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丈红尘之轻[GL]》
万丈红尘之轻[GL]_1
万丈红尘之轻
作者:四百八十寺
文案:
这世界光怪陆离,可总有些干净的东西。
AbovetheFates,道是红尘太轻,爱太重。
避雷:洁党勿入。
结局:勾起无尽思考与回味的那种,HE
内容标签:强强都市情缘虐恋情深业界精英
搜索关键字:主角:明逾,陈西林┃配角:你猜┃其它:
一句话简介:红尘太轻,爱太重
第1章命运
明逾抬头便看见会所外几只酒红色的字母:FATES——色泽哑光,字体朴素,在周边拼命争奇斗艳的霓虹灯牌映衬下,显出一种傲慢的低调。
FATES是睥睨众生的。
自大,明逾勾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来。她常想,四十年前那三个女人是有多自大,才想得出这个公司名来。她们自认为是命运的三女神。
其实你我她不过一只只庸常蝼蚁,而那些在自己眼里大过天的事,不过是茫茫世事中的一粒尘埃。这是明逾扎根国际派遣行业十年私酿出的世界观,世界在变,世界观尚在发酵。
美国C城是FATES的全球总部。国际派遣行业是七十年代伴随经济全球化兴起的一门年轻产业,说白了就是帮助跨国公司实现人才跨地区、跨国界调动,这里面包含了人力资源、物流、财务咨询、移民法律,甚至房地产等等一系列服务模块。
FATES几乎是这门年轻产业的垄断巨头,而明逾,则是这艘巨头航母上一台不可或缺的制动机。
两小时前,中部时间下午四时,明逾裹着素袍在家中等礼服。
手机响了,显示PR家的销售卡茜。小众顶级奢侈品的销售都练就了一身稳重气场和一口精英措辞,用它来和见多识广的富人打交道,绝不像G家L家之流的销售,青黄不接。
“Ming,亲爱的,除了在等裙子外希望你一切顺利,帕特里克随时都会在你的家门出现,请放心。”
明逾没给自己取英文名,她在美国的名字按照外交姓名礼仪写作MingYu,而不是YuMing,明逾就是明逾,为什么要跟着老美倒过来?美国人发不出Yu,他们发成Yiu或者You,并以为这是她的姓,这倒挺好,明逾宁愿被叫作Ming。
卡茜做了明逾九年生意,算是老熟人了。
“卡茜,我还有一小时的时间换衣服。”
“足够了,亲爱的。裙子完全按你的尺寸缝制,无须担心。但是我让帕特里克给你捎带了一条红色的,款式稍稍不同,2号。请原谅我的自作主张,我只是想多提供一种选择,多个选择总不是坏事,我想。”
红色?她疯了吗?明逾摇了摇头,“我看看吧,谢谢。”
“另外,我还让帕特里克带去了一套裤装,你知道PR不太出裤装的,这是珍品,我一眼就爱上了它,是你的尺寸,等你有时间再试,不喜欢的话给我电话,我去取。”
“我一会儿看看,”话到一半,门铃响了,“他到了,回聊。”
红裙像某种诱人的半液态甜品,足够抓人,但不是明逾的菜。定制的黑色礼服裙自然留下,也留下了裤装,这样的新品只有很熟的客人才能拿到。
这会儿她站在会所门口,抬头看那临时架起的公司LOGO,今晚FATES在这里举办酒会,她是主人。
作为北美和亚洲地区的销售总监,明逾筹备了这场酒会来答谢客户,也是一个绝好的搭建人脉的机会。FATES与客户的第一联系人总是人力资源部门,他们将人员调遣的任务外派给FATES,再深一层,就要接触其他C级别的执行官。而这场酒会所邀请的,都是相当有实力的跨国集团。
会所门前用红毯铺着七级台阶,每上一层,明逾脸上各处便本能地调节着,等台阶上完,她的面孔已微绽精致而专业的笑容,这抹笑要得拿捏精准,增一分则太过用力,减一分则缺少诚意。
特助在内门检查花束,看见明逾走进来,“Ming,你今晚看起来容光焕发!”
“谢谢,艾希丽,你看起来也棒极了!我喜欢你的……”她带着赞赏扫过对方的一身行头,“鞋子。”这是美国女人之间惯常的吹捧,打娘胎便天天听,说起来天经地义,嘴唇一划,舌尖挑动,眼神忽闪,便完成了。
艾希丽脸上一红,信了她的话。
明逾打开手包,取出一只小巧的盒子,是印着PR家LOGO的巧克力,刚才帕特里克带去的,盒子递给艾希丽,“补充点能量吧,食物还有一会儿才上。”
艾希丽接过巧克力,“OhmyGosh…”“谢谢”还没讲完,明逾已经飘走了。
这会所的酒宴明逾来过多次,这场的captain是罗杰,明逾对他很是放心,罗杰指挥的酒会往往圆满收尾,他的调酒师也是一流。两人站在吧台前聊了聊,各自遵循着得体的寒暄模式,这模式在冠冕堂皇的场合屡试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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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杰继续去张罗了,明逾沿着会场走了一圈,快六点了,第一批客人很快就会到场,她绕到后厨,抓到罗杰的那个调酒师,“Hey,尼克,我在想,能不能先给我一杯‘塞内贝尔的日落’?”
这是她最爱的一款鸡尾,每次举办大型活动前,她都会小酌一杯,借此挥发掉最外层的那点不必要的拘谨矜持。
客人们陆续来了,明逾拈着一杯红酒四处应酬。
“凯蒂!嗨!你从哥伦比亚回来了?那边的天气怎么样?”
“维克多,你大概难以相信,我的一位新客户也是湖滨飞行俱乐部的成员,他是PiperM500的粉丝……”
“劳拉,我一会儿介绍位朋友给你认识,城西那片地,对,Z区,就是他们开发的,我想你有必要认识他。Bytheway,待会儿一定要告诉我你的唇膏色号,简直太美了~”
……
“白鲸”的人是六点半到场的,迟到半小时不算什么,他们能来,明逾还是有面子的。
走在前面的是白鲸驻扎C城的人力资源VP米歇尔,旁边是法务部VP布莱恩,再后面是两个亚裔女人,其中一个长发如缎,垂在腰间,笑盈盈走过来。
女人看着不过二十五、六,耳钉、裙子、手包、鞋……都是辨识度很高的经典款,明逾看在眼里,轻蹙了眉头。后面那个亚裔女人只进门时一闪,这会儿脸孔已被长发的那位遮住,明逾只看见她头发和自己差不多长,也许更短一些,在肩和后颈之间,这倒没什么,关键是她一身通勤西服,艾希丽发出去的邀请函对着装要求写得很清楚:晚礼服。
明逾正想着白鲸这次怎么这么不靠谱,米歇尔看到她,眉眼笑开了,过来亲热地将她搂了搂,蓬松的金发挠在明逾脸上,“Ming我亲爱的,你看上去真不错,让我给你介绍两位同事,”米歇尔侧过身,突然想起布莱恩,诙谐地一摆手,“呃!布莱恩这家伙不用我介绍了,你瞧,我都忘了他!”
明逾亦笑着和布莱恩握了手,“谢谢你能来,布莱恩,希望今晚可以过得愉快。”
“Ming,请原谅Lynn,”米歇尔说着请出了最后面的那个亚裔女人,“Lynn是下午从圣弗兰西斯科总部赶来出差的,我临时将她带了来,所以没有准备晚礼服。Lynn,这就是thefateofFATES:MingYou!”
大家听着这介绍都笑了,明逾给米歇尔投去领情的一瞥。
“很高兴认识你,”Lynn伸出手,“明小姐。”她用标准的国语说出后三个字。
明逾接过她的名片,一张素白卡片,别说头衔,连公司名都没有,名字倒是双语的:LynnChin,下一行:陈西林。中文是简体字。再下面,是一串电话号码,总算体现了一点名片的价值。
“陈小姐,也很高兴认识你,着装的事请不要在意。”明逾笑着递上自己的名片。
陈西林颔首笑笑,她的话不多。
“Ming,这是JesicaChiang,刚刚被提拔为设计部用户体验经理。”米歇尔又介绍长发的那位。
“你好,杰西卡,恭喜你,”明逾也给她递名片,“要知道在白鲸被提拔一定要很优秀。”边说着边低头看杰西卡递上的名片:JesicaChiang。江若景。
白鲸什么时候给双语员工都印双语名片了?明逾想。
“这确实是杰西卡应得的,你都想象不到她有多努力,不过,Ming,杰西卡应该会成为你们的下一个客人,不久她就要被派遣回中国了。”米歇尔宣布。
明逾的笑不易觉察地凝了凝,转身看杰西卡,不经意挑起一侧眉,“这是白鲸C城的损失。”
杰西卡笑了笑,“过奖了。”
“我会确保FATES的团队好好照应杰西卡小姐的搬迁。”
到了八点半,已有客人离席,明逾偷了个闲抓了外衣去楼顶的露台独处。
九月初的C城,夜晚已开始转凉,明逾看着雾气中错落有致的天际线,又看着近前映满霓虹的河水和湿漉漉的街道,这个点,上班族早已退去,高档餐厅中不时有三三两两的人走出,他们大多还穿着通勤的衣服,刚刚结束一场小规模的商业应酬。约会的人不太在这一街区出现,他们要在四、五个街区外的酒吧和住宅区。
明逾点起一支烟,在露台上架着胳膊。
突然被人从身后拥住,明逾的身子僵了僵,随即放松下来,“你怎么在这里?”
“看你不见了,猜想在这儿能找到你。”
“我是问,你怎么来这场酒会了?”
“明总是觉得,我连你的酒会都没资格参加?”
明逾本能地想要否定,又想了想,好像自己确实是这意思,这场酒会邀请的都是各大集团的高层。
“呵呵,”女人在身后笑了笑,将她拥得更紧了,“逾,我要走了。”
第2章派遣
“怎么这么突然?”明逾转回身,“走前还升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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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若景从她手里取过烟,吸了一口,缓缓吐出,“你知道的,国内的公司,是个人都能混个‘经理’的头衔,经理满街跑,总监也不稀奇,他们要派我回国,也考虑了这个情况,所以先给我一个头衔再派回去,算是镇一镇国内公司的人。”
明逾弯起唇角,看着眼前的女人,她成长了太多。五年前江若景刚工作不久从国内被派到C城,牙齿不整齐,“奔驰”她说“Benz”,别人说Nicetomeetyou她答Metoo。
现在的她,牙齿矫正了,不说Benz而说Mercedes,也晓得回答Youtoo。
明逾抬手,将她瀑布般的黑发抚至耳后,露出精致的一张脸。江若景闭上眼睛。
“小妞。”明逾唤醒她。
江若景睁开眼,潮水退了去,留了一眸失落。
“你很棒。”
“你指什么?我今天的打扮?衬得上你的爬梯?”
明逾倒抽一口气,“我跟你说过,从头到脚,能让人一眼认出的品牌,不要超过两个。”
“你还是嫌弃我咯~”江若景撅起嘴,“逾,我要走了。”
“我知道,我的一半时间都在中国,还会见面的。”
“可这不是我想要的。”
“这是你能得到的,”明逾拢了拢长发,“我要进去了,你留在这儿吗?”
江若景在昏暗的露台上咬着唇,不回答这个问题。
明逾将身上的外套摘下,披在她肩上,“我先进去了。”
酒会到了这个时候,往往分出两批人,本就是走过场的已然离席,享受这夜晚的都喝得有点高,飘飘然意犹未尽。
唯独角落里坐着的陈西林,明逾看不出她属于哪一种。
“陈小姐,怎么样?今晚还开心吗?”明逾递过去一瓶标价二十刀的水。
陈西林转头朝她笑,“谢谢明小姐,”她接过水,“我挺享受,酒会很成功,祝贺你。”
明逾料她不是国内工作过的,国内的人爱称呼某总,一家公司里能有十个“总”。
但她也还搞不清陈西林的身份,米歇尔介绍她时含糊其辞,她的名片上也是一片空白,这些应该都是故意的,明逾自然也不会追问。
“陈小姐在C城停留几日?还习惯吗?”
“C城也跑过几次了,”陈西林手指一弹,瓶盖开了,“停留多久还真说不清。”
明逾在她身边坐下,鼻息感受到丝丝若有若无的香,不似商业香令人分神,更像是……体香与皂香的糅合。她偏过头拢头发,顺便拿余光看陈西林,她这身装束在今晚虽显不合时宜,像会所的工作人员,但套装里裹着的身体无疑是修长挺拔的,这会儿陈西林微仰着头喝水,两只长腿在挺括的裤管里伸直了,长腿的尽头是一双银灰色的优雅细高跟,鞋跟上镶着颗钻,若隐若现。
陈西林盖上瓶盖,偏过头朝明逾笑了笑。她有种让人感到安适的美,头、脸、五官,都算小巧,拼在一起却不是小家碧玉的风格,反而有种浑然天成的大气,没有攻击性的那种大气。
明逾和她一同坐在这排没有脚的矮沙发上,这是整个宴会厅唯一让人感到休闲放松的角落,她的脑袋放空了,眯着眼看着大厅里的光怪陆离,回过神又觉得有些奇怪,好像头一回,在陌生人面前她没有感到非得找些话题的压力,她就那么懒懒坐着,和陈西林一起,两人都不说话了,却并不尴尬。
九点半,客人都走光了,明逾谢过了罗杰和他的班底,一个人朝停车场走去。从电梯上到五层,明逾摸出手机轻触一下,车子启动了。
江若景站在车尾,吓了一跳,抬头撞上正走过来的明逾。
“你怎么还没走?”明逾问。
“……等你……看你还能不能开车。”
“我没事,其实只喝了一杯鸡尾和一杯红酒,在国内恐怕就不行了。”
“逾……我陪你回去……”
明逾面上冷了一些,“我今晚不想,”打开车门,“我送你回去。”
江若景不再要求,只坐进车里,低头不再作声。
“什么时候走?”明逾问。
“初定十一月。”
“交给我们做了吗?”
“还没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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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抓紧了,两个月都匆忙。”
江若景抬起头,什么东西要从眼中溢出来,“你就这么急着想我走?”
明逾愕然,自己只是说公事,并没有催促她的意思,她熄了引擎。
“若景,你对我有怨?”
“没有。”江若景低下头,她今晚越界了,从一开始就说好的,互不负责,没有义务。
明逾沉默了,她知道怨恐怕是有的,只是对方说不出口。
半晌,“是你自己要求回去的吗?”
“一半一半,我的签证也快到期了,现在这情势,续签很难,绿卡更是遥遥无期。”
“嗯……”明逾拧起眉头想了想,“国内现在挺好的,以你在海外这些年的资历,再加上自身能力,回国可能比留在这里更有前途。”
“逾……我回去……家人就会逼我和他结婚了。”
明逾去摸烟,突然想起这停车场禁止吸烟,手上摸了个空,心上烦躁起来。她不知道该如何帮江若景解决这个问题,她的立场很尴尬。
“逾,我只想要你。”
“我不该参与到你的考量中来。”
“可你是喜欢我的,不是吗?为什么一定要拒绝更深一层的发展?”
明逾的眼中透出寒光,“我要喝杯牛奶,难道非要去养头奶牛?”
薄情的话最容易讲,她习惯了如此。过多的解释也不过是围着薄情的本质兜圈:我没有时间和精力去谈情说爱,每个人的内存空间都有限,我的全被工作占着,我是个打工的,需要每小时每天的薪水需要每笔提成去维持我现在的生活和地位,不能出错。
说得掏心掏肺,对方也不会认同。
江若景感到心脏都被刮了一下,这调调明逾不是第一次表达,可几年了,面对自己要离开的现实,她竟也岿然不动。
“你不就是被……”
“无关。”明逾快速打断了她的话。
江若景那下半截话就这么消散了,眼中的光灭了又亮,低头笑了笑,是啊,这不是明逾喜欢的方式,明逾想要什么?没心没肺的一场欢愉罢了。
她伸了个懒腰,眯起媚眼,“再说吧。明总送我?”
“送你去哪儿?”明逾发动起车子。
江若景歪着头,刚才不是说好了送自己回家?她抚上明逾的颈项,声音也轻了,“送我去天堂……?”
明逾偏过脸来看着她,漂亮的眼眉,湿漉漉的唇,本能地倾身轻啄,对方早按捺不住,轻启贝齿,小巧的一截滑溜溜地钻到明逾齿间,寻她的舌。
呼吸也重了,费力地从喉间溢出几个字:“逾……只有你可以燃起我……”
明逾的吻也认真起来,什么东西透过紧闭的眼睑照进来,一闪又消失了,她睁开眼,对面一辆车正驶离,驾座上的女人是陈西林,唇角还含着一抹笑意。
到了十月,C城就冷起来了。
职场远没有那么光鲜,对于明逾来说,工作更多的是日常的繁琐事务,酒会之类的活动,不过是繁琐中的重活儿。
她刚从荷兰飞回来,拎着两盒巧克力糖随电梯升到九层,出差度假回来能带给同事的最好礼物就是糖果,美国人嗜甜,对甜度的需求是欧洲人的两倍,在这方面显得较没品位。
明逾曾尝试去思考为什么美国人偏爱甜腻、油炸这些重口的食物,这些无疑是最容易果腹的,她猜想一个民族或者国家的口味来源应该追溯到他们的祖先,当年从欧洲移民美国的大多是中下层人,在那个物质尚不丰富的时代,中下层,尤其是底层人,一定偏爱最容易让他们果腹的食品。
但他们也知道欧洲的巧克力是好的。九楼是做派遣人员家用品搬迁业务的部门,明逾搬了只高脚椅坐在走道和他们聊天。
“女士们先生们有没有好好照顾我的客户呀?”
“当然了,Ming的客户都是我们的重点优先处理目标啊!”皮特说得奉承,自己也意识到了,带头笑起来掩饰尴尬,其他人也跟着哄笑。
Ming的客户?明逾眯起眼睛想,Ming的客户可不就是公司的大头么?
“VIP们怎么样?有没有客客气气地待你们?”她又问。
FATES的客户分普通和VIP两种,像白鲸这样每年接近一万起人员跨境调动的就是VIP客户,而VIP里又有凤毛麟角的保密性高层,他们的调动是商业机密,FATES的人员不可以透露,甚至对内也不能谈论,而他们的一切个人资料,包括姓名,是不能够输入公司系统的。
每个部门都有几个熟手专门处理VIP客户,他们就像小众顶级奢侈品牌店的销售,不光业务水平要熟练,个人素质还要过硬,知道如何与这些VIP的高层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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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趣的是,你会发现每个企业都有它独特的性格。A公司的客人都比较好说话,B公司的客人都比较苛求……大约企业招人时都会选择与企业文化贴合度高的候选者,进去后再继续腌制,味道就都差不多了。
“我这周的还行,”Louella粗声说道,“嗨,约翰,你上周那个客人要干啥来着?要不要和Ming分享一下?”
在美国,如果你看到一个又长又有法国味的美丽女名,几乎就可以断定是个非裔女人,她们的父母特别钟爱这种类型的名字。
“噢,你简直不敢相信,上周一位客人坚持要带五十二瓶窖藏葡萄酒。”
“从哪里到哪里?”明逾问。
“SanJose到阿联酋。”
“嘶~”明逾皱眉,“那可是红标国家……怎么解决的?”
“跟他解释这批酒要单独运,他的公司不负责运费和海关税费,要自己掏钱,他还在考虑中。”
“嗯……”明逾想着,“确保他知道这是我们的额外帮助。”
“好的,Ming。”
五十二瓶红酒,明逾想,也许是他半生的收藏,可对于FATES来说不过是某天某单中的一个小麻烦。
其实这些细节问题都不是她该操心的,她只是时不时来基层表达一下关怀,也顺带了解些情况——他们的主管不会向上汇报的情况。
“Ming,荷兰好玩吗?听说那里大麻合法?”美女温蒂问道。
“对啊,我们坐在酒吧里可以点一针大麻。”明逾说得认真。
“真的吗?”温蒂的蓝眼睛倏地放大。
“可能吧。”明逾看着她笑。
温蒂脸红了,大家笑了起来,哄笑中明逾瞥见小隔间里辛迪在讲电话,神情颇为严肃。
她站起身,“好啦,大伙儿,keepupthegoodwork!”
在大家的道谢声中,明逾往小隔间走去,越走近听得越清晰,辛迪口中不断蹦出“你的飞机”这个短语。
等走到近前,辛迪正好挂了电话,“Hi,Ming!”
“嗨,辛迪,怎么,有麻烦吗?”
“没有没有,不过倒挺有趣,”辛迪放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这位白鲸的高层有意向运一架私人飞机去中国。”
“运?直接飞去咯!”明逾听到“白鲸”两个字,特别关注起来,不觉凑上身去。
辛迪将电脑显示屏朝她转去,边说:“是直升机,飞不了那么远,她在硅谷代步用的,听说中国的海城交通也很堵,她在考虑是不是运过去。”
明逾朝屏幕看去,上面显出一张英国护照,名字是LynnSiChin。
再看照片,明逾完全将她认出了,是那个不明身份的陈西林。
“她要搬去中国?”明逾问。
“对,计划年底人先过去。”
“这么急……飞机……她是认真的吗?”
“就了解一下,我跟她说了关税的事,还不如买架新的。”
“不光是关税啊,中国对私人飞机管制不像美国这么松的,停在哪?一天多少钱?要飞的话是否能申请航线……这些都考虑进来的话很不实际。”
“是的,所以她也只是打听一下,看是不是她想得那样,听口气应该是放弃了。”
明逾刚要再说什么,内部广播响了,前台通知她去顶楼1603会议室。
她翻了个白眼,往电梯口走去。
第3章食言
打开会议室的门,窗边站着个高大的身影,掐着腰看着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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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这么用内部广播呼我过来??”明逾站在门口,不想进去。
伊万转过身,浅棕色眼睛里透出笑意,“进来吧,好歹我也是FATES的董事,找你跟我汇报工作总可以吧?”
“请问你需要了解哪些工作?”明逾依然把着门。
伊万笑着走过去,想将她背后的门关上。
“你小心点,”明逾低声控诉,“我向HR汇报性骚扰。”
“逾,”伊万将这个字发得字正腔圆,九年前他练了很久,“我有事找你谈。”
明逾冷冷站着,看他关上了门。
“最近怎么样?”伊万问。
“你有什么事?”
“一点热场的客套话都不能有了吗?逾,我对你……也不太坏。”伊万脸上闪着无奈的笑意。
明逾看着他,九年前的他英俊挺拔,像极了好莱坞一个明星,现在的他已微微发福了,跟着他妻子一道发福。
她突然觉得自己刚才太过认真,这些年,这些人,早将她锤打成一个不去较真的人。她坐在会议桌旁,翘起二郎腿,吐字也润滑起来,“我还不错,你呢?最近又去哪儿快活了?”
“哈,我有什么好快活的,我要是个寻快活的人也不至于……”他的话戛然而止,看着明逾渐渐皱起的眉,不想拱了她的火,“亲爱的,我记得八年前……七年前,你很想要个孩子?”
明逾挑起眉看着他。
“现在呢?”
明逾的眼中喷出火来,“你他妈的想说什么?”她的声音不大,反而轻轻的。
“那天我在网站新闻上看到你的视频,别误会,你看起来还是那么年轻美丽,可是,逾,如果你还想要个孩子,或许我可以帮忙……”
“你他妈的有病?跑到公司把我传来会议室跟我讨论你那无处安放的精子?你是突然有了生殖爱好?还是到了中年产生播种危机了?新一轮的竞选区长你需要公益政绩?还是捐献生殖功能可以帮你避税了?”
伊万的双手都举了起来,作投降状,“Wow,wow,缓缓,缓缓好吗?首先,我来会议室跟你说这些是因为你把我赶出了FATES,我连个办公室也没有了,你也不回应我的私人电话,其次,这件事于我个人毫无好处,你说的那些……那些可笑的玩意儿,上帝,你的小脑袋里怎么能想出这么多滑稽的东西,不,我只是单纯地向你提供一种可能,毫无冒犯之意,如果你还想要孩子,也没有合适的人选,并且不愿意用精子库的话,我,是你的一个选择。我表达清楚了吗?”
明逾的唇角挂上一丝冷笑,“突然来找我提这个,你想要什么?”
伊万的眼眸闪过一丝无奈的笑意,瞬间消失了,他低头看着明逾,“逾,我们不继续说了,你记着我的这个offer就行。”
明逾笑了起来,“你对自己,”她从上到下打量着伊万,那眼神足以让对方不举,“和你的那些小男孩们,”她的目光在伊万的裤缝处停留了一刻,“究竟有什么自信?我连男人都不喜欢了,更别说再和你上床。”
“你误会了”,伊万认真地将她看了看,“看来那些关于你的传闻是真的……OK,我们不讨论这个问题,我是说,如果你需要,我们去医院做,不是上床做,”伊万说得真诚,“如果你不想孩子和外界知道生父是谁,我们甚至可以找律师签署保密协议,总之,一切按你的要求,我不占任何好处。”
明逾眯起眼睛,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董事先生,请问还有别的事吗?”
“除了祝你一切顺利,Ma’am,没有了。”
“那就滚出去吧。”她轻声说。
伊万走了,明逾的腰再也挺不起来了,她的手肘支在桌上,脸也往手肘倒了去。
她恨起自己了。
这些年,人前的光鲜都不足以让她停止鄙视自己,伊万是FATES的股东,如果他愿意,滚出去的是她。
晚上和CEO视频会议到九点,FATES要并购荷兰的竞争对手,这次出差去荷兰也是为了这桩事。会议结束全然没有了吃晚饭的欲望,洗了澡爬上床,大脑却还歇不下来。
人的精力放哪里,哪里总会好起来。就像这些年,明逾的心思全在事业上。
七年前她却没这么上进,那时的她工作说得过去就行,心思在感情上,却不见多好的回报,桃花开了谢谢了开,一颗桃儿也没结出来,她发现了,有些事努力也没用,比如说感情,有些事努力总有用,比如说事业。
所以这一句“人的精力放哪里,哪里总会好起来”,关键在于“好”字怎么定义,落到感情上,就是丰富,落到事业上,就真是好。
她是活到五年前才明白该在哪里使劲的。
脑中胡思乱想,手机亮起了警报,院门开了,显示“闯入者”是江若景。
明逾住在城北区,几百年来C城的oldmoney(老贵族?)都聚居在这里,如今想住这片区,门槛没有那么高了,老贵的子孙们都将家族的两三层小楼拆开了卖掉或者租掉,一层一卖,中产也能买起。
明逾四年前买了这栋两层小楼,警报系统、摄像头全副武装,前门的指纹锁她设了三套,一套是自己的,一套是那个波兰裔家政阿姨的,后来她给江若景设了第三套,方便自己不在家时她来放取东西。每次有人指纹开锁,她的手机都会收到提示,显示是谁进去了。
可她也给江若景立过规矩,自己在家时,要按门铃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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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拧开床头灯,脚步声到了卧室门口,却踟蹰不前了。
“逾……”江若景在门外细声唤道。
“进来。”
门开了,江若景像做错事的孩子,怯生生站在门口,一头缎子般的秀发在逆光中若隐若现。
“就……突然很想你,很想。”
明逾知道她还有一月就走了,不忍再责备,这话也听得她心疼起来,便叹了口气,“今晚住下吧。”
“喔!”江若景没动,却觉得身子都雀跃起来,“我……那我先去洗澡!”说完转身去浴室。
明逾看着她及腰的长发在浴室门口一甩,人已经进去了。她又叹了口气,头发太长的女人多情而……麻烦,嗯,麻烦,这是她看着江若景的发一年比一年长时担心的事。
处理了几封邮件,江若景裹着明逾的浴袍钻进了被子,一阵幽香瞬时袭来,明逾对气味敏感,她睡的人必须好闻,香与香也不同,必须是她闻着上瘾的香气。江若景身上便有这样的味道。
她来了精神,将平板设备扔开,扯掉了江若景身上的浴袍,对方有备而来,浴袍扯掉便只剩玉体横陈,江若景早知道这袍子要被扯掉的。
“小妖精……”明逾咬牙切齿。
江若景只知自己此刻是幸福的,下一刻?下一刻谁要管它?她已泛滥,咬着牙不让自己喊出“我爱你”,明逾不喜欢她说这三个字。
明逾见她忍得辛苦,咬在她耳边,“叫给我听。”
江若景脑中“轰”的一下,不清不楚地作践起自己,这一刻她就是要贱,贱到极致,“逾……”她的声音也哑了,“逾……”一声比一声浪,“我爱你。”
明逾手上一滞,大脑冷却了,动作还在继续,却再不带煽情的成分。江若景不傻,觉出了她的变化,若说后悔,不如说痛苦多一些。
她抓过浴袍,结束了这场施舍给自己的欢愉,脸侧的长发不知被谁的汗浸湿,贴在颈窝。
明逾躺回枕上,闭着眼睛养神。
江若景看着她,她连闭起眼睛都这么好看,那眉微挑得恰到好处,那睫卷长得恰到好处,那鼻尖挺翘得恰到好处,那唇饱满得恰到好处……
明逾睁开眼,她的心便跳漏一拍,这满目温柔华光,谁会想她的主人能是个薄情之人?
“若景,”她低声唤道,“如果你确实没法和那个男孩子结婚,就不要勉强自己,人生太短了。”
江若景眼中一闪,心里重燃希望。
明逾看在眼里,继续慢慢说道:“我希望你不要稀里糊涂地打发自己,不要非此即彼,搞清楚自己究竟还能不能接受男人,如果能,还是不是那个男孩子,这些都是需要你自己考虑清楚的,没有人能够帮你。如果说你可以收了心和他过日子,你们也相恋几年了,虽然异国异地,但感情基础是有的,你选了他,就不要再想其他可能,他是无辜的。若你没法再和男人在一起了,国内还是很保守,同性这条路不好走,你得再想想要不要回国,想想在哪里更容易遇到一个能相伴你终生的人,要知道,遇到一个人不难,相守下去却是问题,干扰因素太多了。”
江若景像掉进水里的浮标,跟着她话里的意思浮浮沉沉。她的脑袋只在分析一件事:明逾要不要和自己在一起?
“你想和我分开,是吗?”分析到最后,她就问出了这句。
“我说了这么多,都已经是跳出你和我的小关系而谈大的人生了。一直以来我都告诉你,我只是个旁观者,不是参与者。”
江若景心中的火又熄了,她不是参与者,她不参与,说这些都没有意义。
可她不想再纠缠,烦着明逾,她想了想,“回国就不能和女人在一起吗?”
“能,但你要做好准备,首先没有法律的束缚,其次,可能也缺少来自四面八方社会关系的道德约束,当激情退去,拼的就是人性、人品,靠的仅是来自内部的约束,所以,想长久就更难一些。”
江若景听得愣了神,半晌,“你的前任……”
“我们不谈她,”明逾打断了她,“现在不谈我,只谈你。我希望我的话你能真正听进去,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在慎重考虑后,选择留在美国,告诉我,我可以找最好的律师帮你办移民,白鲸那边我可以帮你和你的上司们交涉,把你留下来,这些是我能够提供的帮助。”
“我留下来,可以和你一辈子吗?”
“一辈子太长,我只要朝夕。”
江若景喉间一涩,她的激情是真的,她的绝情也是真的。
“逾,你知不知道,辜负你的,和你伤害的,是两个人?”
明逾放空了眼神,自己果真伤害她了吗?可几年前相遇时,江若景只是那个一心想玩儿、没心没肺的女孩子,她明逾是不怕的,不怕再对谁投入感情,不怕会被伤害,她可以陪她玩儿,她有资本玩儿,如今为什么故事变了?说好的呢?
说好的呢?
她恨食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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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谈判
如果你以为被外派的都是牛人,可就错了,大概三分之二的国际派遣都是为了节约人力资源成本。五年前江若景来到C城,就是她个人和白鲸的双赢。
如今她要回去了,带着翻了几番的身价。明逾的建议她认真考虑过,但还是决定回国,她明白了,留在美国,她永远是明逾的小跟班,永远比她矮上几截,那差距是她在美国白鲸追不上的,她没有明逾那么好的运气和本事,在一个非母语国家能够不被边缘化,能够混得风生水起,她的专业性质也决定了她赚不到明逾赚的那些钱,除非她中彩票。
回国就不同了。回国,她或许能活成一个明逾。
何况,明逾自己也说,她的一半时间都在中国,所以怕什么呢?再不济就跟她耗,耗到她老了,再也风流不起来,自己起码比她多那么四、五年青春,所以只要她不和自己断,一切皆有可能。
怀揣这么宏伟的计划,她坐在候机厅里都没那么伤感了。
明逾此刻坐在香港中环一家酒店的行政酒廊等人,手机提示响了,显示江若景要飞,她拨通了电话。
“在候机了吗?”
“在了!”对方声音里洋溢着欢喜。
“自己小心喽,争取睡一觉。”
“逾,我剪了头发!”
“嗯?”
聊天软件“叮铃”一声,她已将自拍发过来。
明逾看着也没太大变化,再仔细一看,齐腰的剪成了齐肩的,“哟,怎么舍得?你那头长发可留了几年。”
“想你!”对方答非所问。
明逾抬眉,等的人到了,“我客人到了,一路平安。”
江若景并没有因为明逾没说“想你”而难过,她知道她不会说的,但她打了电话来,那就好。
来人是香港本地颇有威望的房地产商WM的总经理黄达开,业内的人都叫他“开哥”,再熟一些的直接叫“阿开”。
明逾是四小时前从东京给他打的电话,要今晚立即见他,这会儿他远远看见明逾,心虚地堆着张笑脸。
“阿Ming怎么这么辛苦?也不让我去接机!”
“黄总说笑了。”明逾的声音不大,凉凉的。
黄达开心下一惊,恭敬疏远的称呼印证了他这几小时的猜想,麻烦到了。脸上笑得尴尬,“我请阿Ming去吃夜宵吧?”他总不好跟着叫回“明总”,那样就彻底凉了。
“谢了,不用,”明逾将手里的笔记本放在面前的小桌上,她不打算铺陈废话,“FATES每到一处,都避免用当地的供应商,这么多年大家都在谈‘本地化’,FATES反其道而行,因为我们是服务业,我们坚持全球统一标准的高质量服务。”
“是,是。”黄达开拼命点头。
“说服总部用WM,费了我多少心血?黄总不知道吗?”
“知道,知道……”
“做国际派遣服务的都知道,派遣香港的成本有多高,这其中最大的成本就是住房安排,这一成本又直接影响到我们对客户制定的薪酬方案……”
明逾正说着,看见前方墙镜上映出一个似曾熟悉的身影,从自己身后的沙发站起来,往门外走去。她不由回过头,女人高挑出尘,长至颈下的头发,发尾自然地微微曲起,那是陈西林,这世界真小。
黄达开也随着她的视线看向门口,目光怔了怔。
明逾转回头看了看黄达开,好奇他好像认识陈西林的样子,但这会儿也不合适问,沉了脸,继续说道:“黄总,我跟你合作了五年,我不贪心,一直以来对你的要求只是价格和荷兰持平,你也是这么跟我保证的。”
“是的啊,阿Ming,我在你们两家的抽成是一样的,你可以去查一查嘛。”黄达开硬着头皮。
“也是我没本事,一直以来调到的都是你们桌面上的协议,谁能想到黄总您桌面下还有这些小动作?”明逾说着将笔记本朝他转去。
黄达开头皮一麻,商战就是信息站,前阵子听说FATES收购荷兰竞争对手的消息,他已经第一时间找了荷兰公司的销售总监,意思是以前做过的手脚千万别让FATES知道了去,没想到,这天还是来了。
“我算来算去,为什么荷兰承诺给落地香港的客人三个月至一年的免费医保后利润却不见减少,呵呵,”明逾冷笑起来,“香港这家专门服务高端人群的医保公司,法人姓梅,这么巧,WM大老板的太太也姓梅。”
黄达开伸手去挠头发,下面的话他都不想听了。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黄总玩得真溜,这‘送’出的医保保费,明面上荷兰送出的是十块钱的价值,其实是它付给梅氏两块钱的成本,而到了后期,客人没有就医,梅氏再通过荷兰返还客人八块钱,荷兰扣取三块钱手续费,赚取一块钱差价,而客人则白拿五块钱。可这样一来梅氏一单亏六块钱,她傻吗?这钱是WM的,左边口袋的拿出来,放进右边口袋,只不过这么一换,就把给荷兰以及荷兰客户的额外六块钱洗成了合法合理的保费返还,顺便还推广了梅氏医保业务。FATES不用当地供应商是有道理的,就是为了避免这些不规矩的事。”
黄达开一张口,还想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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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说这些是我的估测吗?”明逾转过笔记本,打开一个文件夹,又转过去,“证据全在这里。”
黄达开在空调充足的行政酒廊腌了一身汗,“阿Ming小姐,香港房地产这些年不好做,我是个生意人……”
明逾听到这里顿觉无趣,她自己都能帮他想出的说辞,还听它作什么?不过是浪费时间。
黄达开硬着头皮继续,“其实算起来呢,也没便宜给荷兰多少钱,没办法啊,他们贪心……”
“你倒会推责任,谁不想压低成本?我也想。这几年FATES的香港线总竞争不过荷兰,原因原来在你黄总。”
这罪责大了,黄达开抬手抹汗,眼睛转了转,“那么荷兰公司现在被FATES收购了,以后都是一家了。”他开始捣糨糊。
“你丢了两个大客户,好自为之。”明逾站起身。
“别别别,阿Ming小姐!”黄达开仍不松口,现在唯有这亲切的称呼可以证明曾经的亲密合作,“让我想想,让我想想有什么办法能够补偿FATES!”
“补偿?信誉丢了恐怕不好补。”
“阿Ming小姐!我们在商言商,这个……我跟荷兰……不管那边,我跟阿Ming小姐合作这些年都是愉快的,对不对?请给我一晚时间,就一晚!明天早晨,我保证给你看到我的诚意!”
明逾收起笔记本,“黄总,现在的问题是,我都不知道怎么和我的老板交差。”
“理解,理解,给我一晚上,保证让阿Ming小姐完美交差!”
明逾冲了凉,被时差搅得乱七八糟,毫无睡意。她换上便服,这家酒店地下一层有个射击枪会,她打算去那里试试身手。
今晚这一仗她打得还不错,在东京时她就在想自己的底线在哪里,黄达开悄悄给她的竞争对手低价,可恶吗?可恶。可他没有义务给自己最低价,这不在合同条例上,只是人情。他是鸡贼,但正如他所说,他是个生意人,有利可图他就去做,至于生意场上那些赴汤蹈火的姿态,不过是做戏。
所以她的底线是WM重新给她一个前无古人的低价,她的筹码是FATES和荷兰两家大公司,她知道,只要自己拿捏到位,黄达开不得不就范,哪怕他下面这年都不赚钱,保住这两尊佛才是首要的。如此一来她在FATES反而立了一功,因祸得福。
这个点枪会人不多,大多是楼上的时差客人,明逾交了会员证,在靶道上等着。
她戴着保护镜和耳罩,有种与世隔绝的感觉,脑子里还为这场谈判和明天的结果而有些兴奋,意念闪回又想到了陈西林,她也住这里?她究竟什么来头啊?自己居然没去查一查……再一闪,江若景还在天上飞呢?陈西林也去中国,会不会是江若景的老板?那次在车上……陈西林看见没有?今天讲电话,她又听去了多少?
面前什么东西晃了晃,明逾抬头,陈西林正冲自己笑,边歪头摘耳罩,侧脸优美无暇。暗自琢磨的人突然出现在面前,像被捉了奸,明逾有些脸红,也摘下耳罩,“陈小姐,这么巧。”
第5章偷窥
“是很巧,明小姐出差?”
“嗯,出差,你呢?也出差?”明逾想起刚才在酒店大堂她身上穿的是正装。
陈西林竟想了一下,像是忘了自己怎么在这里,“算是吧。在等教官吗?”
“对……”明逾说着看了看四周,空荡荡的。
“这个点教官不多,你和我并道吧,我有教官证。”陈西林说着,从身后贴着后腰的小包里取出本证件给明逾看。
“嗯……好,那谢谢你。”明逾收拾起自己的东西,转身看陈西林,看得有点分神。
陈西林检查好枪,示意她过来,明逾几个月没摸枪了,有点不自信,不自信了就容易乱说话,“我刚才好像有看见你。”
陈西林愣了愣,“在酒廊是吗?嗯,听出你的声音,本想打招呼,听见你们谈商务,索性回避了。”
陈西林讲话不爱用关联词,从她口中出来却行云流水,并不突兀。
“嗯,一个合作商,”明逾举起枪,“他好像认识你。”
“哦?谁?”
“WM的黄达开。”
陈西林想了想,“名字有点熟,应该没接触过。”她并不问为什么明逾说对方认识自己,好像认识她是天经地义。
一声轻响,明逾射出去的这一弹差点脱了靶。
“还可以。”陈西林道。
“不行啊,太久没练。”明逾有点尴尬。
“也不是,心气稳住,”陈西林看她上膛,“别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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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逾双手托起,瞄准,心却稳不下来,哪里出错了,她放下枪。
陈西林走到她身后,“再试一次。”
拒绝就太怂,明逾悄悄深吸口气,捡枪举起……
手指有些颤抖,她觉得陈西林该看到了,“这两天倒时差,咖啡因摄入太多,整个人都mesedup…”她给自己解围。
鼻息感觉到好闻的香气,就像在C城那间会所的沙发上闻到的香气一样,记忆总是先被气味唤醒。一截修长的手臂轻轻贴在自己的右手臂上,“MayI?”她问,低柔的声音从耳罩的边隙溜入明逾耳朵。
MayI?
明逾答不上来,身子紧了。算作默认。另一只手臂也环了上来,她在陈西林的怀里了。举枪的两只手被她的两只手轻轻握住,手指的轻颤就这么被掩住了。
“你今晚动了怒气,”还是那把低柔的声音,没有不轨的痕迹,平静得无辜,“抱歉我听到了前半截对话,动怒对身体不好,收拾起意念,放松。”
明逾和陈西林贴得这么近,终于有了比对,两人差不多高,她要是一回头,她的脸就在跟前了。
她的意念倒是真收拾起来了,后面那对修长的大腿贴着自己的,甚至能感觉到身体的温度……
明逾在心里低低咒骂了一句,她算是明白了,陈西林就是只道行深深的老妖精,滴水不漏的样子都是她的道行,自己却像一只发情的小母狗在这里着了她的道儿,这在以往……这在以往自己都不屑得这么撩妹!要是让江若景看到自己现在这副傻相,她那两排矫正好的牙齿都要笑歪了。
“陈小姐听到的前半截……有多前?”明逾不怕她了,开始了明目张胆的试探。
“从……”陈西林似乎回忆了一下,“从你和女友讲电话开始吧。”
明逾简直要咒骂出声了,好,她就装成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来撩自己对吧,她转回头,想要拿回主动权,她一直都有的主动权。
后面这张脸却货真价实地平静,护目镜后她的眼睛专心看着前方靶心,见明逾回过头来便收回目光瞥了她一眼,“注意呼吸节奏,明小姐,现在调整一下,不要屏息。”
明逾拿她没辙了,是自己想多了是吧?可她还是倾向于对方道行颇深,行,再厉害的狐狸也有露出尾巴的时候,不,她不是狐狸,她没那股子妖媚,她是一只白狼。
一丝若隐若现的笑意浮上嘴角,明逾转回了头,手上稳了,对方的手撤下。
“砰!”
直击靶心。
“Bravo!”陈西林轻声赞叹。
“掌声给我的教官。”明逾对她笑了笑。
一旁传来脚步声,迟到的“真”教官这才出场,“老板,不好意思啊。”男人讲粤语。
明逾挑起一侧眉。
“没事啊,”陈西林也用粤语回他,“明小姐呢是我朋友,帮我好好照顾她。”
陈西林取下了耳罩和护目镜,改用国语,“阿全是这里最好的教官,”她伸出手,“明小姐我还有事,不能陪你了,又见到你很开心。”
“我也很开心,陈……老板。”明逾伸手同她握过。
陈西林淡淡一笑,“在香港停留多久?”
“明天早晨回C城。”
“噢……真可惜。”
可惜什么呢?她不把话说成乏味的客套,明逾也不会追问。
这下明逾对陈西林有了些兴趣。她陷在酒店白鹅绒的大床里,失眠了。
白鲸在美国的高层都有维基词条,陈西林也有,但内容被删除了。Linkcareer平台上她有账号,谁没有?但她的主页上没有简历,没有活动迹象,只有上千条来自别人的endorsements。
第一次接触,听着她标准的国语,明逾觉得她是大陆来的。美国出生长大的华人开口总是英语,受教育好一些的听不出口音,唐人街长大的孩子说英语会带些广东话的影子,元音短促,没耐心把它发完整。
而像陈西林那样主动讲国语并把它讲得字正腔圆的,多是大陆的新移民。
可明逾听过她的英文,也没有口音,不,这不精确,她住在西海岸,却不像很多当地人一样把“t”音吞掉。她是英国国籍,但显然没有在那里生长,没有一口硬邦邦的英国腔调。她的粤语是香港式的,不像很多老侨一样带着台山或潮汕口音。
她真是个谜。
更谜的是她的职位身份,那张空白的名片……枪会的人叫她“老板”……黄达开尊崇的眼神……
她登录VPN,登进FATES系统,突然想起她是保密客户,没有姓名输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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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C城的中午十二点,她拨通了助理电话。
“Ming!你好吗?我该说上午好还是下午好?或者夜里好?”
“鬼知道,我已经乱了,嗨听着,白鲸的LynnChin,客户号是多少?”
“让我看看……”电话里传来敲击键盘的声音,“我们有麻烦了吗?”
明逾顿了顿,“为什么这么问?”
“噢!没有,只是你亲自问起……查到了,你方便记吗?……号码是……”
明逾调出陈西林档案,却见她只做生活用品搬迁一项,没有退房租房买房,没有薪资核算,没有签证事务……再看身份信息,早前看到的那本英国护照系统里已经不见了,取代它的是一本香港特区护照。出生年月……她比自己大两岁。
明逾想了想,香港回归后依据中国法律,台面上是不承认双重国籍的,所以陈西林大概让FATES删除了她的英国护照信息,持特区护照去大陆工作,手续上简单些。
再看她的个人物品情况,没有海运,做了多个LDN空运箱,无疑是最为昂贵的选择。这倒没什么,保单吓了她一跳,不是按重量,而是所有物品,每一样,单独上保。FATES狠赚了白鲸一笔保险费。
她的物品不多,明逾看到标有“明细”的文件,犹豫了一下。她有权利审核每个客人的任何资料,可此时她的行为却好像不带公事成分,完全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这措辞真客气,还有一个更精准的,叫“偷窥”。
自己已经偷窥了陈西林的很多个人资料……却,还是个谜。
手机响了,明逾皱起眉,如果不是在时差中失眠,这就是个午夜凶铃。
显示白鲸的人力VP米歇尔。明逾就纳闷了,她一想陈西林,她本人或者跟她本人相关的人就出现。
米歇尔显然不知道明逾此刻在东八区,热情洋溢的,核心思想是白鲸高层LynnChin正在办理外派搬迁,请明逾亲自过问,确保无误。
放以往明逾会说:Believeornot,我刚刚还和她一起打枪。但她没提,因为更准确的说法是:Believeornot,我刚刚还滥用职权调查她。
“我会的,放心米歇尔,”明逾有了光明正大询问陈西林的理由,“她在白鲸的职位是……?”
“资深顾问。”
“什么?”明逾脱口而出,这是什么佛系职位?
那边笑起来,“这是你问题的直接答案,我知道听起来有点怪,如果你想问她实际上在做什么,是什么地位,我恐怕她在白鲸无可取代,她的身份很特殊,她目前在掌管的项目关系到白鲸的存亡,这次去中国海城总部,你可以说她坐在COO的办公室里顶着顾问的头衔掌管着企业生死。Ming,这是我作为人力VP所能告诉你的极限。”
明逾沉默着,她接了一个敏感的案子,一只烫手山芋。
第6章征服
黄达开早晨七点就毕恭毕敬地在酒店大堂候着明逾。他带来了一个颇显诚意的草案,和明逾预料得一样。
接下来的一年,他将零利润和FATES继续合作,用他自己的话说,补偿他给荷兰的差价,一年后他开始抽成,用当初给荷兰的价格,这是一个五年合同。
明逾满意而归,她搞定了未来五年的香港市场。
江若景电话打来的时候,她坐在机场的busineslounge候机,销售总监的机票规格是商务舱,她知道自己还没有到云端之上的那个阶级,她不是贴不起钱拿头等舱的票,而是,德需配位。
“逾,我好想现在就飞去香港见你,十几小时都飞过来了,就差两小时了。”
“江经理,下机的第一个想法不该是‘我来,我征服’吗?”明逾终于有点困了,慢吞吞地调侃她。
“对,我来,我征服你。我现在就想去征服你。”
“小妞,你要小心了,到了国内,你周边的人都能听懂中国话了,别再像在美国一样拿些奇怪的话大声嚷嚷。”
“就是要嚷嚷,我要让全世界都听到:明逾!我——要——征——服——你!”江若景真地提高了八度,可下一句瞬时蔫了,甚至磕巴了,“Lynn…陈……陈总……”
明逾觉得自己听错了,肯定是昨夜想多了产生了幻觉,手机那头传来的声音否定了这一想法。
“我是来接你的。”
声音隔着距离,听起来很小,但那平平的调子是她没错。
明逾愣了愣,挂了电话,这两日陈西林出现得太过频繁,她嗅出了点危险气息。
C城这会儿真冷,在香港时明逾的手机显示华氏72度,到了C城,戏剧性地翻转过来,变成了27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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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封客户投诉邮件逐层escalate到她这里,投诉人是某著名会计师事务所在中国的一名员工,该员工将要被派往C城公司,她有一份给美国海关的声明,先用中文写出,然后自己凑凑巴巴翻译成了英文。在将资料提交给FATES业务员时,这位客户请业务员帮她检查英文声明的文法和措辞,被业务员委婉拒绝。FATES只负责收集和确保资料的完整性,至于文字翻译,这是客户自己的事。
客户这名员工认为她和这位FATES业务员一来二往已经熟了,对方母语是英语,自己是客户,这点小要求居然拒绝,简直哪哪儿都冷酷无情无理取闹,于是书面投诉这位业务员,理由是:拒绝协助客户检查资料的准确性。
明逾一看就懂了,典型的缺乏法律意识思维,先别说FATES没有检查文法的责任,就说FATES的业务员不懂得她的中文写了什么,如果一点头说你英文声明没问题,过海关时出了什么事,FATES是有责任的。
如果FATES出错了,她是会亲自去向对方客户道歉的,哪怕对方只是一名基层员工,可这件事却不同,她没有教育对方基本常识的义务。她拨通这家会计师事务所在C城的HR总监电话,确保对方理解这一情况,对方说他也收到了邮件,表示FATES没有错,他会处理这件事并撤回投诉。
这世界上的所有事情,只有和思维水平相当的人才能说清。
明逾剔除了不相干的人,只把邮件回复给FATES相关部门的经理:此事已经解决,我方没错,对方应该很快撤诉。Pleasekeepmeupdated.
