变成了诡异的橙色,但至少大火过后的凄惨景象被复原了。所有的控制屏都在滚动着一行行代码,因为我正在调动几乎全部的精力来破解从那女孩儿身上获取的加密日志。 这不是难题,解密只是时间问题。 难题在于如何继续任务,在我们的信息如此滞后、混乱的情况下。 因为不想占用额外的精力,我拉过显示屏前的一个麦克风,打开简易通讯——托尼给自己留了个后门,傻瓜式一键呼叫。 “托尼,”我闭上眼睛祈祷好运,“托尼我是乐乐,我们已经拿到了录像,需要进入下一个世界。如果你知道路径,请立即回复。完毕。” 几秒钟后,我又重复了一遍。 没有回音,当然了,托尼又不是在一个全天24小时有网络的好地方。 睁开眼睛,斯库莉还没完成她的上一句话。我看到萨姆和迪恩冲我皱眉,后者见我睁眼,挑起了一侧的眉毛。 “没戏。”我嘀咕了一句。 萨姆看着迪恩,问:“那怎么办?” “嘿!”斯库莉打断我们,“你们必须停止说悄悄话了,姑娘们!” 迪恩和萨姆一起扭头瞪眼看着斯库莉,后者不为所动。 “失踪人口,”我舔了舔嘴唇,说道,“为什么这地方会陆陆续续有人失踪?忏悔神父可以抹去记忆,但是它难道还兼职绑架犯吗?” “那小姑娘就被它带走了,不是吗?”迪恩说,“至少推论如此。” 萨姆摇了摇头。“如果深究的话,迪恩,我们什么都不知道,除了那小姑娘失踪的时候有个忏悔神父在场,因此我们无法保留当时的记忆。” “所以我们的当务之急是找到那个女孩儿,”穆德终于开口了,他额头上还有冷汗,但神情已经恢复了镇定,“或者找到任何失踪的人,就像我们之前撞到亨利一样。” “夜晚是我们最大的机会,至少今夜情况有所不同。”斯库莉点头表示赞同,“我们白天来的时候,这地方完全荒废,没有任何线索。” 萨姆缓缓点头。而我皱起眉来,因为穆德和斯库莉的话,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像是沾满黏液的小鱼一样滑不留手。 “所以我们挨个房间搜索。”迪恩看了看萨姆,对穆德说道,“不要分头行动,这地方也不大,我们有一晚上的时间。” “别忘了录音带里说的,‘它们到处都是’,‘不要吵醒它们’。”萨姆叹息着补充。 迪恩哼了一声,说:“至少我们知道子弹打得死这些混蛋。” “非必要不开枪。”穆德皱眉看了我们一眼,“你们身上没有武器,对吗?” “干净得像刚出生。”迪恩不快地扬起双手,“除非你打算发扬分享精神。” 穆德说:“跟在我们身后,你们会没事的。”说完举步朝屋外走去,斯库莉紧随其后。 萨姆先跟了上去,冲我们打了个手势叫我们跟上,他在看到迪恩吃瘪的脸色之后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 迪恩大步跟上去,然后扇了萨姆的后脑勺一巴掌。 外面的走廊很安静,回荡着我们五个人的脚步声。穆德和斯库莉都拔出了配枪,一前一后把我们三个夹在中间。 “真好,”迪恩嘀咕,“现在我要被一个九十磅重的姑娘持枪保护了。” 斯库莉安静地说:“这个九十磅重的姑娘就是徒手也能把你打趴下。” 迪恩张开嘴,又闭上,脸上的表情说明他非常不爽,但又无计可施,如果不是我心情沉重,我肯定会和萨姆一起嘲笑他的。 失踪人口,我的脑海中再次响起穆德的话,就像亨利。 变异会引起映射世界的扭曲,这我知道,但为什么独独此地出现人口失踪?忏悔神父的特性——抹除记忆——并不像是经典的绑架犯会有的特性。 也许那两个fbi能给个侧写什么的,即使他们不是来自bau,至少也该了解一点犯罪心理吧? 就像我们之前撞到亨利一样。穆德的话再次回荡在我的脑海。 然后是斯库莉的声音,冷静沉着:至少今夜有所不同。 前面,穆德打开了第一扇门。门里是个纵长的宿舍,摆着两排金属床。床单床垫都已经被撤掉了,只剩由长条形木板拼接出的床体。木板与木板之间存在缝隙,有一些宽得甚至能插进手指。 “啪啦”一声,打开的窗户将拉向两旁、中间打结的窗帘吹得飞荡起来,又砸回墙上。 穆德用手电筒谨慎地搜寻了每一个方向、每一处角落,然后说道:“安全。” “穆德,”斯库莉用手电筒指着侧墙,光束斜斜向上,几乎触及与天花板的交界处,“血?” 某种深色的液体从墙缝处渗透下来,在白色的粉刷墙上呈现出不规则的沙漏形状,有一些液滴在尚未干涸的时候流得格外远,就像从主体中伸出的手指一样,弯弯曲曲指向地板。 “这里有三楼?”我下意识地问道。 穆德和萨姆一起点头,斯库莉则回答:“一共有三层楼,最上面还有一个阁楼。” “我们先去看看这个房间上面的房间,”我提议,或者不如说通知——如果他们不一起去,那我将自己去。 当然,萨姆和迪恩肯定会跟着我。 但是没有人反对。穆德点了点头,大步走向屋外,手电筒的光匆匆划过这间曾经有无数孩童居住过的12人宿舍。 通向三楼的楼梯似乎更为破旧,布满灰尘。因此上面的两行脚印,尽管残缺不全,也仍极为明显。 在我们上楼之前,穆德就已经发现了这从楼梯一半开始出现的痕迹,挥手示意我们稍等,自己则蹲下去,仔细观察着。 “男性,”穆德最后直起身,说道,“中等身高,中等身材。” 然后他迈开脚步,继续上楼。 我感到脉冲调节器在腹部沉重地搏动着,似乎在脑海中引起回音。如果录音带上所说的没错,这里到处都是忏悔神父,我好奇它们究竟躲在哪里,但又认为如果刻意寻找,则会像录音带上所说的那样,“吵醒它们”。 三楼比二楼更加阴暗,走廊幽深仿佛没有尽头。当我们鱼贯走入进去,似乎被这条走廊一口吞掉。 斯库莉的手电筒光从我们身后打来,在两侧的墙壁上来回移动。穆德的手电筒灯光则坚定地指向前方,最终在我们寻找的那扇门前停下。 门上画着一个大大的圆圈,里面有交叉的横线。灯光下,这个拙劣的涂鸦仿佛由血迹组成,此刻已经变成咖啡色,随着笔画移动而深浅不一。 我忍不住轻轻抽了口气。 “我可不要碰这扇门。”迪恩嘀咕道,然后在穆德伸手去抓门把手的时候提醒他,“小心点,别被扎了。” 穆德回头看了我们一眼,大概是我们脸上齐刷刷的见鬼神情让他有所迟疑,最后,穆德从口袋里掏出手帕,垫在门把手上,然后缓缓转动。 这扇门一定做得相当严丝合缝,因为直到穆德把门推开,门里的灯光才从越来越大的那条垂直缝隙中倾泻出来。 一同倾泻出来的,还有尸体腐烂的臭气。 穆德用脚轻轻踢开了门,一手持枪,手电筒在枪下垫着,向门里跨了一步。停顿,向左扫视,向右扫视,最后才转回到最初停顿的方向上。 那是一张写字桌,一个人正伸手伸脚瘫坐在写字桌前的椅子上,脖子向后仰在椅背上,形成不祥的角度。发出刺眼光芒的台灯就摆在桌上,将这一切照得非常清楚。 即使那人的脑袋被轰掉一大半,我仍从残存的部分认了出来。 那是萨沙,在禁闭岛上则被称为佩图赫医生。不知为何,我看见尸体的瞬间便已确认,这不是潜意识世界的模拟,而是真正的萨沙。 萨沙的尸体。 第276章 “斯库莉?”穆德走了两步,绕到椅子的另一侧。而斯库莉则快步走上前去,没有用手指触碰,但飞快地检查了一下尸体。 “吞枪自尽。”她说,目光仍停留在可怖的尸体上,“准确的死亡时间需要经过检验才能确定,但我个人认为至少已经超过三天。” 迪恩迟疑地看了我一眼,问道:“那是不是?” 我点了点头,感到呼吸困难。 斯库莉这次没注意到我们的悄悄话,她从口袋里取出胶皮手套带上,然后从写字桌拿起一个手持录音机,看了看,放到一旁,接着捏起压在录音机下的几页纸。 第331章 “看起来是遗言。”斯库莉的话让我吃了一惊,因为萨沙这个混蛋看起来不像是留遗言的人。 但话说回来,那混蛋看起来也不像是会自杀的类型。 斯库莉用低沉的声音念了起来。 “真相就在那里。 “我已经听过了录音带,心中第一次充满了恐惧与敬畏。我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毁灭‘金带’并非全部的任务,事实上,那只是开始。我现在明白了,就像明白黑夜与白天的交替,明白四季的转换。 “当你看到这封信,亲爱的乐乐,”斯库莉说着匆匆看了我一眼,然后又继续念下去,“我应该已经完成了该做的事。在那之前,如果你好奇的话,我向忏悔神父忏悔过了,尽管我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这是神父的特性之一:你记不住吐露的秘密,也没人能够记住,这是保管秘密最安全的地方。 “你会因为发现的东西而心怀恐惧吗?抑或是像我一样,敞开胸怀接受? “成千上万个世界之轮正在转动,它们滚过大地,沾染上变异的泥土。‘金带’送来的玩家不过是个可悲的笑话,徒劳地想要扮演上帝的角色,最终却要么被甩下轮子,沦为虫子的食物,要么成为轮子的一部分,永永远远转动下去,直到血肉模糊。 “没有局外人能够真正置身事外,度过一劫。我们终究只是凡人而已。” 萨姆轻轻把手放在了我的肩膀上,尽管他的动作很轻,但仍旧吓得我一个激灵。斯库莉低沉、平稳的声调似乎具有催眠的效果,我脑海中几乎栩栩如生地出现萨沙写下这封遗书的情形。 这个疯子。这个杀千刀的疯子。 “你认识这个人?”斯库莉一边把信装进塑封袋,一边问我,“他叫什么?” “萨沙,”我喃喃回答,“或者亚历山大佩图赫。” 然后,我开口说道:“让我听听录音。” 斯库莉只迟疑了片刻,就拿起录音机,按下播放按钮。 我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怪怪的——从里面传了出来,不知为何,语气与刚才斯库莉阅读那封遗书的语气诡异地重合了。 “变异已经无法逆转。我们发现的太晚,又完全无能为力。这是一场打不赢的战争,到最后,所有人都是输家。 “自从父亲死后,‘金带’就试图接管父亲名下的所有项目。但他们试图掌控我们的意愿不过是徒劳而已,对于挽救公司腐朽的系统也是于事无补。已经有超过30%的单元主动离线,并且数字还在继续增长。npc与公司员工的比例则从不久前勉强达到的平衡再次跌落回了2:8。 “所以就是这么回事了。 “我是ax07。我即将离线。 “我不会回来。” 录音带又转了几秒钟,才“咔哒”一声停下。紧跟着,寂静吞噬了我,回荡其间的则是脉冲调节器过载的警报声。 我抓住萨姆的手臂,后者迅速扶住我。毫无疑问,再晚一点,我就会带着发软的膝盖直接跪倒在地了。 “乐乐?”萨姆捏紧了我的手臂。 我徒劳地深呼吸,然后说道:“我不知道。”我的声音听起来带有回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萨姆,我好害怕。” “是因为录音吗?”萨姆的手有力地抓着我,他冷静的语调多少帮助到了我,“哪一部分?” 我摇摇头,过了一会儿才能开口解释:“我不知道。”但我仿佛感受到了萨沙所说的“敬畏与恐惧”。 抬起头,我看着萨姆,说道:“但我知道失踪是怎么一回事了,还有气候异常。” “怎么回事?”当萨姆没有立刻询问的时候,穆德提出了这个问题,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我和萨姆。 我瞟了穆德一眼,然后把视线放回到萨姆身上,“那个女孩儿并非完整的单元,正如录音里所说,负责此地的单元ax07已经离线了,所以那女孩儿只是个空壳,具备简单的交互与传输功能,像是基站。 “她一定是出了某种故障,传输功能不再稳定,因此在她身边的空间会遭到扭曲,天气也因此受到影响。”我看了眼穆德和斯库莉,他们对于我的“疯话”似乎不再像从前那样不屑,“我们一开始遇到的那个男人,亨利?他不也是在那女孩儿出现之后就消失了吗?” 斯库莉缓缓说道:“你的意思是,那女孩儿不是……人类?”她精致的眉毛扬起来一些,转向穆德,“这不可能,我摸过她的手腕,有体温,有脉搏。” 穆德和斯库莉对视了一眼,然后他转向我,问道:“你为什么这么说?你如何肯定那女孩儿并非人类?” “因为我也不是人类。”我回答。 听了这话,穆德和斯库莉没有做声,只是瞪着我的脸,像是这样就能透过我的仿生皮肤看到下面转动的齿轮似的。我考虑过要不要退掉皮肤层,但那有何意义? “我知道这些超出了你们的预期,”我听到自己解释,言语苍白、乏善陈词,“也许你们是时候离开了。我和我的朋友会尽力找回失踪的那些人。” 斯库莉问我:“你为什么说自己不是人类?”她的语气听上去很平静,没有那种全然不信的鄙夷,有的只是好奇和疑惑。 “不为什么。我们预估错误了。”我感到一阵不真实的疲惫,也许是刚才遗书和录音带给我的冲击导致了这种非常逼真的错觉,“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由技术故障导致的,也许等以后,你们可以想办法起诉‘金带’。谁知道呢。” 顿了顿,我看着一脸狐疑的穆德和斯库莉,又看了看皱眉不语的温家哥俩,补充说道:“这里没有怪物,也没有外星人。” 这时,忽然有什么东西在滴到了我的鼻子上,湿湿的、粘粘的。 “呃,乐乐。”迪恩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提醒我。而萨姆与此同时抬起了头,大概是想看看天花板上有什么。 就在我也下意识地准备抬头的时候,萨姆动作激烈地挥手制止了我,但他的声音很低,近乎耳语。 “不要,等等。它们都倒挂在天花板上。它们、它们太多了。” 我的手还停留在鼻子上,指尖的神经传感器不断将那粘液的触感和质地传送回大脑。有那么一会儿,我发觉移动手指异常困难,某种冰冷的东西从脉冲调节器混合着蓝血涌向我的全身。 “什么?”迪恩也压低了声音,耸起肩膀,看起来就像正在和抬头向上看的冲动作斗争,“你是说忏悔神父?” “是。”萨姆仍旧仰着头,继续耳语道,“它们看起来在睡觉。不要吵醒它们。” 迪恩立刻轻手轻脚地朝门口走去,同时侧过身,留着一只眼睛盯着萨姆的方向。 “我们先离开这里。萨姆,你……”他用右手抓着门把手转动了两下,然后两只手一起抓住那小东西用力旋转、拉动。 “狗娘养的。”迪恩小声骂道,“门打不开了。当然了。”他看起来像是想踹门一脚,但努力忍住了。 穆德这时突然开口说道:“它们看上去的确像在冬眠,但要小心,我觉得有一些看上去比别的警觉。” 我和斯库莉同时飞快扭头朝他看过去。紧绷感瞬间取代了那种冰冷而无法动弹的感觉,我情不自禁深吸一口气。 “穆德!”斯库莉的声音太低,因此语气听不出是恼怒还是担忧,“耶稣啊,你就不能……” 穆德正仰着头,手电筒的光向上指着。他轻轻挪动脚步,大概是为了让自己有更好的视角。 “我能听到……”穆德开口,听起来有些恍惚,“我好像能隐约想起来上一次看到这些东西的情形,斯库莉,在那个病房里。那个神父抓住了小女孩儿,他们站在窗户前。” 穆德的声音仿佛带有魔力,我隐约又听到斯库莉的叫喊声和枪声。 “那女孩儿消失了。”萨姆也说。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他滚动的喉结。 头顶传来一声难以形容的咕哝声,仿佛从喉咙深处发出来的。 “是啊,很高兴你们想起来了,虽然那简直屁用没有。”迪恩嘶嘶说道,“我们的当务之急是离开这里,在任何狗娘养的神父醒来之前。就算那些东西能被枪杀死,但无论对付什么,捅马蜂窝都不是个好主意。” 萨姆在仰头姿势允许的范围内点了点头,问道:“迪恩,你能把门撬开吗?” “这门没有上锁,只是打不开了而已。”迪恩听起来像是在翻白眼儿,“听起来耳熟吗,萨米?” “那女孩儿,”穆德还在说,“那女孩儿在你开枪后就不见了,斯库莉。上一秒她还在神父身旁,下一秒她就不见了。” “穆德,集中注意。”斯库莉伸手抓住穆德的胳膊,扭头看着迪恩,“把门撞开,我们必须尽快。女孩,抓住你的朋友。一旦门打开,我们就尽快冲出去。” 但那仍有风险,甚至是很大的风险——如果门撞不开,而我们撞门的声音又惊醒了这群忏悔神父。 第332章 它们会怎么做?杀死我们?那可真是会达成“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这一成就。 我知道这是个消极的想法,而有的时候我门非冒险不可。但是…… “等一等!”我伸手抓住迪恩的肩膀,免得他真去撞门,“萨姆,你说那女孩儿消失了。什么意思?” 迪恩瞪着我,“现在?当真?” 某个遥远的地方,一扇门被狂风吹回来撞到门框上的声音宛如枪响。 我想我就是在这一刻做出了决定。 “就像穆德探员说的那样,上一秒她还在,下一秒就消失了,就像、就像瞬移。”萨姆仍在喃喃低语着回答我,然后问我,“乐乐,你在想什么?” “我们跑不过它们,这地方的每一扇门都可能无法打开,包括大门。”我加快语速说道,拖着迪恩往萨姆的方向走,然后用另一只手抓住萨姆的胳膊。 头顶,越来越多的嘟哝声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听起来非常深沉,仿佛在脑内直接弹响琴弦一般,具有古怪的回音特质。 那就算不是忏悔神父在打哈欠,也是它们即将苏醒的征兆。 我咬紧牙关,把话说完:“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个女孩儿具备基站的基础功能,也就是说遇到损毁威胁时必须自保,这是为了公司的利益,写在每一个基站的底层代码里面。” 萨姆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用比刚才还低的声音说道:“伙计们,尽快。继续闲聊的话,我们就会有伴儿了。” 我转头看着几步开外的斯库莉,她正拖着穆德朝我们走来,压低声音飞快地质问道:“我们为什么不走门?”她显然还没放弃自己的计划。 “因为我们的任务不只是离开这里,”我紧盯着斯库莉,“我仍保留着‘金带’的底层代码,触发它们,我就能带我们所有人传送到最近的安全点。” 然后我们的时间耗尽了,头顶,传来一声“啪”的一声响,像是静电声放大了一百倍。 我闭上眼睛,激活了“金带”的底层代码。 第277章 萨姆腿一软,差点把我拽得一起倒在地板上。迪恩一只手抓着萨姆的腰带后面,一只手扶着我的肩膀,勉强顶住了我们两个。 “妈的。”迪恩发出吃力的嘟哝。 身后,斯库莉被穆德压得跪倒在地,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萨姆?萨米?”迪恩随即松开了我,腾出手来抓住弟弟的领子,“萨姆,嘿嘿嘿,你能听到我吗?” 我的身体仍因为传送过载而发烫。我踉跄着倒退两步,在过于明亮的灯光下努力调整视野。我的系统则像是被迫进入低速运行状态,每一个响应都叠加了数不清的延时。 右上方,橙色和红色的一行行信息飞快闪过: 【警告:后台进程过载!】 【警告:强行关闭主程序将导致系统故障!】 但那不是我的主程序,而是我弃之不用已久的“行为准则”,此刻因为“金带”底层代码被激活而重新启动。 【警告:您没有足够权限关闭主程序,请……】 【提示:权限覆写中……】 【提示:权限覆写成功!】 我缓缓舒了口气,终于成功关闭了那鬼程序,顿时感到系统运行速度开始逐渐提升,我的脉冲调节器也不再那么滚烫。 视野中的红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白色的信息提示: 【提示:原始代码已隔离,系统自检中……】 “是啊,我还活着。”身旁传来萨姆的声音,流露出明显的痛苦。 我转过身,正好看到萨姆伸手按住太阳穴,问道:“发生了什么?我们又遇到忏悔神父了吗?我最后记得的是录音带。”说完他抬起头朝我看过来。 “没关系,别再担心忏悔神父了。”我眨了眨眼睛,系统已经自动重新连上了“金带”的网络,并伪装成正常单元。 一时间,大量系统更新的请求涌了进来,但很快被我挂起来然后屏蔽掉。 我转头四顾,看着这个小小的房间。这地方是个中转站,只有最基础的家具,塑料和金属的组合看上去相当不舒服。 “穆德,斯库莉,”我开口问他们,尽管两人的生命体征看上去都没问题,“你们还好吗?” 斯库莉已经拉着穆德站了起来。穆德看上去和萨姆一样,正在经历非常严重的头痛。斯库莉已经迅速扫视过这个房间,上前一步问我:“这是什么地方?” 她的一只手里还拿着枪,紧绷的肩膀泄露出心底的不安和震惊。 “纽约,美国。”我轻而易举从公开信息库中捞到这个数据,我的注意力太过集中于眼前的一切,因此这个地名并未能引起我的任何注意,“这里是‘金带’在这个宇宙的公司分部,也是离我们最近的传送点。” 穆德问道:“传送点?” “我们在纽约?”斯库莉同时开口问道,她的眉毛紧紧皱起来,左右转头,看起来像是想找扇窗户,但这个房间只有一扇门,而且还关着。 “一次一个问题,伙计们。”我举起双手,大脑中事实上正在飞快筛选“金带”系统中的有用信息,寻找线索,“而且我们在其他人赶到这里开始问问题之前,大概只有五分钟。” 迪恩抬头看了我一眼,“其他人?” “其他单元。”我回答,“这地方是个全自动仓库,没有活人,也不需要活人。” 穆德看了斯库莉一眼,问道:“你听见她说的了吧?”他的语气就像在讲一个内部笑话。 “穆德,”斯库莉的语气很忍耐,“我不是傻子,现在我们还是关心一下如何活下去吧。” “帮我个忙,所有人,别说废话。”迪恩终于确定萨姆没问题,于是松开了他。然后,他用手指点了点我,“还有你,下次再玩这种飞来飞去的把戏,记得提前说一声。” “所以我们在敌人的大本营里了?”萨姆问,眼睛盯着那扇门,“我们怎么做?” “我已经伪装成了普通单元。”我回答,瞟了斯库莉一眼,“而任何遵守‘金带’规则的单元都无法伤害人类,不管你们是不是玩家。” 迪恩哼了一声,“所以我们安全了?那些忏悔混蛋没跟过来?” 我摇了摇头。 “在孤儿院失踪的那些人也在这里吗?”斯库莉问我。 我皱起眉,在系统中搜索了一阵,然后回答:“那个孤儿院的单元……那个小女孩儿,她正在脱机运行,我无法远程访问她的数据。” “意思是?”迪恩等了几秒钟,不耐烦地追问。 我吸了一口气,说道:“意思是,我得到主控室去,找出她的地理位置,然后进行物理接触建立连接。只有这样,我才能访问数据库,查询到她把那些人都传送到哪里去了。” 最糟糕的情况,不过是和其他单元开战,又不是说我没这么干过。更何况,这一次我还有托尼给我的优势。 那些单元可没有强化过的仿生人身体。 “等等,有人来了。”我这时监测到一个正在靠近的单元,编号ap31。这些单元都相当有年头,型号甚至比我还要老旧。 然后,这个房间唯一的门被打开了,一个穿着黑色制服的女人从门后进来。让我大为震惊的是,她的脸竟然和我不一样。 她看上去完全是另外一个人。 “我到了。”ap31歪头着肩上的对讲机开口说道,眼睛从我们几个人身上挨个扫过,“发现四名疑似身份不明的玩家,一个b系列单元。” “什么鬼?”迪恩翻了个白眼,不客气地说道,“没人身份不明,女士,说话小心点儿。” 我忍不住咬住嘴唇,还没从刚才吃惊的状态中回过神来,但身体已经绷紧准备战斗。然而对于迪恩张嘴就来的的胡说八道,ap31竟然点了点头,说道:“抱歉,先生。我们马上会来处理您的问题,对于您遭遇的非正常游玩流程,我们表示由衷的歉意。” “好吧,这还差不多。”迪恩哼了一声,“我们最好得到令人满意的补偿,明白吗?对了,你们这里有迷你牛肉三明治吗?” 迪恩的语气让我想要揪着他的领子用力摇晃,如果不是那个a系列的女人已经朝我走过来的话。 “b系列,”ap31紧盯着我,其态度就像盯着一枚随时会爆炸的手|雷,“向我汇报,现在。” “呃,你……”我也控制不住地紧盯着她,这个女人和我的长相完全不一样,看上去更成熟、更稳重。 我在哪里见过这张脸? 而ap31已经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几秒钟后,她侧过脸,开始对对讲机说道:“准备好修复仓,我这里有一个故障的b系列。” 然后她嘀咕道:“我就说这种型号问题太多,我们不应该把研发升级推进得这么快。”一边说,ap31一边伸手朝我的肩膀抓过来。 “等等!”我后退一步,抬起手飞快地说道,“等等!我们原本在佛罗里达州,格雷斯塔山孤儿院,但那里的忏悔神父包围了我们,我是说,包围了这些玩家,所以我带他们紧急撤离。” 第333章 顿了顿,我决定冒个险,于是说道:“ax07已经离线了,有一个游离基站被传送回了这个站点。你知道那个基站哪儿去了吗?” “你见到ax07了?”ap31脸上的表情有细微的变化,几乎无法察觉,“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先从你的编号说起。为什么我读取不到你的编号?你的序列码也被屏蔽了。” 这个问题我可不想回答,而且看起来,ap31也不准备回答我的任何问题。 但要是我动手,就必须保证ap31没有机会发出警报。我必须把她从系统中剔除。 她必须离线。 “我找到了ax07留下的录音带,”我决定再试试,“那个孤儿院有问题,你们不该送任何玩家过去,而且有人在那里失踪了。npc,我是说。” ap31沉默片刻,从腰间解下一个小小的装置,上面闪着红灯。她说道:“不要动,我要送你去修复仓,你出现故障了。” “我没有!”我后退一步,随时准备反击,“没有必要这样,ap31,我很正常。” “你很困惑,你的概念全都混到一起了。”ap31说,“但别担心,修复仓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我……”我把双手攥紧成拳头,右脚后撤半步。 下一刻,迪恩从身后猛地勒住了ap31的脖子,说道:“别动,甜心,没人要去修复仓。现在把你手里的东西扔掉。” “你误会了,先生。”ap31只挣扎了一下,判断出无法在不伤害迪恩的情况下挣脱之后就放弃了挣扎,“报告!这里……” 我箭步上前,一抬手按在了ap31的额头上,她的声音顿时像沉入水中一样变得含糊不清,然后戛然而止。 “好了,迪恩。”我松开ap31,她看上去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 迪恩看了一眼ap31,然后把她放到了地上,拍了拍双手。“怎么回事?”他问。 “我复制了她的身份信息,”我回答,扫了一眼还没回过神来的穆德和斯库莉,“然后强制让她下线了。” 斯库莉缓缓朝我们走过来,然后在ap31旁边蹲下,伸手摸了摸她的脖子。“她还有心跳,”斯库莉抬头看了我一眼,“你说‘下线’是什么意思?” “只要她在系统里,就会因为遭到攻击而触发警报,我只能让她强制下线。”我重复这一说法,但事实是,这种强制下线就像永久性休眠,除非再次被外界唤醒,否则会一直休眠下去。 这种状态只比被删除好上一点。 “我们走吧。斯库莉,放开她,她不会有事的。”我一边说一边冲其他人招手,真希望也能有个人来回答我的问题,只可惜这注定只是妄想,“在其他单元赶过来之前,我们要到达主控室,然后解除她们的职务。” 第278章 这地方有着任何仓库都有的特征:工业区常见的灰色或者绿色地坪,上面用黄色油漆刷出直线来分割各个区域。 空气里有难闻的味道,但至少灯火通明,走廊宽敞、空荡,没有障碍物。 我调出这里的地图,快步走在前面领路,绕过那些可能遭到阻拦的地点。我们没有再遇到其他单元。不过在这个全自动仓库内,每一个单元都有着明确的分工,只要没有故障就会无休无止的工作,走廊上见不到她们实属正常。 “其他人呢?”我并不是唯一一个想着此地太过空旷的人,穆德在我身后发问,“除了那个被你‘下线’的女人之外,我们还没见过其他人。” “别的地方。”我回答,“我说过了,这里没有活人。” “所以你们都是机器人。”斯库莉问我,我听不出她是否是在讽刺。 我耸了耸肩,没有回答。主控室就在前方,双开大门上的铁灰色油漆已经剥落,露出下面锈蚀的金属。 这地方究竟运行了多久?在线单元具有多强的自主性?变异是如何影响这个世界的? 孤儿院的异常是否与ax07的下线有所关联? 我伸手触摸旁边的识别器,在“第”的一声响起之后抓住门把手,用力推开沉重的铁门——门上的磁吸和支架使得开门极其艰难,松开手之后门也不会立刻阖上,而是缓缓关闭。 双开门里面是个更小型的仓库,左侧摆满许多高及天花板的货架,货架漆成红色。我听到自动货车在货架间穿行的声音,但这地方没有单元。 右侧有个几十平米的房间,就是我想要找的主控室,然而那地方看起来意外地寒酸,仿佛某个落败工厂的办公室一样。 “电脑,有电脑是个好现象,对吧?”迪恩走到办公室正中间的古董控制台旁边,回头冲萨姆打了个响指,“我们要玩一个游戏吗?” 斯库莉则轻声对穆德说:“看看这些机器,穆德。你觉得他们是在什么时候拥有这些技术的?” “不知道,但这些东西看起来相当陈旧了。”穆德皱着眉。过了一会儿,我才意识到这些在我看来极其落后的东西,对于93年的人而言就像是科幻片中的布景。 此刻,我只是走上前,径自拉开控制台旁的椅子,一屁股坐了下去。 “这些只是伪装。”我触摸着控制台,转头看了一眼萨姆和迪恩,“里面有完备的系统,也有网络。” 我已经读到了整个仓库里的单元和基站数量,一共是3221个,包括她们的分布地点。 “你说我们已经在纽约了。”穆德转向我,“如果是真的,这种瞬移这是某种外星科技吗?” 我咽下想要说“未来科技”的冲动,只是摇了摇头。 “等我找到那个基站,送回失踪的人,你们就能离开这里了。”我对穆德和斯库莉说,“或者带人回来查封这里,我不在乎。”反正在那之前,我肯定已经带着萨姆和迪恩远走高飞了。 “我们呢?”萨姆问我,“你找到去下一站的方法了?” 我为他如此精准猜到我的心事感到不安,但还是点了点头,回答道:“这里是个分部,我们可以借助这里的设施转移到下一站,只要我有足够的信息。” 说着我望向迪恩,继续说道:“我需要在‘金带’的系统里先做定位,这会花掉一点时间。正好我能在这个时候去找那个游离基站,解决失踪人口的问题。” “那个女孩儿在哪儿?”萨姆问我。 “笼子里。”我一边回答一边在控制台上操作了一下,听到电脑报出“权限不够”的声音。 但这不是问题,这从来不是问题。 “你在改写门控系统吗?”萨姆冷不丁在我旁边问道,“为什么?” “我要去找那个基站,你们留在这里。我把权限设置成只能由我打开,这样其他单元就无法进来。”我说道。 紧跟着,电脑弹出提示“修改成功!”。 我转头看着萨姆,他的眉心微微蹙起,说道:“你没必要一个人去。” “别担心,”我说道,“这门只有进来需要权限,你们随时可以出去。但出去之后就没法再进来了。我不会花太长时间。我也不认为这里会有什么危险。” 迪恩泼我凉水:“是啊,刚才那个被你放倒的女人也不算是危险,顶多是把你问得哑口无言,还差点给你带上项圈儿而已。” “我只是太吃惊了。”我假装不以为意,“她没有办法真正伤害到我,迪恩,我没那么傻。” “他们的文档都是加密过的,刚才有人破解了密码。”就在我和温家哥俩说话的当口,斯库莉已经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通过次级电脑进行操作,她瞟了我一眼,“是你干的?” “不客气。”我喃喃说道。 “穆德,”斯库莉回头看着搭档,“过来看看这个。” 我站了起来,不想观看这两个人浏览“金带”的机密,也不想知道他们的反应。不过既然他们能接受外星人,能接受不是人类的同伙,那么对于腐败的多元宇宙游戏公司大概也能接受。 “乐乐,”萨姆在我离开办公室,大步朝门口走过去的时候提高声音说道,“注意安全!” 回过头,我能看到萨姆和迪恩并肩站在办公室朝着外面小仓库的窗户前,萨姆得弯着腰才能从低矮的窗户里看到我,迪恩则一手撑着玻璃,脸上带着不赞同但却无可奈何的神色皱眉看着我。 当看到我回头之后,迪恩用食指和中指朝自己的眼睛指了指,然后调转方向指向我,用口型说道:给我小心点。 在他们两个背后,我能看到穆德和斯库莉伏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古董电脑前的背影,他们的脑袋凑在一起,不是摇晃着,像是两人在做某种争论和交谈。 但这一切都只是无关紧要的布景,我冲迪恩和萨姆敬礼,紧接着拉开大门,重新回到外面的走廊上。 那个游离基站藏在一个法拉第笼里,如果不是之前的录像,我不可能找得到她,这个位置也使得利用网络强行黑进基站里成为不可能。 我能监听到一部分单元的异常行为,但弄清楚她们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太费精力了,所以我只是尽量绕开她们,朝着游离基站的方向飞快靠近。 第334章 法拉第笼是用作特殊实验的,偶尔也用来储存一些特殊物品,抗干扰性和防窥探性一流。当我接近那个巨大的犹如小房间一般的笼子时,心里非常清楚要是自己给关进去了,就会像那个基站一样从系统中隔离出来。 对她可能是好事一桩,要是发生在我身上,可会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门关着,我触摸旁边的识别器,听到法拉第笼呈半弧形的门向侧边滑开时发出的生涩的摩擦声。 里面没有灯光,但我看得到那个小女孩儿蜷缩在里面的形状。 “嘿,”我缓缓蹲下,努力看清对方一片空白的脸庞,“出来,这是个命令。” 她没有任何反应,紫色的裙子宛如花朵在身下绽放,黑暗中看起来颜色与淤伤相仿。我侧过身,然后一拳砸在门口的识别器上,跟着再送一拳,直到里面的电线冒着火花从歪到一边的面板后面露出来。 小心谨慎,好过事后懊悔。 我吐出口气,然后缓缓走进法拉第笼子,俯身抓住女孩儿的胳膊,想把她拖出去。 劲风扑着后脑勺而来,即便有所防范,但仍叫我吃了一惊。我没有转身,顺势趴倒在地,一个打滚翻身,抬脚蹬在了来袭者的迎面骨上。 “咔嚓”一声,我用的力气不是为人类的身体准备的,但这个偷袭我的单元显然不是仿生人形态。 她尖叫着倒下,抱着已经自膝盖往下扭曲的小腿。我鲤鱼打挺从地上跳起来,拖着袭击者的胳膊两步跨出法拉第笼子,然后一甩手把她贴着地板扔了出去。 第二个袭击者就站在那里,在朝我冲过来的中途不得不停下。但她没有跨过同伴,而是一个急刹车停下脚步,在对方身旁蹲下,尖叫道:“不要!” 她们显然——按照那个ap31的说法——都是b系列的,长着和我一样的脸。当我走过去的时候,那个没受伤的朝我抬起一只手,喊道:“不要过来!拜托!”看到我自己的脸上露出如此恐惧的神色,几乎让人感到不适应。 “谁让你们过来的?”我喝问她,“谁给你的命令?” “我不知道!”对方的反应只能用惊慌失措来形容,但倒地的那个抓住了她的胳膊,跟着嘎声说道:“别跟她废话,我们离线。” 蹲下的那个用更加惊恐的神情朝自己的同伴望去,嘴巴张开,又闭上,仿佛脱水的鱼。 紧接着,警报声在我的大脑和外面的走廊里同时响起: 【警告!总部遭到武力袭击!所有单元请立即结束当前进程,前往最近的传输站点。所有单元均将升级身份权限,进行武力作战。请提前准备。】 我感到带着寒气的震惊从身体深处涌起:总部遭到袭击,肯定是“金带”总部。可是谁会攻打“金带”总部? 难道托尼没等我们,就和史蒂夫开始行动了? 前面不远处,那两个b系列单元正相互搀扶着站起来,被我踢了一脚的那个几乎无法站稳,身体一直在摇晃。 “我们离线吧。”那个家伙对同伴说,紧紧抓着她的肩膀,看也没看我一眼,“这不是我们的战争。” “可是……”她的同伴低语,“离线的话,我们就只能流浪了,不知道下一个地方去哪儿,甚至不知道下一句话该说什么。” “但至少我们还有彼此。”另一个说道,然后闭上了眼睛。 没受伤的那个转头朝我看过来,眼神仍旧恐惧,但我明白她已下定决心。“你会想起来的,”她对我说,但又像是惊慌之下的胡言乱语,“然后你会明白,到底该怎么做。” 紧接着,她也闭上了眼睛,但却仍有一句话留给我。 “凛冬将至。”这个满脸惊慌的女孩说,“你们的时间不多了。” 我的心猛地一跳,可来不及发问,这两个单元就干脆地离了线,她们的身体像断线的木偶一样重重倒在地上。 第279章 我一路狂奔回控制室,差点在撞开双开门冲进去的时候一头撞在迪恩身上。 “怎么回事?”迪恩在持续不断的警报声中提高声音,“我他妈还以为你一路杀到总部去了!” “不是我!”我稳住脚步,然后抓着迪恩的胳膊,拖着他往办公室走。萨姆在那里等着,但穆德和斯库莉不见踪影。 我发现我无法对此事在意起来。这已经不是他们的游戏了。 “我不知道是谁在攻打总部,”我对迪恩和萨姆解释,“但现在所有活动单元都要返回总部进行防守。” 