下一桩事,某跨国企业中层,进入美国后个人信息被航空公司和机场合法获取,从而收到了多家旅行社广告,这位中层打听到美国有一份“免泄露个人信息申请”,所有过境和入境的旅客信息默认被机场获取,如果想免泄露,要提交这一申请,而FATES有义务提醒每位客人提交这份申请。
FATES的业务员恰恰忘了给他发送这个提醒。这是一份书面提醒,在FATES的系统中有固定样本,业务员稍加编辑发送给客户,之后系统会有记录,他没发,也有记录。
客户要求赔偿,明逾摇了摇头,将邮件转给法务:这是我们的错,需合理赔偿。
又发给这位业务员的上司:赔偿数额出来后,我们再讨论凯文的失责问题。
这是给业务部门施压,丢钱了,利润少了,总要有人买单。她的销售团队满世界飞,给FATES打拼,后台这些处理业务的部门就是她的后盾,这也是她常常搬个凳子坐在基层中间听他们嬉笑怒骂的原因,她重视他们,他们才会重视她的客户。
还未到家,她已经处理了两宗升级到她这儿的投诉。车在院门外停了下来,她在机场定了专车,有时一个人行走世界反倒省事,不用等人,不用见人,不用欠人。
家中很暖和,显示波兰阿姨早晨来了一趟,她习惯了在明逾回家之前来做除尘。中央空调远程设定了今天早晨开启,这会儿屋内宛若春天。
明逾正脱衣服准备洗澡,江若景电话又进来了,她将羊绒衣套回没了束缚的身体,胸前没了保护,被羊绒挠得痒痒的。
“你不睡觉的吗?半夜三更的。”
“醒了睡不着,时差真讨厌。你到了也不给我打电话。”
明逾握着手机没接话,她从没承诺过这些,江若景这两个月在“女友”的角色上越来越投入,可自己和她并不在一个频段。
一阵沉默。
“我后天才去公司报到。”江若景陷入了没话找话的僵局。
“嗯……陈西林怎么会给你接机?”明逾突然想到了这一茬。
“噢,”话题来了,江若景声音也亮了,“我可真吓死了!本来安排的是行政来接机的,她说她正好从香港飞海城,就顺便带我回去,她居然知道我航班几点到,你在香港的时候她也在唉。”
明逾思忖着这件事,哪里有一点异样的气息,哪里呢?对了,陈西林知道江若景是自己的……女女关系对象,而江若景又是她下属,顶着顾问头衔的COO去接下属的机……昨天在香港她却并未向自己提起。
明逾眯起眼睛,“小妞,陈西林究竟是什么角色?”
那边笑了起来,“怎么?逾,你也嗅到八卦的气息了?”
明逾修长的指在浴池里一划,带起一圈涟漪,以前她边泡澡边讲电话,掉进去过两只手机,后来就再也不搞这种骚操作了。
“八卦?”
“哈哈,陈西林的八卦,在白鲸经久不衰,近来她要驻扎海城,这里的人跟我明里暗里打听几个月了。”
“那我倒没有听说……所以她究竟是什么身份?”
“恐怕白鲸真正知道的人不多,我也不清楚哦,但我听过各种版本的传闻:大bos的情人,大bos的私生女,某黑社会老大的情人,某黑社会老大的私生女,哦,还有更离谱的,英国皇室某成员的情人……”
“好了,”明逾打断她,“这是什么恶俗言情小说?”
“哈哈哈哈哈,”江若景笑得清脆,没感觉到明逾突生的厌烦,“有个有趣的八卦……”
明逾顿了一下,在思考还要不要给她机会。
“她可一直单身,听说……男女通吃……”
明逾看着那水面的波光,愣了一愣,这八卦她却是信的,那是一种直觉,陈西林不直。
“那你……可要小心了。”
“逾,你会不会吃醋?她今晚请我吃饭来着。”
明逾挑起了眉,“等她哪天请你开房,记得来告诉我她技术如何。”
“你吃醋了?逾,你吃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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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开心就好。”明逾没多大感觉,如果陈西林真在泡江若景,她会觉得整件事俗不可耐。
江若景心里有点甜,“你在干什么呢?”
“准备洗澡,挂了。”明逾说着要挂电话。
“哎!等等!”江若景踟蹰半刻,“我想你。”
“你……多想想事业吧,未来空间很大,陈西林作为空降高管,需要她自己的人马,你和她一起从美国去海城,她也许会重用你,如果把握好了,前途无量。”
第7章偷情
C城下了场大雪。
圣诞了,有雪的圣诞才完整。
明逾驾车在惠灵顿大道兜了一圈,却不想下来,商场活动她不感兴趣,也贪图车内的安适和私密。
她只是不想被时节遗忘,在装饰着圣诞彩灯的大街上来回开一圈,看看街边摇着铃的节日乞讨者,感受购物者为重要的不重要的人买到合适礼物后的满足笑容。
车内的车外的人此刻都甘心做一件事:不戳穿节日祥和外衣下的资本运作。
想到这里,明逾笑了笑,在前面的交叉路口打了转向灯。行人从对面涌来,明逾看到了特别适合在这种气氛下出现的一家四口:伊万揽着个头十岁的男孩子,走出了一副称兄道弟的腔调,男孩继承了父亲的身高和年轻时的挺拔倜傥,伊万微胖的太太推着婴儿车,车里的孩子被遮住了,明逾知道那是个三岁左右的女娃娃。
显然伊万和妻子的关系在几年前得到了缓和,造出的第二个孩子就是证据。
他要给自己捐精生子?明逾看着这其乐融融的一家人,看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他哪里来的这种厚颜无耻的想法?而且他自己好像并不这么觉得,他甚至连一丝窘促都没有,明逾简直生起气来了。
行人走了,绿灯亮了,冷空中的水汽又开始结晶,散下第一批雪花。明逾想起第一次和伊万约会就是在这样飘着小雪的日子,那是九年前,她在FATES的第二个年头,和高帅富股东相爱了,一切就如童话,唯一的美中不足是,王子娶了王妃,连小王子都造出来了。
她第一次知道,掷地有声的道德竟可以这么脆弱,在他那双浅棕眼睛的注视下“咔擦咔擦”地裂开,化成粉末,再凝起,再碎开,反复许久,她,他们,都决定给自己条活路,爱就爱吧,万一哪天不爱了呢?
那时她住哪儿来着?喔,大学母校附近,和一群有今天没来日的小年轻住一片“L”形楼,他们吃Taco,听重金属,周末的夜里和临时起意的伴儿将床板摇得震天响。
她觉得自己比他们高尚,一个偷人的人偏偏觉得自己高尚。
直到伊万给了她一把钥匙,她的高尚便有了不抽象的载体。
钥匙打开的门在城北与市中心之间的昂贵地段,它没有城北的隐富低调,也没有市中心的喧嚣杂乱。
楼下大堂的黑人doorman一水儿的黑西装,毕恭毕敬称她Mis或Ma’am,可不就高尚了吗?
这是伊万名下的一处房产,伊万祖上是19世纪C城大火后靠做房地产发家的,不缺房子。
公寓里散着幽香,落地窗外是蔚蓝的大湖湖面,洗手台上是一盆矜贵的兰花,再没有Taco,再没有重金属,再没有震天响的床板,高尚的人向邻居掩藏这种人类进化史上亘古不变的运动。
就像此刻大床上体面高尚的他们,伊万残留着短须的唇在她颈间流连,所触之处在暗夜里闪着“嗞嗞”响的幽蓝火花。
“逾……”他已将这个英语里不存在的音发圆满,“我爱你。”
她冲到了浪尖,脑中突然想到:我被包养了。
等白天到了,她跟伊万说:“我付你房租吧。”
伊万好看地笑了,带着高加索帅气男人特有的唇边弧线,浅棕色的眼睛动情而包容地眨了眨,表示谢绝。
她知道,钱不够。
那年,那套两卧的公寓租金四千五,她每月薪水扣去税、医保和401K,净落三千六。和她一样的普通白领,每月花在房租上的预算不超过一千刀。
PR的定制裙上万刀一条,伊万让卡茜送来内部新款图片,让明逾挑。伊万就这样,让她住进她付不起的世界里,很绅士地给她不付款的理由。
和高帅富高管偷情有多刺激?明逾坐在业务部的格子间里,看着伊万刚发来的信息:今晚我想品尝你腿间的汁水……美味可口……
她抓了本文件夹去乘电梯,电梯升到十六层。她坐在伊万宽大得不像样的办公桌上,荷尔蒙的气味从身上的每个毛孔散出,她的两条长腿没处安放,伊万将它们兜在自己发达的手臂上,她抬起一只手拉伊万的领带,将他拉到近前,脱下他的西服外套,解开他的白衬衫,他早晨刚洗过澡,好闻的身体混着衬衫上的皂香,她将脸贴在他肌肉饱满的胸前,轻轻噬咬。
有一次伊万问她:如果没有这张脸、这副身体,如果没有金钱和地位,你还爱我吗?
明逾想了想,摇摇头,你的脸你的外型给了你自信和乐观,你的钱你的地位给了你优质的教育条件和气质……你要抽走底部的一处根基,上面搭建起的一切都会跟着倒塌,这是个幼稚的问题。
但是,若你今天突然残疾、破产,一无所有,我还是会爱你,因为你已经成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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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万再疯狂,也没有在办公室里准备一盒套,就那一次,明逾中招了。
她是个没人管的孩子,未婚先孕也不会有一群家人要死要活地骂她辱没门楣,像当年自己的母亲一样。但她不想让孩子经历那些无法正大光明的纠结。
伊万却不希望她打掉孩子,他不能接受打胎,他要养她,要养孩子。
你会离婚和我结婚嘛?明逾问。
伊万艰难地摇摇头。
那么好了,明逾的恨跟着这花生仁一般大的血肉一同长起来,快两个月了,她一次次发誓去做掉,一次次被一种叫做“母性”的东西拉扯着,终于有一天,这团血肉帮她做了选择,自己流了出来,可她的恨却没有因此停止生长,反而从此生根着床。
为什么死的不是自己?像当年的母亲一样?她在夜里哭哑了喉咙。
有时会怀疑冥冥中真的有什么能量控制着红尘种种,做错了会有一天报应回来,欠别人的会用别的方式加倍付出。
可她还是要恨,哪怕全世界都会骂她自作自受,她还是要恨。
两年的偷情结束了,明逾的脸上再也现不出甜蜜憧憬的调调,她成了一个冷漠的人。
她和伊万说条件:FATES有一项助学基金,她要申请到,要去藤校读最好的相关专业硕士。
还有一条没说出口的:学成回到FATES后,她要坐他的位置。
那时伊万的妻子产后抑郁已两年,他认识最好的精神科和心理学医师,明逾没告诉伊万,自己去找了他们治疗、吃药……美国有一点好,个人隐私是件庄重的事,医生连你亲老公的验血结果都不会透露给你。
FATES提供给明逾一笔可观的学费,条件是学成后服务FATES至少五年,这有什么?要坐上伊万的位置,可不要五年么?甚至更久。明逾这会儿驾着车在雪中的街道上回忆着,五年了,按理说她可以离开FATES了。
她脱去华服剪掉长发,在校园里做个朴素的学生,可她又怎会被掩埋?学校的华人圈里谁不知道这个美女学霸?明逾坐在草坪的长椅上看鸽子,白色柔软的卫衣,纯蓝的牛仔裤裹着修长的腿,鞋子是一百刀都不到的三叶草,阳光在不施脂粉的脸上勾勒着美好的轮廓和质感,二十来岁的留学生满怀憧憬而又缩手缩脚地凑上去,想认识她。
明逾淡淡一笑,二十岁的小留,三十岁的MBA镀金者,四十岁的访问学者,他们都来跟自己套近乎,他们若知道自己做了白人两年的情妇,知道自己一年前身上流掉过一个孩子,又会怎样?
江若景对明逾的所有事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她知道伊万这个人,却没听到过背后的细节,她也知道继伊万后的那个女人,却也不知道细节。明逾对江若景,连倾诉往事都觉得没有必要。
可洪欣然一开始便知道有关伊万的所有细节,她心疼明逾。后来的后来,她给明逾发消息,咬牙切齿的样子透过手机屏钻出来:你为我做过什么?当年你可以为那男人重新来过,对我你却不能放弃任何!我醒了,看透了你!
明逾说当初的我一无所有,有的也是他给的,如今的我背负了太多……我说了给我两年处理这些,你答应了,现在还有一年。
洪欣然说你不过是想把分手的责任推给我,我不傻。
明逾突然连哭都提不起劲了,手机屏的光映在她眼底,凝成一块寒冰。两年前的狠劲又上来了,那些曾被洪欣然融化的坚冰、孵出的笑脸又都作废了,她一个字一个字打出:那男人起码给过我两年锦衣玉食的日子,给了我往上爬的阶梯,你给过我什么?
车轮碾过新积起的雪,进入库中。明逾打开车道地热,不让雪花在上面累积。
系统弹出提醒:客户号XXXXXXXX出库,今晚上飞机。
第8章出身
那是陈西林的个人物品,米歇尔特意跟她打招呼,让她亲自过问,她便在系统设了提醒,每一步更新她都会知晓。明逾看了看表,C城的晚上七点半,业务部已经下班,今晚大概没有人会通知客户。她不知道陈西林此刻在哪个时区,打电话会不会打扰人家,便从系统调出她的邮件地址,给她发了封电邮,通知她这个消息。
回复几乎是即时的,陈西林说谢谢,还说节日愉快。
她在美国吗?明逾想想,欧洲这会儿已经凌晨,她大概不在北美就在亚洲。她翻出陈西林的电话号码,是那张空白名片上的,明逾已将它录入了手机中。
对方接了起来,明逾说也不知你那里是几点,有没有打扰到。
“我在东索办些事,不会打扰,时差早你一步扰乱了生物钟。你在C城吗?”她问。
东索?非洲东北部的一个国家,隔壁的西索正经历内乱,陈西林怎么跑到那里了?这么说她现在是……早晨四点多……
“对,我在C城,你的航空舱我会及时跟进,第一时间更新你。”
对方笑了起来,笑声被话机磁卡压低,近在耳边,“这不是大事,明小姐无需费神。圣诞假期有什么计划吗?”
“哪有什么圣诞假期,我放假,我那些非基督世界的客户们不放假。”
“哦~”陈西林了然的语气,“节日不过是给大家放松自己找个借口,都要给自己找借口才行。”
明逾琢磨这话,突然觉得迷茫,像迷失在了非洲的荒原上。想问问对方是一个人在东索还是怎样,想想又算了。钱可以买来临时的伴儿,若是愿意,云端上的阶层不用寂寞。
“明小姐,我好奇一件事。”陈西林却不打算放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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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事?”
“如果你们经手的客人,在一段时间后被发现是商业间谍,你们会有连带责任吗?”
“嗯?”明逾大脑一时短路。
“只是个人好奇。”
“哦……”明逾想了想,“十年前倒真发生过一起有一定影响力的案件,俄罗斯派到美国来的一个客人,是名高级技术人员,后来查出是间谍,新闻上都有报道。记得当时FBI来FATES调了所有资料,包括所有的电话录音,我们只是协助对方办理搬迁,最后判定没有责任。”
“没想到明小姐在FATES这么久了。”
“是啊,大学毕业就进的FATES,”这话题和今天的回忆诡异对接,“一进公司就出了这事。”
“看来还是有一定的风险度,每天处理这么多派遣调动,谁知道有几成是间谍?”
“商业间谍肯定是有的,政治间谍的话,十年我就看到了那么一起,也许有更多,潜伏得成功而已……”明逾想了想,换了一副调侃的语气,“陈总对间谍这么感兴趣,该不会是……”
自从在米歇尔那里打听到陈西林在白鲸的大致角色,明逾不知不觉称呼她“陈总”。
对方又笑了起来,“不会是什么?间谍?哪个间谍还大大咧咧跟人提这个?生怕别人脑子里没有这根弦似的。”
明逾随她一起笑着,笑完也就没有话题了,她和陈西林的交集,大约也就是这单搬迁。
“那陈总在那边注意安全,我这边有什么消息会通知你。”
“谢谢你。Don’tworktoohard.Enjoytheholidayseason.”
到了二月中,中国农历新年假期结束,明逾便飞去中国抓客户。
她的第一站是燕城。FATES在燕城设了个办公室,人不多,但FATES的规模不在以自己命名的机构有多大,而在于几乎各地都有它的下级代理。四十年前FATES是做物流起家的,到目前为止,在全球范围内,几乎每五十平方英里内就有它的一家合作物流机构,而它们80%都是FATES的下属子品牌。
明逾在燕城待了一周,公司在东三环,住在东三环与东二环之间,空的时候却会跑到老城,跑到西边去压胡同,这里和C城不同极了,有股浓浓的人情味。
她的母亲在结束二十一岁的年轻生命前,曾在这里生活过,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作为一名文工团的舞蹈演员。
这故事太俗了,水灵灵的舞蹈演员被红桂看上,红桂当时都四十了,有夫人有儿子,跟首长们一起看了几场芭蕾,看上了那个领舞的姑娘。
明逾有时会觉得这就像一个轮回,大概有些东西是要遗传的,可她永远不会知道,当年的母亲究竟是自愿还是被强迫,母亲娩下她时就死了,她不知道在那有限的瞬间,自己甚至有没有机会和母亲对视一眼。
她一直认为母亲是恨自己的,直到她怀了伊万的孩子后,那些狠不下的心,以及知道孩子走了后的悲痛,让她对这个认定动摇。她开始懂了母亲,隔着时空触到了母亲的心。
怀胎十月,她有太多让自己死掉的机会了。
那个老色鬼生父,明逾懂事后在心里一直叫他“老色鬼”,他在母亲怀孕后就把她送回了家乡平城,她不能留在燕城。老色鬼给了母亲娘家一笔钱,意思是以后的事他就不管了。
他有身份有地位,怕母亲家的人缠上他。
老色鬼有个罕见的姓:青。明逾的本名应该是,青瑜。
明逾恨这个名字,她不是块美玉,她跟母亲姓,给自己改名,明逾。
她要逾越自己的身世,逾越这世上丑陋肮脏的一切。
母亲未婚先孕,男方身份不明,这在八十年代的平城街巷里,已经足以让她的家人抬不起头了。
舅舅将她养到高中,写信给老色鬼,意思是这些年物价翻了百倍,老色鬼以前给的那笔钱早就花完了,现在要送他女儿出国,钱由他出。
老色鬼这才想起十几年前的风流债,这世上突然多出个十几岁的女儿,年逾花甲的人突然动起慈父之心,钱要给,女儿也想认。明逾听说舅舅和老色鬼联系上了,一怒之下离家出走。
等找到她时,她已在海城的酒吧里做了个受欢迎的驻唱歌手,母亲的艺术细胞都遗传给了她。舅舅上去就是两巴掌,“你就跟你妈一样!唱啊跳的当表子的命!”
这话说重了,舅舅是把这些年的窝囊气一口吐出来了,可明逾这儿过不去了,她恨起了舅舅。
后来舅舅瞒着明逾收了老色鬼的钱,又故意卖了老房子,那时中国的房子突然值钱了,平城算个二三线城市,老房子卖了不少钱,舅舅说这钱送你去美国读书。
老色鬼在美国的儿子,也就是明逾同父异母的哥哥试着联系她,转送老色鬼递来的橄榄枝,明逾不理,老色鬼给她寄信,告诉她,她的母亲当年和自己是情投意合的,不是世人说得那般龌龊。
老色鬼解释说,自己身份特殊,当时父辈都还在世,无法承担这样的错误……
血浓于水,明逾虽恨他恨得入骨,可听到他和母亲当年是有感情的,竟觉得安慰,谁会希望自己是一场暴行的产物?
老色鬼飞到C城,在大学附近的酒店住着,只为明逾能原谅自己,见自己一面。
电话打了一通又一通,明逾硬着心不见,他知道老色鬼如果硬来,总能来学校见到她。老色鬼耐着心住了一个月,明逾心软了,心里唾骂自己,母亲当年可能就是这么被他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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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俩在学校里的Wendy’s见面,明逾在这里打工。那时候学校里流行一种黑暗料理,拿薯条蘸着冰淇淋吃。明逾穿着店里发的大红色T恤,亭亭玉立得不像样,她就那么没心没肺似地坐在快餐桌前,拿薯条往冰淇淋里戳一下,咬一口,老色鬼看得心都化了,老泪不住地流,明逾抬眼看看他,下意识想给他递纸巾,又忍住了,想开口,又差点叫他“老色鬼”,索性不理了。
老色鬼说你长得真好,和你母亲一模一样,个头这么高,随我们青家的人。明逾将手里的薯条狠狠戳进冰淇淋,“我和你们青家的人无关,谢谢。”
老色鬼还是抹眼泪,说有这么个女儿,此生无憾了,说了半日,明逾说她要去卖汉堡了,老色鬼脸上一沉,青家的人怎么可以卖汉堡?我给你舅舅的钱呢?
明逾这才知道,舅舅的钱是老色鬼的钱,眼泪就这么不争气地往下掉。
老色鬼误会了这眼泪,更加心疼起来,又哭唧唧拖了半日,临走时给她张银行卡,让她在C城买处房子,说密码是她母亲的生日。
好像在说,你看,我一直记着你母亲的生日呢。
明逾将卡扔回给他,两人来来回回拉扯,店里客人多了起来,都在看他们,明逾打开碎纸机,当着他的面将卡插了进去。
后来的几年里,明逾再也不肯见他,她看了一眼那个所谓的父亲——那个负了母亲一生的人,就够了。六年后突然传来老色鬼病危的消息,在洛杉矶一家疗养院里,说要见她,老色鬼的儿子差点将她手机打爆,如果不是怕时间来不及,已经打飞的来抓她了。那时明逾刚刚失去孩子不久。
她站在C城机场的大厅里,周围的人流都不见了,大厅的顶端像圣彼得教堂的穹顶,她仿佛站在通往天堂和地狱的十字路口,仰着头,想自己何去何从。
疗养院里那个奄奄一息的人,当初在得知母亲怀孕后,像扔一只狗似地扔了她,在自己降生时,在母亲离去时,他都没有出现,如今他要走了,凭什么要求自己去送他?
他的儿子拼命发短信来:爸爸撑着在等你,他有话跟你说。
明逾怕了,她好怕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告诉她,告诉她自己是暴行的产物,告诉她母亲从未愿意过。她怕他忏悔。
她关了机,往机场外走去。
多年后她才意识到,这一趟,去与不去,也许决定了很多故事。
老色鬼走了,他的儿子骂明逾冷血,骂她薄情寡义。平城的舅舅这几年一直在收老色鬼的钱,明逾曾警告他,如果再收老色鬼的钱,自己就和他断绝关系。
“囡囡你要讲良心的,”舅妈这么回答她,“十几年我们在弄堂里前前后后的闲言碎语里抬不起头,辛辛苦苦养你这么大,当初老头给的钱哪能够啊?今天我们收他点钱么,也是应该的哇。”
那好,要钱就别要我了。薄情寡义最容易。
明逾就是这么众叛亲离的。
洪欣然听着明逾的故事,感慨万千,她说你其实是做凤凰的命,落进鸡窝里也改变不了你身上流淌的血液。她说你只是不愿意,愿意的话金钱啊亲情啊招手即来,你只是不愿意。傻得让人心疼。
后来的后来,洪欣然冷冷的调子慢悠悠地从电话里传来,她说明逾你从来搞不清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资源都在你身边,你却从不懂得合理配置。洪欣然说如果当初你跟亲爹服软,也就没有后面被伊万当成情人养的被动局面,你亲爹的钱白白落到你舅舅手里,你在快餐店打工,还被你舅舅家人骂不讲良心,如果当年你和亲爹和好,再时不时救济你舅舅一家人,他们不但不会骂你白眼狼,还要千恩万谢夸你孝顺,你亲爹那边的人也不会跟你决裂。一样的事两样做。
众叛亲离,都是你自己造成的。
第9章体面
一周后明逾从燕城飞去海城,这次要在海城停留一月有余,FATES在海城的分公司规模不小,她这次来海城,一项重要的计划就是谈下一家专做高端人士医保的公司,这样的话FATES在中国地区将多出一个业务模块,就是医保。
海城的总经理肯特已经在机场候她,肯特35岁,海城本地人,离婚无孩,能力突出,外型尚可。外型这事儿得看配谁,配一般女人还是绰绰有余的,到了明逾这儿,肯特就没自信了。
两年前肯特用他自认为的十分委婉的方式向明逾提出过交往的诉求,明逾装作没听懂,他也就借着台阶下去了。
两年前那天肯特邀她一同晚餐,挑了江边露台的桌子,明逾一进场就嗅出气氛有些暧昧,她挑起侧眉,肯特不会知道,上飞机前夜她刚从一个叫江若景的女人身上滚下。
肯特求交往的方式是极具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特色的,先说自己是海城本地人,家里有两套房,父母住A区,房子140平,自己住B区,房子120平,父母表示等他婚结好了可以将大房子换给他。要是对方不满意,卖掉一套再贷款买更大更高档的也未尝不可。
明逾想给他鼓掌,数据时代数字说话的楷模。她在心里算了算,这两套房不得了,照着A区和B区头十万一平的价格,加起来比自己在C城的产业值钱。
但她从肯特身上却看不到资产发酵出的眼界和气质。他们不是一类人。如果和肯特这样的人在一起,这辈子穷是穷不了,可每天都会在心里合计家中拥有什么,从抽象的数据中找满足感。他这样的人会怎样呢?会琢磨什么品牌的车子开出去会得到什么程度的尊敬,会告诉你一个“海”字车号牌打败了成百上千万的外地人,等将来养出了孩子,会攀比着托儿所幼儿园小学中学是不是有洋人老师给你带孩子……
可这些明逾都不在乎。
他这样的男人该配什么女人呢?那种冲着一只LM的鳄鱼包说,这什么鬼,花这么多钱拎出去人家又不认识的,还不如拿这钱买两只C家2.55和D小姐……这样的女人足够世俗可也足够精明,懂得最大限度地让成本产出,你能说她们不体面吗?走出来绝对体体面面的。他们的圈子也更认可C和D。
肯特们自有一套价值观,价值观没有对错,能给自己带来满足感就好,哪怕他们已经忘了一样东西本身的价值。
那天明逾接着他的话跟他聊起了房地产,聊了一大圈,肯特突然反应过来,这不是今晚的主题啊,可他又反应过来,这大概就是明逾的答复。
好在明逾拒绝得不动声色,他也就有面子,那以后明逾每次来海城,他照例去机场接,如果明逾待得久一些,像这次,他就提前租好车,将明逾送到酒店后再把车留下来给她。明逾抗议过几次,说自己提前订好了车在机场取就行,肯特说那怎么行,一个女孩子家不能这么辛苦。
明逾出差欧洲或者美洲其他地区是没有人接机的。东亚人礼节多,而东亚男人的大男子主义不仅体现在女人应该乖乖的可爱的,还体现在男人该照顾女人,很多东西是相辅相成的。明逾心底里抗拒他的殷勤照应,因为她不可能乖不可能可爱,起码对肯特不会这样。
“明总辛苦了,先送你去酒店歇下来。”肯特开着车,如沐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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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了,我们直接去公司,行李放在车上就行,”明逾下意识地看了看这辆车,“唉?这好像是你自己的座驾?”
“不好意思了明总,租车行出了点差错,要明天才能取到车,今天就委屈一下由我代驾吧。”肯特“呵呵”笑着。
“那太麻烦你了,”明逾想了想,“那这样,我们先去酒店放行李,再回公司,后面我自己打车,你不用管我了。”
“那怎么行呢?是我办事不周,理应由我效劳,”肯特将音响声音调出,“明总不介意的话听听音乐?”
车里响起的歌明逾不熟,她转头看着窗外海城的寸土寸金。
“白鲸的人很关心你呢。”肯特说。
“白鲸?谁?”
“杰西卡,明总熟吗?”
大概不能更熟了。
“嗯……在C城见过面。”
“哦,她前两天还问你什么时候来海城。”
明逾有些莫名,“她……跟你们很熟吗?”
“哦,”肯特笑起来,“认识,认识。还有陈总,也问起你的。”
“陈西林?”明逾脱口而出。
“对。就前两天我们一起吃饭,陈总请了我和下面几个经理,她很客气,说答谢我们帮她物品完好运过来,这不是应该的吗?不过讲起来她的那单确实麻烦,哪能想到她每一样都被抽税的?就说她那套高尔夫球杆,你知道我们中国海关对这玩意不是按套抽税,是按杆抽税的,哦哟,她那套球杆光交税就交了两万多块钱,还有其他东西,都不提了。”
明逾愕然,陈西林的单她只大而化之地查了状态,显示到港、入海关、出海关、出仓……她看着没问题就没过问细节,谁知道过程这么不经济。
“钱是谁出的?白鲸还是她自己?”
“她私人出的,我本来说咨询一下你,看白鲸的HR有没有可能付掉,她拦下了,说应该她自己出,让我千万别问。后来我问了搬迁部的人,他们说她那球杆都是定制的,上面好像还有签名,所以就不愿意在中国买新的。反正富人的世界我是不懂。”肯特“嘿嘿”笑道。
正说着明逾电话响了,号码隐藏,明逾给掐掉了。翻翻手机有一条聊天软件上发来的消息,是一小时前江若景发的:你在哪?
她刚要回复,又有人打进来,显示的是陈西林,是她美国那个号码。
明逾赶紧接起来,“喂?陈总?”
“明小姐,听肯特说你今天到海城。”
明逾拿眼睛扫过肯特,对方也竖着耳朵在听。
“对,我正坐在他车上呢。”明逾笑道,电话换到左手,右手无意地摸在座椅边上,摸到什么东西,她也没在意。
“代我向他问好。前两天我和他们吃饭,可惜你不在,如果可以赏脸就让我单独请你一次吧?”
“这怎么好意思,应该是我请陈总,刚刚肯特说我们给你带去了不少麻烦。”
“相反,你们帮助我高效地解决了问题,海关清货很快。”
明逾觉得她太客气,有点不好意思,手上的东西把玩了起来,这才发现是一支口红,肯特该是找到跟他合拍的女人了,她不由偏过脸看他,对方正微笑着开车,余光见明逾转过脸,知道陈西林在那头能听见,便大声说道:“陈总很照顾我们的,马上又有一笔大单给我们。”
明逾“呵呵”笑着,“现在太晚了,明天我去拜访陈总,晚上我做东。”
对方沉吟片刻,“你先好好休息,明天下午我在市里办公,可以约个时间。”
白鲸在海城新区有大片工厂,总部在海城西南角那个著名的CBD,和FATES离得不远。
“好的,那下午……四点怎样?我去接你。”
一来二回这么敲定了,挂了电话,肯特冲她竖起大拇指。
“怎么?”明逾不知何为。
“还是你厉害,陈西林来了海城一个多月,拒绝了我所有的约见,我只能见到她的HR总监。”
“她不是前两天还请你们吃饭?”
“那是蛮突然,还说要请你,我说明总过两天才到,以为她会说那等你来一起,结果她又没等。”
“嗯……”明逾凝眉,又舒开,“你也看出她是白鲸这边老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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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很明显啊,而且看样子她在负责一个很大的工程,听说她大多数时间都泡在新区的厂子里。”
“好了,明天我跟她聊聊,看能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明逾心里有点打鼓,吃饭这一套按理说中国人最热衷,没在哪里就先请吃饭,而且都是挑晚上,生意拿到酒桌上谈,陈西林到了中国就被传染了似的,这大约叫公关本地化。
“明总,”肯特打断了她的思绪,“要不要我帮你订个桌子?”
“嗯……也好,不过我私人来,不要从公款走。”
“不不不,理应还是FATES海城做东。”
“不用啦,”明逾想了想,“不要找那种阴森森的私人会所,五百平的厅里就坐两个人,况且我预算不够。”
肯特笑了起来,美国来的人都不要面子得很,海城人算讲究实惠了,但也不会讲出“我预算不够”的话来。
明逾知道他笑什么,好歹自己也是隔壁平城长大的,这些人心里在想什么她大致清楚,这些年中国土豪们恨不得把欧洲上流社会的东西全部搬过来,他们不知道,欧洲人多抠啊。
“江边露台怎么样?”肯特问,“有风景,也有一定私人空间。”
“挺好的,那麻烦你了。”
到了酒店天已经黑了,明逾刚收拾好东西,手机震动起来,打开一看,是江若景的电话,再一看,她已经发了几个消息过来,一晃神,电话也错过了。
正犹豫要不要打回去,有人在外面敲门。
“哪位?”
“我。”江若景的声音。
打开门,她哀哀怨怨地站在那里,头发已经变成了波浪卷。
“你变侦探了?”明逾将她让进来。
“我连找都找不到你了。”
“我很忙。”
“倒是可以接陈西林的电话。”
“她是工作。”
“你怎么知道我找你就不是工作?”
“哦?”明逾转头看她,“说说看。”
江若景眼中迟疑了一下,随即耸了耸肩,“不重要。”
明逾侧眉一挑,继续查看冰箱里的酒水。
“逾,三个月了,你一点都不想我吗?”
明逾转身递给她一支通体冰蓝的瓶子,“这里有Jones。”
江若景不接。明逾将瓶子放了回去,关上冰箱,“我准备做个沙拉,一起吃?”
“你做吧,我陪你。”
明逾倒了点farfalle出来煮,又从冰箱里拿出葡萄、橄榄、feta芝士、小番茄……“你还没告诉我,怎么知道我房号。”
“问了肯特,”江若景看她切小番茄,每只一切为二,汁水从指间流出来,她从后面抱住了明逾,“可是我好想你。”
“肯特?你怎么跟他熟了?”明逾握着刀的手顿了顿,又继续切起来。
“我故意接近他,好打听你行踪。”江若景的手不老实地移到明逾胸前的柔软。
“我今晚很累,吃完了你就回去。”明逾声音里没有涟漪。
江若景跳开两步,“明逾你不要仗着我喜欢你欺人太甚!我不可能一直这么贱!”
“要翻脸是吧?没事,随便翻,你也不是第一个跟我翻脸的。还有,我没仗着你什么,一开始就说好了,不谈喜欢。”
“洪欣然给你的阴影要持续多久??”
“她在我这儿什么都不是了,谈不上阴影。现在说的是你我之间的事,没有喜欢这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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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你不喜欢的人上床,不觉得恶心?”
“事实证明还行。”
“你……”江若景一时说不出话来,眼圈红了,转身往门外走去。
门被重重地甩上了。
明逾低下头,轻声叹息,“小妞,说好的,不动感情。”
第10章挑衅
第二天肯特却还是驾着自己的叉4来接明逾了,说是租车行出了点差错,拿到车之前全职给她做司机,明逾说不用担心她,但自己又有点担心晚上跟陈西林的约饭。
白天很忙,早晨给销售和业务部门开会,上午接见约好的医保公司销售总监和副总,中午一起吃了商务餐,下午和肯特分析评估……三点回酒店洗了澡换了衣服,五十五分钟后到达白鲸。
明逾在前台处沙发上等了五分钟,陈西林就自己出来接她了。前台一路目送两人进去,后脚矮墩墩的信息分析部主管从电梯出来,对着进门处行了会儿注目礼,扶了扶眼镜,冲前台道:“哦哟,什么人啊?陈总亲自来接?”
前台吐了吐舌头,“FATES的明总啊。”
“FATES啊,又要调人?”主管脑筋倒转得快。
前台做了个鬼脸,“不知道呢~”
从门口到陈西林的办公室本有条单独通道,只是这通道窄窄长长的,走得过长不免尴尬,陈西林从正门将她引入,走过一个个部门,顺带给明逾介绍一下办公室布局。明逾其实来过多次,跟着她往前走,最后路过的是设计部用户体验组,江若景在这里有间单独的经理室,不大,玻璃墙隔着。
“风景啊风景~”已有女孩子对着二人背影犯花痴,“我的百合魂~”
“小米是不是最萌这系列的?”隔壁桌实习小姑娘问。
“可不是么,还一来来了俩!”
“小米萌什么款?”二十来岁的小伙子问。
“身高得在170以上,身形瘦而不薄,长腿,该有料的地方有料,头发不太长,也不能是短发,职业套装,脸蛋气质俱佳……”
“噗……”还没说完,隔壁姑娘笑喷。
“小米是不是暗恋陈总?”三十来岁的朱迪将椅子转过来一起八卦。
“我?想嫁陈总啊,不过她俩在一起我觉得更养眼~”小米说着戳了戳陈西林的办公室方向。
“那你不是真爱,真爱的话恨不得自己……”
话没说完经理室卷来一阵风,江若景已在近前,“做什么梦?同样穿件西装,你身上的两千她身上的两万,醒醒吧,不赶紧干活儿,晚上又想通宵?”
实习小姑娘吐吐舌头,她身上的这件两百,某宝上刚淘的,江若景还给说多了。
助理送来茶水,陈西林将门关上,往椅子上一坐,长腿轻轻点地转了过来,“累吗?”
累吗?明逾端着茶杯抬眼看她。陈西林算是个有意思的,不按常理出牌,这语气就像上了一天班回到家得到的问候。
明逾弯了唇角,“有点。”
“那就该好好歇着,等我安排,”陈西林眼中含笑,注视着明逾,“很久没见你了。”
明逾好像从未有机会这么好好看她,陈西林长自己两岁,早不是什么妙龄女郎,可毫无过熟之态,反而自成风韵。皮肤紧致透亮,眼眉雅致生动,鼻子小巧挺拔,嘴巴,陈西林的嘴巴最耐看,像有自己的生命,动起来唇角微扬,撩人心怀。
“是蛮久了,上一次见到陈总好像还是在香港。”
“叫我Lynn吧,”陈西林歪头想了想,“你喜欢被叫作什么?”
“明逾。”
“那好,我很喜欢你的名字,读起来很特别,不像我的。”
“你的名字……让我想起……人静山空见一灯……小船摇曳入西陵。”
陈西林眼中波光一动,“那我可要记下来,将来再有人问,我就这么答。”
明逾笑了起来,低头喝茶。陈西林摸到百叶窗的遥控器,下意识想关上,又放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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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名字,”陈西林抱起手臂,“听说FATES的创始人是三位女性?”
江若景透过陈西林办公室玻璃墙上百叶窗的间隙观察二人,她只看到明逾的侧脸,却觉得她的一颦一笑都没有在谈公事,她知道明逾办起公事来是什么样子。
“是啊,四十年前三位女士创建了FATES货运物流,”明逾边说着边将垂到脸侧的发往后掠去,秀发在头顶重新分开,垂下,自成弧度,“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末被收购,挂牌上市,逐步发展成了今天的规模。”
“了不起,”陈西林点头,忽而想到什么,唇角扬起,“theFates,命运三女神,克洛托负责纺织生命之线,拉克西斯负责丈量这根线,而阿特波罗斯则负责剪断它,人们常常认为阿特波罗斯最可怕,手中握着剪刀,掌握生死,又有人说拉克西斯才是幕后的黑手,如果她不去丈量,阿特波罗斯就不知道在何时何处剪断这根线……你觉得呢?三女神谁真正掌握命运?”
明逾将右手肘支在椅背上,手指曲起,轻轻托着下巴,“真有意思的问题,要我说,纺线的人才真正掌握命运,没有开始就没有结束,而人们总是倾向于在结束处浓墨重彩。”
话音刚落,陈西林冲她打了个轻手势,“对不起,”说完按下话机某键,“让她进来。”
明逾下意识往门外看去,江若景已在门口,手里拿着只文件夹,款款走到陈西林桌前,“陈总,这是您今早要的分析报告。”
陈西林抱着手,脸上笑得和煦,却并未去接,“谢谢。”
江若景顿了顿,将文件夹放在她面前的桌上,又等着,陈西林依然微笑着,并不说什么。
“那我……”江若景气焰低了一截,“不打扰了。”
转过身从明逾身边经过,后者轻蹙着眉。
“晚上一起吃饭?”江若景小声问明逾。
明逾这下确定了她是故意的,她觉得江若景疯了,羽翼未丰就为了区区风月事闯进COO办公室里实名挑衅。
“晚上我有约了,”她淡淡说道,又怕她做出什么更不像样的事来,“明天再说。”
空气一时凝固,江若景顿了顿,朝门外走去,明逾松了口气。
插曲结束,明逾一时沉默,一层纸捅破了,对着陈西林这种道行的人,说什么都显多余。
抬头看她,还是那个姿势,还是那抹笑容,像是好戏太短,意犹未尽。
明逾想说“对不起”,想想这抱歉暴露了立场,而作为江若景的老板,对方不说“对不起”,恰恰也表露了对方的心迹——江若景是你的人。
她撇开视线。
“她有男朋友了。”陈西林偏在这时开口了。
“……我知道。”
“是肯特。”
明逾的目光重新碰上陈西林的,一时千头万绪,百感交集,脑中闪过肯特车中的口红,肯特提到江若景时的样子,江若景提到肯特时的话语……原来一切都在悄无声息地发生着,而自己,恰是最后一个知情的人。
江若景和谁交往,本与自己无关,可偏偏是FATES海城总经理,偏偏她三个月前还陷在非此即彼的挣扎中。
陈西林的脸上毫无涟漪,只写着四个字:言尽于此。
明逾低头看了看表,“准备走吧?我今天……你要是不介意,我叫部车。”
“叫车?我开了车。”陈西林站起,往落地窗前走去。
“确定是车?不是直升机?”
陈西林抱着手臂站在窗前,明逾只看见她的侧身侧脸,听见这话,陈西林只淡淡一笑,她的思绪仿佛更多地被窗外占据,“下雨了,海城的二月也能下这么大的雨……”
明逾起身走过去,可不是么,天地间灰蒙蒙一片。
两人各自伫立许久,就像第一次酒会上的见面一样,近在咫尺,各自放空,却像熟悉了很久,不曾尴尬。
“走吧。”陈西林开口。
她带明逾从后门出去,出门一拐就是大厦后座电梯,想必这才是陈西林每天上下班的路径,陈西林却俏皮一笑,“迟到早退不会被全公司看到。”
明逾笑着,跟她下到车库,坐上副驾驶,这才拿出手机看了看,见陈西林前她将手机调成了静音。肯特打来过一个电话,大概看她没接,就发了条消息过来:江边露台因为下雨暂时关闭,餐厅问是否移到室内?
明逾一时不能决定,这么突然的变动会不会导致室内拥挤?再说没有了露台景观,去那一家用餐的意义大打折扣,可如果现在想临时换地方,好些的餐厅这会儿都应该订满了。
“怎么了?”陈西林感觉出她的不快。
不如问问当事人,明逾这才想起,“倒不是大事,天气这么糟,原订的露台关闭了,要么移到室内,要么……你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吗?”
“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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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明逾满怀期待。
“我家里呀,这种天气,去哪儿都没家里舒服,你想要露台,我也有,玻璃壁顶,还有室外暖炉,不会关闭。”
明逾被她逗乐了,“可是怎么好去你家里打扰。”
都是客套话,对方明明已经提出邀请。
陈西林发动起车子,“就是晚饭可能没那么讲究了,有什么吃什么,怎么样?”
这下她再说不去,就是嫌弃了。
等车出了地下库,明逾消息肯特:麻烦帮我取消吧,计划有变,有劳肯特了。
她想着他和江若景交往,心里一阵发毛,连电话都不想跟他讲了。
车子往北开,这个时段已经开始堵塞,开了约半小时进了一截幽静的小路,天黑了下来,车灯照出一栋洋房小楼的轮廓,楼底车库开了,陈西林驶了进去。
第11章秘密
这是老海城人讲的“上只角”中心地带。伊万说零几年时,他曾心心念念想在这附近买栋老洋房,甚至通过中介锁定了一栋,后来因为种种原因耽搁了,也就没再提上日程,两年前他心血来潮看了一下那栋楼,十来年间净涨了七千万人民币,差点悔青了他的肠子。
外派来的高管一般会选择租住地段好的服务式公寓,住到老洋楼里的,只陈西林一人,但明逾记得,陈西林没有托FATES办理任何租房买房事宜。
“很有感觉的小楼,租的还是自己的?”
陈西林想了下才答:“不是租的。”
“哦?我一直以为你没有在国内待过。”明逾随她下了车。
陈西林低头取钥匙,“其实我小时候在海城生活过。我出生在英国,两岁时随母亲搬回海城,一直到八岁又搬去美国……后来就在美国、香港、英国之间辗转,读大学后在加州安定下来了。”
明逾扶额,“听起来好动荡,像外交官家庭。”
“那倒不是,大多是家中生意缘故。”
陈西林打开门,大厅的灯随之点亮,然后是楼梯、二楼……“请吧。”
明逾眼前一晃,乌沉的墙裙与家私、复古的灯盏、圆拱形的门窗、老式的电话机……这分明就是一派民国宅邸的复原。
她看呆了,忘了进门,直到目光被客厅正中一幅照片吸引,照片上是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女子,身着旗袍,面容毓秀绝美,妆容有丝现代感,并不是后期做成彩色的民国老照片,却也像有了点年头,不是新近挂上去的。
“请进来吧。”陈西林再次邀请。
“喔……”明逾踏进门,踏上大理石地面,“谢谢。”
“走,带你看看露台。”陈西林笑道。
“原来你喜欢民国的风格,以前我倒没太留意,今天发现有种独特的美。”
“嗯……家里有人喜欢。”
陈西林说着转回头,将明逾认真看了看。明逾不知所为,从那幅照片上收回目光,匆匆对着陈西林笑了笑。
她想,这座洋楼应该是陈西林家中产业,她不是小时候在海城居住过几年么,而照片上的女士,说不定就是她的母亲,或者姑姨之类的长辈。
“这位女士,是你的家人吗?”明逾将目光转回到那幅画上。
“……对。”
对?就这么一个字,也不说具体是谁,明逾心生奇怪,但直觉背后有些什么,陈西林不愿谈起。
“真美。”她给自己一个台阶。
陈西林淡淡笑了笑,“我很喜欢一本里的故事大半发生在民国,改天推荐给你看。”
“什么名,我去买来看看。”
“买不到了。”
“嗯?不再版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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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篇发表在网上的小说,被锁了。”
“你看网上的小说?”明逾不解了,陈西林这样的人居然有闲去网上看什么小说……
“不要小觑网络文学,是个卧虎藏龙的地方,只是浮沫太多,还没撇完你可能就失望了。说起来我确实没想过去看那些,只是几个月前在员工上网记录里频繁看到这一本书……好奇看了看,发现还不错。”
“嗯……”明逾想谁这么不小心,拿公司设备看小说,不知道这一切都在IT掌握中吗?“你刚才说被锁了?”
“锁了,是个谍战题材的小说,但写的是……两个女特工之间的爱情。”
明逾琢磨着这话,反应过来她在讲什么,脸上有点发烧,抚了把头发,笑笑,“谁这么倒霉,什么都暴露给了老板?”
陈西林脸上若所有思,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露台从这儿上去。”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雨打在隔音玻璃上,还是可以听见轻微的“噼啪”声,像某种精灵的舞步,陈西林给一人高的室外暖气通上电,“好了,过十分钟就暖和了。”
明逾随陈西林下楼到厨房,脱了大衣,陈西林接过去帮她挂起,“舒服吗?”陈西林指了指明逾身上的西服,“我打算换件衣服。”她也穿着白天的通勤西服。
“凑合吧。”明逾干脆脱下西服,室内暖和得很,一件衬衫就够。
双峰撑起鸽子灰的绸缎衬衫,那里起了一片绒绒的光泽,明逾打量着厨房,透白的颈被衬衫浅灰的色泽包裹着,颈间细细的骨头支起来,最撩人的都来自不经意和不自知的,就像此时的明逾。
陈西林转过身去,“我失陪一下,换件衣服。”
厨房的装修风格和别处一脉相承,但那只是表面,内里却是个西式厨房,明逾看着四处那些不染尘埃的桌台和设施,肚子有点饿了,这“家徒四壁”的,到底有吃的没有?
要是去露台泡面……也成,反正国内的泡面不太难吃。
陈西林走了下来,穿着件粉粉的卫衣式家居服,边走边为这颜色解释:“上了年纪后私下里突然对粉色感兴趣了。”
明逾笑了起来,“我也是。”
陈西林白净的脸在粉色和顶灯的映衬下显出浅浅的小麦色,好看极了,唇上白天的红色浅了,应该是刚才卸了唇妆。
“我们看看Lynn家里有什么可吃的……”她打开冰箱,自言自语道。
明逾绝望了,她可真是毫无准备就把自己拉回来,这也太“风淡云轻”了。
“你胃好吗?可不可以吃鱼生?”陈西林问。
“……可以吃。”
“那好。”
陈西林搬出一只密封的塑料盒子,“下午四点到的,距现在……”她转头看了看钟,“两小时了。”
盒子打开是一截厚实的雪白色鱼肉块。
“今天凌晨捕捞上来的,中午处理了从和歌山运了过来,这是九绘。”
“这……你会片吗?”
“还真学过,不过片得不好,”陈西林拿出刀具和木板,刚要作业,“你吃馄饨吗?”
“啊?”
“螺肉和猪肉馅的,你吃吗?阿姨下午走前现裹的,家里还有鸡汤,不然先吃碗鸡汤馄饨暖暖胃?”
明逾要哭了,“好……”
陈西林小火煮上馄饨,转身取出鱼块,放在木板上。
“你平时都自己煮饭吗?”明逾问。
“自己煮或者阿姨煮,外面的食材大多不太好,真正好的呢,又卖成噱头。你呢?三餐都怎么解决?”
“应酬多,尤其每次在中国待的时间里,几乎顿顿应酬。休假的时候会自己做点饭。”
陈西林将鱼肉片成了透明状。
“那今晚算不算应酬?”她问。
明逾愣了一愣,还没回答,陈西林又开口道:“希望不是。”
“让人安适的就不是应酬。”明逾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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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西林细细切着鱼,将这话咀嚼一番,“住酒店挺不舒服的,哪怕设施再全的套间,也没有家的感觉。”
“可不是么,早些年住进五星酒店特别开心,现在对总统套房都不感兴趣,一闻到酒店的气味,满脑子都是奔波。”明逾将馄饨锅的锅盖掀起一点。
“这次待多久?”
“一个月吧。”
“你老家在哪里?”
明逾想了想,“平城。”
“那不远啊,周末回去吗?”
“不回,家里没人了。”
陈西林抬头朝她看了看,又低头切最后一片,“要是喜欢,就多来这里同我吃饭,”她切好了两碟鱼生,开始收拾案板,“平时我就一个人。”
喜欢什么?她没指明,也许是喜欢这顿饭,喜欢这栋房子,喜欢这个人,又或许是都喜欢。明逾突然觉得有些梦幻,何至于跟陈西林走得这么近了?
“Lynn……平时都没有应酬吗?”
“普通的应酬,交给他们就好了。其实我大多时间都在新区的工厂和实验室里。”
陈西林取出一只托盘,将鱼生和酱碟放上去,“馄饨好了吗?”