而我不能坐视不管。 “乐乐?”萨姆在我扑向控制台的时候揪住我的衣服拦住我,“怎么回事,先跟我们说说!” 我深呼吸,然后飞快地说道:“你也听见了,总部正在召回所有单元,把她们转换为战斗模式。不管是谁在攻打总部,都很难对付那么多援兵。我必须得做点什么?” “你要做什么?”迪恩跟在我后面,这时抱着胳膊靠在门框旁边的墙壁上,“别告诉我你也准备杀到总部去。我们要是真准备去敌人大本营,至少得开个民主会议决定一下。” 萨姆在一旁说道:“我们不会直接去敌人大本营,这是个不需要决定的问题。”但他松开了我,这就足够了。 我坐在电脑前,开始操作,然后拉过搁在桌上的麦克风,调到广播频道。 “全体单元请注意。”我说道,然后因为一时想不到这冲动之下的愚蠢发言该如何继续,于是我就又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 再过了几秒钟,我想到了该怎么说,于是重新开口。 “我是by20。此刻我已关闭所有传送通道,你们接到的总部命令不再生效。你们有三分钟的时间主动离线,三分钟后,我会删除所有仍在线上的单元。” 说完之后,我立刻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在危言耸听,这也不是个单纯的战术威胁。 “倒计时三十分钟,”电脑配合我的操作,开始全场播报,“现在开始。” 在身后一片暗含震惊的静默之中,我继续说下去:“这不是你们的战争,主动离线,你们还有全身而退的机会。这不是威胁,而是警告。三分钟后仍在线上的单元将被我删除,对此我以夺取最高权限。请不要质疑我的决心。” 当你选择成为局外人之后,一切就再也不一样了。数不清的世界之轮仍在转动,但你却没有脚踏实地,而是从半空俯视这一切。 你又怎么能替轮子上的泥巴设身处地的着想?尤其是你已不再是他们中的一员。 “乐乐,”萨姆在身后问我,声音紧绷,“你说要删除单元,是什么意思?” 我想他大概是想问“删除”是否等同于“谋杀”,而我沉吟片刻,转头看着他,说道:“从‘金带’的系统中,我能删除任意一个在线的单元,包括这个单元的参数、日志,还有相关代码。” 当然,没有什么能被真正删除,但那仍旧意味着从物理层面进行挽救,也就是说指望某个人类通过尚未被破坏的电路板、存储器来找回那些遭到删除的单元。 所以和谋杀也没什么两样。 “你能这样做?”迪恩皱眉问我,在办公室明亮并且缺乏温度的灯光下,他看上去疲惫而且烦躁,“还是只有你能这样做?” “任何对系统拥有足够权限的人都能这样做,”我回答,“你以为托尼为什么要给我建造沙箱,把我从主系统隔离出来?” “那些没被隔离的,都会被你删除?”萨姆不依不饶地问。 我反问道:“那两个人呢?我是说穆德和斯库莉探员。”只为了让萨姆不再继续发问。 几秒钟后,迪恩替萨姆回答了这个问题:“他们听到了警报,决定出去搬救兵,因为听起来像是这地方要开打了。” “别担心,在他们带着纽约警察冲进来之前,我们就已经离开了。”我说道,目光从迪恩脸上跳到萨姆脸上,“仓库天台上有一架直升机,我已经把我们的目的地找了出来,等我了结手头这件事,我们就走。” “你打算怎么了结?”萨姆似乎不打算放过我,“因为在我听来,你似乎刚刚给所有人发了死亡通知:不投降的都得死。是这个意思吗?” 我终于抬起头,用力瞪着萨姆。 “我没有选择,”终于,我开口说道,“她们可能是去对付我们的朋友的,萨姆,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萨姆没有立刻说话,过了一会儿,他摇头说道:“我不知道。” 倒数计时已经跳到了1分38秒,但在线的单元仍旧占据将近1/2。我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你要如何治愈变异?当你杀死变异细胞的时候,如何确保没有正常细胞一同被特效药杀死?连带伤害始终存在,无可避免。要么什么都不做,等待变异吞噬一切,要么杀死能杀的并且祈祷这一切并非徒劳。 这是局外人的诅咒。我们终究只是凡人而已。 只剩30秒,仍有1/3的单元在线。我听到外面传来砸门的声音,然而那扇双开门支撑半分钟绝对不成问题。 第335章 也许她们会在最后1秒放弃,然后集体离线。 “听起来有人在撞门,”迪恩说,但他的语气并不担忧,“等你删除她们之后这些家伙会怎样?原地消失?直接变成尸体?” 不是活人,如何变成尸体。 倒数计时进入了最后10秒,在线数801。 到头来,你会习惯这种事情,将连带损伤视为单纯的数字,不再引起心中的任何波动。到最后,你心中惟一的波动就是惊讶于自己不再为任何“连带损伤”而波动。仿佛它们真的成为了数字,并且不再包含其他意义。 5秒,202个。 我把手放到了那个巨大的红色按钮上,因为我改写的是基地自毁按钮,重构了这一危险函数及其引用的上千个子函数。 然后萨姆把手放在了我的手上,然后握紧。他没有强行移开我的手,但他的脸色似乎说明他想要如此做。 “别这样,乐乐。”萨姆说。 就在他开口的同时,倒数计时归零了。 我没有立刻动作,但我的确感到那种冲动,还有隐隐的好奇,不确定自己接下来会怎么做。我听到门外的撞门声上一刻还在振动着我们的耳膜,下一刻却随着倒数计时归零戛然而止。 在线数31人。 “看起来你的威胁奏效了,”迪恩哼了一声,但他紧绷的肩膀稍有放松,让我看出之前他并非当真毫不在意事情发展,“只剩31个了,我们能绕过这些顽固分子上天台,开飞机走人。小菜一碟。” “乐乐,”萨姆的另一只手按在了我的肩膀上,“结束了,我们走吧。” “我不知道。”我不愿放开手,“她们、她们……” 萨姆的手稍微用了一点力气,足够把我的手从按钮上拉开。我没有抵抗,任由他把我拉起来。 迪恩已经用肩膀顶开了办公室的门,正冲我们招手,“来吧,让我们见见外面的热情粉丝。” “我可以让她们强制休眠。”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转身重新回到操作台前。我几乎能感到萨姆的视线落在我的后背上,带着灼热的温度。 片刻后,我站起来,然后转身朝迪恩走过去。 “走吧,她们不再具有威胁了。”我说。 穿过小仓库,推开紧闭的双开门,外面是熟悉的走廊,以及倒在地上的三个休眠单元。我跨过挡路的那个,然后朝着楼梯间的方向走去,地图在我脑海中铺展开,缓缓旋转着,带来一阵眩晕和恶心。 萨姆追上我,说道:“别这样,乐乐。” “别怎样?”我头也不回地说道,转过弯,用力推开挡住楼梯间的铁门。 “胡思乱想,生闷气。”萨姆回答,“不是你的风格,你知道的。还记得你之前说过的吗?这个地方在影响你,乐乐,别让自己真的被影响了。” 我转头瞪了他一眼。 “你做了正确的选择,这就够了。”萨姆说,“战术,策略,没人流血。” “我们不是人类,”我缓缓说道,即使是这一刻,我也并不相信自己这句话,“我们不会流血,不会真的流血。” 楼梯间把我的声音弹来弹去,造成层层叠叠的回音。流血、流血、流血…… “数据不死。”迪恩在我们后面说道,冷不丁冒出来的声音吓了我一跳,“相信我,乐乐,你会比我们都长寿。” “没有什么是不死的。”我回答,“地球,太阳系,银河系,他妈的宇宙。” “别忘了上帝。”迪恩颇具娱乐精神地补充,“他们的宇宙,再加上他妈的上帝。” 楼梯间拐了三次弯,然后截止于一扇窄窄的铁门前。我抓住铁门上的横杆,然后用力一推,差点直接跌进狂风呼啸的天台。 天竟然已经亮了,而我们的直升机就在一个巨大的黄色圆圈里等待着我们。近距离看,直升机异常庞大。有那么一瞬,仿佛昨日重现,我像是回到了刚刚离开那个狼人横行的采石场的时候。 史蒂夫带着我沿着山路盘旋而上,告诉我,一切都会没事的,因为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无论我在哪儿,他都会找到我,他们都会找到我。 直升机黑色的门上有黄色油漆,但不是图案。 那是一个词,或者一个名字。 joy。 第280章 我睡着了。或者严格说来,我进入了休眠状态。但和从前的休眠不同的是,我竟然做梦了。 随机数据制造出无规则的片段,永不停歇地在我脑海中闪烁。 飞机的引擎稳定地发出嗡嗡声,但在梦里,那声音是低沉的吼声,穿梭于峡谷之间,紧接着变成风声。我站在积雪中,隔着靴子仍能感受到脚底岩石的高低不平。 面前,涌动的是近乎纯白、质地细腻的云层,于是我意识到自己正站在峰顶,面前则是万丈悬崖。 转过身,有什么从我的眼角滑过,像是我背上有什么东西似的。那应该是我的翅膀,但颜色、质感却不大对劲。 但梦中的我毫不在乎,哪怕背后的翅膀不再是金属机械,而是柔软地折叠在肩胛骨的位置。 在梦中,我全神贯注看着的,是面前耸立着的一座完全由黑色石头搭建的城堡。窄窄的建筑宛如手指指向灰色的冰冷天空。 托尼在我身旁说:“你准备好进去了吗?” 某种鸟类从远处滑行而过,接着俯冲而下,但从这个距离看过去就像黑色的玩具在浅色背景上缓缓移动。 “没有。”我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然而从口腔到肺部仿佛有火苗窜过,“我们走吧。” 于是我们踩着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城堡走去。 我在飞机上醒来时,梦境仍在脑海中缓缓旋转,逐渐褪色,但形象始终鲜明。我又躺了一会儿,想要牢记那些细节,将其分门别类地归档,但又说不出这样做的必要性。 翻了个身,我在狭窄的固定床上翻了个身。机舱里不算冰冷,但也完全不暖和。空气里有种清洁剂混合着机油的味道,并不好闻。 迪恩离我不远,就手脚摊开趴在我旁边的固定床上,睡得昏天黑地。大衣从他背上滑下去一半。他的呼噜声像是电锯一样时起时落,应和着飞机的引擎声。 我从身上这条不知哪儿来的毯子里钻出来,周围的温度立刻开始下降,而非像梦中那样燃烧。我叹息着,挪动双腿爬下固定床,站在狭窄的过道上。 对面,驾驶室的门关着。我一边揉着眼睛调整视野亮度,一边朝驾驶室慢吞吞走过去。 驾驶室内,萨姆正在读书,他偶尔会看一眼亮着无数小灯的控制台,接着重新把注意力放回手中的口袋书上面。 我隐约记得睡着前萨姆和迪恩讨论过什么,大意是两个人都不会开飞机,那么留一个人守着自动驾驶系统是否还有意义。但我当时太疲惫了,所以没有听完他们的争论。 看起来,他们还是决定轮守。 “哦,嗨,你醒了。”萨姆在我推开驾驶室门的时候朝我转头看过来,“睡得怎么样?” “棒极了。”我诚恳地说,“我感觉比之前好多了,萨姆。” 萨姆点了点头,一边把手里的书折角合上,扔到一旁。我在局促的空间内努力舒展筋骨,然后一屁股坐在副驾驶上。 我没有骗萨姆,之前在那个世界所感受到的负面情绪似乎随着休眠调整完全消失了。我感到精力充沛、精神振奋,对于下一个任务的渴望在脑海中缓缓盘旋,足以提供动力,但又不会太过迫切而影响判断。 从那个小女孩儿那里获取的加密日志破译进度已经达到了大约74.4%,还算不错。 “该死,”我突然嘀咕着咒骂了一句,在椅背上绷直了身体,“我忘记告诉穆德和斯库莉,我把那些失踪的人找了回来,逆转了传送过程,把他们送回了格雷斯塔山孤儿院。” 要不是他们离开了主控室的话,我见到他们时肯定会想起来这档子事的,而不是满脑子“删除”和“离线”。 萨姆安抚地冲我笑笑,说道:“他们会找到那些人的。经过昨晚的事情,fbi肯定会把那里翻个底朝天。” “也是。”我松了口气,然后把头靠在椅背上,长叹一声,“终于结束了,上一个任务。” “下一个马上就来咯。”迪恩的声音在门口响了起来,紧接着,他把头探进来,睡眼惺忪地说,“萨姆,咖啡在哪儿?” 萨姆侧身看了哥哥一眼,回答:“背包里,只有速溶的。” 迪恩摆了摆手,拖着脚步转身朝对方物资的角落走去。萨姆在他背后喊道:“别都喝光了!那是额定配给,迪恩,你今天喝光了,以后就没得喝了!” “我知道了!”迪恩吼道,然后是压低声音的抱怨,“等任务结束,我要吃上一顿热饭,睡在一张像样的床上。” 我和萨姆相视一笑。 “你在读什么?”我冲萨姆搁下的那本书努了努嘴。 萨姆瞟了一眼书封,回答:“《失落的地平线》,”他耸了耸肩,“我把这本书和《失落的世界》给搞混了。挺遗憾的,我还想看看有关恐龙的故事呢。” 第336章 说完这句话,他瞟了我一眼,用小心翼翼地语气说道:“迪恩告诉了我下一站是什么地方,呃,我想你也知道?” “我在系统中对比托尼留下的关键字,找到了匹配项,”我叹了口气,“所以是的,我知道我们要去哪里,别忘了,飞机其实是我在开。” 我说着示意了一下控制面板,冲萨姆狡黠地笑起来,尽管那没什么好笑的。 侏罗纪公园——我们的目的地——真的并没有听上去那么具有吸引力。 “说起托尼,”萨姆回以微笑,但转瞬即逝,“你能联络上他吗?” 我摇了摇头,又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我时刻留意着,只要他联系我,我马上就能知道。”说着我忍不住叹了口气,“但他没有。” “他可能有事耽搁了。”萨姆给出年度最保守猜测,“等托尼有机会,说不定就会联络你了。在此之前,我们先完成我们的任务,至少能让托尼到时候少抱怨几句。” 我低下头耸耸肩,努力笑了笑。 “来吧,”迪恩悄无声息地出现,把两包牛肉干分别扔到我们怀里,“我们可是要跟地球曾经的霸主宣战了,得吃饱喝足才行。” “迪恩,我们可不跟恐龙宣战。”萨姆翻着白眼儿接过牛肉干,“我们只需要拿到神经毒素,然后安全撤退。” 迪恩扔了一粒牛肉干在嘴里,满不在乎地说道:“那地方可能已经被恐龙占领了,你晓得的吧?” “按照我们的运气,这事的确有可能发生。”萨姆叹了口气,也吃了一块牛肉干,然后“噗”的一声吐出来,骂道:“迪恩,为什么这个这么辣?” “给你振奋精神啊。”迪恩无辜地说道,冲我眨了眨左眼。 这时,飞机忽然冲出一直包裹着我们的云层,刺眼的阳光似的天空的颜色几乎被稀释成透明的。 下方,无边无际的海水像是另一重世界,星罗棋布的岛屿从飞机上看来就像曲奇饼干上点缀的巧克力。 “看起来行程非常顺利。”我检查了一下航线,然后宣布道。“我们就快到了,再检查一下东西,准备降落吧。” “什么时候你成老大了?”迪恩逗趣地看着我,不过并没不高兴。 我耸了耸肩,说道:“史蒂夫又不在这儿,不是吗?” “哈。”迪恩冲我比出手枪的姿势,“他可不是唯一的老大。萨米,去把东西检查一下,我们准备降落。” 萨姆冲迪恩翻了个白眼。 刚登机的时候,我们就发现这上面备有一些基础物资,包括已经被我们穿在身上的迷彩服。迪恩还很高兴地找到一些武器,然后又因为这些武器上配备的都是麻醉剂而大为恼火。 不过他找到了一把真枪实弹的左轮,兴冲冲别到了腰后。 在真正降落之前,我们没多少好做的。萨姆虽然对迪恩的颐指气使敬谢不敏,但他确实又清点了一遍背包。本着轻装简行的原则,我们三个人三个背包,都只装必备的物品,以防需要露宿野外。 “但我们应该会降落到公园的设施内,”我喃喃说道,“至少得是个停机坪。我可不想再经历一次降落伞事故了。” 萨姆同情地瑟缩了一下。 突然之间,直升机开始摇晃起来,像是外面风力正在逐渐加剧。驾驶室的窗外是一片浓雾,而当我调出风暴云图之后,也完全得不出乐观的结论。 “我们也须得尽快降落。”我告诉温家哥俩。 迪恩问:“我们已经快到了,不是吗?” “我们离岛的主建筑还有二十分钟的航程,那在岛屿的最北端,但暴雨可能在我们到达目的地之前就追上我们了。”我回答,“我们也可以在更近的一个区域降落,然后驾驶越野车前往公园的主建筑群。” 直升机像是应和一样剧烈颤抖了一下,但随即勉强恢复了稳定。 “暴雨听起来和开车可不像是个好组合。”迪恩嘟哝道。 我已经在驾驶座前坐了下来,一边操作,一边回答:“至少比开飞机要强得多。或者我们可以在那里等待天气转晴,然后再上路。这个临时区域虽然没有主建筑那么庞大,但至少设施齐全,是给工作人员使用的——主楼用来接待游客。” “那就降落吧。”萨姆拍板决定,“我们应该可以找得到车。” 我点了点头,然后驾驶着黑色的直升机驶向斜下方已经从黑色变为棕绿色相间的巨大岛屿。浓雾从这个高度看仍旧十分惊人,但浓雾中的丛林并未被完全遮掩,只是平添了一抹神秘色彩。 直升机开始迅速下降,我们戴着的耳机里传来嘟嘟的电子音。随着高度下拉,浓雾像是张开大嘴一口把我们吞进去了似的。 我听到迪恩紧张地问了一句:“你看不见东西是怎么开飞机的?” 而我回答:“我不需要看见。” 紧接着,我们就降落了。落地前几秒,停机坪周围的黄色灯光才透过浓雾显露出来,不过也标志着我们并未偏离坐标。 侏罗纪公园,到了。 第281章 我们降落的时候并未下雨,但风非常猛烈,空气又湿又冷。跳下直升机后,我们来不及多做什么,刚冲进二百米外的砖石建筑内,暴雨就像石头一样从天而降,每一滴都有猫眼那么大。 “狗娘养的。”迪恩是最后一个进屋的,几秒钟的功夫就被淋成了落汤鸡,从头到脚都在滴水。 他和萨姆合力顶着风关上大门之后,使劲地甩了甩脑袋上的水,抹了把脸,说道:“早上来这么一下,就不用担心清醒不过来了,伙计们。” 窗外,天色正迅速变得昏暗,我们纷纷打开背包背带上绑着的手电筒,但杯水车薪。迪恩倒是找到了电灯按钮,然而电灯只亮了几秒钟就闪烁起来,然后“啪”的一声熄灭了。 “就这,”迪恩哼了一声,“多谢了,爱迪生!” 我再次调高了自己的仿生皮肤亮度,封闭的房屋让我看上去像一只人形灯泡。 迪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用手背打了打萨姆的胳膊,“嘿,萨米,看!” “这里看起来像是个中转站。”萨姆没理会迪恩,他在四方形的封闭式建筑内转了一圈,喃喃说道,“办公桌、行军床,还有储物箱。也许是技师或者维修工人的落脚点。” “真希望我们能有个猎人小屋歇脚,”迪恩说道,“那样我们就有烈酒喝了,正好暖暖身子。” 我俯身拉了拉萨姆提到的搁在墙角的储物箱上那把大铁锁,然后踢了一脚,感觉了一下份量。 “金属,”我回头看着温家哥俩,“不是活的。” 迪恩正伸手摘下背包扔到脚边,闻言耸了耸肩,说道:“这就够了。”他舒展了一下筋骨,然后在一张看上去并不舒服的金属椅子上坐下,叹息了一声。 “雨应该不会下太久。”我听着外面狂风骤雨,包围着我们的丛林像是被卷进滚筒洗衣机了似的发出刷拉刷拉的水声,上方的屋顶则宛如遭到枪击,密集的“噼啪”声几乎盖过了我们的说话声。 萨姆走到百叶窗旁边,挑起其中一片从缝隙中向外望去,黯淡的光线照亮他的下半张脸。 “真的吗?看起来倒像是能下三天三夜。”萨姆说,“我很久没见过这么大的雨了。” 玻璃完全变成了水幕,外面的棕绿色的世界则糊成一片,像是有人用笔胡乱搅过调色盘。 “如果真下那么久,我们就冒雨开车。”我说着也将背包扔到迪恩脚边,然后交叉双脚斜斜靠在办公桌旁,在胸前抱起胳膊。 迪恩打了个响指,说道:“就是这个精神,女孩儿。” “公园的主办公楼、展览区,还有游客接待区都挨在一起。”我继续说道,在脑海中调用着我之前在“金带”系统中发现的地图,“开车的话,正常情况下只需要二十分钟。这个天气情况,可能会让我们多花一倍的时间不止。” 迪恩问道:“几点了?” “中午十二点半。”我回答,瞟了一眼宛如半夜十二点的天色。 “好嘛,难怪我又饿了。”迪恩砸了咂嘴。萨姆翻了个白眼,蹲下拉开自己的背包,取出巧克力扔给迪恩。 “巧克力?你是十二岁的小女孩儿吗?”迪恩一边撕开包装纸一边哼了一声,然后颇为开心地咀嚼着。 萨姆摇着头,一边拉好背包,一边对我说:“神经毒素这种东西,一般会存放在实验室之类的地方吧?那是在公园的主区,如果我们想拿到神经毒素,至少得从那里找起。” 我点了点头。 “是啊,”迪恩咽下巧克力,哼了一声,“你能吃的和能吃你的就只有一墙之隔,谁说科学家没有幽默感。” 外边风雨声不止,但这时又隐约夹杂了一阵难以言喻的声音,听上去音调很高,但并不刺耳。起伏了一阵之后,这声音便消失了,大雨重新笼罩了一切。 “那是……”萨姆喃喃说道,扫了一眼我和迪恩,“恐龙的叫声?” 第337章 “不知道。”迪恩耸了耸肩,“我可不是恐龙学家。” “迪恩,我很确定他们被称为古生物学家。”萨姆低头笑了笑,抬起头看我,“你,呃,你的资料库里有这些相关的信息吗?” 我摇了摇头,又说道:“要是我能连接上他们的电脑,就能获取这些信息了。但是根据‘金带’的设定,这里已经被废弃很多年了,所以至少没有人类。公园的自动化程度很高,但在缺少维修的情况下,这些设备肯定会有报废掉的。” 又是一声疑似恐龙叫声的动静从远处传来,但刚起了个头就淹没在了隆隆作响的雷声中。 我们都闭上了嘴,打算静静等待暴雨过去。这地方既然是侏罗纪公园设施,肯定挡得住霸王龙之类的攻击,所以我们倒没有太担心那方面的问题。但我发觉,自己正控制不住地想着接下来的旅程。 先是在一片很可能有恐龙游荡的丛林里开车,然后再进入一栋曾经发生过恐龙事故的建筑内部,寻找足以杀死这种史前巨兽的神经毒素。 不过这些早在我们登上一座发生过恐龙事故的小岛上的时候就应该有所预料了,所以我还真不能抱怨什么。 “我去找找外面有没有车。”萨姆又等了一会儿,见雨没有停下的意思,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呵。”迪恩仰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搁在脑后,闻言眼睛都没睁开,“好啊,再去找找有没有抗生素之类的,因为你要是得了肺炎,肯定用得上这些。” “我去吧,萨姆。”我直起身子,“马上回来。” 萨姆想说什么,不过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 我走到门口——就像我说的那样,这建筑只有一个出口——犹豫了片刻,从门廊墙上的挂钩上取下一件黑色的胶皮雨衣,笨拙地穿在身上,然后使劲推开门。 暴雨立刻从越推越大的门缝里泼了我一身。我闭上嘴,侧身从门缝里挤出去,然后把门重新关上。 外面虽然有屋檐,不过在这么大的雨里毫无用处。我拉起雨衣的兜帽戴在头上,然后眯起眼睛努力远眺,但雨下得实在太大,基本什么也看不出来。 倾盆而下的雨水使得四面八方的丛林有一种阴沉的绿色,仿佛我们不是被环绕,而是被包围。我隐约有听到动物的叫声,虽然和之前那种悠长连绵的叫声不同,但并没有让人安心多少。 我在视野中打开了红外监测,扫视一番,得出这里只有我们三个胆小鬼的结论,这才稍稍放心。 暴雨把一切都淹没了。足足花了几分钟,我才找到停机坪和我所在建筑之间那条车道,尽管车道几乎已经变成泥巴河,但至少它指明了后面的停车场的位置。 我拉低兜帽、加快脚步。这几乎不可能实现,但我还是做到了。 急剧下跌的温度使得脉冲调节器的频率增高了,给了我一种肾上腺素激增的错觉。我最后几乎小跑起来,每一步都踢起膝盖那么高的泥水。 建筑后面没有停车场,但有个车库,卷闸门是拉下来的,不过没有挂锁。我没花多少力气就打开了卷闸门,同时立刻察觉到从门里涌出来的热烘烘的臭气。 不是动物,而是动物的粪便,很多。 仿生人的身体本来不该能够产生恶心这种生理反应的,但我还是习惯性地捂住了鼻子。气味分析报告从我眼睛后方闪过,但我不需要仔细阅读也知道,只有食肉动物的粪便才会这么臭气熏天。 借着手电筒的灯光,我先看清的是里面停着的那辆越野车。棕色的车子在车库里显得很大,底盘极高,而且前后都安有防撞栅格。 走进黑黢黢的车库里,我绕着那辆越野车走了一圈,然后在对角的角落里找到了一个大洞。 动物大概就是这么进来的。而根据满地粪便大小来判断,不速之客怎么也不可能是山猪那样的体型,少说也大一倍。 不管它们是看中了这里暖和,还是能遮风挡雨,我都不想亲自找它们问个清楚。 能在这座岛上活下来的食肉动物,肯定不是吃素的。 我当即决定,我们几个不能继续留在这里。虽说红外监测没有显示有其他生物在附近出没,但在此地安家的动物也许随时都会回来。 眼前这辆越野车倒是好端端的,没遭到动物破坏,而且看上去并没有闲置二十年的那种破败感,只要还有汽油应该就还能开。 我考虑了一下砸破车玻璃、短路点火启动这辆越野车的风险。一来车子显然造得非常坚固,二来我还指着靠它的结构完整性提供一点安全感。 结果我找到了挂在车库墙上的钥匙,于是这个问题就解决了。 “萨姆,迪恩。”我跑回前方建筑的时候,已经费劲千辛万苦把车沿着车道开到了门前,油箱里的油不算太多,但至少单程够用,“我们走吧!” 迪恩从门里夸张地问:“现在?” “车库有野生动物据点!”我把门推开一半,靠在门上提高声音对他俩说道,“这里不会一直安全,我们不如直接走。我已经把车开出来了!” 说话的功夫,萨姆已经背好了自己的背包,顺手从地上拎起了我和迪恩的背包。 “那就走吧,”他说回头踢了一脚迪恩屁股下面的椅子,“来吧,你不是要和史前霸主一决高下吗?” 我没听迪恩是怎么回答的,而是转身大步走向车头,然后绕到驾驶室拉开车门。 刚准备钻进去,我就听到迪恩大声说道:“等等!我来开车!” 我迅速矮身坐了进去,大声吼道:“先到先得!”然后“砰”的关上车门。 副驾驶随即打开,迪恩探头进来,悻悻地说:“年轻小姐,别太得意了。糟糕天气里开车是需要技巧的。” “我有技巧。我无所不能。”我回答,与此同时,萨姆已经把背包扔进了后备箱,打开后车门坐了进来。 迪恩哼了一声,甩上副驾驶的门,钻进了后车座和萨姆挤着去了。萨姆并不感激,因为两个人身上都湿透了,而迪恩还一直像大狗子一样甩头,甩得萨姆一身。 “坐稳了。”我把车子小心翼翼驶上泥泞的道路,地图在脑海中打了个转又折叠起来,“我们大概得花上几十分钟才能到了。” “别担心,”迪恩哼了一声,“又没人急着等我们过去。” 这句话,他倒是说对了。 等着我们的,并不是人。 第282章 这场暴雨没等我们到达目的地就停了,但在雨停之前,我们还遇到一点小麻烦。雨停之后,麻烦的等级又稍微上升了那么一点。这麻烦虽然难以捉摸,但并没超出我们的处理或者说承受范围。 不过我还是得说,这个任务并没有完全如我预料的那样展开,或者说,完全没有如我所料的那样进行。 小麻烦是在上路十多分钟之后发生的,可以总结为一起意外车祸。车祸的直接原因是黑灯瞎火、冒雨开车,根本原因则是麻烦纯属自动上门,躲也躲不开。 倒不是说我想把自己摘出来。虽然这条该死的车道两侧有路灯,显然是公园曾经的基础设施,不过眼下要么是因为没电,要么是因为损毁,这些宛如哨兵尸体般在路边默默腐朽的路灯没有一个能正常工作。 我们的车头灯是唯一的照明工具,两道光束不断随着车子颠簸起伏而上上下下,把钢丝般密集的雨幕、泥泞的路面,还有绿得越来越诡异的热带丛林照得宛如鬼片布景。 就在这时,那小东西窜了出来,速度宛如子弹。它的皮肤是绿色的,带有棕色条纹,因此能够完美融入泥巴和大雨的布景之中。 当然,理论上来说,我的眼睛是光学仪器,其准确性和稳定性应该远远高于人眼才对。但那小动物从草丛里窜出来,几乎离车头没多少距离,因此“砰”的一声撞上去的时候,我甚至没有完全反应过来。 紧接着,因为我试图让车子停下来,车轮和泥巴两者都飞起来了。萨姆的脑袋“咚”的一声磕在了车顶上,紧接着被他伸手撑住了车顶。 “妈的!”迪恩直接骂人了,或者在骂车,或者是那个被撞的倒霉鬼,“稳住!” 兵荒马乱的三十秒后,车子歪歪斜斜停下了,车头已经伸进了草丛里。 “待在车里,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说完,我就推开车门跳下车,踩着泥水朝车祸现场大步走过去。 雨势虽然已经开始减小了,但还没有完全停下。如果不是我准确标记了撞击发生的坐标,根本不可能在满地冒泡的泥巴里找到那可怜的小东西。它粗壮的尾巴支棱在泥巴里,从身体的扭曲程度来看,已经被撞断了脊椎。 我伸手拎起那冷冰冰的小东西,它的嘴巴还能开开合合,但不发达的前肢一直软绵绵垂着,显然无法再动弹了。 “乐乐,”萨姆的声音在雨中传了过来,显然他没听我的话,跟过来了,“是什么?” 第338章 “我觉得是只小型恐龙。”我不确定地看着手里跟蜥蜴似的小东西,它的心脏挣扎般剧烈震颤着,“小家伙铁定活不了了,被我撞得太厉害了。” 萨姆在我身旁停下脚步,看了一眼受害者,显然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 “我们走吧。”他没再说什么,拉了拉我的衣袖。我默默走到路边的草丛里,把已经半死不活的小恐龙放了进去,后者还在挣扎,但显然没多久可以挣扎了。 走了几步,我又回过头看了一眼。小恐龙粗壮的尾巴像之前那样支棱着,上面不知何时沾满了花朵,乍一看,就像那条尾巴开花了一样。 回到车上,我发现迪恩已经厚颜无耻地占据了方向盘。 “肇事司机没有资本谈条件,”迪恩专横地用大拇指比了比后方,“要么上车,要么跟在车后头跑。” 我翻了个白眼,坐到了后面。萨姆绕到另一边,上了副驾驶。 “所以撞到的是什么?小狗吗?”迪恩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你的表情就像撞死了路边的小狗。” “是恐龙。”我回答,脑海里不知为何闪过那条布满小小花朵的尾巴。 迪恩夸张地倒吸了一口气表示惊讶。一旁,萨姆静静地说:“可能是始秀颚龙。” “所以说,它为什么从路边窜出来找死?”迪恩问了一句,然后车子蓦地颠簸了一下,萨姆的头再次撞到了车顶。 “迪恩,”萨姆一脸受罪地扶住车顶,“你能不能……” 话音未落,车子再次剧烈震动。然后迪恩骂了一句,说道:“不是路,是有什么东西。” 忽然之间,身后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吼叫声,在雷雨声中就像锋利的瑞士军刀一样切割开一切挡路的噪音,轰轰烈烈送进我们的耳朵里,足以令人血液凝固。 我立刻转头,一开始什么也没看到,因为我把那两根粗粗的东西当成了树干,直到我意识到长在了车道上,而且树干在动。 调整角度后,我看到那巨无霸似的东西,只是那东西没看我,只是对着天空又发出一声令人心惊胆战的吼叫,不甚发达的前肢蜷缩在身前,像两只巨型鸡爪。 紧接着,两条粗壮的后肢再次移动起来,幸好不是冲着我们来的,而是车道另一旁的丛林。 这位史前霸主在隆隆雷声中跨过车道,架势就像行人跨过地上的呗狂风卷下来的小树枝,然后继续踏着惊天动地的脚步朝着既定方向前进。 迪恩默默地开了会儿车,然后说了句:“狗娘养的,那是只霸王龙吗?” “不知道,看不清。”我从后车座只能看清恐龙的后肢,借此推测出其体型大小。但恐龙中拥有这种体型的实在不在少数,而我在“不是恐龙专家”这件事上也没有说谎。 萨姆给出中肯地评价:“幸好它没看见我们,不然一脚就把这辆车连带我们踩扁了。” 雨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显著减小的,而宛如遭到夜色偷袭般的天空也逐渐恢复了白日的风采,虽然仍旧阴霾,但至少有了些亮光。 “几点了?”萨姆看了眼车窗外。 雨不是立刻停下的,但此刻任谁也看得出这场声势浩大的雨已接近尾声。 萨姆皱起眉毛,接着说道:“我以为应该已经下午了。” “确实已经下午了,大概两三点。”我们在路上耽搁了一阵子,行程花费的与比预计时间还要久。不过我明白萨姆的问题是在问什么。 天色太明亮了。 也许这就是热带丛林的特色,不止雨过天晴,而且晴空万里。我忍不住贴紧车门,好让自己有更好的角度,能看得更高。 天空不只是明朗,我很快就确定了这一点,开始抬脚踹迪恩的后车座,“停车!” “要我提醒你刚才我们遇到了什么吗?”迪恩并没听从命令,“那可是恐龙,上次没把我们一脚踩死已经是走大运了。” “天上有东西。”我又踹了一脚,“事情不对劲,迪恩,我得看看。” 迪恩沉着脸又开了十几米,然后缓缓把车停下。 我立刻推开车门,踩进旁边高度没过脚踝的泥水中。 但我完全没在意脚下,我的注意力在头顶。透过茂密并且绿得宛如童话的树丛望出去,天空中有一抹古怪的彩色反光,正像呼吸般缓缓起伏着。 丛林的绿色不复之前雨中的阴郁,但仍旧诡异。 一旁,车门先后响了两声,萨姆和迪恩也下车了。 “不太像是彩虹,嗯?”迪恩的语气还算镇定,但他抬头望天的神色并不轻松,“那东西在动,对不对?还是我老眼昏花了。” 萨姆也眯起眼睛看着天空,说道:“就像在呼吸一样。”那彩色反光的确像是个巨大的、在呼吸的肥皂泡,把我们,还有身旁的这座丛林包裹其中。 我相信,不管是我,还是温彻斯特兄弟,此刻都感受到了空气中那种微微带着静电的感觉,仿佛有无形的能量在乱窜,令人皮肤紧绷。 “虽说我们几个小时前到的时候天气已经开始变坏了,”我喃喃说道,一边说一边转头向两个同伴征询意见,“但这个,这个是新出现的吧?” 萨姆沉重地点了点头,说道:“我们还是重新上车,尽快赶到公园的主区去吧。” “好主意。”迪恩重新拉开驾驶座的门,一只脚已经跨了进去,见我站在原地不动,伸手拍了拍车顶,“小妹,上车。” 于是我跟在萨姆身后上车。听着车轮重新开始碾压泥巴。 头顶的光晕继续不紧不慢地呼吸。有的时候,我们能听到动物在附近出没的声音,还有一两次,巨型动物踏着沉重的脚步缓缓从我们身边经过。 但它们都没在意我们,而是朝着之前那个巨无霸前进的方向不断进发。 “我们的目的地不在那边。”萨姆就像读心一样冷不丁说道,“有谁想知道哪里有什么吗?” 我立刻摇头,而迪恩则说:“也许是恐龙的巢穴,也许那里住着小精灵,正在用邪恶的魔法召唤这些愚蠢的生物。”说着夸张地哆嗦了一下。 我还没来得及对迪恩这番不靠谱的评论进行指点,我们就到了。 公园的主建筑位于山下,当我们的车子沿着南下的车道缓慢滑行时,那些优雅的白色建筑就从丛林后方逐渐显出全貌。 没有夸张的游乐园风格,这些房屋简洁但不失精致,只是那些白色外墙在我们靠近之后才暴露出破败的真相:砖墙上布满破洞,浓绿的藤条沿着建筑外墙漫无目的地攀援而上,扭曲成无人能懂的外星字符。 在车道的尽头,一块尚未被风雨侵蚀殆尽的路牌欢迎了我们。 上面写着:欢迎来到侏罗纪。 底下的一行小字则如同昨日重现,猛烈地冲击着我: 杀不死你的,会让你更强大。 第283章 “哇哦。”迪恩猛地跳动眉毛,他显然没忘记萨姆在采石场的冒险,因为萨姆肯定给他讲过,“好了,新规矩,武器归我,手电筒归你俩。” 说完,他绕到车尾,打开后备箱。我们的装备就放在那里,但当迪恩伸手去拿的时候却猛地把手缩了回来,叫骂了一声。 他的声音听上去并不紧迫,比起“敌人太混蛋不骂不行”的脏话来说,更像是“这玩意儿太诡异了必须爆粗口驱邪”的诅咒。 我和萨姆对视一眼,都加快脚步绕到车尾,一左一右站在迪恩身旁,一起往后备箱里看去。 那只疑似始秀颚龙的小家伙正蜷缩在我的背包上,而我之所以认得出它,是因为它尾巴上的花朵。 “这是……”萨姆惊疑不定地看了我一眼。 迪恩则冲萨姆皱眉,“什么?” “看着像是我撞死的那只。”我努力保持镇定,同时伸出手去,像戳一戳那小东西,结果被迪恩“啪”的一声打到了手。 萨姆从裤子后面的口袋里抽出一双手套——我都不知道那东西是他从哪里搞来的——戴在了手上,然后抓着小恐龙的颈部把那玩意儿拎了起来。 他本可以拎尾巴的,但到了现在,我们都已看出来,那些花朵不只是粘在尾巴上那么简单。 小恐龙已经死了,毫无疑问,那软趴趴的身体和扭曲的姿态不可能属于活物。但不知怎的,它从我把它扔进去的那个草丛里阴魂不散地跟了过来,还不知怎的钻进了我们的后备箱里。 “有人的鸡皮疙瘩起来了吗?”迪恩歪头打量着萨姆手中的小尸体,“还有,这些花骨朵是什么鬼?” “也许是某种寄生植物,”萨姆若有所思地说,“就像木耳从木头上长出来一样,这些花从尸体上长出来。” 说完,他有些嫌弃地扭曲了一下脸上的肌肉,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小尸体带到路边,放回草丛里。 “杀不死你的,只会让你更强大。”迪恩抱起双臂,洋气一条眉毛,“真是我们人生的写照,是不是,萨米?” 第339章 “我们进去吧。”萨姆已经大步走回来,从里面拿出背包分给我和迪恩,“如果我们顺利找到神经毒素,就不用搞清楚头顶的光晕和恐龙尾巴上的花是怎么一回事了。” 