明逾关了火,“好了。”
“我先把这些端上去,你自己盛吧。”
雨像不会停了似的,夜空也透支了,泛着红色。
“好久没在冬天来海城了,不记得会有这么强势的冬雨。”陈西林道。
明逾舀了口鸡汤喝进去,胃里一阵舒适,“嗯……今天确实不太正常,不过说起来也早立春了。”
“你冷不冷?”
“不冷。”
“真是一顿乱搭的便饭,没有提前准备。”
“要是准备了请我吃什么?满汉全席吗?”明逾放下勺子,“其实我特别喜欢这样的气氛……谢谢你。”
陈西林冲她笑,耳钉在露台的幽光里一闪一闪的,她忘了摘。
饭吃完了,雨不见停,明逾提出不便再打扰了,陈西林说送她回去。
“我叫辆车吧。”明逾不好意思再麻烦陈西林。
“今天我服务全程,下次你再来,自己开车。”陈西林说着站起身来。
明逾端着空碟子,走到楼下,经过那张照片旁,驻足看着,“有点眼熟的感觉,是不是明星?”
陈西林抬头,眼神深得像要钻进了明逾魂魄里,摇摇头,“不是。”两个字都未说完,眼圈红了。
明逾想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怎……怎么了?”
陈西林却笑了笑,两瓣唇也感性起来,半晌,“眼熟吗?”
明逾又偏头仔细看了看,“有点……这是……你的长辈吗?”
陈西林笑着摇了摇头,放弃了这空气中的莫名拉锯,迈开脚往厨房走去,“我送你回去。”
车在雨幕中缓缓停泊,门童早撑着伞走过来,帮明逾打开了车门。
“今晚很愉快,谢谢你,改天我请你。”明逾做道别。
陈西林笑着刚要说什么,眼睛看到明逾身后,顿了顿,闪回到她脸上,笑容有些僵住。
明逾顺着她的目光回头,江若景就站在自己身后,雨就这么打在她没有遮挡的头发上、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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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诅咒
明逾赶紧关上车门,拉着她往大堂里走去,门童跟在后面不知所措。
走到檐下,江若景一把甩了她的手,“我就知道你今晚约的人是她!”
明逾无奈地摇了摇头,“小姐,你这副捉奸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江若景冷笑一声,“谁不知道矜贵的陈总不轻易接待访客,不轻易跟人吃饭,人家的时间贵着呢!你回来前两天,为了显得单独约你不那么突兀,特意拉着我请你们FATES的人吃饭,别告诉我你没琢磨出这层意思!明逾,自打去年九月你见到她,我就成了你急于甩掉的一块脏抹布!”
明逾听着前半段不由垂下眼帘,听到后面愕地抬眸,“你疯了吗?!得了臆想症??全世界的人脑子里都只有情爱这件事??还构想出一套逻辑关系,你怎么不去写小说?”
“那你告诉我,你来了国内,在燕城不肯让我去见你就罢了,为什么到了海城还不理我??你不觉得你变了吗?”
“你不觉得是你变了?从你知道要回国开始,你就打破了我们之间的约定,一心想着占有,你想清楚,我的身体和我的心,从来就不忠实于你,我对你也别无要求,这是我们保持关系的条件。”
江若景喉头一哽,一时说不出话来,她和明逾保持了三年这样的关系,却从没有哪天把话说得这么直白过。是,她知道自己不是明逾唯一的床伴,但在C城是,而自己也是唯一一个能打开她家门的。以前,她没有那么多的醋吃,她自己也不是单身,可现在,陈西林太强大,她怕她抢走明逾,真正的抢走。
“回去洗个热水澡吧,”明逾的语气平静下来,看着她湿漉漉的头发,“你这样肯定要生病的。还有,今天下午你那么做,是置你自己于何地?置陈西林于何地?她脸上对你笑不代表她心里也笑,你究竟为了什么要在自己老板面前这副样子?别的不说,会让她觉得你很不专业,公私不分,情绪管理能力差,你知道吗?坐到她这个位子上的人,就连我自己,都很不喜欢看到这样的员工。”
“你太高看她了!”
明逾冷笑,“你太小看她了。”
“呵呵~”江若景偏不松口,“你是不是还觉得她对你蛮特别的?找借口带你吃饭,是不是还跟你聊了她的民国情怀?”江若景看着明逾脸上的表情,一瞬惊,一瞬恼,她满意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告诉你吧,我来海城不久,她就请过我两次,我说你高看她,她连泡女人的梗都不换,逾,你也许是个通透的人,但缺点弯弯肠子,你虽比我优秀,但陈西林有可能泡到你,我却不接她的招儿,对于我来说,她太刻意了。更重要的是,我心里有你!”
明逾愣了愣,“是不是在你眼里,闲聊都是泡女人?”
“她有没有撩你,你自己心里清楚。也只有你心里装的全是事业,她?省省吧!”
明逾的肩垮了下来,心里突然觉得好累,“你回去吧,我累了。”
江若景看着她,一赌气往门外的雨幕中跑去。明逾追出去拉住她,“让门童给你叫辆车!”雨打在两人头发上、衣服上。
“你管好你自己吧!”江若景雪白的贝齿在雨帘中透出恨意,“既然你这么潇洒这么不在乎,我就告诉你,我和肯特睡过了,下一个,就是陈西林。”
明逾心中升起一股怒气,一把捏住江若景的下巴,“你和谁睡都行,只是别想再上我的床。”
“为什么??你不是不在乎嘛??”
“你睡到了我的同事和客户,我不喜欢和身边的人使用同一个女人,让我尴尬。”
使用?江若景扭开下巴,用尽了全身力气,一巴掌甩在明逾脸上,她是说了气话,和肯特还没到那样的程度,但明逾的羞辱却在告诉自己:你连个表子都不如。
明逾懵了,手慢慢垂了下来,半晌,有气无力地扔下一句:“我俩到此为止。”说完便转身往回走去。
她不懂,只是和陈西林吃了一顿饭,事情怎么就弄成这样?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了电梯,怎么走进房里的,那种熟悉的混乱感再次从身体深处袭来,第一次发生,是在失去了孩子之后,第二次发生,是在洪欣然决绝地离开她之后。
可是为什么呢?用心去爱得到这样的结局,不去爱也是这样的结局;一生一世一双人地交往落得这样的结局,做了小三做了渣也是这样的结局……
还有什么出路吗?
她仰躺在床边的地毯上,闭着眼睛,脸颊上江若景的手指印显了出来,像一记深深的诅咒。
她的脑中浮现出三年前刚认识江若景时的片段。那天C城也下着雨,车灯把污浊的雨丝照得暧昧而缠绵,车轮碾着鲜湿的路面向城西驶去……
女人面前放着只廉价的混合酒,缎子般的黑发拢在右肩上,转头看着向自己走来的明逾,眼神里闪着羞涩和欣喜。红伞是她们见面的信物。
“我……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
明逾笑了笑,给自己要了杯straightup马提尼,“华人圈很小哦,你不怕吗?”
女人一拢长发,风情万种,“这是你我之间的秘密。”
她在河景房的大床上不知所措,明逾探到她腿间,心想这女人真虎气,明明没跟女人好过还要装老练,装不来的。
“小妞,只上床不谈爱,明白?”
“爱?你也是女人,怎么爱啊?”
明逾皱了皱眉。
“再说我在国内有男朋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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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怎么想起找女人?”明逾的声音在江若景的腿间消失了。
“好……好奇……啊~”江若景轻叫出声。
记忆在湿漉漉的脑中短路,发出“嗞嗞”的声响,曾经的一幕幕错乱了顺序,像颠倒浮生的电影。
洪欣然热腾腾的邮件:我去美国找你!哪怕你不肯见我,我只想让你看看骗子是什么样子的,让你没有遗憾!
洪欣然的身体也热腾腾汗涔涔的,“我总能找到办法在这里定居,你不用操心,我会给我的女人好日子。”
内衣上的褐色血迹,一天一天不见消失,终于有一天变成了鲜红往下流淌……耳边传来婴儿啼哭声……
精神科医生瓦蓝色的眼睛……一支支半透明的橘色的药瓶和白色的标签……
伊万浅棕色的眼睛透着疲倦,“我不能抛弃她……对不起……”
难闻的机舱,无处回避的流感细菌……
她抱着洪欣然,死死抱着,“再给我两年时间,我会努力安排好美国的一切……”
“这些是你早就该安排好的,你在美国这么多年,都干什么了?”
阳光下洪欣然虔诚的笑脸,“我一直喜欢你,不直的时候,爱你。”
电话线中冷冷的声音:“明逾,你是怎么回事你还不清楚吗?我们结束了。”
心理治疗师,梅,温醇的耳语在流淌:“Ming,接受你所有的过去……”
……
眼泪从闭着的眼角流下,喉间轻轻滑动,她努力控制着自己,深呼吸,深呼吸……她不能,她不能再让自己滑入这深渊,爱情太过沉重,情爱太过轻贱。
陈西林站在客厅中央的照片前,抬头看着照片中的女子,“她也说你看着熟悉……”她小声絮叨,眼中胀满情绪,“不有趣吗?”喉咙一哽,再说不出什么。
尖锐的门铃声吓得她猛一转身,这宅子已经很久没有响过门铃声了。她皱了眉,走到墙上的屏幕前,是……江若景。
第13章使命
蜂鸣器中传来轻微的电流声,显示陈西林开了对讲。
“陈总……”江若景的声音瓮瓮地传过去,“是我,杰西卡。”
“有……什么事吗?”陈西林的声音依旧平平的。
江若景低头,不再作声。电流声消失了,她等了一会儿,门开了,陈西林站在面前。
雨刚停,江若景浑身都还湿着。
“杰西卡……你……怎么知道我的住址?”
江若景抬头看她,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
“你这样会生病的……我送你回家吧。”陈西林说着转身打算去拿钥匙。
江若景却一把拉住她,陈西林有些愕然,眼神中多了丝戒备。江若景赶紧放了她,“对不起……陈总……”
“究竟出了什么事?”
“我……我能进去说吗?”
陈西林犹豫了一下,将她让进屋内。江若景也知道自己浑身湿哒哒的,就只站在那里,拘谨得很。
“我先去给你拿点预防药吧,”陈西林说完没立刻走,怕又被她拉住,“你坐吧。”
江若景看了看沙发,摇了摇头。
药拿来了,江若景开始打喷嚏,看来预防也已晚了。她将药吞下,慢慢蹲下身,哭了出来,“陈总……”
陈西林犹豫着,弯下腰,将手轻轻搭在她头发上,冰冷的触感让她心下一惊,再一摸,头发湿得可以拧出水来,“你这样不行,去洗个热水澡,给你套干衣服换上。”
“陈总……你会开掉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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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西林皱了皱眉,“你先处理一下我们再谈吧。”说着便带她往客房的浴室走去。
她找出套新内衣和自己的厚实衣物,放进浴室,帮她调好喷洒,又将浴巾、吹风机备好,“洗暖和了再说。”
浴室里传来水声,陈西林去拨明逾电话。
手机在玄关处的包里震动着,明逾躺在里间冰凉的地毯上拼命将自己从深渊里往外拉,五年前医生警告过自己,不能再受刺激。她闭着眼睛,此时此刻,只能用强大的理智控制住自己,不让那些混乱再度袭来。
陈西林用国内和美国的手机各打了一次,不见人接,抬手看时间,也才九点,想着对方有可能在忙,便不再打扰。
她走到露台上,早些时候这里的一颦一笑都已冷却,空气中一丝遗留的尾香证明明逾曾来过。她坐在露台椅上,想明逾订江边露台究竟是想看壮阔炫美的江景,还是喜欢那私密精致的氛围?若是前者,她这里是没有的。
她凝眸看露台外的点点灯火,久久未动。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像醒了过来,转头看去,江若景穿着自己的厚毛衣和家居裤站在门里。
“来坐吧。”她转回头。
江若景走进露台,往桌边走去,一丝熟悉的香气传来,她愣了愣,明逾来过这里。
陈西林转头看她,“怎么了?”
“没什么……”江若景恍了神,“谢谢陈总……谢谢陈总收留我……你会开掉我吗?”
“看是为了什么。”
江若景愣住了,接不上话。
陈西林看着她,又转头看回露台外的灯火,“让我开掉一个人只有两种原因:一,他工作做不好;二,他触犯了法律。”
红通通的天际终于转黑,黑得让人迷失。
“你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吗?”
“……嗯……”
陈西林按开手机,明逾没有回她的电话。
“你感觉怎么样了?需要……让肯特来接你吗?”
“不不,”江若景直摇头,想了想,“逾不喜欢我和肯特交往。”
一层纸捅破了,陈西林被逼着看纸那边的风景。
“逾她……生我气了……”
陈西林低头触亮手机,又放下,“她希望你怎样?”
江若景唇角浮起一丝痛苦的笑,“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陈西林在黑暗中微微拧起眉。
“谁让我迷她,我太迷她了,”江若景低诉,“我有什么办法不迷她吗?”
“这是……你找我的第二件事?”
“……对不起,陈总。”
“不必抱歉,不过,私人的事情我给不了任何建议。杰西卡,别忘了你我肩上的使命。”
江若景抬头,半晌,“嗯,我知道。”
“五角大楼的竞标——100亿美元的合同,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我的任务是让白鲸中标,其他的事情都往后排。AI云技术是美国EAR中严格限制出口的产品,你是中国人,让你接触它,白鲸冒着很大的险,我们在中国生产组装零部件,我担着很大的险,我希望你能明白。”
“我……明白。”
陈西林站起身,那么一瞬,江若景有了些幻觉,呼吸着明逾身上的香气,抬脸看着暗光里这个和明逾差不多身材的女人,听着和明逾差不多调调的话,她开始想她了,想到自己不久前给她的那狠狠的一巴掌,她再也不愿和自己有什么瓜葛了吧?她难过得掉下泪来。
陈西林就着光隐隐看到江若景脸上有什么在闪动,她走到她身边,“杰西卡,我送你回家。”
江若景蹲下身去,狼狈地哭了起来。
陈西林弯腰抚她的头顶,又转身将纸巾递给她,不经意触到她的脸颊,烫手。
她将江若景拉到屋内,就着灯光一看,脸已经烧得通红。
“你家里有什么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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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若景愣了愣,摇摇头,摇得脑仁跟着疼。
陈西林转身,“我拿体温计给你量一下,如果严重得去医院。”
温度量好了,39度,江若景说没事。
陈西林又拿起手机,明逾还是没有半点反应,她叹了口气,“你今晚暂时住这儿,我去给你拿两样退烧药,明天如果不见好转就去医院。”
她去取药,走着走着她就想,也许这才是江若景今晚闯入的真正目的。
明逾醒来时还躺在地毯上,屋里一片漆黑,她重新闭上眼,却觉得浑身冷了起来,挣扎着坐起,看了看床边的钟,三点多了。
平静了,平静了很多,她庆幸自己没有最终走向失控的深渊。踉跄着站起,在黑暗中摸到门把手走出去,客厅里亮着角灯,她找到药箱,给自己倒了杯水,将泡腾片放进去。
明天……明天约了谁来着?她努力回想,哦,医保公司要进一步谈一谈……包呢?手机呢?她挨个在房间找,最后在玄关发现了它们。手机上有三个未接电话,一个是陈西林中国的号码,晚上吃饭时她存了,一个是她美国的号,一个是肯特。
她想给陈西林发个消息,但凌晨三点发出消息总是让人遐想,这么想就决定早晨再说。走进浴室,打开灯,天,镜子里的女人像鬼一样,花掉的眼妆,模糊的红肿,她摸了摸脸上,不疼,她冷冷地看着自己。
天亮了,陈西林家的保姆来做早餐。
这一夜几乎没睡,她穿戴整齐,轻轻走下楼去,打算跟保姆交代几句就出门。
客房的门还是开了,江若景穿着自己给她的那套衣服,怯生生站在门口,“陈总早……”
“早,”陈西林抬腕看了看表,“我要到新区去。你感觉怎样了?”
“好……好些了。”
“那就好,你今天可以不用上班,阿姨会照顾你早餐,中午如果还是不舒服可以请她留下做午餐,但是她下午两点会走,要去接她的孙子回家,我今天可能会在厂里待到下半夜,所以阿姨走的时候,你得自己打车回去,可以吗?”
话音刚落,阿姨端着一只托盘从厨房出来,看了看江若景,又看向陈西林,“陈小姐来客人啦?吃早餐了。”
“我不吃了,这是江小姐,她有些发烧,你照顾她吃吧。”陈西林又将刚才的话跟阿姨交代了,便径自出了门。
坐进车里,她又看了看手机,明逾还是没有任何回音,刚刚七点,她也许还没醒吧,陈西林发动起车子往工厂驶去。
明逾不知怎么的就惊醒了,剧烈的头痛让她还未睁眼便拧起了眉头。翻了个身,慢慢睁开眼,看了眼时间,七点半了。
她是到了天蒙蒙亮才迷糊睡着的,得赶紧起来了,无论夜晚多么狼狈,白天还是要拾掇光鲜了行走人世,那些拼命想要窥探这光鲜背后故事的人,都是过客,不值得向他们展示自己的狼狈。
她梳洗好,头依旧沉沉的,想起昨晚陈西林打来的电话,找到手机想去回复。
解锁便收到一条消息提醒,是江若景发来的。
是张照片。
照片上江若景穿着件休闲毛衣,毛衣贴近心脏的部位绣着LOGO字母RRL,似曾相识,可她坐着的地方却不是似曾相识,而是可以一眼认出了,那是陈西林家的露台,想起来了,陈西林昨晚那件粉色家居服上也绣着这个LOGO,露台上那张她昨晚和陈西林围坐的小桌上,此刻放着两杯牛奶,两碟早餐。
明逾用尽全身力气将手机往墙上砸去,顷刻间,七零八碎了。
第14章错乱
怒气排山倒海袭来,她并不很在乎江若景,更谈不上喜欢陈西林,可她俩怎么可以搞到一起?怎么可以??
她像个傻子一样站在客厅中央,江若景那句咬牙切齿的话不停在耳边回旋:下一个,就是陈西林……陈西林……
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更不知道怒气来自哪里,被玩弄?失望?或者就只是嫉妒,甚至是占有欲?但她已经不去追究了,喘息重了起来,再没有那份清醒的意识说要控制自己,她不知道自己摸到了什么,奋力往地上摔去,“叮叮当当”,桌上的东西全都落了地,她大口喘着气,找不到一个出口。
混乱中从包中摸出另一只手机,是美国的那个号,她也不管此时是几点,哆嗦着手指翻找电话簿,拨通了。
“Ming?”
“这世界上有什么美好的人?不存在的,我自己恶心至极,别人又好在哪里?外表的装腔作势下居住的都是轻浮龌龊的灵魂,老实人不过没有资本,有资本的都不老实。”
“Ming,你在哪里?”
“所有的人,所有的人在享用了我的好处后都要翻脸不认人,他们翻脸翻得那么心安理得,都忘了一开始的约定是什么,说好了要有自己骨气的明家人,伸着手去跟人家要钱,说好了不谈感情的人,最后摇身一变变成了受害者,要用恶毒的方式施展报复,说好了一辈子的人,想走就走好了,偏偏在走前把一切罪责都推给我,让我自责了好久好久。是,我让别人失望了,我是个私生女,神秘感过去之后就很容易发现那些显赫的家世光环都与我无关,我也没有圆滑世故的处事方式,可是爱上的时候,夸我特别夸我云淡风轻,不爱的时候,这些就都变成了蠢笨的缺点……年轻的时候,我的眼里没有物质,我不存钱,不买奢侈品,她问我怎么花掉的,怎么花的?我去看世界,去花在看不见的地方,所以她遇见我时才会觉得我博学,觉得我独特,觉得我与众不同,可后来呢?后来却嫌弃我不懂得合理支出,嫌弃我跟了富人一场做了两年情妇却连一套房子一身名牌珠宝都没给自己配置……”明逾哭了起来,“我怎么知道,他们对我好的时候我只会感动,我怎么知道在他们心里都一笔一笔算着呢?他走的时候觉得给了我很多觉得对我不差了。她走的时候甚至觉得我欠她。她来见我我说异国不合适,她说一定会想到办法过来,一年后却让我想办法回国,我拼命爬到这个销售总监的职位,本来我不想去做销售的,我不喜欢今天东八区明天西五区的生活,可等我做到了,她却骂我,骂我利己自私,骂我不肯放弃美国的东西,这些东西是我拿十几年的青春和眼泪换来的,我想把她带出来,我有多大错?我本不喜欢女人的,她装成男人从网络上接近我,等我沦陷了,她又说自己是女人,是啊,我本不该原谅她,是我自己蠢笨。”
电话里一阵沉默,“Ming,你遇到新麻烦了?”
明逾的声音冷了下来,调子也慢了下来,“一个人总是去指摘别人的地方,往往都是自己的缺点。我不能有一点不满,不满了就是要求高,使一点小性子就是不稳定,其实她才是那个时时掂量着要不要继续的人。说我没有良心的,自己又如何?为了要钱亲情也不要了。说我薄情寡义的呢?却不知是自己薄情寡义在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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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ng,是什么让你五年后又重拾这些委屈?怎么突然又都过不去了?接通电话的第一句话,表面美好的人,你指谁?”
“梅……抱歉……我撑不下去了……”
“你现在哪里?”
“中国,海城。”
“Ming,在你进一步恶化之前,我需要你立即回C城。我现在会出具一份医生证明,在登机前,我需要你把这份证明交给航班。”
陈西林一直忙到下午一点才想起吃午餐,她坐在实验室旁自己的小办公室里,因为大部分时间都花在这边,就让行政收拾出一间小办公室。拿出手机,明逾还是没有动静。
索性将电话打了过去,好像留宿江若景这件事,有必要用不太刻意的方式跟她打个招呼。电话里传来提示音:对方不在服务区。
她不知道,明逾的那只电话已经被她摔得粉碎。而此时的明逾,已在海城国际机场的一处医务室里。
明逾是某航空联盟最高级别的会员,当前的情况备受重视。其实她的情况本可以向航空公司隐瞒,但她的心理治疗师梅担心她在十几小时的飞行中出事,所以要求她在购票时向航空公司说明这一情况。地勤医生刚刚和梅通完电话,并且拿到了医生证明的传真件,这才允许明逾登机。
她被安排在特殊铺位,由空乘随时照顾。
明逾没有想到,这一趟出差会以如此狼狈的姿势回去。
已到了晚饭时间,江若景坐在自己出租屋空空的餐桌旁,看着手中的手机,一天了,明逾没有任何回复,她就连看到这样的照片都没有反应,江若景失望极了。
她的身上还穿着陈西林的衣服,自己那堆湿淋淋的,被她丢进了一只硕大的垃圾袋里,丢掉了。
这些衣服都不能水洗,这下好了,即便烘干也不好穿了。
她的烧还没退,浑身骨头又疼又轻,喉咙发炎了,咳嗽一声也疼得撕心裂肺。
明逾在做什么呢?自己昨天打了她,现在的她,究竟是把自己翻篇过去了,还是厌恶自己,还是……恨自己?
她宁愿是最后一种。
她看着手机,肯特半小时前消息自己,说他今晚约了人谈公事,她没回,这会儿却开始从这则消息寻找蛛丝马迹,他约人谈公事,那明逾是不是也参加,她是不是太忙,所以忽视了自己的消息?
她犹豫了一下,给肯特打去电话。铃声响了两下,对方掐掉了,江若景觉得要崩溃,就连肯特也不理她了。
但电话很快就进来了,肯特还是理她的。
“亲爱的,”肯特鬼鬼祟祟的,“刚才在酒桌上呢,我出来跟你讲两句就得进去。”
“哦……你在哪里吃饭?”
江若景听见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哑得不像样。
“哟,你怎么了?病了吗?”那边着急了。
“有点,感冒了,你在哪呢?”
“别提了,这个明逾今天把我害惨了……你先乖乖吃点东西,我尽快结束就去看你。”
“到底发生什么了啊??”江若景一急,忍不住咳了起来。
“乖,乖,别急,不要担心我,没事的,明总今天突然回美国去了,招呼都不打,人到了机场给我发了封邮件让我跟进她接的供应商,哦哟真是想一出是一出,还好了我都能接上,你怎么病了啊?”
江若景听不进他后面说了些啥,稀里糊涂挂了电话,又稀里糊涂去拨明逾的电话,一个不在服务区,一个已关机,她站起身,感觉这个世界上所有和明逾联系的纽带都被切断了,她后悔了起来,三年多来,明逾一次一次地飞,可她从未有过这么无助和绝望的情绪,好像她从此就飞走了,再也不会飞回来了。
错了,一切都错了,为什么不能像以前一样做她那个乖乖的小妞?为什么样样要按她不想要的来?可是她遇到了陈西林,陈西林喜欢女人,陈西林又有着不可阻挡的魅力,是她害自己乱了阵脚。
是的,刚回国她就甩了那个异地了五年的男友,明逾说他是无辜的,如果自己真回来和他结婚了,明逾肯定不会再和自己继续了,她要得到明逾,连这么多年的关系都说不要就不要了,怎么能在这时候掉链子?
她解锁手机,给明逾发去一条消息: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会再纠缠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1.
2.竞标在公司内部不是秘密,谈不上陈怎么这么快跟江透露。白鲸的人力VP不会跟外公司的明逾说这些是因为她的专业态度,更何况明逾有可能接触到他们的竞争对手。
而项目团队也比较庞大,江谈不上是陈在此项目上重用的人,只不过江在美国白鲸5年,比起中国的团队经验自然丰富些,陈希望她可以挑起一部分客户体验方面的责任,而就像明之前点拨过的,陈空降海城,最开始的想法是希望江能够成为自己人。这些内中的道理我得说清楚了,评论里质疑的比较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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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修行
一束阳光从天窗照进来,照在原木地板上,明逾坐在一只浅绿色的垫子上,头发在颈后扎成一束马尾。
她从闭着的眼睑感受阳光的温度,“梅,我真的,有想过去做修女,有阵子我每天下班都看见一位拖着滑轮包的修女,我去问过她。”
“然后呢?”
“我放弃了,我和她交谈,发现她并不能够将我带到一个更干净的世界,她很简单,但很俗。”
“俗?”
“俗,她的世界里都是教堂的事务,与她相比,我的世界,既肮脏,又不俗。”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明逾睁开眼,仰头看天窗外的天,“梅,你的工作环境很不俗,你每天接触的事也很不俗,但从我的眼睛看你,也是俗的。”
梅温温地笑了,“说说看。”
“你把它当成工作,它就俗了。”
“修女也是这样吗?”
“修女和你有着不一样的俗。她其实看过的风景太少了,我和她讲话,我可以看透她,她却不懂我,她的世界太小。而我理解的修行,是在看过世间风景后化繁为简的修行,于是我悟出了,它不需要你加入什么团体,不需要什么形式,团体和形式都会将这事变俗,你就一个人大隐于市,悄悄修行就是了。”
“所以你觉得自己在修行吗?”
明逾摇摇头,眼泪从眼角划出,“红尘那么重,压着我,走着走着就忘了。”
“尘不该是轻的吗?”
“可它是红尘,”明逾重新闭上眼睛,“其实我知道我从来没好透,我知道我活该,我知道总有一天我又要就范。”
“你用了三个‘我知道’,这么肯定。”
“是不是听起来很自负?”
“我更好奇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恰恰因为不自信。”
两天了,明逾的电话永远是关机状态,江若景已经查过航班是否失事,有那么一刻她想,如果,就如果,要在失去明逾和永远失去明逾之间做选择,她宁愿是前者。
她找不到她了。
陈西林在面前的第三台显示器上点开一个窗口,放大,画面上是失魂落魄的江若景,她已经这样两天了。
陈西林拨了一个内线,“杰西卡,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敲门,进来,江若景满眼疲倦,“陈总……”
“身体好了吗?”
“嗯……烧退了,谢谢陈总,那个……衣服……”
陈西林想了一下,反应了过来,“哦,”想说不用还了,又觉得听起来像是嫌弃对方,“不急。工作方面,都还顺利吗?”
江若景一时想不起工作是否顺利了,“嗯嗯啊啊”的,“……都还好……”
陈西林看着她,自己这两天拨打过两次明逾的电话,都找不到她,再看江若景现在的状态,也许也跟这事有关。
“陈总……你有逾的消息吗?”
陈西林顿了顿,原来她俩也失联了,“我给她打过电话,但一直联系不上,怎么?你也找不到她?”
江若景不知是失望还是安慰,摇了摇头。
陈西林站起身来,“肯特知道吗?”
“他只说逾两天前的早晨突然就回美国了……今天早晨我让他问了一下C城FATES本部的人,说她一直没有去上班……”
“会不会……家里出什么事了?她在美国有家人吗?”
“没有……逾她都是一个人……陈总我好担心,她走前那天晚上……我和她吵架了,我……”
“就是你去我家的那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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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江若景不敢继续说了,那晚陈西林送明逾回酒店,她堵在车前,再说下去,恐怕陈西林该猜出吵架跟她有关了。
陈西林走到落地窗前,“那以你对她的了解,她会为这事赌气吗?”
“不……不是赌气……她不会跟我赌气,我只怕她出事……”
陈西林愕地回身,“你知道航班号吗?”
“我查过了,甚至打过电话给前天所有飞C城的航空公司,没有人出事……”
“那你是担心……?”
“我怕逾她旧疾复发……我记得……她跟我提过,过去有几年……她看过精神科医生……”
陈西林虚了视线,她不懂江若景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些。
江若景整个人愣住了,面前站着的是自己的情敌,或者是假想敌,自己这是在做什么?把她当闺蜜似地吐露心声?为什么会毫无保留地说给陈西林听?大概因为,这世界上再没有别人知道自己和明逾的关系,再没有谁能让自己毫无保留地表达对明逾的担心。
“那天晚上你究竟对她做什么了?”陈西林的声音里有一丝快要孵化成形的质问。
这颗质问的种子惹恼了江若景,她一下醒了,明逾是她的,陈西林无权质问。
“没什么,拌拌嘴,她生气了。”
“这让你怀疑她旧疾复发?”种子继续孵化。
“……陈总,抱歉,我失语了,这是逾的隐私。”
陈西林抱起手臂,“你该说抱歉的人是明逾。”
江若景走了,陈西林看了看表,这是C城的早晨八点,她拨通了白鲸C城HRVP米歇尔的手机,对方没有接起,也许在开车,她被接入语音留言,“哔”声后,她缓缓说道:“嗨,米歇尔,是Lynn,我有点急事找FATES的明逾,如果你能在中部时间十点前搞清楚她在哪里,并告诉我,将十分感谢。再联络。”
不告而别,她站在落地窗前,她不喜欢不告而别。
治疗室里明逾换到了角落的位置,抱着膝,马尾有些乱了,一绺头发散在脸侧,“那天我挑了瓶加州产的PinotNoir,这种红酒口感太涩,我不喜欢,但喝完唇齿间会一直萦绕淡淡的果香,洪不爱喝酒,跟着我喝了一杯,我醉了,拼命吻她,从她的口中攫取那诱人的香气,”明逾睁开眼,眼仁在阳光的照射下呈现出无辜的琥珀色,“她吻我的全身,我记得,一直到脚趾,我觉得有些羞耻。”
梅温柔而理性地看着她。
“我翻身,看她在我身下贪婪而忘我的样子,”她的手覆在自己的胸前,“像个婴孩,她就像个婴孩……等她将我覆在身下,我闭上眼睛,那一刻,我突然哭了。”
“哭了?”
“我觉得像找到了家。眼泪夺眶而出,继而大声哭了出来,我控制不住自己。”
“她呢?”
“她吓得停了一刻,然后便疯狂地要我,我意识全都模糊了。”
“那是你第一次在做爱的时候哭吗?”
“第一次,和最后一次。”
“那是好的经历还是痛苦的?”
“好到痛苦。全身全心的投入,可惜她不懂。”
“确定她不懂?”
“确定。最后她将我全盘否定,梅,你知道全盘是什么意思吗?”明逾抬起头看向她。
“什么意思?”
“她说从一开始,我原谅她扮演男人,允许她来C城看我,就是报复她的开始。”
“Ming,有时候魔鬼会占领人的思绪,相信你爱过的人,在冷静下来后,会意识到这种想法很偏激。”
“如果宽容和爱都可以用最为邪恶的方式去解读,我还为什么继续宽容?”
“Ming,五年前你没有告诉我这些。你有别的疏解渠道吗?”
“除了你,我不会再跟任何人谈起过往了,有什么用?当年洪和我在网上说了半年,她心疼我的每一步,你知道‘心疼’是什么意思吗?”
梅看着她。
“‘心疼’就是,别人怎么可以伤害你?放着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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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歇尔的电话打了来。
“Lynn,抱歉,错过了你的电话,你交代的事情我查了。”
“没关系,怎么样?”
“FATES的人说她回来就拿了假期,马克说了,你有什么事他亲自代Ming给你处理。”
“这样……我还是等Ming吧,因为之前在海城跟她起了个头,你知道她假期什么时候结束吗?”
“我问了,很奇怪,他们说暂时不确定,我也打了Ming的手机,但一直关机……Lynn,我觉得有点不对劲,我认识Ming几年了,她的手机24小时都会开着……如果你有重要的事,我建议,还是找马克解决。”
“知道了,谢谢米歇尔。”
陈西林踱到落地窗前,深深叹了口气,“不告而别……”她轻声说出心里反复响起的这个声音,双手插在米灰色的西裤口袋中,“不告而别。”
大步走回桌旁,面前是一串讨论激烈的邮件,参与人是董事会执行委员会的六个人,包括她自己。这封Re来Re去的邮件,主题是对陈西林负责五角大楼那100亿美元竞标工程资格的质疑,而质疑她的首要原因是,她不是美国人。
几个执行委员会的元老各怀心思,吵来吵去,有人质疑,有人维护,陈西林一直保持沉默,白鲸的创始人白亨利被抄送其中,他也一直沉默。
陈西林坐到椅子上,点开日历看了看,又看回邮件,点击“回复所有人”:
全体,
我愿意回一趟硅谷与大家讨论我的资格问题,请于各位都方便的时间安排一次执行层董事会。我的最早到会时间是后天,周五上午。
敲定时间后请通知我。多谢。
LynnChin
第16章投票
南湾区的气温突然飙升到华氏六十几度,陈西林架着副太阳镜,身着SL家的浅米灰长款西装套装走下直升机,她的身材可以驾驭这种长款无腰身的款式。
这是白鲸斥资搭建的一处直升机停机坪和小型航站楼,专供高管通勤使用,这一带交通堵塞太厉害了,白鲸所在的工业区不宜居住,高管们的宅子大多在几十英里外那些风景如画的保护区。
陈西林大步朝前走着,并不单单因为螺旋桨带来的飓风和噪音惹人心烦,还因为她扫见CFO布莱尔从那边追过来,她知道布莱尔想跟她说什么。
“Lynn!Lynn!”布莱尔果然还是追了上来,“Lynn,你不能这么对雷蒙!”
陈西林没有理他,径自往航站楼走,布莱尔连嘴巴都不晓得合上,也不知吞进了多少沙粒和蝇虫。
“雷蒙是我手底下的人,我决定该怎么处理他。”等风小了,陈西林开口道。
“可你知道,雷蒙是我的侄子,一直以来他的销售业绩也遥遥领先,为白鲸贡献了很多净利润。”
“哦,抱歉,他犯了原则错误,他和手下的销售团队在迪拜花天酒地,将账单全部打乱拼组,每份都变成三万美金以下的数额,因为三万美金的账单就需要我签字。布莱尔,我没有起诉他就不错了,我要是你,我都感到脸红,别说再去求情。”
“见他的鬼,听着,Lynn,我跟雷蒙谈过,他说那些消费确实用于销售应酬,只不过各地文化差异太大,迪拜那些大佬就是这么谈生意的,他怕审批程序太长,才走了捷径。”
“规则就是规则,要是人人都在规则里给自己找点灵活度出来,这个世界还要规则做什么?再说了,真的都是销售应酬?如果和客户赌博白鲸都要负责掏腰包,是不是下次和客户吸毒也要白鲸买单?不想让我看到这些消费是因为他心虚,所有的隐瞒背后都有原因。”
“Lynn,赌博是合法的,请不要和吸毒混为一谈。”
“雷蒙违反了公司规定,而且是在最为敏感的事情上挑战公司底线,他必须走。”
航站楼外停着辆车牌“BAI006”的黑徽Ghost,陈西林认出那是白亨利的一辆车,司机见陈西林出来,毕恭毕敬打开后座车门。
“Lynn,你知道一会儿董事会上我的一票很重要。”布莱尔不依不饶。
陈西林笑了,“我就没算过你会投赞成票。”
布莱尔绕到另一侧,想去开车门,陈西林一脚刚要踏进去,冷冷说道:“你得自己去会议室。”
这是布莱尔下飞机后吃进去的最大一只苍蝇。
海城已进入深夜,江若景握着手机坐在床上,她是早晨得知陈西林回了美国的,算一算时间,现在早该到了。
她在犹豫,犹豫要不要请陈西林打听一下明逾的下落,却又不甘向她开口,说不定,说不定她是冲着明逾回去的呢?
她不太说得清自己为什么这么介意陈西林的出现,从明逾的反应看,她知道她俩没有任何越界,她还不如去介意东京的Kiku,卑诗的Alex,可她就是过不去陈西林这道坎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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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没办法,原先那个工作签证虽然没有到期,但如果再持它入境美国,很有可能被海关扣下驱回,所以前两周她刚刚申请美国的个人旅游签证,还没下来,护照都已经交到领事馆了。就算她再急,现在也不可能冲到美国去。
她将邮件关上,陈西林能打听到的,难道肯特打听不到吗?
陈西林抱着手臂坐在会议桌前,偌大的长桌周围坐着其他五位执行董事,桌前墙壁上的视频中,白亨利坐在轮椅上的身影苍老而权威。
“Lynn,各位,我不认为这是在重复议题,半年前我们的确通过了让Lynn负责这个项目的决议,但局势总是在发展变化的,这几个月发生的一系列重大国际事件,让我们的国家对于可能用于军事方面的技术保护十分敏感,”布莱尔的死党乔治说道,“Lynn不是美国人,这已经构成了技术‘事实出口’。”
“我再说一遍,”法务VP迪恩的声音厚重缓慢,“第一,Lynn拥有美利坚合众国的长期居留权;第二,针对Lynn的情况,白鲸已经获得了‘出口许可’。”
“迪恩,感谢确认,但是Lynn不是一般的外国雇员,你所说的一般流程是否就可以对这项特殊工程负责?五角大楼的招标项目将直接运用于国防部军事改革和部署,我们甚至都可以闭着眼睛不用再去查CCL目录,而这个项目的负责人,必须是百分百的美国公民!我们不能让竞争对手以及五角大楼里竞争对手的人抓到任何把柄,我这么说,是对白鲸负责,也是对Lynn的个人安全负责。”乔治不依不饶。
“乔治,作为一个专业律师,我可以保证,我们的所有程序都没有问题,你的担心只是主观感觉。”
“迪恩,作为风险管理师出身的人,我也可以告诉你,我今天的担心是因为嗅到了白宫在这件事情上日益加强的敏感度,你永远都不知道哪一天我们会栽在这里。”
“我同意乔治,白鲸为什么要冒一个早就能预见的险?”布莱尔附和,“Lynn还是可以参与项目的,但为什么不能任命一位更具资质的人做总负责人?比如说西恩·白?”
“什么叫‘资质’?”陈西林看向布莱尔,“整个白鲸,还有谁比我更有资质负责这个项目?五年,我和我的团队用了五年的时间研究AI云技术,这五年里白西恩在干什么?”
陈西林的咄咄逼人只出现在工作场上,且通常只对平级或更高级别的人,比如说现在。
“不要误会我,我并没有否认你对AI云技术的贡献,只是说在形式上我们可以换个总负责人,而你则在团队里继续参与嘛,Lynn不会是对竞标总负责人每年额外拿到的30万美金无法放弃吧?”布莱尔笑了起来。
“布莱尔,”陈西林没有玩笑的意思,“每年多30万和少30万,对于我来说,毫不影响我的生活,它只是我的某张卡上的某个数字,请不要以你滑稽的想象力去揣测我。所以我想问你,白西恩在你眼里比我更具资质的原因是,他是美国公民?”
“Well,这是其中的一个原因。”
一时大家都看向布莱尔。
“还有一件事我比较担心,据我所知,Lynn在东索有一个基金会。”
“没错,这不是什么秘密。”陈西林回答。
“东索和西索是邻居,而西索刚刚被列入美国禁止出口的国家,所以我的很大一部分担心也来自这里。”
“我的基金会和西索毫无瓜葛。”陈西林简单陈述事实。
“就连东索自己都不敢说自己和西索毫无瓜葛,这两个国家在历史上有着过于复杂的纠葛,Lynn,你又怎么保证你的基金会能够与西索完全撇开关系?”
“布莱尔,你真是在挑战一个法律专业人员的忍耐度,”迪恩摊手,“你们看到Lynn在东索有个基金会,看到东索和西索是邻居,从而就质疑Lynn做这个项目总负责人的资格,这套逻辑对于我来说主观而幼稚,作为一个成年人,尤其是白鲸执行董事中的一员,我希望大家保持客观、理性,任何家庭主妇式的担心都不该拿到这张桌子上讨论,因为这是在耽误在场的每个人的时间,而我们的时间很贵。”
“各位,”HRVP黛波尔开口,“我想在大家过度讨论前将我们的关注点拉回一些,大家对Lynn的资格的怀疑目前基于一点,那就是她的国籍,至于基金会,并没有任何相关条文显示一个注册于东索的基金会将对Lynn的资格存在任何的挑战。我想问一问Lynn,如果说你的国籍确实威胁到了执行董事会对这件事的决议,你有没有什么挽救措施?”
会场上突然安静下来,之前一直被忽视的某种轻微电流声此时被放大。
白亨利静静地注视着屏幕。
“我愿意加入美国国籍。”陈西林的声音平静而清晰。
“Lynn,”白亨利在屏幕上缓缓开口,“国籍是件大事,你不用今天做决定。”
“我已经决定了,亨利,”陈西林看向会场上的每个人,“各位,五角大楼的项目只能由我负责。我从十六岁开始在白鲸做实习生,我的本科论文是白鲸的项目,硕士论文之一是白鲸的项目,博士研究所做的是白鲸的项目,白鲸的AI云计算项目由我起头并跟进了五年,如果谁能够打败这些数据,我甘心拱手相让。”
又是一阵寂静,大家都学会将内心的惊涛骇浪掩藏于外表的不动声色之下。
“好,那么迪恩,”黛波尔打破寂静,“如果Lynn现在开始申请入籍,大约需要多久?”
“8到12周。一旦程序启动,Lynn不可以离境,直到获得国籍。”
“我猜现在可以开始投票了,”白亨利因苍老而浑浊的声音再次响起,“如果LynnChin在期待的时间内——根据迪恩,我们应该期待未来的半年之内——成功加入美国国籍,你是否表决赞成她继续做五角大楼100亿美元AI云计算竞标项目的总负责人?”
投票结果:三票赞成,两票反对,一票弃权。
白亨利投了赞成票。
会议散场,陈西林一人站在硕大的屏幕前。
“谢谢你,爷爷。”
“孩子,我想让你知道,我的赞成票和我们的私人关系,无关。”
“我当然知道。”陈西林笑了。
“Lynn,改变国籍是个很大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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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都大不过五角大楼的项目,它就是我的孩子,我养育了它五年。”
“如果哪天你遇到了困难,记住爷爷永远是你的后盾。至于布莱尔那帮人,我希望你不要太放在心上。”
“他们不值得我放在心上,一群拉帮结派的人,西恩在香港坐镇指挥。”
“Lynn,”白亨利改用吴语,“老爹(爷爷)不想看你和哥哥嘎苗头。”
“爷爷,你这么想吗?对于我来说,只要西恩和他的人不找我麻烦,我懒得理他们。”
白亨利缓缓点头,从屏幕上仿佛分不清他究竟在点头,还是说老化的脖颈再也支撑不了厚重的脑袋了。
“东索的事情,你不要太执着……你和哥哥,老爹总归宝贝你个。”
明逾驾着车驶入市中心,车载广播里ShawnMendes正轻盈活泼地唱着:
I’macouplehundredmilesfromJapanandI
AndIwasthinkingIcouldflytoyourhoteltonight
‘CauseIcan’tgetyouoffmymind.
“距日本几百英里……你特么的在海上吗?”明逾低声嘀咕,又轻锁眉头,“哦,也有可能在韩国。”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这首歌时冒出的第一个念头,较真得很。车子驶上惠灵顿大道和C城河交叉处,那里有一块硕大的电子屏:华氏32度。
明逾眯起眼睛,摄氏零度,这里有零度的春天。
车子右转,沿着河岸缓缓前行,铁质吊桥的桥头围着稀疏的一撮人,被围着的是个亚裔姑娘,抱着把吉他,明逾打开车窗,听见一把同样轻盈而活泼的声音:
你是自由的
我是附属的
TA是永远的
我是错误的
……
明逾挑眉,悲哀的词竟可以唱得这么活泼,再抬眸,女孩对面什么时候站着位衣着精致的漂亮女人,女人看着唱歌的女孩,明逾心中一动,女人那动情的眼神让她一眼捕捉,那眼神无法掩饰。
下一秒,下一秒她差点一个急刹车,吊桥边行人道上,陈西林裹着身黑色羊绒大衣,双手插在口袋里,走成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第17章永失
她的心竟“怦怦”跳了起来,车子还是缓缓滑过去了,她想,还是不要再有什么交集吧,她连江若景都不拒绝的。
那夜发生了什么她已无力过问。其实在返美的飞机上她就想过,就算江若景冲动幼稚,陈西林也不至跟她发生什么的,但她能让江若景住到家里去,就没有划分出界限,怎么能留宿江若景?在明知道自己与她的关系的情况下。而那晚来自陈西林的未接电话可能与此有关,但无论如何,明逾想,换作自己是不会留宿江若景的。
电话却通过蓝牙在车里肆无忌惮地响起来,Mendes正唱着:
Let’sgetlosttonight…Let’sgetlosttonight…
歌声自动渐消,委委屈屈地,为电话让路,屏幕显示LynnChin,明逾让它响了好久,铃声消失了,Mendes又唱了起来:
Allit’dtakeisoneflight(只需一趟航班)
We’dbeinthesametimezone(我们就在同个时区了)
……
“Darnit!”明逾在心里咒骂。
电话铃再次响起,将她咒骂的歌词撵走。
“Darnit!!”
陈西林做什么这样不依不饶地呼自己?明逾接起电话:“ThisisMing.”
“明逾,是Lynn,我刚刚是不是看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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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吧。”
陈西林屏息听电话那头背景里的歌声:“爱是盲目的,恋是疯狂的……”她偏过脸看桥头唱歌的女孩子。
明逾听到电话背景里的歌声,下意识伸手想去关窗,又停下,晚了。
“我想应该是你,宝蓝色的那辆,是吗?”
“我……在C城啊。”
“我也在,我知道你在开车,如果不方便我一会儿再联络你。”
“嗯……陈总是有急事吗?”
陈西林皱起眉,陈总,她叫回自己陈总。C城河上的寒风刮了过来,穿过电话线,“呼啦啦”地响。
“有点事,不急,你还好吗?”
“我挺好,那我再给你打回吧。”
陈西林的回答被风声吞了,明逾挂了电话。窗户关上了。
陈西林摘了手套,给江若景发了个消息:我看到Ming了,她没事。
明逾刚刚回忆起自己这是往哪赶,一周的疗程结束了,她约了自己老板去公司开会。电话铃突然又响了,Mendes今天是唱不尽兴了。
是江若景的电话。
怎么?连给自己打电话这桩事都要体现一下CP感?明逾给她直接掐掉了,梅建议她远离敏感源。
江若景的眼泪在海城的深夜夺眶而出,她找了明逾一周,整整一周,最后连陈西林她都求了。
却为她人做了嫁衣裳,她俩见面了,明逾掐了自己的电话。
她不能甘心,一定要和明逾说句话才行。电话又打了过去。
真是见了鬼,明逾接起电话。
“逾……”江若景哭得像个失而复得的孩子,“我好想你……对不起,我好想你……”
明逾的心软了一层,她不恨江若景,只同情她,同情她爱上不值得爱的自己。
“你好好的。”
“我知道……我知道你和陈西林在一起……可我就是忍不住……”
真是见了鬼了!“我为啥和陈西林在一起??”
江若景抽了抽鼻子,“我以为……我以为她去找你了……”
“她为啥要来找我?”
“我找你一周了,逾,我错了,我不该打你,不该纠缠你……”
明逾听着她的话,好似并没回答自己的问题。“我知道了。”车拐进车库,这不是一个纠缠感情问题的好时候。
“逾,你还好吗?什么时候回海城?”
“我到公司了,现在有个会,你睡觉吧。”明逾挂了电话。
江若景握着手机,又凑到眼前看了看,确认她挂掉了。先就这样吧,起码她听着没事,起码她这会儿并没有和陈西林在一起。
明逾这个最后一刻才通知的假告得有点久,搞得马克措手不及了好一阵子,好在他了解明逾工作狂的属性,相信她不会胡来,要知道在这个团队里,明逾是永远不会用完年假的那个。
告假原因是身体突发疾病,马克将她打量着,“你怎么样?康复了吗?”
“无碍了,再次抱歉,马克……”
CCO马克摆了摆手,“无需向我道歉,我希望团队乃至FATES的每个人都懂得维持好身体健康的重要性,只有健康的身体才能好好工作。我也理解你这次可能事发突然,否则的话我还是希望能在告假前安排好后续工作,尤其是确保你的客户都有人替你照料。你这次从中国海城离开,搞得他们很被动。”
“我明白,海城AG保险集团我会继续跟进。”
“我们已经跟丢了。”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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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城的肯特尽力了,你的部下,东亚区客户经理艾瑞克也飞过去补救过,但对方还是咬定价格不松口,我们没法以那样的价格合作。”
“该死,他们对我松口过。”
马克耸耸肩,“据我所知,现在他们签了日本大野派遣。”
“我会再与他们接头,了解一下情况。”
“白鲸的米歇尔也找过你,就在你刚请假后一两天,她提起过是LynnChin有急事,我试图替你解决,但对方谢绝了,你恐怕应该在会后主动联系她一下,虽然过去这么久,我不确定她是否还需要你了,但对客户表现得热情些总没错。”
“……好,明白了。”
马克叹了口气,双手交叉在颈后,往椅背靠去,“焦头烂额,真是焦头烂额。”
明逾听他这番牢骚,一时沉默。
“Ming,那封邮件你看了吗?”马克又问道。
“哪封?”明逾今天刚刚回到尘世,邮箱里躺着上千封邮件。
“关于伊万……”马克的目光意味深长起来。
“没有……发生什么了?”明逾皱起眉。
马克面上有些为难起来,“……这样的话,我要成为那个告诉你噩耗的人了……”早几年明逾和伊万的桃色新闻在FATES高层悄悄流传,相传伊万因为她辞了公司职务,变成了闲云野鹤的股东。马克甚至怀疑过明逾这次突然的告假和伊万有关……
明逾直觉不妙,下意识攥起拳头,“发生了什么?”