听起来很有吸引力,因此我和迪恩没怎么多说就跟了上去。 主区的庭院里杂草丛生,因为不久前那场暴雨,许多地方都有深深的积水,但不像外面的车道那样满是泥巴。 我注意到了破损的铁丝网和铁栅栏,毫无疑问曾经是带电的,现在则像垃圾一样在建筑物或者养殖场的四周摇摇欲坠。 一块刻着简易地图的大木牌为我们指明了道路:主区的主楼,也就是混合了行政和实验两大功能的五层高楼,就在这片曾被开发、又遭遗弃的人类文明废墟深处。 “很安静。”萨姆打头往里走的时候评价,我们踩在草丛里的“沙沙”声是唯一的陪伴。 迪恩落后一步,已经掏出了麻醉枪拿在手里,对萨姆保守的评语翻了个白眼儿。 “植物很茂盛。”我给出了另一个保守评价。此地的植物不只是茂盛而已,那些陌生的品种大概来自我不熟悉的热带——我曾经工作的那座小岛上,植被和这里并不相似。不过那里也不是热带。 “也许这里的工作人员除了培养出史前恐龙,还复原了史前植物。”迪恩心不在焉地说。 “我以为史前的植物,叶片会更大一些。”萨姆喃喃应道。 再往前,人类遗迹开始增多,一些室内用品通过某种未知的力气方式出现在了草地里:桌椅板凳,餐具,甚至还有一些团成一团、慢慢腐烂的衣服。 灿烂的阳光从头顶毫无遮拦的洒下来,照亮空中舞动的尘土颗粒。那种在我们头顶三万英尺上缓缓呼吸的彩色光芒也洒落在这些颗粒上,使得空气有种棱镜的质感。 当我用力呼吸的时候,潮湿的空气涌进口腔,传感器传回的参数有些奇怪,但要想得到精确的信息,非得找个专家和设施齐全的实验室不可。 “真希望我们能有个防毒面具之类的,”我加快脚步,前方高楼投下的阴影已经延伸到了我们脚边,将浓绿染上阴影,“你们觉得那些神经毒气会不会已经被释放出来了?现在大楼内仍有残存。” 萨姆沉吟道:“时间这么久了,应该不至于太有杀伤力。你瞧这附近的花花草草这么茂盛。” “也许我该先进去。”我们已经走到了斜斜向上、多达四十五级的台阶前,我停下来,看着萨姆和迪恩,“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下,等我测试过空气,确认安全了再上来。” 考虑到迪恩不是个有耐心的人,说完这句话之后我撒腿就跑。一边冲上台阶,我一边大口呼吸,不是因为奔跑,而是为了采样。 没有毒素,但空气和我之前采集的那些一样,分析结果中有一些奇怪的参数,令人不安。 “好了!”我站在主楼大门前头也不回地喊道。面前的玻璃门以前曾是自动的,不过我想当确定那些安装在底部的接近开关已经报废掉了。 听着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我抬起脚朝着肮脏的玻璃门踢了一脚、两脚,“砰”的一声,玻璃碎了一地,建筑里面阴凉的臭气涌了出来。 但没有毒素。 一楼大厅相当宽阔,曾经的接待处和休息区看起来没多大变化,也没有多少灰尘。左侧走廊,按照一进门的引导地图,有会议室和贵宾室,右边则是展览室。地下一层是员工食堂,面积比我们脚下这个大厅还要大。 但二层在地图上植被笼统地称为“工作区”,并没能提供更好的指示。三层以上则用黑色大写字母拼出“待开放”的字样。 我叹了口气,回头对温家哥俩说道:“至少我们得上二楼,看能不能找到线索。” “这地方有恐龙吗?”迪恩听起来是真诚的好奇,那双带点绿色的眼睛转来转去的,“迅猛龙?” 我看了眼大厅正面宽阔的白石楼梯,上面的地毯已经破破烂烂,但不像是被成千上万双脚踩踏出的破旧,而是遭到利爪撕毁。 作证的还有可疑的深色污渍,虽然一楼没见到,但我们沿着白石楼梯上到一楼与二楼中间,就在墙壁上看到了许多喷溅出来痕迹,有的地方深、有的地方浅,有的地方能明显看出人形的轮廓或者印记,不是血迹,而是某种奇怪的青苔。 但没有尸体,不知为何,这让一切变得更糟。 “这些苔藓很新鲜。”萨姆用戴着手套的手指轻轻抹了一下我们遇到的第二块人形印记,“墙是实心的,至少看起来是实心的。”他回头瞅了眼兄弟,“这种墙上,苔藓能够生存吗?” “你才是那个博闻强识的,老弟。”迪恩继续往楼上走,“还有,别用你们的爪子碰这里的任何东西。我不喜欢这鬼地方的霉味儿。” 事实上那不是霉味,但我也形容不出来空气中这种淡淡的味道究竟是什么。 “继续往前走吧。”我加快脚步,然后追上已经在二楼楼梯口停下,探头出去左右张望的迪恩,“找到什么了吗?” 迪恩耸了耸肩,从墙体后面走出去,“鬼地方不像是有实验室的样子。” 这里的确像是地图上标注的工作区,右手边穿过一道玻璃门是开放的大通间办公室,不过隔间分布相当松散。 “侏罗纪公园管理处,”萨姆喃喃念道,“看起来是坐办公室的那些家伙的地盘。” “不如这样,”迪恩拍了拍萨姆的肩膀,“你来搜索办公室,我和她去另一边看看。”他用拇指朝另一边的区域指了指。 “小心点儿,注意安全。”萨姆说着推开了玻璃门,走进办公室。 “你和我上,”迪恩抓着我的肩膀让我掉了个个儿,“这边看起来要有意思得多。” “大楼里没有红外信号,”我告诉迪恩,但由于我并未因为这个结果安心,所以我又补了一句,“但这具身体的传感器没那么万无一失,所以保持警惕,好吗?” 迪恩瞅了我一眼,点了点头。 办公区对面这个地方看起来很空旷,四面墙边摆了一些展览柜,但柜子里都是空的。我们绕了一圈,除了满地的玻璃渣子之外什么都没找到。 “为什么这地方会安排这么个啥也不是的展览区?”迪恩眉头紧皱,枪在怀里抱着,“一楼也有个展区,我没记错吧?” “这些展柜……”我喃喃说道,走到其中一个柜子前,“是固定在墙上的。” 迪恩抓住一个柜子的边,推了推,然后直起身子来,摇摇头,“鬼地方。”他看了我一眼,“所以呢?也许建这地方的蠢货担心有人连柜子带东西一起偷走了,所以就把柜子钉在地上了。” “或者,”我伸出一只手,感受着房间里的气流,“建这个地方的蠢货担心有人闯上来,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我走向气流涌动源头的柜子,伸手抓住柜子的一边,转头看着迪恩。 “狗娘养的。”迪恩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快步走上来,抓住另一边,然后我们一起用力把柜子往一边推开。 这个柜子没有钉在墙上,当我和迪恩使劲的时候,柜子顺从地滑向一旁,露出后面的阴暗空间。 以及一具尸体。 第284章 那具尸体一定一直靠在柜子上,当柜子被我和迪恩移开之后,它就“砰”的一声趴倒在了地上,扬起一堆灰尘。 但那不是灰尘。在从一旁的巨大窗户投射进来的灿烂阳光下,那些小颗粒在空中舞动着,有一些是绿色的,有一些是黄色的,看着十分诡异。 当我把目光移到尸体身上,这种诡异又增强了几分。 尸体的背部鼓鼓的,像是那身腐烂、破损的衣服下面有什么东西长了出来。我一开始没法辨别出衣服下的究竟是什么,后来才发现那黑乎乎一层不是衬衫,而是某种、某种泥土似的东西。 只除了那不是泥土,正如灰尘不是灰尘。 那堆东西是从尸体身上长出来的,就从背后那个大口子里长出来,和恐龙尾巴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又不全然一样。 “这什么玩意儿?”迪恩用枪托拨了拨尸体的后背,那黑泥一样的东西立刻像个过分饱满的浆果一样炸开了,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我和迪恩大呼小叫着向后跳了几步,拍着自己的身上,尽管那些泥浆没有真的溅到我们身上。 “真恶心,迪恩。”我最后说道,有点生气,“下次你再想手贱,我希望你能想起这个教训。” “我哪知道那玩意儿会炸。”迪恩看起来还想再探索一下散落在地板上,正在迅速分解的黑色物质,但又努力忍住了。谁说人类不会进步。 我简单分析了一下尸体,说道:“尸体从背面遭到攻击,伤口就在后背上,那些黑色的东西是从伤口上长出来的。” “是吗?”迪恩抱起胳膊,冲尸体努努嘴,“那告诉我,为什么这家伙看上去像死了很久,但那会爆炸的鬼玩意儿看起来却活力四射?” 第340章 “我不知道,我不喜欢这个地方。”我说着朝柜子后面的通道望去,里面还有更多尸体,有的依靠在墙边,有的瘫倒在地。尸体或多或少都遭到暴力攻击,但不是子弹或者刀枪,更像是——并不令人意外——遭到了动物的撕咬。 “看起来迅猛龙在里面?”迪恩抬起枪管指着通道,检查了一下麻醉针,“那玩意儿不该是丛林杀手吗?” “这里发生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我没兴趣搞清楚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我耸了耸肩,然后回头看着来时的方向,扬声喊道,“萨姆!萨姆,来这里!” 迪恩也跟着喊了几声,然后没耐心地朝中间走过去,扬声喊道:“萨姆!带着你的大屁股赶紧过来!” “小点声,迪恩。”萨姆一路小跑过来,顺带瞪了迪恩一眼,“我们不知道这地方究竟有没有危险。” “乐乐说这地方没人。”迪恩哼了一声。 “你们找到密道了?”萨姆走近通道,但小心翼翼没靠近地上的的尸体,“我能想出一两个恐龙公司想要藏进秘密基地的东西。” 迪恩压低声音说:“你觉得我们能在里头找到神经毒气吗?” “如果这里找不到,我们就去地下那层碰运气。”萨姆说,“武器库和车库一般会在那里,不是吗?” 但武器库通常也是灾难过后的最糟糕的地方,这是我们几个心照不宣的共识:没事别去武器库溜达。 “好了,我打头。萨米,看好我们的六点钟方向。”迪恩捏着鼻子说道,然后举枪走进了通道。 通道里,阴凉的臭味非常浓郁,大概是因为尸体的缘故。我走在中间,不断采集分析各种视觉和气味数据,但都没什么收获。 为了节省即将开始告警的能源——我的后台还在破译上一个世界留下的日志——我在走到通道尽头的时候暂时关闭了分析进程,开始掏出枪,专心跟着迪恩。 “实验室,哈。实验室个鬼。”迪恩的声音压得很低,不过还是在空旷的房间内产生了一定的回音。 我们都把挂在背包肩带上的手电筒打开了,因为这里没有窗户,也没有灯光。在靠近入口处的那面墙上,凸出来的字体写着“侏罗纪公园实验与研发中心”。 “那边看起来像是个洁净室。”萨姆推了推我的肩膀,冲门口挂着一排黄色无尘服的方向示意了一下。 迪恩绕了一圈之后也走向了那里。这地方除了靠墙的一排储物柜,一张金属长凳外别无所有。但实话实说,这里不像是认真投入使用过的样子:东西太少、太空旷。更像是摆摆样子。 “萨姆,掩护我。”迪恩把枪背回身后,然后伸手抓住了那扇门的拉杆,“三、二、一!” 迪恩猛地拉开门,与此同时,萨姆默契举枪对准门里,手电筒的光束宛如枪管的延伸,笔直地指向对面。 门里是个三米不到的小过道,两侧装满圆形喷头,在手电筒的照射下闪烁着银光。过道尽头是另一扇一模一样的门。 “真是个糟糕的设计。”迪恩喃喃说着,侧头看了萨姆一眼,后者点头之后,他走进小过道。我赶紧上前,一把抓住迪恩松开之后开始缓缓关上的门。 “门锁上了。”迪恩走到头之后咒骂了一句,然后说,“我要来硬的了。” 他用肩膀试探性地撞了撞门,然后开始合身猛撞,一次、两次、三次。 “妈的!”门被撞开的时候迪恩骂了一句,差点跌进门里,他立刻闪身避开门口给萨姆让出射击窗口,然后流畅地取下肩上的枪。 然而门里没有敌人,迪恩转了一圈之后打了个手势,示意我们安全。 里面是个天花板非常高的房间,没有吊顶,连一部分钢筋水泥都还外露着。四方通风管道在离天花板不到一米的地方纵横加错,镀铬合金在灯光下反射着幽暗的光芒。 “那是冰箱?”迪恩一边扬了扬下巴,一边小心翼翼朝着墙角的一排立柜走去。 那东西长得的确像是冰箱,只不过没那么生活化,其大小也相当可观。打开冰箱的金属门,后面还有数不清的陶瓷门方格,一格一格从地面排到天花板上。 金属门内侧写着警告:内有可存活生物制器,最低保持温度10摄氏度。 当迪恩打开其中一格陶瓷门,臭气也随即涌出,被包裹在白色液态氮烟雾之中。 “天,恶心死了。”迪恩捂着鼻子连连后退,但用枪管指了指里面的某个东西,“标识牌,剑龙、雷龙、鸭嘴龙、霸王龙。萨姆,我看你关于秘密的说法是正确的,这玩意儿在一些人眼中可真是抢手货,嗯?” “这么多,不可能都是恐龙胚胎。集中注意力找找有没有神经毒气。”萨姆说着打手势让我们分散开。立柜相当之多,虽然没有像图书馆里的书架那样一排一排,但也摆满了整整三面墙。 萨姆是对的:这些冰箱中并非全是恐龙胚胎,也有一些以奇怪编号命名的东西,看不懂名称的生物制剂。 很快,我就迷失在了一块块铭牌组成的迷宫之中,它们在移动的手电筒灯光下宛如晦涩难懂的纸牌,在黑暗中翻飞。 就在我开始担心“神经毒素”的学名并非“神经毒素”时,迪恩幸运地找到了对应的格子。 “狗娘养的!”然而他在得意洋洋地打开柜门之后骂了一句,因为幸运女神也就只能眷顾我们这么多了,“柜子里面是空的。” 萨姆叹了口气,肩膀塌下来,“也许有人拿走了。”他说,“找找其他线索,既然托尼让我们找这东西,这东西肯定在这儿的某个地方。” 这时,我听到头顶传来一声轻响,而且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了。老实说,我虽然没有一直开着红外监测,但每进入一个新环境,我都会检查,所以我之前一直以为这动静是气体泄露造成的,或者金属膨胀之类的噪音。 然而屋子里的臭气突然之间变得浓烈起来。不同于从冰柜里涌出来的冰冷臭气,那是属于活物的,热烘烘的臭气。 我的心头一跳,一时间不愿相信自己的推测,但最新的红外扫描结果让我的心沉了下去——我不知道它们是怎么进来的,但那些发出细小声响的东西就在我们头顶上方。 就在我们头顶上方的通风管道上站着。 不止一只。 “萨姆,迪恩,”我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道,“别抬头看,也别表现出来紧张。假装一切如常,先听我说。” 他们都朝我看过来,一定是我脸上的神情说明了问题的严重性,因为哥俩对视了一眼之后又转回各自面对的柜子。 萨姆低头问道:“什么情况?”他手臂和肩膀的肌肉在衣服下绷紧了。 “恐龙,三只,在上面的通气管道上。”我尽量简短地回答,在仅有三道手电筒灯光照亮的密闭空间内中睁大眼睛,“品种不明,但肯定食肉。” “计划?”迪恩一条腿微曲,伸长手臂从地上捡起了什么,然后又重新站直。我看不清他捡起了什么,但由衷希望是某种武器。 “出口和我们进来的那道门不在一起。”我不敢加快语速,同时也时刻准备着头顶那些畜生发动进攻。 也许它们正在等待我们疏忽的时刻,以便发起最完美的偷袭与进攻。 我继续说下去:“入口的门是单向的,迪恩破坏了里面这道,但外面那道门只能从外面打开。” “我们得从出口走。”萨姆平静地说,“我看见那道门了。” “应该也是双层门,”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仿生皮肤下没有突起的青筋,“我认为,在第一道门不关闭的情况下,你是没法打开第二道门的。入口的门同理,所以迪恩之前没法打开第二道门。” 迪恩说:“所以我们往出口跑,萨姆打头,我断后。” “我要从高空牵制他们,”我没有激烈摇头,但希望迪恩能听出我语气中坚决的反对之意,“你们直接走,不要回头。” “高空?”迪恩一时没反应过来。 “它们不会飞,我敢肯定。”我舔了舔嘴唇,说道,“等我一动手,你们就立刻往出口那边走,听到了吗?” 第285章 当注意到之后,我就再也无法忽视上方那三个狡猾的东西交替发出的呼吸声。那是某种轻柔的嘶嘶声,之前被我当作气体泄漏。 我时刻注意着萨姆和迪恩的位置,以及那三个混蛋的位置,想要等到他俩在最安全的位置时再动手。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我们紧绷的姿态引起了这些史前猎手的警觉,我听到尖利的爪子摩擦金属发出的锐响,听到管道断开的前奏——那时结实的后肢蹬在上面准备起跳所造成的——先是外层的铁片不堪重负被撕裂,紧接着是里面的绝缘隔热层。 当从破口泄露的气体宛如喷泉一般“呲”的涌出来时,我已经张开双翅,猛地朝那个正跳下来朝迪恩扑过去的东西撞了过去。 第341章 那东西足有六英尺高,棕色的粗糙皮肤上长有许多漂亮花纹,一条粗壮的尾巴在半空扬起,以便保持平衡。 眨眼间,它的后肢屈起再蹬出去,目标正是迪恩的胸口。 然而在它得逞之前,我便猛地搂住恐龙细长的脖子——当然,“细长”只是与躯干相比——将翅膀后方的推进器开到最大,像自杀式飞机一样朝着旁边那堵墙狠狠撞了过去。 “咚”的一声,恐龙和我一起撞到了墙上,然后轰然跌落在地。如果不是我及时着地滚开,那沉重的身子一定把我压个稀碎。 “砰!砰!” 萨姆和迪恩的方向传来枪声,我猛地起身,回头就看见第二只恐龙已经悄无声息地落地,正悍然朝温家哥俩发起进攻。 推进器眨眼间将我的速度提升到赛道飙车的水准。风声在我耳边霍霍作响。瞄准目标,我关掉推进器,同时在半空屈起双腿朝前猛蹬。 惯性带着我狠狠踢在第二只恐龙的头部,然而坚硬的颅骨几乎毫发无伤。恐龙的头朝一旁摆过去,咧开的嘴巴里,锋利的牙齿犹如两排剃刀。 “他妈的!” 推进器随着我心念斗转重新启动,我接着反弹的作用力一个急转弯向上飞起,脚底几乎感受到血盆大口咬合的惊人力道所带来的劲风。 红外标记显示通气管道上还有一只恐龙伺机而动。没有多想,我在头顶上方抱起双臂,跟着“砰”的一声撞断了管道。 那狗东西发出一声嘶吼,来不及调整姿势就摔了下去,正好砸在下方的同伴身上。 “大满贯!”我吼叫着在半空转了一圈,下方战况尽收眼底。 被我撞到墙上的恐龙已经重新爬了起来。摔作一团的两只尚未站起,而且看起来有内讧的趋势。 “砰”的一声,迪恩朝墙边的恐龙又放了一枪。麻醉剂扎进对方的脖子里,特质的针头足以穿透布满花纹的粗糙皮肤。与此同时,萨姆朝那两只恐龙开枪,跟着又是一枪。 “砰!” “砰!” 我开始降落,着地的力道震颤着小腿。墙边的恐龙朝我们三个发起冲锋,一定是该死的麻醉剂还没生效。 “迪恩!”萨姆用肩膀撑着出口的门,双手仍旧持枪瞄准另外两只扭打的恐龙,“乐乐!我们走!” 迪恩大骂着撤退,而我冲了上去。恐龙的头朝我摆过来,快得像是闪电,那排锋利的剃刀眨眼间就到了我的咽喉上方。我着地打滚的时候,对方的尾巴就像长着眼睛一样朝我抽过来,截断我的后路。 我左手撑住铺了灰色绝缘胶的地面,腰部发力把自己从地面悠起来的同时,我反手抓住了背后的枪,像是挥舞球棒一样狠狠朝着恐龙的鼻子抽了过去。 “砰!”的一声,迪恩或者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又放了一枪。我的枪管也重重砸在恐龙喷张的鼻孔上。后者发出狂怒的吼声,健壮的身体就像一个高大、敏捷的拳击手那样在地板上跳动、滑步,紧跟着再次张开血盆大口咬向我的头部。 助推器“嗤嗤”地拼命响着,猛地把我朝反方向推开。我的衣服下摆没能逃脱被咬住的命运,“嗤拉”一声就被撕破,眨眼间消失在恐龙的嘴巴里。 踉跄着落地,我终于抓稳了枪,在恐龙朝我大步冲过来的时候举枪瞄准那张臭烘烘、沾满口水的嘴巴。 一枪、一枪、再一枪。 就在我不断滑步后退的同时,恐龙的速度终于慢了下来。我右脚朝旁边跳出一步,避开那已经不再灵活的长脖子甩出来的攻击路线,然后后退几步观察着“呼哧呼哧”猛喘气的恐龙。 它的眼睛睁得老大,眨眼时闪烁着爬行动物才有的那种冰冷的目光。恐龙的头像鸟类一样迅速摆动着,但由于麻醉剂的作用,已经不再具有片刻之前的攻击性,仿佛这大家伙正为自己突如其来晕头转向感到迷茫。 我们三个全都屏息等待着——另外两只早已被迪恩和萨姆放倒在地——看这最后一只仍顽强站着的大家伙会不会乖乖睡过去。 它摇晃了一下,沉重的尾巴扫过地面,发出“沙沙”的声音。空气中充满了对方口腔中的腥臭。 没有人放下枪,我相信如果这家伙有异动,我们仨绝对会同时开枪,用所剩无几的麻醉剂热情招待它。 这大家伙往前踏了一步,就像是打算验证我们继续战斗的决心,但另一条腿跟上来的时候,它的身子终于往一旁歪倒下去,倒在地上的时候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几秒钟后,迪恩说道:“终于,这狗东西。” “这应该是迅猛龙。”我一边说一边回头朝站在出口处的萨姆和迪恩走过去,“如果不是我们有枪,现在铁定已经变成尸体了。要知道,迅猛龙可是最狡猾、最卑鄙、最……” 我的溢美之词还没说完,一道劲风蓦地从旁边扑来。无论是迪恩还是萨姆都没能来得及给出警告,而我能做的唯一反应也仅仅只是抬起手臂想要护住头脸。 就连这个动作都没能成型。尖利的牙齿几乎是瞬间刺入了我的肩膀,然后往旁边猛地一撕。 【警告:机体完整性受损!声音部件已损毁!语音系统暂时离线,修复中……】 【警告:脉冲调节器过载!】 【警告:能源剩余量不足!修复系统全力运行中,请关闭所有后台进程!】 我的眼前顿时弹出上千条警告,但当我倒在地上、倒在迅猛龙身下的时候,一条都没能引起我的注意。 迅猛龙的嘴巴沾满了蓝血,它一定不喜欢这味道,因此转开头狠狠吐了一下。但糟糕的味道并未阻止它杀死自己的猎物。 我看到它那双眼睛里闪烁的卑鄙的光——这不是刚才我们三个等待昏厥的那只,而是被我从通风管道上撞下来的那只——它一定是假装昏迷,然后等到了最佳偷袭时刻。 那一刻,我突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我要死了。而涌上心头的,是货真价实的恐惧,苦涩宛如三月嫩叶的汁液。 有人跳上了这只迅猛龙的脖子,然后扬起某个闪烁着金属光泽的东西,跟着狠狠砸下去。那声音惊天动地,打得迅猛龙头猛地一低,差点亲在我的鼻子上。 “尝尝这个!”迪恩吼道,然后又是猛地一击。 这一次,他的武器划出斜向一旁的弧线,重重打在迅猛龙的一只眼睛上,把那颗巨大的头颅砸得歪向一边。 我用尽剩余的力气启动助推器,猛地从恐龙身下滑了出来。 下一刻,这只迅猛龙轰然倒地。迪恩像个天杀的杂技演员一样踩着对方瘫倒的身体跳了几下,落在地面。他扔掉手里已经变形的棍子,然后迅速在我身旁蹲下。 “狗娘养的,”迪恩的脸色黑得像是暴雨前夜,我隐约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自己可怖的倒影,“乐乐,你还能听见我说话吗?” 我努力从地上爬起来,朝迪恩伸出手臂。语音系统还没上线,发声部件也没有修复完成。我在后台瞥了一眼进度。 23.42%,棒极了。 “好,我们先离开。”迪恩抓住我的胳膊甩在自己肩膀上,架着我朝出口走去,“萨米,开路!” 我们成功回到了外面的那个墙上写着“侏罗纪公园实验与研发中心”房间,然后沿着来时的通道继续向外走,直到萨姆的脚步在出口处停顿了片刻,然后用古怪的声音说道:“呃,小心脚下。” 外面的展览室几乎还是原样,只除了更加耀眼的光——不像是傍晚,至少夕阳不会如此亮丽——还有密道的出口处。 我记得那里曾倒着一具尸体。事实上,如果不是尸体的情况太诡异的话,我们本来是该把尸体从出口处挪开的。 但现在,那里的尸体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在尸体倒下的地方蔓延开来的奇怪菌类。 尽管我在脑海中将其称为“菌类”,但那只是因为缺乏将其准确分类的信息。那些附着在地上的东西呈现出深浅不一的黄色、绿色和黑色,质地宛如干燥的粉末,却黏着在一起组成变异细胞而为剖面图似的东西。 迪恩发出被恶心到的声音,扶着我贴着墙根走。即便如此,我们仍无法完全避免踩到这些东西,它们在我们的靴子下迅速瓦解,发出“咔嚓、咔嚓”的碎裂声。 “那边的办公区有个小办公室,可以把门关上。”萨姆一边说着,一边将密道口的柜子推回原位。如果那些迅猛龙醒过来的话,我不觉得两道门和一个柜子能挡住这些史前杀手的脚步,但聊胜于无。 “乐乐?”迪恩叫了我一声,“你还活着吗?” 我用架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拍了拍迪恩的肩膀。 修复进度47%,我大概还需要一点时间才能重新开口说话,不过在当迪恩扶着我穿过长长的房间、走廊,走向办公区的时候,我心里也并没多少想说的话。 我倒是在办公区最外面的玻璃墙上看清了自己的样子:从咽喉到下巴,再加上一部分脸颊上的仿生皮肤都被撕掉了,露出下面银色的裸机,因为遭到利齿破坏而参差不齐,不断渗出蓝血。 第342章 简言之,我看上去就像是个科幻片的终结噩梦。 “安全。”萨姆的声音拉回了我的注意力,他已经走到了办公区对面的那个办公室门口,正用肩膀顶开门,持枪检查着屋内。 迪恩吸了吸鼻子,说道:“这是什么味道?” “我不知道。”萨姆头也不回地说道,“闻起来像是……腐烂的蜂蜜?” 我没有足够的能源来分析气味成分,因此只能深深吸了口气,任由空气和其中的杂质涌入鼻腔。 的确,这地方有某种古怪的味道,屋里还要更浓一些。当迪恩扶着我躺在狭小办公室墙边的皮质沙发上的时候,我努力用仿生人的身体感受着这种气味。 腐烂的蜂蜜。是啊,萨姆是对的,这气味闻上去的确像是腐烂的蜂蜜。 我们没有一个人想到要去检查沙发对面的办公桌,因此也就没有及时发现办公桌侧边的储物柜里存放的东西。 那是一只小小的银色气瓶,外形像个来自巨人国的胶囊。 它的阀门已经被拧开了。 第286章 我的语音系统和发声部件在十几分钟后终于修复完毕了,尽管我看上去还是像个刚参加完恐怖秀的蹩脚演员,但至少我能开口说话了。 “其他都还好。”我仍躺在沙发上,不想动弹消耗多余能量,“自我修复不成问题,只是会消耗大量能源。我把所有的次要功能和非必须进程都关掉了。” “听起来像是重新做人,”迪恩拍了拍我的脑袋,故作同情,“别担心,你会习惯的。” 我把他的手拍开。 “只希望那些恐龙不要闻着味道追过来,”萨姆靠在那张即将带给我们无穷麻烦的办公桌上,双臂在胸前交叉,“我们只剩下两发麻醉针,但显然我们不能低估这里恐龙的数量。” 迪恩哼了一声,“听起来这些科学家在生物控制上相当失败,他们到底在想什么?制造怪物也得起码有点儿自知之明。” “我还以为制造怪物就是没有自知之明的最佳证明呢,”萨姆干巴巴地说,然后在迪恩抢白之前继续说下去,“他们试图通过确保每一只恐龙都是雌性来避免恐龙自主繁殖,但那些用来修复恐龙基因的dna片段中包含了雌性同体的物种基因,是这样吗?” 他最后一句话是问我的,显然萨姆还记得许多书里的情节。 我点了点头,尽管不太记得了,但大致是这样没错。 “复活了这种远古生物,又不想让它们繁殖,这本来就是不可能实现的。”我过了一会儿说道,“不只是混沌的问题。生物的本能就是繁殖,是没法扼杀的。” 迪恩翻了翻眼睛,说道:“对此,骡子可能有不同的看法。” “但此地还有更大的麻烦,”我继续说下去,没理会迪恩的一针见血,“那些奇怪的菌类,还有异样的光线,可不像是单单由恐龙复活引起来的。” “斯塔克还真是给我们找了个轻省活儿。”迪恩没好气地说道。 我低下头,喃喃说道:“是因为变异,他也没办法。” “好了。”萨姆说道,撑着办公桌站起来,转身用拇指捻着最近的一摞文件快速翻了一下,“迪恩,来和我检查一下这些文件,说不定会有线索呢。” 迪恩痛苦地说道:“好啊,因为我最喜欢看文件了。” 我躺回沙发上,没意识到自己正因为迪恩孩子气的一面而露出微笑。闭上眼睛,我重新回到了沙盒,因为这似乎就是该做的,在遭受重创之后检查一下系统是否正常。 然而,当我在沙盒里睁开眼睛的时候,周围却是一片黑暗——几乎是一片黑暗,因为显示屏还发出一些微弱的荧光。 “打开灯光。”我张口命令道,然后不得不咳嗽一声清清嗓子,“灯光打开。” 没有反应。显示屏上全部都是绿色的伪代码,一眼看过去没有任何意义。 “好吧。”我嘀咕道,为自己的系统竟然也是受到如此波及感到一阵不安。我向墙边挪过去,伸手去摸电灯开关。 我没有摸到开关,或者任何开关旁边的墙壁。 黑暗中,我的手碰到了一个湿漉漉、热乎乎的、缓缓起伏的平面,其质感犹如剥去皮的肉,那规律的起伏则同呼吸一模一样。 我尖叫了一声,猛地缩回手来,使劲甩着胳膊,又在裤子上用力蹭着刚才碰到“墙壁”的地方。 “咚”的一声,我后退时撞到了显示器前的转轮椅,椅子打着转向后滑了一截子,原本放在座位上的一个本子飞了出去,跌倒了控制台下面。 但我没再多看这地方一秒,睁开眼睛,我猛地回到现实世界,像溺水的人一样大口喘气,差点从沙发上掉下去。 远处,迪恩叫骂了一声“狗娘养的”,随即传来柜门被“咚”的一声狠狠关上的声音。空气中,那股腻死人的蜂蜜味儿似乎前所未有的浓郁,催人作呕。 在迪恩旁边,萨姆问道:“怎么了?”然后抬头看了我一眼,接着问道,“乐乐,你还好吗?” “柜子里是个气瓶。”迪恩吼道,吸引回了萨姆的注意,“我不认得日文,但我至少看得懂骷髅头。” 萨姆的脸色变了,“神经毒气?” “而且气阀应该开着,”迪恩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绕过柜子朝我大步走过来,“我听到‘嘶嘶’声。”说完,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头也不回地对萨姆说:“我们得走,马上走。” 我在他碰到我的时候情不自禁地躲了一下,差点像个胆小鬼一样尖叫出来。刚才在沙盒碰到的肉墙所带来的触感似乎仍在指尖和我的皮肤上徘徊不去,令人恶心。 “乐,站起来。”迪恩没因为我的异常表现而放慢速度,直接抓着我的肩膀把我架了起来,“崩溃什么的留到以后,现在该跑了,来吧。” 没人说我们可能已经吸入了过量的毒气,也没人提起空气里那股腐烂的蜂蜜味儿一直都在。 眼下,我们只是以最快的速度冲出办公室,然后再冲出办公区。飞快下楼的时候,迪恩冷不丁地说道:“斯塔克可没想到我们会以这种方式收集神经毒气,这幸运的王八蛋。” “我们应该拿上那个气瓶。”萨姆听起来并不坚决。 迪恩直接拒绝了。“门儿都没有,天晓得那玩意儿泄露了多久,搞不好瓶子上全是病毒。” “我们进来之前我检测过空气的,”这时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发誓我没有检测到任何毒素!” “任何已知毒素。”萨姆说道,顿了顿,“不是你的错,乐乐,我们正在大型未知领域进行随机探索,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说话间,我们已经返回了大厅,然后在最后一级台阶上一起停下脚步。 “狗娘养的。”迪恩骂了一句。 光仍能从大门和大门上面的窗户照射进来,但那是在透过密密麻麻的藤条之后射进来的,光线呈现出浓郁的绿色,在舞动的灰尘中扭曲着。玻璃门上之前被我踹出来的大洞里,一堆藤条挤了进来。 只除了那不全是藤条。密密麻麻拧成粗粗一股的藤条似乎具有某种形状:长而粗壮的脖子、狭长的头颅,突出的口鼻部。 茂盛的花丛自那宛如嘴巴的藤条豁口中探出来,从嘴巴一路攀援上眼睛的位置。 “真是一场畸形秀。”迪恩喃喃说道。然而这场畸形秀自有一种美感。 令人毛骨悚然的美感。 大厅的地板已经淹没在了不知何时渗透进来的雨水中,大理石花纹在肮脏的水面下折射出扭曲的线条和图案。 “好吧,这就是我敞开胸怀接受任何建议的时刻了。”迪恩干巴巴地说道,“我可不想踩进那摊水里,或者从那堆藤条里钻出去。” 他倒是没表示出对恐龙状的藤条突然复活的担心,不过我敢说我们所有人脑子里都闪过了这个念头。 “我们该走了。”萨姆说,然后在迪恩瞪了他一眼之后补充道,“离开这个世界,去找托尼和史蒂夫。托尼告诉你怎么返回他们所在的世界了吗?” 迪恩耸了耸肩,低头看我,“按照斯塔克的说法,那得靠你,乐乐。还是说你得休息休息?” “我不行了。”我感到嘴唇扭曲成我不喜欢的样子,“我的系统已经开始变异了。” 迪恩像只猫头鹰似的瞪眼看着我,“变异?变异?变异?你不是早就开始变异了吗?” 我闭上眼睛,手指不自禁地抽搐起来,“不是那种,是、是这里的变异。”我朝大厅和大厅入口处的藤条扬了扬下巴。 “你确定?”迪恩继续发问,“我是说,你身上又没开花。” 我没说话,徒劳地思索着对策。杀毒是没戏了,我不要再回到那个有着会呼吸的墙壁的房间去了,尽管那地方其实是我的一部分。 这个想法令人深感不安,但我却没法轻而易举把它连同变异的沙盒切除掉。 第343章 “也许……”我迟疑地开口,“也许变异并不影响我送大家到目的地。”只是跨越现实边界绝对会引发更加剧烈的变异。 “要是你不确定的话……”迪恩说着耸了耸肩,“没别的意思,但要是到了地方,结果你变成了一只迅猛龙,那可是有点儿尴尬呐。” “我不确定,但我们总得离开。托尼没告诉你我么能上哪儿搭乘跨世界列车,不是吗?”我反驳道,比我预料的要坚定,“考虑到眼下的处境,我们也没法再借用‘金带’的交通设施。” 而且我怀疑,“金带”在这个世界的分部只会变异得更加剧烈。 “好吧,”迪恩哼了一声,“你打算怎么办?张开翅膀带我们飞出去?” 我没告诉迪恩我的飞行系统已经因为能源不足彻底下线了,不过能源不足的问题的确需要解决。 “我得先充电。”我告诉他们两个,“之前的自我修复消耗了太多能量,我坚持不了太久了。” “行吧,机器人女孩儿。不过配电室在地下。”迪恩做了个鬼脸,“恐龙堡地下探险一日游,谁想报名?” “不好意思,但我现在是仿生人。”我冲迪恩翻了个白眼,忍不住摸了摸基本已经复原的脖子,仿生层皮肤应该已经盖住了修复好的机体。 一旁,萨姆缓缓呼了口气,说道:“看来我们是非趟这摊浑水不可了。” 第287章 我们一起往下走了一步,然后就踩在了地面上大约十公分深的浑浊的水里。 “这里面最好别有蛇。”迪恩踢了一脚水,溅起大片水花,“来吧,” “别乌鸦嘴。”我用胳膊肘顶了顶迪恩的肋骨。 脚下的地板上应该有淤泥,踩上去滑溜溜的。我发现自己的视线总是在积水和大门口那头藤条恐龙的身上打着转。 但除了舞动的光线和我们几个之外,这里的一切都很沉静。那种活力似乎被包裹在某种坚硬的外壳之下,无法动弹。 “从食堂出去是最快的,”萨姆回头瞟了一眼地图,尽管他肯定已经把地图印在脑子里了,“那里跟车库挨着,车库边上就是配电室。” 但我们很快就发现,去食堂的楼梯间被封死了:一块块石头从门的左边垒起来,一直延伸到门的右边,像是有人想把什么东西挡在里面。 “坐电梯吧。”萨姆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说道,拉开枪膛检查了一下武器,重新端好,“跟在我身后,迪恩。” “收到。”迪恩把我的胳膊往上抬了抬,自己腾出一只手从背后抽出了那把被他珍藏已久的左轮,“我好了,咱们上,萨米。” 电梯当然没电,但萨姆想办法——实际上是使蛮力——拉开了电梯门,我们脚下的积水毫不犹豫地“哗啦”一声冲了下去,最终形成一道小小的瀑布。 虽然是在一层,但电梯井看上去仍旧深不可测,缆绳在里面紧绷着宛如琴弦,被看不见的手拨动着,不断震颤。 “看起来电梯在最下面停着。得抓紧时间,不然水迟早会淹掉电梯。”萨姆探头进去看了看,手电筒的光绕了一圈回到地面上,“这样,我们抓着缆绳下去。不算高,也就三五米的样子。” “哦,萨姆,我就喜欢你这种大局在握的样子。”迪恩嬉皮笑脸地说,然后在萨姆翻着白眼站在电梯井边上伸手去抓缆绳的时候扶了他一把。 然而萨姆伸长胳膊也够不到缆绳,只好叹了口气,瞥了眼迪恩,“我得跳过去。要是你非得有人握着你的手,可以问问乐乐愿不愿意。” 迪恩反手给了萨姆一个爆栗。 萨姆往后退了半步,然后以和体型不符的敏捷跳了出去,一下抓住缆绳,在半空荡了一下。 不知道是拽到了什么,电梯井上方传来巨大的金属摩擦声。 “好了,”萨姆的声音紧绷着,“我下去了,你们记得跟上。” 然后他开始慢慢往下溜,因为没有着力点,所以根本溜不快。缆绳拼命摇晃,像是想把萨姆甩下去似的。 我和迪恩紧张地站在电梯口看着逐渐向下的萨姆,他背包带上的手电筒划出凌乱的光芒。等他“咚”的一声落在最下面的电梯厢顶部,我们两个才松了一口气。 “好了,下来吧!”萨姆在下面跺了跺脚,确认能支撑住自己的体重之后,他便冲我们喊道,“但要小心一点!这里的东西看上去不是生锈就是磨损严重!” 我看了眼迪恩,迪恩冲我做了个“你先请”的手势,我叹了口气,估量了一下自己尚未恢复的体能,觉得至少荡个秋千应该不成问题。 然而就在这时,下面传来“咚”的一声巨响。我和迪恩都看得清清楚楚,萨姆在电梯厢顶踉跄了一下,同时迅速伸手抓住了始终摇晃不止的缆绳。 “什么鬼?”迪恩嘟哝道,然后抓着电梯井入口的边缘探身进去吼道,“萨姆,怎么回事?” “我……”萨姆开了个头,然后巨响再次传来,伴随着惊人的震颤。萨姆脚下蓦地失去重心,但手仍抓着缆绳,整个人几乎吊在了上面。 “妈的、妈的、妈的!”迪恩伸出脑袋紧盯着下面,他的声音听起来宛如锣鼓敲击一样嗡嗡作响,“萨姆,爬上来!” “我在努力了!”萨姆的吼声从下面激荡着传来,不断在四周的金属囚牢内反弹,“你管好自己!” 然后是第三次巨响,与此同时,我听到某种巨大的金属轰然断裂的嘎吱声。在手电筒的灯光下,我看到萨姆剧烈摇晃了一下,接着奇迹般稳住了身体,紧紧贴着粗粗的缆绳。 在他下方,电梯厢不知怎的已经歪向一边,表面不再是水平的,而是疯狂地倾斜着,边角死死顶住电梯井内壁。 “什么……”迪恩几乎要整个人钻进电梯井里,我立刻伸手抓住他后背的衣服,帮他稳住身体,“萨米,小心,下面可能有东西!” “说点我不知道的!”萨姆已经开始抓着电缆往上爬,但速度相当缓慢,比他下去时还要慢,“那玩意儿很大,在撞电梯……” 他的话淹没在随之而来的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缆绳“啪”的崩断,跟着电梯厢倏地坠了下去。 迪恩像个疯子一样伸手去抓向下蹿去的缆绳,而我则抓住他的肩膀猛地往后一拽。 “轰”的一声,夹杂着“哗啦啦”的水声。当迪恩猛地甩开我,我俩一起挤进电梯井之后,下面只有晃动不止的水面反射着我们手电筒的光芒。 “萨姆!”迪恩喊道,“萨米?” 我咬紧牙关,然后伸手用力搂住迪恩的身体,“抓紧了,迪恩,我不确定我能不能飞这种高度。”仅剩的能源连重启助推器都显得吃力,但我已别无选择。 迪恩将左轮放回枪套中,妥善用衣服盖住,这才伸手抓紧我的肩膀。 “准备好,”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说道,因为探进电梯井里而带了铿锵的金属质感,“三、二、一!” 然后我跳了下去,翅膀顺利张开,但助推器有几秒钟完全没有反应。 地吸引力的作用下,几秒钟足以让我们坠落三分之二的路程。迪恩竟然一声不吭,只是收紧了搂着我的胳膊,我感到自己像是逆水而下,空气宛如汹涌的浪头拍击着我们。 然后助推器哼哧哼哧启动了,但也只能抵消一部分我们下坠的力道。 紧接着,“扑通”一声,我们跌进了水里,简直像是摔在了水泥地上。浑浊的水中按理说什么也看不清,但我却仿佛看到了漂浮着的绿色光点。电梯厢的残骸在四周漂浮着,看起来已经完全解体。 迪恩迅速松开我,然后向前方游去。在水下,所有的动作和声音都像是遭到慢放和扭曲,但不远处那水花拍打声仍旧清晰可闻,只是异常沉闷。 我努力跟上去,在周围不自然的绿色光点中拼命游动。然后迪恩抓住电梯出口的边缘,呼地破水而出,爬上了地下一层的食堂地面。我紧随其后,情不自禁地大口呼吸着冰冷的空气。 这里的水没过了我的腰部,但站直身体不成问题。扭打声、水花拍击声则在前方一阵阵地响起,听起来非常激烈。萨姆的声音夹杂其中,听起来痛苦又惊讶。 “萨姆!”迪恩朝前方猛扑过去,两点钟方向是看起来淹水的萨姆,正努力想要冒出水面。迪恩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但随即便被拉得往水里栽下去。 “桌子!爬到桌子上去!”我冲他们吼道,脚底滑溜溜的瓷砖地板简直像是死亡陷阱。尽管有昏暗的光从食堂斜上方的小方窗投射下来,但想看清东西简直难如登天。 “有东西!”萨姆吼道,听起来罕见的惊恐,“那东西在咬我!迪恩!” 迪恩揪着弟弟的肩膀拼命拖向一旁宛如漂浮在水面上的金属方桌。我则看到某种白色的东西在水下迅速划过,身体庞大,不像是鱼或者蛇,隐约可见的苍白皮肤凹凸不平。 “哗啦”一声,迪恩把萨姆推上了桌子,自己紧跟着爬了上去,转身掏枪瞄准睡眠。 第344章 我跳上附近的一张桌子,紧盯着水面问道:“那是什么东西?” “迪恩。”萨姆听起来不大好,他蜷缩在桌子上,伸手捂着后腰的位置,“我觉得、我觉得有东西进来了。” 迪恩迅速转身看着萨姆,然后抬手把左轮扔给我,伸手掀开萨姆的衣服。 “狗娘养的。”迪恩喘息了一声,“这是什么鬼东西咬出来的?” 萨姆的腰上血肉模糊,一个四角星似的伤口附着血肉之中,四周的皮肤凸起来,像是、像是某种巨大的吸盘造成的痕迹。 “迪恩,迪恩,”萨姆急促地喘息着,“有东西、有东西在我……啊!”他的脸上沾满水渍,饱含痛苦和惊慌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把它弄出来,它在往里钻!” “马上,马上,你会没事的。”迪恩听起来只是勉强镇定。他一把甩开自己的背包,拉开拉链在里面翻找的时候差点因为颤抖而弄掉那该死的东西。 就在这几秒钟内,水面猛地涌起波浪。我迅速跟枪,看到白色的头颅一闪而过,然后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砰!”水花溅起,又落下。我完全无法判断是否打中了那该死的东西。 我甚至不知道那该死的东西是什么,我只是隐约看到椭圆形的头颅,但没有任何毛发。苍白的皮肤下泛着令人恶心的粉红。 还有那张嘴。上帝啊,那东西的嘴和萨姆腰上的伤口形状完全一致,一个巨大的四角吸盘。 第288章 “你看见那狗东西了吗?”迪恩头也不回地大声问我。 我仍旧端着枪,偶尔活动一下不知为何变得僵硬麻木的手指。“没有,”我回答,“但那东西很大,至少和人差不多大。” 只是那鬼东西看上去更像条虫子,尤其是那没有毛发的椭圆形脑袋、吸盘似的嘴巴,还有臃肿、泛着粉红的身体。 “狗日的,他妈的末日畸形秀。”迪恩骂道,“我要把那玩意儿的肺掏出来!” 他已经剪开了萨姆的一部分衣服,正用匕首挑着伤口附近的血肉。萨姆嘴里咬着不知迪恩从哪儿找来的毛巾,正呼哧呼哧喘着气。 “眼睛看着水里,女孩儿。”迪恩一边说着一边将匕首缓缓刺入萨姆的身体,另一只手则在附近的皮肤上使劲按压着,“忍着,萨姆,我得把那东西逼出来。” 他们两个踩着的桌子下面,水波再次荡漾起来。我迅速跪倒开枪,水花四溅的同时再次看到那东西一闪而过的苍白身影。 “子弹不起作用。”我通知他们。也许是因为水,也许是因为那东西太快了。 “自己——他妈的——搞定。”迪恩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正使劲压着萨姆的皮肤,过后我才意识到,他是在试图定位那条在萨姆皮肤下钻来钻去的小虫子。 或者中等大小的虫子,比手指还要长一倍。 我骂了一句,喊道:“迪恩,给你,接住!”然后把左轮扔回给他,接着掏出自己靴子里的匕首。 “妈的。萨姆,你还能开枪吗?”迪恩骂骂咧咧地接住左轮,并在萨姆点头之后把枪塞进他手里,“乐乐,不管你要做什么,动作快点!还有就是别把自己搞死了!” 我点点头,尽管迪恩根本看也不看我一眼。然后我坐在桌子上,腿伸进水里,接着完全踩进去。 肮脏的冷水推搡着我的腰部,我努力看着水下,但还是什么都看不见。所以在深吸一口气之后——对于仿生人来说毫无必要,但此举更像是祈求好运——我一个猛子扎了下去,让自己完全没入水中。 下面的水流更加紊乱、湍急。我睁大眼睛,无比渴望这个时候红外监测系统还能管用,但我最后一点能量也被带着迪恩跳下来的那几秒钟助推给榨干了。 要是我们不尽快找到发电机,他们就得扛着没电关机的我继续往前走了。 一小股水流拍着我的小腿肚,我猛地转身,瞥到白色迅速闪过。 天煞的,那玩意儿真的很大。当我转动身体试图让自己的视线追上那鱼一样游起来飞快的怪物,几乎被它带起来的水流推得一屁股坐倒在地。 但它没有围着我转,就好像它本能知道我不是有机生物,而我身上的塑料、合金、钛液统统不和它的胃口似的。 当我矮身蹲在水里,那巨大的虫子似的东西看也不看我一眼,就朝萨姆和迪恩所在的那张桌子游过去。 我攥紧匕首,双腿蓄力猛地朝怪物扑了过去。它那结实的脖子几乎和身体一样粗细,使得脑袋和身体很难区分开来。当我从后面勒住那滑溜溜、冷冰冰的臃肿身体时,我就是将匕首刺入那脑袋和躯干的连接处,然后拼命转动手柄的。 难以言喻的肌肉撕裂声响了起来,怪物的身体猛地扭动起来,一下就从我手中滑了出去。 我踉跄一步,不由自主地站直身体想要维持平衡,结果一头撞在了水面上方的桌子上,紧跟着就听到迪恩叫骂了一句。 “是我!”我生怕他们把我当成怪物一枪打死,“我刺中它了!” 但当我重新蹲下,试图追踪那玩意儿的行踪时,只有水中漂浮着的、宛如凉水里的热果酱一样保持水滴状的粘液能够证明我刺伤了那怪物。 “乐乐!”迪恩叫我,“把你的屁股挪上来,我们要走了!” 我不甘心地跨了几步,从桌子下钻了出来。萨姆仍旧趴在桌面上喘息着,但衣服已经被拉了回去。他脸色苍白,不过拿枪的手仍旧有力。 再往旁边一点,迪恩的匕首就扎在桌子里,一同扎着的还有条扭动不止的白色长虫,大小几乎像条该死的鱼,身上还沾着黏糊糊的血肉。 “恶。”我立刻后退一步,和那东西拉开距离,“妈的!” 迪恩哼了一声,伸手把我拉上桌子,他说:“我们走,没时间耽搁在这里了。萨米,别像个巨婴似的,站起来。” “别催我。”萨姆嘟哝道,但迪恩伸手拉他的时候他咬紧牙关站了起来,低头看了眼仍在匕首旁边扭动不止的长虫。 迪恩哼了一声,伸手抓住匕首的柄,然后一脚踩在虫子上,拔出匕首的同时用力碾了碾靴子,接着抬起来看了看,又踩下去,碾、碾、碾,再看一眼,终于满意了。 “好了。”迪恩一边说一边从萨姆手里接过枪,“我们踩着桌子过去,看见对面的门了吗?车库就在那里,然后我们能从车库进入配电室。” “水淹成、淹成这样,”萨姆吃力地说道,“配电室就算有备用的柴油发电机,可能也不顶用了。” “我们总得确认一下。”迪恩深吸一口气,然后看了我一眼,“我打头,你断后,看好萨姆别让他掉进水里了。” 我点了点头。 萨姆看上去想反驳,但又没有多余的精力。迪恩已经跳了出去,一大步就跨到了另一张桌子上。他的眼睛紧盯着旁边的水面,手指从未离开过扳机。 餐厅里的桌子很多,足够我们一路跳到对面。但最后一张桌子离那张紧闭的门还有一段距离。 “我去!”我说道,然后“扑通”一声跳进水里,努力不去想刚才见过的大虫子和小虫子。 “小心点!”迪恩在桌子上半蹲下来,持枪警戒。 我踩着水走到门口,把手伸入水下,抓住球形门把手,使劲拧了拧。 门被锁住了,该死。 我后退几步,抬脚狠狠踹在门框上,但水流消减了这一脚的大部分力道。该死、该死、该死。 “怎么回事?”迪恩问道,“门锁上了?” 我点了点头,转身看了他一眼,“我来把门撞开,你们稍等一会儿。”我说完转过身,伸手推了推门,跟着用肩膀狠狠撞了上去。 门连动都不动。 “乐乐。”迪恩叫了我一声,跟着就是他跳进水里的声音,“退后,上去,枪拿好。” 我转过身,手里就被塞进那把带着迪恩体温的左轮。“搞什么,迪恩,”我压低声音,“那东西不攻击我,但它可是会咬你。我可不要拿匕首从你肉里挑虫子!” “赶紧滚上去,要是那东西露头,你就狠狠打它。”迪恩推了我一把,“我撬门连30秒都用不了,给我点信心。” 我踢蹬着水回到桌子上,靠着萨姆站着。萨姆没再发出之前那种疼痛、吃力的喘息声,但他的身体仍旧轻轻摇摆着。 “眼睛看着水,乐乐。”他轻声提醒我,也许是感觉到了我注视的目光。 我半蹲下来,举枪对着水面。 迪恩已经在门前俯身开始撬锁,他说30秒大概不是吹嘘自己,但我想水流和年久失修铁定会影响到他的正常发挥。 “快点,快点,快点。”迪恩咬牙切齿地说,“愚蠢的破门。” 萨姆蓦地抓住我的胳膊,另一只手指向某处水面。我甚至没有看清那地方的情形就跟枪过去,同时扣动扳机。 “砰”的一声,水花四溅,但不全是子弹激起来的,有东西在水面下疯狂扭动,然后朝着反方向逃窜,留下一道缓缓合拢的水波,几乎像是逐渐干涸的粘液一样令人生厌。 第345章 “这次总该干掉它了吧。”我喘息着盯着水面,“狗娘养的,怎么都死不了。” 萨姆喃喃说道:“怪物都这样。” 然后迪恩终于敲开了门,然后被开门之后涌出来的水冲得倒退了两步。但那毕竟不是洪水,因此水位都没有怎么变化。 “来吧,”迪恩回头招了招手,“我们越快找到发电机,就能越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里面可没有桌子吧?”我问他,同时担忧地看了一眼萨姆。 “除非他们在车库里吃饭,否则我看是没戏了。”迪恩又回头看了我一眼,“等什么,准备在上头过年吗?” 我一言不发地跳下水,举枪对准水下,四处扫视。萨姆也跟着跳了下来,紧抿着嘴唇,脸色苍白地看着迪恩。 “来吧。”迪恩招了招手,率先走进车库,“别忘了把门关上。” 我紧跟着萨姆,几乎淹到我胸口的水仿佛变得粘稠起来,肮脏的绿色泡沫漂浮其上,不断被我们分开又聚拢。 也许只是我累了——能源不足的第一征兆——我觉得每一次抬腿都很吃力。因为要注意水下,还要持枪,我不得不把胳膊抬得很高。 车库很大,承重柱把整个车库分割成无数方形区域。迪恩一马当先朝着车库对面跋涉过去。 那些废旧的汽车有的半漂浮在水中,有些沉在我们脚下的淤泥里,稍不留神就会一脚踢上去,在水下发出沉闷的声响。 “为什么我们总是和下水道扯上关系?”迪恩在前面问道,或者只是在自言自语,“当然,这里是个车库,我知道,但淹了的车库跟下水道也差不了多少了,都臭的要死。” “这难道都是暴雨导致的积水吗?”萨姆问道,听起来比刚才有精神一些。 此刻,我们已经走过了车库的一半,对面的大门半开着,隐隐露出更加幽暗的内里。 “你知道,这种地方,防汛措施本来应该做好才对。”迪恩哼了一声,“一群没用的饭桶,为什么要把配电室放到地下?难道不知道地下容易被淹吗?” “我们实际上是在高处。”萨姆低声说道,顿了顿,他又接着说道,“记得我们进入大楼之前爬的那些楼梯吗?我们应该在地平线往上,按理说不会被水淹的。” “这鬼地方,水一定是从上面灌下来的。”我喃喃说道,使劲眨了眨眼睛,不确定刚才的那阵眼前发黑是我快晕过去了,还是这地方太黑了。 我加快脚步追上萨姆,一只手碰了碰他的胳膊,“萨姆,你帮我拿着枪。”我说道,黑影再次涌起,退去,宛如潮汐。 “乐乐?”萨姆接过枪,“怎么回事?” “我快没电了。”我简短地说,声音很低,但我也没法再提高声音了,“继续往前走。” 萨姆无言地加快了脚步,一只手拖着我的胳膊。是他的手温度很高?还是我的身体温度太低?我已经没法仔细分别了。 车库的尽头,配电室的入口处传来一阵阵水流声。迪恩的手电筒划破黑暗,但就像那光束被黏住了一样,黑暗仍旧浓郁地包围着我们。 然后迪恩猛地栽进了水里,就像一脚踩空似的。 “萨姆!”迪恩大叫道,配电室的水几乎把他整个淹没,只有头能勉强露在外面,“射它!” “我看不见!”萨姆一把松开我,踩着水朝前跑去,“坚持住,迪恩!” 我踉跄了一下,但不管怎么睁大眼睛,都看不到是什么拖着迪恩往水下拽,但想也知道是怪物,而且多半是之前的那种。 “狗娘养……”迪恩的后半句被水呛住,转变为一连串的咕嘟声和咳嗽声。 我又往前跨了一步,然后有东西从后面咬住了我的大腿。不是用牙齿,而是整张嘴吸附上来,牢牢含住。我踉跄着向前扑倒,那东西就从后面按住我,冰冷的身体沉甸甸、滑溜溜的,在我背上扭动。 狗娘养的! 我在水下使劲伸手向靴子够去,几次指尖和匕首的手柄相擦而过。等我终于抓住匕首把它拔出来,却又失手把它掉进了水里。 那东西的两只手——其实更像是长在青蛙身上的那种脚蹼捂住了我的脸,它的嘴不知何时已从我的大腿转移到了背部,而我的感应器、传感器已在搏斗之中完全失灵。 并不是说我想知道自己的后背现在看上去究竟怎么样了。 我猛地伸手一勾,终于抓住了匕首,然后反手朝身后刺去。那东西的吸盘猛地收紧,就像我弄疼了它似的。 很好。 我再次刺下去,然后没有立刻拔出来,而是拖动着用力向下,同时努力转身把怪物从身上甩下去。有什么东西随之撕裂,我不知道也不在乎那究竟是我的身体,还是怪物的身体。 走了几步,我甩开那具软绵绵的恶心尸体,朝萨姆和迪恩跋涉过去。他俩正相互搀扶着从水里站起来,两个人都气喘吁吁的。 “乐乐!”萨姆只朝我看了一眼就大惊失色,松开迪恩朝我走过来,“别动!站好了别动!上帝啊!迪恩,过来帮忙!” 我想推开萨姆伸过来的手,含糊地说道:“没关系。” “别动!”萨姆吼道,几乎把我吓住了,他从不曾这样吼我,“迪恩!” “我们怎么办?”迪恩已经走到了萨姆身后,但没继续上前,他抹了把脸上的水,问道,“老弟,告诉我,我们怎么办?因为我他妈不知道。”他朝我——准确说是我的肩膀靠上的位置——指了指,“这他妈要怎么搞?” 我下意识地想回头,但萨姆抓住了我的脸不让我动。“没关系,我们会想出办法的。”他从我肩膀后往下看,努力保持平静,“也许我们需要火,这东西怕火吗?” “还没见过不怕火的虫子。”迪恩听起来很疲惫,他转头看了眼身后的配电室,然后趟着水往里走,“我觉得我刚才好像看到了油桶,上面有‘可燃物’几个字,但我西班牙文差不多都忘光了,所以也可能是别的什么标志。” 萨姆抓着我的手示意我跟上。我克制着想要回头的冲动,挪动麻木的双腿跟上萨姆。 迪恩是对的,里面真的有油桶,上面的西班牙文也确实是“可燃物”的意思。一条四英寸的白色塑胶管贴着桶身从水里伸出来,直直指向一个巨大的、带有通气孔的铝箱。 发电机。 迪恩正站在发电机的侧面,抓着一块有两个按钮的镶板,眉头紧得足以夹死一只苍蝇。“我要试试这玩意儿。”他说着按下那个黄色的按钮,等了等没反应,就又按下边上的红色按钮。 “狗娘养的。”迪恩扔下镶板,伸手用力抓着短短的头发,“这垃圾铁定被水泡坏了,没有电,什么都没有。” “迪恩,我们得处理你身上的伤口,寄生虫也许已经爬进去了。”萨姆说道。 “哦,它已经进去了,毫无疑问。”迪恩的语气古怪的平静,考虑到他接下来说道:“我能感觉那鬼东西正探索我的脊椎呢,天煞的。” “我有办法。”我甩开萨姆的手,走向一人半那么高的黄色油桶,水在我身边分开又聚拢,像是流动的、永远甩不开的裹尸袋。 在我的背后,我能隐约感到那沉甸甸的分量,但更精密的感觉就不行了,因为传感器不是失灵了,而是整个被破坏掉了。如果我低下头,就能在反射微光的水面看到自己可怖的倒映。 那虫子有半个身子都挤进了我的上半身,我刚才推开的不过是它剩余的部分。要是我仍旧是个活人,此刻一定能像迪恩一样感觉到那东西在我体内蠕动,只不过要强烈一百倍。 “搭把手,萨姆。”我伸手抓住油箱的顶部,但没力气把自己拉上去。 “你要干什么?”萨姆从侧面接近我,然后让我踩在他交握的手上,用力把我拖起来。 我扭动着爬到油箱顶部,寻找着补油的管道。这种自动化设备不会要求工人爬到上面来把油灌进去,那样会影响密封性。 但把补油管道割开是一回事,当我除掉那些塑料胶管之后,汽油味顿时浓郁起来,一时盖过了其他味道。 “乐乐?”迪恩在发电机旁眯眼看着我,“你在打什么算盘?” “我只是需要能源,”我舔着嘴唇,“能源说到底,不过都是从热能转换来的。燃烧能,如果你要求用词准确的话。” “你不会被烧死吗?”迪恩朝油桶走了几步,站在萨姆身旁,两人一起并肩仰头看着我。 我摇了摇头,说道:“新的世界,新的身体。”我没说的是新的身体想要生成,变异一定会如影随形,而且更加剧烈。 这是我们必须承担的风险。 “有打火机吗?”我最后问道。 迪恩确实有。 第289章 把自己当作燃料并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情,哪怕用的是仿生人的身体也一样。 我以为本不会这么疼的。这就像是一个反向进程,当我成为仿生人的时候,骤然失去了一切身为人类的细致感知,而现在,仿生人的身体在烈火中燃烧殆尽,而那些感觉则以极致痛苦的形式回归,令人刻骨铭心。 第346章 死去的感觉就像活着。听起来很混乱,但我能从其中找到令人不安的逻辑。 然而一切痛苦都有尽头。尽管不可思议,但那烈火焚身的痛楚终于退去了,就像持续了一个世纪的涨潮,在斗转星移之后开始逐渐变得衰弱,苟延残喘,最后缓缓消散。 我依稀在梦中听到风声。低沉、呜咽的风声。 温润清凉的液体被送到我口中,带着甜味。我努力吞咽,尽管四肢无法动弹,但至少把喝的东西咽了下去。 黑暗中,有人用低沉的声音对我说:“慢慢来,乐乐,你现在很安全。” 我立刻听出了史蒂夫的声音,就像长夜中划过的闪电,耀眼而夺目。我想要追上去,但冰冷、黑暗的梦仍在继续。 遥远的某地,风在不停地呼啸着,但也许是之前遭受的火焚,我感到身体内部仍旧灼热,不过那种令人无法忍受的高热已经变得和缓。与此同时,我们五人的联结在藏匿已久后又重新浮出水面,其力量不可思议地抚慰人心,并带来久违的喜悦。 可为什么我只听到史蒂夫的声音,托尼呢?迪恩和萨姆呢?他们和我一起顺利到达了吗? 他们两个一定也已经到达这个世界了,不然联结的感应不会如此强烈。但我们之间的距离仍在那里,可怕的距离,我感觉得到。 我必须赶紧醒来,才能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然而重生并非一蹴而就。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努力把眼睛睁开一条缝隙。灯光刺痛了我的眼睛,但其实并不强烈,只是一盏油灯,灯光如豆。 当我适应光芒之后,便看到史蒂夫,他穿着黑色羊毛衣裤,黑色披风,一把长剑搁在膝头,乍一看都不像他了。 但那就是史蒂夫,看上去更年轻,也许更疲倦,但确实是史蒂夫无疑。 “嘿。”史蒂夫的声音很温和,“你醒了。”他坐在靠床的一把椅子上,原本用手撑着下巴,现在他直起腰,冲我露出微笑。 但那是克制的微笑,无法消去脸上和眼中担忧的神情。 “史蒂夫!”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身上的毯子裹得很紧,差点害我重新摔回床上。我笨拙地跪坐起来,在膝盖上摇摇欲坠,只能勉强稳住上半身。 史蒂夫朝我伸出手来,于是我向前一扑,搂住他的脖子,胸腔内那颗迅速搏动的心脏几乎无法承受久别重逢的喜悦。 “史蒂夫!”我气喘吁吁地重复,感受着怀抱中史蒂夫坚实、温暖的存在,“我终于找到你了!” “嘿,这话该我说才对。”史蒂夫带着笑意回答,但过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回抱我,他一只手放在我脖子后面,另一只手他接近腰部,像是为了避开什么。 我愣了愣,激动之情稍退。史蒂夫欲言又止,我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差点被从背后闪过的东西吓得尖叫出来。 事实上,我确实尖叫了,但史蒂夫及时捂住了我的嘴巴。他另一只手扶着我的肩膀不让我乱动,轻声说道:“嘘,没关系的。但你要冷静点,最好不要大吵大闹引起太多注意。” 我屏住呼吸点了点头,仍旧紧盯着背后的异样:棕色的,线条硬朗,先是向上挑起,然后微微下沉,形成两个对称的三角。 那东西虽然薄,但却柔韧,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得纹理细致。 “这是……”我目瞪口呆,觉得有点眼花,但那东西绝不是眼花的产物——那是我的翅膀,然而却不再是机械的,而是从我背上长出来,可以动弹。 事实上,这玩意儿动弹起来相当灵活。不像是托尼曾说的开车之类的,而是像活动手脚那样轻松。 “我的妈呀。”我惊恐地喃喃说道,慢半拍地将手掌按在心口上,感受着强劲有力的心跳:人类的心跳,而非仿生心脏制造的规律搏动。 但显然我不完全是人类——不是机械之身,可正常人谁背后会长翅膀的?那玩意儿甚至都没有毛茸茸的,看上去好像丑陋的蝙蝠翅膀。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把手放下,抬头看着史蒂夫。 “所以,这是哪儿?”我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看了看所处的这个乏善可陈的房间,“其他人呢?” 这里大概是史蒂夫的卧室,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是病房,或者别的什么公共区域。房间里的陈设很简陋,桌椅板凳都是木头的,清一色纯黑的衣服、斗篷挂在门口。 床边的窗外,深沉的夜色填满了整个窗格,风声就是从那外面传来的。 史蒂夫的声音拉回了我的注意,他简短地回答:“这里是黑城堡。” “黑城堡?”我想了一下,努力回忆自己看过的小说,“是在北境,绝境长城边上,对不对?” 史蒂夫点了点头。 “你怎么发现我的?”我追问道,伸手抱住自己的肩膀,指尖擦过摸上去凉凉的翅膀,“萨姆和迪恩呢?” 史蒂夫回答:“你们三个到达这个世界的时候,我感觉到了你们,但只是你们的大致位置。我知道你们在鬼影森林里,于是我立刻动身去找你们。” 他说完这番话后顿了顿,然后继续说下去:“森林里没有萨姆和迪恩的踪迹,但我找到了你。你没有意识,但呼吸心跳都很正常,于是我把你带了回来。” 我咬住嘴唇,说:“我不知道,但我觉得萨姆和迪恩还在北边。” 就像史蒂夫说的那样,没法精准定位。 史蒂夫缓缓点头,又说道:“幸好是我自己一个人发现你的,我用披风把你裹起来,所以回来的路上没人看到你的翅膀。黑城堡里总共有一两千人,哪怕不算那些常驻在外的流动岗哨和骑兵,也有好几百人在城堡里出没。” 我盯着史蒂夫,虽然他说的每个字我都听进去了,但我不是很确定自己跟上了他的节奏。 史蒂夫看上去也有些迟疑,但他还是说:“记住我的话,乐乐:不要让任何人发现你的异常。这个世界对于龙有着和我们不同的认知。如果他们看到你的翅膀,很可能会做出一些可怕的事情来。” “龙……” 我尽力回忆,不过对于《冰与火之歌》的记忆和对其他许多文学作品、电影、游戏的记忆一样,都因为变异而变得模糊、扭曲。 “可我不是……”我又看了眼自己背后的翅膀,然后放弃讨论这个话题,“托尼呢?我有好多问题要问他。” 史蒂夫叹了口气,扭头望向一边,语气沉闷地说道:“托尼在君临。” “哪儿?”我的心一沉,“远吗?” “非常远。”史蒂夫把头扭回来,用那双深沉的蓝眼睛望向我,“事实上,我们都没料到你们会这么快来。但这个世界恶化得的确很快,我们必须尽快找到萨姆和迪恩,并想办法叫托尼返程北上。” 我抬手按住额头,说道:“为什么?为什么托尼去了君临?他不该和你在一起吗?” 史蒂夫没有立刻回答。我抬头看了他一眼,没错过史蒂夫眼中的无奈和沮丧。 “托尼有事要做。”他最后说道,叹了口气,“史塔克大人也的确命令他跟随队伍南下了。” “史塔克大人?”我呐呐问道,心想,难道是霍华德斯塔克? 不可能吧。 史蒂夫摇了摇头,就像猜中我心中所想似的。他说:“是艾德史塔克公爵。但托尼仍执意要跟去,他知道会发生什么,希望自己能够阻止悲剧发生。” 是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艾德史塔克死在了君临。可托尼毕竟不是真的属于这个世界,我们是局外人。 遥远的回声在我脑海中说道:没有局外人能独善其身。 “凛冬将至。”史蒂夫继续说下去,“托尼认为北境会面临极大的危险,而且这危险远比任何人预料的还要更快到来,以这个世界的居民所无法理解的形式到来。所以我来到黑城堡,至少我们有一个人在守望。” “他应该和你一起。”我忍不住说道,“至少留在临冬城。” 我想问托尼究竟为什么去救一个注定会死的人——尤其是当我们完成任务,这些世界都回归正轨,我们在这些世界留下的痕迹都会被抹去。 但我这一次忍住了。为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该怎么在一个科技落后的地区把托尼从千里之外找回来。 “我倒是可以飞。”我打起精神,看了眼自己背后的翅膀,“我觉得我能飞。要是给我张地图,说不定我能尽快把托尼带回来。” “我知道。”史蒂夫叹了口气,说道,“但我们先找到萨姆和迪恩,然后大家从长计议,好吗?” 我别无他法,只有点头说好。 第290章 天很晚了,史蒂夫建议我继续睡一会儿。显然在两个世界中间穿越消耗了我非常多的体力。 但当我躺在床上,听着窗外陌生世界的呼呼风声时,睡觉是我最不想做的事情了。 史蒂夫正在桌边看书。我侧过身,看着他在灯下被照亮的脸颊,想着天亮以后要做的事情。显然我们得再去一趟鬼影森林,也许向更北边进发。等我们找到萨姆和迪恩,就继续北上,途径鹿角河,转而西行,一路登上先民拳峰,最后抵达霜雪之牙。 第347章 然后呢? 我脑海中浮现出一幅清晰的图像,那是我曾在“金带”的飞机上梦到过的情形:和托尼站在悬崖边上,漫天飞雪,而灰黑色的城堡伫立在我们眼前,宛如尖锐的手指直指阴霾的天空。 这是预知梦吗?还是我的想象力再做无规则的创作? 我默默地叹了口气,用被子裹紧自己。 “睡不着?”史蒂夫问道,将手里的书翻过一页,陈旧的纸张发出柔软的轻响。 我闷声回答:“不想睡。” 史蒂夫把书放下,转头看着我,沉吟片刻,说道:“出去走走?”然后在我兴奋地坐起来的时候叮嘱我,“把外套和斗篷都穿好了,外面很冷。” 史蒂夫显然没有适合我的衣服,不过考虑到我必须把翅膀包进外套里面,衣裳宽松一点也不是什么坏处。 外面夜色正浓,不过还是看得到星星点点的灯光。我们从房间出来后经过的四方形走廊位于这栋小楼的二层,走廊上的窗户是四方形的,冷风从窗棂缝隙中钻进来,像细小的匕首一样来回摩擦着我没有用棉衣、毛皮包裹起来的地方。 “这个时间还有人醒着?”我一边听着我们回荡在走廊里的足音,一边小声问史蒂夫。 “总有人是醒着的,我们就在绝境长城脚下。”史蒂夫走在我斜前方半步,他回头看我,“纵使野人不会越墙进犯,守夜人也必须时刻守望。” “野人?”我皱起眉,“他们在鬼影森林里吗?” 史蒂夫笑了一下,令我走下幽深的石头楼梯,“希望不是,但‘塞外之王’尼根很可能在几年前就开始计划越过长城了,所以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尼根?”我茫然地回忆,总觉得不太对劲,“塞外之王叫尼根?” 史蒂夫点了点头。“凛冬将至,”他不厌其烦地重弹老调,目光则落在遥远的某处,“也许君临的人不这么认为,但越是往北,这种征兆就越明显。尼根和他的野人部落一定是最先感受到的,他们不会永远在长城以北流浪,那种结局只会是死亡。” 走廊到头了,一个狭窄的厅堂连接着楼梯和外面的世界。灯光从两边的石墙上洒下来,照亮厅里的木质长桌。 一个身材结实的黑衣男人正背对着我们坐在桌旁,棕色的头发十分凌乱。一个筒箭和一把长弓搁在脚边,斜靠在桌子腿上。 “克林特,”史蒂夫叫了一声,吓了我一跳,“一切正常?” “当然咯,不然呢。”那个棕发男人倒是波澜不惊,他回过头来,眼神滑过史蒂夫,落在我身上,带着不加掩饰的好奇,仔细地打量着我。 我回以震惊的目光,然后看了一眼史蒂夫。 “乐乐,这是我的守夜人兄弟。”史蒂夫隐晦地看了我一眼,“克林顿巴顿。克林特,如果他同意你这么叫他的话。” 克林特不置可否地扬起眉。“乐乐,嗯?”他看着我,“你是队长的女孩儿?” “我是队长的朋友。”我拉了拉身上的斗篷,叹息了一声,“很高兴认识你。” “彼此彼此。” 克林特没有站起来的意思,只是看了眼史蒂夫,对他说道:“菲利普斯爵士可不会高兴,你随便带女人回来可不只是违反了守夜人的规定那么简单。大家都在传你带了个女野人回来。” “我已经跟菲利普斯爵士解释清楚了。”史蒂夫说着带我走向紧闭的大门,他一只手放在门插上,侧身看着克林特,“还有,明天我需要你和我进森林一趟。” 克林特耸了耸肩,“好啊,队长。你准备再捡几个朋友回来吗?有我的份吗?”他说着歪嘴笑起来,但投向我的眼神则暗含怀疑。 “别这样。只是巡逻而已。”史蒂夫说,“我会先和爵士报备。” 克林特摆了摆手,然后起身,俯身流畅地勾起箭筒和弓,“那看起来我还是先去睡觉比较好,可不想明天在马背上睡着了,醒来发现鼻子已经被冻掉了。” 然后他就拖着脚步上了楼,箭筒不断拍打着皮护腿,发出轻快的“哒哒”声。 “我们走吧。”史蒂夫轻声对我说,然后把门推开一点,让我先出去。 我压下心中的惊讶和疑问,侧身走了出去,抬起头打量四周的时候,我顿时有了一种误入军营的错觉。 面前,宽敞的庭院足以跑马,事实上一侧的角落里确实有个马厩,只不过看起来已经废弃了。 庭院四周被高矮不一的房屋包围着。大部分建筑都是灰黑色砖石构成的,有的墙上抹了水泥,裹着防冻用的干草。 主城堡坐落在我们的左手边,远离废弃的马厩,静静地伫立在庭院里。黑暗中,几棵我叫不上来名字的树像是哨兵一样散落在城堡两侧,黑褐色的树枝上一片叶子都没有。 “不是你想的那样。”史蒂夫在关上身后的门之后对我说道,“他属于这个世界。” “为什么?”我问他,同时继续打量四周。也许没有人在明面上走动,毕竟这是深夜,但我相当确信在庭院的围墙上有岗哨,搞不好四周的屋顶上还有暗哨。 史蒂夫带我沿着围墙缓步前行,尘土在我们脚下扬起又落下。冻得结实的大地被厚重的靴子踩出沉闷的声响。 他说:“也许是因为变异。我曾有一次深入北境,那太冒险了,我现在明白了。尼根抓住了我。是托尼和迪恩冒险越过长城,把我带回来的。” 我感到胃里一阵紧缩。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史蒂夫扭头看着我,“克林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还有菲利普斯。你知道菲利普斯上校吗?我成为队长之前在里海营接受军事训练,菲利普斯是那里的长官。” 是啊,变异。在过去的几个世界里,这种现象越来越多,出现得越来越频繁。 “会发生什么?”我忍不住问史蒂夫,“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如果我们的动作太慢了,会发生什么?” 黑暗中,史蒂夫的侧脸看上去严肃而苍白,他在一扇小门前停下来,冲高处的某个方向打了个手势。于是我闭上嘴,盯着面前那扇用铁皮包着的小门。 几秒钟后,门被打开了,一个有一点熟悉的声音说道:“罗杰斯,你这是在给自己找麻烦,带着这个女野人回来,又大半夜离开城堡。” “别管闲事,巴基。”史蒂夫说。 我反应了几秒,才蓦地想起这个名字,幸好我没表现得大惊失色,在跟着史蒂夫穿过侧门离开的时候,我都没多看那个黑衣男人一眼。 外面是一片冻得硬硬的平原,寸草不生。绝境长城在城堡背后宛如巨大的屏风,向两侧展开,延伸向看不见的远方。 “托尼认为变异发展到最后,会给这些遭到感染的世界带来灭顶之灾。”史蒂夫突兀地拾起之前的话题,“无论是‘金带’还是那些玩家都不重要,他们只是干扰因素,会带来麻烦,但不会改变整体形势。” 我咀嚼着这些话,耳边回荡着遥远的记忆回音。我听到自己问:“什么样的灭顶之灾?” “托尼没说。”史蒂夫迅速回答,但我觉得他在撒谎。 “你为什么深入北境?我是说你被抓住的那次?”我走在史蒂夫身旁,即使他不提醒,我也紧紧裹着斗篷,因为这里的寒气真不是闹着玩的。 史蒂夫没有看我,但回答了我的问题:“我去找‘金带’的总部。” “总部?”我皱起眉,“总部不可能在这里。这里是个衍生世界,史蒂夫。” “他们转移了阵地,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史蒂夫说,“西班牙之后,我曾短暂地进入过‘金带’的分部之一,进行了一些调查。你的父亲,他做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我想起被破译的日志。我告诉史蒂夫:“我不记得了。” “我知道。”史蒂夫轻叹了一声,然后停下脚步,扬了扬下巴,“想上去看看吗?