“伊万在一场车祸中去世了……所幸的是他的心脏成功移植给了他患心脏衰竭的儿子,救了孩子一命。”
明逾盯着马克的眼睛,希望看到顽皮的一闪,然后对自己说:“嗨!这是个玩笑!”
可惜她没等来这玩笑。
“当然了,我们都很难过……”马克的补充让这件事板上钉钉了,“追悼就在明天,后天葬礼。”
明逾有太多问题,却又无从问起,满心都是质疑,却不知向谁质问。
她的心里飞速理出一条线:“他的儿子怎么了?为什么需要心脏移植?”
“心脏衰竭,之前我们都不知道,据说如果找不到合适的配型心脏,原本活不过一年了,这下也巧了……”
明逾站起身来,她需要一个自己的空间才能将这件事反应过来。
她将自己关在办公室里,面前是CEO三天前向全体发出的邮件,标题是“FATES永失一位优秀而忠实的朋友——伊万”。
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面前的屏幕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伊万是一周前出事的,就是自己上飞机的那天,进医院三小时后抢救无效死亡,随即立即进行了心脏移植手术。
明逾不觉摇头,泪水掉落在桌子上。有些人他在的时候你无视他,甚至憎恨他,可你还是希望他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一处好好活下去的。
她的心绪也被一种疑虑困扰着,这疑虑早在马克刚刚讲出这件事时就冒出来了,好像十月份伊万那番莫名的言行可以得到解释了,不!她甩了甩头,这是巧合,这一定是巧合。
她又想起自己刚到海城的那天,伊万曾打过自己手机,她一直拒接伊万电话,那天也就自然掐了他的,可那会是伊万最后的道别吗?
手机振动起来,吓得她一惊,来电显示某律所,明逾接起电话。
是伊万的私人律师,已经找了明逾一周。对方约她尽可能快地去律所碰面,两人约在了下午三点。
律师戴维斯郑重地关上门,呈上一只密封的文件袋。
“明女士,E先生生前委托我交给你一些东西。”E是伊万的姓。
那个猜想在明逾脑中越来越清晰,她的声音却模糊了,“那是……什么时候?”
“今年1月2号,新年假后第一天。”
明逾沉默着。
“明女士,等你准备好了请告诉我。”
明逾下意识深吸了口气,“我准备好了。”
戴维斯拆开文件袋,将里面的东西逐一整齐地码在宽大的桌上。
“这一份,”律师递上一只信封,“是E先生写给你的信,他要求你阅后即毁,抱歉明女士,我只能要求你在这里阅读,读完后我会用这台特制的碎纸机将它打碎,”他指了指身旁的机器,“并需要你签字,”他又变出一张纸,“我将和你一同签署这份文件,声明这封信没有作任何复制,并在阅后即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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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护送
明逾心里升出一股火气,接过信,拆开。那是一封手写信:
我亲爱的逾,
微笑:)不要跟戴维斯发火,你的伶牙俐齿很可爱,但可怜的戴维斯也只是拿钱办事。至于对我的火气,等将来再见面时再说吧:)
逾,答应我最后一件事——虽然这对于你来说有些不公平——请帮我保守这个秘密。
诺亚的心脏维持不了几个月了,他是那么棒的一个男孩子,应该还有很长的人生路去走。我爱他,并且——我这么说绝没有让你负罪的意思——在他刚出生的那几年,我对他的忽视一直让我这个父亲深感愧疚。后来当他确诊了,我确实受不了。
我愿意倾家荡产去寻找匹配的心脏,却一直在等待中消耗着小诺亚的生命,他恶化得太厉害了,两周前还可以正常走路,上周突然倒在了地上,至此他只能卧床了。
逾,我不想让你听这些,可是我还能对谁去说呢?卡罗也快支撑不住了,你知道卡罗生下诺亚后病了几年,他就是卡罗的一切……我不想看到他们全部倒下。
我更不能让他们知道真相,我不能让可怜的小诺亚活在愧疚中,不能让卡罗活在“丈夫儿子二选一”的噩梦中,还有我可怜的小姑娘,“爸爸或是哥哥?”——不,我不能让他们在我自私的决定中痛苦一生。
逾,我亲爱的逾,我唯独信任你,也爱你,这爱和当年那轻浮的欲又不同,你在我的生命中不断沉淀,愈久弥香。我欠你很多,包括那个失去的小生命,这一年我总是想,我还能给你点什么呢?悄无声息地给你,不会给你带去困扰。
恐怕最后还是要惹恼你,我所能给你的,从来不是光明正大的,逾,你会原谅我吗?不原谅也行。
请不要担心,诺亚的心脏问题来自他母亲那一方,我是健康的。
再见了,逾,无论你接受与否,我最好的祝福都给你,给你美丽的人生,你是个多么美好的女人,你根本不知道。
……
落款在明逾眼中模糊了,直到她意识到这封信她根本不能拥有,“对不起,我想再看看。”
“明女士,你想看多少遍都可以。请慢慢来。”
明逾知道那只是他的客套话,天大的事也不过是他一天下来处理的数十桩案子中的一桩,客套的基础是她看上去不像能在这里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将信看到天亮的女人。
更何况桌子上还躺着很多事等他们处理。
她将信认认真真看了三遍,又认认真真折好,交给戴维斯,“可以销毁了。”
“你确定吗?”
“确定。”
戴维斯很有仪式感地站起身,明逾也下意识地站起,信在机器里化成了尘埃一般轻的粉末。
两人签字,证明信没有被复制,已销毁。
“好了,明女士,准备好下一个环节了吗?”
明逾坐回椅子,“准备好了。”
戴维斯将一份文件翻开,呈现在明逾面前。
“E先生在C学院精子库为你冻存了6管,6X1CC的精液,其中3管洗过,3管原液。上述物品以‘已知捐赠’的形式开设户头,使用人限定为明女士你,提取条件为这封带有提取码的律师函。E先生预支了二十年的冻存费用。另外,E先生委托我为他签署保密协定,”戴维斯又翻开到下一张纸,“一旦你签署协定,将没有人知道捐赠人是谁,保密性受法律保护。具体条款都在这里,这项协定的宗旨是保护明女士你的利益。”
明逾有些吃不消了,伊万给她的惊吓太多太丰富。
“明女士,我理解这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所以你无需在今天作出决定。我将为你提供一份复印件,供你回去慢慢研读思考。”
明逾点点头,“如果我不接受呢?”
“你只要不去取精液就行,二十年后精子库会将它们销毁。也无需签署这份协议。”
“明白了。”
“E先生还为你留了一样东西。”
明逾站起身来,紧闭的百叶窗让她透不过气。
“明女士,你还好吗?请问需要喝点什么吗?”
“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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助理送来一大杯加冰的水,明逾一股脑灌进去。
“明女士,如果这让你压力过大,我们可以约改天继续。”
“不,我可以。”
“好……”戴维斯拿出下一份文件,“E先生有意将C城A区雨果街1566号1702公寓赠予你,他已签署好相关手续,并将预估的过户费用冻结在本律所,一旦过户程序启动,我们将解冻这笔费用并代为支付,目前看来预支费用十分充足,余额将退还给明女士你。”
那是她曾经居住过的那套公寓,带着与伊万那两年爱恨的记忆,明逾摇了摇头,“如果我不接受呢?”
“不签手续,并书面呈交声明,声明你不接受这笔馈赠。同样,明女士,你不需要今天作出决定。”
“不好意思,”明逾疲倦地低下头,“我……我其实是今天才知道伊万去世的消息,所以这一切对于我来说……”
“完全理解,”戴维斯开始归档,“就像我之前所说,后两份合约我将给你提供一份复印件,等你考虑清楚,随时来找我继续。这套公寓是E先生婚前公证的个人财产,经E先生委托授权,在清点遗产时不计入遗产名目,如果明女士你选择不接受,将会由律所匿名捐出。现在,请问你有什么问题吗?”
明逾想了想,摇了摇头。
“那好,”戴维斯站起身,“请节哀。”
这是句对死者亲属说的话,此时却不突兀。明逾也站起,“谢谢。”边说边同戴维斯握过手。
出了律所天已经黑了,明逾看了看手机,陈西林两小时前发来一条消息:想出来喝一杯吗?
明逾将手机扔进包里,此时她什么也不想,工作、女人、暧昧的客户,这些都变得轻薄起来,她曾经的男人此刻被掏空了心脏躺在某只冷冻抽屉里,死前却早有“预谋”地扔给自己这么个摊子,将天一样重的秘密压在自己身上,她别无选择,只有背着它,一直背着,背到坟墓里。
她的车碾过冷硬的街,沿着湖往北郊驶去。
我有什么办法?明逾想,我没有办法。
人没了,再也不能找他理论。
当初孩子没了,她理解为上苍对自己的报应。伊万想,到头来她还是拼命想要那个孩子的。
那年他竞选区长,几个候选人在各个社区开设讲坛拉选票,明逾在唐人街找了个老太太,给了她二十块钱,老太太在QA环节举手问伊万:如果候选人私生活不检点,把妻子之外的人肚子搞大了,我们该如何看他?
全场哗然,伊万落选了。
混蛋,明逾悻悻地想,死了也要护住家里那个女人,从一开始到现在,女人什么都不知道,自己却什么都知道。可她能怎样?除了帮他瞒下去她还能怎样?对,那个女人就是被人保护的命,这命自己是没有的。
车子驶进一片静谧的社区,每栋宅子里都有一盏或几盏亮着的灯,或宣布主人的团聚或等待家人的归来。
自己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那就滚出去吧。
她看着伊万一家生活的宅子,宅子里透出的光里是家该有的温度,可这个家却失去了男主人,好在他那个男孩子也长大了,明逾想,带着他的心脏。
宅子一侧的小径上什么东西在动,明逾吓了一跳,仔细看去,小径上宅子外墙上的壁灯很微弱,昏黄的光影下一个女人认真而投入地翻着垃圾桶。
明逾将车缓缓滑过去,女人没有一丝察觉,明逾打开车门,“卡罗。”她轻声唤道。
卡罗转过身将她看了一眼,又埋头继续干活,她干脆将桶放倒,把里面的几只大袋子拖出来。
“卡罗,我是伊万的同事……我叫Ming……你还好吗?”
卡罗没有回答她的话,却自己嘀咕起来,“伊万上周扔掉了一个剃须刀,剃须刀坏了,可他用了五年了,我想把它找回来。”
明逾走下车,“卡罗,扔了就扔了吧,letgo.”
“不!”卡罗生起气来,“你不懂,你不会懂的,他用了五年了,我记得上周末我没把垃圾桶推出去,所以它应该还在这里面……”
“卡罗,”明逾打断她,“明天再找好吗?你的孩子们呢?家里有人吗?”
卡罗这才将明逾打量起来,“不好意思,你是谁?”
“我叫Ming,是伊万的同事,我……刚好路过这里,看到你。”
卡罗站在那里,好像突然忘了自己在做什么,忘了明逾刚说了什么,忘了这个世界。
明逾心里闪过一丝害怕的感觉,她熟悉那症状。
前门什么时候打开了,一个小小的女孩子抱着只洋娃娃怯生生往小径走来,“妈咪……”
卡罗仿佛没听到,转身继续去翻垃圾。
“卡罗!”明逾拉住她,“你不能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你还有两个孩子,他们需要你的保护和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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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罗弯着腰,两只手撑在膝上,闭起眼睛。
“妈咪……”
“宝贝,过来。”明逾蹲下身,朝小女孩伸开怀抱。
她抱起伊万的小女儿,在她脸上看到伊万的眼睛,“宝贝,哥哥呢?”
“哥哥在医院里。”小女孩奶声奶气地叙说。
“卡罗,他怎么样?”
“手术是成功的,还要在医院观察一段时间。”卡罗没了刚才的执着和戾气,整个人透支了。
“好,回家去吧,”明逾空出一只手去揽她,“我送你们回去。”
她将母女两人送回家,这是她第一次踏进伊万的家中,应该也是最后一次,她希望以后各自安好,希望这一家人能够节哀,是的,该节哀的是他们,然后好好生活下去。
日子还很长。
“听着,卡罗,”明逾将小女孩放下来,“如果你感到混乱,感到无法控制自己,请先妥善安置好你的孩子,在你还清醒时给你的家人、朋友、医生打电话,告诉他们你的情况,寻求帮助,你懂吗?”
卡罗点点头。
“现在,今天晚上你可以照顾好她和你自己吗?需要我吗?”
“我没事了,谢谢你……对不起你叫什么来着?”
明逾转身,“这不重要。”
她往回开去,心里想着伊万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留下这么个无助的女人。可不是么,他当初不忍抛弃的是这么个无助的女人。
房子,房子是不能要他的,自己有什么资格要他的房子?
她将车泊在路边一处临时的弯道上,八点半,夜生活刚刚开始,她给陈西林回消息:你在哪儿?
很快,对方发过来一个地址。是城北的TheHardy's酒吧。
第19章心动
“嘭,嘭——”鼓点响了起来,陈西林刚给自己点了这首JoannaWong王若琳的“WildWorld”,今晚她来Hardy’s是给朋友捧场的,台湾的一支乐队刚来C城客演,乐队东家是她朋友,这组人马做了十几年音乐,从一开始的默默无闻到现在给一位二线歌手做幕后,也算靠实力拼出来的典范。
她只约了明逾同来,没有约任何白鲸C城分公司的人,工作和私人她一向分开,而明逾究竟算工作还是私人?说不上来。
明逾一直不回复她,其实她想过会被谢绝,但没想过不回复。她的失踪和她今天的态度都很明显地表明她遇到了什么事,直觉跟自己也有点关系。
直到她的回复进来:你在哪儿?
陈西林觉得她不是刚看到,而是刚想来。
今晚酒吧满了,不再接收客人,陈西林和老板打了招呼去门口接她。
明逾回家将西装裤换成了黑色仔裤,又洗了脸重新化了妆这才U车赶来,倒没别的意思,只是想保持得体礼貌。
刚到门口就看到了陈西林,在拥挤的人群中也脱颖,她今晚跟以往不同,黑色高领无袖线衫,贴着身体勾勒着曲线,领口在灯光的变幻中细细在闪,衬着一双正极了的红唇,她从未将唇涂这么红过,下面的烟灰色阔腿九分裤静时垂顺,动时飘起,露出一小截娟秀的脚踝,有点慵懒,又有点霸道。
陈西林冲她挥了挥手,明逾一恍,黑、白、红三分明,黑的是衣服,白的是修长的手臂,红的是唇。陈西林伸出手,“你来了?”眼神里是微醺时漾出的一点迷思。
明逾跟着她往里走,陈西林一转过身,大半截裸背甩给了她,原来在这儿露着呢,明逾赶紧将视线移开。
她带她在靠前的好位置入座,翘起脚,亮片细高跟里的脚像有故事,再看就要酿成事故。
明逾点酒,跳开女士们最爱的鸡尾,直冲白兰地来。陈西林撤了面前的余酒,陪明逾点了杯白兰地。
“我要叫回你明小姐吗?”陈西林咧嘴笑。
明逾端起酒杯往嘴边送,侧眉也挑了起来,一口吞下了半杯,“有些事情我不想参与。”
“你指?”陈西林看她将酒喝得这么急,好奇地看着她。
胃里一阵灼烧,“你和江若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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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江若景?”陈西林大概知道问题在哪了,“我和杰西卡只有工作关联,再无其他。”
明逾没作声。江若景说过陈西林请了她两次饭,她的确不是轻易同人家吃饭的人,聊了跟自己聊的东西,还留宿了她。这些事只对一个人做显得特别,同时对两个人做就显得……轻佻。
“明逾,以后如果你对我了解多一些会知道,可能有些话我不会说,但只要我说出来的,就都是真话。”
明逾看她说得认真,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了,将那剩下的半杯又吞了进去,“没事,我就是说一声,我不参与这些,她的事……也与我无关。”
“与你无关?我以为很有关系……”
酒精疏通了明逾今天因为几次流泪而略堵塞的鼻腔,今晚陈西林身上的香有点woody的调子,夹杂微妙的辛辣,迷人,让人感性。
“我不知道怎么说这事,我和江若景……想想认识了三年多,我几乎没在白天见过她。”明逾起身去吧台点酒。
陈西林撑着太阳穴,将她的背影看着。
“WildWorld”唱完了,稍作停顿,键盘手敲出一小截干净的前奏,旋律听着熟悉,麦克风里突然传出国语:“下面,有请我们的老朋友——明逾小姐。”完了又用英文讲了一遍。
明逾从吧台转身,惊讶地看着台上的乐队,刚才她一直在和陈西林讲话,并不曾注意他们。陈西林也小小吃惊,翘首往明逾的脸上找答案。
“阿Ming,还记得我们吗?”讲话的是吉他手阿D。
明逾脸上的惊讶和警惕慢慢溶解,露出一丝笑来,她轻轻摇着头,酒吧,阿D,这支乐队……Dejavu!
随着她脸上表情的微妙变化,键盘和架子鼓起来了,场上的气氛被搅动起来。
“来吧,阿Ming!给老朋友和新朋友们唱一支你的拿手曲目!”
明逾笑着摇头,做出“Nothankyou”的唇语,现场却爆出掌声。陈西林大概明白了,他们应该是老相识,便也微笑着随大家鼓掌助兴。
吧台小哥也冲她笑,场上一半的美国人懵懵懂懂,却也跟着期待。
明逾没办法了,朝台上走去,隔着高脚椅和一圈设备伸长手跟每个人握过,“真没想到……”
“明逾小姐——《红豆》!”阿D大声喊出,将麦递给明逾,下面掌声夹杂着口哨声。
明逾摇头,在高脚椅上坐下,前奏再次响起,一手摸到座椅下,椅面往上升了一点。她穿着掐腰的浅灰色缎面西服,内里是条素白的T恤,黑色仔裤像第二层皮肤将修长的腿勾勒着。
这是十几年前她在海城驻唱时的保留曲目,可是十几年了,再没唱过。
一张口,缓缓哼唱出:
还没好好地感受……
她停下了,场上静了下来,她觉得就这半句词就堵得她难受,声线从麦里传出,也悄悄变成了和十几年前不一样的质感,再没有那么轻盈剔透,岁月给它染上了一种低诉的姿态。
陈西林凝眸看她。
掌声从角落响了起来,随即传染全场,明逾将秀发往后抚去,给了阿D一个“可以”的手势。
音乐再次响了起来。
……
等到风景都看透,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
一切结束。掌声和哨声没有悬念地响起,明逾刚要站起身,阿D却将她喊住,“阿Ming~”
明逾重新坐下,转向阿D,“是。”
场上又安静下来。
“好不好跟大家分享一下,今天再唱这一曲和十五年前唱时有什么区别?”
明逾想了想,眼中染了复杂的情绪,颔首对上麦:“初闻不知曲中意,再唱已是曲中人。”
陈西林心中像被什么一击,眼神也跟着疼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北京时间28号周四中午12点见,入V万字长章,不许转去看盗文网(doge),我不在乎卖字钱,只想把你们聚在这里,这里是晋江/gt;关于伊万,从逻辑上捋一下这件事:
1.有没有发现伊万的信里完全没提类似“我是自杀啊,车祸是我伪造的啊”——诸如此类的话,为什么?这就牵涉到很多人问的:他为啥要告诉明逾这个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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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很简单,明逾是个智商正常(先不说偏高)的人。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正好你出车祸了,正好你的心脏救了你奄奄一息的儿子,正好你那天突然来找我提出要给我留精子(小伙伴们读第3章那里的时候不觉得奇怪么),正好你给我留了遗嘱和遗产……如果说前两个“正好”还可以是巧合,那么在明逾这儿,一联想到几个月前他找她的那番话,就已经会强烈怀疑了,再看到遗产呢?已经肯定了。所以伊万并不是要告诉明逾这个秘密,而是如果要给她提供这些东西,她就一定会知道。他的信算是给她的安慰,明逾猜出来后,如果没有这封信,她才真会纠结一辈子。
3.伊万凭什么觉得明逾需要他精子和房子?他没觉得明逾一定需要。在第3章里说过,只是给她提供一种可能,律师的话你们仔细看了就会发现,伊万给每件事都铺了两条路:明逾接受,他付了冻存费,付了过户费;明逾不接受,精子20年作废,房子律所代为匿名捐出。其实这套操作我特意跟一位大律师朋友核实了一下,是否有漏洞。
4.伊万为什么要提供这些可能?精子——首先,伊万一直觉得明逾很想要孩子,而他也知道明逾现在喜欢女人,这细节第3章也有说。明逾毕竟对他知根知底,她也可以选精子库,但伊万会觉得,相比陌生人,他各方面也许更让明逾放心。房子——那是他们曾经的小窝,伊万觉得,如果明逾愿意接受赠与,这小窝不至流到外人手中……阿西吧,为什么送房子?这事儿也要解释?说真的不必了吧,房子多值钱啊(手动doge)
以上只从逻辑层面捋过,情感方面,你们怎么看待他是你们的自由。实在不喜就letgo吧,他已经领盒饭了。这一章明陈稍微推进一步。
第20章道破
乐队演完这一支便中场休息,明逾跟着阿d走下去,十几年未见总要叙叙旧,她朝陈西林打了个手势,陈西林扬起唇角冲她眨了下眼。
老朋友在吧台聚首,阿d仍然是最活泼的那个,“我的天,怎么能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呢?我就说那个是阿ming,他们两个还不信!”
“变好多,十五年唉~”贝斯手辉哥闷闷说道。
“成熟了成熟了,诶?但是你细看噢,脸蛋五官还没有变啊,歌还是唱这么好啊。”
明逾啜干了一支伏特加调的鸡尾,抬眼笑,“怎么你们都没变的感觉?”
“那不可能啊,我们都老了!阿ming怎么在c城了?这些年都在做什么?”
明逾有些恍惚,这些问题能写本书,“嗯……不唱歌之后就来这里留学了,毕业后就留在这里,一直到现在。你们呢?好开心乐队还在。”
“我们在海城待到……07,08年,对不对辉哥?是08年吗?”阿d得到肯定,“就回台湾发展了,当时正好有个机会,跟‘红石’签了,说起来跟你一起的那位陈小姐厚,是我们老板的朋友唉。”
阿d说着往那边指,明逾一回头,陈西林不见了。
服务生端来一杯什么,呈到明逾跟前,“是那边那位小姐点给你的,”服务生转身指着陈西林坐过的位子,“哦,她走开了。”
明逾谢着接了过来,杯子是普通的水杯,透明的液体里飘着片柠檬,闻了闻,也只有柠檬味,再尝一口,果然只是一杯柠檬水,她再转头满场找着,却还是找不到陈西林。
跟阿d他们闲话了两句,留了联系方式,她便说失陪一会儿,走到座位旁,陈西林的外套也不见了,她拉住服务生,“之前坐在这里的那位小姐走了吗?”
服务生想了一下,“噢,没有,她出去了。”她做了个吸烟的手势。
明逾也抓了外套走出去,两种烈酒混在一起,这会儿劲头刚上来,周围的世界高高低低的,她扶着门,见陈西林正将一只烟头丢进垃圾桶上的沙盘里。
“lynn。”她唤道。
陈西林转头,冲她笑,边走了过来,走到她面前,贴得那么近了,又远了,“你还是喝多了。”
“还好吧……”明逾侧过身,后背倚在一旁的墙上,这样就不怕站不稳了。
陈西林侧身轻靠在明逾旁边的墙上,看着她,“唱得真好。”
明逾苦笑,“不比当年了。”
“不会,你都说了,当年你都不懂曲中意,又怎能唱好?”
她压在道理上,明逾无法反驳了。
“当年……怎么会去唱歌?”
“这个嘛,说来话长,长话短说就是家里遇到了困难。”
陈西林眯起眼,转过来背靠在墙上,和她靠在一起,“你今天怎么了?”
一阵沉默,明逾弯下腰,深深呼出一口气,“一个老朋友去世了。”她想轻巧巧说出,最后几个字却哽咽了,自觉失态,又站直身子,想要故作平静。
陈西林反手牵住她的手,冰冷的,“想哭就哭,不必撑着。”
空气定格了一秒,明逾却笑了起来,笑出了声,她抽离了陈西林的手,贴着墙将自己转了一圈,和陈西林之间转出了自己一个周长的距离,轻声嘀咕,“都是这么开始的。”
“什么?”陈西林不确定她的意思。
明逾低着头,她不打算去解释这句话。
陈西林将思路清理回去,“其实死亡是一种不错的道别。”
明逾那么一瞬间有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她知道陈西林讲的一定不是她和伊万,到了这个年纪可能每个人对每件事的观点都有些自己的经历在背后作支撑,然而这话却出奇地适用于伊万。是啊,这是种不错的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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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这世上寻寻觅觅,可最后都要跟我们寻觅到的一切道别,”明逾苦笑,“不如不找。”
不如不找。陈西林一瞬失了神。
酒吧里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叫,他们热闹他们的。
陈西林抬头,“你还进去吗?还是想回去?”
回去?开玩笑,明逾想,她今夜是不敢清醒着回去面对黑夜的。她转身往门里走,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走成直线,边走边笑道:“我可不想喝柠檬水,又不是来养生的。”
陈西林目送着她的背影,又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来。
等她再进去,明逾正和一个棕色皮肤的男人坐在吧台边喝酒,她看了眼明逾手里那只扇形酒杯,又是混着喝,酒杯的主人聊得起劲,眉飞色舞的。
看了十一点了,她本打算十一点前回去的。
一个拉丁裔美女走到她身边,“嗨,听说你是他们朋友?”她指了指台上的乐队。
“嗯……”陈西林红唇轻扬,礼貌地笑了笑。
“我叫杰西卡,能请你喝一杯吗?”女人直接得很。
杰西卡,叫“杰西卡”的女人都漂亮得张扬。
陈西林犹豫了一下,“谢谢,杰西卡,我叫lynn。”
“lynn,很高兴认识你。”
杰西卡的亮片短裙裹着秾纤合度的身段,裙子太短,她在高脚椅上叠着腿,棕色的波浪长发半遮着呼之欲出的胸。
陈西林点了支酒精度很低的鸡尾。
“lynn,你是中国人吗?中国女人都好矜持,不过我好喜欢。”杰西卡将性向宣布得明确一些。
陈西林一点都不意外。至于她是中国人吗?算吧。
“我和我朋友中间总得有个人待会儿还能走路。”陈西林笑道。
“你朋友?是刚刚唱歌的那位小姐吗?”
“对。”
“哦~那她是你partner吗?”
“不是。”
杰西卡露出放心的笑来,“你朋友的乐队很棒,我很享受,他们会长期待在c城吗?”
两人就着话题聊了起来,那边明逾喝得眼角泛红了,往这边扫来,只看见杰西卡的侧身,像很多这里的女人一样,胸部发育太好,哦,陈西林是总要带一个回去的吧?
反正不是自己,她晕乎乎的,思索这个问题消耗着残存的清醒,她在想自己在这件事上总是很有原则的,那就是绝不食窝边草,同事、客户都不行,江若景在亮出客户的身份前一直很安全,只在这样的夜晚,一个电话、一则消息:有空吗?她问,或者自己问,礼貌而公平。是的,以前的江若景不麻烦。
她转回目光,对眼前的男人嫣然一笑,也不是,她只是一笑,在他人眼里却已嫣然。在以往她会直接拒绝男人的邀酒,不想耽误彼此的时间,这种场合,这种情境,人家请你喝酒难道就想谈谈人文地理拓宽一下知识面?不过是讨一夜欢愉,又何必耽误别人的时间和殷勤?
可今晚她却借着这个男人喝酒,她不想再借着陈西林去做这件事,因为喝酒总要聊天,而跟她聊的东西好像越来越危险。
她又点了一杯酒,对面的男人皱了皱眉,微醉的女人很可爱,可谁都不想带个吐成一团或者不省人事的主子回去伺候。他开始觉得不对劲了,找了个借口开了溜。
陈西林站了起来,往这边走来,“我送你回去吧。”
明逾露出夸张的惊讶表情,“那她怎么办?”她拿下巴尖指着杰西卡。
“我不认识她。”
明逾笑了起来,“谁要搭讪认识的人?你别管我了。”说着站起身,一个微微的摇晃。
“你等一下,我去打个招呼就送你走。”
话音刚落一旁传来女人的笑声,是杰西卡走了过来,一开口,居然洋腔洋调地拿中文说道:“你和你的朋友走吧。”
陈西林略讶异,“你还讲中文?”
女人又笑了起来,“我以前交往过一个来自中国的女朋友,学过一些中文,”又转向明逾,“lynn很关心你哦~”边说边俏皮地挤了挤眼。
明逾抓起包,“你和人家聊了半天,连人家讲什么语言都没摸清。不好意思你叫什么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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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西卡。”
明逾笑了,意味深长地,“杰西卡……lynn你该多了解了解杰西卡,我没事,先走了。”她转身去和阿d他们打招呼。
杰西卡冲陈西林做鬼脸,“她对我有点敌意~”
陈西林垂睫,“谢谢你的酒,晚安。”
她在门外追上明逾,夜深了,气温降到摄氏零度以下,她揽过明逾的肩,边拿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杰克,可以走了。”
明逾偏过脸看着她,看到她的眼睛里,陈西林没松手,顿了顿,“冷不冷?”
明逾眼里蒙上了一层不解,她就拿这不解的眼神继续看着陈西林。
陈西林搭在她肩上的手轻轻拍了拍,“你喝太多了,我带了车来,送你回去。”
明逾将脸转回去,身子却微微靠在了陈西林身上。
陈西林抬起另外一只手臂,将她圈住。
一辆limo缓缓泊在两人面前,黑人司机绕过来,毕恭毕敬打开门。
“你的地址是什么?”陈西林问。
明逾报给司机。陈西林先将她让进去,自己也坐了进去。明逾半倚半靠在座位拐弯处,陈西林从面前水吧里拿出一瓶水给她,“怎么样?难受吗?”
明逾皱了下眉头,“别担心,我最高纪录是两瓶红酒,没吐,只是头疼得厉害。”
车里暖气很足,陈西林解了外套搭在一旁,“明天要加班吗?”
明逾想了想,摇了摇头,明天周六,是伊万的追悼会,她得去送他一程。
陈西林将一边脸侧的头发拨到耳后,不觉向明逾倾着上半身,低语道:“在海城……究竟为什么突然走了?”
明逾脸上浮上一丝近乎讥讽的笑,移开了视线,车里很舒适,暖暖的,微微的振动就像轻摇的婴儿床,她简直想睡过去,不再去想任何事情。
陈西林心里生出一丝挫败感,她今晚接近明逾的原因已经和以往不同了,她不是个迷迷糊糊的人,这变化她不需要外力去看清。这已经让她有些不安感了,更让她不安的是,每当她靠近到某一处,就有一道玻璃墙横在她面前,绕不过,敲不开。
“我其实……找你好久。”
明逾又转过目光看她,陈西林的一张脸在她视线里模糊了起来。
陈西林看她眼圈渐渐发红,先前听她唱歌时那种强烈的心痛又犯了,只觉得这女人心里埋着沉沉的过往,她说不清这是心疼她还是折射自己,说不清。
“明逾,不管遇到什么都别伤害自己,你知道我今晚多怕你和那个男人回去么。”
明逾的视线清晰了,眼神柔媚起来,带了一丝玩世不恭的调调,“我才不会和男人上床,”顿了一下,倾过身凑近陈西林,悄声耳语:“会怀孕。”
她的唇角依旧弯着,配合着眼神里的俏皮,那声低语呵出的热气在陈西林耳边萦绕。
陈西林颤出一口气,闭上眼,凑近到她的耳边,发香和香水尾香沁入鼻息,她拥着她,意微乱情微迷,轻声道:“有点心疼你……”
明逾像被什么烫着了,挣扎坐起,眼角也湿润了,口中呢喃,“都是这么开始的。”话里带着不领情的意味。
陈西林在被她推开的姿势中定格着,这句话这晚上她说了两次,第一次她觉得没听清,这次她确定了,“都是这么开始的……?”
明逾收了眼角的泪,“对不起……我……今晚真的是……可能是情绪不好,你别放心上。”
陈西林眼中蒙了一层雾,又消散了,低头莞尔,“是我唐突了,”她将滚落在座位上的水拈在手中,又偏过头像是思考什么,半晌,“我想多在白天见你。”
之前明逾描述她和江若景的关系——几乎没在白天见过她。
明逾扭过头看外面,看了很久才转回来,“跑不了一样的结局。”
陈西林皱了眉,一时不知从何问起,从何说起。
车却在这时停了,车外是午夜寂静的街和寂静的房子。
明逾抓起包,“谢谢你。”
“不用。在头开始疼之前早点睡,如果需要帮助你有我电话。”
司机开了车门,向明逾伸出手臂,她跨出脚,“你也早些休息,晚安。”她连礼仪也不要了,司机的手臂白白悬空着,没人搭它,明逾逃回了家。
陈西林目送着她的背影,直到大门开了,她消失在门内。她的手里还握着那瓶水,明逾没有打开,她倚在座椅上,握着水的手慢慢搭在自己肩侧,“怎样开始?怎样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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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越界
自从明逾突然离开,江若景对陈西林特别关注起来。现在陈西林也走了,她踱到自己的小办公室外面,若有所思地看着陈西林办公室的百叶窗。
小米在大办公室的格子间里抬头瞄了眼她,转头对旁边的实习生姑娘使了个眼色,实习生姑娘来了两个月,小米带着她,百合知识点比用户体验方面的涨得多。
“cici,”小米悄声喊她,很多中国姑娘爱取这种萌萌的英文名,“看到没?”
实习生cici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我知道,jesicaxlynn!”
“不对,x前面那个一般都是攻,我打赌是lynnxjesica。”
“哦~”cici心里的小本本上又记下了一个知识点,“攻是不是看着厉害的那个?”
江若景往小米这边踱来,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哒哒”响,“mia,”她倚在小米桌前,“ht那个弹窗的报告出来了吗?”
“哦,我找找,我找找。”
小米埋头去电脑上调资料,江若景撩头发扫到cici,后者正用研究的眼神看着她。
“怎么样cici,做得还习惯?”
“噢!蛮好的!谢谢jesica!”姑娘一声嘹亮的回答后低下头。
什么毛病?江若景想。小米还在奋力寻找,江若景解锁手机,划了划热点,看到一张蠢萌的猪猪图片,立刻爱上了它。保存了图,发给明逾:看,居居~
蓝光在闪,明逾突然醒了,摸来手机,是江若景发来的两个消息:一张图,图上是只猪,还有一句话:看,居居~
她没看懂,把手机正面朝下卡在床头柜上,干渴的感觉瞬间袭来,脑子里突然浮现车里那瓶水,摸索着坐起来去倒水,头果然疼了起来。
“不好意思jesica!我上午还看的,记得就在这个文件夹里……”小米脸都红了。
江若景顿了一下,“这么重要的报告不能随手乱丢啊。”
“明白,明白,我再找一下,肯定能找到!”
江若景又举起手机,明逾没有回复,她打开邮件:
hi陈总,打扰了,我知道你这会儿在睡觉,希望没有吵到你……有空能否告诉我逾现在怎样?多谢了!
陈西林打开邮件的弹窗,卧房里循环着《红豆》,一点多了,她没睡着。
是江若景的邮件,她想了想,没有回复。她只负责告诉江若景一次答案,不负责跟进情况。
“挖坑”上是一张女人的脸,不知不觉她画到了下半夜,女人侧挑着眉,眼里些许温柔,些许哀伤,些许冷静,些许感性。
她往后靠了靠,这是谁?她分不清了。
小米终于调出了文档,“不好意思啊jesica,我找到了……”
“发给我吧。”江若景转身往办公室走去。
cici抬头对小米吐了吐舌头,“mia,她是不是御姐攻?”
小米摇着手指,老练的样子,“傲娇受!”
“哇,那陈总呢?”
小米想了想,“可攻可受,完美~”她做了个“金星”手势。
晚上肯特带江若景去吃潮汕火锅,肯特是老饕,又是本地人,江若景这几个月跟着他,算是把在美国五年甚至前面二十来年没吃到的中餐精粹都尝遍了。
“你看这脖仁的雪花长得多漂亮,嗳~”肯特指着面前的一小碟,用他极具吴语口音的普通话叹道,“这块肉啊,一头成年牛身上切不出一斤的,脖颈后面一小块,”说着指了指自己后颈,“来来,稍微烫一下就好。”肯特给它涮好,夹到江若景碗里。
“怎么样?”
“嗯,嫩。”江若景放下筷子。
“再试试这个,这个叫什么你晓得吗?”
“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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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你们西餐里也有,叫chuck,我们就叫此皮(匙皮)。”
“……死皮??”
“匙啊,‘钥匙’的‘匙’,”肯特边说边拿手指在桌上比划着,“这块肉最考验师傅刀工,切得好的能让你入口即化,那种不会切的半吊子师傅切出来的,就这根筋,”肯特拿小指头指着,“能让你嘴巴嚼酸了都嚼不动。”
肯特不光带她吃,还喜欢给她讲,这就有意思了。
“就同一块肉?”
“同一块肉。你尝尝这个,”他把烫好的一块又夹给江若景,“这盘肉我一看就知道是老四切的。”肯特故作神秘地笑着。
江若景最让他喜欢的地方就是懂得捧场,每当他这么侃侃而谈的时候,她脸上的表情真会让他觉得自己讲得特别好,她不会像有些女人那样夸张地附和赞叹,她就较真地听,也不多发表意见,肯特有时甚至觉得,她比明逾那种女人好很多,他在明逾面前就不敢这么放心地发挥见解,万一对方比自己见解高明多没面子,话题不知不觉被一个女人带着走更恼人。
江若景对“吃”这件事没那么多研究,乐得听他侃,她知道肯特很受用。
“你有明逾消息了吗?”她问肯特。
“诶?我发现你特别关心她,你们在美国的时候很熟吗?”
“熟啊。”
“倒没听她说过的。”肯特翻着眼睛想了想。
“人家跟你说这个干嘛?你又没跟她说我俩什么关系。”
“也是,”肯特喝了口啤酒,“她今天上班了。”
“哦……”江若景倒不惊讶,“那她什么时候再来海城?”
“我不知道啊,能别来就别来咯,来了我还要伺候她。”
“下次她来我帮你伺候她呢?诶?我帮你接机。”
肯特只当她开玩笑,“你是帮我还是想帮她啊?”
江若景俏皮一笑,“帮你,顺便帮她。”
正说着,肯特的电话响了起来,他扫了一眼,是香港的号,“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边说边站起往门外走去。
江若景看着面前一盘盘的肉,嘟起嘴,从包里拿出手机,明逾和陈西林没有一人回复她。她又打开那张猪猪的图片,多可爱啊,她在心里嘀咕。
肯特站在门外墙角处,压着声音:“最好是从当地找,不然要办签证过去很麻烦的……对,对,人家委托我也是看中我们在东索当地有业务嘛,你要从香港或者海城派过去的话,人家自己找好了呀……”
顿了一刻,对方不知在电话里说了些什么,肯特开始踱步,“这个得给我点时间,急不来的呀,万一时机不对搞砸了,麻烦可就大了……”
江若景夹起一块匙皮仔细瞅着,真像肯特说得那么邪乎吗?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吓她一跳,是肯特回来了。
“你怎么从那边过来了?”江若景往后面看了看。
“我去后厨打了个招呼,果然是老四掌厨,”肯特嘿嘿笑道,“怎么样?研究出什么了?”
江若景摇摇头,“看不懂。”她有一张在女人味和无辜两元素间平衡得恰到好处的脸。
肯特从口袋里摸出样东西,“打开看看。”
江若景抬眼一扫,明显是只首饰盒,有些犹豫。
“拿去吧。”
江若景接了过来,除去包装,是只蓝绿色的盒子,不用看logo都知道哪家的,明逾以前说过不太喜欢这个牌子。她打开盒子,是副珍珠耳钉,珍珠下面还细细镶着颗碎钻。
“喜欢吗?戴上试试。”
“太贵重了,不试了。”江若景推给了他。
“我的就是你的,”肯特把耳钉取了出来,“我刚看第一眼就觉得该你戴上,特别适合!”
江若景犹豫了一下,接了过来,把耳朵上那对双c摘了下来,将这副戴上。
“你有镜子吗?快看看,特别好看!就戴着别取下了。”
江若景拿镜子照了照,“嗯……谢谢啊~”她冲肯特娇媚一笑。
“傻瓜,跟我还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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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若景打开美颜相机,美美拍了一张,发到朋友圈里,屏蔽了所有人除了明逾和肯特,配字:他刚送的~
明逾换了一身黑色,要去参加伊万的追悼会。
走到玄关,又从包里摸出手机,“你在c城待到什么时候?”
清脆短促的一声响,陈西林睁开眼,她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摸过手机,百叶窗阻隔了窗外所有的光线,手机的亮光有点刺眼。
她摸到遥控器,阳光洒了进来。
“看情况吧,但我这次会在美国待很久。”
看情况?看什么情况?明逾想,想那么多干嘛?她把手机放回包里。
陈西林再也没等到下文,可阳光已经铺满床了,再睡不着了。
她简直有点恼了,打开的瓶盖不负责关上吗?
江若景在自己公寓门后跟肯特告别,手心吹出一圈爱心给他,眼睛媚得让人发酥。她在哄他,再次谢绝他进一步的要求,他要生气的,可谁要管他?她还为明逾保留着身体。
哪怕再次看手机,明逾还是不理她,陈西林也不理她。
北美的一天过去了。尘归尘,土归土。
追悼会回来,明逾从四点开始工作,三个半小时,她终于处理完了前面一周的上千封邮件,并给自己买了张周一回海城的机票,她是计划外逃回来的,没做完的工作还得继续。更好的是陈西林要留在美国,这样就不会再有故事了,再然后呢?再然后时过境迁,谁还会继续这点暧昧?
看看表,快八点了。过去的一天里,她只吃了几片黑麦面包,她决定去餐厅从appetizer到desert好好吃一顿,哪怕是一个人可笑地坐在那里,挑个环境好的,再挑个角落,对,就去那种客人都很会装、不会瞪着你看的那种地方。
那地方挑在了雨果街上,这个时候不用订位子了。她坐在角落,吃下了一客虾尾鸡尾,配了香槟,主菜上来了,盐水草场喂出的菲力牛排,酒换了意大利的sangiovese,栗色头发的服务员小姐得体礼貌地上完菜,转身就冲厅那头的同事挤眉弄眼地嘲笑起来。
敢光明正大嘲笑她的是个短头发帅气女人,毫不见外地往她对面一坐,哈哈笑起来,“ming,你这是被人放了鸽子吗?”
明逾抬头看了她两秒,困惑的神色才散去了,“alex,你怎么在c城?”
alex是卑诗的alex,两年前明逾在那儿的一台加油机器前仔细辨认着,她在大学修了三年的法语早还给老师了,谁知道卑诗还有这么一台机器不是英法双语的。一个短头发女人从隔壁加油机前对她眨眼,“小姐,我可以帮你吗?”
她俩就是那会儿勾搭上的。后来明逾偶尔去卑诗出差时偶尔约她一次。
很奇怪,alex是蓝眼睛的alex,可明逾总觉得她像极了洪,不经意就要讲个越琢磨越好笑的笑话出来,她自己还不笑。
“工作来的,”alex指了指斜对角那一桌,“我还打算吃完饭给你打电话,你怎么……”她又开始打量明逾面前工整到滑稽的餐碟,嘴角斜着飞起来,又要开始笑。
“你打住。谁还规定不能一个人吃饭吗?”
“也不是,主要人类从原始社会起就有饭同享,不然你带我一起分享吧?”
明逾撇了撇嘴,“你不是在工作嘛?”
“我们已经吃到甜品了,你这儿……”她看了看明逾面前的,“还早呢。反正他们不差我,我来陪你。”
明逾想说我这儿也不差你,想想算了,又不是她不让她就不来。
跟同事打好招呼,alex移了过来,栗色头发的服务员小姐给她添了副餐具,alex看了眼明逾的酒,让栗色头发拿一整瓶过来,她吃好了,只能陪喝酒。
“不是我放她鸽子,是她自己太饿了。”alex冲服务员眨了下眼睛,后者笑起来,脸都红了。
“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儿吃东西?”alex啜着酒。
“我饿了。”明逾切下一小块肉放进口中。
alex饶有兴趣地笑起来,不说也罢。
“我上次见到你是啥时候来着?”她努力回想,“好像有三、四个月了。”
“嗯……差不多吧。”
“一切都好吗?”
“还行,你呢?”
“不能更好,”alex拿杯子跟明逾的碰了一下,送了半杯入口,“我住半岛。”
“我不去了。”
“那……我去你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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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我不方便。”
alex歪着头,拿一双深情的蓝眼睛注视着她,“别告诉我你没人陪吃饭倒有人陪……睡。”
明逾叹了口气,“后天要出差去中国,今明天很多事情要处理。”她知道这是借口,其实她觉得自己好像冷淡了。
“好吧~”alex也不再坚持。
明逾还是省了甜品,真让人家陪到甜品挺傻的,就当减肥。她擦了擦唇角,“失陪一下。”
她从马桶区走到洗手台区的时候,alex正坐在上面等她,一脸坏笑,明逾开了水洗手,alex跳下来,从后面拥着她,蹭到她侧颈耳垂旁,从镜子里看她。
“alex,我俩……干脆算了吧。”
“为什么?”
“我突然觉得……这样的关系也不那么舒服,总有一个人没那么洒脱,我现在特别怕麻烦。”
“我明天就走了,麻烦不到你……”alex轻噬她的耳垂。
“你干嘛!”明逾小声呵斥,“这是公共场合。”
“那你跟我去吧。”
“我真不想。”明逾转身欲挣脱。
alex不松口,手从她裙底伸进去,在她耳边说着煽情话。
门被推开了,高跟鞋的声音在门口顿了半秒,匆匆进了里间。
“你放开!”明逾一跺脚,alex惨叫一声,那鞋跟踩得真准。
高跟鞋又从里面急急跑出来,“明逾?”
明逾呆住了,羞耻感让她想原地蒸发。
“她在骚扰你吗??”陈西林用英文问。
“我和她……”alex松了手,“我们是认识的。”
“谁规定性骚扰只存在于陌生人之间?她没有在拒绝你吗?明逾,我可以报警。”陈西林拿出手机。
“嗨嗨嗨~”alex举起手,“ming,我们之间要这样吗?”
“算了。”明逾往门外走去,她一刻也不想待在这儿了。
“你等等,”陈西林叫住她,“你滚出去。”她对alex说。
alex耸耸肩,走了出去。
陈西林真的恼了,“你怎么招上她的?”
“我……”明逾一时不知说什么。
“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
“我送你。”
“我去买单。”
“你不用管了。”
陈西林将她拉出去,迎面碰上栗色头发,“请把她的餐费算到里面去,”她指了指私人间,“她的外套麻烦你递来,谢谢。”
陈西林没停脚步,往私人间走去,“你稍等,我跟他们打个招呼,几秒钟。”她放了明逾在门口,推门进去。
明逾站在门口,脑中一片空白。
她还没反应过来,陈西林已经拿着大衣和包走了出来,栗色头发已经捧着明逾的外套在等,陈西林谢过她,接了来递给明逾,一步不停地往餐厅外走去。
她将票签递给门口泊车的小哥,两人站在暮色中,明逾插着口袋,低着头,像做错事的小孩。亮蓝色的车灯一闪,将陈西林的神情照出来,从沉思到抬头的一瞬。她走上前,这边早有门童帮明逾打开副驾的门。陈西林塞了小费道了谢,两人关上门,车子一发动,音箱里流出的是《红豆》。
明逾脸上烧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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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西林按了下一首,按完又后悔,像是昭示自己的心虚。
她也没意识到自己根本没问明逾的地址。
很快便到了,两人坐在车里,陈西林打开车门,“我送你进去就走。”
明逾没有反驳,开了院门,“请进吧。”
她又开了房门,“喝点什么吗?”问完又觉得很轻佻,可自己明明没别的意思。
陈西林本想立即走,她这么一问,又不好说“不”了,听起来像拒绝了很多事情。
“说几句话就走。”
“好,那坐吧。”
“明逾,我只有一点不懂,我不比这些人安全吗?你宁愿跟他们混……”她戛然而止,知道自己说得过了。
“不是,我今晚是一个人去吃饭,偶遇到了她。”
“你一个人去那种餐厅吃饭?”
“对……”
陈西林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不管怎么说……谢谢你。”
“她和杰西卡一样,都是白天不见的那一类吗?”陈西林不打算领她的谢。
明逾脸上、心里都臊了起来。
“对不起……”陈西林小了声音,“我好像越界了。”
“没有。”
“没有就好。”
哈?明逾抬头看她,没想她分分钟换了姿态。
手机不合时宜响了起来,明逾从包里翻出来,是江若景,她给掐了。
陈西林看着她。
手机又响了,她又掐,又响。
“是我在不方便接吗?”
江若景坚持打了过来,明逾看着那屏幕发呆,陈西林看到了江若景的名字,不知哪里蹿出的无名火,从她手里拿过手机,一划,“明逾现在不方便接电话。”
她没等江若景说话,挂了。
明逾绷不住笑了起来,“你赶走了两个。”
“不用谢。”
“我……后天去海城了。”
“那我明天约你去……晒太阳。”
第22章出游
她只说晒太阳,哪里说是去佛罗里达晒太阳了?
明逾坐在宽大的沙发里,托腮看窗外的云海。上次乘私人飞机旅行,还是当年和伊万到处浪时。
“明天去海城的行李都收拾好了吗?”陈西林问。她准备得很妥帖,一身适合热带地区的麻料浅色衣衫,这会儿还架着副墨镜。
“对呀。”
这声“对呀”,仔细听,有埋怨的成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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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啊,就这么把你拉来了。”陈西林咧嘴笑。
“没事,霸总都这么演。”
“那是什么?”
“你不是看网络小说么?”
陈西林想了想,没理出这里面的联系,她看的小说里没有霸总,不熟悉这个词。
明逾在脑中搜刮一气,“‘friends’里有个情节,莫妮卡和jonfavreau演的那个大佬拍拖,莫妮卡嘀咕了一句想吃披萨,下个镜头就是罗马斗兽场旁的披萨店里。”
陈西林大笑起来,这个情节的类比莫名戳她笑点,笑到她摘下墨镜。
“anyway…十点到,”明逾低头看桌上的乳白色卡片,她得赶紧转移话题,因为她犯了个错,这个类比听上去有点不对劲……“晚上六点回,九点到c城……”
“有什么问题吗?”
有也晚了,上了贼……机。
“没有。”
c城到塞内贝尔,客机两个小时就到了,但地面时间又要占去一两小时,私人jet要飞两、三小时,来回五、六小时,但是轿车直接送上送下飞机,不用排队安检登机之类的,飞前十五分钟过去就行。可无论如何,明逾想,敢情去塞内贝尔就是为了晒一晒“夏天”的太阳。等等,塞内贝尔的日落,她最爱的那款鸡尾。
“在想什么?”陈西林问。
明逾收回视线,冲她微微一笑,“这是你的飞机吗?”
陈西林摇头,“这可不比直升机,这个买得起养不起啊,我可不做冤大头。”
“嗯,确实,如果不是经常飞,租的话比较合算,会员还打折。”
“你挺熟悉的。”
“我……刚刚去世的那位朋友……也租飞机玩。”
陈西林的眼里柔软起来,小心翼翼起来。
“我没事。”明逾笑了笑。
“年纪应该不会很大,是生病还是……?”
明逾想了想,“车祸。”
陈西林叹了口气,安慰显得多余。
明逾的手机“叮铃”一声,是聊天软件,她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从那个软件上找她的人不多,而江若景自打昨晚被陈西林挂了电话后就没再找过她。
江若景躺在肯特位于海城b区120平的公寓主卧的床上,男主人去洗澡了,她完成了一场在她心目中如史诗般沉痛的仪式。
拿起手机,给明逾发去了一句:一直为你保留的身体,刚才献给别人了。
明逾握着手机,眼中染上一丝痛楚。江若景以前跟她嚷嚷睡肯特甚至睡陈西林,她都没觉得心疼,她对江若景的认识还停留在那个虎气的阶段,江若景若没那么冲动,当初也不会碰上自己。可现在她才发现,原来江若景留了很多话在心里,原来她那时说和肯特上过床了是假的,原来她清楚什么是对她自己的伤害并会选择在必要时实施它……
这似曾相识的气味就像……就像几年前的自己。
她只道江若景矫正了牙齿和英文,却不知她的心也沧桑起来。曾经江若景问她,知不知道伤害她的和她伤害的是两个人。
“是杰西卡?”陈西林问。
明逾愣了一下,点点头。
陈西林昨晚那么对待江若景,不仅是因为自己在气头上,还因为……那个雨夜江若景的闯入给了她一些不太好的猜想。
从工作入题是为了给“闯入”一个正当理由,一个一路淋着雨跑过来,只为问一句“你会开掉我吗?”的赤诚员工,拒绝她显得不近人情。聊到后面却转到了明逾身上,像是有所准备似的,她告诉自己明逾希望她“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看啊,明逾多欺负人,多恶劣。
而这之后呢?谁都没想到明逾失踪了,跑回美国了,江若景来找自己,吞吞吐吐,说一半留一半,说着说着却要告诉自己明逾有精神病史。
那一刻她觉得江若景简直就是故意的了。
但她知道江若景的焦急和担心也是真的,一个对她各种明里暗里防备的人,居然在知道她回了美国后,来求她帮忙打听明逾的情况。那时的江若景是把自己放得很低很低的。这也是她通知了江若景明逾没事的原因。
其实以前她没有摸清明逾和江若景的实质关系,误打误撞看到她们亲昵,听到她们讲电话,但直觉没有很认真。直到她在海城知道了江若景和肯特交往,就几乎确定了两人的露水情缘。再看江若景闯进自己办公室挑衅时明逾的反应,她知道多情的一方是江若景。但无论如何,那晚江闯入自己家后,她还是想和明逾打招呼的,奈何没有机会。直到重逢后明逾那声“陈总”,她知道,江若景还是在背后搞了什么小动作。
但她没有搞清明逾是为了谁不开心,第一反应是她在为江若景吃醋,与自己树敌,她有些想找机会化解这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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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到了尾声,酒吧里的后半夜,她竟发现,也许是另一种可能……
现在她看着明逾因为这则消息而消沉下来,知道定然是江若景对昨天的事情作出了反应。
她不想明逾被打乱心绪,也不想去告诉明逾江若景曾经那些背后的小动作,从自己的高度来看,不算恶劣,不过是为了得到一个人,而若把这些猜想去讲给当事人听,未免显得长舌,再说当事人也不至于洞悉不了。
明逾知道,江若景那个“献身”的人应该是肯特,昨天那则“送礼物”的朋友圈,她一定是故意发给自己看的,那是个自己不喜欢的品牌。
她不想看江若景因为自己而堕入深渊,但一心追求痛感的人是不会听劝罢休的,而且有时越劝越勇猛,结果适得其反。
她又打开聊天,打下一行字:你是成年人,能够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就好。
泪花在江若景眼中倔强地闪着,她露出同样倔强的微笑:对,反正轮不到你负责。
后面跟了一个高冷的微笑表情。
肯特在花洒下哼起了歌,女人果然都是一个路数,看你急吼吼的她就拒绝你两次,晾着你,体现一下其高贵的身价,等你真生气了打算凉她一下,就轮到她就范了。对于直男来说,这套路是有点烦人,但也不失可爱。这就是人间烟火的乐趣。
明逾看着江若景的回复,失望、遗憾和痛楚占据了她的眼眸,多说无益,尤其是在这样的时刻。
她锁了手机,望向窗外。
空勤走来询问还需要什么食物,明逾看看表,还有一小时便要落地,她请空勤收走餐具,这顿brunch太过丰盛,导致她有些困倦,想打个盹,又觉得有陈西林在一旁总不方便说睡就睡。
“你困吗?”陈西林问。
“有点饭后瘟。”
“我也有点,那躺会儿吧。”
空勤调暗了机舱光线,两人半躺在沙发上,陈西林有些不放心她,“明逾?”
“嗯。”
“我昨晚处理杰西卡的方式,有没有给你带来麻烦?”
明逾叹了口气,“人总要自己想透彻,否则总会给自己和他人带来麻烦,不是今天的这一件,就是明天的那一件,总要爆发的。”
陈西林想,果然是自己惹的麻烦,“如果需要我挽救什么,尽管开口。”
明逾在昏暗的机舱里轻轻笑起来。
“我知道了。”她说。
一阵沉默。
“我们今天是去晒太阳的。”陈西林开口。
“对,把霉头晒跑。”
佛州跟c城比,热且潮湿,这会儿气温摄氏28度,今天太阳很给面子。
陈西林在机场订了车,是辆敞篷,明逾提出做司机,总要尽点绵薄之力,可陈西林让她好好休息,毕竟明天还要长途飞行。
从寒冷的地方乍乍一踏进温暖的阳光里,愉悦之情油然而生,骨头轻了起来,可以飘起。佛州的气候适合养老,于是催生了一系列老年人产业:现金支付的房地产业(退休的这些美国人已经付清了房贷,可以卖了房子拿现金去佛州现金买房),远程送葬业务(帮你把遗体运回北部的老家)。当然了,还有路面上总是慢吞吞的汽车。
陈西林放着“wildworld”,这真是一首适合开车时听的歌曲,那轻爵士调的节奏将伤感的歌词变得举重若轻起来。
“我打赌,这是美国所有的州里唯一一个实际车速会低于法定车速的地方。”她埋怨道。
“你说对了,而且我一直不明白,佛州有那么适合养老吗?湿气易生骨头病,蚊虫又很多。”
陈西林耸耸肩,车子开上了跨海大桥,过了桥就进入塞内贝尔岛。
岛上车子不多,两边布满了棕榈和不知名的热带阔叶树,这让很久没看到绿色的两人很是受用。
车子掠过写着“鳄鱼出没”警告牌的公路,明逾流畅地来了一句:“shesellseashellsontheseashore~”
陈西林愣了一愣,“wow~你好厉害!”
“那边有家店叫这个名字。”明逾往路边一指。
陈西林瞥了一眼:shesellseashells
“你想去看看吗?”她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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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逾摇了摇头,“我是不买旅游纪念品的,不过如果你感兴趣就去看看。”
陈西林笑了起来,“我从来不买,记得小时候去瑞士少女峰,别人都在买牛铃铛,我装了一小瓶雪带回去。”
“后来呢?”
“雪化了。”
“蒸发了。”明逾的眼睛在太阳镜后笑了。
“‘神奇’消失了。”
“看来买旅游纪念品还是有道理的。”
她们将车泊在一处沙滩旁,这里有家不错的露天馆子,很受当地居民推崇,两人都不饿,商量了来尝点当地的海味,借此欣赏海景。
奶白的沙滩上镶满了大大小小的贝壳,塞内贝尔的海滩出名的不是细沙,而是贝,很多人来这里拾贝。
明逾从餐牌上抬起头,“‘塞内贝尔的日落’,加一打生蚝。”
服务生谢过明逾,转过去等陈西林的单。
“中午就喝‘日落’吗?”陈西林笑道。
“预落一下,傍晚再来。”
陈西林要了半打生蚝,一份石斑鱼沙拉,加一支“日落”,“陪你一起预落。”
石斑鱼是这里的特产,明逾却钟爱这里的蚝。
明逾觉得墨西哥湾靠近这一水域的蚝味道最好,不会像北方海域的淡而腥,也不会像法国的belon那么味重耐嚼。
“你喜欢哪里的蚝?”她问陈西林。
“初级水平,偏甜的,太平洋,墨西哥湾。你呢?”
“相似,这里的。”
“那可真来对了地方。”
一阵微风拂过,海浪又在沙滩留下一层贝。
“那首歌,你很喜欢吗?那天刚进酒吧我就听到来着。”明逾问。
陈西林在墨镜后扬了扬唇角,看不出她的眼睛是否在笑,“喜欢写词人的洒脱,将自己的悲伤放在一边,原谅与祝福那个离开ta的人。”
“可悲伤终究是悲伤,否则ta也不会把它写成一首歌。”
第23章较量
“悲伤……”陈西林摘下墨镜,“悲伤是一种表示无计可施的情绪,你知道,有时候你为一个人、一段事的离去而创作、奋斗,并不是因为悲伤,也并不为了缅怀,而是给自己一个交代。”
明逾太懂了。她的胃轻搅起来,为了这说到了心里又蔓延到五脏六腑的话。起初自己发誓努力上进的动力是低端可笑的,她就是要在fates占有一席之地,就是要让伊万看看,没有他,她也能买得起pr的裙子,也能住得起城北的房子,甚至,她要看到伊万被自己踩在脚下……
如今的江若景,心境是否又是如此?
可她后来明白了,她和伊万之间,不过是一场她一厢情愿的较量。
再往后,她踏出的每一步,都只是对自己的交代,与他人无关。
陈西林颇觉有趣地观看明逾脸上的表情变化,拈起桌上橙黄色的愉快液体,轻啜一口,她今天的唇色也是橙粉调的,衬着这无处不在的阳光。
明逾意识到陈西林在观察她,匆匆一笑,“有过只想给自己一个交代的时候吗?”
吞咽的动作变慢了,上扬的唇角微微塌了,“有啊,”顿了顿,“我的事业。”
明逾一时没有接话,刚才明明在聊感情,这会儿偏偏转到了事业。
“我的事业……”陈西林作进一步解释,“无论我的人生遇到过什么,最终会在事业中消化、升华。你应该有听说,我在为白鲸拼一个大项目,往少里说,这里面有我过去五年的心血,人生有多少个五年?等你到了海城,肯特也许会告诉你,我在东索有个基金会,回美国前我托他帮我雇佣一个行政执行官打理那边的事务。而我做这些事业,到头来不过是为给自己一个交代,不为他人,不再为他人。”
一时信息量太大,明逾在脑中梳理……“所以东索的基金会是交给海城fates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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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一开始有意找你,但上周……总之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肯特搞定它应该没问题。”
“雇佣新人?是新成立的基金会吗?”
“也不是,四年前成立的,现在我要专注于白鲸的项目,没有时间和精力亲自打理了。”
明逾想起两个月前有次她给陈西林打电话,对方说自己在东索,当时还纳闷怎么跑到那里了,原来是为了这个基金会吗?
“这个基金会……具体是什么用途?”
“是个非营利性机构,给无家可归的人建造营房、提供医疗救助,帮助他们寻找谋生方式,必要时提供食物和生活用品。白鲸是我的董事,我自己每年的收入也放一半在基金会里。”
“一半?”
陈西林笑了笑,“一半,还剩一半勉强度日。”
明逾在佛州的阳光里眯起眼睛,“伟大,又谦虚。你刚才说不‘再’为他人?”
陈西林低头啜酒,她果然没放过自己。
“那以前是为谁?”明逾问。
“以前是为一个无家可归的人,现在是为所有无家可归的人,所以,初衷一点都不伟大,”陈西林抓起太阳帽,“我们去沙滩上坐坐吧。”
两人拿好行头,在沙滩上铺开,这不是比基尼海滩,远处一家五口在拾贝,两夫妻带着三个十岁不到的孩子,看起来优哉游哉。
明逾的丝质上衣在海风里微微拂着,浅绿的颜色将唇色衬得明媚,左侧挂肩的剪裁让香肩滑出,露出一截月光白的皮肤。
她还在琢磨陈西林刚才的话。
“明逾,你是家里唯一的孩子吗?”陈西林躺在她左侧晒太阳。
“嗯……是的。”
“上次你说,平城家里没人了……?”
“我……父亲在我很小时就去世了,母亲生我时大出血走了。”这是她从小到大背熟的一句台词,很久没用到了,竟觉有些生疏。
陈西林不觉支起身子,之前她说家里没人,她猜想是不是父母都在国外或者其他情况,没成想是双亲都去世了,而且是在她那么小的年纪,尤其是母亲,她竟没见过一面……
“那……是跟亲戚生活的吗?”
明逾怕结交新朋友,因为总要触到这些她不想提及的过往。
“跟着舅舅的。你呢?有兄弟姊妹吗?”
陈西林有点感觉她在转移话题,那么自己也就不便再追问,“我么,原本有个弟弟,十岁那年,出了场车祸,弟弟没了。”
明逾倒抽一口气,她恨“车祸”这个词。
“车上还有爸爸、妈妈,原本我也应该在那辆车上,他们驾车来保姆家接我,可那天保姆的小孩过生日,我临时留了下来,没让家人接走。”
“那他们……?”
“爸爸妈妈都活着,爸爸脑部创伤严重,常常处于失忆状态,不能照顾自己,偶尔可以记起我们。妈妈精神也不太好,毕竟受到的打击太大了。他们现在加州一家疗养院里。”
陈西林在墨镜后闭上眼,那场车祸,父亲在清醒时曾跟她说,应该是人为,凶手,父亲说凶手是她的伯伯,他的亲哥哥。
可没有人帮她查实真相,爷爷也睁只眼闭只眼,于他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只不过对比伯伯的儿子白西恩,爷爷更宠她是真的。
“难怪那时你说,搬来美国后又在三个国家间辗转……是跟着亲戚四处搬家吗?”明逾觉得,陈西林几乎要跟自己一样惨了。
“嗯……爷爷把我养大的。”
她哪里是跟着亲戚,是躲着亲戚,父亲清醒的时候告诫她远离伯伯一家。爷爷从未在金钱上亏待过她,只要是她想要的,天上的星星也能摘下来,可她在内心深处无法真正亲近白家人。
“那……”明逾柔声安慰,像是怕惊着她,“父母还在也算是安慰,多抽空去陪陪他们。”
陈西林给她一个微笑,她看着明逾,犹豫要不要告诉她自己和白鲸真正的关系,下一秒又放弃了,也许将来吧。
“所以海城那所老洋楼里,照片上是你的……亲戚了?”明逾突然想起那天那景,好奇心再次涌上心头。
陈西林顿了顿,“那是我的另一个家人。”
又是大同小异的话,陈西林不愿意告诉自己,明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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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我祖籍是海城,”陈西林转移话题,“我爷爷一九四三年从海城去了香港,在香港娶了我奶奶后又举家移民美国,爸爸出生在这里,我是第三代移民。”
明逾点头想着,“你又出生在英国……”
“嗯……外公外婆家在英国,妈妈在那里生下我。”
原来如此,明逾摇摇头,“真想再点杯酒,为我们惨痛的童年干杯。”
“点吧。”陈西林笑了。
惨痛的话题点到为止,再往后,整个下午,没人再愿意提起了。明逾将脚伸在车外,夹脚拖上一层细沙,处理不干净。
“上了飞机冲个凉吧。”陈西林建议。
明逾缩回脚,关上车门,手里攥着的一只镶橘色纹理的贝壳精致漂亮,“送给你,”她展开手掌,“答谢你请我飞机。”
陈西林笑起来,小心翼翼接过,“很贵的一只贝壳。”说着还真当个宝似的装进了包包里层。
“什么时候再去海城?”明逾问。
“这个还真不是我决定的,眼下在走一个程序,希望越快越好吧,海城没我不行。”
“嗯……那等你再去海城,如果我还在,就请你……”
“又要请我?”
“又?我请成你一回吗?”
陈西林想了想,“有,第一次见面,是你做东的酒会。”
那是你不请自来,明逾想,“那不算。”
“所以等我去海城要请我做什么?”
“嗯……吃大排档。”
“大排档,”陈西林嘀咕着发动起车子,“哦,大排档,”突然想起那是啥了,“好啊,我小时候吃过。”
“当真?”
“特别真。”
明逾笑了,“感觉你压力也挺大的,摊子又多又大。”
“压力巨大,但也是我的乐趣。”陈西林一踩油门,朝落日逐去。
明逾在空间有限的浴室冲完凉,换了身干净衣衫,幸好她早晨多带了一套以防变故。陈西林在沙发上看电视,见她出来,投去赞许的一瞥,“可以上晚餐了?”
“好啊,谢谢。”
跟空勤点好餐,明逾换着频道看新闻,换到fox,表情一凝,新闻上是一张陈西林的照片,主持人咄咄逼人,控诉这个有着中国香港籍以及没有放弃英国籍的外国人正掌握着美利坚合众国核心军事技术秘密。
明逾飞速扭头去看陈西林,后者神情凝重地盯着屏幕。
“fox这种极右媒体,总爱拿这些说事……”明逾小声安慰,声音越说越小。
陈西林起身换台。
cnn:主持人口沫横飞:“chin女士开始研究ai云时,这项技术究竟在不在‘贸易管制清单’上?”……
abc:下面我们连线怀特律师,听听lynnsichin的美国绿卡能够帮助她什么?……
cbs:白鲸的做法是否无视美国国防安全?……
nbc:我们有理由相信,lynn和白鲸创始人白亨利有着极其特殊的关系……
hbo:据知情人透露,lynn是白亨利的孙女,或者至少是家族中的一员……
明逾错愕地看向陈西林。
这已经与政治立场无关了,这是一场来自全美、震动国防部的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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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原点
陈西林的手机响了起来,是法务迪恩,低沉的声音透过手机传出来:“不要回应任何,我正努力促使fbi介入调查……”
话未说完,又有一个电话进来,是特助,这时特助打来定有要事,陈西林匆匆对迪恩说:“稍等一下,”她接通了特助,“是lynn。”
“lynn,c城林肯机场现在全是媒体,我已经打电话到俱乐部要求他们修改降落机场,c城西北部有一个小型私人机场,可以降落,只是费用比较高昂,但我想这不是问题,俱乐部需要你本人确认,我现在连线负责你的销售科林。”
“好。”
电话变成三人会议模式,那边迪恩还在线外等待。
陈西林快速和科林确认修改降落机场的问题,结束了与特助的电话,切回迪恩,“迪恩,为什么要让fbi介入?”
“因为这些报道在质疑白鲸行为的合法性,已经构成诽谤,我们需要走司法程序。”
“赢了又如何?你是法务专员,你知道媒体一定会拿‘新闻自由’作辩护,到时又是一场旷日持久战。”
“律法会解决这件事。”
“我们没有时间了。我们沉默的每一秒都是敌人赢取的一秒,主流媒体全线报道,敌人目标明确,不是我倒,就是我和白鲸同时倒,敌方在用舆论压我们,等律法帮我们打赢的那天,我们已经失去了人心。”
陈西林摇头,迪恩做别的都是一把手,只一条,他不懂对待流氓就要用流氓的办法。就像上回董事会上,唇枪舌战,他一个劲要去拿硬道理说服对方,让对方相信她陈西林现在负责这个项目没有违规违法,对方其实不懂吗?他们只是想把问题扯大扯出一条豁口,让决策层堵不住,辩论越深豁口越大,她不同,她直接换国籍,把口子一针缝上。
现在这情况,和明星八卦传闻又不同,民众对待明星大多是看热闹心理,重磅炸弹爆完,尘归尘土归土,人们要么脱粉,要么遗忘。而这桩事体,关乎国土安全、大国荣耀,群众是要较真的。
而人言可畏,你不出面澄清,假的都说成了真的。
“迪恩,你那边继续,但我不能保持沉默,这不是简单的法律问题。”
陈西林挂了电话,她和迪恩交情已深,关键时刻,无需拘礼。
一抬头,明逾在看自己,居然忘了她还在……陈西林牵了牵唇角,“抱歉……”
“lynn,事情有多严重?手续上有漏洞吗?”
“严格意义上说没有,但并不是所有民众都有律师一样客观严谨的大脑,他们会被主观情绪带着走。”
“第一时间开新闻发布会吧,把大众所有痛点一一揉开。”
“我也是这么想。”
正说着,电话又响起,空勤这时也开始上餐,请两人坐好。明逾招呼她摆盘,陈西林挑了后角落的位置接电话。是白亨利。
“lynn,危机专家很快就会联系你,不要慌。”
“没有。爷爷,惊动你了,很抱歉。”
“是爷爷没有在让你接手前期铺好路,不过目前看来也不是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你的入籍请求可能会遇到点麻烦,但这方面迪恩有办法。”
“对方就是想在我入籍前曝出这件事,让我的入籍目的在移民局眼里显得可疑,最好入不成,这样董事会就可以再次发难,以达到撤销我总负责人的头衔。只是,爷爷,这做法已经将白鲸牵扯进去,他毁的不只是我个人的利益,还有可能让白鲸在这场竞标中出于劣势,甚至丧失资格。”
她说的是英语,明明白白指向“他”。
白亨利顿了顿,“这其中的利害,白鲸的人不会不知晓,不会是你怀疑的人使坏。”
陈西林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又是这样的态度。十岁那年圣诞,她慌慌张张地跑到白亨利书房,晚餐的时候父亲神志清醒了一会儿,告诉她车祸是伯伯制造的,她跑去告诉爷爷,以为自己带去了一个让这世界黑白分明的大秘密,却没想爷爷摸摸她的头,说,伯伯从小就疼爸爸,爸爸是脑子撞坏掉了,你不要再提起。
“lynn,老爹一直都会支持你的。”白亨利补充。
挂了电话,她握着手机愣了一会儿,明逾从机舱前面的座位转回头朝她笑了笑,餐盘都已摆好,陈西林起身往前走去。
“先吃饭吧,别着急。”明逾回头说道。
话音未落,脚下的地面抖动起来,突然失重,警告灯大闪,一切都在两秒之间,明逾条件反射地起身去扶陈西林,却被保险带重重甩回,空勤的声音传过来:“请在座位坐好。”
原以为一个急剧下降就结束了,没想机身像是来了个急转弯,陈西林还未来得及坐下,整个人被甩出去,明逾反应算快,双手去拉住她,桌上的餐盘和杯子掉落地上,陈西林栽落在明逾身上。
不好的联想涌入陈西林脑中,从刚才的新闻攻击到这突如其来的混乱,难道对方连这飞机都控制了,想要置自己于死地?
是当年自己逃过那一劫的补充吗?
早知道不让明逾上这飞机了,她想。
等一切安静下来时,明逾还紧紧抱着她,陈西林睁开眼,看见上方贴着自己额头的一张脸,那张脸上的每一处都奋力皱缩着,带着一种殉难前的祈祷和认命交织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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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长的声音透过音箱传来,解释突遇气流之类的无新意的原因,并向二人道歉。
脸庞渐渐舒展,眼睛也缓缓睁开。
陈西林的眉毛、眼睛、鼻子、唇,就在自己面前。她愣住了。
空勤走过来道歉。
明逾倏地放开她,将自己散乱的发往耳后拨着。
陈西林在她对面坐下,刚才被她紧紧箍住的肋骨还在隐隐作痛,她突然发笑,端起桌上一只尚留残液的酒杯,“为劫后余生,干杯。”
明逾也笑了起来,刚刚那一霎,她以为要葬身什么今后将成为历史的建筑了。
空勤收拾好地上的残迹,又端来新的食物。
“跟死亡比,一切都可以解决。”明逾端起酒杯。
“prost!”
私人机场这个点已经很安静,先前那辆limo在滑道旁等候,飞机停下,limo开了过去。两人收拾好随身物品。
“明逾,我让司机送你回去,好好休息,明天还要飞长途。”
明逾抬眉,“那你呢?”
“危机专家刚给我发了邮件,让我立刻回加州。”
“现在?”
陈西林点点头,“助理已经帮我安排好,现在等飞机加油。明天中午在加州召开新闻发布会,那里的一些媒体和白鲸比较熟悉,回去情势对我们好些。”陈西林讲得比较隐晦。
明逾叹了口气,“有什么我能帮到你的?”
陈西林转身看了看自己那辆车,又转回来,跑道前方高射灯的一线尾光照在明逾脸上,将她的脸照得苍白而宁静。
她放下手中的小皮箱,像为腾空双手,却又没有动作。
“就希望你能照顾好自己,开心些。”
明逾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在这个荒芜的机场,在一场暴风雨的间隙,它听起来像是启程,又像是告别。
“lynn……”
她轻唤一声,却再说不出下文,不是措辞困难,而是思绪阻塞。
海城就像另一个世界,但她还没准备好离开眼前的这个世界,订票时她是准备好了的,可现在又觉得没有。
她伸出手,在要碰到陈西林的手时又换成小指,勾住她的小指。
风吹过,撩起她半长的发,小指上被略施薄力,她随风倾去。
她们在酒后的混乱中拥抱过,在机舱的惊险中紧拥过,却没有一次像这样,在彼此清醒时你情我愿,而又小心翼翼。直到她们放开了。
直到她们放开了,明逾还在怀念陈西林肩头淡淡的清香,陈西林还在回味明逾大衣柔软的触感。
“飞机上好好睡一觉吧,明天才有精力打仗。”
陈西林以一个淡淡的笑回答,就像初次认识时一样。
“谢谢你……为我安排的这些……到了加州告诉我一声。”
“嗯,好。”
明逾上了车,车子慢慢驶离,陈西林修长的身影越来越远,她生出愧疚来,自己享受着她安排的一切,却让她一个人搭夜班飞机去孤独应战,可是,她找不到借口留下来。
屏幕上,limo缓缓泊在明逾家门口,她走出车门,跟司机道了谢,车开走了,旁边走来一个短发女人,两人站在门口说了一会儿话,明逾开门走了进去,短发女人没有离开,拿出一个小本子写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明逾又出来了,递给她一样东西,装在一只袋子里,短发女人从小本子上扯下刚写的那一页,是一张支票,递给明逾,明逾接了过去装在口袋里。两人又说了两句话,短发女人转身走了,明逾也打开家门走了进去。
屏幕前的人将这一段保存在移动硬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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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执着
中午明逾在lounge候机时,电视上放的正是陈西林的新闻招待会。
闪光灯下的陈西林,遥望宛若清风,很难相信在这之前她连夜横飞美国,与危机专家商讨到凌晨才匆匆补觉赴会。
“白鲸于1966年由美国人亨利·白创立,成立伊始,公司致力于美国民用通信设备的研制与生产。四年后,当计算机领域的集成电路取代了晶体管,处理器运算速度的提高引领计算机操作系统获得跨时代的发展,白鲸敏锐地嗅到这一趋势,趟入计算机软件领域,并获得令人瞩目的成绩,1986年,白鲸在纽约证券交易所挂牌上市。白鲸向来走在人类科技的前沿,它是产业的引领者,不是跟随者。能够做到这一点,需要的不仅是掌舵者敏锐的嗅觉,还有执行层强大的执行力和全员开拓进取的科研精神。
像很多美国的企业一样,为了更加合理地配置、利用资源,白鲸将部分生产活动放在了中国等其他生产成本相对低廉的国家和地区,尽管如此,美利坚合众国的国家利益一直被我们放在首位,任何有可能威胁到国土安全、国家利益的因素,白鲸都会率先考虑、过滤,并积极处理解决,这是高于企业利益的法律问题、原则问题。
我出生于伦敦西南部的westbrompton,英格兰,众所周知,英国也是‘五眼联盟’中的一员。五年前当媒体还不熟悉‘ai云计算’这个短语时,我便深耕于此……”
精彩!明逾在心中为她击掌,两小段介绍,强调了白鲸的创始人是美国人的身份,从公司的发展痕迹看,流淌的完全是美国的血液,在中国办厂不是白鲸一家所为,如果此举要受到质疑,那么其他数以万计的欧美企业是不是也要草木皆兵起来?
也强调了白鲸对国家安全利益的重视,并不着痕迹地指出像ai云这种引领一个新时代的新技术,必然由白鲸这样在历史上一直扮演引领者角色的公司操持。
而对她自己的介绍中,对“五眼联盟”的强调很是心机,甚至将话题诱导到英美关系的问题上去。westbrompton这种安逸富裕的地方,也不像伦敦那样鱼龙混杂。每一处措辞都有她的目的。
记者提问:“我是《华盛顿邮报》的芭芭拉·泰勒,感谢陈女士分享白鲸和您本人的故事,我们听说您是白鲸创始人亨利·白的孙女,请问是否方便透露这个信息的真伪,以及它对您负责白鲸ai云项目竞标的影响。”
“谢谢芭芭拉。白鲸不是一个君主制帝国,它是一个公众上市公司,有一个公正客观的董事会,我担任ai云项目负责人这个决定,是由董事会讨论和投票决定的,创始人、ceo无法在如此公正的环境下使他本人或任何家族成员受惠。”
很好,明逾呷了口咖啡,说到这份上,再追究两人的关系就变成一味探听市井八卦。
“陈女士您好,cnn的乔治·贝尔。无论您是中国籍还是英国籍,都改变不了您非美国公民的事实,请问您负责这个项目是否构成‘视同出口’?是否对美国国防技术的保密性构成威胁?”
“感谢。第一个问题:yesorno;第二个问题:no。在ear和itar条例中,有三种人不受管控:1.美国国籍公民;2.美国法律上的长久居民,也就是绿卡持有者;3.其他受保护群体,多为政治庇护者和难民。而我属于第二种——绿卡持有者。但是基于ai云是一项尤为敏感的、有可能应用于国防军事的技术,白鲸还是为我申请并获得了‘出口许可’。
各位,按照相关法律,出口管控必须与‘反歧视法’和‘隐私法’同时执行。白鲸杰出的法务团队在此问题上寻求到了最为合理的平衡,就我个人而言,为了推动这项技术的发展,为了让这项技术完满地、唯一地服务于我所服务的白鲸所属的国家——美利坚合众国,我愿意放弃当前国籍。请大家在提问时注意‘反歧视’与‘隐私’,我不希望你们任何的无心之词违反了这两项法律,从而受到指控。”
明逾在心中暗暗吃惊,陈西林那一口标准的国语“骗”了她,一直以来她都默认陈西林的心理归属是中国人,却没想她在媒体前公然宣布对美国的忠心,甚至宣布了放弃国籍……她也知道陈西林必然不是一时头脑发热说这样的话,这一定是经过危机专家点头的,那么这种消息一出,换国籍就势在必行了,甚至……难道她这次留在美国就是为了转换国籍?
很难理解这是什么政治情结,那就必然是为了这个项目,为了白鲸……突然想起昨日她说过的那番话:“无论我的人生遇到过什么,最终会在事业中消化、升华。”
为了她的事业。
为了事业执着如此,明逾想,看起来淡如清风的陈西林,或许有着与自己相似、甚至有过之而不及的执念。而执念不一定是要得到,起码对于自己而言,更多的是放弃,执着于放弃。
明逾一个走神,发布会已到了尾声,闪光灯下的陈西林依旧光彩照人,看上去一切尽在把握。
“最后,”她唇角上扬,“如果美国当年拒绝了一个德国犹太人,就没有后来的爱因斯坦,没有‘曼哈顿计划’。”
台下发出善意的笑声,紧接着掌声四起,陈西林在掌声中致谢离席。
“曼哈顿计划”,明逾放下咖啡杯,不禁莞尔,这个类比真是绝妙,战时的美国国门大开,广纳贤才,爱因斯坦来到美国,并定居入籍,在他的建议和推动下,美国开启“曼哈顿计划”,进一步吸收外籍科学家,最终先于德国研制出原子弹,在同盟国的胜利史上画出浓墨重彩的一笔。
如果说原子弹为战争武器开创了新纪元,那么ai云又将颠覆旧有的战争模式,开启军事技术史的新篇章。
她在暗示,不接受她将会是美国巨大的损失,明逾抬头看向屏幕,笑意更深了。
拿起手机,给她发去一句:非常棒。
在登机口,她收到陈西林的回复:旅途平安,落地告诉我。
短短一周,海城已准备好了迎接春暖花开。
空气湿润起来,带着不知何处飘来的烟火气,油炸食物的味道,每次在海城降落,都会莫名地嗅到这种味道,说不出是喜欢还是不喜,若是后者,大概也是在内心期待一丝烟火的气息。
它浓到深处反而变成了独一无二的张扬。那年随洪回她的蓉城,机场到达大厅四处飘着火锅味,蓉城人让你落地就能吃到火锅,那时那天明逾哈哈大笑起来,这件事情有种张扬到可爱的味道,就像洪。
哪怕洪最初打动她的,只是处心积虑的陪伴,“处心积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洪爱极了火锅,那场恋爱,想起来就变成了一顿又一顿的火锅。
她取了车往市区开去,这一趟来海城她谁都没通知,机场不会有肯特,酒店不会有江若景。
想到江若景,她的双眸笼上一层伤感,曾经她以为最后不过是一场好聚好散,就像昨晚在家门口,她和alex那样。可她没想到江若景会慢慢爱上她。
那款les约炮软件要求勾选对同性的态度:a.我喜欢同性,我是同性恋。b.我对同性好奇。
明逾勾了a,江若景勾了b。见面后明逾只觉她名副其实。她以为会有一天,江若景说她要去结婚生子了,大家好聚好散。
海城的傍晚灰蒙蒙的,所有的包容都在这灰色中进行:繁华摩登的是新崛起的,昂着首争创世界第一高;写尽沧桑的是殖民痕迹,在曾经蓄意的破坏和向来欠缺的修缮中苟延残喘;还有那市井巷陌中的善良与冷漠、小聪明和大愚笨,像街边店铺乏味的灯牌和橱窗角角落落永远擦不净的陈垢。灰色还包容着所有不负责任的变动与流动:随时可以破产的生意、随时就关门消失的店铺、随时能辞去的工作和随时决定离开这座城市的人。
在最为古老的大地演绎着一派无根无源的荒唐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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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逾在酒店外的一条步行街走了一圈,说不清是爱还是厌恶,有时候好像稍不经意就滑向另一端。
她说等陈西林再来就带她去吃大排档,说实话她也不知道大排档哪里还能吃到,小时候记忆中的样子还能找到吗?她放下行李便走进这步行街,好似带着些目的地找寻。
从穿着到妆容,她和街头的姑娘们格格不入,看到一家奶茶店外有几个人在排队,所有的品牌她都不认识,心想有人排队的应该还不错,就跟着碰碰运气。
手机在闪,是陈西林发过来一条消息:休息了吗?
第26章愿望
想想时间,是美西的清晨四点。
——你好早,我在吴门路步行街,买奶茶喝。
——就你自己吗?
——对,好傻。
陈西林呼了语音过来。
“你怎么样?这么早就醒了,会后反响怎样?”
“暂时还不错,没再听到什么特别的动静。”
“你的发言很有信服力,说不定trump看到了指名认命你,五角大楼的招标都免了。”明逾跟她玩笑。
她声音不大,可还是惹得前面几个排队的姑娘纷纷回头注目。明逾顿觉生出一层冷汗,别过头更小声道:“我先挂了,给你打字。”
手指在屏幕上划着,陈西林的消息先进来了。
——要不等你方便了再聊。
——没有,只是周围都是人,打字就可以。白鲸让你出来发言很聪明,先刷一波形象分。
那边顿了顿。
——亚洲面孔,不符合主流审美。
明逾想起自己曾经拿国际名模吕雀的照片去问伊万,自己和她谁的脸漂亮,伊万说他不瞎。
——放心,主流不瞎。
明逾想,形象有多重要呢?漂亮女孩的世界和丑女孩的是不一样的。打小她就收到美貌带来的张张“通行证”,通行在人们的第一印象里,通行在点头和摇头之间,通行在不同年龄异性的青睐里,通行在人类对美的偏好中。她腻味了上天给她的这个礼物。
和伊万分手后,在读研时,她迷上了写博客。那时的博客可以写很长,图文并茂,她躲在屏幕后面,想用才情与人交流。那是个奇妙的世界,那个世界没人知道她的身世,没人对她指指点点,她所有的自卑都派不上用场。
她的好,她的不好,无人知晓,她获得了重生。
可那个世界对她却比真实世界冷淡。所有因为外型而获得的青睐都不见了,原来丑女孩的世界是这样的。人类有多浅薄?
有一天她贴出了一张自己的生活照,突然,她把这个世界改变了,她重新被很多人青睐了,两个世界俗不可耐地重叠了。
洪找上她了。
像很多青睐她的人一样,洪不只是为她的外表动情,可在看到她的照片前,她只是个有点才情的女孩子,不会引起他们更多的注意。
就像伊万曾经问她,如果没有这外型和地位,是否还会爱他?她的回答诚实而冷静。区别在于,当这些逝去,她是可以继续爱的,而有些人不可以。
她握着杯奶茶往酒店走,市井的精彩是一个人无法享受的,它会让你更显茕茕孑立。
——lynn,你在换国籍吗?
她发去消息。
——对,程序已经启动,所以无法离境,之前跟你说这次可能会待很久,就是这个原因。
明逾想,这份事业于她是真重要。
——有什么我能帮到的吗?
——等我再去海城,是否要用新护照重新办理工作许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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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不过这是一项基本操作,不用担心。时间上会帮你优先加急。
——这算不算走后门?
明逾笑了起来,弹韧的珍珠吸进口中轻轻嚼着。
——不是,白鲸作为vip客户一直是我们优先服务的对象,而你的事情又牵涉到目前最为敏感的……
她打出这些字,想了想……又全部删除。
——算,打算怎么谢我?
进了大堂,幽香来袭。
——化身神灯,满足你一个愿望。
明逾要笑出声,一抬头,电梯到了,里面走出一对外国夫妻,也冲明逾笑。
她走进去,镜子里自己的眼里像有星星。
——那我要收着,好好宰你。
信号没了,消息讨厌地转圈圈,电梯升到二十层,忙着踏出来,又走了一截,消息终于推了过去。
不久收到回音:想了这么久,以为要跟我要什么。
——刚在电梯里,没信号。
明逾打开门,反锁上,窗帘没有关,窗外是夜色绝美,繁华的沧桑的平庸的都在那里,窗内是一个女人的繁华沧桑和平庸,“哗”地一声拉上窗帘,只剩点寂寞。
——明逾,还有件事想拜托你。
明逾扔了那半杯奶茶,她已经对这假模假式的饮料忍耐了一路,不过一杯糖和香精。
——那我将来得再擦一次你这神灯。
——没问题:)
明逾弯了唇角,想陈西林会用这过气多年的表情符,有点傻气。
——请说~
——东索的事情,可能会有些敏感了,这个新聘请的行政执行官很重要,原本我对肯特他们很放心,但现在想来,如果对方想置我于死地……可能任何想不到的地方他都可以下手。
——lynn,“对方”究竟是谁?
——我想我知道,但请容我暂时保密。
明逾想了想。
——好,我怎么帮你?
——帮我把控一下人选,好吗?肯特要在东索面试候选人。原本我应该亲自过去主持面试,但换国籍程序启动,我不能离境。
明逾打开电脑。
——你记得这一单的单号吗?
陈西林发了过来。
明逾细细浏览,这是独立于白鲸的、以另外一个公司名开的账号,公司名很简洁:q基金。
明逾默默念着,想不出这其中含义,又去看业务模块:人事雇佣、签证、薪资核算、住房。
她拨通了陈西林电话,“嗨~”
“嗨~”她的声音里有笑容。
“夜里不睡觉,白天徒伤悲啊。”
陈西林很好听地笑了起来,她的声音透过电话线便染上一层该死的韵味。
“怎么样?这个忙可以帮吗?”
“老实跟你说,人事雇佣是fates一个很边缘的业务模块,我们没有自己的职业介绍所,都是外包给当地的中介,fates也一直没有拓展这个业务,因为这方面的客户需求量小,所以,在东索雇佣这么个人,如果你要盯紧,就只有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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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请肯特过去一趟,会有用吗?”
明逾想了想,她如果真放心肯特,还来同自己说这些作什么?
“不行就我过去一趟。”
“我不想你去。”
“那没别人了,非洲不是我的业务领域,那里的人我可以请帮忙,但没有心腹,如果要请谁帮忙还不如肯特,”明逾顿了顿,“就我吧,我去把把关。”
“你不熟悉那边的情况,混乱,危险,西索的武装力量和难民都在渗入,后者倒没什么,零散的西索反政府军是大麻烦。”
“嗯……你以前不是经常过去吗?”
陈西林顿了顿,“我是我。”
“我猜想你也不是孤军深入,在东索肯定有人接应你,我可以跟你沾沾光?”
陈西林轻笑,“我要把你推到那地方,还不如……”她莫名顿了顿,“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设立这个基金会。”
“嗯?”
“我再想想其他办法,你早点休息吧。”
第27章接风
海城fates毕竟是肯特的地盘,临睡前,明逾给肯特发了个消息:hi肯特,我到海城了,打算明早过去公司。
那边回过来一个高冷的微笑。
明逾盯着它看了看,觉得不像肯特发的。
“谁?”肯特被手机振动吵醒,迷迷糊糊问道。
江若景将屏幕竖在他鼻子前面,“你的白月光~明早你就能见到她了。”
手机的强光刺得面前人龇牙咧嘴,“白月光……”肯特将屏幕看清,“哎哟,你怎么回我的消息!”
江若景转过头去不吱声了。
“乖,这是工作,纯工作。”肯特边哄着,边给明逾回复:晓得了,明总,需要我安排什么?
这才是肯特,明逾想,手指轻轻划动:不用了,谢谢。明早见。
人被气候宠坏就要犯困,可公司楼下这家美式咖啡馆里长长的队伍大概与之无关,明逾站在傻乎乎的队伍里,她就只是犯困。
很多东西到了美国就要被糟蹋了,比如说中餐,比如说咖啡馆。明逾总是怀念欧洲那些小镇上的不知名咖啡馆,它们从奶奶传到孙女,百十年就只服务于镇上的居民和偶尔的过客,下午三点开始,哪怕你只是一个横跨欧洲的自驾客,朝那儿一坐,尝一尝店里刚出炉的蛋糕,配一杯没有品牌的咖啡,你就只当自己是个会享受生活的当地人。
连锁店里的东西,全都一个味儿,关键是,味道并不好。pandaexpres里卖得最好的orangechicken,明逾想,大概是一个玩笑。
可中国人偏偏买连锁的帐。海城的角角落落里悄悄地兴起和败落过多少品味不俗的小咖啡馆,它们都被这连锁打败了。
在这里点单还要看单牌大概是要被鄙视的,围着围裙的小妹拿复杂的心情仰着脸看认真读饮品单的明逾,被看的人习惯了,上次被鄙视是在麦当劳。
后面一个声音响起:“一杯巴巴布来忑冰摇榛果拿铁、一杯巴巴八拉卜热带丛林花果茶外加一块巴巴贝尔柠檬蛋糕,记到她账上。”
围裙小妹眼里尽是看热闹又不耽误卖咖啡的巧妙平衡,明逾转头将这熟悉的声音主人确定一番。果然被指定买单的人是自己。
“不会连咖啡都不舍得请我吧?”江若景贴在明逾耳边,听上去她拿这一周学会了找人买单。
明逾转回脸,围裙小妹拿捏着笑脸等她奋起反抗或者被逼就范。
“请给我一杯拿铁,一共多少钱?”
等她握着拿铁走到电梯口,江若景也没落下。
“谢谢你的咖啡啊~”
“不客气。”
江若景“噗嗤”笑了出来,“放心,我没跟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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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逾一挑侧眉,按了往下的电梯按钮。
“你……”
明逾走进地下车库,坐到车里,将一杯拿铁喝得七七八八,看了看表,又往楼上去。
前台笑靥如花,“明总,肯特找您呢。”
“知道了。”
肯特的办公室就在她隔壁,想躲也很难。换了职业微笑迎上去,刚想说“杰西卡,好巧”,对方笑道:“刚才楼下碰到,这咖啡是明总请的。”
幸好她要抢先。
“哦哟,怎么让明总破费了。”肯特将亲疏归位。
“应该的。你找我?”
“哦,杰西卡说很久没见到你,想跟你聚聚。”肯特打出“太太外交牌”。
“都还没来得及恭喜你们,恭喜啊。”明逾笑道。
江若景笑得讳莫如深,“明总恭喜过我了,你忘啦?”
“哦……”明逾笑着搪塞,怕她在自己公司说出什么惊人的话语,上次在陈西林的办公室,她算见识到了。
“明总和小江在美国时很熟啊?”肯特呵呵笑着,对江若景的称呼不知不觉变了。
这是肯特第二次问了,问者无心,答者为难。
“c城华人一家亲嘛,不过杰西卡成了我们客户后,我倒是避些嫌。”
肯特作势懊悔,“我这真没想到这点,还是没明总周到!”
“玩笑了,以后和白鲸的关系就靠你这儿维护,”明逾俏皮一笑,“我就不打扰你们了。”说完转身要走。
“明总,”江若景叫住她,“今晚空吗?我和肯特请你吃饭,给你接风。”
“今晚……”明逾搜索着拒绝理由。
“对对!我今天早晨就讲,明总这次怎么不声不响来了,我都还没机会替你接风。哦,对了,正好白鲸陈总那里有一单,我觉得有点麻烦,想跟明总商量商量。”
明逾皱了皱眉头,“客户的事,还是在公司说吧。”
肯特扫了眼江若景,“对,对,我糊涂了,把陈总的事就当成白鲸的事了。”
明逾又皱了眉,无法回答。
“越扯越远了,”江若景笑道,“明总,赏脸伐?”她跟肯特学了一口海派国语。
只恐怕今天不答应还要有明天。
“行,那就今晚吧,先谢谢你们。”
“明总,明总——”江若景跟着她跑出来,一路跟到隔壁明逾办公室里。
明逾坐进椅子里,抱着手臂看着她。
江若景关上门,“别误会,我也是来恭喜你们的。”
明逾看着她,笑了笑,“谢谢。”
江若景愣了愣,下巴不知不觉翘高,“我老板技术怎么样?”
“应该是行业内的佼佼者。”
“床上呢?”
“不便相告。”
江若景将背甩给了明逾,还有一头越来越蓬松的卷发。
“请帮我关门。”
眼睫在“砰”的一声前颇有预感地往一起靠,削弱了它的杀伤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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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明逾在公司周围看了看,买了双琉璃杯子给他俩做礼物,总不好就这么理所当然地去吃人家的接风饭,况且两人又是刚公开关系,于情于理都该表示一下。
肯特将饭局设在一家私菜馆,没菜单,其实也有,是给生客看的,肯特不看这种东西。
“明总想吃什么?”
这大概是她最不想回答的一个问题,又不好说“随便”,可她还真是觉得随便。
“客随主便。”
肯特笑得开心,“先定个汤盅,鸽吞燕吧。明总吃鸽子肉吗?”
“可以。”
“菜么……这里有一绝,你们平时肯定很少吃到。”这便没下文了,关子他要卖的。
“家常菜就最好,不用破费。”这是明逾心里话。
肯特摆手,“都是家常菜,放心,没有龙肝凤胆,哈哈哈~”
“你快说,什么菜?”江若景不满他一个关子卖这么久。
“鹿肉焙梨。”
两个听众都细细想了起来。
“鹿肉很瘦,但纤维细嫩,不同于牛肉的粗糙,却比猪肉鲜美,口感偏甘甜,搭配梨、菠萝这类水果,提鲜去腥,营养也很丰富,再不尝尝,过两周就吃不到了。”
“行行行,定下了,下一道。”江若景拍板。
“明总是平城人,腌笃鲜喜欢的吧?”
明逾点头,“可以的。”
“一会儿你尝尝,这里的腌笃鲜,鲜是鲜的来~秘密都在他用的咸肉里。”
江若景给肯特斟茶,明逾托着茶盏低头细品。
“咸蛋黄扇贝,别处你吃不到的,咸蛋黄的鲜香裹着鲜扇贝的鲜嫩,这里用的扇贝都是日本进来的,个头特别大,咬开还有海水的味觉。”
明逾在茶盏后勾了唇角,“差不多了。”
“松茸豆腐好不好?”
明逾不搭腔,肯特又嘀咕着,“松茸豆腐……再来个绿色蔬菜,明总?”
“清炒芦蒿吧,这道蔬菜国外偏偏吃不到。”明逾怕他折腾,干脆不客气了。
“那行。酒么……我们吃中餐,就配黄酒了,怎么样?”
明逾摆手,“我不饮酒了,还要开车。”
“找代驾嘛。”肯特坚持。
“你喝,我送你。”江若景冲她笑。
“真不用,你们二位随意,我喝茶就好。”
一阵推托,最后还是放弃了酒水,肯特想他一个人喝也没意思。单下好了,他一脸的满意。
明逾从包里摸出个包装精致的盒子,“看到了觉得喜欢,送给你们吧,祝你们早日修成正果。”
肯特站起身,江若景脸上的笑凝滞着。
“这怎么好意思,让明总破费……”肯特双手去接。
“不是什么贵重东西……送个眼缘吧。”
江若景接过来,“我拆喽~”
肯特讪笑,“小江就是这么急性子,你谢过明总了吗?”
“不用谢她了。”江若景低头拆包装。
肯特愣了愣,拍了拍江若景脑袋,“国外待久了,不会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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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她和我熟。”
肯特听这话倒开心起来。
“明总在国外比我还久,你这是说她吗?”
肯特摇头讪笑,他就只当江若景年轻莽撞。
礼物拆出来了,是两只颜色渐变的蓝色琉璃杯,杯柄各雕的是兰和竹,两只杯子一弓一凹,拼到一起正好圆满。
江若景将杯子举起迎着光,“听说琉璃遇到知心人会碎的。”眼波流转,水波盈盈,分不清是琉璃的折射还是心的折射。
一时安静,好像大家都在等待那脆弱的“咔嚓”声。
肯特打破了这莫名的寂静,“真是漂亮,让明总破费了。”
明逾将目光收回,“真不贵。”又低头饮茶。
“鸽吞燕”上来了,鸽子头体贴地去掉了,明逾拿勺子象征性地舀了一小勺汤水,送入口中。那边江若景已经收好了杯子,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明总和白鲸的陈总熟吗?”肯特问。
江若景正要喝汤,停了勺子往明逾看去。
第28章试探
“有些交往,怎么了?”
江若景从鼻子里轻声嗤笑,惹得肯特转头朝她看了看。
又转回头,“有点麻烦,她自己有个基金会……”
“肯特,不然明天上午再说吧,现在就好好吃饭。”
“我出去就是了。”江若景站起来。
“哎哟!”肯特又要去拉江若景,又要跟明逾道歉,两头顾不到,“你怎么回事啊?”他轻声责备江若景。
“你怎么回事啊?明总下午明确说过,这事情是陈总隐私,不能当外人面儿说!”