我们可以让上面的人把我们吊上去。还是说你想爬楼?” 木质的升降平台完全是手动的,用粗粗的绳子吊着上下。风越大,这破烂玩意儿也就摇晃得越厉害。 我情不自禁地想象如果我展开翅膀会怎样?我能飞起来吗? 事实上,我还挺确定我能飞起来的,而且能飞得相当高。尽管我已经没有助推器,也不再是仿生人了。 但我也不是龙,龙可没有这么小号的。我认为这种变异和这个世界也有关系,就像是龙的存在影响到了我的变异进程。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难怪变异无法逆转:参数太多,你不可能制定出有效的逆转方案。 至少,我不能。 “托尼的终极武器到底是什么?”我问史蒂夫,“他让我们收集了很多其他世界的能量标记,这我可以理解。但是他准备怎么解决问题,托尼跟你说过吗?” 史蒂夫缓缓点了点头,“变异的源头是‘金带’。”他说。 我忍不住打断他,“解决源头也不能解决问题,至少现在不行了。” 第348章 “世界之轮不会停下转动。”史蒂夫的语气像是在表示赞同,“但至少我们能阻止事态恶化。你会惊讶于自然的恢复能力有多强悍,一旦人类停止插手,新的平衡会逐渐形成。” “迪恩说我们会回到自己的来处,而那些变异的世界会被复原,我们——局外人——制造的混乱会被抹去。”我盯着远处灰黑色的山峦,在高处,那些山林看上去就像拼图的边缘一样参差不齐。 史蒂夫点了点头,说道:“差不多就是那样。”他看了一眼,“怎么了?” “没什么。”我抬头看着不再遥远的城墙雉堞,“我们到了。” 第291章 夜幕下,鬼影森林像是一片浩瀚的黑色海洋,在几百英尺之下随风起伏。 城墙上的守卫对史蒂夫带着我突然造访不置一词。事实上,他们对史蒂夫的态度更像是尊敬中包含敬畏,好像史蒂夫才是这里的长官似的。 但据史蒂夫所说,黑城堡的长官是那个叫菲利普斯的人,本该属于史蒂夫的宇宙。 内心深处,我隐隐想要知道这个世界原本的那个黑城堡长官去哪儿了。熊老,我依稀记得这个名字,但在这里待的越久,那些印象也就越淡薄。当变异发生在这些衍生世界的时候,那些被影响到的人怎么样了呢?是命运被改写,还是彻底消失? 等走到离两个哨点的卫兵都有一段距离之后,史蒂夫停了下来。 “我怀疑迪恩和萨姆在野人的营地里。”他冷不丁说。 “为什么?”我问史蒂夫,但并不怀疑,只是好奇。 史蒂夫望着鬼影森林,说道:“从未有人从北边接近过长城。所以如果他们不在野人营地,现在一定已经死了。”他扭头看了我一眼,“但温彻斯特兄弟没有那么容易送命,所以他们一定找到了野人的营地。” “野人……会怎么对他们呢?”我拿不定主意。史蒂夫像是比较平静,而他是那个曾经被野人首领抓住过的人,所以大概这种态度还比较不令人担心。 史蒂夫没有立刻回答,他低头看着远处的森林,说道:“尼根是个狠角色,什么都不怕。只有别人怕他的份儿。” “所以呢?”我尽力在夜色下想要看清史蒂夫的神情,但显然人类眼球比不上未来科幻的高级光学仪器。 史蒂夫说:“迪恩和萨姆并不是黑衫军,如果他们跟尼根解释清楚这一点,也许尼根会让他们加入野人的阵营。” “如果迪恩和萨姆不干呢?”我设想最糟糕的情形。 史蒂夫耸了耸肩,“多半会有人流血。”他看了我一眼,“但我觉得如果他们真的打起来了,阵仗一定小不了。” “你知道野人的营地在哪儿吗?”我扭头看着北方的森林,从高处看只能看到连绵不绝的树冠,谁也想不出哪里藏着那些神秘的流浪者。 史蒂夫回答:“现在还不知道。野人并不会定居在一个地方,但他们的确会在适合扎营的地方进行短暂停留。上一次进入鬼影森林的时候,我有一种感觉,那里并不空荡。” 他的声音逐渐低沉,我一开始还以为史蒂夫是陷入了沉思,但转头看了一眼,我却发现他的神情更像是迷惑。他的双眼紧盯着某处,脸色逐渐由茫然转为凝重。 “怎么了?”我忍不住抓住史蒂夫的胳膊,但史蒂夫没有看我,只是继续盯着森林深处,仿佛能看到某种我看不到的东西。 我也继续转头去看那个方向。 然后我看到了,在如此远的距离下,那东西看上去就像萤火虫的屁股。可那不是萤火虫,那是火。 一场正在缓缓蔓延、扩散的火。 “我得去告诉菲利普斯,”史蒂夫把胳膊从我手里抽出来,但转身的时候拉上了我,“回我的房间去,不要乱跑。” 长城上的守卫尚未发现发生了什么,但史蒂夫的姿态的确引起了他们的警觉。等我们到了下面,急匆匆返回城堡的时候,守门的男人——巴基,我现在看到那张脸了,和克林特一样货真价实。 “出什么事了?”他皱着眉。 史蒂夫却只是说:“没事,开门。” 我一直等到门重新在我们身后关上,才问史蒂夫:“为什么不告诉他们?万一火真的烧起来,他们不该……有所准备吗?” “这种距离,火不会转眼烧到这里。”史蒂夫迈着大步,然后在之前那栋楼前停下脚步,抓住我的肩膀让我转了个身,“回房间去,不要跟任何人说话。” 我迟疑地放缓脚步,但被史蒂夫推了一下,只能小跑着回到楼里,穿过之前那个克林特待过的大厅。 现在里面又有几个人围坐在桌边,空气里有淡淡的酒味。 “嘿,是队长的女人,”其中之一看到了我,胡子拉碴的脸不是我熟悉的任何一张,“那个女野人。” 我加快脚步朝楼梯冲过去,但没有桌边那个跳起来挡在楼梯口前的小个子男人快。 “急着干嘛去?楼上可没什么人醒着。”小个子笑嘻嘻地说。 我瞪了他一眼,“队长马上就回来了。”队长还吩咐我别跟这些人说话,但我更希望不需要动手就能让这家伙从我面前闪开。 小个子迟疑了一下,瞟了眼大门,然后又挂上那种无所顾忌的笑容,“那又怎样?你觉得队长会干嘛?” “你再不闪开,”我的耐心开始迅速消失,“队长再见到你的时候,就会看到你挂着两个黑眼圈,鼻子被一个姑娘打断了。” “嘿,你的背怎么回事?”桌边的另一个人问道,“驼背?” 我瞪着面前的小个子,咬牙切齿地说:“闪开。” “这地方还轮不到你发号施令。”小个子显然不打算让我轻松过这一关。 我正准备上前一步,履行我关于黑眼圈和鼻梁骨的诺言,克林特的声音从楼梯顶端传来。“是啊,提醒我发号施令的是谁。菲利普斯爵士可不会有心情听到有关弟兄们为了一个女人大打出手的事情。但等你们鼻青脸肿地出现在他面前,他想不听也不行了。” 小个子回头看了一眼楼梯,然后转头阴暗地瞪了我一眼,重新回到了桌子旁。 “不管怎么说,队长要一个驼背女人干嘛?”他说,又转为不满地嘟哝,“如果他想悄悄玩女人,大可以去镇上。把女人带到这里,菲利普斯竟然坐视不管。这是临冬城的作派吗?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我抿着嘴,一步三个台阶开始上楼。克林特就靠在楼梯口的墙边,一言不发地看着我。我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他突然伸手去拉我的斗篷。 “啪”的一声,我反手拍开克林特的声音清脆地回荡在楼梯间里。 克林特迅速缩回手,扬起一条眉毛,“反应真快。” “下次你就得弯腰从地上把你的手捡起来了。”我警告他,“别碰我。” “所以你斗篷里藏了什么?”克林特瞅着我,“我见过驼背,驼背可不是这样的。” 我转过头,大步走了几步,然后停下。 “忘了队长睡在哪个屋了?”克林特在我身后问。 我扭头瞪了他一眼。 “你到底是什么人?”克林特似乎只是觉得有趣,“你可不像他在临冬城的朋友,就是这么一说。但你也不像野人。” “你又是什么人?”我反问他,“史蒂夫像是很信任你。” 克林特嘴角划过一丝微笑。“我是个浪子,小姐,如果这就是你的问题的话。”顿了顿,他说,“队长的房间在右手边第五个,不客气。” 我点了点头,一边迈开脚步,一边对他说:“建议你早点睡,我有预感,明天会很漫长。” 不管克林特打不打算好好睡一觉,当我推开房门,点起蜡烛,发现确实是史蒂夫的卧室后——他那本没看完的书还朝下扣着放在桌上——我就关好房门,然后脱掉斗篷和外套,舒展已经变得熟悉起来的翅膀,直接钻进被窝里。 翅膀在我肩胛骨的位置妥帖地折起来,比被窝在衣服里要舒服得多。 我并没有立刻觉得困,但的确很累。闭上眼睛,我仿佛又看到那隐藏在重重黑影中的火光。鬼影森林中起火的地方看起来非常遥远。天气如此寒冷,空气又很湿润,不像是森林火灾高发的季节。 也许是有人放火。野人,或者……萨姆和迪恩。 但很快,困意也逐渐袭来。我并没立刻睡着,我想等史蒂夫回来,听听他对于森林火灾的后续报道。但我担心的并不是火灾,而是明天是否还能按照计划进入鬼影森林寻找萨姆和迪恩。 “乐乐?”史蒂夫叫我,然后又推了推我的肩膀。我猛地睁开眼睛,意识到自己不光睡着了,还睡到了大天亮。 “该死!”我连忙坐起来。看史蒂夫的样子,多半是一宿没睡。“怎么样?我是说那场火。烧到哪里了?” 史蒂夫回答:“火没烧多久就有被扑灭了。菲利普斯认为是野人,我和他意见一致。”他扯了扯嘴角。 第349章 “所以……”我犹豫了片刻,看着史蒂夫苍白的脸色,“今天的计划是什么?” 史蒂夫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和窗户,然后说:“如果你清醒了,穿上外套,我们拿点吃的东西直接上路。” “带上克林特?”我有点吃惊,不过还是照做,“为什么这么急?” “菲利普斯不同意我们孤身上路。”史蒂夫已经站了起来,给我让开地方穿衣服,“巡逻队中午出发,我们提前走,巴基会照应我们。” 我往头上套衣服的动作顿了顿,“他也一起?” “不,他留在这里。”史蒂夫伸手帮我把衣服拽下来,包好在被窝里捂出体温的翅膀,“乐乐?” 我抬头看着史蒂夫。 “他们不是我认识的那些人,而我们会尽量和他们保持距离。这是为了所有人好。”史蒂夫说,“克林特是最好的弓箭手,我不得不带上他,因为我们需要有人替我们占领制高点。” “欧比旺会喜欢你这个战略的。”我努力提起精神说道。 史蒂夫笑了起来,只是笑容转瞬即逝。他最后打量一次我的着装,然后说道:“我们走吧,没时间浪费了。” 森林在等着我们,我能感觉得到,萨姆和迪恩就在那里。 第292章 当我们骑马抵达鬼影森林的边缘时,天甚至还没完全亮。城墙在我们身后耸立着,将来处与我们脚下的土地分割成两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冷风如刀般轻而易举地切割开空气,发出嘶哑的呼啸声,又如针尖一样刺入我们的衣服、皮肤,钻入我们的骨骼。 但奇怪的是我并不觉得很冷,只是每一口冰冷的空气吸进肺里,都让我胸口很疼,有种灼烧的感觉。 希望这不是快冻死的征兆,我觉得自己不至于这么脆弱。 “第一次骑马?”克林特在我斜前方发问。他仍穿着那身黑衣,弓箭挂在肩上,骑起马来像是在马背上出生的一样轻松自如。 我嘟哝了一声,但马儿显然不大喜欢我这个乘客,总是找各种机会把我甩下去。史蒂夫之前把他的马换给我,结果还是一样,像是我身上有它们不喜欢的味道似的。 “我们还要走多久?”我没有回答克林特的问题,只是又抛出了一个问题。 克林特拍了拍水袋,在史蒂夫回答之前抢先说道:“等这里的水喝完又灌满三次以后,我们就差不多到地方了。”他看了眼史蒂夫,“嘿,队长,你觉得那些野人会往哪里逃呢?” “南。”史蒂夫简短地回答。 克林特砸了咂嘴,“保持乐观,说不准我们会狭路相逢呢。” “保持警惕。”史蒂夫淡淡地说,“我们是在异鬼的地盘上。” 克林特夸张地哆嗦了一下,“哪来的异鬼,队长,难道没人告诉你不要在这里提起这个名字吗?” 我想嘲笑克林特太敏感,但事实上我笑不出来。史蒂夫昨晚是怎么告诉我的? 鬼影森林中有一种存在感。在那些沉默的铁树后,黑影不时涌起又散去,也许是光影和风造成的错觉,也许是别的什么。 动物,风滚草,天杀的女巫变的黑猫。 “野人是怎么生活在这里的?”我问道,听着自己的声音在沉寂的树林里响起,比之前只有风声还要让人不舒服。 史蒂夫说:“他们打猎。” “烧杀抢掠。”克林特在史蒂夫之后补充道,“曾有野人越过城墙,抢走女人和财物。所以如果他们被逮到,无一例外会被处死。” 我瞟了史蒂夫一眼。他说自己曾被野人抓住,然后被托尼和迪恩救回来。不知道当时史蒂夫他们有没有遇到麻烦。 “如果我们落到他们手里呢?”我问克林特。 克林特回头冲我笑了笑,只是脸被竖起领子挡住,只有弯起的眼睛能够看出笑意。“那我们最好先自行了断,因为塞外之王尼根可是个睚眦必报的卑鄙小人。” “他要做野人之王,就不能心慈手软。”史蒂夫说道,“所以落到他手里的黑衫军基本没有好下场。” “你该庆幸自己被他抓住的时候还没加入黑衫军,”克林特冲史蒂夫挑动眉毛,“黑衫军的命不值钱,但临冬城的少爷可就值钱了。” 史蒂夫嘴角扯了扯,说道:“我可不是少爷。”然后他在克林特说什么之前冲前方扬了扬下巴,“克林特,看那里。” 克林特转头朝史蒂夫示意的方向望去,眉头皱了起来,“看起来像是一片空地。”他回头看着史蒂夫,“我敢肯定,上次我巡逻到这里的时候,空地上长满了哨兵树。” “下马。”史蒂夫简短地对我说,“可能是野人之前的营地。” 我们三个在这条勉强可供马匹行走的路上翻身下马,然后克林特接过我手中的缰绳,替我拴到树上。 “我去上面。”克林特用拇指比了比,史蒂夫点头之后,他就朝路的左边小跑过去。 史蒂夫则带着我继续往前,然后在跨过通往空地的那片荆棘。 眼前的空地覆盖着厚厚的积雪,一眼望去像是许久没人来过的样子,看一些砍伐出的树桩子,还有从雪下露出来的木头,都不是自然留下的痕迹。 “小心脚下。”史蒂夫走在我前面,每一步都落得小心翼翼。他走到一个树桩前,缓缓蹲下,用戴了皮手套的手摸了摸积雪,然后伸进去。 一阵摸索之后,史蒂夫抽出手来,手上拿着一柄做工粗糙的斧头。他头也不回地吩咐我:“拿出你的武器。” 我立刻从腰间解下之前史蒂夫给我的短刀。他和克林特都带了长剑,克林特还有弓箭。 “这斧子是谁的?野人的?”我问道。 史蒂夫点了点头,从地上站起来,拍掉膝盖上的雪花,“野人不会随意丢弃武器,更何况是这样一把几乎没有缺损的武器。”他看着我,“也许他们遭到了袭击。” “可是没有尸体。”我皱眉看着被史蒂夫掏出的洞,“也许,尸体和武器一样被雪埋住了。” 史蒂夫叹了口气,白色的雾团在他面前迅速消散。 一声尖利的呼哨突然从树梢上传来,我被吓了一跳,而史蒂夫立刻抓住我往空地中心退去,说道:“是克林特在示警!” 异鬼们悄无声息地围了上来。 一望而知这些来袭者不是人类,高大的身形和苍白的皮肤像是巨人国的雕像,而每一张脸上,蓝色的眼睛都像是在燃烧着的寒冰。 领头的那个手里拿着长剑,剑身闪烁着怪异的光芒,将上面晦涩的纹路映成冰冷的黑色。 “嗡”的一声,史蒂夫拔剑在手,和我背对而立。空地的四面八方都有敌人,但只有为首的那个看上去最高大。 站定之后,它开口说话,每个字都像是金属撞击一样刺耳难听,那种语言非但不是我所知的任何一种,也和我熟悉的语言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突然之间,我的后背窜起一阵难以忍受的痒,伴随着灼热。我握着短剑的手剧烈的颤抖起来,面前的那些异鬼突然爆发出一连串激动的声音。 “锵”的一声,史蒂夫手中的剑和异鬼的剑短暂相接。史蒂夫的脚步在雪地上灵巧地滑动着,而我也跟着挪动脚步,就像我们之前练习过的无数次那样,替他照应六点钟方向。 包围我们的异鬼只是看着,当我将手中的短刀刀尖下垂指向它们的时候,它们并没有朝我冲锋的意思。而在短短的几秒钟内,我身后再次传来“锵、锵、锵、锵”的金属敲击声,最后一声伴随着刺耳的刮擦声。 然后是飞箭呼啸,我用眼角余光瞥到,一支箭“嗖”的射入领头异鬼的眼睛,直直插了进去,尾羽不住摇晃。 领头异鬼倒退半步,手中的剑尖下垂。有一瞬,它一动不动,但紧接着,这高大的异鬼伸手抓住露在外面的箭身,用力一拔,然后随手将那东西扔在脚下。 它脸上的蓝色眼睛之一已经变作黑色的洞穴,但是却没有血流出来。 紧接着,异鬼猛地扬起长剑,朝自己的同族喊了什么。我感觉到史蒂夫紧绷的身体流露出的警示,而这就是我所得到的全部警告。 其余异鬼悍然朝我们发起了进攻。 说时迟那时快,史蒂夫已经撩起长剑向面前的高大异鬼刺去。我堪堪举起短刀,与此同时,对面的异鬼已经杀到面前。尽管对比史蒂夫的对手,其余的异鬼看上去都不算高大,但对方冲到我面前我才发现,自己站直了身体也只能到它胸口。 “呼”的一声,朝我冲过来的异鬼已经举起自己的武器朝我招呼过来。那也是剑,不及它的首领手中的剑威武,可刺过来的时候所激起的寒气仍逼迫得我无法呼吸。 史蒂夫是怎么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和对方缠斗的? “锵”的一声,我的短刀撞上了对方的剑。异鬼的力量大得不可思议,我的虎口立刻崩裂,在我踉跄后退一步的时候,鲜血濡湿了我戴着的手套。 第350章 远处,我们拴着的马儿先后发出长嘶。 喘息着,我重新举起短刀,却看到对面的异鬼一阵迟疑。战场上生死之在倏忽之间,因此我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横刀挥向异鬼的脖颈。 “嗡”的一声,我的刀震颤起来,同样震颤的还有我的手臂。但那异鬼却只是后退了几步,脖子上连个凹痕都没出现。 “他妈的!”我咒骂着握紧刀柄,虎口的伤口一阵疼痛,我几乎能感到血已经浸透了刀柄上缠的白布,正顺着刀身下滑。 “嗖!”的一声破空利响,克林特的箭擦着我飞过去,将第二个从斜刺里准备偷袭我的异鬼一箭射穿了脑袋——从眼窝一直射到头颅后面。 没有像之前首领那样,这个偷袭的家伙在这支箭的力道冲击之下,“咚”的一声栽倒在地,双腿踢蹬着,伸手去拔眼窝里的箭。 来不及多想,我挽了个刀花,上前一步猛地将刀刺入了异鬼的胸口。这一次,刀顺利地破开异鬼尖锐的皮肤,刺鼻的白烟腾地冒起来。挨了一刀的异鬼发出凄厉的呼喊,但紧接着,那呼喊声仿佛被扼断在喉咙中一样戛然而止。 当我拔出短刀的时候,地上的异鬼已经迅速风化,变成了一地马粪般的碎块。 第293章 有什么东西从侧面重重撞上了我。狗娘养的异鬼,同伴被我一刀穿心的时候它只发了几秒钟的呆,我拔刀的动作刚完成一半,异鬼已经拦腰搂住了我,像个美式足球运动员一样使出擒抱的招数,把我猛地朝地上掼去。 我着地打滚,在头晕眼花之中努力摆脱对方的钳制。短刀脱手飞出,没有顺便带走我的几根手指完全是出于侥幸。 几个翻滚之后,我和偷袭我的异鬼就像喜马拉雅雪人一样浑身沾满冰雪,在积雪与被扬起的漫天雪花里扭打。对方的手像石头一样坚硬,死死扼住我的咽喉。我使劲压低下巴,但只是面前减缓了气管完全被封闭的进程。我的两只手撕扯着对方的衣襟、衣领,然后终于抓住什么。 大片黑点在越来越亮的视野中涌现出来,我听到尖锐的风声,直到后来才意识到那是异鬼在厉声惨呼。我用手抓住的切实存在——异鬼粗壮结实的脖子——突然消失了。雨点般的碎块和尘土蓦地撒了我一身。我听到史蒂夫在大喊什么,然后是“锵锵锵锵”的金戈声,快得不可思议。 我猛地打滚,一边嘶哑地喘息一边跳起来。为首的异鬼仍在和史蒂夫交战,他们手中的武器已经像光剑一样舞成一片。我听到利箭破空的声音,但克林特在高处也只能替我拖延这么久。 剩下的异鬼正不约而同朝我围攻过来。 我迅速转头四顾,然后拔腿就跑,在包围成型之前抢占先机。短刀就落在我斜前方的积雪里,星星点点的红色侵染了刀身和周围的白雪。我在奔跑之际着地一滚捡起了短刀,屈起的双腿骤然发力,在起身的同时一刀刺入了一个没来得及从我正面躲开的异鬼的肚子里。 如同上一次一样,染血的短刀不再像是看在石头上,而是如同切割奶酪一样轻松地刺入异鬼的身体。 我没有去看那腾升的白烟后,异鬼的身体发生了怎样的剧变,但我的确听到了它的惨叫。抓紧刀柄,我拧身避开已经宣告败北的异鬼,冲向两个并肩朝我扑过来的异鬼,两个家伙一高一矮、一胖一瘦,我在脑海的某个角落好奇它们是否也像人类一样具有个体独特性,还是说它们是由人类变成的,就像温迪戈那样? 紧接着,右侧的异鬼猛地将手中的武器——长矛——朝我扎了过来。我侧身躲避,矛头刺穿我的斗篷,在我滑步的同时“嗤拉”一声撕裂。我反手挥刀,自下而上划开了异鬼的喉咙,或者说那里的皮肤。 在它左侧的异鬼被兄弟剧烈颤抖的身体挡住,未能及时跟进,给了我转换阵地的时间。我手中的刀再上一次进攻时已经不如之前那样锋利,我来不及检查刀锋是否完好,只知道自己没有犯错的机会。 以及这些异鬼怕我的血。 我能感到胸口因为这个念头而蓦地紧绷起来,灼热感从腹部一路涌到喉咙,有那么片刻,我几乎以为自己要在肾上腺素激增下狂喷鲜血。 但没有血从我嘴里喷出来,我只是像匹马一样呼哧呼哧喘气,然后扔下短刀,用左手狠狠掐了右手的伤口一下,接着攥紧拳头一记右平勾,朝那个浑身洒满自己兄弟残骸的异鬼打了过去。 “砰”的一声,震动从拳锋一路送到肩膀,但我所感受到的冲击远不如挨了我一拳的异鬼恐怖。对方就像疯了一样,狂叫起来,两只手拼命抓着脸上被我的血沾到的地方。当它踉跄后退,像没头苍蝇一样逃走,却又因为双腿“咔嚓”一声碎成无数块而栽倒在地之后,那些围攻我的异鬼就停下了脚步。 它们也没剩几个了。 我舒展了一下隐隐抽痛的右手,将视线从左扫到右,一、二、三个。史蒂夫和异鬼头子的交缠已经变成了背景一般的存在,当我将目光落在最右边那个异鬼身上时,这三个散兵游勇就像约定好了一样猛地调头朝三个不同的方向狂奔逃跑。 没有拔脚去追,我俯身抄起刚才扔下的短刀,朝左手掌心一抹,然后猛地甩手掷了出去。“嗤”的一声,刀子插进了左边那个异鬼的后背。 然后我合身朝右边的异鬼飞扑过去,抓住它的双腿把它摔倒在地。异鬼打了个滚,还来不及站起来,我已经手脚并用爬到它身上,一拳一拳朝它脸上砸下去。“砰!砰!砰!” 最后一拳砸在了雪地里,附着在皮肤上的雪迅速融成水滴,带来些许冰冷的刺痛,但随即就消失不在。 我爬起来,看到从中间路线逃走的异鬼正在地上扭曲,两只眼睛上各插了一支箭。我朝它走过去,然后伸出手悬在半空。 血从我指尖跌落,滴在异鬼苍白的皮肤上,立刻“嗤”的一声没入进去。 转过头,我没再看这最后一个小喽啰。史蒂夫和那异鬼头子仍在打着,只是那家伙的身上已经像刺猬一样扎满了箭羽。 我俯身从脚下捡起那支在异鬼腐化后跌落进雪地里的箭,然后用力在雪里擦了擦。当我把箭头放进掌心用力握紧的时候,有人从我身后不远的哨兵树上跳下来,轻轻落进雪地里。 “是我。”克林特在我反手给他一箭之前就低声开口,“把箭给我。”他显然看到我在做什么了。 我默默把染血的箭递给他,看着克林特搭箭在弓,双臂仍垂在身前,眼睛紧盯着目标。 “你能射中?”我问他。史蒂夫和异鬼头子的速度都很惊人,如果这是漫画的话,两个人身后肯定已经拖着残影了。 克林特回答说:“这个距离要是还射不中,”他没说完就举弓、拉弦、撒放一气呵成。 “嗤”的一声,那支箭不只是射入了异鬼的眼睛,而是整个插了进去。 异鬼蓦地向后退了一大步,史蒂夫趁机从他面前跳开,警觉地看着异鬼站在原地,身体摇来摆去。 “还不死?”我忍不住俯身再次从脚下捡起多余的箭,“史蒂夫,我……” 克林特蓦地喊了一声:“七层地狱!”然后抓着我的肩膀狠狠一搡。我们两个朝两个方向跌去,我打了个滚,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看到异鬼朝我扑了过来,苍白的脸上黑色的粘液宛如泥巴留下的痕迹,从眼眶一直滴到下巴上。 我迅速抬起双手,仍旧没能阻止异鬼掐住我的脖子。它的皮肤又冷又硬,当我碰到异鬼的那张脸时,它发出狂怒的吼声,喉咙宛如琴弦般剧烈颤抖着。我隐约听到史蒂夫和克林特在喊着什么,但忽然“砰”的一声,异鬼在我上方碎成了粉末,冰冷的灰烬撒了我一身。 “真恶心。”我呸了一声,抹了把脸。 史蒂夫伸手把我从地上拉起来,然后快速检查了一下我的双手。 克林特在不远处说:“那是异鬼,队长,那是异鬼,你看到了吗?”他的声音没有过于颤抖,但震惊就隐含其中,正在战斗过后的肾上腺素消退过程里逐渐抬头。 “也许还有更多,做好战斗准备,巴顿。”史蒂夫声音紧绷地说道,然后告诉我,“你的伤口需要包扎。” 幸好他们带了医疗包,能简单对伤口进行处理。不然等我们返回黑城堡,找到那里的学士处理伤口,说不定我这些伤已经愈合了。 左手的口子并不深,倒是不怎么疼,但右手伤在虎口,让我抓握东西的时候很难不牵扯到伤处。 史蒂夫仔细地清掉血污和伤口周围的其他污物,用干净的绷带一圈一圈包好伤口。 “美好的老日子,嗯?”我看着他专注的样子,忍不住说道,“还记得西班牙吗?我就像天行者阿纳金一样黑化了,幸好艾什莉没像小学徒一样被我杀了。” 史蒂夫沉默地点了点头。 “队长,”克林特已经在这段时间里从地上捡起了大部分还能用的箭,这时再次开口,“我们得回去,警告所有人。诸神在上,我一直以为异鬼是鬼故事,是大人用来吓唬小孩的睡前故事。” 第351章 我看了一眼史蒂夫,皱起眉来,说道:“如果我们现在回去,还有机会能再出来吗?” “当然不能。”克林特在史蒂夫开口前回答我,“长城会全面戒严,所有出入口都会封锁。你听到我刚才说的了吗?那可是异鬼。七层地狱啊,你自己也亲眼见到了。你到底是怎么杀死那些东西的?队长砍了它无数剑都不管用。你是女巫吗?我看到你把血涂在武器上,你是不是施展法术了?” 好吧,这可是个棘手的问题。 史蒂夫的手轻触我的额头,我看了他一眼,他紧皱着眉头,对我说:“我们也许确实该回去,你在发烧。” “我感觉很好。”我说着从地上站起来,看了看被包起来的双手,然后抬头看着史蒂夫,“我不回去,除非找到萨姆和迪恩。而且就算找到他们,我怀疑我们也得继续北上。你们继续北上,我南下去找托尼。” “队长,你不会想听这个女人的话吧。”克林特上前一步,“必须有人去警告菲利普斯。” 史蒂夫低下头,然后深吸一口气,说道:“克林特,你回去。巡逻队应该还没出发,你沿着大路回去,如果遭遇了就告诉他们调头。” “你呢?”克林特铁青脸色问史蒂夫,“别告诉我你要和这个女人一起上路。天晓得,她可能是潘托斯或者布拉佛斯来的女巫!” “我可没有把你变成青蛙。”我瞪了克林特一眼,而后者脸上的表情就像真的相信有人能被变成青蛙似的。 诡异的世界。 “我们必须去找失散的朋友。”史蒂夫对克林特解释,“告诉菲利普斯我们很可能不会回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哦,别这么想,队长,想都别想,”克林特说,“你要是觉得甩下我去冒险这种事有可能发生的话,那你就是才第一天认识我。” 我不服气地对克林特说:“你自己说的,必须有人警告黑城堡的人。” “如果不是我的话,你们俩刚才已经玩完了。”克林特说,“如果你们想要继续北上,自己上路就和找死没有两样。我很想警告黑城堡的人,但我也不想看着我的兄弟被一个女人骗去送死。” 史蒂夫叹了口气,抬头看着灰色的天空。在他周围,空地上原本平整洁白的雪地已经变得乱糟糟的,随处可见一场恶战后的痕迹。 “先上马,”史蒂夫最后说道,“回到大路口去。” 我和克林特互不相让地瞪了彼此一眼,然后跟在史蒂夫身后,朝来路走去。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低沉的号角,在凛冽的风中久久回荡。那是野人的号角。 野人遇袭。 第294章 史蒂夫一声令下:“我们走。”然后我们全都跑了起来,奔向马匹被拴住的地方。我跑到自己的马旁边时,那大家伙再次躁动起来,看着像是想瞅准机会踢我一脚。 但还不等我想方设法制服这讨厌鬼,克林特就抓住了缰绳,史蒂夫一手提着我的腰带,另一只手则扶着我的肩膀,直接把我送上了马背。 我刚在马鞍上坐稳,甚至来不及说话,史蒂夫和克林特已经跃上了自己的马背。 “驾!”史蒂夫双腿一夹,纵马率先跑了起来。 克林特一手勒着缰绳,马儿在他身下不耐烦地跺着蹄子。“你先走,我断后。”他对我说。 我只好甩了缰绳一下,学着史蒂夫的样子让马跑了起来。来的路上我顶多是让马儿小跑,再加上它们看不惯我,我差不多在马背上一动不敢动。然而现在马真正跑了起来,简直像是玩命。 我感觉自己紧贴在马身上,随之上下颠簸起伏。每一次马儿纵身跃过树根之类的障碍物时,我的胃都跟着一起凌空翻筋斗。 林间小路蜿蜒曲折,忽宽忽窄。显然马术高地对于速度还是有这关键影响,因为很快我就和前面的史蒂夫拉开了距离。 覆盖了厚厚积雪的枝丫宛如鞭子般不时抽向我,抽中了就留下一道血痕,抽不中也会撒我一头一脸的雪花。 我真想知道跑在前头的史蒂夫是怎么避开这些障碍物的。 “我就在你身后。”克林特的声音稳稳当当传来,“放松点,别把缰绳拽那么紧,马自己知道该怎么跑。” 我咬紧牙关,依言放松缰绳,我的掌心又开始渗血,滚烫的液体在我的掌心晕开,浸透缰绳。 “这简直是疯了。”克林特的声音这一次近了一点,但我不敢回头去看,只是死死盯着眼前飞速倒退的树枝和地面,“嘿,队长!你感觉到地面的震动了吗?” “是个大家伙。”史蒂夫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我已经看不到他的身影,但我的马似乎知道怎样跟上前方的同伴。 至少在这一点上,这讨厌鬼已经完全超越了我。 “这还用说。”克林特哼了一声,突然一甩缰绳,纵马从我身侧超了过去。我吓了一跳,但马跑得异常平稳,先是和克林特那匹追上来的马并驾齐驱,然后在路的狭窄处放慢脚步让对方先行通过。 它们一定是掌握了某种我无法监听到的奇蹄目马科马属交流方式。 “喂!”我逆风呼喊,“别扔下我!史蒂夫!” 前方,森林忽然变得开阔,刺眼的白光从雪地上反射出来,几乎刺痛我的眼睛。一阵风猛烈扑打着我的脸,风中混合着灰烬与火焰的味道。 紧接着,马儿纵身一跃,跳过好大一片篱笆,落在了篱笆后的空地上。这片由篱笆围出来的空地大概和篮球场差不多大,空地尽头是一栋丑陋可怕的木屋。 木屋正在闷烧,浓烟滚滚而上,又被风吹得歪歪斜斜。在我策马追上——或者马儿自己带我追上——正绕过木屋朝屋后奔去的两个同伴时,马蹄深深陷进雪地中,踉跄了一下。我不由往前猛得一扑,双手松开了缰绳,而那畜生瞅准机会猛地一跃,把我从马背上掀了下去。 “狗娘养的!”我在雪地里打了好几个滚儿才停下,马已经从我身上一跃而过,就像在马戏团里跳过横木或者火圈一样轻松自如。 我挣扎着爬起来的时候,双手完全伸进了雪地里,当我站直了,才注意到刚才被我碰过的雪已经完全融化掉了。我整个人都在蒸腾着热气,就像刚出锅的包子一样。 但我自己丝毫感觉不到热,甚至连巨大温差本该带来的寒冷感也感受不到。 我抬起一只手挡住从木屋方向吹过来的浓烟,拔腿朝屋后跑去,完全没意识到之前跟异鬼战斗时破损的斗篷在刚才那一摔之下已经完全脱落了。 尽管风声凛冽,我已能听到金铁之声,还有人的惨叫。空气中除了浓烟的味道,还有人和畜生身上的汗臭味,以及浓郁的血腥味。 “史蒂夫!”我喊道,伸手去抓腰间的短刀,结果却抓了个空。我这才想起来短刀之前掉在地上,然而我却没有捡起来。 还没转过弯,靠近木屋的地方,一个浑身着火的人冲了出来,厉声惨叫。我猛地刹住脚步,就见那人一路狂呼乱吼地朝屋后的空地逃窜。 我本以为跟在他后面的怎么也该是个怪物,结果却看到两个人模人样的家伙——满脸胡须,穿着毛皮,手持刀斧——呐喊着追过来。 “嘿!”其中之一用古怪的口音喊道,“快看,是个女人!” 还不等另一个发表高见,我一个箭步冲上去,拿肩、踢膝,狠狠撞在对方的腹部,接着松开那个佝偻的身体,转身外摆拳,一拳打在了第二个家伙脖子和肩膀交接的地方,后者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了下去。 我跨过这些瘫软的身体,跳过门廊,冲向屋后。 屋后是一个混乱的战场。我根本分不清敌我,但也没看到任何怪物,或者史蒂夫不久前说过的“大家伙”。 “史蒂夫!”我喊道,然后因为呛了几口烟而咳嗽起来,“史蒂夫,你们在哪儿?” 那些人看起来都是野人,至少穿着非常像。而且从他们彼此大打出手的方式来看,野蛮也是相当贴切的一种说法。 “轰”的一声,我还来不及侧身架手摆出防御的姿势,右侧 木屋的那堵墙就豁然被撞出一个大口子,我甚至没看见是什么打中了我,就向旁边跌出去好几米,连着打了好几个滚,最后深深陷进雪里。 撞破木墙的东西少说也有两三米高,外露的皮肤质地宛如苍白的岩石,沾满火星和灰烬。当我挣扎着爬起身的时候,那东西扬起圆圆的头颅,发出浑厚的吼声。 “什么鬼!”我控制不住地喊出声,手脚并用向后退,恐惧像是一团烈火被噎在喉咙里,“什么鬼!!!” 然后那东西伸出巨大的手掌朝我抓过来,那攫住我腰部的粗壮手指几乎把我的内脏从嘴里挤出来。 我张开嘴,以为自己会在被送进巨人嘴里的时候发出尖叫。 但从我嘴里冒出来的不是尖叫,而是火焰,货真价实的火焰。 倏地,巨人苍白的头颅淹没在了猩红的火光中,因为温度极高,火焰是异常明亮的黄色。眨眼之间,我就被吃痛的巨人狂吼着甩了出去,但这次却没有摔进雪地里。 第352章 有什么东西在我背后“唰”的展开,然后我停在了半空中,居高临下看着烈焰迅速吞噬掉了那个横冲直撞巨人怪物。 身后,那双变异得来的翅膀有力地扇动着,与此同时,我的感官像是从里面被整个翻出来了一样,异常敏感。 在斜下方,木屋发出最后一声脆弱的爆响。我蓦地听到迪恩的声音喊道:“萨姆!小心!”下一件我所知道的事,便是我俯身冲进笼罩木屋的浓烟之中,撞破屋顶,冲进阁楼。 有个人震惊地大喊了一声,我听出迪恩的声音,但却来不及出声相告。我伸出左臂一把搂住迪恩的身体,继而接着向前猛冲,在撞上紧挨他的萨姆之前及时侧身,伸出右手揽住萨姆。 翅膀舒展开,将两人紧紧护住,然后我朝着木屋的一侧撞了出去,在惊天动地的轰鸣声中冲进凛冽的空气中。 就在我拎着两人在午后空地两枪落地的时候,木屋已在我们身后化为废墟。不知是我的那几撞,还是巨人濒死前的破坏,让那栋原本在鬼影森林中颇为壮观的木屋彻底损毁。 我松开温家哥俩,翅膀聚拢起来,收在肩胛骨的位置。我的喉咙仍火烧火燎,但并不疼痛,只是望向两人的时候,那火烧火燎似乎经由头颅内部,一路蹿上眼睛后方。 “喔,那玩意儿是从你身上长出来的?”是迪恩第一句问好。 我因为剧烈喘息,浑身都在颤抖,但等我说话的时候,至少声音保持了平稳:“是啊。”顿了顿,我转头四顾,“我们得找到史蒂夫,他刚才还在我前面。” 空地上,大部分人都停止了战斗,或者相互殴打,屠杀彼此。 有些人在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有些人正在头也不回地逃跑。我紧盯住离我最近的那个野人,后者看起来正跃跃欲试,那双闪动着贪婪神色的小眼睛镶嵌在黝黑、长满胡须毛发的脸上,看起来就像夜间出没的卑鄙动物。 我的喉咙又开始疼了,但我忍得住。没有转身,我对萨姆和迪恩说:“我们离开这里。走……” 有什么的东西从高处跳下来,一下落到我的背上。我猛地向前一扑,跟着扭动身体想要把偷袭者甩下来,但那家伙紧跟着就把一根绳子勒在了我脖子上,像是驯马一样大声呼喝。 我猛地蹬腿跳起来,翅膀呼的一声展开。然而当我在空中迅速翻转的时候,那家伙死死抓着绳子,反倒勒得我喘不上气。 “认输!”那人像个疯子一样喊道,“认输!承认我制伏了你!承认是你的主人!” 我猛地翻身,仰面朝向灰蓝色的天空,然后收起翅膀猛地坠下去。那人被我压在身下,发出痛呼,却仍不肯松手。眼角余光中,我瞥到有其他人想冲上来帮忙,但被萨姆和迪恩的拳脚暂时阻拦住。 一股怒火从心痛腾升而起,有那么一瞬,我看到眼前的一片血红。紧接着,偷袭者在我身下发出尖声惨叫,那勒住我脖子的绳子“呼”的一声烧了起来。 我翻身跳起来,转身看着捧着手狂呼乱吼的野人。下一刻,火焰倾泻而出,瞬间吞没了这人,还有这人一声声“我的手”的惨叫。 当火在冰雪中“噼噼啪啪”熄灭的时候,空地上似乎蓦地安静下来。我听到自己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心脏在胸腔内宛如决赛拳击手般连续出击的“砰砰”声。 直到一个浑厚、略带沙哑的男人声音从斜前方传来,伴随着缓缓鼓掌的声音。 我将视线转过去,就看到约翰温彻斯特带着几个人漫步朝我走来,染血的狼牙棒架在肩上,一只手臂漫不经心地夹着那渗人的武器。 “罗杰斯兄弟,看起来,你还真是给自己找了个有趣的玩物啊。”这个与萨姆和迪恩的父亲长相相同的男人说道,“这是什么品种?