“不不,”明逾放下勺子,“吃饭谈公事也怕扫了杰西卡的兴。”
“明总可比我们家肯特体贴。”江若景看向肯特,一脸控诉。
“都是我的错,我的错!”肯特打圆场。
江若景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好啦,你们聊,我失陪一下。”
明逾几乎要眯起眼睛,她开始看不懂江若景了。又或许,她未曾真正懂过。
“不好意思啊,明总。”肯特低声絮叨。
“没有。陈总的那单我知道。”
“哦,明总知道的啊,你看现在啊,她那边说近两个月得留在美国,原本她是说亲自去面试的,这么一来我们是不是得去人?”
“你这么想?”明逾没有表态,想多听听肯特的想法。
“没办法啊,她这单出手太阔气,现在就都变成了我们的压力……”
明逾呷了口茶,“怎么个阔气法?”
“外聘这块本来我们只拿年薪的三成,她合同签给我们五成,年薪的话她没按我们的建议来,我们建议四万美金,这在东索已经很高了,我们自己要提成么都是往高了争取。可她给开了八万。其他模块……”肯特想了想,“具体数字我记不太清,反正夯不啷当加起来她付了双倍还多。”
肯特说完又想了想,这单陈西林签的是海城fates,明逾其实一毛钱业绩也没有,这么一想也不好再让她帮忙了,“我就是随便聊聊,听听明总意见。”
明逾见他突然来了个转折,“哦,佣金的事你不用顾忌,fates都是一家。”
说着菜上来了,“鹿肉焙梨”明逾原本不太有兴趣,她有怪癖,吃不进长得好看的动物,鹿、兔子,包括颜色鲜艳的鱼,都不行,可这道菜品相绝佳,容器是一方木托,古朴且质感,鹿肉烤得酥红油亮,陪着焙到软糯的梨,视觉上足够挑逗食客,一时一阵异香刺激着味蕾,色、香、味,就差尝一尝了。
肯特见明逾一句话说中了自己心思,讪笑着,“我晓得的,明总不会计较这点事情,但我不好意思啊。来来,尝一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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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逾没有理会他的前半句,“等等杰西卡吧。”
“不用等她,刚上来时是最好吃的。”说着开始切肉张罗。
“肯特,听起来陈总很重视这个角色啊。”
“我感觉也是这样,来,”他将分好的菜放进明逾盘中,“明总你看啊,东索那个基金会,虽然这一单陈总给得很阔绰,但长远来看不会是什么大客户,那是个非盈利性质的机构,人员也少,等于说我们有一单就赚一单,通常来讲不会投入太多成本,但陈总是白鲸的大人物啊,她来找我们做这个生意,我们就算不赚钱,也要帮她做好的……反正我是这么想哦。”
明逾细细品着一小块梨肉,酥糯的质地,果香和肉香的奇妙结合,很是不俗。
“嗯……那现在东索那边是什么情况?中介找好候选人了吗?”
“找了三个。”
“所以现在需要作最后一轮筛选?”
“对的,前面两轮陈总有远程视频参与过,可这最后一轮,总要面对面来的,视频还是有局限。我想啊,就算我们的人到场不能给予很大的实质性的帮助,样子我们也要做足的。”
明逾拧了拧眉,未及发话,江若景和其余的菜一起进来了。
“哎呀呀,你们两人好过分,都不等我的!”江若景嘴上嗔怪,眼含笑意。
肯特一脸嗔溺,“小江啊,明总才是今晚主角好不啦?你让明总等你等到菜凉啊?”
江若景一噘嘴,“我一直都是明总的配角。”
明逾和肯特都愣了一愣,继而又为缓解尴尬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笑里大约都带着一丝无奈。肯特伸手给江若景夹菜。
“亲爱的。”江若景目光落在自己盘里的鹿肉上,夹起一块放进口中,这一声喊得模糊,明逾乍乍以为是在叫她。
“亲爱的,”她咽下了口中的食物,抬头看向肯特,“明总和我们陈总现在关系可好了,下次陈总再来海城,都不用我伺候了,明总亲自伺候。”
明逾出于条件反射的礼貌,自脸上闪过一丝笑来,端起茶盏抿了一小口。
“什么‘伺候’不‘伺候’的,”肯特尴尬笑道,“照顾你老板总是应该的,这个词不恰当,再说明总跟人家再好,也是人家交情,你该做的还是要做,明总不能替你代劳。”
江若景嘴角一弯,意味深长地笑起来,“明总,你能代我‘照顾’陈总吗?”
明逾放下杯子,“白鲸应该有自己的行政部门做接待工作吧,至于我私人方面如何接待她,应该不算替你代劳,”又看向肯特,“你刚刚说的事有道理,我今晚回去考虑考虑。”
这顿饭明逾吃得少,推说时差没有调节好,早早也就散了席。出了门她要自己打车,肯特坚持送她回酒店。
待明逾在后座坐好,江若景打开另一侧的门也坐了进去,“我坐后面陪陪明总,你就当司机吧。”她跟肯特说。
肯特笑着答应,车启动了,窗外浮光掠影,模糊在海城永不停歇的车流中。
江若景寻到明逾的手,纤滑柔润,她闭上眼,很久没感受到这双手的温度了。
明逾将手抽出来,搭上肯特的座椅边缘,“对了,我这次来,要重新和ag保险集团谈谈,看看他们和大野签的合同是不是独家性质。”
“说到这件事,很抱歉啊……”
“是我的错,我没有打招呼离开,让他们感到没有诚意……”
“肯特,靠边停一下。”江若景打断了明逾的话。
肯特脚下油门一松,“怎么了?”
“我有点晕车。”
肯特在路边停下,江若景走出来,挪到了前排。明逾抱起手臂。
“不好意思啊,坐在后面感觉晕车。”江若景说着,伸手握住肯特的手。
“要不要喝点水?”肯特抬手去抚她的脸。
明逾转头看向窗外。
“不用了亲爱的。”江若景索性将身子靠在他手臂上。
“不然我自己回去,你快送杰西卡回去休息吧。”明逾一只手已搭在门把上。
“不用,”江若景抢答,“我坐在前面就没事了,我们走吧。”她放开肯特的手臂,手却还牵着。
到了酒店门口,明逾向二人道谢,江若景也跨了出来,“我去送送明总,你等我一会儿。”她跟肯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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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走到往电梯间的拐弯处,明逾停了下来,“你回去吧。”
“我不想听你叫我杰西卡,”江若景看她的眼神里透出不屈的色彩来,“陈西林才这么叫我。逾,我想听你叫我,就一声。”
明逾将手插进口袋里,低了头,又抬起,“我对你最后的期望就是,一心一意和你当下选择的人走下去。肯特条件不错,人也不坏,你若真心待他,他也会全心回报。我已经退出你的世界。”
“逾,我会认真待他,但眼下只请求你满足我这一个小小的要求,好吗?我对你的心……难道换不来这一个小小的愿望了?”
“江若景,”明逾唤她全名,却没有一丝凶气,只剩心平气和,“你对我的深情也好,不甘心也罢,都不应该成为对我的情感绑架。你若认真对他,现在这一出又算什么?是不是对他的背叛?一直以来,你若真听懂了我的话,就不会再有后续的这些拉扯。我俩从不是恋爱关系,也说好了不往这样的关系发展。你心里的委屈只因为你对我单方面的要求得不到满足,仅此而已。”
明逾平静地看着她,像静谧的湖水,没有波澜。
车里肯特的另一只手机响了起来,是香港的号。
“事情在推动了,我过去面试候选人应该可以定下来……哎,哎,晓得的……”肯特凝神听着电话里的声音,听了很久,这才答道,“她人是比较单纯的,但我一直在寻找切入点,你也晓得啦,单纯的人么,弄不好也容易坏事的,总而言之,我现在已经往前迈一大步了,反正这件事还请你们不要太急,好啦?”
电梯旁,江若景看着明逾,眼中潮水涨了上来,半晌,“我不会再打搅你。”说完转身走了。
明逾看着她的背影,她知道自己说了最狠的话,比任何气话都狠,做了三年多的伴儿,要说没有一丝心疼也是假的,但她别无他法。
而那句“不会再打搅你”,江若景也不知说了多少次,可次次都还会满血归来。
肯特收了电话,抬头就见江若景往这边走来,眼睛红红的。
他下了车,去给她开车门,“宝贝怎么了?”他不解地问道。
“啊?”江若景坐进车里,转头去拉保险带。
“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
“哦,就刚才晕车一下,好像没调整好,还是觉得有点恶心。”
“哎哟,”肯特懊恼道,“赶紧回家,我给你捏捏头颈。”
明逾从电梯走出来,拿出手机,看了看陈西林头像,这晚上一直安静着。
——忙吗?
她发去消息。
打开房门,对方回了过来。
——还好,你怎么样?
——刚回酒店,方便通话吗?
明逾探完了肯特的口气,肯特对陈西林这一单重视是足够重视的,但话里话外应付差事的意思居多,明逾想,交给他去办是不行的。
陈西林语音呼了过来,“出去应酬了吗?”
“算是吧,肯特和江若景请我吃饭。你那边怎么样?这一天有没有新的动向?”
“倒还安静,现在就等法务那边关于申请国籍的回话。肯特和杰西卡请你?够滑稽的,有没有让你不愉快?”
明逾笑了笑,“没有吧。对了,东索招聘的那个职位,能否把职位描述发给我看看?”
“哦……”陈西林对这突换的话题稍作反应,“你稍等,我发到你邮箱里。”
“嗯,肯特今天跟我讲了这事,情况我大致了解了,我会尽快过去一趟,现在已经到了面试最后一关,不能让候选人等太久,他们肯定同时也在找其他工作,只不过你年薪开得实在高,值得他们暂且等一等。”
“明逾,我的意思是,你监督着肯特就行,我还是不希望你亲自过去。”
“你如果实在担心我的安全,我和他一起去就是了。”
“我和迪恩聊过这事,迪恩是白鲸的法务vp,也是我多年好友,我想安排他代表白鲸,以基金会董事的身份去一趟东索,白鲸是基金会的董事,所以程序上没有问题,”陈西林顿了顿,“白鲸现在我敢信任的人不多了,恐怕数来数去也就只有他。”
第29章匹配
“lynn…”明逾唤了一声,突然沉默了。
“……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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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逾沉默一刻,开口道:“是信任我的吗?”
“是。”
“为什么会信任我?”
换对方沉默,明明是道送分题,问的人、答的人,都把它犹豫成了送命题。
“直觉。”
明逾轻笑一声,不再追问。
海城醒了,大江西面的cbd们紧挨着弄堂里的烟火人间,空气里传来早点的油烟气。很奇怪,在全世界的大都市中,这气味,明逾只在海城和纽约闻得到。
除了客房点餐,酒店里有两处可以吃早餐:一楼大堂、十五楼行政酒廊。一楼对全体客人开放,十五楼却只欢迎vip及套房消费人士。十五楼的食物,少而精,见天换一部分花样,却还是腻味得很,这里遇得到明星名士倒是真的,前提是他们不让助手去打餐。一楼却是天南海北、中西分区,想要的应有尽有。
很多时候为分级而多付出的价钱并不对应物品本身的价值,对应的是心理上的优越感。
明逾从十五楼腻味到一楼,干脆拎着包转到弄堂里买街边摊。
煎饼果子这种北方小食,是幼年时没尝试过的,读书的时候跟着同学们混吃混喝,头一回尝便惊为天物,它有趣的不光是煎饼本身的香脆口感,还在于观看煎饼师傅娴熟操作时的视觉享受。
她知道,蛋恐怕不是她在美国坚持使用的“散养天然谷物鸡”蛋,油恐怕是地沟油,可它们凑在一起竟成了一道可以为食材的不健康而赎罪的美味。
外省来的煎饼大叔将叠好的饼装在复古的纸包里递给明逾,脸上的褶子笑到了一块儿,“七块,小姐微信扫一下就行了。”
明逾楞了一下,从钱包里拿钱给他。
大叔用他特有的眼光琢磨着眼前的客人:点食材时吞吞吐吐一问三不知,有点呆;没有多余的话却很礼貌,估计是旁边高档写字楼里做工的小姐;衣服料子看着挺好,包也不错,但不是棋盘格,没有大logo,可能是杂牌子。
大城市煎饼摊的大叔也认得几样名牌,也会看人的。
“谢谢。”
大叔还在琢磨,明逾抢了他的词,已然飘走。
身上挺香,大叔想。
弄堂口看到一对熟悉的身影:肯特和江若景。两三天不见,江若景的长发直了回来。
“明总!这么巧啊?”肯特打着招呼,打量明逾手里的纸包。
“早啊,走路上班,顺便买了早餐~”明逾呵呵笑道,扬了扬手里的食物。
江若景站在肯特身边,只笑了笑,淡淡道了声“明总早。”
“早,杰西卡。”明逾虽也淡淡回她,心中却有一丝不祥感觉。
“早餐啊,这弄堂里头有一家生煎馒头,我常带小江来吃,正好离得近,他家的生煎好在做馅用的猪皮冻,都是自己熬出来的。”
“好啊,改天我也来吃,”明逾怕他喋喋不休,及时收尾,“你们慢逛,我先去公司,九点约了人。”
江若景挽着肯特的手臂,一歪头笑了笑,“明总慢走~”
明逾边走着,边在脑子里浮现出肯特欲语还休的样子,他好像有什么话没讲尽兴,是生煎馒头没介绍完吗?管他呢,明逾想。
到了中午,她终于知道肯特想说什么了。
他和江若景订婚了,周五要请一天假,和江若景去她远在青城的老家提亲,走个过场。
全公司都在祝贺总经理将要喜结连理,抱得美人归。明逾开了聊天软件,看着江若景的头像,想打一句祝福的话,却又觉不知所谓,索性放弃了。
大约隐隐觉得江若景并没有释然到可以接受自己的祝福,也觉得这桩婚事太过草率。
肯特大概是蓝绿色家的忠实粉丝,一点五克拉的六爪圆钻经典款此时正戴在江若景左手无名指上,她在美国看惯了主钻两边的戒圈上镶着碎钻的款,再看这经典款就觉得有点秃……手举到窗边,三月的阳光透过窗玻璃将它照得五彩斑斓。
小米和cici等不及了,要敲门进来起哄,门没关,两只毛茸茸的脑袋探进来,“杰西卡~”
江若景收回手,“进来吧。”
“哎呀恭喜恭喜!杰西卡要做fates的老总夫人了~”小米把马屁拍得“啪啪”响,都忘了自己先前还在萌lynnxjesica。
江若景呵呵一笑,“fates的老总,在美国呢。”
“哎呀,fates海城,海城!肯特大经理是我见过的最一表人才的钻石王老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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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cici看着江若景的左手,“好漂亮的钻戒啊……这很贵吧?”
“那还用说!”小米抢答,“也不看看我们jesica是什么身价?”
什么身价?江若景自唇角绽出一丝近乎讥讽的笑来,自己是什么身价?美国海归、大名鼎鼎的白鲸海城部门经理、身高167、三围诱人、脸蛋中上……唇角的讥讽深了一层,还是说一个让明逾看都不想再看了的弃妇?
“不过啊,钻戒再好看,也得戴它的手好看才能显得出来。”cici跟着小米又学会了溜须拍马,她是一个合格的实习生。
“绝对啊!jesica什么时候发喜糖?”小米嘻嘻笑道。
江若景唇角透出一丝狠来,“快了。”
那天晚上和明逾吃好饭回去,云雨之后江若景闭着眼睛,一会儿又笑眯眯睁开,将头枕在肯特臂弯,“什么时候跟我求婚?”
第二天晚上她便收到了蓝绿色小盒子,肯特第二次做这种事了,没了第一次的种种噱头,什么酒杯藏戒指、单膝跪地,他都省了,又不是做了噱头就不会离婚,戒指够体面就行。也算他运气,原本要预订的货品,那天店里正好有一只现货。
他求婚的女人果然重实不重名,没什么矫情的欲迎还拒、半推半就,戒指套上手,爽快答应了。她连房子写不写自己名都没问。
第三天,也就是昨天晚上,两人就正式与肯特父母吃了顿饭,也算是认了媳妇。江若景出身清白,条件也够硬,更不像一些女人唧唧歪歪地要房要钱,再加上自己儿子是二婚,二老便也妥协了她是外地人这块短板。
肯特开心极了,他迫不及待要与她结成利益共同体。
二十号是明逾生日,对于她来说这一天只是母亲的祭日。
墓碑是五年前明逾重新换的,对于母亲她能做的微乎其微。听说母亲生前喜欢黄颜色的花,打小一过生日,她便带些过来献上。顶小的时候她没有钱,舅舅一家带着她过来,那年代还不时兴献花,那时的墓园管理也不严格,舅舅便会带些纸钱来烧,明逾却坚持要采些鲜花带来,那时候能采到最多的黄花是油菜花,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土土的,充满生命力。后来她有了零花钱,市面上也开始卖鲜花,她便要买支黄玫瑰带来。
今天她带了束黄菊,着一身黑,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颈后。
三月底,万物灵动,哪管这是不是死者的家园。
其实也不妨碍,生死交替本就是大自然里最为自然的事。墓园便将春的盎然与冬的凄然发挥到极致,等大喜大悲交织在一起,人便坦然接受了。
她常想,三十来年了,即便世上有魂魄,可能也早散了。
正沉思,一旁传来脚步声,明逾转头,害怕的和有些小期待的真地来了。
已显出老态的男人自包里拿出三只塑料碗来,又在每只里面装了些水果糕点,冲着墓碑鞠了三个躬,这才转身将明逾看着。
“囡囡,今天是你生日,晚上家去吃饭吧。”
“不了,晚上要赶回海城。”
“又不是什么老远地方,舅妈和弟弟都想你了。”
明逾没作声,真想自己这会儿该来扫墓的。
“囡囡,今天当着你姆妈面,阿舅想跟你讲两件事:第一,阿舅不是什么仇人,好歹也把你养大,你再不高兴阿舅,也不要这么六亲不认。第二,你今年也老大不小了,年年看你一个人来一个人走,阿舅心里也不是滋味,该是时候寻个女婿照顾你了。”
明逾伫立在墓前,两只蜜蜂上上下下地飞着,寻到黄菊前,一头扎了进去,像是给舅舅讲的第二条搭配动图,春风将远远近近的鸟语花香吹过来,又带走,抓也抓不住。
“我晓得了。”她在墨镜后轻声应道。
那边叹了口气,“跟阿舅家去吧。”
“不了,”明逾打开包,拿出一张银行卡,塞到舅舅手里,“给弟弟的,密码是他生日。”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要。”舅舅说着把卡往她手里推。
“拿去吧。”明逾说完便转身走了。
她将车开到半道停了下来,停在一处树荫下,春风还是刚才的春风,她走出来,坐在一张给游人搭建的木桌旁,摘下墨镜。这一派春和景明,是别处没有的。
手机在闪,解了锁看到一条消息,是江若景发来的。郊区信号不好,一张图转了又转才显示出来,是两个红本子,上面写着:结婚证。
配字:今天我结婚~
她挑了自己的生日和母亲的祭日结婚。
第30章败露
高速上的每一辆汽车里都承载着一个故事。明逾将手臂架在车窗上,大半个脑袋的重量都交付给了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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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没回复江若景,对于这种故意为之而又期待自己反应的行为,不理则表示介意,回复重了要引战,回复轻了像被打败。
那就被打败好了,车在进市区的最后一个收费站排成队,明逾摸出手机,给江若景发了句:恭贺新婚。
等车过了收费站,手机传来“滴答”一声,明逾垂下视线看了眼,以为是江若景的回复,却是陈西林。
——下班了吗?
明逾又看了看时间,该是美西的半夜一点多……
捏住录音键:还没睡吗?——“嗖”的一声发过去。
语音的提示音乐响了起来,对这声音竟有了好感,接通,慢悠悠给了她一个“喂~?”
“下班了吗?”对方不放弃这个问题。
“下午溜了号,去了趟平城,现在正往回赶。”
那边顿了顿,“去看母亲呀?”
明逾想,她连自己生日都知道。
“嗯,对。你怎么不睡?”
“我刚从移民局出来。”说着话,高跟鞋的声音响了起来。
“嗯?怎么了?”明逾拧起眉头。
“没什么,找我预面谈了一次。原来移民局是个不眠不休的机构。”
明逾听见打火机“嚓”的一声。
“谈得怎么样?你现在哪里?”
那边顿了一顿,明逾猜是在吐烟。
“还行,迪恩找的是全加州最好的移民律师,‘最好’意味着他在移民局有相当的关系。司机在街对面等我,我想坐会儿。”
“嗯……说起来这世界处处都讲关系啊。”
陈西林低声笑了起来,“公平就是,拿使你出人头地的努力去换取特权。”
明逾也笑了起来,成人世界的童话,犀利而讲逻辑。
“所以,寿星小姐,今晚有什么安排?”
“没什么特别的,回去吃点东西,补阅下午的邮件,休息。谢谢你记挂着我的生日。”
明逾打心底感激的是,陈西林没有说“生日快乐”这四个字。她忌讳这四个字。
消息提示偏偏响起来,江若景发来六个字:谢谢~生日快乐~
“我也不爱过生日,”陈西林道,“但记得这天对自己特别好一些,毕竟就算你不喜欢它,一年也只有一次,”顿了顿,“这也是爱你的人的期望,不管这些人是否还在世。”
明逾的注意力却分散了,江若景的挑衅几乎戳到了她的底线。
“明逾?”
“嗯……对。”
“怎么了?”
“没有……迪恩去东索的事确定了吗?”
“明后天就可以确定。”
“好,肯特已经告诉他们,一周内去人最后面试。”
“没问题。”
高跟鞋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明逾猜陈西林要回去了,“谢谢你。”
“什么?”
“陪我聊天,今天提早一小时去了公司,要不是你跟我语音,这会儿该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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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顿了顿,“难怪。”
“嗯?”
“没什么。你还有多久到?”
“已经看到酒店了。”
“那你小心趴车,我先挂了。”
等明逾到了房间里,才琢磨出陈西林那句“难怪”是什么意思。桌上放着一束白色马蹄莲,一旁礼宾部留了张纸条,大致说早晨来敲门没有人,就送了进来,还有一块蛋糕放在冰箱里。
打开冰箱门,里面果然有一块精致的、一人份的蛋糕,明逾将它拿出来放在桌上。拆了花束,将里面自带的玻璃瓶装上水,将花儿插了进去。
马蹄莲以优美的姿势亭亭卓立,花瓣简约,只在内心灵动地旋开,白花碧茎,像一件从不会矫揉造作的艺术品。
一旁躺着张卡片,上面用花体字印着:tothebirthdaygirl:she’smuchmoreherwhenshe’swithyou:)——lynn(她在你身边时才更完整。)
明逾脸上烧了起来,she指花儿,却又像另有所指。
她给花儿和蛋糕拍了张集体照,给陈西林发了过去,配字:i’mwearingthesmileyougaveme.thankyou~(我正笑着你给的笑容,多谢~)
不一会儿陈西林的回复进来了:sowhereisthesmile:)(所以笑容在哪里?)
明逾低头笑了起来,半晌,拿起手机,把自己又加进了集体照行列,照片上她竟笑成一支清新含羞的马蹄莲。
手指在屏幕上划过,放大、缩小,还是决定放弃发送。只回了两个词:withher.(和她在一起呢)
江若景睡着了,肯特躺在一旁,琢磨着下一步的人生。
有点恍惚,这一周像做梦似的,江若景无疑是个有吸引力的女人,有她的天真,也有她的热辣,娶她自己是不亏的。可她竟对自己爱慕到这种程度,一心想嫁,不谈条件。
真是这样可就太好了。
相处的这几个月也聊过她在白鲸的工作,聊过她和上上下下的关系,仿佛陈西林是重用她的,但每次讲到这些,她就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态,再然后便是转移话题。她们究竟是怎样的?
黑暗中江若景的手机在床头一闪、一闪,发着幽幽的蓝光,肯特鬼使神差地将它拿过来,按亮屏幕。
解锁手势他看过,可还是犹豫了一下,终于,食指划了上去。
邮件绑定的是公司邮件,肯特翻了两页,没什么特别的。关了界面,某聊天软件似乎经常被使用,打开后最后一个发消息的人是明逾,他略了过去,一直往下拉,看到了陈西林。
还是上个月发的消息,陈西林说:我看到ming了,她没事。
再往上翻,是江若景几次三番的消息,这几则消息都是一个主题,就是请求陈西林帮她打听明逾的下落。
用词用句仿佛超越了普通工作关系。
肯特皱了眉,想起她那时候也几次三番让自己去跟c城fates打听明逾的情况……所以她那么着急找她,究竟是为什么?
他退出陈西林的对话框,又翻到最顶部,打开和明逾的对话框。
最后一条消息是祝她生日快乐,还给她发了结婚证。明逾的反应似乎很冷淡。
原来今天是明逾的生日吗?肯特想到她今天下午告假,又莫名其妙地想到江若景坚持在今天登记……
他几乎甩了甩头,为这莫名其妙的联系而莫名。
再往上,似乎联系也不是十分频繁,日期是月初,明逾在美国的时候,可消息内容却让肯特瞪大了眼睛:一直为你保留的身体,刚才献给别人了。
他一时反应不过来,又去看看聊天人,是明逾没错。
再去看上下文,试图找出误会的根源。
明逾答:你是成年人,能够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就好。
江若景:对,反正轮不到你负责。
肯特头皮麻了起来,一直麻到全身,看看发消息的日子,是自己和江若景初试云雨的那天晚上。
再往上翻,一会儿是江若景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会再打扰你”,一会儿是她满屏的表白“逾,我想你”……
明逾要么是不回复,要么很冷淡。
肯特觉得自己的心脏要从胸膛跳脱出来,怎么,自己新婚燕尔的老婆竟是个变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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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翻到聊天记录的“日期”栏,想看看这样的事情是从哪里开始的。
不看则已,两人的联系竟维持了几年!
肯特翻到第一则消息,那是明逾发出的。
——小妞,昨晚很愉快,有空再约。
——谢谢你付酒店费用哦~对了,怎么称呼你呢?
——只需要在床上叫我“亲爱的”就行。
肯特不光心脏要跳脱出来,他的肺、脾、肝、胆……全都要炸了。愣了两秒,他摸来自己的手机,将这段对话拍了下来。
又想了想,翻到江若景的其他联系人,粗略翻了翻,都还正常。
那边江若景有翻身的意思,肯特将打开的窗口都关闭,锁了手机放回原处,在黑暗里坐着。
江若景翻过身来,嘟哝了一句什么,又径自睡着了。肯特下了床走到洗手间,在马桶上坐着。
脑海里是所有三人相处时的一幕幕……
最初和江若景认识时,她对明逾的打听,打听她什么时候来海城。
在机场接到明逾时,问她和江若景是否很熟,她吞吞吐吐地说在c城见过。
后来再问江若景,她却说很熟。
等明逾再来海城,江若景便跑到fates来说要找她,还拉着自己约她一起吃饭。
明逾恭喜自己和江若景在一起,江若景却说,你已经恭喜过了。
吃饭时江若景那深一句浅一句的冒犯,当时自己只当她天真烂漫,在国外久了不会说话,明逾也打圆场说两人熟,没想竟是……
还有她那句幽怨的“我一直都是明总的配角”。
灯光下琉璃在她眼中折射出的盈盈泪光……
而两年前自己含蓄地追求明逾时,她正和江若景约着会……
肯特一拳砸在洗脸台上,上面的瓶子“啷里啷当”地散落在地上。
那么江若景和自己结婚的目的是什么?难道就是纠缠明逾吗??
第31章巧合
海城国际机场,明逾只身一人赴往东索的首都大迈。
耳机里连线着陈西林,作着起飞前的最后交待。
“阿巴度是中非混血,在大迈本地长大,是个当地通。他在东索为我做了四年保镖,非常忠心称职,下了飞机尽管听他安排,不要离开他的视线。”
“我明白了,你也不要太紧张,毕竟去的是东索,不是隔壁国。”明逾摆弄着手里复杂的相机,她很少有深入非洲的机会,这次便带了设备,打算拍些高质量的片子回去作纪念。
“阿巴度说三种语言:大迈当地语、英语和广东话,”陈西林没有理会明逾的劝慰,“他的英文很好,你和他交流没问题,他是个伊斯兰教信徒,会随身带一卷毯子进行祷告。”
明逾笑了起来,“lynn,你是不是拿面试做幌子,悄悄安排我和这个阿巴度相亲,打算把我卖了?”
“理论上有这个可能性,但有一点可以推翻这个设想——他不娶非穆斯林女人。”
“真糟糕,感受到了宗教歧视,不过,我还不嫁男人呢~”
“真糟糕,感受到了性别歧视。”
明逾简直都看到她咧嘴笑的样子了。
……
两天前。
迪恩在洛杉矶机场头等舱休息室里品着奶酪,人事vp黛波尔的电话打了进来,直问他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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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小时登机,你知道我去东索的。”
“没登机就好,出事了。”
设计部上个月开掉的一名女职员状告白鲸,她与上司的社交号互关,一个月前女职员在上面分享了自己怀孕的消息,现在她通过律师控诉白鲸违反pda(反怀孕歧视法)、ada(短期残疾反歧视法)、fmla(家庭医疗假法)……
“黛波尔,上下属之间严禁关联私人社交账号,你们人事部门应该强调好这项政策!”
“政策我们每年都强调,但白鲸十几万员工,我们不可能逐个检查。无论如何,现在事情发生了,很严重。”
“这件事交给崔西吧,她可以解决。”
“迪恩,必须由你出面。”
“为什么?如果每件事情都得vp出面,法务部还雇佣那么多人做什么?”
“这件事不像表面上听起来得那么简单,两个月前全美连锁的奥利尔炸鸡店因为店员怀孕而辞退她,店员起诉奥利尔并胜诉,引起全美反奥利尔热潮,上个月该连锁店的营业额与去年同期相比跌落了34%。我们开的虽然不是炸鸡店,但口碑在每个行业都很重要,更何况是最容易戳到大众痛点的怀孕失业问题……迪恩,这件事甚至可以影响到我们在五角大楼项目的竞标。”
迪恩沉默了一阵,这让他进退维谷,目前赶赴操办的事情也有可能影响到竞标。
正犹豫,陈西林的电话进来了。
“黛波尔,我接个电话,我会打回给你。”
“请你一定不要登机,现在就回来。”
迪恩掐掉了黛波尔的电话,“lynn,我已经checkedin,目前正在候机。”
“我恐怕要让你回来了。”
“是为了怀孕辞退案吗?”
“对。”
“lynn,怎么连你都要我为这一桩小案子回去?”
那边顿了顿,“迪恩,你听我说,q基金是我个人创办的机构,当它和白鲸产生冲突时,于你而言,白鲸永远是你的优先服务对象,你受雇于白鲸,对白鲸有义务,而你对q基金,只是作为董事的一员代表尽一些志愿职责。这是其一。”
“可这个案子本身不大,我的手下可以控制。更重要的是,你之所以这么重视q基金这次面试,也是怕暗处的人做什么手脚,影响到你负责的工程竞标。”
“其二,这个案子对于白鲸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在这个关口如果压不住,甚至让该前员工胜诉,白鲸的名誉将会一落千丈,也会直接影响到工程竞标。而q基金那边,这场面试是否影响到白鲸竞标,还只是停留在我的猜想阶段,说白了也只是我防患于未然的一个担心。论轻重缓急,显然这桩案子更棘手。”
“我还是认为崔西可以压住。”
“大众和媒体要看的是白鲸的态度,是法务部的老大出面,还是老大下面的一个小经理出面。”
迪恩叹了口气,“那东索那边?”
“我会让fates海城的人帮我盯紧。”
迪恩摇头,站起身往门口走去,“法务部做得最多的事就是给人事部擦屁股!”
迪恩跟航空公司协商取回行李时,太平洋的另一端已经入夜,这是肯特查看了江若景手机的第三天。
肯特本是第二天上午的飞机,他将与迪恩一前一后先后到达大迈,并在那里会合。
他将一封邮件转发给了明逾,五分钟后给她打去电话。
“明总啊……真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搅你……”
“没关系,我看到你邮件了。”
“哦,明总这么晚还在工作,女孩子家的,太拼啦!”肯特努力不让嘴角的一丝讥讽传到电话那头。
明逾顿了一下,没有理会这莫名的奉承与捉弄,“如果我没记错,华晟是你跟了近半年的客户,他们终于答应跟你谈合同了吗?”
“是的呀,华晟新近在北美、南美及欧洲布下了上百个点,这合同一旦签成,就是白鲸一样的大客户啊。”
“嗯……他们要求明天或者后天跟你见面……下周不行吗?”
“唉……”肯特叹了口气,“电话里趟过对方意思了,他们下周要去燕城……”
“燕城?那一定是去大野派遣的中国总部。”
“我也这么认为,虽然他们没明着说,但我想肯定是最后在我们两家中挑一家,但他们先来和我们谈,还是有一定的倾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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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逾在电话里沉吟片刻,“肯特,我的意思是,华晟的谈判优先。”
“那这个时候我不好得罪白鲸陈总的,我想……要不然,你帮我跟华晟谈吧?我不好让海城职位比我低的人去谈的……”
明逾想了想,“我毕竟不是fates海城的人,对一些业务上的细节不太了解……”她又沉思片刻,“只要不是你本人去,都显得诚意不够,好像有比他们更重要的事……这样吧,你不用担心得罪陈总,我去跟她说,你还是留下和华晟面谈吧。”
“我现在觉得不管去哪边都是对另一边诚意不够,不过陈总的事情的确安排在先,不然……”
“算了,别担心陈总了,她那边美国白鲸有人去东索,其实拿主意的是他,我们fates去不去人也就是走个过场,大不了我帮你去东索,但华晟的事情是需要你亲自处理的。”
肯特半推半就,明逾一来二去把这事情敲定了,正要给陈西林打电话,对方的电话先进来了。
“明逾,我这边出了点状况。”电话里有规律地响着杂音,她应该在开车。
“……我也是。你那边怎么了?”
陈西林顿了顿,“迪恩去不了东索了,总部出了些法务纠纷,他必须留下来。所以这趟面试得靠你们把关了。”
明逾倒吸了口气,“肯特也去不了了,临时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需要他处理,我看过邮件,我觉得他得留下来。我去吧。”
电话里沉默了好一阵子,陈西林的声音低沉下来,“怎么会那么巧……?”
“我也不知道,但想这些都没用,我赶紧订票吧。”
“你等等,”杂音消失了,陈西林应该是靠边停了下来,“为什么会这么巧……?”
“你是说……”
“其实我想过,总部这边的法务纠纷会不会是人为。”
“但我想这是巧合,肯特这边事出突然,我看了邮件,”明逾又打开刚才肯特转发的邮件,确定了一下华晟的邮件地址,“是一个中国的客户,我跟你说实话吧,是一个追了半年的客户,现在答应和肯特谈了,所以我想,这应该是巧合,你那边即便有人暗中使坏,也不可能操控到这个中国客户。”
陈西林沉默着,雨刮器微弱的“哒哒”声透过电话传过来。
“你那边……下雨了吗?”明逾握着话机。
“嗯……可这也太巧了。”
“lynn,如果这是阴谋,对方的目的是什么?”
“我也在想……”“哒哒”声继续着,“目前我能想到的就是,逼我亲自过去,拖延或者搁置我的入籍进程。”
“那就不要让他们得逞,他们千算万算没有想到,fates还有我。”
话机里沉默着。
“lynn,如果这么说能让你放心一些——肯特还是很想去东索的,他想让我替他跟中国客户谈,但我觉得这样不妥,是我坚持让他取消行程。”
“嗯……”
“你是相信我的,对吗?”
“你想到哪里去了?”陈西林轻呼出气,“你认为这两件事不可能是同一方势力操纵?”
“我认为不可能。”
又是一阵沉默。
“lynn,有没有可能暂时搁置这件事?等你出了‘移民监’再去聘用这个人?”
陈西林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我想过,但基金会管着一大笔钱,不光是我个人的投入,还有白鲸等董事成员的资助在里面,也有一套严格的政府审核程序在盯梢,这两个月基金会内部几个员工因为缺乏监管已经出了些事情,倒不是大事,但我怕时间久了就要酿成大事,而且如果没有管理者,若真有人想暗中使坏,现在也是最好的时机。这也是我出重金聘用这么个角色的原因。”
“那别犹豫了,我现在订票。”
……
海城国际机场,和陈西林通完电话,明逾再一次整理了候选人的所有资料:之前两轮面试的视频录像、剩下三位候选人的简历、肯特总结出的三人优劣势、陈西林让她代为考察的问题,以及自己准备的一张问卷。
她做好了准备,要以最为严谨全面的方式替陈西林挑选到最优秀最合适的人选。
第32章历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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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城到大迈没有直达的班机,明逾在迪拜转机时换了一身夏天的行头。
大迈机场的设施有点大陆八十年代内陆城市机场的意思,但又不尽然,它的建筑风格和内饰都被一种拥挤而不伦不类的“豪华”审美占据着,不是真的豪华,而是你能看出它在努力豪华却先天性地不懂豪华为何物。
这个刚摆脱英国殖民统治没多少年的国家,处处都有“混血”的痕迹,而它和海城的“混血”又不一样,海城迅速找回了自己的根,东索却找不到了似的;中国人懂得留白,海城人更是处处小心,不要弄成滑稽的“刚波宁”审美,东索人却没这根筋,他们可以把自己认为好看的元素全部堆砌到一起,让你喘不过气来。
一时巴洛克的华丽曲面、洛可可的繁缛细节、非洲大地的红橙黄绿斑斓色彩……全部被移植到一座建筑上来。机场只是一支预防针,等进了市里住上几日,审美的容忍度便会提高了。
明逾在眼花缭乱的色彩中寻找阿巴度,一只硕大的纸牌高高举起,上面写着:ming小姐,我的美人mingyu。
明逾扶额,去看那举纸牌的男人,拿铁色的皮肤,绝没有当地人黑得地道,阿巴度是中非混血,是他没错了。
她又不想张扬,省得这满到达厅的人都将那滑稽的接机牌和自己对上号,悄声屏气走到阿巴度旁边,“嗨,我是ming。”
阿巴度将她打量了一番,似乎和心中某张照片上的脸对上了,笑容瞬间绽出来,“噢,嗨!我是阿巴度!欢迎来到大迈!”
“你好,阿巴度,谢谢你来接我,接下来的几天有劳你了。”明逾与他握手。
阿巴度收了接机牌,打量了一下明逾的行李箱,二话不说拎过来扛在肩上。
“哎?”明逾追上去,“不用这么吃力的,这下面有轮子可以拖……”
话未说完就被阿巴度回头的一个笑容堵回去了,那笑容仿佛在说,你真是个傻子。
明逾闭了嘴跟在他后面,等走到门口,他终于知道阿巴度为啥要扛着箱子了,门口没有水泥路,土路因为不久前的雨水而泥泞不堪,当地人赤着脚踩在上面,倒也潇洒。
阿巴度显然比这些人高档,他穿着高帮的皮靴。
“ming小姐,你在这里等一下,我马上就回来。”阿巴度边说着边瞟了一眼明逾脚上干净秀气的浅色乐福鞋。
明逾还想说什么,阿巴度已经扛着箱子跨进泥泞里了,他是个瘦高的男人,再加上箱子的重量,踩下去的脚印比别人都深些。
明逾看他走到泥土路对面,拿出钥匙打开一辆半旧不新的道奇轿车车门,将箱子和接机牌放了进去,锁上门,又转身往自己走来。
明逾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还以为他要拿双鞋套之类的东西过来,可他却空着手来了……
果然,大脑还未判断出阿巴度将怎样解救自己,身子已经失去平衡悬了空,下一秒她已经被陈西林万分放心的这位非洲保镖公主抱在胸前。明逾睁大眼睛,张了嘴巴想要控诉,却又觉得大概对方不会理她,索性僵着身体任他抱过去了。
她把这笔账暂且算在陈西林头上。
到了车边阿巴度似乎还想表演单手开车门的绝技,明逾轻咳一声,“我想我可以下来了。”
阿巴度低头检查了一下地面,露齿一笑,将她放下地。他留着长发,五官因为混血而和当地人区别开,眼睛没那么大,鼻子没那么塌,不笑的时候感觉他分分钟可以把你揍到满地找牙,哦,他的牙和当地人的一样白。
“谢谢。”明逾不情愿地承情。
“我的荣幸!”阿巴度顺着明逾抛出的岌岌可危的竿子往上爬,又给她打开后座车门,那动作恭敬得就像他正打开一辆黑徽ghost的门。
待明逾坐进车里,阿巴度又问道:“ming小姐,可以走了吗?”
明逾悄悄转了圈眼睛,抱起自己的时候不晓得问一下,这会儿倒是礼貌起来了,“yes,please.”
接机牌被阿巴度放在后座,就在明逾身边,她看着上面的字,哭笑不得,“阿巴度,这牌子上的话,是你写的吗?”
“是我写的,是老板教我写的。”
“老板?”
“对,我老板,lynn小姐。”
明逾扭头看着窗外,手掌托着下巴,几根修长的手指将大半张脸遮了去,笑容却从指间溢出了。她又扭回头,拿出手机拍了那接机牌上的字,发给了陈西林。
很快电话便打了来,“你到啦?”明明只有三个字,却有笑意袭来。
明知故问,“对呀,你猜这接机牌谁写的?”
“阿巴度呀。”
“他已经把你出卖了。”
电话那头笑了起来,“怎么样?一切都顺利吗?”
“顺利~阿巴度果然……服务周全,现在正往酒店去。”
“飞机上睡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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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了一会儿。你那边怎么样?”
“暂时风平浪静。”
酒店是大迈的五星级酒店,建筑风格上去掉了一些过分的画蛇添足,内里大概是欧美三星至四星的水准。
还好门口是水泥路,阿巴度没有机会再次施展那个惊心动魄的公主抱,他帮明逾将行李以及一扎矿泉水搬到房间,看看时间,下午两点。
“ming小姐,请问下面的计划是怎样的?”
明逾打量着房间,角角落落都摆放着塑料花,天气热得很,老旧的空调“呼呼”地吹着。
“我先收拾一下,”明逾看了看表,“三点差一刻我下楼,你带我去附近街上逛逛。”
阿巴度眨巴眨巴眼睛,“好的,ming小姐,请带矿泉水下来,老板不允许你买当地的水喝。”
“不允许……”明逾嘀咕,再次转了圈眼睛,“知道了。”
阿巴度离开了房间,明逾拿了衣服去冲凉。面试明天早上举行,她决定拿这小半天时间逛逛大迈。
等她准时下了楼,阿巴度正毕恭毕敬地站在门口候着,明逾惊着了,幸好没打算睡一觉让他等自己吃晚餐……
阿巴度的目光寻到明逾手里的矿泉水瓶,满意地点了点头,明逾简直又哭笑不得起来。
非洲的阳光把一切照得鲜活无比,包括阳光里色彩明媚的明逾,洁白的短衫,洋红的大摆裙,夹脚拖里白嫩的脚趾和红蔻丹。
“ming小姐,需要我帮你拍张照吗?”
“好啊,”明逾想了想,给了他自己的手机,“用这个拍吧。”
有些地方的空气自带滤镜,随手拍一张就成了明信片,明逾看着手机里的照片,妙就妙在脸让草帽遮了大半,只露出愉悦上扬的唇,她将照片发给了陈西林,配字:here’sthesmile.
陈西林在加州的早晨裹着浴袍坐在泛青的窗边,手机响了,她放下咖啡杯去查看,那一捧阳光就这么透过屏幕照到这间房里。
wishiwerethere…打出这一句,她又回头删掉。
明逾往前走了一截,拿出手机看了看,陈西林没有回复,她耸了耸肩。
什么东西风驰电掣地贴着她闪过,明逾还没反应过来,已被阿巴度拉到一旁,边扶着帽子边往声音消失的方向看去,竟是一辆摩托,后座还载着一个胖乎乎的女人,这还不打紧,女人头上竟还顶着一只高高的木桶。摩托手就像参加gp赛一样飞了过去。
“那是我们大迈的出租车。”阿巴度解释道。
明逾匪夷所思地睁大眼睛,再环顾四周,可不是吗,到处都是亡命摩托,横冲直撞,而当地的人与这些摩托之间早生出一种巧妙的平衡,摩托知道怎么在危急时刻避人,人也知道怎么不让摩托撞到,大约是这一方土地上磨合出的特有的生态平衡。
路边排着一溜残缺的石头头像,明逾打开那部复杂的相机,调整数据,“咔嚓嚓”拍了几张,一旁突然跳出两个十来岁的小孩,操着熟练而又语法怪异的英语:“这是东索国的国宝,拍一张照片五索力,女士你刚才拍了五张,着便伸出粉红的手掌,两个毛茸乌黑的头仰着,上面转动着乌黑圆润的眼珠。
明逾简直想给他俩也拍张照了,黑白分明的眼、白到亮眼的牙齿、粉中带着深色纹路的手掌……美国的非裔多如牛毛,可他们熬过了水土不服的考验后,竟没了非洲大地上这些原住民的生动了。
阿巴度挺着胸肌往两个脑袋前一杵,抱着手臂,一声也不吭。两个孩子再抬头看看他,撒丫子跑了,边跑边嚷嚷着当地的语言。
明逾把腰都笑弯了。
“ming小姐,你居然还笑?刚才要不是我阿巴度,你就被那两小兔崽子讹了!”
明逾还是笑,算算二十五索力也实在没多少钱,五十分美金吧,可那两个小孩看到阿巴度后的反应简直像看到了鬼,瞪出来了,跑得比兔子还快。
“阿巴度,lynn是怎么找到你的?”明逾收了笑问道。这一小会儿下来,她感觉在人生地不熟的东索想找个信得过的人,尤其是保镖这种你敢于把命托付给他的人,应该不容易。
“我嘛?我偷了她的东西。”
“什么?”明逾以为自己听错了。
“嗯啊,我偷过她东西,很久很久以前,”阿巴度翻着眼白算了算,“十五年前,我那时九岁,我的母亲抛弃了我,所以我就在街上骗钱、偷窃,反正能糊一口饭的事儿我都干,就像刚才那两个小崽子一样。”
明逾心里小小吃惊,点了点头。
“那天我上街‘干活儿’,看到两位穿着体面的女士,其中一位胳膊下面夹着一只细长的包,根据我们的经验,钱财一般都放在这种包里,于是我就跟着她俩,直到她们在一家餐厅里坐下,你知道这里街边的餐厅一般都和盲流有些瓜葛,我们进去偷顾客的东西他们不会管,他们出点事我们也罩着。”
明逾拧起眉,她刚想拐进街边一家“鱼店”,听阿巴度这么一说便站在门口不动了。
阿巴度笑了起来,“ming小姐,你不用怕,有我阿巴度在呢。”说着撩开前襟露出一截枪柄,很快又合上了。
明逾挑了眉,“然后呢?”
“我偷走了那位女士的包,但还没出餐厅就被她发现了,没错她就是lynn老板,她追了出来,与她一起的那位女士也追了出来,我就往‘老窝’跑,那时候我们一群小孩有个老窝,窝里有个头头,这种角色的人用我们当地话叫卡嗒,卡嗒大我们好几岁,管着我们,我们偷来的钱物要交一半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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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有组织有纪律,明逾想。
“她在后面喊我,可我哪会停下来听她,到‘老窝’了,我速度慢了下来,听见她说钱都给我,护照和卡给她留下。原本我以为她是中国人或者日本人,可她讲话带很重的英国口音,你知道东索被英国殖民了很多年,我们骨子里对英国口音是敬畏的。”
明逾纳闷起来,陈西林什么时候讲英国口音?
“于是我打开她的包,翻到她的护照,果然是英国人,我就有点怕了,这时候卡嗒出来了,问我要干什么,我说把她的证件还给她。卡嗒打量了一下lynn老板和她身边的女人,说要证件可以,但必须把身上的首饰和衣服都给我们。”
“衣服?”
“我们那时候太穷了,当时我们估计她俩身上的衣服可能卖个好几百英镑,那对于我们来说就是一笔横财,我们一年都挣不到那么多钱!”
“后来呢?”
“她们把首饰给了我们,但衣服不肯脱,你知道对于女人来说这是很羞耻的事,我有点看不下去了,钱和首饰都拿了,说实话那时候我们还没意识到那些首饰值多少钱,后来才知道都是很贵的名牌,我说衣服就算了吧,卡嗒不同意,我又提出给她们找些破衣服来蔽体,卡嗒还是不准,我当时感觉他不仅想要那些衣服,还有恶趣味想看她俩脱衣服,所以我有些恼了,就帮她们说话。”
“……还真……仗义。”
阿巴度哈哈大笑起来,“lynn老板当时还很年轻,好像还是个大学生,她快急哭了。”
“跟她一起的那位呢?”
“她啊,年纪大些,老沉很多,一直抱着lynn老板安慰她。”
明逾生起了一颗八卦心,又觉得不妥,犹犹豫豫这才开口:“是她家人吗?”
阿巴度想了想,摇了摇头。
这答案明逾并不满意,却不好再问了。
“她们就想放弃了,我听到lynn老板的朋友说,去使馆补办吧。”
“她也是英国人吗?”
阿巴度又摇了摇头,“她是美国人。”
明逾咬了唇,这对话感觉在打太极,只是一个有心一个无意。
“可是卡嗒不愿意了,他就一定要两位女士把衣服脱了,这时候又来了两个混混,我们都是一伙的。我就替她们求情,我说我的那份不要了,放她们走吧,卡嗒更来劲了,说跟我赌一局,如果我能吃得住那两个兄弟的拳脚,就放她们走,并且把证件还给她们,如果我求饶,不光不放她们,今后我也不能在‘老窝’待下去。”
“你同意了?”
“我同意了。真主啊那一顿把我揍得……啧啧,总之我拼命咬着牙没求饶,最后卡嗒怕了,怕我被揍死,就裹着钱和首饰跑了。”
“然后lynn就救了你?”
“她和她的朋友将我送到医院,帮我付了医疗费,那时候我身上分文没有,要不是她们肯定死在街头了。”
“嗯……也是你善意在先。后来呢?你们就认识了吗?”
“她们付完医疗费就走了,说实话对于一个抢她们钱物害她们破财又差点……的人,她们还能怎样呢?”
“好吧……那后来呢?你又是怎样当上lynn的保镖的?”
“这个故事就要一下跳到四年半前了。”
“四年半?中间的那些年都没有牵连吗?”
“没有的,ming小姐。四年半前,我在一家兵工厂做工,很辛苦,赚得也少,那天下班我照常在街上溜达,倒是有趣,一个小混混跟在一位女士后面,你知道,像我这种混混堆里长大的,瞥他一眼就知道他要干什么。但那天我多看了那位女士一眼,东亚人,苗条,高,漂亮,小巧挺拔的鼻子,优美的嘴唇,湖水一样美的眼睛……”
“是lynn吗?”
“她的头发虽然短了些,成熟了些,但我还是把她认出了。”
“她的朋友呢?”
“再也没见过了。那天我上前去赶走了跟着她的混混,问她还认得我吗,她茫然地看着我。”
“茫然?”明逾若有所思地看向阿巴度。
“是啊,ming小姐,她很不开心,看了我很久,摇了摇头。可没关系,我跟她说了,女士我就是十年前抢了你的钱又被你救下的坏蛋阿巴度。”
“她认出你来了吗?”
“与其说认出,不如说记得,然后她几乎哭了……那时的lynn老板感性极了,不过,ming小姐,我是不是扯远了,总之她认出了我,她说要经常来这里出差了,一来二去就聘了我做保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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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巴度说完了故事,从身后解下背包,变戏法似地从里面拿出一卷毯子、一瓶水。他先将毯子铺在地上,又拧开水洗了洗手。
“对不起,ming小姐,请容我祷告一下,我要感谢真主让我遇到了lynn老板。”
明逾退后两步,倚在墙上,看阿巴度虔诚地跪倒在毯子上,深深埋下身子。她移开了目光,这简陋的仪式让她敬畏,敬它的庄重,畏它的执着。
等阿巴度三拜五叩结束了仪式,卷起毯子和水瓶装进包里,明逾也像经受了一场洗礼,眼里的笑不再像刚才那么直白,她从墙上站直身子,“阿巴度,lynn为什么建立这个基金会?”
她想到陈西林曾告诉她,以前是为一个无家可归的人,现在是为所有无家可归的人。那个无家可归的人是谁?显然不会是阿巴度。
阿巴度挠挠头,“为这里苦难的穷人吧,我可以带你去城南那一片看看那里的难民营,几乎都是lynn老板捐钱建造的。”
吉普压着泥泞和尘土驶过城区,到了荒凉的城郊你就会怀念起那滑稽艳俗的城区建筑。
一切都是佝偻病态的。
黄沙地上或坐或躺着一具具枯瘦的形骸,说不出是活人还是死人,偶尔有荷枪的士兵骑着摩托蜿蜒着驶过,仿佛他们唯一的使命就是不要撞到地上这一具具形骸。
不远处一片灰白色的两层小楼,他们像某种象征性电影里的道具,一眼望去,寻不到尽头。
“看到了吗,ming小姐?”阿巴度指着那片房屋,“这些,全都是lynn老板捐钱造出的,他们收纳了东索乃至西索成千上万的难民,lynn老板不光给他们地方住,还找医生给他们看病,给他们食物、水和衣服。”
明逾闭着一只眼睛,透过镜头看这迥异的世界。
她的视线模糊了。
第33章面试
当你亲眼看见这个世界的疮痍,会不会对身边的每一线阳光都充满敬畏?
这是明逾今夜发出的一则朋友圈标题,配图是一张经过处理的难民区照片,聚焦在碧朗天空上的一束阳光,柔焦的背景里是苍茫的黄沙地、星星点点的难民形骸、冷漠机械的摩托、远处白幽幽的难民营……
明逾每年发不了两三条朋友圈,这么发一条便十分吸睛,很多人点赞,问这是哪里。陈西林也点了赞,她去年年底调配到海城后就学会了使用这款聊天软件,毕竟国内的人都在用,除此之外她没有给出评价。
肯特刚下了班和江若景在吃晚餐,等菜的空隙两人刷手机都刷到了这条朋友圈,肯特看到了明逾的名字,抬眼去看江若景,对方那聚精会神的神情让他直觉她在看着同样的内容。
“哎唷,明总到大迈了。”肯特嘀咕道。
江若景猛一抬头,感觉就像自己的心思被人讲了出来。
“啊,是啊,我也看到了。”
“那边真乱噢?是不是幸好你老公没去?”
江若景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是啊,不过你们让明总一个女孩子去这种地方吗?”
肯特压住眼眸中差点划过的一丝怒火,声音依旧温和,“听说陈总有安排的,那是人家明总和陈总之间的事情,我们也不便多问是吧?再说啊……”他将脑袋凑近江若景,“我觉得明总对人家陈总感情不一般,这种危险的事她一头劲冲在前面,让我留下来,唉~你说这是多好的关系啊!”
江若景盯着那照片,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那还不是因为你往后缩。”
“什么话,”肯特故作烦恼,“我怎么感觉你倒宁愿你老公去冒这个险啊?”
“哎呀不是啦,”江若景送上一个娇媚的笑来,“我只是觉得你们fates怎么也不找个男的过去。”
“那可不是这么说的,过去的人得人家陈总信任,我怀疑啊,陈总是宁愿明总去的,人家肯定更信任明总啊。”
肯特边挠着江若景的神经边在明逾的朋友圈下评论道:明总一定注意安全!回海城我给您接风洗尘!
明逾手机上弹出一则消息,切了过去,是陈西林的。
——阿巴度带你去的吗?
——我想看看你的慈善工程,就让阿巴度带我去转了转。
——活动范围尽量限定在市区吧,周边都不太安全。
——嗯……lynn,你当初怎么想起去东索做慈善?我觉得很伟大。
——没有,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慈善工程,白鲸在内的十多家公司都是基金会的股东,是他们的慈善募捐维持着那里的项目。
——可你是创始人,而且一直以来都捐出了你收入的一半,我知道你有白鲸的股份,那是很大一笔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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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一时没有回复,明逾觉得陈西林又完美绕过了自己的问题,正发呆,消息进来了。
——陈总能把你送到那种地方去,真是信任你。
是江若景。
明逾看着这消息,其实不过想说陈西林不好。这整件事那么复杂,她也不想跟江若景解释什么。
再翻翻评论,肯特一如既往地客套。
——无论如何,你注意安全吧。
江若景补充了这么一句。
——会的,谢谢。
江若景盯着这不咸不淡的回复,一时使不上劲。肯特虚着眼睛观察江若景的表情,眼里闪过一丝讥笑。
陈西林的回复终于进来了:
——钱这种东西,就是要用在有意义的地方。你那边很晚了,早点休息。
明逾感觉心里有很多话,对方却在说结束语了。
——明逾,我希望你从东索回来继续开开心心的,不要被那边的事情困扰。
陈西林的这一句补充像是猜透了自己的心思,那一肚子话又像是没有说的必要了。
——好的,我知道了,那我先睡了,晚安。
四小时后肯特和江若景也躺在了床上。江若景还在心里怄着陈西林和明逾的关系,明逾居然可以为了她不顾危险跑到那种地方去,而陈西林居然也舍得让她去,江若景心里气愤,却又气得没有立场。
肯特伸手来解她的睡衣纽扣,这是他窥探到江若景和明逾关系后第一次欲行肌肤之亲,江若景推开他,“今天好累啊。”
肯特不理她,甚至连前戏都省了,把江若景搞得委委屈屈的,背朝着他生闷气。肯特目的达成,点了支烟,优哉游哉地吸着。
“怎么这么多臭毛病?!还在卧室抽起烟来了??”江若景忿忿转回身,将所有的不满爆发出来。
“怎么?”肯特幽幽开口,“嫌我毛病多?那你看谁没毛病?”
“你怎么这样啊!”
肯特嗤笑一声,“小江啊,你对我俩未来有什么打算?想生个孩子吗?”
江若景又转过身去,“打算什么啊?我看你是打算熏死我先!”
肯特在烟灰缸里掐了烟,“我问你呢。”
“什么鬼?还没想过这种事情。”
“没想过?结婚的下一步自然而然就是生子吧,你想都没想过?”
江若景转头,“.……我还年轻吧……而且刚回国半年,事业还没站稳。”
“你年轻我不年轻了,再说了,你跟着我也不用工作了,就在家做全职太太也可以做得很体面。”
“那是你的想法,我可从没想过让人养着。”江若景又背过身去。
肯特斜眼将她的背影看了看,面上一丝讥笑划过,“那你说说,你的想法究竟是怎样的?或者说你同我结婚图什么?上回在青城,你家人想要房子车子,这些你都不提,那你想要什么?”
那边顿了顿,“你这问题真奇怪,我不要你这些东西是因为我爱你,难不成还得跟你要你才觉得好?”
“呵呵,那倒不是,不过小江你知道吗,人其实很贱的,你要是像别的女人那样吵着要房要车,要豪华大婚礼,要生个娃拴住我,我烦归烦,总还会觉得这很正常,女人嘛,有点虚荣心在所难免,可你一副啥都不感兴趣的样子,我反而有点害怕了,不知道枕边人想要什么,这感觉最糟糕。”
江若景久久未动,半晌才悉悉索索翻过身来,挽着肯特的手臂,“亲爱的,你别这么想。你去过青城也看到我家的情况了,我生在一个普通的工薪家庭,上中学的时候就想去国外读书,特别羡慕电视上、杂志上那些意气风发的留学生,但是家里没有钱供我。没关系,我读书很努力,考上了名牌,一直拿奖学金,毕业后找到了白鲸这么好的东家,当时公司里有外派美国的名额,我就去争取,我觉得终于可以圆了我出国的梦想,还是带薪的,虽然不是去留学,但甚至可以学到更多的东西,因为我的突出表现,争取到了这个外派的机会,五年后又升了职回了海城。
我说这些是想告诉你,我对幸福婚姻的要求很朴素,也许我不像你认识的那些女人那样要这要那,但其实我想要的我都有了啊,你看我在海城有了自己的家,嫁了个优秀的老公,还每天带我吃好吃的,给我买礼物,这些对于我这个工薪家庭的孩子来说就很满足啦。”
肯特闭起眼睛,“嗯……只要你对我是死心塌地的就好。最近我陪你找几家婚礼顾问,你挑挑看,选你最喜欢的婚礼仪式。”
大迈的早晨在摩托的横冲直撞和鱼市的贩卖吆喝声中苏醒。明逾打开窗,热烈的色彩和浓稠的空气撞了进来。
今天是面试主审的日子,梳洗完毕,她换上一套简洁的白色套装和同色高跟鞋,打开房门,阿巴度像根木桩一样杵在门口!
明逾吓得后退了两步,稳了稳心神,“阿巴度!你这一夜该不会都站在我门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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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ng小姐,早上好,没有,我是六点开始守在这里的。”
明逾耸了耸肩,“辛苦你了,明天等我给你打电话吧。”
“没关系ming小姐,我就住在隔壁,以前lynn老板来大迈,我都是六点去她门口守着的。”
“真是暴君。”明逾拿中文嘀咕。
“你讲乜啊?”阿巴度用粤语问道。
明逾忍俊不禁,阿巴度突然无缝切换粤语,有种出洋相的萌感。
“没什么,我们出发吧。”
吉普在一座基督教堂后停了下来,这里有一片草坪,很安静,和大迈的其他地方不一样。走过草坪是一幢两层的西式青石楼,阿巴度带明逾走到门口,大门旁的石墙上悬着一只银底的名牌,上面写着:
qfoundation
卿基金
卿基金?这是明逾第一次看到这个基金会的中文名,她在名牌前站着,思索着这个中文名的意义,却想不出一个让自己觉得很有意义的答案,仿佛和东索、大迈、难民这些字眼都挂不上关系。
“ming小姐?”阿巴度在一旁提醒。
明逾回过神来,“哦,我们上去吧。”
距面试开始还有十五分钟,明逾架好摄像设备,视频接通了陈西林,对方已一切就绪,在镜头前等待。阿巴度也与陈西林打了招呼。
“昨晚休息得怎么样?”陈西林问。
“还好,可能因为白天累了,夜里睡得挺沉。”
“那就好,我本来担心你住不惯。”
“像我这种到处飞的人,早就克服了水土不服的障碍。”
陈西林笑了笑,镜头里的她毫不拘束,一颦一笑浑然自若。
面试的程序是三名候选人先一起进场,由明逾作自我介绍,并请他们各自介绍自己,然后进入一对一面谈环节。这三人中有位叫王祁的男子略微胜出,肯特也比较看好他。此人三十六岁,正是做事业的黄金年龄,通晓英语、普通话、广东话,以及东索当地语言,之前在另外一家非营利性机构做负责人,这方面经验丰富,也愿意出差。
八点四十五分了,距通知的开场时间已过十五分钟,王祁却没有来。
其他两位候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会场生出尴尬的气氛来。
基金会的行政助理走进门来,“明总,对方手机一直关机……”
明逾长呼口气,转向陈西林,“lynn,我们开始吗?”
“开始。”
第34章挑战
另外两位候选人各有优劣势,与王祁相比,一位缺乏非营利性机构的工作经验,他叫赵连成,原本是中国一家大型企业派驻东索的一名管理人员,五年前和东索当地的女人结了婚,现在中国企业要撤出,他想留在东索;另一位是个英国人,叫詹姆斯,他的当地语言和相关工作经验都没问题,但已年逾五十,且不会说中文总是有点遗憾。
原先的计划是三人面谈后可以直接筛掉一名候选人,然后在剩下的两位中继续考虑,但鉴于王祁无故缺席,这一道便省去了。面试进行到十一点半,明逾送走二人,走回桌前,凝神看二人的面谈笔记。
“累了吧?让阿巴度送你去吃饭歇息吧。”陈西林轻声道。
明逾摇摇头,“想不通另一个为什么没来。”
她拿出手机,找到王祁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
陈西林看她眉间轻锁,直到失望地放下手机。
“还是关机?”
“嗯……”明逾点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你快补一觉吧。”
“我白天睡了,现在不困。”
明逾往座椅后背靠去,裹身的白色套裙勾勒出玲珑的曲线,“lynn,会不会有什么不祥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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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西林偏过头将秀发抓至脑后,又散开,叹了口气,“如果他们在搞鬼,也做得太明显了。”
“那有什么办法?不然我调整一下计划,重新帮你在这里找人吧,剩下的那两人,我就怕有一个是鬼。”
陈西林摇了摇头,“如果他们真的在控制这件事,无论你找谁他们都有办法阻止,还有,可能会威胁到你的安全,这是底线,我不能让你冒险……不过,其实我一直在想,他们渗透进我的基金会究竟想做什么?”
明逾抱起手臂,“倒是有一招险棋。”
“什么?”
明逾起身,去门口看了看,又重新把门关上,小声道:“就从这两人里选一个,选最有优势的那个,进来后盯紧他,看看对方究竟想做什么。”
“你是说,将计就计?”
“嗯。”
陈西林摸出一支烟点上,明逾看着她,轻声道:“lynn,少抽点烟,尤其是在你的半夜。”
陈西林愣了一下,笑了笑,将烟掐灭了。
“如果在这两人里选一个,你选谁?”明逾问。
“詹姆斯。不说中文不是问题,q基金的股东都说英文,年龄上他再做十年没有问题,且应该不会轻易跳槽。”
明逾点头,又想了想,“那个赵连成,会不会更像个内鬼?你的对手是中国人吗?”
陈西林笑了笑,“赵连成的硬伤太明显了,没有非营利性机构的从业经验,对手……算是中国人吧,所以找个英国人更不容易引起怀疑,况且我是英国人,在对方看来,对詹姆斯会更有认同感,”顿了顿,“又或许我们现在的猜想在对方眼里都已是镜像。”
“你是说……他们料到我们会这么猜,所以故意反其道而行?”
“对,所以当你面前只有两种选择,而你又想排除敌人干扰时,很难。”
“那不如就詹姆斯,如果错了,他们会有动作。”
陈西林叹了口气,“好复杂……”
“lynn。”
“嗯?”
“以前你讲英国口音吗?”
陈西林面色一滞,笑了笑算作默认。
“今天我看到了q基金的名牌,中文名叫‘卿基金’,可以问问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吗?”
陈西林去摸烟,触到烟盒又将手收了回来,“以后有机会再跟你说吧。”
“……好吧。”明逾的语气里有一层失望。
陈西林去看屏幕上的明逾,“早点结束了离开吧,让阿巴度随时跟着你。”
“放心吧,他很称职,就差在我房间门口打地铺,”明逾将眼睛往上一翻,“所以我们敲定詹姆斯吗?”
那边一个沉默,“就他。现在你去吃饭吧。”
“那好,下午我给他发邮件,确定他之后我会再走两个程序:无犯罪记录调查和毒品测试,如果都没问题就正式聘用。”
结束视频,明逾走出会议室,阿巴度已在楼梯口等候。
“阿巴度,我还不太饿,我去找助理,让她带我参观一下这里吧。”
陈西林抽出一支烟含在唇间,眯起眼睛,打火机“啪”一声燃着,她拨通了一个电话,半晌,对方接起。
“亲爱的妹妹,怎么想起我啦?”油腻的男声自电话里传来。
“白西恩,你可不怎么高明。”
“我又怎么惹到你了?”
“先是动用你的势力在董事会上逼我换国籍,然后又暗中勾结媒体从中捣乱,等我稳住了局势就又打起了基金会的主意,将迪恩逼回去,又在面试候选人中动手脚,想逼我废弃国籍程序去东索救火,一环套一环,你的算盘打得挺细密。”
对方顿了顿,“听起来挺高明啊,哪里不高明了?”
“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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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害厉害,妹妹,hold住。”
陈西林将烟气缓缓吐出,“连我都能琢磨出的事,你当爷爷看不透吗?你要是动了白鲸的根基,他不会原谅你。”
“这么容易看透,所以不是我做的啊。”
陈西林冷笑一声,“我赌,东索只是你的烟雾弹。”
“赌什么?”
“等你输的那天自然会知道。”
明逾的问题没有一个得到完满的回答,这也许是她想参观基金会的动机。
这是一个中等规模的机构,比她想象的大,除了财务、文秘这些不可或缺的角色,更多的人力分布在对外项目上,难民房、医疗、衣食……所有的资助模块都有专人打理,而筹资这个根本工作,则落在行政执行官的身上,这个人有多重要?没有他基金会进不来钱,在这个意义上他是销售,筹资光靠董事们是不够的,行政执行官必须有一定的社会活动能力,能从四面八方筹到款,而董事那边光靠陈西林的关系也是不够的,行政执行官必须打点好和董事们的关系。同时,这个角色又管理着所有的模块,在哪里建房,用哪家公司建房,用哪个医疗机构……所有的一切基本都要他来决定,陈西林和董事们也只在最后一环审批他的决定。
明逾参观到了库房,一个长条形的大房间里堆放着基金会的杂物,角落的墙上挂着些照片,明逾走了过去,细细观看。
照片看上去都不是新近拍摄的,有些郊区难民的照片,就像她自己昨天拍摄的那些,再往后看,所有照片都重复着一个亚裔女人的身影。
女人看上去身型高挑雅致,面容毓秀绝美,等等……明逾的脑子里“嗞嗞”响着,像刚开盖的汽水,在哪里见过她?陈西林……陈西林海城的房子,客厅里那幅照片……
她猛地回头,看着行政助理,“她是谁?”
助理一脸无辜,“我也不认识……”
明逾又看向阿巴度,“你认识吗?”
阿巴度看向自己的鞋尖,“ming小姐,不认识。”
参观结束,明逾坐进车里。
“阿巴度,那个女人究竟是谁?”
有些人天生不会撒谎。
“ming…ming小姐……”阿巴度结巴起来,“lynn老板的事情,如……如果她没有告诉你,我也不能说。”
“好……”明逾意识到自己略微的失态,将秀发拢到颈后,眼波一转,瞬间又意识到一件事,“她就是你说的那个故事中,十五年前和lynn一起来东索的那位女士,对吗?”
阿巴度挠着头,厚厚的两瓣唇挤在一起。
“好了,不为难你了,开车吧。”
“是!ming小姐!”阿巴度发动起了吉普。
“不过,阿巴度,有件事我想拜托你去完成,这回和lynn老板的隐私没有关系了……”
第二天中午,明逾按程序请詹姆斯去餐厅吃了顿商务餐,大致聊了聊入职细节,并要求詹姆斯尽快去指定的诊所做毒品检测,詹姆斯也比较配合。
毒品检测和无犯罪记录是美国员工入职前的两项选择性检查,很多雇主都会在候选人面试通过后、正式入职前让hr或者第三方机构做这两项检测,检测没有问题的话则顺利通过,一旦检查出问题,将通知候选人,并重新开始新的面试或者选用当时位置排在第二位的候选人。
现在来说,明逾的工作就只剩下这些了,但她认为自己这趟替陈西林来东索,自然要做些别人不会去做的事情,从昨天开始她便让阿巴度摸去那个王祁的住址找他,昨天下午和晚上,阿巴度去了两次,他家中都没有人。
她觉得王祁的失踪蹊跷,背后应该有原因。
下午接近五点,她在酒店房中等消息,诊所打来电话:詹姆斯的尿检测出了可卡因阳性。
他是个瘾君子。
正诧异,阿巴度将门敲开了,一脸大事不妙的神情。
明逾将他让到屋内,关上门,“怎么了?找到他了吗?”
阿巴度点点头,“他刚回去,据他说,昨天早晨刚走出家门就被绑架了,他被蒙上眼睛带到一个地方去,绑匪拿走了他的全部钱财,打了他一顿,一直到今天中午才把他放回来。”
明逾愣了愣,拨通了陈西林电话,把这两件事情都讲给她听。
“报警吗?”她问陈西林。
“东索的警察不管这些,大白天在街上被抢他们都束手无策。”
“……詹姆斯是肯定不能用了。”
“诊所是没有问题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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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挑的,没问题。”
陈西林想了想,“詹姆斯得刷掉,如果王祁伤势不重,可以重新安排面试。”
“我让阿巴度送他去医院检查吧。”
“你说到这个,让阿巴度去找王祁这件事,怎么没与我商量?”
“我想有结果再说。”
“明逾,我不放心你离开阿巴度的视线,这是我最担心的事。”
“放心,他不在的时候我只待在酒店房间里。”
放下电话,明逾刚要差阿巴度去找王祁,房间的固定电话响了起来,明逾去接。
阿巴度站在一旁,听明逾应了两声便挂了电话,转身道:“阿巴度,你去接王祁到医院检查,看有没有伤着哪里,什么时候能好。”
“好的,ming小姐。”
阿巴度走后,明逾走到楼下,经过大堂,一旁角落里坐着个男人,穿着餐厅的制服,男人看明逾走出来便站起身。
两人说了几句话,明逾拿出手机摆弄了片刻,放下手机,从包里拿出一沓现金,递给了男人。
斜上方角落里,摄像探头精准地记录下了这一切。
第35章反思
十五分钟后,明逾的手机响了起来,是阿巴度。
“ming小姐,我来的路上碰到王先生在打车,再来晚一步他就走了。”
“去哪里?”
“他坚持要回中国……”
“请他接电话可以吗?”
电话那边两人言语间推推搡搡一气,陌生的男声在那头响起:“喂?明总您好,这份职位申请我退出了,不好意思,请你们另寻高明吧。”
“王先生,我可以问问原因吗?”
“哦,我国内家里出了些事情,得赶紧回去,将来也可能不在东索待着了。”
明逾顿了顿,“王先生,这是不是与您被绑架有关?有人威胁您吗?”
“你就别再问了好吗?”对方语气突然激动起来,之后一个停顿,“不好意思啊明总,我有点急了,就是……想早点回去。”
明逾垂下另一只手,“我理解,王先生,我想给您提供一个选择,当然了,选择权在您。这次q基金招聘这名管理人,我们对您的资历非常看好,如果您处理好家里的事情后还对此职位感兴趣,我们可以重新商议,您的安全问题我有两个解决方案:一是向中国驻东索大使馆寻求保护,二是靠您身边这位先生,他叫阿巴度,可以做您的保镖,q基金的高层每次到访东索都是用阿巴度做保镖,从未出过事。另外,待遇方面,q基金董事长愿意将年薪涨到十万美金。所以您处理好家里的事情后,如果还愿意面试,我们随时欢迎。”
对方停顿片刻,“明总,非常感谢您方的诚意,可是在我这里,安全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我同意,我们绝不劝谏任何人去做威胁其人身安全的事情。q基金创办了四年,背景十分单纯,是个非盈利无党派的组织,与任何利益群体无关,四年间q基金在这里所做的慈善事业您应该很了解,我想这也是您应聘这一职位的初衷。至于您这两天遭遇的不测,会不会是巧合与误会?做这项工作本来与‘危险’二字是无关的。”
对方又沉吟好一阵子,“好的,明总,我会再考虑一下,目前我已经和家里人说过要回去,所以还是请你们这位保镖放我走吧。”
“当然,他没有扣留您的意思,希望不要误会,其实我建议您去医院检查一下,确定无碍再搭乘飞机会比较好,如果您坚持现在走,阿巴度可以护送您去机场。”
与王祁挂了电话,明逾又拨通了陈西林的号码,将刚才发生的来龙去脉与她说明。
“不好意思,我单方面将年薪提高到了十万,多出的两万从fates的佣金里出,至于明年,是留是走,你再决定,好吗?”
“不需要,两万块不是问题,关键时刻你帮我做这个决定我很感谢,但我想问的是,是什么让你这么肯定想留用王祁?”
“实话跟你说吧,之前阿巴度刚找到他,告诉我他被绑架又放出来的时候,我想过会不会是对方的苦肉计。”
“嗯……”陈西林只一声沉吟,没有去打断她。
“但不符合这个设定的细节有两处:首先,我只是受你委托,代表fates来东索代你面试候选人,从程序上说,这个人面试缺席就出局了,一般的第三方公司不会再差人去找这个缺席的候选人;其次,阿巴度今天第二次去找他时,他已经在去机场的路上了,从这个细节以及他和我通电话的态度来看,这个人是真想走,我猜测是受到威胁了。”
电话那头杯子轻轻放在桌上发出“咯哒”声,一时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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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fates为什么这么敬业,会不同于‘一般的第三方公司’?”
“……lynn……你的重点是不是抓错了?”明逾的声音越说越小。
陈西林轻笑一声,“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就算这个王祁是清白的,听起来他也不太愿意做了,现在詹姆斯不能用,就只剩赵连成,如果王祁是清白的,赵连成的嫌疑很大啊。”
“对,所以我才单方面决定给王祁加薪。”
“明逾,其实我有另一种猜想。”
“你说。”
“我猜想东索的任何人都没有问题。这几天我想来想去,我的基金会能让他们从中整出什么幺蛾子呢?这是个很单纯的组织,不行的话我想关闭它就可以关闭了,对方何苦花这么多力气往基金会安插人进来?我猜他们搞这些动静,从一个多月前逼我换国籍,到那次媒体的集体报道,再到背后推动那个孕妇状告白鲸从而把迪恩逼回去……这一切不过是想动摇我ai云项目的负责人身份。他们见招拆招,等我决定了换国籍,就先拿出媒体和舆论来,在移民局那里制造阻力,看见迪恩可以解决这件事,就在东索这件事上做手脚,想逼我暂停程序离境美国,一旦我中招,再回去要重新启动入籍程序不说,还不知面临着怎样更复杂的变动。”
一阵沉默。
“你说的不无可能,‘他们’究竟是谁?可以告诉我吗?”
陈西林叹了口气,杯子再次放下,“应该是我伯父的儿子白西恩,他和他的势力一直在与我作对,要在白鲸压我一头,我的存在威胁着他的直接利益。”
“……难以理解,就拿上次各大主流媒体争相报道这件事来说,搞不好都不是你能否负责这个项目的问题了,而是白鲸是否还有资格参加竞标的问题了,他就不怕白鲸的董事长和各大股东查出来制裁他吗?”
“丧心病狂,他不怕。我爷爷对他们一家的包容,我从来都不能理解。”
话讲到这里戛然而止,陈西林不想道出那场车祸背后的故事。
明逾却听出了什么弦外之音,想想该是什么家族纷争,她不说,她也不问了。
“lynn,我们不排除你说的这种可能性,但既然不能百分百确定,还是在这几个候选人中小心斟酌吧,如果王祁放弃了,赵连成咱们到底用还是不用?”
“用。基金会里也有我的耳目,如果他有问题,进去后总要有动作的。”
陈西林在电话那头捏着额头,王祁出事后,她的当务之急是把明逾安全送出境,其他的都还可以放放。
“好。不过,lynn……”
她的舌头困住了,原本是想问,基金会究竟有什么复杂的背景在里面,那位女士——她的照片先后在海城的老宅子和基金会的库房里出现,这背后究竟是怎样的故事?说不定从这里面还可以剥出一些新的线索呢?
但陈西林三番两次的言尽于此,很明显这背后的故事她是知道的,如果有什么线索,她也能够想到吧。
“怎么了?”
“嗯……我得改签一下机票了,原本定在明晚回去的,现在看来,王祁那边还是得等两天,看他平静下来后会不会改主意,他那边确定了,如果不再找我们,赵连成还是得安排尿检和犯罪记录调查,这也需要时间。”
“不用,剩下的工作交给你们fates在大迈的合作方吧,你们外包出去的那家职介所。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王祁的电话是第二天一大早打过来的,明逾在睡梦中醒过来,不知为什么出了一身汗,睡衣湿透了贴在身上,她掀开被子,空调的冷气让汗湿的皮肤又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
手机响起来,她看了眼屏幕,是个陌生的号码,犹豫着接起。销售总监不太拒接电话,也没有时差之说。
“喂……明总……我是王祁,不好意思这么早给您打电话,有没有吵到您?”
“没有,王先生……您在哪里?”
“是这样的,我回来了……昨天在机场,他们说没有当天的机票了,我回来想了一夜,您说的对,可能也是巧合,跟基金会的招聘没有关系,那个……我想……能不能再给我一次面试机会?”
明逾之前几乎肯定他没问题,可对方一回头,她就又开始警惕了。想想却又觉得好笑,为一场面试,搞得草木皆兵,风声鹤唳。
“可以啊,欢迎。如果王先生方便的话,就今天上午吧,晚些时候我要离开大迈了。”
“行,行,没问题,那您定个时间,不好意思了明总……”
“那就十点吧,您不必客气,出这样的事您也是受害者,不过是不是先去医院看看?”
“我昨晚自己去诊所看了,没事,都是皮外伤,多谢明总关心。”
挂了电话,明逾看了看时间,七点一刻。起身去浴室,将被汗水浸透的睡衣丢置一边,心上的石头落下去了,却又好像没有稳稳地落在地上,水从花洒倾出,细细贴在寂寞的皮肤上,头发一绺一绺地被打湿,也往皮肤上贴。若这事没有着落,她还真不想就这么回去,陈西林不让自己改签机票,想想应该是担心自己的安全,可自己这趟来是为了什么?肯定不是为了fates的业绩,不是为了走过场,而是帮陈西林处理这件棘手的事情,如今真的圆满处理了吗?
她的心里有那么一只小小的猫爪,不留神就出来挠一下,那个女人是谁?现在在哪里?她仰着头,水绵密地扑在脸上,紧闭的眼眸看见那个冬雨中的海城,照片前陈西林泛红的眼眶,耳中传来阿巴度没心没肺的诉说,一直紧紧抱着陈西林的女人,能给她安慰的女人,四年半前她的茫然,她的感性,她的欲哭无泪……
十五年,阿巴度说十五年,在这个十五年前又有多少年呢?
她不可能是陈西林的母亲,母亲有什么不能说的?况且在陈西林的口音还没变过来之前,她的母亲不可能说美语,同样,姑母、姨母、姐姐……这些又有什么不能说的?
这触不到的情绪也随着绵密的水珠沁入明逾的皮肤之中,再慢慢渗透,渗进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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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是什么角色呢?不同于一般的第三方公司。明逾在水雾中扬起唇角,给自己一个讥讽的笑。
她来了,可以不顾这里的危险,却好像什么都不能知道。
到了这个年纪,谁还没有些不愿轻易提起的过往,只是,她的过往好长。
可是自己为什么要介意呢?
王祁面试很顺利,明逾给他在诊所办了加急测试。
黄昏中的大迈有种揭去了面纱的豁出去的美,残阳血红中透着金黄,与那些让人透不过气的色彩融为一体,反而舒服了。燥热的空气慢慢沉淀,阿巴度举着她的箱子往后备箱里放,明逾抬手滤掉刺眼的光,去看天边绚丽的色彩。
“阿巴度,去机场的路上再从西郊绕一下吧,我想再看看那些难民房。”
“可是lynn老板说……”
“我给你两个选择,”明逾打断他,“带我绕一圈,或者告诉我照片上的女人是谁。”
阿巴度挠着头,发动起车子。
难民房的白色在绚烂的色彩中安稳而可贵。近地面两架直升机“突突”地盘旋,往下洒着食物。
黄沙地上的形骸动了起来,像久逢雨露的秧苗。
候机厅里得到两则消息:王祁的尿检通过了。詹姆斯去诊所闹事,又做了一次检测,还是没过。
第36章讨问
等飞机落到大洋那边的土地上,大迈的合作方告诉明逾,王祁的背景调查也没问题了。
肯特和江若景在海城国际机场到达处等着。早晨肯特说要来接明逾,江若景也坚持要来,肯特三下五除二刷好了牙,“人家帮陈总卖命,又不是帮白鲸,你急着表什么衷心?”
一句话点了江若景的穴,手里的粉刷扔出老远,“你搞清楚了!她是帮你们fates卖命!我是不是fates海城总经理太太?你挖苦我表忠心你还有没有心??”
肯特将手里的毛巾勒出水,咬着牙不让拳头砸下去,这么忍了一会儿,嘿嘿笑道:“我错了我错了不行吗?我老婆最懂事最识大体了!”
这会儿识大体的总经理太太和总经理正伸长了脖子等在护栏边,左一个右一个出来了,被接走了,却总也不见明逾。
“没道理啊,头等舱和商务舱应该先出来的呀。”肯特嘀咕道。
“你是不是弄错了航班号?再看看呢?”
肯特将信将疑拿出手机,迪拜飞来的航班又没有很多,哪能就弄错了?
这一看不要紧,原来明逾半夜里从迪拜发了封邮件过来,说自己临时改变计划,回美国了。
肯特差点摔了手机,“特么的为什么不打个电话或者发个短信来?!”
江若景失落到了谷底,听到肯特这么责骂明逾,又抖擞了羽毛:“人家肯定怕半夜吵醒你啊!谁让你早晨不查邮件??再说了,她让你接机了吗?”
“你给我闭嘴!”这是肯特第一次吼江若景。
圣弗兰西斯科国际机场,明逾从租车行取了车往库外开,手机接通了。
“lynn,你在哪里?”
那头好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我在公司,你到海城了吗?”
“我大概一小时后能到你公司,导航说四十五分钟,我不太相信它。”
“……出什么事了吗?”
明逾笑了起来,“没有,”顿了顿,“我要回一趟美国,所以不如在这里停留一下,跟你当面汇报一下东索这趟面试的情况。哦,也没问问你现在是否有时间接待我,看你什么时候方便吧,我明天下午才回c城。”
“可以,我方便……你在开车?我可以接你的。”
“不用了,不过你们白鲸的产业园像迷宫,前台到你的办公楼恐怕开车要得十来分钟,估计没有你的口谕我到不了你的办公室。”
陈西林在电话那头停顿片刻,“这样吧,也不用来公司了,我现在发你一个地址,你直接过去,我去那儿等你。”
“也行,那一会儿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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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西林挂了电话,又打给助理:“今晚和迪恩他们的晚餐你帮我取消吧,临时有急事。”
“好的,lynn。餐厅需要取消预订吗?”
“不用,我要带别人过去。”
明逾将车钥匙交给代泊时,陈西林已在门口等她。
陈西林原本是要和迪恩以及一名移民律师吃饭,穿着上没有太费心思,ga家米色长款的风衣,风衣领是自带的围巾式褶皱领,省去了一切搭配,露出的小半截小腿是裸着的,脚上踩着双款式简洁的黑色尖头低跟鞋。明逾的穿着还捎带着一些旅行的舒适需求和热带的色彩,渐变红的连身裙,外面拿黑色薄款长衣压着,在腰间束了腰带,乏味的黑色也玲珑起来,脚上是方便走路的白色乐福鞋,和手上白色的挎包呼应着彼此。
陈西林看着明逾,觉得她为自己铤而走险了这么一趟,终于安全回来了,又觉得很久很久没有见到,情不自禁伸出怀抱。
拥抱,吻脸颊——这一套几乎每天都在用的肢体语言,却在拥抱后戛然而止,改了程序,手从腰上滑到手臂上,袖子上,又滑到空气中,“怎么没有提前告诉我?应该去机场接你的。”
明逾的一双眼睛朝着她笑,要回答这个问题却又垂了睫,“也是临时决定的,”眼眸又抬起,重新笑起来,“让客户来接机,还是你这样的身份,不合规矩哦。”
“我这样的身份,”陈西林嘀咕,“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样的身份。”说着领她进门,像是故意不去让她回答。
这问题太难了,不用回答最好。
入了座陈西林点酒,她也不看酒牌,“曼菲洛庄园的酒送来了吗?”
服务生被问住了,紧张起来,“请容我去问一下经理。”
明逾托了一侧腮看她。
“加州当地的酒庄,昨天我和酒庄老板打球,他说送几支珍藏来这里,我让他帮我预留一瓶,以后带朋友来喝。”
“那我这趟来得太是时候了。”
“你任何时候来都是时候。”
明逾笑了笑,“中文真是博大精深。”
陈西林想了想,“这是中文的功劳吗?wheneveryouearound,smilethatsmile,thewholeworldturnsupsidedown.”
她边说着边脱下了长风衣,里面是一条黑色无袖裹身裙,颈间细细的链子闪着花火,一路延伸进被裙子裹住的一抹丰腴深处。
明逾撇开视线,“王祁的所有调查都通过了。”
服务生推着小车过来了,小车上是一只冰桶,“陈女士,您的酒来了,需要试一下嘛?”服务生从冰桶里取出酒。
“让她试一下吧。”
“当然。”
服务生给明逾斟上浅浅的一层,明逾谢过他,轻轻摇着杯子,“我不知道王祁是不是被十万块吸引了,要知道在东索那地方,三、四万都算高薪。”
“肯特一开始建议四万,可是明逾,一个管理者的岗位,四万年薪,你想找个非当地人容易吗?就拿中国人来说,回国怎么也能挣四万美元。我倒不排挤当地人,但我也不想排除非当地人的可能。”
“嗯,我同意你的想法。”明逾拈起酒杯品了一口。
“怎么样?可以吗?”服务生问。
明逾点点头,“可以,谢谢。”
“现在情况就是这样,lynn,王祁的面试你也都在视频里参与了,如何决定还是看你。”
服务生斟完酒离开了,陈西林拈起杯子看着里面的液体。
“这酒卖多少钱?”明逾问。
“不是什么稀有品,零售标价四百七,熟人拿两百七,餐厅里卖六九九。”
“呵!够贵的。”
“味道怎么样?”
“还是有点膻,得好好醒醒。lynn,你是不是一时不能决定?”
“不,就用王祁。”
明逾垂下眼睫,“反正卿基金背后的事情你自己最清楚,所以我也不想贸然给你什么建议,只能说做我该做的,帮你搜集信息,向你汇报。”她不说q基金,而说卿基金。
“明逾……”陈西林的手越过烛台,越过明逾的酒杯,握在她的手上,没有挠心挠肺的试探,就那么稳稳握住了她的,“我知道你不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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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逾没有抽回手,抬起眸,“我在基金会的库房里看到了很多她的照片,和你海城宅子里的那张照片上是同个人,都是她。”
陈西林眼中染上了一丝痛楚,一瞬消散了。
“对不起,我不该……”
“不,你问吧,也许有些话我还不想说,但我说出来的都是真的。”
明逾默然,这话听着熟悉,曾经陈西林讲过。
突然觉得自己像个挑事的小孩,第一次逼陈西林说这话是为了江若景,这次是为一个不曾谋面的假想敌。
假想敌——这个词让她有些无地自容,她还不是那个角色。
“对不起,我想……出去抽支烟。”明逾起身。
这家海边的餐厅由两部分组成,主体在岸上,还有一段栈桥通到海面上,那上面是一座四面玻璃的水榭,陈西林订的桌就在玻璃水榭里。明逾走到栈桥上,海风轻轻撩起她的发。
岸上的灯光触不到脚下的海水,海风一过只看见一层黑黝黝的涌动,指尖的烟亮了,暗了。
脚步声从栈桥深处响过来,明逾偏过头,是陈西林。
她走到明逾身边,陪她看脚底的潮涌。
“明逾,我不想你因为我不开心。”
明逾的盾牌支了起来,“放心,如果我不开心,也与你无关,是其他事情。”
陈西林顿了顿,“那能和我说说吗?”
“你要对我刨根问底,我这么对你了吗?哦,如果刚才有过,我道歉。”
陈西林深吸了一口气,“你知道吗?我特别喜欢你在大迈发给我的那张照片,喜欢看你发自内心笑的样子,特别美。”
“就是这样!”明逾怒了起来,“陈西林这就是我不能忍受的你知道吗?既然有那么一个女人,就不要在我这儿继续扮演情圣,一字一句,深一下浅一下,高兴了赶走我身边的女人,拉我去飞一圈,不高兴了对着张照片三缄其口,一切又都成了你的隐私!你让我如何自处??”
“明逾……”
“东索危不危险你自己知道,让我去了却不告诉我全部背景,十五年前你和照片上的人就去了那里,基金会聘个主管而已,为什么搞得像谍战片似的?到底这一切和那个女人有什么关系?你笑我为什么不像一般的第三方公司那样走过场,你就笑吧,你高高在上,把一切尽收眼底,看着我帮你卖命还要奚落,而我却连自己为什么卖这个命都没资格知道!”
“明逾,”陈西林抓住她的手,烟头烫到了手心,一哆嗦掉进了海水里,她的声音也哽咽了,“我陈西林绝对没有奚落你的意思,东索的危机和她没有关系,所以我才没说。”
“lynn,”明逾的声音小了,平静了,“到这年纪谁还不会逢场作戏,我本该陪你继续将戏演完。”
第37章弃甲
她将手从陈西林手中抽回,插在口袋里,“当一个戏子才不会闹笑话……我已经放逐自己多年,被骂冷血无情是常事,他们越骂,我心里越舒服,他们帮我确认自己是个不值得爱的人,我讨厌自己,连同喜欢我的人一起讨厌,一个好好的人一旦喜欢我,在我心里就跟我自己一同轻贱起来……”她顿了顿,“这两个月我却开始珍爱自己,想让自己变好起来……想想不过是个笑话。”
“……不是笑话,我喜欢看你慢慢变柔软,接纳自己,接纳……别人……”
“你以为你是谁呢?”明逾的声音淡淡的,唇角的讥讽被夜色隐去,“靠你那些心血来潮的调情?哈哈哈~”她笑了起来,笑声绵延到黑黝黝的水面,跟着它一同忽闪,凉薄而慵懒,“对不起,lynn,我大概是奔波得累了,一些个人情绪全部发泄到了你这里,q基金这一单全算我的,fates不会跟你收费,权当我赔罪。”说完转身要走。
“我喜欢你。”陈西林拉住她。
海那边的灯塔亮了,一瞬撕开夜色,渲染了半边天际。
“我喜欢你,如果我的方式唐突冒犯了你,请接受我最真诚的道歉。照片上的人是我曾经的伴侣,我们在一起很久很久,也分开了很久很久。如果我可以弥补你此时受到的委屈,我愿意尽我所能……”
天边的光映在陈西林眼里,也不顾及是照亮了她的勇敢还是狼狈。
明逾的脸隐在黑暗里,看不清。
“那两个字不要这么轻易说出口,你付不起,我也收不起。”
手臂上的力气松了,明逾感受到她在松手,想想也就这样了,转身往桥那头走。她的心跳漏过一拍,但又稳了回来。有些话早一小时讲和晚一小时讲,效果却是天壤之别,陈西林这被动的表白来得有点晚了,刚才她已经拿定了主意,做回那个刀枪不入的明逾,爱情是她的软肋。
更何况,家中客厅里还挂着前伴侣的照片,算什么?把自己邀进家中欣赏那照片,又算什么?
“明逾,你等等我!”陈西林在身后喊。
明逾没有回头,故作轻松地抬手挥了挥,“晚安了lynn,睡一觉就什么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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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是陈西林低跟皮鞋跑远的声音,明逾转身,看见陈西林往玻璃水榭跑去,她站在那里,拧起眉头,想自己真不是个值得喜爱的人,陈西林那么样的女人,竟为自己弄成这般模样,这剧本从一开始就写错了,那酒会,她们就该像凯蒂、劳拉、米歇尔……远远地自顾自美丽。
她苦笑着,转身往门口走去。
陈西林付完了钱赶到门口,代泊正将车子交给明逾。
“明逾!”
她追赶的人却没有回头,径自坐进了车里。
“快把我的车取来!”她几乎对门童吼了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扔给代泊的小费是多少,v8的引擎一声低吼,车子射了出去,那是往101公路拐的方向,明逾是往那里去的,她一定住在市里。
她没有仔细去想自己为什么执着地要追上她,只是隐约觉得,nowornever。
这座城市里总有一些中国人会拉着你说,这里的纬度和中国海城是一样的。
同一纬度的海城,江若景披着一身朝露疲惫地走进家门。一夜未归,手机关机,她不太想琢磨肯特会是什么反应。
有点意外,家里飘着食物的香味。
“回来了?洗洗来吃早饭吧,煮了你最爱吃的榨菜肉丝面。”
江若景愣了愣,“嗯”了一声,往浴室走去。
她顺着外滩走了一下午、一晚上,后来索性在岸边坐了一夜。她不知道让自己濒临崩溃的究竟是明逾的临时打道回府,迫不及待地回美国和陈西林团聚,还是肯特为这事情对她的一声怒吼。
有那么一瞬她觉得自己真地把这一生过残了。稀里糊涂地,她就嫁作了人妇;稀里糊涂地,她就和最爱的人反目成仇了;稀里糊涂地,她就爱上了一个女人;稀里糊涂地,她就背弃了单纯炙热的初恋男友……
像一场噩梦,她在期盼梦醒的时候拼命甩着头,却甩不回她想要的曾经。
更让人懊恼的是,在很多个过往的节点处,她都有机会扭转这残局,起码让它不往更糟的方向发展,但都没有把握住。
这世上还有什么办法能让她重新得到明逾?
她以为明逾永远不会属于任何人,就像过去的三年半里一样,卑诗的东京的幺蛾子都不足挂齿,等她回了c城,还是会云淡风轻地喊一声,小妞。
她却等不来这一句了,永远等不来了。
她嫁给肯特都不能让她怒一下或者哭一场。
横穿这城市的江水永远无法独自美丽,她永远流淌在霓虹的返照中,恍若一出被施舍的风景。
有一瞬她觉得自己该结束在这里了,仿佛是她命定的归宿。
紧闭着眼睛又睁开,大口大口地喘气,江水还是刚才的江水,午夜飞车党呼啸着路过。她往后退了两步,还是不甘心。
敲门声惊醒了她的神游,肯特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出来吃面吧。”
“哦。”江若景站起身,讷讷地朝门外走去。
海那边,玫瑰金色的漂亮金属在黑夜里驰骋,颇具质感,像一只优美利落的兽,终于追上了她的猎物。
明逾临时在租车行拿到的车,怎么也跑不过陈西林的这一部。
她在后视镜里看到陈西林的车加速度靠近,条件反射地加速、变道,后者又岂肯放过她。
待条件反射过去,她放慢了速度,陈西林挪到旁边的车道,和她并驾齐驱,蓝牙将来电输送到屏幕上,是陈西林。
明逾叹了口气,接通了。
“lynn,我不想像劣质偶像剧里演的一样,莫名其妙地和你上演赛车游戏,我想我们之间都说清楚了。”
“我不会演戏。你说的‘逢场作戏’、‘戏子’、‘偶像剧’……我都不会演。”陈西林的声音轻轻的,像吹过婆娑树林的清风。
明逾的心像被蛰了一下,痛了。车子向前行驶,喉间酸涩起来,红了眼圈。
一辆慢吞吞的车挡在陈西林前面,明逾从后视镜看她换了车道,换到了自己后面。
“lynn,我就是个疯女人,和我搅和到一起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我自己都去看精神科医生。”
“该看精神科的是那些让你厌恶自己的人。刚才你说的话,我听懂了。”
明逾张了张口,喉间酸涩得很,半晌,“听懂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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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个月你开始珍爱自己,想让自己变好起来。我懂。和你一样,我也想变得更好。明逾,等你停下来,给你看样东西。”
明逾从后视镜看着身后陈西林的车和驾驶座上亦真亦幻的那张脸,“嗯。”她掐了电话。
车子在酒店门口停下,市中心的圣弗兰西斯科也是寸土寸金,明逾取出行李,将车交给代泊。
陈西林站在车那头,修长的风衣裹着一袭安静的身影,车被开走了,她朝明逾走了过来。
她打开包,拿出一只小小的什么东西,攥在手中,又对明逾伸出手,展开掌心。
透明的一只小盒子里装着一枚镶橘色纹理的贝壳。陈西林微微笑了笑,“你这么抠门,唯一送过我的东西还是地上捡的,”她的眼中闪出泪花,依然笑着,“我都一直留着。”
明逾苦笑着,伸手去拿,陈西林却合上了手掌,“可不能让你拿回去了。”
明逾摇了摇头,在廊下的微光里看着陈西林,能掐出水来。
“女士,”门童喊陈西林,“请问您的车要停走吗?对不起,这门口不能久停。”
“稍等。”
陈西林转头看着明逾,“我想好好跟你聊聊,今晚你累了,就先休息,明天给我这个机会,好吗?”
明逾垂下眼眸,继而又低着头。
“明逾,我想,你飞来这里,本意是要听我说清楚的,对不起我一开始搞砸了,但我想弥补回来。”
明逾抽出行李箱上的扶杆,“我明天……十一点前都在这里。”
“好的,我知道了……”陈西林挎了挎包,“谢谢你。”
她转过身,刚要迈步,手却被拉住了。
“你开回去要多久?”
陈西林转回身,“这个时间……两小时吧。”
“那要么……我这儿……反正我衣服你可以……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这么晚了而且明天上午你还要工作……”
“我就是怕影响你休息。”
“我时差已经乱了。”
陈西林看了看她,“你等等。”
她往门童那儿走去,将车钥匙交给他,又折了回来,“走吧,我帮你拿行李。”
海城的天却已经大亮了。
江若景安静地吃了半碗面,站起来要收拾桌子,肯特拉住了她。
“不要问我好吗?我哪儿也没去。”
“你坐,我不问你。”
江若景有点惊讶地瞥了眼肯特,将信将疑地杵在那儿。
“坐吧,待会我收拾。”
江若景重新坐了下来,将碗筷放下,“你想说什么?”
“昨天我不该凶你,对不起。”
“没有……”江若景声音小小的,有点心虚,她的出走和悲伤与肯特没有半点关系,那一句吼,她很快就过滤掉了。
“我不问你去哪里了,我想应该是受了委屈,去散心了,以后要是再不开心,不要用这种方式了好吗?我很担心你的安全,这一夜都没睡。”
“……我知道了。”
“老婆,有些事情我想跟你聊聊。”
江若景抬头看他,眼神里有一丝不易觉察的惊恐。
肯特笑了笑,“我觉得你现在这个工作,压力太大了。”
江若景舒了口气,“你又想讲什么?辞职我肯定不干的,我不觉得累,现在这个职位是我几年的努力和奔波拼出来的,我不想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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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没让你辞职,不过啊老婆,我们努力工作,这么辛苦,说到底也就是为了钱,还有那么点点成就感,你同不同意?”