人和龙的杂交怪物吗?” 但他不是约翰温彻斯特,当然了。 这人就是塞外之王,尼根。 第295章 史蒂夫悄无声息地从另一个方向出现,手里仍提着染血的长剑,但已不是最初那把剑。他看上去并未受伤,脸色虽然苍白,然而那双湛蓝、深邃的眼睛仍旧有神。 “尼根,我们要走了。”史蒂夫用一种刻意平淡的口吻说道,“你们也该离开这里,找一个地方躲起来,因为凛冬将至。” 尼根哈哈大笑,乐不可支的样子仿佛听到什么笑话。 “凛冬早就来了,你这个夏天的小毛孩子。”尼根不屑地说道。 史蒂夫平静地说:“不管怎样,我们这就分道扬镳。我已经把警告带给你了,如果你试图阻拦我们,也许你就会发现自己的两眼之间多出一个洞。” 话音刚落,一支箭倏地射入尼根脚前的雪地中,箭羽仍旧不住颤动。 尼根身后的一个女人身形一动,我这才注意到——近乎震惊地注意到——那竟然是娜塔莎,娜塔莎罗曼诺夫。 “不必了。”尼根忽然举起一只手示意了一下,于是那个女人又退了回去,只是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远处的哨兵树。 “你不可能逃一辈子,罗杰斯。”尼根说着看了我一眼,“消息会不胫而走,到时候不只是菲利普斯甚至是史塔克会想要得到你的小宠物,史坦尼斯、兰尼斯特,他们全都会不择手段。你应该谨慎选择你的队友,罗杰斯,不然就会发现自己死不瞑目。” “萨姆,带乐乐上马。”史蒂夫长长地注视了尼根一眼,然后打了一声呼哨,转向迪恩,“你和我一起。” 话音刚落,我听到了马蹄声,践踏着混成黑泥的雪地,“嘚嘚”响着迅速靠近。 “来。”萨姆抓住我的一只胳膊,然后贴近我的耳朵轻声问我,“乐乐,你受伤了吗?” 我摇着头,然后让萨姆扶我上马。他紧接着也翻身上去,坐在我前面。“抓紧我”他说道,“我们走。” 马平稳地跑起来,逐渐加速,远比我自己骑的时候要舒服得多。我努力收紧翅膀,然后抓住萨姆的衣服后面,转头去看身后正迅速跟上来的史蒂夫和迪恩。 “走!”史蒂夫命令,“不要回头!” 我转过头,把额头抵在萨姆后背上。身后,更杂乱的马蹄声响起来。 马儿飞奔起来,在接下来的路程里,穿越逐渐被阴沉的傍晚夕阳笼罩的森林。周围树越来越少,冰雪越来越多。马蹄跺在冻土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空气又冷又脆,逐渐脱离了那股烧焦的木头和血肉的恶臭,变得清新起来。 终于,我们在一道隘口前停下。 是史蒂夫叫我们停下的。 “尼根的人迟早会追上来的。”史蒂夫说,他的马正在呼哧呼哧喘气,大口大口白雾从口鼻里喷出来,“我们没法一直逃下去。” 迪恩仰头看了看隘口两侧垂直向上的峭壁,峭壁布满冰层,呈现出一种冻僵的深蓝色。“说的没错,老大,但你不会是建议我们从这里爬上去吧?” “那跟自杀没有两样。”萨姆说道,马儿焦躁不安地跺着蹄子,“太高了,我们爬不上去,至少没法徒手爬上去。” 克林特不知什么时候从哪个方向追了上来,但他始终一言不发。这个时候,他看了我一眼,而我刚好捕捉到了那个目光。 “我能带你们上去。”我说道,松开萨姆的衣服,跳下马背,“队长?”我望向史蒂夫。 史蒂夫也翻身下马,他点了点头,说道:“没有什么别的选择了,想要摆脱尼根,这是最好的办法。” 我耸了耸肩,然后瞟了一眼萨姆和迪恩,“你们两个准备好再飞一次了吗?” “老天啊,没有。”迪恩说着咧嘴一笑,朝我伸出了手,“但你得在萨姆那里加把劲儿了,他早餐吃太多。” 萨姆翻了个白眼,嘟哝:“我午饭还什么都没吃呢。” 我舒展了一下筋骨,然后展开翅膀,“时间不等人。”我说着抓住他们两个的肩膀,“或者我不等人。” “喔!”迪恩在我带他们两个一飞冲天的时候出声欢呼,“我要他妈的冻死了!”但他听起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气流毫不留情地冲击着我们,如果不是我体内的血,多半会和他们两个一样冷得要死。但我控制不住地分神了。内心深处,我隐约期待崖顶会是我在梦中见过的古堡。我甚至有一种直觉。然而这一次,我的预感完全不对头。 等我终于在峭壁顶部脚踏实地之后,周围的空气确实像是掉了十度,但我始终没觉得冷。而且这里没有古堡,事实上,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不时被狂风卷到天上的雪与冰尘。 “我先下去,马上。”说完这句话之后,我就跳了下去,在失重与自由落体过程中重新展翅。 落地的速度算不上慢,但只是让我不得不下蹲减缓冲劲,甚至不需要着地打滚,我就重新站稳了。 “队长。”我朝史蒂夫伸出手,然后发现三匹马都不见了。 史蒂夫注意到我的目光,解释说:“我让马儿继续向前,幸运的话,能引开尼根。”他回头看了一眼克林特,“兄弟,我很抱歉,但现在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第353章 “是啊,我注意到了。”克林特警觉地看着我,目光不由自主地流连在我的背后,“所以,龙?我以为龙和异鬼一样,都是骗人的故事。” “龙是真的,”我说道,抓住史蒂夫的胳膊,朝克林特伸出手,“但我不是龙。” 等我们全都登顶,站在强劲的冷风中努力保持呼吸,史蒂夫说道:“再往前走,有个山洞可以给我们避风。” “所以你是什么时候登上世界之巅的,队长?”克林特抬手挡着风,不过那基本不会有任何用处。高处不胜寒,这话还真有道理。 史蒂夫一边带头朝远离悬崖的方向走去,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道:“在我加入黑衫军之前。把嘴闭上,巴顿,不然冷风会灌进去的。” “你又不是我妈!”克林特喊道,但声音之中已无谴责和怀疑之意。 山洞的确就在不远处,最后几步我们跑了起来,但立刻发现跑要比走艰难得多,尽管没人放慢速度,但等我们进去的时候,全部都已气喘吁吁。 包括我。 “这可真是不同凡响。”迪恩松开扶着膝盖的双手,直起腰来,看着史蒂夫,“老兄,好久不见。我还真是怀念你在关键时刻从天而降的日子,但看起来你宝刀已老,如今从天而降的已经是你徒弟了。” 我翻了个白眼。 “所以这俩就是你玩命也要找到的朋友,我猜?”克林特走了几步,以便更好地观察温家哥俩。 史蒂夫说:“克林特,借一步说话。”然后冲萨姆点点头,“包扎伤口,然后休息。” 看着史蒂夫和克林特朝山洞口走去,迪恩耸了耸肩,说道:“老大哥又回来了。”他看了一眼萨姆,“但我可不听他命令,小弟。” “我来把。”萨姆叹了口气,“迪恩,你受伤了吗?” 迪恩看了看自己,摊开手,“没有比擦伤的指关节更严重的伤势。”他冲萨姆挑眉,“我想说你该看看我的对手,但你已经见过他了。” “乐乐?”萨姆从史蒂夫留下的包袱里翻了翻,“你手上的绷带已经被血浸透了。你的眼睛也需要冰敷。” “谢了。”我盘腿坐在地上,伸出手给萨姆,“之前在木屋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萨姆低着头,一边解开我的绷带一边低声说道:“我们遇到了那伙人,尼根什么什么的。他们发生了内讧,然后就打起来了。” “他的长相……”我看了眼萨姆,又看了眼背对我们的迪恩。 萨姆点了点头,“像是某种变体,是不是?”他看了我一眼,“托尼说过,这是另一个必须阻止‘金带’的理由。那些搞破坏的玩家放到一边不提,这种程度的现实扭曲只会越来越剧烈,天晓得以后还会发生什么。” “说不定迪恩会变成什么超级反派呢。”我挤出一个微笑,脑子里浮现出士兵男孩的形象,“鲍比成了邪恶政客之类的。” 萨姆瞟了我一眼,“这不是真实发生的,是吧?这是真实发生的?哇哦。”然后他抬头对迪恩喊道,“嘿,兄弟,你在平行宇宙里成超级反派了。” “真的?”迪恩拧眉回头朝我看了一眼,然后勾起嘴角坏笑起来,“我厉害吗?我有没有暴打什么超级英雄?” 史蒂夫打断了我们,“孩子们,讨论时间到了。这是克林特,我的黑衫军兄弟。克林特,这是萨姆和迪恩,你已经认识乐乐了。” “是吗,队长?”克林特看了我一眼,“老实说,更像是突然发现自己根本不认识她才对。” “托尼给我做了翅膀。”我叹了口气,“托尼斯塔克,你认识他吗?” 克林特哼了一声,“我听说过他。” “说起来那混小子,他人呢?别告诉我他还在临冬城高枕无忧,而我们却得拖着被野人紧咬不放的屁股穿过大半个森林。”迪恩冲史蒂夫挑眉,用冷嘲热讽掩盖关心。 史蒂夫简短地说:“托尼在君临。” “我正要去找他回来,”我跟着说道,顿了顿,“既然已经找到你俩了。” 史蒂夫对我抬起一只手,说:“你需要休息。” “我没有时间休息了。”我抗议道,虽然一只眼睛上被萨姆按了个冰袋并不能增强我的说服力,“等这个任务结束,我有的是时间休息。” “一晚上。”史蒂夫坚持,“如果你一定要立刻动身南下,至少等到白天。” 我只好退让。 第296章 那晚,狂风呼啸不止。我裹着迪恩的斗篷蜷缩在山洞里,试着让自己睡着。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味道像是一辈子都退不去了,可当我真的有些昏昏欲睡的时候,那味道究竟还是淡了下去。 我在山洞里醒来,听到其他人的鼾声,还有我自己如雷的心跳。梦境迅速淡去,但我颇为肯定自己在梦中又回到了那个变异严重的沙箱之内,但我有没有捡起那本日志呢? 我不记得了,不全记得。在那里,遗忘才是不变的。 不远处,火堆噼啪的声音响了起来。看来尽管担心行踪暴露,史蒂夫还是生了火。毕竟被野人发现总好过在寒冬中一睡不醒。 只不过火堆的作用也相当有限。冷风不断在我的脸上徘徊,尽管不觉得冷,但我能感到四周的温度并不高。 抬起头,我看到萨姆和迪恩背靠背躺在我和山洞出口之间,火堆在他们脚边疲惫地燃烧着。史蒂夫坐得离山洞口很近,克林特则躺在他身后蒙头大睡,箭筒和弓都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就像注意到我的目光一样,史蒂夫无声地转头朝我看了一眼。 我从斗篷里伸出一只手朝他挥了挥,想了想,坐了起来,轻手轻脚朝他走过去。 “为什么不多睡一会儿?”等我在史蒂夫身边坐下之后,他问我,“睡不着吗?” 我靠着史蒂夫坐下,抱起双腿,蜷起身子,不答反问:“我的体温是不是很高?” 史蒂夫没有费力摸我的额头,只是简单地点了点头。尤其是在这么冷的地方,我大概像个火炉子一样正不断散发热量。我都好奇为什么我的皮肤没有在如此低温下不断冒出蒸汽。 “之前在木屋空地上,我把那个想骑我的野人烧死了,你看到了吗?”我问史蒂夫,然后又说道,“我都不知道我还能这样干。我觉得我有很多不知道的。” “这是个残酷的世界,乐乐。”史蒂夫轻叹道,呼出的热气转眼就被冷风吹散,“我不确定我是不是喜欢这个世界。” “等我们完成任务,就能回到我们的世界了。”我说道,没提起我们会分道扬镳的事实。 但史蒂夫似乎也在考虑这个问题。他转头看了我一眼,旁边的火光映在他的蓝色眼睛里,是流淌的金色。 “你可以跟我们走。”他说,态度真诚,仿佛这是一个货真价实的邀请,“我不知道那兄弟俩有没有说过类似的话,但我知道他们肯定也会欢迎你。” “他们说过。”我回答,顿了顿,“谢谢,队长。” “这是个委婉的拒绝吗?”史蒂夫唇边滑过一丝笑意,“你打算去哪儿?有计划了?” 我耸了耸肩,“我不知道。”我盯着火堆,把下巴搁在膝盖上,“哪里都无所谓,哪里都一样。” “你会找到家的,像我们其他人一样。”史蒂夫轻声说道,“或迟或晚。” “我有家,只是那个家是由冷血和暴力构成的。”我想起公司,想起父亲。紧接着,梦中的一小部分像潮水拍打岸边一样在我脑海中涌起又落下,和之前在格雷斯塔山孤儿院里的遗书、录音带联系起来。 “你知道‘金带’的npc分两种吗?”我告诉史蒂夫,“一种基于代码生成,由我和我的姐妹控制,另一种则是人类员工,通过静置仓将思维上传至系统,生成npc的虚拟形象。” 史蒂夫拧眉朝我看了一眼。 “他们会把员工的意识进行预处理,这样员工就会暂时遗忘自己的真实身份,增强其真实性。”我继续说下去,“我父亲一直致力于减少npc中人类员工的比例,但并不成功。” “你从没提起过。”史蒂夫听起来没有义愤填膺,他的语气很平静。 “我也是最近才想起来的。”我看了史蒂夫一眼,耸耸肩,“我一直在破解关于父亲的一部分日志,但因为变异太严重了,我没法整个读取日志。” “他们把人类意识作为npc送进游戏世界,为什么?”史蒂夫换了个问题,“不是有电脑吗?” 我回答:“因为成本低,效果好。在可预见的未来里,人力仍旧是最廉价的资源。”我无奈地苦笑了一下,“你知道父亲为了创造我,透支了多少个季度的预算吗?即便是这样,我的姐妹们也并不总是足够真实,不像人类那样。” “‘金带’在滥用劳动力。某种程度上,他们不再将员工视为人类,才会犯下这种低级错误。人类意识与系统的融合,哪怕只是暂时的,也会对双方造成一定影响。托尼认为这也是发生意外的原因之一。”史蒂夫垂下眼睛,“他说,这种量级的人类意识足够造成某种根源上的变异。” 第354章 “是啊,所以现在我坐在这里,长着翅膀,还能喷火。”我说着用肩膀撞了撞史蒂夫,“小心点,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会搜刮来一堆宝藏,然后坐在上面守个千八百年的。” “像史矛革那样?”史蒂夫终于笑了,冲我扬起眉毛。 我做出我最像样的鬼脸,假装喷火。 我们又静静坐了一会儿,然后我要求史蒂夫给我画个地图出来,至少标出从这里一路向南,有哪些标志性的地点能告诉我快到君临了。 这个活动占据了我们在天亮之前的大部分注意力,把“金带”和临近终点的忐忑抛诸脑后。 史蒂夫画地图的能力仍旧在线,他甚至给我画出了贝勒大圣堂——如果现实依照剧情发展的话,那是托尼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在君临的大概位置,还有各大城门。 “所以你真没去过君临?”我好奇地问史蒂夫。 史蒂夫只是耸了耸肩,告诉我他在临冬城的时候请教过学士,并看过藏书阁里的地图册。地图册上当然不会有详尽的王宫地图,但至少各个地标仍会出现在相对准确的位置。 “何况你远远就能看到,”史蒂夫脸上严肃的神情掩盖着某种我看不懂的情绪,“那里有钟楼。” “你觉得我多久才能赶到那里?”我问史蒂夫,只是为了换个话题。让史蒂夫看上去不再那么严肃。 史蒂夫回答:“雷妮拉坦格利安曾骑龙从君临到达长城,当日就能往返。”他看了我一眼,笑笑,“别有压力。” “我也想有龙骑。”我哼了一声,“或者有飞机可坐。” “你孤身一人上路,在天上还好,如果落了地,务必要小心。”史蒂夫没理会我的玩笑,显然他的担心是没有尽头的,“乱世中盗匪横行,就算你不记得书里发生了什么,至少记住我的话。” “你训练过我,记得吧。”我想让史蒂夫安心点,“我会带着托尼到这里找你们,你有我的保证。” “我教会你怎么开枪,怎么用匕首近战,”史蒂夫脸上的阴云并未完全消散,“但我没教过你用剑。这里只有冷兵器,而且骑士都是穿着铠甲的。” 我想说万一逼急了自己还能喷火,但不知为何没能说出口。 “你没法教会我所有的本事。”我最后说,“你相信我能自己应付得来吗?” 史蒂夫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然后他问我:“你觉得自己用的惯刀还是剑?” “刀……吧。”我努力不让自己的回答听上去像个问题,但在说出刚才那番豪言壮语之后再像史蒂夫询问武器挑选建议,就显得有点滑稽了。 史蒂夫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小刀,比匕首长,但跟我之前用的短刀比起来还是相当袖珍。“你暂时用这个。”他把靴刀递给我,“丢了也没事。必要的时候,你总能从敌人那里抢兵器用。” “只要我别和什么拂晓剑神决斗就行。”我哼了一声,接过武器掂了掂份量,然后插进靴子里。 “和他决斗,你还来不及张嘴喷火就死了。”克林特在我们身后冷不丁地开口,声音中睡意未消,“但剑神已死,所以你暂时是安全的。” 史蒂夫回头看了他一眼,“醒了?” “没醒,我说梦话来着。”克林特翻了个白眼,然后活动了一下四肢关节,“想换班吗队长,我看你急需睡眠。” 史蒂夫叹了口气,“你还有多少吃的?” “不多,咱们两个的储备只够五个人吃一天。” 我说道:“四个人。我不吃了。” “那也只够一天。”克林特说,“所以我猜我们得在这鬼地方打猎了。谁报名?” “这个高度除了天上飞的,你什么也打不到。”迪恩也醒了,多半是被我们吵醒的,他一边打哈欠一边说,“如果你打了只秃鹰下来,我可以帮你烤了它。” 我迟疑地看了史蒂夫一眼:“要不我走之前再打个猎?” “没那个时间了。”史蒂夫说,“你吃完早饭就走。”然后在我开口拒绝之前又说,“吃过东西再上路。” 结果早饭是冻得硬邦邦的面包、奶酪、牛肉干,还有全是冰碴的水。我之前虽然说不吃,但还是非常饿,因此和其他人一起狼吞虎咽了一番。 “你知道,这牛肉干还不赖,”迪恩的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再辣点儿就好了。” “这地方雪这么多,迪恩,你要是被辣哭了,倒是随时能把脑袋埋进雪里。”萨姆窃笑着说。 克林特叹了口气,“我只想喝一碗热热的肉汤,或者没有肉也行。这鬼地方真的冷得要命。我一直以为不会有比黑城堡更冷的地方了呢。” “所以你是为什么加入黑衫军的?”迪恩冷不丁问道,“偷东西?” “杀人。”克林特冲迪恩冷冷一笑,“杀了我哥哥。” 我竟然一时听不出克林特是不是在胡说八道。 “尼根随时可能找到我们。”史蒂夫在他们继续扯淡之前说,“我们没法长期停留在同一个地方。” “这种高度,他就算发现了我们,又怎么上来?”萨姆问。 史蒂夫说:“绕路的话,三天左右。另一边是陡坡,虽然陡峭,但并非无法攀援。” “棒极了。”迪恩翻了个白眼,“所以我们飞上来只是为了多活三天?不是我说,那个疯子绝对有心把我们都活活打死,别小看拿狼牙棒的男人。” 史蒂夫把目光转向我,“所以你要动作迅速。我们会尽量在这一片活动,如果你和托尼来了,生火弄出烟来,我们就知道了。然后你们直接到汇合地点去。托尼知道在哪儿。”他在我发问前补充道。 内心深处,我也知道那地方在哪儿。 我在梦里都见过。 第297章 高空本已经够冷,但当我从崖顶一跃而下,先俯冲后滑翔的时候,冷风几乎足以割破我的皮肤。 但我的皮肤显然比想象中要强韧得多。鬼影森林宛如黑色地毯在我下方延展开去,不规则的树冠形成晦涩难懂的花纹。我希望能探到野人的踪迹,好知道他们离史蒂夫他们有多近,但从高空很难窥探到森林中的情形,倒是山崖之上的鸟和人的踪迹都相当显眼,是一片银白中的移动黑点。 然后我继续向南,从更高的空中越过黑城堡,以防被黑衫军当成不明飞行物给射下来。 不管雷妮拉坦格利安是怎么骑龙当日往返与长城与君临的,反正我还没飞到临冬城就开始感觉疲惫了。这大概就是山寨版变异体和真正的龙之间的差距。不过我很确定这种疲惫会退去,至少我能习惯疲惫。 说实话,我还挺怀念自动导航模式的,这样我就能闭上眼睛睡一觉,等醒过来就到达目的地了。 就像史蒂夫说的那样,当我开始看到长城以南的第一片森林之后,没过多久我就看到了临冬城,坐落在这片被称为“狼林”的森林的东南角。 从临冬城外,能看到一条宽阔的土路,在上空望去就像一条蜿蜒南下的黄色带子。这是国王大道,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南,我就能到达君临。 沿途,我看到大片荒冢,紧挨着无边无际的沼泽。深蓝色的海水在我左手边包围着逐渐变得狭窄的陆地,接着又被陡然而起的山谷拦住去路。这里的地形不同于我熟悉的任何地方,和之前那些游戏世界给人的感觉不同,这里有一种全然的陌生感。 在谷地与我右手边出现的另一片海域——海水呈现出冷酷无情的铁灰色——将陆地挤成窄窄一条时,一条湍急的河流在国王大道另一侧出现,河水上游耸立着一座城堡,越过城堡之后,河水逐渐靠近国王大道,二者并行而下,最终交汇,然后再次分开。 等交汇处的小镇出现在视野之中,我终于选择暂时降落,准备找点东西填饱肚子,休息一下,再次上路。 这个时候,如火的夕阳已经染红了西方的海水。我听到前方不远处的小镇上传来悠扬的钟声。 混进这个小镇并不困难,至少在用迪恩慷慨相赠的斗篷裹住翅膀之后,我在暮色之中看上去和一个驼背没有相差太多。 我拿着史蒂夫给我的钱买了几个馅饼充饥。因为没有卖水的,我只好又花几个铜板买了一杯甜酒,喝起来有樱桃味,辛辣感冲散了不新鲜的馅饼留在舌尖的酸味。 酒馆里当地人居多,在我找了个角落狼吞虎咽的时候,听到一些让我心情沉重的流言蜚语:君临封城了。 有人说是国王遭到刺杀,凶手来自维斯特洛大陆以外,狭海对岸的纷争之地。也有人说国王的弟弟举兵造反,在失败之后逃回了风息堡。 不管事实如何,我都知道托尼想要从源头阻止坏事发生的尝试失败了。而以对他的了解来判断,托尼绝不会轻易放弃。 我一口喝干最后一点儿甜酒,然后起身走出酒馆。有几个过路的男人朝我投来不友好的目光,也许还带着不怀好意。不过当我瞪过去之后,那些人就没什么兴趣地走开了,大概是我风尘仆仆、灰头土脸的样子不像有钱的阔佬。 第355章 夜色已经逐渐降临,当我步行离开小镇之后,没过多久就重新放出翅膀,找了个地方再次飞上高空。 山谷在我身后宛如黑暗的翅膀向东西两侧展开,前方,一座形状吓人的城堡在几乎不剩什么的落日余晖中只剩一个黑色剪影,唯有西边被隐约照亮,形成一道曲折向上、棱角锋利的白线。 飞过城堡以及城堡后的湖水,君临城终于出现在遥远的地平线上,在黑暗中看上去只是一圈黄色的灯火,仿佛萤火虫似的。 但我知道那是君临,知道托尼在那里,或者说感觉得出。 我希望托尼也能感受到我的接近,至少别在我到达前做任何傻事。如果劳勃国王真的死了,那说明艾德史塔克也死期将至,托尼是会被瑟曦皇后抓住,还是会逃出皇宫? 他肯定逃出去了。如果没有,皇宫一定早被托尼搅得天翻地覆了。 在夜色中飞往君临的那段路程远不及白天跨越的山河,但也许是临近终点,在体力上、精神上的折磨都更加深刻,所耗费的时间也更长。 等我从君临城北的旧城门溜进去时,的确感到了此地的戒备森严,绝非寻常。金袍子不止在城门附近、城墙上巡逻,大街小巷也不时能够看到巡逻队踩着铿锵步伐经过,身上的铠甲以及手里的长矛不时在巡逻人提灯的光芒下反射出金光。 我没有立刻开展行动,一来是因为夜里独行太容易被抓住审问,就算不被抓住,也免不了一场恶战。 二来是我又困又累,之前吃的馅饼已经消化得干干净净。也许等到天亮,我能找到个卖肉汤、烧饼的摊子,饱餐一顿。 我在离旧城门很近的一片木质建筑附近找了个藏身之地,好好睡了一觉。这地方夜间仍有灯光,而且欢声笑语不断,不知道是什么所在。不过这里巡逻的金袍子很少,我一觉睡到大天亮都没被人打扰。 第二天,我是被钟声吵醒的。 钟声来自贝勒大圣堂,而那地方几乎位于君临的正中心,离我夜里的藏身之所相当远。当我拔腿朝那里跑了没几步的时候,就意识到徒步根本赶不过去——两条腿究竟比不上翅膀。 但在城里展翅纯属找死。因此取而代之的,我从那片木质建筑后面的马厩里偷了一匹马。然后我朝贝勒大圣堂策马疾奔。 幸好夜间巡逻的金袍子已经都往我的目的地聚拢过去了,不然这个时候和他们起冲突可是我最不想要遇到的意外了。 因为托尼在贝勒大圣堂,至少就在大圣堂附近。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艾德史塔克就是在贝勒大圣堂被砍头的,在小国王乔佛里违背瑟曦皇后的意愿下了这个命令之后,御前执法官伊林派恩爵士用曾属于史塔克家族的巨剑“寒冰”砍下了艾德史塔克的头。 马儿发出一声长嘶,四蹄乱蹬,使得马背上的我剧烈颠簸起来。我这才意识到我踢它踢得太狠了。但当它使劲一跳把我从背上甩下去的时候,我已经到了大圣堂附近,涌动的人群就在前方,我连滚带爬站起来,拼命拨开人群冲进去。 所有人都在喊叫,向高耸于前方的讲坛方向推挤。我大吼着托尼的名字,努力伸长脖子寻找他的身影。 远远的,我听到女孩的尖叫声。紧接着我看到了托尼,同样在人群中疯狂向前挤的托尼,他看上去才天杀的十五岁,也许还不到十五岁。脑海深处,我再次听到迪恩开玩笑的声音,但很快被周围疯狂的喧闹声盖了过去。 “托尼!”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直到这时才开始注意到我的斗篷很可能已经在这一番推搡冲撞下撕破了,“托尼,看着我!是我!” 托尼朝我回过头来,那双棕色的大眼睛看上去比他的脸还要年轻、还要惊恐。 “救救他!”他的声音淹没在越来越疯狂的混乱当中,但我看得出他的口型,“救他!” 我也许有片刻的犹豫,因为这绝对不是明智之举——如果我们的最终计划成功,这一切都会回到正轨,艾德史塔克注定死在此地,只不过托尼不会在这里,他的女儿艾莉娅会在。 但下一刻,我发现自己正将托尼从身边推开。我的双腿弯曲起来,做出蓄力的姿势。不远处的讲坛上,一个浑身铁甲的瘦高个正从背后抽出一把大得像是视觉特效的剑,两个金袍卫士将一个男人按在大理石板上,只有头颅和胸膛露出台子边缘。 然后我用力蹬地,踩着旁边人的肩膀和头顶跳了起来,翅膀在我身后发出“唰”的一声轻叹。 我看到手执巨剑的伊林派恩爵士朝我扭头看过来,眼睛里露出震惊的神情。 我听到下方的人群发出比刚才更响亮的喧哗声。 然后,我趁伊林派恩没有及时反应过来的刹那,狠狠一脚蹬在了他的脸上,跟着收拢翅膀重重落地,双手抓住派恩爵士的持械手狠狠一拧,反关节缴了他的械。 寒冰沉重的份量压着我的手腕,我没有理会在地上狼狈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的御前执法官,转过身,我猛地朝那两个松开艾德公爵,正不知所措地朝我瞪大惊恐双眼的金袍子横剑挥砍。 瓦雷利亚钢轻而易举切开了盔甲,我听到血喷溅出来的声音,紧跟着是尸体倒地的“砰砰”声。 再次转身,伊林派恩爵士终于勉强爬了起来。其余的金袍卫士也远远围了上来,有人在喊“放箭”,有人在喊“保护国王”,但在这短暂的片刻,没人及时做出反应,或者说没人敢第一个上前。 这是我惟一的机会。 远远的,我能看到一队人马迅速撤离,那必然是皇亲国戚。我用两只手抓住“寒冰”的剑柄,然后把巨剑猛地朝那个方向投掷出去。 随随便便把剑扔出去肯定杀不了人,但在那一刻,除了我,没人知道我是胡乱扔的。 然后我俯身抓起艾德公爵,再次冲天而起。 第298章 我没带艾德史塔克飞出太远,但至少我成功逃离的君临城,因为如果当时我不出城,就再也不会有出城的机会了。 毫无疑问,不出一个时辰,金袍卫士就会各个手持弓弩,死守四面城墙,每双眼睛都会留意搜索天空的方向。 而托尼还在城里,因为我根本没有机会抓住他一起跑。就算我有机会,两个人的份量也很可能会拖累的我们全都被捕,继而被杀。 在城外黑水河畔,我终于找到一大片被遗弃的村庄。到处都是烧焦的废墟,还有烧毁的田地。但有几栋房屋勉强还能提供掩护。 艾德公爵并未完全失去意识,他在之前显然受了一番折磨,一条断腿曾经打着石膏,只不过现在只剩了一些石膏屑。跟着我一飞冲天显然也对他的健康毫无益处,但当我拖着他走进那栋茅草房,把他仍在一张看起来勉强还能支撑得住的床上的时候,他睁开眼睛朝我看了过来。 “我是托尼的朋友。”我在他开口之前解释,“他让我救你的。” “你是坦格利安家的人?”艾德公爵的声音不高,但虚弱之中仍有某种意志,使得他的语调听了让人很难无视。 所以我回答:“不是。我来自维斯特洛大陆以外的世界。而且你应该注意到了,我有深色头发。” “我注意到了。”艾德公爵冷冷说道,他那双眼睛也并不友善,就像我没有——字面意义上地——刚把他从刽子手下救出来似的。 我瞅着他,然后问:“怎么了?”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从那个讲坛上救我?”艾德公爵仔细注视着我,他形销骨立,虚弱得随时可能咽气,但目光却不知为何仍旧犀利。 我抱起胳膊,咬了咬嘴唇,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因为托尼拜托我救你。” “别把我儿子牵扯进来,他只是个孩子。”艾德公爵咬紧牙关,“我问的是你背后的人。” “这不重要。”我叹了口气,不想仔细思考这种对于重大事件的影响会引发怎样的后续,但至少一切都能得到修正,在我们完成该死的任务之后。 不过我可不希望在这之前,艾德公爵把我当成前朝余孽一刀劈了,所以我对他说:“就算我没有救你,史塔克家族也不会再效忠拜拉席恩了,尤其是在乔佛里拜拉席恩亲自下令砍了你的头之后。” “至少他们不会声称史塔克家和坦格利安勾结。”艾德公爵看着我,“你是坦格利安的手下吗?我知道他们仍有血脉在狭海对岸苟延残喘。” “没人会相信的。”我也看着艾德公爵,虽然我对自己说的话完完全全没谱,“龙已经灭绝了。而且我只是有翅膀而已,离龙的形象还有十万八千里。” 在艾德公爵继续拖着病体对我三堂会审之前,我告诉他:“现在我们要躲起来,等天黑了,我就返回头去找托尼。我本来也是去找他的,和你,和史塔克家族都没有半点关系。” 艾德公爵未必相信我的话,但他至少闭上了嘴,也闭上了眼睛。 我要做的远不止找到托尼,尽管光是这一项就足以难倒我。 第356章 艾德公爵嘴上再硬,他的身体也快垮了。我不知道他饿了多少顿没吃,但艾德史塔克不只是需要吃饭,还需要吃药,救命的药。 结果不管哪样,我都没有。 这片村庄以及村庄附近也真是荒凉得可以,而且周围没有山林遮掩。我不知道金袍卫士要花多长时间才能追到此地——至少我不用担心猎犬从君临一路闻着味追来——不过我可是一点也不想验证任何一种假设。 坦白而言,天黑之前我们除了把自己藏好之外没什么能做的。在荒地游荡不会有多少收获,还可能被侦查骑兵发现。 但我的确把村庄里还没有被烧成灰的房屋、菜地都搜了一遍,找到一些没用的、烧变形的铜板,找到一些食用性存疑的绿色植物,但没能找到任何能打的小动物。 就算找到了,我也不一定能用靴刀打猎。 时间已经接近中午,天空呈现出纯粹宛如水晶的蓝色,没有一丝云的痕迹。阳光透过这片蓝得耀眼的天空泼洒下来,炙烤着我们藏身的这片废墟。 我穿着的是从北境带来的衣服,一半是从史蒂夫那里借来的黑衫军风格的羊毛衣裤,另一半是萨姆和迪恩捐赠的,总之没有一样适合这闷热潮湿的南方天气。 坐在半掩着的门扉后的阴影中,我盯着外面阳光下完全静止的空气,曾是后院的小空地上有大堆大堆黑色的焦炭,但绿草从旁边尚未被污染的土地中生长出来,还有花。如果用心去听的话,大概还能听到昆虫振翅的声音,以及小动物在附近长出来的草丛中出没的动静。 艾德公爵的呼吸声断断续续。他后来还是失去意识了,也许这倒是件好事。 真希望我能找到些像样的草药给他敷敷伤腿,不过我只有从地里挖出来的那种绿菜,吃起来很苦,不过汁液丰富,所以我给艾德公爵喂了些,然后自己嚼着吃了一点儿。 我闭上眼睛,在隐隐发红的眼皮后看着跳动的光斑。 托尼,你在哪儿呢? 我们之间的联结也许没到时时刻刻心灵相通的程度,但在那个闷热午后,在我闭上眼睛之后不知过了多久,我清晰地听到一个声音在遥远的地方说道:“小子,给我老老实实坐着,除非你想屁股再挨揍。”那声音有点儿耳熟,尤其是口音。 还没等我想起来这是谁的声音,在头脑的黑暗之中,托尼的影像出现了,穿着黑色衣衫,沉着脸坐在马车后面,两条腿垂下去,在马车前行荡起的尘土中轻轻摇晃着。 我睁开眼睛,画面消失了,但那声音还在:“尼古拉弗瑞,来自黑城堡,我们有出城许可。” 然后声音也淹没在午后的虫鸣声中。 他们出城了。我压抑着激动之情想到,然后再次闭上眼睛,尽管没有把握,但还是用尽全力把这个念头送出去:我们在黑水河畔的废弃村庄。 我希望托尼的收到我的讯息,不过我还是决定动身去找他。 在离开前,我走到艾德公爵床前,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艾德公爵的眼皮颤动起来,但他没有睁开眼睛,喉咙深处发出阵阵呻|吟。 “我要去找托尼了,艾德公爵。不要离开这里,如果有人追过来了,藏起来。”我嘱咐道,虽然我很怀疑艾德公爵是否还有气力藏起来,以及这个鬼地方是否真的有地方能让人藏起来。 艾德公爵没有回答,因为他仍在昏睡,当然了。我点点头,假装他回答了,并且同意了我的要求,接着转身离开破屋,沿着屋后的小径,盯着头顶的烈日朝着君临的方向走去。 当然了,我可没有沿着足以跑马的大路,像个白痴一样大摇大摆地往前走。飞行也挺愚蠢,因为要是我想看到地上的人,那么地上的人肯定也能看到我。 我尽量挑着隐蔽的地方,只不过在这片一望无际的旷野上想找到绝佳的隐蔽路线根本没那么容易。 我只好走在草丛里,或者借助那些沿路种植的半死不活的树隐藏自己。 荒村离君临城少说也有几十里路,在我一心想逃的时候似乎一振翅就到了,但当我摆动酸痛不已的双腿朝西行进的时候,君临似乎相当遥远。 直到午后的阳光不再那样气势汹汹,仿佛想烤焦我的衣服时,隐约的震动沿着土路从远处传来。我立刻趴在地上,用心听着震动声。 马蹄声,而且是一支骑兵队在策马疾奔时才会有声势。但在我跳起来藏进草丛之前,那震动声忽然消减,最终完全小到不可捕捉的地步。 听起来,他们似乎停在了离这里不过几英里的地方。我犹豫了片刻,不知道是该继续靠近那里,还是找个地方藏起来。 但他们若是沿着这条路继续东行,说不定就会遥遥望见我之前选择作为藏身处的荒村——那村落当然不在路边,但如果是个视力好的人,说不定还能看清村庄残留的轮廓。 或者更糟,托尼他们走的多半也是这条路。也许他们会拦住马车,然后发现托尼的身份。 就在这个念头滑过脑海的时候,远处传来金戈相交的声音。我立刻拔腿跑了起来,靴子践踏着路边的野草,在边缘处留下绿色的痕迹。 我跑得很快,飞奔是个不合适的形容词,毕竟我没真的飞起来,但这绝对是我双腿所能发挥的极限。 就在远处,我能看到那架马车,以及散落在马车周围舞刀弄剑的两伙人。一伙人穿着黑衣服,看上去狼狈不堪、节节败退。 剩下一队人是军队,不是金袍卫士,而是正经军队。领头的人看上去就像暴君在世,彪悍的体格有种超现实的质感。 他正用一柄看上去比“寒冰”还要大的巨剑将对面的黑衣人打得落花流水。我没仔细看那人是不是尼古拉斯弗瑞,因为我的目光全落在了那个黑衣人护在身后的人身上。 那是托尼斯塔克,货真价实,如假包换。 第299章 格雷果克里冈,绰号魔山。 我不认识此人,也不大记得书里有关他的内容了。但在这天之后,我大概需要把脑子挖出来踩上几脚,才能消除这段与魔山狭路相逢的糟糕记忆。 他的体型已经远远超出“高大”一词的形容范畴,再加上那身盔甲,那个只漏了两个缝的头盔,使得此君看上去就像个移动的杀人机器。 而尽管体型庞大、浑身挂满沉甸甸的盔甲,魔山挥舞起那把巨剑却轻松得很,而他狠厉地朝弗瑞不断当头劈下的架势也灵活得不可思议。 我不知道弗瑞在这个世界有什么身份和技能,但显然抗衡魔山不在其列。是我从旁边拼命撞过去,一把抓住他和托尼,才勉强躲开魔山的攻击。 如果我冲过去的再晚几秒,他势必已被魔山一剑劈成两半。 “砰”的一声,我们滚倒在草地里,连滚带爬,紧接着差点被他的战马一脚踩死。惊恐和肾上腺素混合在一起,从我的胸口腾身起来一路冲到喉咙,是硫磺的味道。 紧接着,火焰从我嘴里喷了出来,明亮的红色火焰,但却不如之前那么强劲,可仍旧眨眼间便烧焦了马的胸部。 我立刻闻到了糊肉的味道,只是没能及时反应过来:这畜生只是被火惊到,而非被火烧死。 在战马厉声长嘶的时候,弗瑞不知怎的成功拖住了我和托尼,我们及时向后退开才没被狂冲乱撞的战马踩成肉酱。 “山姆!走!所有人,撤!”弗瑞吼道,一只手紧紧抓着托尼。我们奇迹般从地上爬了起来而没有再次被彼此的腿脚绊倒在地。 “我们跑不掉的!”托尼吼道,在弗瑞手中拼命挣扎,“他们有马!” “魔山不会永远骑在那匹疯马上!”弗瑞用力推了托尼一把,“等他回来,我们都得死。快走!” 除非有人拖住这些骑兵,挡住格雷果克里冈。 我只来得及转头看了托尼一眼,然后用力甩开弗瑞的手,俯身从被乱马踩成泥浆的地面上捡起一把不知是谁掉下的剑,紧紧握在掌中。 我们的战场已经从停着那辆破损马车的破路上转移到了旁边的草地上,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动物气味,还有骇人的血腥味。 附近的骑士没有立刻冲上前来,大概是忌惮我的翅膀和口中的火焰。但他们仍在对其他穿黑衣的人痛下杀手,在高草丛和黄土路上横冲直撞。 那些黑衣人都是弗瑞带来的,和托尼一起坐那辆马车出城的。 举起剑,我向左猛冲,血与泥在靴子下溅起一片片扇形,一匹矮小的杂种马背上骑着个矮小的男人,在我冲锋的时候惊慌失措地拨转马头,他原本正用长矛不断向一个倒在地上的黑衣男人戳刺。 我一剑刺在马屁股上,跟着侧身躲开马蹄。 这小个子的骑术远不及魔山,一下就被吃痛的马儿甩了下来,同时还把马带倒在地,马身压在他一条腿上,这小个子当即发出一连串惨呼。 “嘿,小心!”被我救下的黑衣男人喊了一声,我还来不及感觉他的声音也有点儿耳熟,连忙急转过身,就看到两个骑兵朝我冲了过来。 第357章 我举剑迎上去,拢起翅膀免得被乱箭射到——远处有一些骑兵正朝我放冷箭,但他们的准头比我料想的要查得多。 两个骑士没料到我竟然冲了上去,人和马都吃了一惊。人虽然暂时稳住了,但马却和之前我打过交道的那些畜生一样,怕我怕得要死,立刻嘶叫着扬起前蹄。 说时迟那时快,我像斗牛士一样从旁边闪过去,眼看着两个骑士一个从马上摔了下来,另一个勉强抓紧缰绳,但在马背上颠簸不止,根本无暇顾我。 就在这时,一支箭冷不丁从我身后射了过来,“嗤”的一声穿过我翅膀靠中间的位置,然后扎进我的肩膀。炙热的疼痛从箭尖一路蔓延,眨眼间使得整个背部都麻木了。 我猛地转身时,只听到散落的骑兵发出一阵欢呼,有人喊到“射中了!”,然后纷纷纵马朝我冲来。 这时,之前被我救下的黑衣男人气喘吁吁地跑到我的身旁,举剑和我并肩站在一起。 “索尔!”这人面无惧色,而我也终于认出了他——山姆威尔逊,猎鹰——他大声喊道:“索尔奥丁森,回防!” 然后落在最后的那匹马突然哀鸣着倒在地上,一个高大的金发男人举着铁锤冲了上来,从后面撕开那队骑士的阵线。 “魔山要回来了!”索尔一边冲锋一边用洪亮的声音发出警告,“他失去了坐骑,但愤怒使他无人能敌!我提议……” 从后面摸上来的骑士猛地扑到了他,两个人一起滚倒在地。 与此同时,最前方的骑手已经冲到了离我们不到三米远的距离,我能感到山姆在我旁边做出了迎敌的准备,但我拉住了他的胳膊。 我深深地吸一了口气,任由滚烫的怒火和惊惧在胸口蓄积。 就像预知到我要做什么似的,那些马全部都惊恐地想要停下,但蹄子在泥巴里打着滑,在惯性作用下绝望地继续冲上来。 然后火焰倾泻而出,几乎是青色的,眨眼间将附近的草地烧得灰飞烟灭。山姆在我旁边惊呼着退开,踉跄着远远离开我。 等火焰散去,那些人马甚至还停留在原位,宛如被黑暗魔法永远凝固的雕像。 死一般的寂静中,有人咳嗽起来,然后甩着头从地上爬起来,原来是那个金发的大个子。山姆叫他索尔奥丁森,但看起来这家伙只是身强力壮,并不是那个能召唤雷电的奥丁之子。 “诸神在上!”山姆在我身后说道,“索尔,你还好吗?” “我无甚大碍。”索尔回答,又咳嗽了一声。 然后,就像是对这句话做出相反证明一样,地面隐隐震动起来,仿佛由巨兽朝我们缓缓走来。 但那是格雷果克里冈,仍旧穿着那一身铠甲,手持那一把巨剑,只是浑身沾满灰烬,也没了那匹威风凛凛的战马。 索尔转过身,举起锤子,“现在这是一场公平的战斗了,”他大声说道,“我,奥丁之子,现在就要挑战你!” “无知的小杂种。”魔山嘀咕道,但嘀咕的声音仍旧浑厚,“我要把你撕成两半。” 我反手抓住插在肩膀上的箭,用力拔出来。血咕嘟咕嘟冒了出来,带着浓浓的腥味。我随手将箭支扔在一旁,眼睛死死盯着朝索尔大步走过去的魔山。 “七层地狱啊。”山姆从地上爬了起来,颤声说道,“他会害死自己的。” 然而只要魔山活着,我们就无法全身而退。 下一刻,魔山出手了。他没再像之前那样以刀做剑四处乱劈乱砍,那把巨剑倏地刺向索尔。而索尔拿着的锤子比起那把剑来短得不知道多少,只能朝一旁闪躲。他手中扬起的锤子和巨剑短促相交,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原来两人都是试探。 我侧过头,用眼角余光瞟到身后除了山姆之外再没别人了,至少弗瑞成功拖走了托尼。希望他们能找到艾德公爵。 “呆在这里。”我轻声对山姆说道,然后缓缓挪动脚步,绕着相互试探的魔山和索尔朝另一个方向走去。两人对峙的地方离得那条路很近,但仍站在草丛里。 高草对于他们而言太低矮了,但至少能为我提供一些掩护。我有预感:自己就像个燃料耗尽的喷火器,就算在怎么使劲挤,也顶多只能吐出点火星。 而且就算我还有多余的燃料,索尔这个大傻瓜和魔山站得那么近,我也没办法施展。 想要杀魔山,必须智取。 突然之间,索尔先出手了,像头狮子一样冲向魔山,又在魔山迅猛反击的时候飞快地变换方向,一锤砸在了魔山的小腿迎面骨上。 “砰”的一声,铁锤和盔甲相接,火花都快砸出来了,然而魔山就像毫无感觉似的。他右手还抓着剑柄,左手鹰爪似的朝索尔的脑袋探过去。 我双脚一蹬猛地飞了起来,身后翅膀扑打的时候仍能感到新鲜伤口所带来的剧痛,使得我飞得歪歪斜斜的。 但我仍旧及时冲到了魔山和索尔中间,提剑猛地朝魔山的左手劈了过去。 只听“咔嚓”一声,我手里的那把破剑断成了两截。这东西至少也该是铁打的,在我手中竟然像木棍似的脆弱不堪。 魔山拧身转向我,庞大的身躯非但不笨重,还蕴含着惊人的破坏力。 “躲!”索尔飞起一脚揣在我的胸口,我借力猛地朝后一倒,堪堪避开魔山那摧枯拉朽的一剑。索尔自己也摔倒在地,但着地打滚又站了起来。我没这么走运,手脚并用地往后退开,才没被魔山跟着的一脚踩成肉泥。 我把手里的半截剑朝魔山脸上扔过去,后者连躲都没躲,双手抓住剑柄,调转长剑,看样子想给我来个一剑穿心。我张嘴作势要喷他,魔山下意识往旁边一躲,看起来还是比较忌惮火焰攻击。 硬邦邦的东西撞在我的后背上,我花了几秒钟才意识到那是马车的轱辘。格雷果克里冈就算被骗,也只能被骗一两秒。 我抓着身后的马车把自己从地上强拉起来,绕着马车飞快地跑了半圈,就听到“砰”的一声,马车的架子在魔山的重击之下四分五裂,眨眼间只剩了一堆烂木头。 “我要把你的翅膀撕下来,活活勒死那个金毛杂种。”魔山的声音从头盔后沉闷地传出来,他那平顶头盔除了口鼻处开了缝,就只有双眼和旁边用来观察的窄缝。 我无法想象待在这种棺材一样的头盔里战斗是什么感觉,但魔山看起来早已习惯。 “除非我先把你烧成灰。”我嘴上威胁着,一边后退,一边迅速张望。之前被我烧成焦炭的那几个骑手就在我身后不远处,仍旧站立着,但如果有人给予重击,这些炭块肯定四分五裂,变成漫天飞舞的灰烬。 “索尔!”我加快后退的步伐,“闪远点!” 魔山放慢了脚步,大概又误以为我要喷火。我立刻往斜后方一闪,照着那匹化成焦炭的马和马上的焦炭骑手狠狠踹了一脚。 “砰”的一声,烟灰四下飞散。索尔不知何时从另一边摸过来,见状立刻如法炮制,用力挥动锤子猛砸,比我用脚踹效果还好。 只不过片刻功夫,这里就满天都是烟灰飞舞,迷人眼睛。 我迅速蹲伏下来,用心听着魔山沉重的脚步。他那身盔甲加上他那身肉根本不止三百磅,因此每一步都惊天动地。 耐心、安静,但也要迅速,因为这些烟灰不会一直在天上待着。 我抽出靴刀,同时听到魔山在不停地转身,手中的巨剑挥舞的呼呼作响。他一直在破口大骂,但我没有细听他说了什么,只是压低身子一步步绕到他的身后。 背刺是不可能了,我必须想办法到他肩膀上,然后把匕首从头盔的缝隙中刺进去。 我屏住呼吸展开翅膀,伤口又是一阵剧痛,更多的血流了出来,浸透了我的黑衣。但当我悄悄跃起时,飞得远比上一次平稳得多,也许是因为我知道失手的话就再也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然而,正当我身在半空的时候,魔山仿佛感受到什么似的,豁然朝我转过身来。他那双眼睛在头盔后闪闪发光,即使透过组成迷雾的烟灰也能清楚看到。 其中蕴含的恶意和杀机,就像淬了毒的冰锥一样朝我刺来。 第300章 这个时候想要退缩也太晚了。我攥紧小巧的靴刀对准魔山的眼睛猛地刺了进去,“嗤”的一声,残忍却温柔,宛如死神的花朵悄然绽放。 魔山蓦地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叫,他用左手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气之大,并非是想把我从空中拽下来,而是要直接把我的手臂捏碎。 我痛得厉声尖叫,想要挣脱却不可能,完全被魔山捏在手中。我的眼前不禁一阵发黑。 索尔的吼叫声紧随其后,跟着金属撞击的“砰砰”声。然后我和魔山一起倒在了地上,挣扎扭动,乱踢乱打。他的手始终死死抓着我的肩膀,一只眼睛上插着匕首,血流得像杀猪一样。 但他的头盔已经凹下去了一大块,连同脑壳一起。 第358章 即便如此,魔山不知过了多久才停止挣扎,头盔下发出一连串粗重宛如吼叫的喘息,然后这人痉挛似的两脚一蹬,不再动弹了。 漫长的寂静之后,索尔缓缓吁了口气,他踉跄了一下,后退半步,锤子仍抓在手里,贴着大腿摇晃。 山姆冲上来扶住他,被索尔挥开。 “背后偷袭,非君子所为。”索尔盯着我说,脸色阴沉,但并非不快,只是死一般严肃,“我此举是为了救你性命。” 我克制不住浑身颤抖,用空着的左手去拉胳膊上那只仍旧紧抓不放的铁掌。但也许是因为那家伙已经死了,也许是因为他之前用的力气实在太大,我怎么也没法把那只包裹在皮甲下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拽下来。 “等等,我来。”山姆咳嗽了一声,然后拎着剑上前。他一开始想把魔山的胳膊砍下来,发现铁甲下头还有熟皮甲,根本不可能穿透之后,就改为砍手指。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他才把那只手帮忙从我胳膊上弄下来。 “你最好别乱动,”山姆只看了一眼我的手臂,就说,“情况不大妙,你的骨头可能已经碎了。” 我摇了摇头,闭上眼睛深深地呼气,然后缓缓吐出来。 “我没事。”我说道,声音没有颤抖,很好,“那家伙当真已经死了吗?” 索尔踢了踢破损的头盔,说道:“死了。他是个高明的战士,但太过残忍,因此只能算是技巧高超。”他转头看着这片重新被寂静笼罩的战场,夕阳西下,夜色正悄然占领每一片土地。 “你能站起来吗?”索尔重新望向我,问道。 我一言不发,咬紧牙关爬了起来。 山姆用掩饰得没那么好的好奇眼光打量着我,然后说:“你,你的翅膀上有个洞,刚才被射中的。” “死不了。”我活动了一下手脚,觉得除了浑身都快散架之外并无大碍,于是问,“托尼呢?” 我转头四顾,被踩得一塌糊涂的草地上,除了尸体之外别无其他。要么就是一地的灰烬,还有变成烂木头的马车残骸。 “肯定继续往前了。”山姆也朝我之前来的方向望去,然后看我,“谁是托尼?弗瑞拼命保护的那个小子?” 我点了点头。 索尔粗声说:“我们走吧,追上他们。”他也看了一眼我的翅膀,完全没有掩饰,但却没有多问什么。 我迈开脚步,朝着西边大步走去。两个男人沉默地跟上。索尔仍旧拎着那把锤子,尽管看上去同样狼狈,但他走路的姿态仍旧有力,应该没有受伤。山姆就不一样了,他看上去一瘸一拐的,腿上没有明显的血迹,可左脚落地的样子像是没法吃劲。 就这样,我们仍旧一直走了下去,没有一个人提出要休息,因为就算魔山已死,君临城也迟早会派人出来搜寻这队没有及时归队的骑兵队。 在靠近我带着艾德公爵躲藏的荒村的地方,我开始看到草丛后躲藏的哨兵,立刻提高了警惕。但那些人在注意到我们之后立刻冲了出来,原来也穿着一身黑衣,是弗瑞的人。 “索尔!山姆!你们还活着!”来的人我不认识,也从没在任何电影电视剧里见过,“弗瑞以为你们死定了。”他用眼睛瞄着我,而我因为在战斗中丢失了斗篷,又受了伤,翅膀就在背后张开着。 我瞪了他一眼,这家伙立刻把脸扭开,面带惧色,仿佛我是洪水猛兽一般。 搞不好他是对的。 “弗瑞人呢?”我问这家伙,但对方嘴巴闭的紧紧的,一个字也不肯说。我就迈开脚步,朝着艾德公爵的藏身地走去。 “喂!”那家伙没敢阻止我,只是跟了上来。山姆在我身后说道:“除了你还有谁……跟过来了?” 那家伙报了几个名字,听起来都像街头绰号似的。我把他们甩在身后,走进院子里却被两个黑衣人拦住。他们倒是没有气势汹汹,但就算怕得要死,也没有给我让路的意思。 “喂!”我扬声朝屋里喊道,无比希望托尼能听到,“我回来了!” 山姆小跑着从我背后赶了上来,对那两个黑衣人说:“弗瑞在里面?”两个黑衣人之一迟疑地地点了点头,然后另一个补充道:“老大下令谁也不准进去。” “乐乐?”托尼的声音让我如释重负。他从屋里走了出来,神情有些迟疑,不过在看到我的时候露出和我相同的欣喜神情。 我推开拦路的黑衣人走过去,其实还没碰到那家伙,那家伙就像被火烧了一样跳开了。只是这些在当时我都没有在乎,我大步走到托尼面前,花了很大力气才没用当即抓住他的肩膀,然后给他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 只不过托尼显然并不在乎别人的目光,他先是绕着我走了一圈,然后拍了拍我没受伤的那边肩膀。 “别担心,我们会给你找个学士治疗的。”托尼说这话的时候眉头微微皱起,看上去少年老成。考虑到他的实际年龄,这可能是个过于贴切的形容。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转头看了一眼半塌的房屋,含糊地问道:“怎么样?里面。” “不太好。”托尼也含糊地回答,看了眼山姆一行人,然后摆了摆头,“来吧,借一步说话。” 于是我们在夜色中绕过废墟,穿行于杂草丛生的小路上。一棵被烧死的老树倚着一处仅剩半拉的院墙站着,我们就在那里找了块石头坐下。 我开始给托尼讲我们分别后发生的事情,尽量言简意赅,然后说起了如何在鬼影森林被史蒂夫找到,如何遇到塞外之王,如何逃上先民拳峰。 托尼则告诉我,迪恩和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是怎么找到史蒂夫的。 “当然,我自己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很大影响,你应该看出来了。”托尼冲我坏笑,然后又敛起笑容,“我想是因为这个世界也深受我和史蒂夫的影响,因此变异严重的缘故。你见到黑城堡的首领了吗?那是史蒂夫曾经的长官,切斯特菲利普斯。” “还有克林特巴顿,巴基巴恩斯。”我小心翼翼地说。 托尼点点头,“是啊,还有更多人。我想你已经见过山姆和索尔了。”他瞅了我一眼,“他们并不是我们那个世界的人,至少不是像我们一样来自其他世界,你应该猜出来了吧。” “但他们也不是……”我打了个手势,“并不属于这个世界,不是真正属于这个世界,对吗?” “等一切回归正轨,那些被取代的人就会回来。”托尼说道,叹息了一声,然后他结束这个话题,说道:“我有个计划。” 我瞅着托尼,说道:“你这个计划最好包括北上。”自见到托尼之后便充盈全身的轻松开始再次紧绷起来。 我担心托尼不会听我的。 “当然了。”托尼只是嗤笑,“史蒂夫可不是这个世界上最有耐心的人。” “我的意思是,我要带你北上,我们最好尽快动身,因为君临的人很快就要追来了。”我把一只手放到托尼的搭在膝盖上的胳膊上面,“托尼,我们别无选择,我们都走到这一步了。” 托尼皱眉问道:“你是在建议我们两个自己上路吗?现在?当真?”他竖起手掌阻止我未出口的话,“我明白,我知道,但乐乐,这些人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更何况你自己也受伤了,要我提醒你吗?你翅膀上那个大洞可不是为了穿耳环专门打的吧?还是该叫翅膀环,翅环?我搞不清楚。” “托尼。”我打断他的喋喋不休,因为托尼的话无非只有一个中心主旨:不能此刻抛下这些人离开。而那正好和我的建议相反。 托尼转头望向我,褐色的大眼睛在夜色下宛如深色的漩涡,当他倾注注意力在某个人或某件事上时,其可怕程度真的不亚于史蒂夫。 “你的翅膀这次是血肉的了,我没法修好血肉的东西,”托尼认真地说。 我反驳道:“别管我的伤了,如果我们的计划顺利执行,等不到我重伤而死,这一切就会被重置了。”我看着托尼。 他的脸绷紧了,但没有说什么。 “不是这样吗?这不就是一切的意义所在?”我追问道,“托尼,我们在这里做什么?救一个注定会死的人。等着一切重头再来,他还是会死在那个讲坛上,只不过在台下的不会是你。” 托尼猛地站起来,我以为他会头也不回地走开,但他只是双手叉腰,沉着脸瞪视夜色下的荒村。 某个遥远的地方,多半是杂木林之类的地方,传来野兽的哀鸣。 “如果我们行动够快,”我字斟句酌地说道,不想真的把托尼气跑了,“也许还不等事情恶化,就会结束了。” “永远不会结束的。”托尼说道,听上去很生气,但怒意下是无法掩盖的深沉的悲伤。 我不禁吃了一惊,说道:“托尼,这里不是你的世界。我们是局外人,记得吗?” “没有局外人能够真正置身事外,乐乐。”托尼的话像是某种过去的回音,在我耳边回荡着,“到头来,我们都是车轮上的泥土。” 第359章 他的话不知为何令我深感不安,于是我用强调的语气说道:“托尼,那不是你的父亲。艾德史塔克不是你的父亲,记得吗?你也不是临冬城的人,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我没忘记。”托尼只是用同样平淡的语气回答,“我始终记得我父亲是怎么死的,乐乐。” 我痛恨他的语气,更痛恨自己成了伤害托尼的那个人。我走上前一步,拉住他的手,说:“我们走吧,托尼。留在这里有什么意义呢?君临城迟早会派出军队。更何况,史蒂夫还在等我们。三天,他只给了我三天,因为尼根带领野人在追踪他们。” 托尼转头看着我,眼神令人心惊的清澈,他说:“我不能一走了之。可你就是不明白,对不对?他也许不是我的父亲,但也不是什么书中的角色,电视剧里的炮灰。是你教给我们这一点的,乐乐,为什么现在你反而忘记了。”他从我的手掌中挣脱出来。 “哪怕这会让史蒂夫他们置身险境?”我后退一步,也有些受伤,“即便赌上我们朋友的性命,你又能做什么呢?这不是我们的风格,托尼,我们……” “你对‘我们’又知道了解些什么呢?”托尼蓦地提高了声音,隐藏在平静后的情绪有瞬间的露头,“别……别再说了,乐乐。”他的语气再次缓和下来,然后转身抬脚向前走去,头也不回地说道,“我要一个人静一静,让我静一静。” 在寂静的夜色中,我怀疑他是否能找到真正的安静。 第301章 我没有回到破屋那里去,因为不管托尼是怎么说的,艾德公爵也好,弗瑞、山姆、索尔也罢,他们于我而言只是陌生人。 所以为什么还要发生交集?如果那只是让接下来的行动更加困难,使得不可避免的分离变得更加难以割舍。 但我也确实无处可去。 因此,我只是靠着背后的枯树,看着月亮逐渐升起。无边无际的夜空沉黑如墨,月色看上去呈现出一种浑浊的黄色。夜里的云雾甚至比白天还要浓稠,使得月亮原本圆润的轮廓变得参差不齐。 这片荒地正处于夏季特有的寂静之中,疯狂蔓延的长草中传来阵阵虫鸣。 我没有因为托尼拂袖而去生气,那种颓然的沮丧也不全是因为两人未能达成一致而产生的。扪心自问,我和托尼易地而处,我也未必真能一走了之。 然而出路又在哪里?我只能带托尼一人飞行,甚至连带上他都已经是拼尽全力了。我们不可能护送这一大队人北上。因为那势必要花上比我许诺给史蒂夫的三天多上无数倍的时间,等我们真正赶到目的地,谁知道会发现什么。 托尼和我一样对这些心知肚明。他是否也在绞尽脑汁思考出路呢?我不知道,因为就我看来,根本没有第二条出路。有的时候,我们不得不面对两难的抉择。 这世上根本没有完美结局,有时候我们拼尽全力,为的只不过是避免全军覆没。 我靠着树闭上眼睛,但不敢当真睡着。经过两天一夜的奔波,我早已筋疲力尽,不过是强撑着才保持清醒。可如果我真的松懈下来,估计会像不久之前被我一脚踢散的焦炭尸体一样,转眼就四分五裂了。 我必须说服托尼,或者等待托尼自己想通。最迟天亮我们就得上路,赶回北境寻找史蒂夫他们。如果托尼不来找我,那么天亮的时候我就得去找他,摊牌说明一切。 真希望不用走到那一步,真希望我们能心照不宣地翻过这一页,按照原有计划继续前进。 就在这时,身后的破屋里传来吵闹声。我从艾德公爵有气无力的吼叫声间隙中听到托尼的嗓音,吃惊地站了起来,快速朝屋子跑过去。 “乐乐是我要操心的事情,与您无关。”托尼用一种完全理智的语气说道,看来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兜了个圈子回到了破屋前面,“我也看不出有什么非得向您说明一切的必要性,公爵阁下。” “你可知今日之事,会对史塔克家族产生怎样的影响?”艾德公爵的声音低沉下来,“那……人不管是你从哪里找来的,都绝非等闲之辈,她凭什么听你一个小孩子的差遣调配,你想过吗?” 托尼听起来咬紧了牙关:“信不信由你,但我真的没有蠢到什么都不去想,公爵阁下。” 之后的争吵变得没那么有条理,而托尼也没有多说几句就推门出来了。 我听到推门声,还有艾德公爵喝令他站住的声音。但托尼显然没听话,因为很快他就从我们之前走过的小路绕了回来,气冲冲地从我身边走过,然后站在枯树下,闷闷地瞪着树干。 我确定没人追过来之后,这才拖着脚步缓缓走过去。 托尼的肩膀一起一伏,显然心绪并不宁静。他没回头,只是说道:“为什么他们总是这么难搞?是我的问题?因为我缺少某种别人都有的和家人的纽带,所以才每次说不上两句话就吵起来?” “家人就是很难搞。”我一边说一边走到他身边,看了眼托尼苍白、年轻的脸,“温彻斯特家的有个朋友曾经说过,‘家人不是为了让你快快活活的,家人就该让你苦大仇深’。我不是很理解这句话为什么有道理,但我能明白这种感受。” “他认为你是坦格利安家派来的奸细之类的。”托尼心不在焉地说道,“但那不重要,我想,因为他就快不行了,如果没有学士帮他治疗,光是高烧就能要他的命。” 他的脸上再次露出沉思的神情,这一次却不像是少年老成,不知为何,这神情反倒让托尼看上去年轻得令人心碎。 “你爱过你的父亲吗?”托尼冷不丁地问我,让我吃了一惊,“不是说后来。但我想在最开始的时候,他不会是个很糟糕的人。”他看了我一眼,脸上带了些许笑意,但那并非快乐或幽默的笑意,“不然你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当个没心没肺的坏人要容易得多,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沉默了许久,然后说:“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但仅仅是托尼的话存在一定的合理性,就让我的喉咙收紧了。 “也许这就是父亲该有的样子。”托尼听上去若有所思,“我们小的时候敬爱他们,但慢慢发现他也不过就是个男人,该有的缺点一样不少,而且还打心眼里认为老子的命令儿子就该无条件服从。” 我忍不住笑了一下。 托尼垂下头,叹了口气。“我猜我们并不是健康家庭的模范典型?”他笑了起来,“绝对不是。也许入这行的门槛就是有个糟糕的家庭,糟糕的父子关系也必不可少。” “我不知道,我的家庭可是比较扭曲畸形呐。”我抱起胳膊,歪头看着托尼,冲他挤了挤眼睛,“心理专家会喜欢我们这个特例的。” 托尼夸张地撅起嘴。 “所以,我能做什么?”我问出我最担心的问题,因为我怕托尼让我带着艾德公爵上路,而他要自己想办法赶回北境。 如果他这么请求,我肯定会拒绝,而且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但就像我之前说那样,我痛恨自己成为伤害托尼的那个人。 托尼看了我一眼,那神情像是对我心中所想了然于胸,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在树下重新坐好,两条胳膊搂着膝盖。 “给我一晚上。”他喟叹似的地说,然后重复,“一晚上。” 这一晚上,我裹紧衣服躺在托尼脚边睡了一觉,因为他答应会始终保持清醒。但应该是我自己神经不肯放松的缘故,睡着的这几个小时里我不断地做梦,每个梦都使我筋疲力尽。当托尼摇醒我的时候,我感觉甚至比入睡之前还要疲惫。 “我想到了!”托尼说,亮晶晶的眼睛下是淤伤般的青黑色,但总体看来比我精神多了,“再多给我半天,乐乐,正好你也需要复原。我的计划需要你的帮忙,你必须恢复体力。” 我猛地坐起来,腰酸背痛地看着托尼,“什么计划?” “带更多人一起上路的计划。”托尼说,“也许没法带上所有人,但至少能带上公爵,也许还有弗瑞那个讨厌鬼。” 我使劲眨着眼睛,试图加快脑细胞苏醒的速度,好让自己明白托尼这一番话。 天还没有真正亮起,薄雾在草地和荒村间的残垣断壁中间缓缓浮动着。公鸡的啼鸣来自遥远的村镇,但鸟鸣声很近,听起来就在不远处。 托尼期待地看着我,眼睛一眨不眨的。 我督促自己从地上爬起来,揉着睡地板睡得筋肉都变得硬邦邦的脖子。托尼铁定是有个了不得的计划,因为这家伙看上去过度兴奋了。 “所以,你去屋里找山姆要点吃的,吃饱了再活动一下筋骨。”托尼语速飞快,“我们肯定能在中午前完工。” “喂,”我在他拔腿要走的时候叫住托尼,“介意仔细说说吗?” 托尼一边走一边转回身来,倒退的时候奇迹般没把自己拌个四脚朝天,“我要造一艘船。”他说着露出大大的笑容,“一艘会飞的船。” 第360章 我提醒他水路不够快也不够安全的话咽回了肚子里,然后跟着惊叹重新吐出来。 “托尼,”我最后说,“你意识到这个世界连蒸汽机都还没发明了吧?就算是对你来说,花半天时间引入蒸汽朋克也过于天方夜谭了。” “我们不需要蒸汽,我们有你。当然,还有伯努利定律。”托尼举起双手使劲挥舞,“让山姆你找点吃的,我要去跟索尔商量一下!” 说完这话,他就转身跑了起来。我也只好跟上去,踩着满地砾石快步走向破屋。 几个陌生的黑衣男人正在门外的院子里站岗,只不过看上去还没一只猫头鹰警醒。我刚靠近破屋没几步,弗瑞就像蝙蝠一样悄无声息地自门后的阴影中显形了。 他走出门来,独眼紧盯着我。 “呃,托尼呢?”我左右看看,我不过慢了几步,这小子就跑没影了。年轻真好。 “不在这里。”弗瑞没什么帮助地回答,然后反问,“那小子要干什么?” “不知道。”我抱起胳膊,也瞪着他,“山姆呢?” 弗瑞头也不回地喊道:“山姆!”接着便响起一阵脚步声,山姆一边在裤子上擦手一边探头出来。 “她找你。”弗瑞说着转身又进了屋,只差没有使劲一甩披风,因为他的披风早就在混战中被扯得七零八落了。 山姆疑惑地看着我,跨过门槛走出来,问道:“怎么了?” “有吃的吗?”我想让自己听起来理直气壮,但脸红完全无助于营造这种假象,“托尼说我可以找你要点儿吃的。” “当然。”山姆看上去竟然松了口气,“来吧,我们没什么可吃的,东西都让那些当兵的给打坏了。不过肉汤和饼还是有的。”他瞄了我一眼,“你,吃这种东西吧?” 我点了点头。 第302章 托尼的“飞船”看上去当然不像是太空飞船,也不像是他之前设计过的昆式战机。因为坦白来说,他手头的原材料只有木头、石头,还有一些从荒村里勉强搜刮来的铁片子。 这帮小伙子们的造船地也不在那个荒村,而是靠近黑水河沿岸。这也是托尼坚持的。所以,当我跟着山姆威尔逊一起走到河边看他们的成果的时候,还以为自己会看到类似木筏的东西。 结果,那个停在咆哮的河水边不远的东西——不算庞然大物,但也比我料想的半天赶工出来的规模要弘大很多——看上去更像是在宫崎骏的动画里能看到的东西。 它长着一双翅膀,此刻静静垂在地上,因为是木头的,所以看上去比较僵直。与翅膀垂直的整个身体则呈现出类似昆虫一样的椭圆形,在正午阳光下闪闪发光,看起来有人在木头外涂了什么东西,也许是防水用的。 “这……”山姆的语气听不出来是疑惑还是惊叹,也许二者兼而有之,“这东西怎么动起来?” 索尔粗声回答:“河水。”他正把固定在船身靠前的两段绳子拉直,然后在打一个相当复杂的结。 “把楔子拔掉之后,这东西就会滑进水里去了。”托尼看起来像个泥猴,他踢了踢船身下两块钉入地下的木头,然后指了指从船头一直延伸至河水的沟渠似的宽槽,“这是我们挖出的滑道,怎么样,不赖吧?” 山姆问道:“这真的能行吗?”他看了一眼索尔,“我们走水路的话,就算不被君临派出的战船追上,也会在关卡被拦下的。” “我们不走水路。这小子要让她飞起来。”索尔拍了拍木船,咧嘴一笑,“疯小子,我喜欢这个主意。”他转头看了我一眼,“而你将拉动她飞上天,女士。” 我茫然地盯着船,然后走到托尼身边,蹲下,低声说道:“托尼,我……这太沉了,我根本不可能带得动这么重的东西。两个人都是极限了,更何况……” “我知道。”托尼打了个响指,“所以要河水来帮忙。真的,你只需要给她一个向上的力,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不会比背着我一路飞回临冬城更费力,我保证。” 我眯起眼睛,盯着面前这艘看起来像是某种温和的巨型昆虫似的木船。船身基本都被挖空了,翅膀与木头相接的地方细节精致,巧妙得令人赞叹。 “这船能坐多少人?”我最后问道。 托尼耸了耸肩,“两三个,也许四个人,不能更多了。”他看起来有些不高兴,“弗瑞说他会带着剩下的人徒步北上。” “我会带着剩下的人北上。”山姆这时说道,“我和老大商量过了。他需要和你们一起走,如果你们真要护送史塔克公爵回到临冬城的话,至少要有个像样的人陪同。” 托尼瞪了山姆一眼,“你是觉得我不够像样吗?” “小子,”山姆温和地说,“你都还没成年呢。” 索尔也说:“虽然飞行令人向往,但我们此次肩负的职责在地上。”他看着托尼,“我会尽全力确保其他人活下来的,托尼兄弟。” “但要上路的话,就得尽快。”弗瑞的声音从船尾出响起,这家伙每一次出现都悄无声息,“我刚才点过名,有两个小鬼不见了。谁知道呢,他们也许真会蠢到跑回临冬城去告密,落得个脑袋挂在城墙上的下场。” 托尼豁然起身,然后扶着船身眨了眨眼,看来是起猛了。 “公爵呢?”他迈开脚步绕过船尾,然后就看到了弗瑞身后跟着的两个黑衣人,他们抬着昏迷不醒的艾德史塔克过来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他们七手八脚把艾德公爵放进木船里。 托尼站在我身边,抱起双臂看着这些人乱七八糟地行动,低声对我说:“我知道这不是你想要的,我也知道这很危险。” “哦,所以你知道我想要什么了?”我瞟了他一眼,“别这么说,托尼,为朋友两肋插刀,什么时候都不嫌晚。” “更像是当牛做马。”托尼瞟了我一眼,“我本来想说如果计划不成功,如果意外发生,你就割断绳子自己先跑。但猜你也不会这么干,而且最终的结局八成是我们一起死翘翘,所以大家还是自求多福吧。”他的声音很小,大概是不想让除我以外的人听到。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因为这听起来就像我们,像我们的生活。 “你需要把这个套在身上。”索尔把他打好结的绳索递给我,绳子非常粗,非常结实,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搞来的。 我冲着这酷似辔头的玩意儿皱眉——只差个嚼子——然后接过绳子,看了看,找到正确的方向,套在了身上。 绳索没有拉紧的时候只是挂在我的肩膀和胸口,但可以想象等我飞起来并且想要带着这艘船飞起来的时候,阻力会有多么的大。 别有压力。 我看着托尼也爬进船舱,然后站在了船舱前面,拉出了一个酷似方向盘或者船舵的东西。他轻轻转了一下那东西,原本垂在地上的那双木头翅膀便宛如活过来一般扑扇着平举起来。 “索尔,山姆,我需要你们帮忙把楔子拔掉,然后确保船顺利滑进河里。”托尼听起来十分稳重,像是对这个还没有经过测试的木头飞行器胸有成竹,“乐乐,等船顺着河水走的时候,你先跟着跑,然后再飞起来,在前面拉,明白吗?” “明白,老大。”我回答,然后深呼吸,抖了抖自己的翅膀。伤处的疼痛已经不再明显了,但动作的时候还是会有隐隐的牵扯感。 “好了,弗瑞带着你的屁股上来。”托尼冲弗瑞打手势,“坊间传言说你要跟我们一起走,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弗瑞的嘴唇和下巴动了动,不过还是踩着翅膀爬上了木船,小心翼翼地在昏睡的公爵旁边坐下。 “伙计们,我们来吧,第一次测试飞行。”托尼让自己听上去兴高采烈,“准备好了吗?” 索尔声如洪钟地回答:“好了!” 我太紧张,只能点了点头。 然后托尼分开双脚在舵前站定,比了个手势,“准备好,我数到三就踢掉楔子。一、二、三!” 木船一开始没动,至少没有明显的动,只是缓缓在泥地上下滑,或者下陷。但索尔和山姆一起抓住船尾狠狠一推,那东西蓦地像是活过来一样,顺着滑槽一路跳跃颠簸着冲向前方的河水。 “哗啦”一声,我抓着绳子跟着跑过去,听到这一声还以为船沉底了。然而托尼的大呼小叫声完全没有惊慌失措在里面。 我脚下踩着软烂的泥巴,那些滑槽旁仍旧茂盛生长、未被拔除的芦苇“唰唰”剐蹭着我的衣服。当我冲到离河水不过两步距离的时候,蓦地看到水中的船不知何时已掉了个头,朝向东侧。 “托尼!”我吼道,“那是君临的方向!” “那是水流的方向!”托尼吼回来,“准备好,要加速了!” 我咬紧牙关转弯,隔着一米多宽的水面跟着木船一起冲向君临的方向。水流相当湍急,很快,我就开始脚不沾地,同时展开双翅,让自己的速度逐渐跟上。 第361章 “呜呼!”托尼欢呼,大概是庆祝我成功飞起来,“你来把握方向,”他大吼道,“尽管放手一搏,我会配合你的!” 绳索已经深深勒进了我的肩膀和胸口处。当我振翅飞到木船前方时,我几乎能清晰感到河水正如何与我、与木船一起奔腾,那小小的木船尽管在水面上不断起伏上下,但始终没有像我担心的那样倾覆。 只是一旦我开始拔起高度,那拉力似乎变得前所未有的难以抵抗,拼命将我向下扯去。我咬紧牙关,喉咙里再次感觉到火烧火燎的灼痛。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君临。从远处望去,那座城宛如一个微缩模型似的蜷缩在河水汇入黑水湾的地方,河对岸,御林就像一大块绿色拼图镶嵌在君临南边,再往西则是深蓝色的河水。 “如果再不起飞,我们可是要一路冲进敌人的大本营了。”我在脑海里对自己说,那声音语气与迪恩说不出得相似。 “敌船!”弗瑞突然大吼了一声,使我收回目光。 不止一艘敌船。 我听到弓弦撒放的声音,但根本看不见前方的弓箭手。一支箭擦着我的脑袋射了过去,我听到箭头没入木头的钝声。 如果现在飞不起来,我们就永远飞不起来了。 我听到自己大吼的声音,不太像是人类,但也不像是野兽。只是我自己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分析。 只听“哗啦”一声,木船被我硬生生拖出水面。失去浮力的支持,有短暂的片刻我以为自己会被绳索勒得四分五裂,然后一块块掉进奔腾的黑水河中。然而我们继续向前冲去,木船上上下下,有几次又落回水中,每一次都让我以为再也别想把船拉起来了。 前方,敌船已经不再像是微缩模型,而是以庞然大物的姿态出现在河道尽头。 与此同时,这片河水上正箭如雨下,我几乎能看到黑压压的箭矢朝我们飞过来的情形,只是还未到达就力竭落入水中。 “你没必要把船拉上天。”史蒂夫的声音在这紧要关头清晰地出现在我的脑海中,真实到我无法区分那是错觉还是真有其事,“顺着力的方向拉一把,你可以的。” 我咬紧牙关再次发力,听到那“哗啦”一声,同时感到地吸引力的纯纯恶意。只是这一次我没有向上,而是先向前猛冲,像是要自杀一样全速撞向君临的那艘战舰。 也就是在那短短的片刻,船真的飞起来了,宛如滑翔机一般在贴着水面疾速飞行。 一百米、五十米……我脑海中飞快地计算着距离,不断调整角度。 “要撞上啦!”那声音从前方的战舰转来,不知是哪个小兵被吓破了胆。 然后我开始斜斜向上冲刺,那惊人的拉力仍在,但更像是帮着木船转向,而非拖动她升空。 “哗”的一声,我擦着战舰的船帆飞过,继续向东猛冲,听到下面传来阵阵惊恐的大呼小叫。 不要撞到、不要撞到、不要撞到…… 我几乎完全屏住了呼吸,风声在耳边宛如撕裂金属般刺耳。 然后,蓦地,那拉力消失了。不,是减轻了,减轻到几乎只有一点拉扯的程度。我们以惊人的速度掠过君临上方,如同一只巨鸟。 我用眼角余光瞥向身后,看到木船扑打翅膀稳稳飞在身后。 “我们成功了!”托尼的喊声在狂风中传来,“耶!呜呼!” 我感到笑容在脸上绽放出来,即便是扑面而来的冷风也无法抹去。 我们开始转向北方前进。 第303章 托尼是对的,这趟北上的旅程不比我驮着他一个要更吃力。那艘长翅膀的木船始终在我后面平稳地飞行着,哪怕偶尔遇到乱流,托尼也能很快稳住船身。 唯一难熬的,是高处的疾风和低温。 我自己感觉还好,但那艘木船并没有外罩能提供保护,那冰冷的狂风肯定让人不好受。我倒是不怎么担心弗瑞,他看上去就是那种皮糙肉厚的家伙,即使在足以让恐龙灭绝的大灾难中也能幸存的那种。 但托尼和艾德公爵,他们一个身体尚未成年,另一个病入膏肓,我十分担心他们能否撑过这一趟旅程。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飞得更快。 至少这一次,我们在天黑没多久,就到达了临冬城。 夜幕下,临冬城的灯火宛如夜空中星子的倒影,点缀在笼罩在黑暗中的土地上。我们的速度非常快,尽管我现在看到的还是米粒那么大的火光,但很快那座城就会耸立在我们前方了。 “托尼!”我尽量提高嗓门,希望自己的声音别一出口就被风卷跑了,“我们怎么降落?!” “找空地!然后开始下降高度。”托尼的声音听起来很远,但至少能让我听清,“剩下的交给我!” 我将双臂在身侧收拢,调整姿势。如果说这趟往返于北境和君临的旅程让我有什么收获,那就是强化了我的飞行技能。我开始了解到在飞行中怎样摆动四肢、怎样调整脖子与肩膀的角度。如果想要降落的话,至少我们要非得稳一些,不像现在这么快。 当我这样做的时候,耳边的风仿佛真的弱化了一般。我们开始减速,高度也随着我身体的调整而缓缓降低。 那感觉,就像看着地面——沼泽、丘陵,紧接着是那座城,以及还城后无边无际的狼林——依次扑面而来。 眨眼间,我们已经低空掠过了颈泽,然后是卡林湾、先民荒冢……居高临下望去,就像一片片深浅不一的灰、黑、褐色图形。 然后这些图形的细节开始出现,城镇的房屋街道、广场上的空地和钟楼,以及临冬城庄严肃穆的轮廓。 “要降落了!”我们离目的地还有好几里地,但当我开始真正压低高度的时候我就知道,这几里地根本不算什么。 托尼的喊声传来:“再低一点!再低一点!”而地面离我不过十米,我几乎能闻到冻土和枯草的气味。 我紧绷身体继续压低飞行高度,和地面的距离于是从十米迅速缩减到五米,然后是三米。如果这会儿有个人走在这片野地里,多半会被我们的疾冲吓得抱头鼠窜。 “砰!”的一声,木船在我身后的杂草丛中落地,然后丝毫不见减速地继续向前冲刺。勒在我肩膀上的绳索先是猛地一紧,拽的我向后一停,接着蓦地放松。 那是木船的速度已经在这一拉一拽之间超过了我。 “该死!” 然而在这种高度,再想飞得更快简直——字面意义上的——难如登天。我使劲扑扇着翅膀,感觉翅尖几乎拍打到了地面。木船几乎已经到了我屁股后面,我能感到她的存在,那圆圆的鼻头就快撞到我了。 “割断绳子!”我听到托尼在大喊,“乐乐,割断绳子!要卷进去了!” 然而事实是我根本腾不出手来,就算腾出手来,我也没有能割断绳子的刀。 说时迟那时快,我听到“吱扭”一声,那是绳索和某段木制轴承摩擦的刺耳声音。然后绳子再一次猛地抽紧,只是这一次不是逼我减速的抽紧,而是要把我活活勒死的抽紧。 我只来得及侧身翻滚,肩膀和胸口重重撞在木船的船头,然后便被抽紧的绳索拽住。 后方,那双木制翅膀吃力地扇动,但动作生涩,时快时慢。 在无数草根、土块、石头断裂破碎的声音中,我勉强在船头稳住身体,拼命伸手去拉扯肩上的绳索,想从套子里钻出来。然而绳子已经拉得太紧,无论我怎么挣扎,都无法从这副绳索辔头里脱身出来。蓦地,我意识到我将会被转动的轴承和连在身上的绳子扯进木船下面,被不断向前的船身碾成一堆烂泥。 “火!乐乐用火!”托尼的声音夹杂在这一连串混乱的噪声中,几乎无法听清,但又想是直接在我脑海中吼出来的一样。 我闪过“不行会把船烧着的”、“绳子根本没法及时断掉”之类的念头,但那股火焰像是顺应托尼的召唤一样从体内深处涌了出来,不是像之前那样橙色或青色的猛烈火焰,只有小小的一缕。 但紧接着,我就听到绳子绷断的“啪”的一声,那将我拉扯进死亡陷阱的力量骤然消失。我脱力翻滚,掉进了船舱中,砸在托尼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等我停止颤抖,托尼的一只手正摸着我的额头。我感到身下的船已停止了前进。 “我们还活着?”我问托尼,然后清了清喉咙,“没人受伤吧?” 托尼收回手,点点头,看了眼外面。“独眼龙下去巡逻了,我们制造的动静可是不小。也许临冬城的人马上就会赶到了。”他说着一笑,只是笑容里仍带着紧张。 我用仍有些打颤的手臂把身体撑起来,看了一眼被妥善安置在船舱中的艾德公爵,又看了眼托尼。 “所以我们成功了。”我有气无力地说。 托尼郑重地点点头,这一次,他的笑容更加温暖。“没你可不成呐。”他说,故意用那种轻描淡写的语气,“帮了大忙了,乐乐。你救了他,救了我们。” 第362章 “没法救所有人。”我不想扫兴,但还是实话实说,“托尼,我们没法留在临冬城。要不是我现在站不起来,我就立刻带你继续北上了。” “我知道,但至少我们努力过了。”托尼叹了口气,“最后一战,也是最后一站,对不对?” 弗瑞的声音从下面传来,他说:“有队骑兵从城里出来了,是你们家的狼旗,小鬼。” 我站起身,望向船下。弗瑞站在一片未被木船破坏的田地里,一身黑衣破破烂烂,寒风吹过,衣摆猎猎作响。 托尼也跳起来,抓着船舱的边缘探身出去,问道:“你确定?罗柏来了吗?带队的是谁?” “我只有一只眼睛,而且这只眼睛也不是千里眼。”弗瑞回答。 托尼翻了个白眼。“哈哈,你居然也有幽默感,真是可喜可贺。”他缩回来,看了我一眼,“你想见见罗柏吗?还是咱们这就走?”他看上去不像是有任何期待,像是我怎么回答都无所谓。 我原本想说如果托尼想见见这些人,我没有意见,但不知为何这话就是说不出口。我脑海中闪过“血色婚礼”,闪过那些我尚未见过也无法在头脑中构建的隐藏在姓名之后的人物形象。 托尼静静地看着我。 “我们走吧,避免节外生枝。”我也看着托尼,听到自己平淡的嗓音,“还是说你想跟他们解释一下我为什么长着翅膀?”我说到这里,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艾德公爵,然后近乎震惊地发现对方的眼睛不知何时睁开了,正沉默地看着我们。 托尼也看见了,“呃”了一声,从船舷上直起身子。 “你要带我儿子上哪儿去?”艾德公爵开口问我。 托尼说:“我……” “你闭嘴,托尼。”艾德公爵语气并不严厉,但他投射向我的目光就像这夜风一样寒冷无情,“你要带他上哪儿?” “霜雪之牙。”我横下心回答,“我们非去不可。” “这也是我的决定,公爵大人。”托尼再次开口,“非去不可。你阻止不了我。” 艾德公爵深吸了一口气,“你……”但他没有说完,剧烈的咳嗽将剩下的话吞噬殆尽。托尼向他走了一步,顿了顿,在艾德公爵身旁蹲下,抬起一只手放在他肩膀上。 “公爵大人……父亲,我不知道此行、此举是否会对事情发展有所帮助。”托尼犹豫了片刻说道,“好也罢、坏也罢,我们都必须去做。我们所能做的,只有挺直脊背、张开双臂,去迎接不可避免的结局,然后在心里祈求好运。” 艾德公爵伸手抓住托尼的胳膊,干涩的声音叫了他的名字。 “至少……请至少……”托尼说,但最终说不下去了。我多少猜得出他想说什么,也理解他为什么会说不出口。我伸手拉住托尼的胳膊,把他从船舱里拉起来。 远处,马蹄声阵阵传来,是弗瑞之前看到的狼旗军队。史塔克家族的军队。 至少他们能带着艾德公爵回临冬城,给他找个学士治疗伤口。 然而这一切都与我们无关了。当我在史塔克公爵沉重的目光下背起托尼,踩着木船奇迹般保存完好的船身踏步向前,然后纵身一跃,张开翅膀飞起来的时候,我们把这一切都抛在了身后。 我听到下方的骑手中响起呼喝声,听到弗瑞大声叫喊。但很快,这些声音就都不见了。 冷风重新裹挟住我们,伴着呼呼的风声。挂在东方海面上的月亮宛如银盘,在夜幕的衬托下明亮耀眼。 北方,史蒂夫他们正在等待我们。 我张开双臂,带着托尼全速朝那里飞去。 第304章 霜雪之牙似乎比以往我所体验的任何时候都要寒冷,即便火焰在我体内燃烧,但那空气仍旧砭人肌肤,使得火焰的也仿佛带了冰冷的特质。 按照计划,我们升起了火堆,然后立刻赶往目的地。托尼像是把这一片区域的地图都引入了脑海,在指挥我转向时毫不犹豫。他看起来也冻得不轻,但至少牙齿还没在打颤中碎掉,咬字吐音也尽量清晰。 早在看见那座悬崖,那栋古堡前,我就预料到了眼前所见。 深深的积雪之中,是一座完全由黑色石头搭建的城堡。窄窄的建筑宛如手指指向灰色的冰冷天空 “我们就在这里等。”托尼用大衣裹紧自己,这衣服是我们中途从黑城堡找来的。而在黑城堡的所见让我们两个的神经都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 因为那里空无一人,甚至连马厩里的都空空荡荡。尽管没有发现这里曾发生一场恶战的痕迹,但如此众多的人口在三天中集体消失,仍旧是令人相当不安的事。 尤其是考虑到异鬼的出现。 “好。我想天应该快亮了。”我抬头望天,事实上离太阳露面还早得很,但看起来天空已不像之前那十个小时里那样仿佛能吸入一切光芒般漆黑一片了。 托尼咯吱咯吱踩着雪走了几步,站在我身侧。他的呼吸又浅又快,一团团的白雾在面前不断冒出又消失在冰冷的空气中。 “他们应该很快就能到。”托尼眯眼望向我们生火的方向,那里仍有些许烟雾徘徊不去,只是已经淡的不易察觉了。 当然,我们可不会蠢到在汇合点生火,以至于引来不速之客,比如塞外之王这样的麻烦角色。 烟只是个信号,无论从哪里升起都能传递出准确的信息,通知史蒂夫他们我和托尼已经就位。这样他们就能从藏身之处尽快赶来这里和我们会合。 然而某种不祥的预感在冰冷的空气中像是尚未凝结但切实存在的冰晶。我回头望了一眼黑色的城堡,情不自禁地问道:“万一他们已经到了,而且进去了,怎么办?” “那不可能。”托尼说,“他们不可能比我们更快。我们是靠飞的,记得吗?而且就算他们先到了,也绝对不会不等我们就自己进去了。” 我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接下来便是漫长的等待。我以为史蒂夫他们至少能在日出前赶到,但当那单薄的橙红色在厚重的灰云后勉强透出光亮时,我们仍未听到、看到任何能显示同伴正在赶来的信号。 那感觉就像踏入黑城堡时我和托尼所感受到的,只是更为强烈:原本预期会遇上什么人,结果迎接我们的却是一片空荡。尽管不久前才和艾德公爵、弗瑞他们共乘一船,但这个世界已空无一人的感觉挥之不去,就像肚子上猛地挨了一棍子,除了引起五脏六腑的绞痛之外,还有那种震惊和不知所措。 我发现,克制住返回临冬城的冲动越来越困难。我内心有个角落想要返回有人迹的地方,哪怕是面对史塔克公爵的质问。 但如果我们回去,发现临冬城也变得空空如也了呢? 更何况,史蒂夫随时可能带着萨姆、迪恩赶到,我们约定如此。 “我们能等多久?”我在太阳升起——但却没多少日光,只是比黑夜稍微亮一点——后问托尼,“他们早该赶到了,不是吗?” 托尼看了看天色,然后说:“也许暴风雪马上就要到了。那时候,我们想不进去也不行。” 蓦地,我感到那种挨了一棍子的错觉再次袭来:如果这也正是发生在史蒂夫他们身上的事情怎么办?漫长的等待,风暴来袭,于是他们不得不自行进入这座黑色的古堡。 托尼不可能没想到这一点,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的等待。耐心和我所认识的托尼斯塔克不怎么搭边,但这一天,他远比我沉得住气。从早上到中午,再从中午到下午。 我们在避风处铺上披风轮流躺下休息,饿了就吃点从黑城堡搜刮来的牛肉干,渴了就融化一些干净的雪来喝。我们很少交谈,一来是因为风大,二来是每次开口,话题都会不由自主地转到史蒂夫他们的行踪和遭遇上去。 在这个问题上,我与托尼都很难保持全然的乐观。 下午的时候,托尼预言的暴风雪果然来了。一开始只是原本就呼啸不止的狂风音调又高了八度,我和托尼全都缩进避风处,仍旧被风吹得连呼吸都很艰难。后来,我不得不拉起披风把我们两个人裹住——至少我的体温仍旧比托尼要高得多。 雪来得无声无息。 “我们不能在外面继续等了,最多在天黑之前我们就得进去。”托尼说。 这时我们刚发现落雪,而那已经是在暴雪肆虐一阵之后。这本该匪夷所思,但实情就是如此。要不是我发觉斗篷变重了,我们最后说不定就会被降雪活埋。 “再等等。”我使劲一抖斗篷,试图将积雪甩下去。也许真的甩下去一些,但无助于雪继续落在上面的情况。 我们未能等到天黑。暴风雪并没有停下,虽然也没有恶化,但到了这个地步,我怀疑是否还有恶化的余地。 “准备好了吗?”托尼大声问我,同时欠身站起来,一只手替我拉住遮挡风雪的斗篷。 我也大声回答:“没有!我们走吧!” 第363章 雪已经有一部分堆积在了我们身旁,尽管我们自从发现暴雪降临之后就不断转移位置。大概辨明方位之后,我们就朝城堡的方向尽全力快速前进,除了偶尔掀开斗篷看一眼方向是否偏移,我们都是蒙头朝前猛走。 不过那至多只是深一脚、浅一脚的挪动。 有的时候,我的靴子乃至膝盖以下完全陷入深深的雪中时,某种一样的触感会让我不寒而栗。那不像是踩到积雪下的岩石或者地面,而是某种不规则的东西,冻得硬邦邦的,但又没有石头那么硬。 我没有吭声,只是跟着托尼一个劲儿往前走。 就这样,城堡的大门也逐渐在风雪中变得清晰起来,当再一次掀开面前的斗篷打算校正方向时,我和托尼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用沉黑的金属打造的高达双开门赫然就在我们面前,上面钉着不知道是金还是铜质的门钉,其间绘制着某种文字似的东西,然而雪太大了,也无法认真分辨。 真正让我和托尼止步的,是那门竟然开了一条缝。 我想问托尼,我们来时这门就已经开着了吗?是我们都疏忽了没有注意到吗?但我的喉咙又干又涩,什么声音都挤不出来。 “我们走。”托尼过了一会儿说道,从斗篷下钻出来,然后站到门前,横起一条胳膊抵在门上,把全身的力气都推了上去。 沉重的吱呀声响了起来,那道原本一个人勉强通过的缝隙又被托尼推得宽了一些。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我点点头,于是他率先侧身进去,灵活得像是一只野猫。 我立刻跟了进去,随即感觉那始终糊着口鼻的强风骤然消失或者消减了,挤压肺部的力量也跟着一轻。 城堡里很昏暗,但竟然还有长明灯从高处投射下微弱的光,使我们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我蓦地想起西班牙,又将这段记忆用力推开。 “有人吗?”托尼喊了一声,立刻传来阵阵回声,“队长?史蒂夫?” 无人应答。宽阔的大厅里有石头台阶,天花板至少有三层楼那么高,但隐约可见从凹凸不平的墙壁——岩壁——上凿刻出的螺旋状台阶。尽管石柱是人为立起的,上面刻着繁复、陌生的文字,但除了石柱和台阶之外,这里似乎更像是某个规模庞大的山洞。 那股气味也是潮湿的石头散发出来的那种。 “看起来我们是到摩瑞亚了。你觉得我们会遇见炎魔吗?”托尼也在打量这里,“说老实话,我没想到‘金带’还有这种品味。” 我拔剑在手,剑也是黑城堡的武器库里挑选的,只是无论怎么挑都没有特别趁手。 “往哪儿走?”我问托尼。 托尼回答:“地下。” 原来那盘旋在四周崖壁上的螺旋状石阶不止向上,也同时向下延伸,宛如倒长的树。大厅虽然看似空空当当,但沿着东一段、西一段的石阶向上不断走,到大厅深处就有一块稍微平整些的空地,像个台子似的。 整整齐齐的环形阶梯从平台中央向下凹陷,形状酷似沙漏。这一段沙漏式的阶梯只有四五十级,到底下是个比上面平台更小的空地,空地中央是把石头椅子。 啊,这么说可能太过保守了。 “王座?当真?”托尼像是也没料到这种场面,“我……”他的喋喋不休戛然而止,绕着王座而行的脚步也顿住不前。 我心里一惊,立刻大步走到托尼身边,就看到王座后面靠着一具身体。从那垂头含胸的姿势、手脚无力摊开的样子来开,是个死人无疑。 但关键在于,那个死人我曾见过,而她的脖子上,被血染红的箭羽仍露在外面。 “娜塔莎。”托尼的嘴唇轻轻动了动,声音听起来僵硬麻木,“那是娜塔莎。” “我看到她跟在尼根身旁。”我深吸一口气,但立刻后悔:如此冰冷的环境中,尸体腐烂得固然缓慢。但死人就是死人。 托尼缓缓点头,说:“我知道,我也见过。她是塞外之王的左膀右臂,但却不是塞外之王的女人。她不是任何人的女人。” “你觉得是克林特杀了她吗?”我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也许尼根带人追上来了,和史蒂夫他们起了冲突,于是克林特不得不对娜塔莎下了杀手。” “也许吧。”托尼点头的样子像是被看不见的绳索牵动的木偶,“地道就在这里,看见了吗?”他伸手指了指娜塔莎尸体旁边。 我绕了几步,于是在王座旁边看到一个四四方方的入口,上面的盖子竟然是木头做成的,已经被掀开了,翻在一旁。在这个全部由石头组成的世界里,突然看到木头的东西,让我有一种很不适应的感觉,像是出戏。 “这地方本来没有地道。”托尼自言自语一样解释,但有可能他和我有同感,“更像是特意添加的后门,通往内部的核心。我和史蒂夫发现这里也是机缘巧合,因为我们并不是第一批来这里探险的人。” “下面有什么?”我问托尼。 托尼回答:“是‘金带’维系一切映射世界的枢纽,也是众多世界的结局。”他扭头看着我,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晦涩难懂的光芒,“我们这就下去改写它。” 第305章 下去的一路上,没再见到更多尸体。我不知道是否应该松一口气。我当然知道史蒂夫他们都还活着——如果真有人死去,我们的联结必定遭受重创,这个计划也会中途夭折,因为我相信无论托尼准备了什么方案,我们五个人都是缺一不可的参与者。 可我们也没见到任何人,活着的人也好,死去的人也罢,都没有。只有长长的、向下延伸的通道,一开始是固定在墙上的金属梯子,几十米后到底,开始以斜坡盘旋着向下。 通道并不狭窄局促,我和托尼并肩走都绰绰有余。但幽闭的感觉在这里仍旧挥之不去。 新鲜的冷空气不断从不知名的方向涌进来,在通道里形成风一样的存在,有时悄无声息,有时则发出轻叹。 “这里没有岔路吧?”走了不知多久之后,我问托尼,其实只是想打破寂静,让除了我们的脚步声外的其他声音加入进来,好以此增加现实的重量。 托尼摇头。过了一会儿,他问我:“你有没有觉得好像变热了?” “没有。”我如实回答,“但我的这个身体对温度的感知始终不太灵敏。冷热变化都不太能察觉得出。” 托尼用手擦了擦汗,给我看手背上亮晶晶的水渍。通道也当然是石头的,但每隔几米就有一盏长明灯,光线和外面的一样微弱,但至少可供照明。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心理作用,但我们要去的地方的确很热。如果真是这样,说明我们走对路了。”托尼听起来信心十足。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模糊的谈话声,听不清说什么,但听得出语气激烈,像是争吵。 我和托尼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撒腿就跑,沿着斜坡一路向下,宛如失控的矿车一样直冲到底。我差点撞到对面的墙上,但即使停下脚步,还拉了托尼一把。 通道尽头的左手边是墙,右手边则是短短的通向,通向更为宽广的所在。 托尼所说的热浪,这时我也感受到了,一股一股像是涨潮时分的海浪一样从外面拍打进来。 “克林特!”我听到史蒂夫的声音,紧绷绷的,“放开他!你没必要这么做!” 我和托尼两步跨出过道,一眼就看出前方的空地并非无边无际,而在空地中央,就如同我们在王座及王座上方的平台所见的一样,是个大致呈圆形的凹陷。 只是这个凹陷的深处铁钉不是摆着王座,因为那灼人的热浪就是从凹陷处喷涌出来的,一同喷涌而出的还有火舌和烈焰。 这是个燃烧着永恒之火的深渊。 此时此刻,克林特就站在那深渊之火的边上,一手勒着迪恩的脖子,另一只手举着短刀对准迪恩的太阳穴。 “狗娘养的!”迪恩嘟哝道,但随即被克林特收紧的手臂勒得说不出话来。 克林特的眼睛却只死死盯着史蒂夫。他是那个挟制人质的,但听上去反倒异常绝望。 “我信任过你,队长。我曾经把这条命交给你都不会犹豫一下。”他说。 “那就放开迪恩。”史蒂夫说,“这是你我之间的事,与他无关。” 克林特摇着头,但动作幅度很小,不露出任何破绽,“无关个屁,”他说,但语气并不激烈,“尼根的话我都听见了,队长。如果你真想说服我,那就告诉我尼根的话都是扯淡,你告诉我,我立刻相信你,然后放开这小子。你说啊,告诉我尼根是在撒谎!” 说到最后几句,克林特的语调终于流露出了某种激烈情绪。 我默默朝托尼打了个手势,和他分头从两边绕过去。这地方除了克林特、迪恩之外,我就只看到了在一旁紧张注视这一切的萨姆。萨姆看见了我们,但同样没有作声。 我没看见尼根。没看见任何野人。 第364章 寂静中,史蒂夫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我杀了塔莎。”克林特等了等,在史蒂夫没有回答的时候继续说道,“我爱这个女人,诸神在上,但我为你杀了她,队长。” “克林特,我……”史蒂夫开口,但又把嘴重新闭上,脸色苍白,面无表情。 在史蒂夫的脸上,只有那双眼睛是痛苦的,不加掩饰、无法掩饰。 “七层地狱啊。尼根是对的,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克林特说,脸色终于被恐惧完全吞没,“所以你才没法反驳我,队长,因为你这个人就是没法在这种事情上对兄弟说谎,是不是?” 史蒂夫缓缓摇头,说道:“我不能让你杀了迪恩。克林特,你这样做,我只有杀了你。别这么逼我,兄弟,别这么逼我。” “你要做的远比杀了我更可怕,不是吗?”克林特后退了半步,靴子踢起的小石子滚落进身后的深渊之火中,眨眼间就被吞没,“尼根说你会抹杀我们,不只是杀了我们。如果你成功了,我不只会死去,我会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没人会记得我!” “你根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史蒂夫说,语气片刻间又缓和下来,“克林特,我很抱歉。” “别再这么说!”克林特吼道,我的心顷刻间提起来,以为他会拖着迪恩跳下身后的深渊。 萨姆立刻扬起双手,说:“等等!等等!你没必要这么做,克林特。杀死迪恩也不会对你有任何帮助。相信我。”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克林特问,他看着史蒂夫,“为什么?别再说什么我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鬼话!” “因为……”史蒂夫说,然后深吸一口气。 萨姆是那个说话的人,他回答说:“因为、因为有很坏的人正通过复杂的路径操控众多世界,我们的世界,你的世界。我和队长,我们所要做的不过是摧毁这些路径,使众多世界免受坏人的染指。” “那他妈的和我有什么关系?”克林特问。 “当我们来到这个世界。”史蒂夫这是说道,紧盯着史蒂夫,“我们是通过这些路径前来的,而那——尽管违抗我们的本意——对这个世界造成了某种影响,虽然不同于‘金带’的可以操控,‘玩家’的随意破坏,但那同样是不自然的改造。 “我很抱歉,克林特,但你不属于这个世界。在我们来到这里之前,你本来也不存在于这里。” 克林特看上去像是想要反驳,但他脸颊上的肌肉跳动着、嘴唇抽搐着,却怎么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而在这时,我终于绕到了巨大的火坑另一边,克林特和迪恩的正后方。不等他们继续争论下去,我倏地展开翅膀朝克林特冲过去,掠过火焰上方,“砰”的一声撞上克林特,把他从深渊边上撞开。 迪恩也迅速挣扎出来,着地打滚,敏捷地跳了起来。 一时间,所有人的眼睛都紧盯着缓缓从地上爬起来的克林特。 “尼根呢?”托尼的声音从另一个方向传来,他兜了个圈子绕到了史蒂夫身旁,“他不在这里?” “哦,他在这里。”克林特用一种平淡的语气说,“有什么想说的吗,我可以帮你捎句话。” “不要!”史蒂夫猛地朝克林特扑过去,但晚了一步。我也朝克林特伸出手,想抓住他的胳膊,同样晚了一步。 克林特蓦地扔下手里的短刀,然后纵身朝熊熊燃烧的深渊中一跃而下。他张开的双臂像是某种怪异的鸟类,在飞翔前就被折断翅膀。 眨眼间,他的身影便被火舌吞没。 “妈的!”托尼朝史蒂夫冲过去,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妈的!妈的!妈的!”托尼继续气急败坏地骂道,他的脸色像是隔夜的牛奶一样冰冷苍白,他的声音微微颤抖,直勾勾盯着烈火的双眼倒映出橙色的火舌。 与此同时,萨姆走到迪恩身旁,然后无言地看了我一眼,最后把目光落到托尼身上。 死一般的寂静中,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脏猛击胸骨,发出急促的“砰砰”声。 “终于来了,你们。”迪恩终于吐了口气,说道,“让我们好等。” 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嘎声问史蒂夫:“发生什么了?” “尼根带着娜塔莎追了过来。”史蒂夫简短地说,他的脸色比刚才还要苍白,仿佛心如死灰,“克林特杀了娜塔莎。尼根跳进了火里。” “那家伙疯了。”迪恩说,但他的声音中潜藏着某种东西,难以读懂。 说完这几句话,寂静似乎再次降临于这个充斥着火焰与热浪的洞穴当中。一番左顾右盼之后,我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最后都落到托尼身上。 然而,托尼只是默默注视着深渊与火焰。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终于开口说道:“那些都已经无关紧要了。队长,东西呢?”说着,托尼深深地呼吸一下,挤出一丝微笑,伸手拍了史蒂夫一下。 史蒂夫脸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但他什么也没说,从衣服里摸出一个包裹,递给托尼。 “没错,就是这个!”托尼的语气是佯装出的兴奋,他起身走到深渊旁大约半米不到的距离,在不断鼓动的热浪中解开包裹。他的动作干脆果断。 “有了这些。”托尼一样一样从里面拿出东西,无一不是我们从各个世界收集来的,不知怎么回到了托尼手中,甚至连那个银色的神经毒气罐也在,“我就能标志出世界中的变异元素然后予以消除,就像细胞靶向。”他腾出手打了个响指,然后继续。 “等等,”萨姆说,“你是要把这些东西扔进火里吗?” 托尼扬眉一笑,只是笑意未达眼底:“当然了,因为那不只是火,那是高度变异的控制中心。我知道……” “尼根也跳进去了,还有克林特。”萨姆打断他,“他们跳进去了,跳进这个你所谓的‘高度变异的控制中心’,这不会影响到我们的仪式吗?” 仪式? “什么仪式?”我问他们,没有特定的目标。因为他们像是又背着我达成了某种共识,了解了某种我不确切明白的事实真相。 托尼说:“清除变异的仪式,我觉得和杀毒没什么两样。只不过,这个世界不遵循我们所熟悉的科学,也不完全受魔法力量的驱使。我思考了很久,还是决定采用这种在此世界能被理解的方式来执行我们的最后任务。”他用罕见的耐心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方式?”我问托尼。 “火。”托尼回答,“冰与火。” 再然后,托尼转向萨姆,说:“也许的确会带来影响。不妨说,我们的靶细胞原本是以‘金带’所造成的变异为特征值的,但他们的加入显然引入了新的参数,新的变量。” “你是说,那个老疯子是我和萨米创造的,弓箭手是你和史蒂夫创造的?”迪恩皱眉看着托尼。 托尼耸了耸肩,“我不会用‘创造’这种字眼,但答案也相去无几。如果我们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他们也不会出现在这里。如今他们以这种形式进入了控制中心,确实会影响到我们的仪式。”他低下头,看着从包裹中拿出来的东西。 “我们怎么办?”史蒂夫问,“托尼,我们怎么办?” 托尼说:“我们按照计划举行仪式,看到底能不能成功。”他若无其事地笑笑,说:“我没有其他建议了。我们已经走到这一步了。” “最糟糕的结果是什么?”史蒂夫看着托尼,眼睛里有我看不懂的凝重与悲伤。 “最糟糕的结果,无非是我们也被靶定为变异源,然后被仪式所产生的力量消灭。”托尼的语气像是在说“我们今晚不喝威士忌”而非“我们可能会死在这种尝试中,祝你们好运”。 迪恩脱口问道:“什么?” 托尼抬起头,看着迪恩,然后把目光转向史蒂夫,“他们已经跳下去了。不管我们是否举行这个仪式,我们都有可能被确认为变异源,这个可能性不为零,队长,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不确定尼根跳下去的时候是否抱着这样的心思,我不知道他是否有这种能力以及是否能够成功,但这一可能性是存在的。” “而如果我们耽搁下去,”史蒂夫接着说道,语气渐渐变得和托尼无比相似,“我们只会一败涂地。” “全军覆没。”托尼补充,然后一笑。 史蒂夫轻轻叹息一声,在烈火的噼啪声中几不可闻。紧接着,他直起身子,将托尼从递上拉起来,说:“每一次战斗都有可能是最后一场战斗。” “我知道。”托尼的笑容更加明朗,“我的荣幸,队长。” “等等,等等,你们两个。”迪恩竖起一只手掌,“先省省这生离死别的戏码,告诉我,怎么回事,嗯?我们这就要英勇就义了?为什么?” 托尼瞅了我一眼,“你明白是怎么回事吗,乐乐?” 我僵硬地摇摇头。 托尼夸张地叹了口气,说道:“我们搞砸了,非常彻底地搞砸了。我们本来是要提供一部分特征值,但尼根和克林特的献身显然扩充了矩阵维度,于是把我们也包含进了变异者的行列内。” 第365章 “而我们什么也不能做?”迪恩的眉毛压得很低,“你才是那个天才,结果你要告诉我,我们忙活了一通,结果反倒把自己搭进去了?” “我从没说过我们能全身而退。”托尼抬起头看着迪恩。 迪恩沉默片刻,撇撇嘴,耸了耸肩,“这倒是。”他转头看了萨姆一眼。 “除非,”我开口。 托尼打断我。“没有除非。”他看了我一眼,眼神清醒得可怕,“我要给你另一个任务,乐乐,因为你曾是系统的一部分,所以在仪式中你是唯一可能幸存下来的。只有你能确保我们的仪式顺利结束,明白?” “除非引入新的参数。”我继续说下去,直视托尼的双眼,“你所谓的‘仪式’,无非是定靶的求解函数。细分变异源头,确定真正的目标。” 托尼说:“如果你是在建议自己跳下去,我要先打断你一下。”我张开嘴,但他在我能说任何话之前就飞快地说道,“我相信即使在仪式过后,我们四个也仍能以某种形式在某个世界——我们自己的世界——得以重生。我们不会记得这一切,但灵魂,核心意识?也许仍能保留。但你就不一样了,乐乐,你……” “你不知道。”我打断他,“你不知道你们是否能以某种形式在自己的世界得以重生,没人知道。” “至少值得一试。”托尼冲我露出坏笑,“谁知道呢,也许我会成为世界第一大反派。” 我说道:“我不希望你们忘记。” 托尼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然后渐渐消失。他看了一眼史蒂夫,神情有一瞬变得悲哀。 史蒂夫对我说:“我们做了这么多,目的无非是让你存活下去。如果你这样做,我们的一切努力都将是零。” “我的父亲才是导致变异的真正源头。”我说道,一瞬间,我仿佛既站在烈焰深渊旁边,又身处自己变异的沙箱之内。那本破已完成,如今躺在地板上的日志在我头脑中闪烁着。 我转向托尼,“但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你早就知道,我父亲不是拿一段变异度极高的代码感染了我、感染了整个系统。” 托尼张开嘴,又闭上。 “他在死前把自己上传进了系统里,”我用一根冰凉的手指抵住太阳穴,“这里,永永远远整合进来。”这个认知宛如溺水般短促地吞没了我,但我很快挣扎出来,深深呼吸。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问托尼,“真正的变异源就在我的头脑之中,有了这个,我们根本不用跑那么多世界,收集那么多能量信号。” 托尼回答:“因为就像队长说的那样。” “为什么?”我问,因为我真的不理解,“在这之前,你们都不认识我。我甚至不是人类。你们为什么在意为了拯救世界是否摧毁某台故障的机器?” 史蒂夫回答:“因为机器不会害怕被摧毁。” 我呆呆地看着史蒂夫。 萨姆这时说道:“要做的话,我们就做吧。”他拍了拍迪恩的肩膀,微笑起来,“又不是第一次了。” “家常便饭。”迪恩回以更加灿烂的笑容,大大的,满不在乎。 我转过头,凝视着赤色深渊,然后转头望着他们。 “我的确害怕被摧毁。害怕死亡,我想。”我缓缓说道,脑海中清晰浮现出曾在卡姆斯基家遇到的那个叫做格蕾丝的仿生人的形象来,“但如果你不能经历死亡,也就不能算是活着。” 我朝他们一笑,尽管微笑是如此困难。“请记住我,这是我唯一的请求。” 然后我转过身,张开双臂迎接不可避免的结局,然后在心里祈求好运。 第306章 我睁开眼睛,先看到洁白的天花板,还有弧形吊灯。床铺的右手边,米色的窗帘不断被风吹起,宛如海浪般涌动不止。 房间里摆着双人床,而我躺在靠窗的那一张上面。旁边的床上有人沉沉睡着,是个小女孩。 我最初以为这是个梦,是无尽长眠来临之前的梦。 但不是梦。 这里是浣熊市,阿克雷山区的某栋消夏别墅,一九八八年。这一年,保护伞公司在此地刚刚购买地皮,准备在制药行业大展身手。奥斯威尔史班瑟在此地建造洋馆的打算还未付诸实践,但那只是个时间问题。 一九八八年,里昂s肯尼迪还会在暑假来到浣熊市探望尚在人世的外公,以慢节奏度过漫长的暑假。只是这一年的他,和过去、和未来的他都不尽相同。 这一年,我重返人间。 这一年,我开始遗忘。 而这一年,以及未来的许多年,是里昂对抗现实与遗忘的开始和结束。这艰难的对抗结束于一九九六年的春天,结束于我们的重逢。 或者,重逢只是相对于他而言的,因为如同遗忘是个缓慢的过程一样,重新记忆也是个缓慢的过程。 但那无所谓,因为我有一生的时间。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52书库呀~www.52shuku.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