江若景想了想,点点头,“成就感还是蛮大的,不然你让我天天窝在家里,像你那个朋友刘老板的太太似的,我会发霉的。”
肯特笑了起来,“其实工作嘛,天天干一样的事,干两年也就腻了,我现在是这样想的哦,我马上也三十六了,如果在四十五岁前把这辈子能赚的钱都赚了,下半辈子不说多么荣华富贵,起码能阔绰地过日子,也就比较理想了,人嘛,一辈子就这么长,如果能提前退休,何乐而不为呢?”
江若景想了想,“你四十五,那我也才三十八啊。”
“到时候我们有了孩子,你的生活会很充实的,巴不得多点时间陪小孩,女人当了母亲,观念都会变的。”
江若景听他讲得那么笃定,心里一个哆嗦,“那事情还远呢,你又怎么知道……”
“你要是不想着半道上下车呢,家庭总归是下一步目标,诶?你没想半道再换别人吧?”肯特嘻嘻笑着,半开玩笑地试探。
江若景脸上浮出一丝苦笑,很快散了,“换谁?”
换谁?她问自己。明逾吗?她会放弃陈西林回到自己身边来?做梦。她想抽自己。
“开个玩笑,开个玩笑。”肯特依旧嘻嘻笑着。
“刚结婚,这种玩笑以后不要开了。”
“是!老婆大人,我错了,”肯特呷了口咖啡,“回到刚才的话题啊,要是我们能有这么个提前退休的机会,你觉得怎么样?到时候我们坐拥几千万现金,再加上这两套房子,房子也值个两千多万的哦,舒舒服服过日子,怎么样?”
“我们两个加起来一年也就一百万出头,再扣掉税都少得可怜,不吃不喝不开销啦?十年后能有几千万现金?”
“不用十年,一年就可以。”
纬度线那一头的那个酒店房间里,陈西林穿着明逾的一套寝衣走出浴室,浴室到卧室之间有一截长长的衣帽间,脚灯的光幽暗静谧,她停了下来,坐在一侧的柜上,卧房的门掩着,今晚她的本意是简单直接的,她想明逾能够听听自己的解释,能够放下铠甲和盾牌,重新做回那个珍爱自己的女人,也想让她明白,这一切不是笑话,她也一直珍视着她。
可这会儿,在这静谧的光线里,那道卧房的门暧昧了起来,她坐在那里,不知怎样开启。
她站起身,走回浴室,将挂着的一件浴袍又穿在身上,朝卧室走去。
叩了叩门,里面传出轻轻的一句“嗯?进来吧。”
陈西林打开门,明逾在寝衣上套了件薄薄的针织衫,正倚在床上看邮件,笔记本里传出轻轻的音乐声,床头的灯开得很足。
明逾没有抬头,只往床边挪了挪。
“那个,要不我去外面睡沙发吧。”陈西林嘀咕。
明逾抬起头,“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
“是,我怕打扰你工作。”
明逾关了笔记本,音乐没了,房间里静了下来。
“房间温度可以吗?”明逾问。
“嗯,”陈西林在另一侧坐下,床微微地弹了弹,她将头发拨到另一侧去,优美的侧脸呈现在明逾眼前,“明逾,东索的事情,白西恩那帮人动的手脚,真的和她无关,所以我才没有告诉你。”
“‘卿’是她的名字吗?”
“嗯。”
第38章剥卸
明逾顿了顿,“所以,基金会是你的,还是她的?”
“是我独自创建的。”
“用……她的名字……”
“对不起……”
“没有。”明逾匆忙笑了笑,眼中黯淡下来。
“这件事我想跟你说清楚,其实在餐厅的时候……我没有太明白你为什么那么生气……对不起,后来我一直在想,我想,从你的视觉看到的事情和我这儿的不一样。‘卿基金’是四年前创建的,基金会的出生的确是为了她……但是在后来的四年里,我一直在学着放下……如今这个基金会的意义只在帮助战乱中无家可归的人。她……已经不在我的生活里。所以,当你将她的名字与基金会关联起来,自然会生出很多其他猜想,但事实上,所有这些与基金会、与白鲸相关的事情,都与她无关,我更不会利用你去做与她有关的事。我想,解释就是这样的,如果我没有解释清楚……可以重来。”
明逾低头,脸侧的头发垂下,她叹了口气,将头发撩起,重新倚了回去,“之前我确实摸不清你与她的关系和状况,只是随着我看到的、听到的信息越来越多,很难再靠我自己去想明白。在东索,在电话里我试着去问你,今晚我直接说在基金会库房看到了她的照片,但还是听不到一个直接的回答,我……可能我越界了,没有摆正心态,可能这些我本就没资格去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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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
明逾将一双眸子看向她。
“你有资格质疑,因为两个原因:第一,这些日子以来,我对你的靠近和……追随,你不能装傻;第二,你去东索并不只是工作任务,这里面有一大部分你我的私人关系,我不能装傻。”
一丝笑意划过明逾的脸孔,下意识地,她扭头去调节床头灯光的亮度,太亮的光只怕泄露她此刻涌上心头的一丝心疼和蜜意,心疼能绕过整个媒体圈的陈西林,选择用这直白的方式请求自己的原谅;而蜜意,也许来自对海岸边那一通表白的姗姗来迟的回馈。
可又没有绷住,笑了起来,“反正都不能装傻。”
“错了,我又说错了,追你我不能装傻。”
明逾在拨那床头灯的调光按钮,可因为是反手,不太使得上劲,灯光没反应。
陈西林倾过身子,触到她的手指,往上推,“这样吗?”
优美的脸在明逾上方渐渐暗下来,柔美的轮廓却越来越清晰,眼眸像藏着湖光山色的名画,背景光暗下来,亮起了画上的风景……
明逾闭上眼睛,“可是你的宅子里还挂着她的照片,怎么能说她已经不在你的生活里?”
陈西林手指一滞,灯又亮了些,她转回身,掩去陈年的酸楚。
明逾慢慢趟过手臂,轻轻握住她的手,“如果没有放下,不必多想了,我也不会再有质疑,过去两个月的事,都可以忘掉。”话未说完,胃里绞了起来,酸涩到了喉头。
“不是……”陈西林的声音轻而坚定,“照片也不是因为没放下……”她停顿了很久,“那宅子我也很久没去了。”
明逾的心这才往下落了落,放了手,“嗯……你们在一起很久吗?”
陈西林在暗光里闭上眼睛。
“对不起,不想说可以不说。”
“我十八岁,在家族的酒会上遇到她。”
房间里安静下来,陈西林的世界却渐入一首漫不经心的爵士乐,觥筹交错,衣香鬓影,一袭高挑的身影,像一尾幻化成人形的银色人鱼,站在自己前面,女人优雅地侧回身,看到自己,绽出笑容,“你好。”
那两个字开启了十二年的漫漫爱情,再之后便是几载酸楚的等待与找寻。
“她……年长你很多岁吗?”
“我十八岁的时候,她三十八。”
明逾的心轻轻一抽,那样的爱情该背负了多少包袱?
陈西林却知道,年龄只是这段爱情里最小的障碍。有什么是可以启齿的,哪怕是对着再度信任的人?喉头轻轻一滑,也许只有年龄。
“难怪,从那张身着旗袍的照片看,我一直以为她是你的长辈……”
“她偏爱民国的风物,拍那张照片时……四十五岁,她说自己老了……”
“不老,看上去不到四十,而且很美。”明逾这么说着,才想起为什么那宅子通身民国风情,还有那本她提到的小说。
陈西林偏过头,在昏暗的光线中看了看明逾,后者闭着眼睛,静静地躺在床上。
她没发现自己和照片上的人长得像吗?也许只是自己的错觉吧。可是她们都有那样的神态,就连挑眉的样子都如出一辙。
陈西林复又闭上眼睛,有些话也许永远都无法说出口,例如,当初我只是觉得你像她。
就连认识你的场景,都那样相似。
“所以你们在一起了很多很多年,她一定待你很好。”
陈西林苦涩地扬起唇角,“她是我的爱人、姐姐、母亲、女儿。”
话刚出口,却觉得还是说了不该说的,可是这么多年,她又能向谁说呢?
人鱼为了岸上的爱情,忍受着脚下的剧痛,每走一步那痛便加深一分,她走了十二年,痛了十二年。最后她选择了离去,化作轻到不可承受的泡沫,再也寻不见了。
明逾的胃又绞了起来,这听上去像一个无可取代的位置。
“可也都是过去的事了。”陈西林故作轻松。
“爱人、姐姐,甚至母亲,都好理解,为什么是女儿?”
空气又稠了起来,向下沉淀,“她也会有她的脆弱,和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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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沉默。
“lynn…说这些会不会让你不开心?”
“不会,”陈西林竟轻声笑了笑,“都是些陈年旧事,”声音沉了下来,“你呢?可不可以听听,为什么你要那样轻贱自己?”
轻贱吗?明逾伸出手,“我熄了灯好吗?”
“嗯。”
房间里彻底暗了下来。
“我做过一个男人的情妇,并且靠他爬到了今天的位置。”
黑暗凝固了,像跌入了黑洞。
“对不起,逾,不用说了……”陈西林的声音细碎轻盈,化为了虚无。
“开头就让你厌恶了吗?”
“不,我不想让你觉得难堪。我不介意这些。”
“我想说,说完了你再决定要不要喜欢我。”
“喜欢你和你的过去无关,问你的过往只是希望带你走出厌弃自己的阴影。”
“我和他在一起时,却并不为了金钱,也不为了地位。”
“我相信。我也相信你做到今天的位置并不完全因为他,是你自己的努力。”
明逾笑了笑,表示领情,“总之,像这世上千千万万情妇的悲剧一样,他回归了家庭。然后我遇到了生命中第一个女人,她叫洪。”
“洪?”
“洪。”
这个字曾写作“鸿”,是她的网名。
“那是在我硕士读到第二年的时候,网上认识的她,她在中国蓉城。”
“网上?你在美国,她在中国?你们是……”
“网恋,异国。一开始她只是个网友。lynn,考你一题,当你无法用容貌、气质、声音,甚至性别去吸引一个人时,你该怎么做?”
第39章走火
陈西林想了想,“如果连这些条件都不具备,我会想就算吸引到了,我们在现实中是否有在一起的条件。”
明逾苦笑,“不得不承认,你说得对。但大多数人遇到了心仪对象就成了捕猎者,真能在开始前就放弃的又有几人?”
“如果不计后果,把对方当作猎物,你的问题很好答,让对方习惯你就好了。”
她说得对,自己何尝不是习惯了洪的陪伴。
“我在最为失意与孤单的时候遇到了她,她颠倒着自己的白天黑夜陪伴我,她的方式我无法拒绝,从最一开始,她所有的话题都是关于我,她问的每一个问题,说的每一件事情,表达的每个观点,都围绕着我,嘘寒问暖,夸赞我,对,她从不吝啬夸赞,她让我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被重视。”
那时的她应该还是“他”,“他”不谈自己,因为“他”是个虚假的人设,明逾想。不知为什么,她没有对陈西林说出这最初的错,也许,这与后来的自我轻贱没有关系,又或许,她想为前任留存一些只属于她的回忆和空间。
仿佛到了这样的年纪,便不会再沉迷于絮絮叨叨一字不落地诉说往事,那都是自己消化完了的。
“逾,为什么你会那么孤单?为什么你没有被如此重视过?”
为什么?明逾滑向枕头的另一端,这个问题复杂又简单。
“我是个私生女,母亲和我一样,做了别人的情人,不同的是,母亲生了我,并因为生我而离世。曾经我和你说,我的父亲在我很小时就去世了,这是我从小到大背熟了的故事,他只是在母亲怀孕时抛弃了她。从小我就像一只过街老鼠,讲着街坊四邻心照不宣的谎话,让人家在背后指着脊梁骨骂野种……”
她的肩被揽住,她的整个人被揽进了陈西林怀中,嗅着她身上那熟悉的好闻的味道,心也柔软了。
“洪给过你名正言顺的关爱,名正言顺,这是你的先天缺陷,你的出身、你的初恋,都没给过你。”
眼泪划过明逾的脸庞,她庆幸有黑夜掩护。等平复了,轻声道:“她对我挺好的,那一两年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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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阖上眼睛,陈西林身上的味道让她安心。
半梦半醒间是下午五点的公车上那摇摇晃晃的阳光斑点,上了一天的课,汽车像个凑合着用的摇篮。
她是摇篮里一只昏昏欲睡的鱼。鱼是她的网名。
鸿的消息不停闪着:
鱼,别睡。
鱼,我给你讲个笑话,你打起精神,睡着了不安全。
那是研究生的第二年,这个叫“鸿”的温柔男子,有一张干净俊朗的侧脸。照片是模糊的,气质却是卓绝的。
鸿跟她的散文帖子,两人一唱一和,犹如橡树与木棉。
她和伊万好了两年,拿英语谈情说爱过日子,有一部分的她,是不说她母语的伊万触碰不到的。
鸿却样样触到。大到中国人骨子里的中庸制衡,小到儿时记忆里的“花脸”雪糕。他们还一起追剧,明逾所有看过的国产电视剧和综艺节目,都是和鸿在一起时追的。
——鱼,今天忙不忙?
——鱼,心疼你。
——鱼,你是我遇到过的最有灵气的女子。
——鱼,天气预报说你那里下雨了,我的心都湿了。
“他”的聊天永远围绕着她,虔诚如对待自己的王后。
她们做了一对属于自己的表情图:一只叫“鸿”的小狗子和一根叫“鱼”的肉骨头。鸿说要永远叼着“他”的肉骨头。
内心的悸动与依赖怅满屏幕,要溢出来,冰冷的金属框禁锢着它。
——鸿,我想听听你的声音。
——乖,我声音不好听。
——鸿,你的手很暖吗?
——暖,给你捂一捂。
——感觉不到……
——那闭上眼。
——鸿,你的正脸如果不好看,没关系,你的身高如果不够我的,没关系,你有残缺吗?哑巴聋子也都没关系。
……
——鱼是世界上最好的鱼。
倾慕与渴望被避重就轻压抑,每天在开心与失落的边缘徘徊,后者在天秤上压得越来越重,每个沉默里都写满了质疑与被质疑的撕扯。
——鱼,要是有一天我不在了,你好好的。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说??
——有点累了,想歇一阵子。
——不是说永远叼着肉骨头吗?
后来洪说,屏幕那端的她为这句话哭了很久很久。
对啊,她只是看到了一个美丽的女留学生,看上去有外貌有气质有才情,就像她做梦都想得到的女神,可女神怎么会喜欢她,这世上哪能有这么巧的好事?
她想,能搭上话就行,她又想,能让女神留下印象就行,她又又想,能一直陪下去也挺好的,难道有一天不会腻吗?腻了再撤……
她只偷偷想,如果女神也喜欢自己……她给了自己一巴掌,她喜欢的不是自己,是那个叫“鸿”的男子,空虚感瞬间侵蚀骨髓。
这独特而奢侈的痛苦,只属于一个分裂了人格的网骗。
网骗到最后坑的却是自己。
洪欣然躺在寂寞的公寓里,三天了,就这么躺着,没有进食的欲望。此时的她,更担心的不是骗局兜不住后自己的狼狈,而是明逾该如何承受这样的残忍真相,她为她心疼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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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没有她的消息,明逾坐在草坪的长椅上看鸽子,看着看着,视线模糊了,凉凉的液体顺着腮淌下来。她拿出手机,在当初那个帖子下回道:有一根弄丢了狗子的鱼骨头……
还想写点什么,却写不下去了,就这么发了出去。
洪欣然在坟墓般的床上看到这句话,泪水如开闸的洪水,再也收不住。
她是开着语音将真相告诉明逾的,她的声音就是真相。
还记得那天那时,手机那头久久没有声音,就像错接到地狱的电话。
没有质问,没有谩骂,没有哭泣,明逾轻轻挂了电话。
她在草坪的长椅上坐了一夜,直到清晨的朝露将她唤回。手机上是那个叫作洪欣然的女人的上百条消息:我去找你好吗?
她惨淡地笑了,她怎么就这么自信,觉得自己还想见她?
笑容却渐渐凝固了,是的,还真想见她,跟自己说,就是好奇骗子都长什么样。
半年有多少小时?除了睡觉,洪欣然一直在陪伴她。
陈西林的手臂让明逾枕着,后者的呼吸越来越平静,她不忍吵到她,从海城到大迈,从大迈到圣弗朗,怀中的女人一直在奔波,今夜她应该拥有安心的睡眠。她轻轻靠在明逾耳侧,她的发延伸过去缠在明逾的发上,丝丝都是心疼,她却不敢说,明逾听不得这个词。
日夜交替,江若景呆呆地坐在餐桌旁,身边是半碗没吃完的面,从早晨搁到现在,她再没心思收拾。
夕阳西下了,她告了一天假,却没想在这里坐了一天。
太阳从西边的窗户照进来,陆离的斑点洒在桌上恍恍惚惚的,江若景盯着那些光斑,脑子里跟着恍。手机躺在桌角,她伸出手去……
窗外的天悄悄泛白,从帘子中间没关严的一丝缝中透进来,陈西林的睫毛颤了颤。
一串音符从什么地方流淌出来,伴随着女人窃窃的私语,陈西林睁开眼,一张沉静的睡脸近在咫尺,下一秒那张脸上起了一丝涟漪,就像此时那股不知从何而来的音乐声中女人空灵的尾音,明逾睁开眼便碰上陈西林的凝视,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像是在回想自己的处境……眼里又柔软起来,脖颈染上一层粉红,“我……什么时候睡着的……”说完扭头向床边摸去,“我的起床铃……”
手上摸了个空,却发现自己枕在陈西林的手臂上,脖颈上的粉红蔓延到脸上,“手机呢……”她嘀咕。
不知在何处的手机里缠缠绵绵地淌着那懒洋洋的法国调子,像半透明的水母,一层层地漾开。
“听这个能起床吗?”陈西林闭上眼睛,低声问道。
明逾扭回头,鼻息呵在陈西林脸侧耳边。
“嗯?”陈西林睁开眼,看着明逾,不依不饶地问,声音轻得融化进了水中。
女人正慵懒唱道:je…jesuispretpourtoi…
明逾的眼底燃起了一束火苗,修长的手指轻轻抓进陈西林的秀发中,“ettoi?estupretpourmoi?”她轻声耳语。
那火苗从明逾眼中跃入陈西林眼中,灼灼不熄,柔软的唇触到一起,像磁的南北极,陈西林较真了,要去尝一尝蹦出那一串音符的舌,明逾不去躲闪,与她的纠缠在一起。
“yes…i\'m…readyforyou…”陈西林断断续续与她将答案说完。
明逾的双手从她的发间往下滑,落到她的颈后,下意识紧紧圈住,脑中空白了,很久没有在这种时候不清不楚了,本能地仰起颈项,要索取更多,要承受更多……
刚作了孽的铃声在此时却偏偏停了,被另外一段音乐取代,两人顿了顿,音乐也停了,明逾的双手松了开来,意识慢慢流回大脑,音乐又响起来,那是来电铃。
“接电话吗?”陈西林躺回她的颈侧。
“都找不到了……”
话音刚落,语音留言响了起来:
“逾,是我……我想……我想跟你聊聊好吗?你给我回个电话……我等你……”
明逾像被一针扎漏的浮标,往床里沉。
陈西林闭着眼睛沉默片刻,“你和她还有什么没说清的?”
“我认为没有了。”
铃声又响起来,陈西林伸长手臂到床底,将手机捞出来。
还是江若景。她仿佛失去了等待的能力。
陈西林划开绿色的接听键,明逾闭上眼睛。
“逾,对不起,我……我真的想跟你聊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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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西卡。”陈西林平静接道。
一阵沉默。
“对不起。”电话挂断了。
陈西林顿了顿,将手机放回床头柜上,转过身来,握住明逾的手。
“别碰我,脏。”明逾依旧闭着眼睛,轻声说道。
眼泪猝不及防涌上陈西林的眼眸,克制了,低声问道:“我要怎样才能治愈你?”
“……对不起,是我没准备好,再给我一些时间,好吗?”
陈西林闭上眼,点了点头,“嗯。”
天知道,也许她也没有准备好。
第40章归家
中午将明逾送去机场,陈西林手里拎着只袋子,里面装着一套自己早晨换下来的睡衣,是明逾的,还有自己昨天穿的衣服。
明逾笑眯眯地看着陈西林身上这套自己的宝蓝色套装裙,这是自己上午给她挑出来的,幸好身材没差多少。
“看你笑成这样,肯定不是什么好事。”陈西林将袋子留在车中,带明逾往大厅走去。
明逾听她这么说,咧嘴笑出来,“要不我再给你件外套吧,你换了里面不换外面,不还会被人说在外留宿?”
“留宿了哪有里面的换?”
“和留宿对象对换啊~”
“那外套也可以对换啊~”
“你还挺有经验。”
陈西林无奈摇头,“经验没有,有逻辑。”
明逾看她的眼睛,想看她有几分认真,等确认她是讲真的,眼中黯淡下来,“干净。”
陈西林面色凝了,刚要开口,明逾拉住了她,尖锐的酸痛刺得她不及躲闪,“嘶——”
手臂被枕了一夜,差点脱臼,明逾脸上“腾”地红了。
“我真是……”陈西林慢慢活动了一下手臂,“不想再听到你对于清洁度的描述了。”
明逾晃了晃她的另一只手臂,抬头去看电子显示屏。
“你回c城后忙吗?”陈西林问。
“嗯……”明逾看了她一眼,又继续去看显示屏,“到那边都七点了,直接回家。”
“回家就睡吧,你眼睛里都有红血丝了。”
“是吗?”明逾下意识垂眸掩饰。
“非得走吗?不如请两天假,等周末带你去海上玩。”
“唉……明天老板要见我,在圣弗兰停留的这一晚已经是我自作主张了。”
陈西林摇头,“一个销售总监,一晚的停留都不能做主吗?你老板是谁?马克?”
“通常没问题……”明逾想说就连去东索也是自己自作主张的,权利自然有,但这次用得有点不客观了,自己也心虚啊,“他可能有事找我商量,是马克啊,你要不要替我讲讲好话?大客户小姐?”
“讲什么好话?直接跳槽来我这里,省得奔波。”
明逾笑出声,“到你这儿能做什么?”
陈西林想了想,往前凑了凑,“给你一个大官儿做。”
“私人顾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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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务部长。”
“可惜我是搞外勤的~”明逾看了看表,“一会儿要进去了。”
陈西林叹了口气。
“别叹气啦,已经占用你一上午时间了。”
陈西林笑了笑,“衣服……要还吗?”
明逾噘了噘嘴,“要,我抠门。”
“行,周末给你送去。”
明逾心里有些喜,脸上微微红了,撩头发掩饰,“那你到时候跟我说,我去接你。”
“嗯。”
“那我……进去了。”
陈西林拉了拉她的手,“谢谢你来。”
明逾突然觉得自己好滑稽,斗志满满而来,依依惜别而去,本是来打怪,临走被怪拉着手说谢谢,这么一想,不由笑出来,“goodjob~”
“thismorning?”
“no…啊,你这人……”
陈西林弯了唇角,拥过她,额头贴着她的额头,“takecare.我会想你。”
“我也是。”明逾在她唇上轻啄一下,撒了手逃走。
陈西林站在原地,偏着头看她的背影。
明逾一直到过了安检,心还在“扑扑”跳着,她戴上墨镜,遮住了半个脸颊,早晨……早晨的场景,这会儿想到就全身过电,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又想到她刚才的玩笑,让自己跳槽去白鲸,明逾往休息室走着,边悄悄设想起这件事来,突然又想到,去白鲸要和江若景共事吗?真够狗血的,对了,江若景……明逾想不通她为什么说不通她,好似这不是一个成年人该有的状态……上次陈西林接她电话,她和肯特睡了,这一次……也不知道又要做出什么来。
那么和陈西林现在……算是开始恋爱吗?明逾觉得说不清,好像在开始,又好像总有什么隔在两人中间,那就慢慢开始吧,明逾的心敞亮起来,想为她慢慢变好。
陈西林等明逾消失在安检口,转身往外走去,眼中时而带笑,时而失落。明逾身上有种致命的吸引力,引得自己慢慢靠近,她被动地接受着自己进退有度的节奏,直到昨晚,她突然降临圣弗兰打得自己措手不及,可为何更加喜爱她了?也许她爆发的张力十分迷人,也许她较真的模样在这红尘俗世太过可贵……她大约对自己的魅力并不知情,就连清晨初醒时的慵懒都那样致命……她真的不知情。
可她却说自己脏……落寞笼罩着陈西林的眼眸,等她看到自己身上的印记,会不会也说自己脏?陈西林低头推门。
肩膀却在这时被人拍了一下,她错愕地转头,一个一米八五的倜傥男人站在自己身后,男人穿一身白色麻料西服,袖口卷上去,露出晒成古铜色的肌肤,一咧嘴亮出一口白牙,摘下墨镜,“妹妹,好久不见啊~”
陈西林往门外走去,声音刻薄起来,“你怎么来了?”说是问句,却没有想等对方回答的意思。
“我想你们了啊,”白西恩紧随其后,“怎么样?载我一程呗?”
“没空。”
白西恩“吭哧吭哧”地笑起来,“诶?妹妹,我发现你玩女人的眼光都差不多啊,这个妞儿和原来那个还挺像。”
陈西林停下脚步,“闭嘴。”
白西恩举起双手,“哦~忘了,不能提这事,不能伤害我亲爱的妹妹。其实呢,女人嘛你别太当一回事,哦,我说的是其他女人,你不算~”
“我有没有说闭嘴?”陈西林戴上墨镜,往车库走。
“妹妹,你国籍办得怎么样了?”
“托你的福,很快了。”
白西恩笑了起来,那边却跑过来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lynn姑姑!”
陈西林转过身,脸上这才柔和些,“卢卡斯也来了。”
一个长发女人慢慢走了过来,旁边跟着推行李车的保姆。
“雪莉。”陈西林跟她点头问候。
“lynn,好久没见啦~”女人摘下墨镜,露出一双水汪汪的杏眼。
陈西林笑了笑,“来度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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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说想你们了嘛,”白西恩拖长了声音,“爷爷也会想卢卡斯啊。”
陈西林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忙完了是吧?可以放松一下了?”
白西恩顿了顿,“我哪有忙完的时候?”
“那你继续,我奉陪到底,”陈西林摸了摸卢卡斯的脸,“lynn姑姑要去工作了,雪莉,改天见。”
“改什么天?就今晚了,去爷爷那里。”白西恩道。
陈西林早已经拿背对着他了。
明逾在夜色中乘着车往家赶去,下了飞机便给陈西林发了消息,对方立即回了:快回家休息。
手机响起来,低头一看,却是马克。
“ming,你到c城了吗?”
“刚下飞机,现在车上。”
“哦,没什么事,就是想告诉你一声,好好休息一下,另外白鲸的lynnchin下午给我打电话了,说你这次超负荷帮她处理了很棘手的问题,她很感激。ming,白鲸是我们的大客户,你能这么勤力,lynnchin都打电话夸赞我们,我也代表fates感谢你。”
“没有,应该的。”
和马克挂了电话,明逾拨通了陈西林的手机。
“忙吗?”她问。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
“刚下班,你到家了吗?”
“还在路上,刚才马克给我打电话了,谢谢你帮我讲‘好话’~”
那边笑了起来,“句句肺腑。”
“怎么今天这么早走了?你在开车?”
“嗯……去一趟疗养院。”
明逾想了想,“哦,看你父母亲?”
“对。”
两人这么聊了几句,明逾到了家门口便挂了电话。陈西林在黄昏的公路上驰骋,下午爷爷打电话让她晚上过去吃饭,她谢绝了,从父亲告诉她车祸背后的故事起,她拒绝和伯父家的任何人坐在一张饭桌上。
疗养院的门前亮着橘色暖灯,让前来探望亲人的人都有一瞬的回家的错觉。陈西林泊好车,拎着一只纸袋往前台走去。
胖胖的前台早已看到她,灿烂地笑着,“lynn小姐来了!”
“阿曼达,你好吗?”陈西林从纸袋中取出一只小盒子递给她。
阿曼达开心地伸出短短的胖手,“啊,中国的蛋挞!谢谢你亲爱的!每次你来我都有口福了!”
“不用谢。”陈西林等在桌边。
“陈太太和白先生刚刚用过晚餐,这会儿陈太太在弹琴,你上去吧亲爱的。”
陈西林踏着柔软的长毛地毯走到二楼,走到一扇双开合的门前,按了门铃,很快,一名护理员将门打开,陈西林同她打了招呼,门内传来悦耳的钢琴声。
陈西林走进去,阅读室的钢琴前,一位端庄秀丽的中年女子正旁若无人地弹着琴。一角的午休沙发上,一个五、六十岁的男子躺在上面打着盹。
陈西林将手中的盒子递给护理员,后者娴熟地接过去,不一会儿便端着一只盘子走来,盘子上是切成小块的海棠糕,那是弹琴的女子最爱的老味道。
陈西林将盘子放在桌上,朝女子走去,轻轻唤了声:“妈咪。”
琴声停了,女子抬头朝她看看,又低头继续弹起来,她弹的是clairdelune。
一个音符错了,女子顿了顿,陈西林弯下腰,修长的手指从琴键抚过,帮她将音顺过来。
女子又抬头看她,她和陈西林长得并不像,却是另一类的美,风韵犹存的大眼睛里忽闪了一下,“小西?”
“妈咪,来吃海棠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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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相恋
午休榻上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护理员走过去,帮榻上的人坐起。一阵轻微的咳嗽声后,浑浊的声音响起:“小西,你帮妈咪问问保姆,弟弟怎么还没来,妈咪找不到保姆了。”
“好,爹地,先来吃点心,吃完了就问。”陈西林搀起母亲。
陈母嘴唇动了动,终是没有说出什么,眼中多了层痛苦的神色。
陈西林知道她记得往事,父亲突然提起弟弟,她必然伤心,便岔开话题,“妈咪今天散步了吗?
庭院里的风信子开了吗?”
陈母将一小块糕放入口中,细细咀嚼,看着陈西林的眼中蒙上了一层迷雾。
陈西林知道,她又记不起自己是谁了。
母亲记得多年前的所有事情,但车祸后,短时记忆却几乎丧失,这些年来,一分钟认得陈西林,下一分钟又忘记,都是常事。
要说母女俩有什么相像的地方,大约就是那份让人安适的气质,这会儿陈母记不起眼前的人是谁,便就只静静地吃着东西,也不去慌张质问。
“爹地,今天后背有疼吗?”
老爷子费劲地坐下来,接过护理员递来的茶杯,慢慢呷了一口,“我哪有后背疼?你这么问要让那个坏人听见,他听见了我就会疼起来。”
这些年,他一直说有个坏人在暗中害他。
“那我不问了,爹地最棒。”陈西林笑了笑。
“你是小西?”陈母的手悬在半空中,眼中闪着泪花,“你都长这么大了?”
“是我,妈咪。”陈西林搂了搂她。
“小西,我们回英国吧,外公外婆该想你了。”
“好,妈咪你先歇息,我们明天再说。”
这些让她感到很矛盾,想多陪伴父母亲,可她的到来总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两人的情绪,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每次的到访对于他俩来说是不是一种打扰,也许是的。
十点的c城,喧嚣一天的城市渐渐拉上帷幕。
明逾将面膜仔细揭下,镜子里的一张脸润泽而紧实,她轻轻拍了拍,又拿化妆棉将多余的汁液吸掉,仔细涂好眼霜和脸上余下的步骤……今天她将这些做得一丝不苟。
爱情的魔力在于不断创造让自己变好的动力。
陈西林刚刚到家,边往里走边看了看手机,东索回复了。下午她给那边发了邮件,邀请王祁到美国来与她面见并作短暂培训。这被安排到了下周一,王祁将在这里停留一周。
她给明逾发消息:睡了吗?
刚拾掇好脸,悦己者便出现,明逾托着腮,回她:你猜。
陈西林笑了笑:太难猜了……
明逾在手机那头笑成一朵明媚的春花,又赶紧伸长脖颈去看镜子,看自己是不是把眼下的细纹笑出来了,收了表情,收不了一眸春意,径自叹了口气。
——你还在疗养院吗?
——刚回来。
——我以为你要陪在那里过夜。
陈西林想了想,家里的事情,自卿后便没再跟人提起过。
——我不忍心,每次过去,都觉得我的存在是种打扰。
——为什么?
——父亲不记得前尘,母亲不记得眼前,一个看到我就要提不愉快的过往,另一个对我反复忆起、遗忘,折磨自己。
明逾将这消息反复看了三遍,在至亲的苦难面前,任何的安慰都显苍白。
可她是明逾,她有些切身的感慨。
——前段时间在网络上看到一句话: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你的父母尚在,想想怎么都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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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西林看了这句,才发觉自己这是在跟更为不幸的人倾诉,忘了自己,心也疼起来。
想说“我愿做你的来处与归途”,又觉这话重了些。
——逾,来路尚可寻到,归途也还远,我在这里陪你。
从春花明媚到梨花带雨,只消这短短的五分钟,今晚面膜白做,在乎一个人,她就能一句话让你哭,一句话让你笑。
这次回c城,也为一年一度的供应商答谢会。
四月对于很多中高纬度地区来说都是谜一样的月份。很可能上周气温飚到摄氏二十七度,周末突降大雪,过两天再飚到二十度以上……
这诡异天气的分界岭往往是复活节,复活节前上帝说了算,复活节后你说了算。
fates便将这活动定在每年复活节后的一周,每年到这时候,来自世界各地的六十几家大供应商就要被邀请来,每家来一到三人,宾客数量就很可观了。fates往往是包下一座赌场度假村,头两天安排些会议,接下来就吃喝玩乐撒开了。
若不是赶去东索,明逾该早些天回来打点准备的。邀请函助理都在两个月前发了出去,全球的供应商,北美和亚洲地区就占了一大半,都是明逾的人。
到了周末,宾客们也就陆陆续续到达c城了,基本上大家会在周日晚住下来,准备迎接周一维持一天的报告会。
明逾紧赶慢赶敲定了报告稿件,陈西林说周末过来,她想应该没太多时间处理公务。这几天她还处理了一桩事情,就是委托律师戴维斯把伊万的那套公寓匿名捐了,那黄金地段的一套公寓价值不菲,无论是出租还是售卖都是一笔可观的收入,她有想过将房子过户过来再租出去,租金全部捐出去,但又转念一想,这是图什么呢?无非是给自己留条后路,一租一捐都需要自己付出精力,不过是为了最后手上还握着这套房……这就像是洪欣然那两年潜移默化给她的思维惯性,她甩甩头,不要这么牵强了,捐就彻底捐了。
至于那些精子,无需她处理,就由他们冻在那里吧。
陈西林是西部时间周五下午一点上的飞机,到c城是当地时间将近八点,她让明逾先用晚餐,不必等她,飞机上会有晚餐供应。
明逾在家炖了紫薯雪梨糖水,她想陈西林的祖母是香港人,可能有喝糖水的习惯,炖的时候又想起忘了问她有什么忌口和偏爱,想想这两样通常不会太走偏,便丢了玫瑰花骨朵进去,拿老冰糖熬了出来,色泽华丽,紫薯和玫瑰将糖水染成宫廷紫,玫瑰骨朵盛在碗里娇俏可人。
唉,可惜要灌进真空杯里,哪里还能看到它的颜值?周五晚上机场进市区的路堵得很,恐怕等接到她再开回去,得要到十点了,太晚不宜进食,明逾便将玫瑰骨朵撇了去,糖水装进了杯子带走。
陈西林一走出来明逾就看见了,不知是她本身鹤立鸡群,还是明逾的眼里就只有她。陈西林今天穿得休闲些,脚上是双清新的小白鞋,普蓝色的长风衣也仙气起来。
她朝明逾挥了挥手,眼眸连同耳钉一起闪,明逾的心“扑扑”乱跳起来。
没有托运行李,只一只皮质登机箱拖在身侧。她轻轻抱了抱明逾,这回没省略贴面的程序,明逾衣领下压着的幽香沁入她的鼻息,忍不住多抱了一会儿,看着她的眼眸,里面泛着春潮。
“开过来挺堵吧?我说让司机来接就好了。”陈西林拉起她的手往外走。
明逾想这人真好笑,短短的周末,她乘五小时飞机过来,自己怎么可能在家等着,多一小时的相聚也是赚。
心里这么想,嘴上轻描淡写道:“司机能给你带这个吗?”说着将杯子递到陈西林手中。
“这是什么?”陈西林举在手里看了看。
“糖水,有紫薯和雪梨,吃吗?”
“真的啊?我小时候就喜欢的,”她的眼里都是笑,“正好飞机上干燥,润润嗓子。你煲的?”
“嗯,”明逾对这回答满意极了,“走吧,去车上吃。”
坐进车里,明逾又从包里拿出一只小盒子,打开了将里面的长柄勺递给陈西林,“尝尝。”
陈西林舀了一勺放进口中,细细嚼了,“手艺真好,清甜可口。”
明逾笑了笑,看了看表,“你先吃吧。”她有十五分钟出停车场。
“不用等我啊……”
“慢慢吃。”明逾侧倚在座椅上,一手撑着头。
“周末要加班吗?”陈西林边吃边问道。
“到明天都空,”明逾抽出张面纸,“周日要住到大湖casino去。”她拿面纸轻轻擦在陈西林鼻尖,那里刚刚蹭到了些汤汁。
“就是你们搞的那个供应商年会吗?”
“嗯。”明逾的手指轻轻滑到陈西林的唇角,有丝丝的凉。
陈西林稍稍偏过头,将它轻轻咬在齿间。
明逾将身体贴过去,手指轻轻摩挲她的下巴,吻了上去。
她的口唇间还有梨和玫瑰的芬芳。
唇与唇不舍地分开,昏暗的光线中明逾的眼中含着一汪春潮,仿佛再一眨就要涌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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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很想你。”陈西林低声道。
这话像催情剂,明逾过了一身电,倚回座椅,拉了陈西林来。
杯子被磕磕碰碰地放进杯座里,吻从唇舌滑到耳侧,颈项,车厢里燥热起来。明逾的手在陈西林的后背摩挲、收紧,她摸到了一个细细的凸起,是胸扣,手指在上面来回抚过。
陈西林停了下来,明逾睁开眼,看她扭了扭肩膀,明逾将手放松了,陈西林坐直起来,拢了一下头发。
“怎么了……?”
“我怎么觉得……浑身痒……”
第42章初恋
明逾听了这话本想笑,下一秒又觉得不对,陈西林才不会把调情的话讲得这么露骨和……没水准。
她打开灯,陈西林正挽起袖子,瓷白修长的内手臂上一路都是红疹子,明逾脑袋“嗡”的一声,“lynn!areyouallergictome??你对我过敏吗??”
陈西林面上闪过一丝笑,很快被痛苦代替,红疹子瞬时爬到她的脸侧,她要开口,喉咙、鼻子却又被什么塞满,一连打了两个喷嚏,“不是……”这才得空说了这两字。
难受得很,凡是衣服接触到的地方都奇痒难耐,扯了领口,解下两粒扣子,明逾拉开领子一看,脖子、锁骨处,也都是疹子。
“完了完了,去看急诊吧。”明逾发动起车子。
陈西林拉住她,“吃药就行。”
“吃什么药?你有过这样的情况吗?”
“有过啊……你给我吃了什么?”陈西林鼻音重得很。
“我……紫薯、雪梨、玫瑰、冰糖……”
“玫……瑰……”陈西林无奈地打断她,“我玫瑰过敏啊……”
“啊?……”
肇事者一时语塞,心虚地往公路上开,“乖,你先忍一下,那边下去就有家walgreens……需要处方药吗?”
“不用,就那里的开架药,一小时就应该控制住了……”陈西林边脱下风衣,边眼泪鼻涕跟着喷嚏一起出来。
“lynn……我们去急诊吧,食物过敏往重里去也很可怕,我听着觉得你喉咙有肿起来了。”
陈西林仰着头擦鼻涕,已经说不出话了,情况好像每一秒都在恶化。
明逾几乎是从应急道开着75迈下了高速的,她没有耐心呼911了,也幸好这一程比较短。这是她第一次走应急道,这是生命通道,可眼下不就是性命攸关的事嘛。
到了急诊科陈西林已经面色发白,呼吸有些困难,医生二话没说给注射了肾上腺素,观察几分钟情况有所好转,又让她留下观察,身上的红疹给了口服药,就像陈西林自己先前说的,一小时内应该消退。
等一切平静下来,明逾坐在休息床旁边的凳子上,抑制不住地发笑,她偏过头去,拿手背贴在脸上,还是想笑。
陈西林也笑起来,这么一顿折腾,她连笑的力气都是拼出来的,“你是怎么想到,我对你过敏的?”
明逾笑出声来,“还不就是……当时一急,想到什么说什么了。”
“没事了。”陈西林脸上落下笑,温温地安慰她。
“对不起啊……我真是害了你……飞了五小时下来就进急诊……”
“没有,中间享受了一下vip服务的。”
明逾愣了一下,又反应过来,嗔道:“看来是真好了,”拉过陈西林的胳膊看了看,疹子看样子也退了,“还痒吗?”
“不敢了。”
“贫!好了没啦?”
“应该没事了,皮肤不痒了反正。”
“嗯……”明逾看了看表,“不过还要再观察一小时的……你能不能把你过敏的忌口的东西都列个清单给我?”
等出了医院已是半夜十二点多,车流终于稀疏了,明逾握了陈西林一只手来,“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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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太娇气,还把你折腾到这个点,回去先好好睡个觉。”
“嗯……去哪儿?”
“我订的酒店离你家很近。”
明逾愣了愣,“好。”
躺到床上已是凌晨一点多快两点,明逾看看手机,给陈西林发了个消息:还好吧?
——一切正常,放心。早点睡。
淡蓝色的光映在明逾脸上,一瞬又变成淡黄色,她调成了夜间模式。
——lynn,我们找回初恋的感觉吧。
那边隔了好久没有音讯,明逾闭着眼睛。
绿色的灯在房间里闪了一下。
——好。
睁开眼已是早晨八点,明逾伸手摸手机,看到这个字,发消息过去。
——醒了吗?
——刚醒。
明逾拨了电话,接通了。
“我也刚醒,你怎么样?”
“我没事的,就是有点饿……”
“哦!我现在就起来,带你去特朗普大厦空中花园吃brunch怎么样?”
陈西林模模糊糊地哼了一声,“我做主吗?”
“当然。”
“那我不想去……”
“你要是不喜欢它家的食物,我们可以去本地一些的,nomi,yolk,都可以。”
“我想……给你煮碗面,可以吗?”
突如其来的,明逾觉得喉咙有点堵。这不是一个历经沧桑后感动于热汤木桌的老套故事,许多年前洪欣然给她带来过太多类似的感动。
她意识到陈西林在履行诺言,与她一同找回初恋。
“好,我这儿有面,有鸡蛋,有……”
“我走过去,很近。”
陈西林拎着只好长的袋子来,明逾正从庭院里剪了朵蓝紫色绣球花插在瓶子里。
“咯,你的衣服,”陈西林递过去,看她摆弄那花,“你还有时间打理园艺?”
“我哪有时间,都是园丁搞的,你看它颜色多饱满,如果土里营养不够,就会褪色成灰白的。”明逾说着,将花瓶放在餐桌上。
陈西林洗了手切番茄。明逾看着她,突然想到第一次一起吃饭,也是陈西林在厨房自己做给她吃。
她做了两碗西红柿打卤面,端上木桌,灰白色的木纹、红白相间的面、蓝紫色的绣球花,看上去格外别致。明逾拍了张照片,平时在外吃饭她从不拍食物,她把照片发在了朋友圈。
想秀出来的,是心里觉得最宝贵的,管它那头谁会看到,想与她光明正大,不然怕辜负了时光。
吃饭、聊天、晒太阳、去超市、做饭、吃饭、聊天……
这座城市在恋爱。横穿城市的c城河醒了,城中公园的郁金香一茬一茬地开,马车夫套着养了一个冬天的高头大马,载着游客在大街小巷踏春……河边酒廊的萨克斯在暖和的夜色中吹起来了。
明逾牵着陈西林的手,在暖风中轻快地走着,路灯将身影拉长。
“逾,等你忙完接下来的这周,我请你去西海岸度周末好不好?我约了王祁来培训,他临走前我想搞个纯粹放松型的聚会,也邀请fates的人过去,算是答谢你们为东索这一单作的努力。”
“嗯……就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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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来多少人都可以,我会邀请一下你的老板马克,其他的人随你带。”
“好,我去协调一下,周三前把名单给你。”
“别累着自己,慢慢来。”
影子在陈西林的酒店门口停下,晚归的马车“哒哒哒”地从身边经过。
“真美好,”明逾张开双臂,春风和陈西林一同被拥入怀中,“有你真美好。”
“晚安。”
第43章引荐
如果知道何时重逢,分别其实并不可怕。
周日上午送走陈西林,直接带着行李开去了大湖casino。客人们陆陆续续到了,晚上先有一场半正式的自助晚餐招待大家。
马克是晚餐前到的,这会儿看见明逾在沙拉吧前,跟一个留着平头的亚洲男人正说话,他往那边走去,明逾抬起头看到了他,笑着打招呼。
“我的老板马克,”明逾按主客顺序介绍,“马克,你还记得香港wm的黄达开黄先生吗?”
黄达开讨好地同马克握手,马克脸上一绷,“黄先生给我们ming找了大麻烦啊。”
黄达开一愣,马克的灰色眼睛突然蒙上笑意,眼下的褶子都笑开了,“开个玩笑,感谢黄先生赏光参加我们的答谢会。”说着朝黄达开大臂上拍了拍。
明逾眯着眼笑,玩笑里总有那么一部分真实的意思。
黄达开这才松了口气,“哪有哪有,感谢邀请,更要感谢ming和fates对我们wm这些年的照顾,希望我们能一直合作下去。”
“这得ming说了算,”马克朝明逾眨了眨眼睛,“对了,ming,”他抓起一只盘子,“下午白鲸的lynnchin给我打电话,邀请我下周六去参加她的游艇派对,她说也邀请了你。”
“对,她有跟我说过,还说会自己去邀请你。”
“嗯,她真是客气,还是为答谢我们,你那趟东索跑得很值得,给她印象很深。好像她说让fates带几个客人去。”
“我不敢居功,其实是fates一直以来给白鲸提供的优良服务让她满意。那我们带谁过去,你有主意吗?”
黄达开跟在马克后面夹生菜,“不好意思我刚好听见你们说话……”
马克对他摆摆手,“没问题。”
“你们说的,是香港的lynnchin和白氏吗?”
马克转头看明逾,“他们是香港的吗?”
“算……一半吧,你认识?”她问黄达开,脑中闪过几个月前在香港时,黄达开看着陈西林的那一幕。
“白氏在香港商界还是很有名的,我们wm一直想谁能帮我们搭个桥,寻找些合作机会。”
“那带你去参加她的游艇派对喽。”马克不以为意地耸耸肩。
“合适吗?”黄达开面上有所顾虑。
明逾想了想,“可以,那你就做我的客人吧,不过人帮你引荐到,有没有合作机会就看你了。”
“自然,自然,那太感谢了!”
一周倒也很快过去了,周三前明逾将客人名单给了陈西林,除了马克和黄达开,她还带了自己的特助艾希丽以及东亚区客户经理艾瑞克,一行五人。
“香港wm的黄达开?”陈西林看著名单问明逾。
“是我在香港当地的供应商,你还记得二月份我们在枪会碰到,那之前你‘偷听’我和别人谈事情吗?”
“枪会记得,谈事情记得,偷听不记得。”
明逾不理她的控诉,“就是那个黄达开,wm在香港房地产界也算翘楚。”
“wm我知道。他们思路很活,挺会抓机会,去年州长要在黑西国边境修墙,建经济房,他们也来投标了,但最终还是输了。”
“还有这档事,”明逾暗自惊叹,wm的眼光也没都放在香港本地,“反正那个黄达开一听是你,特别激动,话里话外很想跟你认识,我就擅自做主请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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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在外做事本来就靠working,说不定他对于我来说也是资源,况且我说了你那边的客人你做主。”
周四陈西林的助理就将行程安排发给了fates的客人,因为是跨州邀请,所以还包了客人往返c城和圣弗兰的机票以及圣弗兰当地的住宿。
客人们周五晚上到,自行休息,周六上午九点在41号码头集合上游艇。
c城飞西海岸的头等舱都相对简陋,完全没有向东飞的班机那么舒适阔气,不知道为什么。
明逾坐在机舱里想:这不会是将来的常规路线吧?
陈西林这晚有局,没有能去机场接待,但安排了司机将几人送去酒店。这是王祁来美的最后一个工作日,陈西林安排了q基金所有在美国的董事与他一起吃饭告别。周日的游艇聚会王祁以及三四位重要董事亦是主角。
明逾与fates几位同事连同黄达开一同用了晚餐,挪到酒店lounge喝酒。到了八点多陈西林的消息才进来。
——亲爱的,我这边结束了,你在哪?
——酒店一层lounge,和他们在聊天,你过来吗?还是我出去?
那边想了想。
——我过去,到了消息你。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明逾将她领进了lounge,这晚s城气候宜人,lounge在玻璃门外有个庭院花园,很多人流连于此,明逾他们的桌子也在这里。
等陈西林进来,大家都站起身与她握手,马克和艾希丽和她之前见过面,明逾介绍艾瑞克和黄达开给陈西林。
黄达开与陈西林握手,拿白话套着近乎:“陈老板,幸会幸会,我听讲咗你好耐咯。”
“黄先生,”陈西林用国语回答,“很荣幸,我也听ming说起过你。”
“哦~ming一直很照顾我们生意的嘛,”黄达开爽朗地笑起来,“荣幸的是我,能够参加陈老板的聚会,多谢多谢。”
旁边马克几个人傻乎乎地看着他们说外文。
“明天天气会很好,”陈西林转向所有人,“我们还真幸运,后天就要下雨。”
几人就着吃喝享乐的话题聊了聊,到了九点半陈西林就起身告辞,相约了第二天上午在码头碰面。
明逾起身送她,顺便跟大家道晚安,说直接回房间了,也让大家不要熬太晚。
黄达开看着明逾和陈西林的背影若有所思。
两人走到大堂门口。“这一周下来,感觉王祁怎么样?”明逾问。
“能力是有的,人不太说话,有点城府。”
明逾耸耸肩,“这评价一点都不典型,很多人都这样啊。”
陈西林笑了笑,“明天出海玩,你帮我看看,再总结一个典型的结论。”
“总不总结都晚了,你已经雇了人家。”明逾忍了个呵欠,眼圈红了红。
“累了吧?”陈西林问。
“还好。”
“这里住得习惯吗?不然跟我回家?”
明逾低头看自己鞋尖,踮了踮脚,“不了,他们要知道了……你也早点休息,明天做女主人肯定很累。”
“他们知道啥?”陈西林咧嘴笑。
“哦,对了,我倒真有个东西,你跟我来拿一下。”说着拉她往电梯口走。
刷卡进了房间,也不知为什么,酒店的房间一进去就滋生出一些暧昧的感觉,明逾开了行李,拿出个深红色的盒子,“嗨,被我搞得真不浪漫。”
陈西林接过来,“这么贵重,”一打开,是一对三爪心形的钻石耳钉,“哦,stunning!”
“我给你戴上吧。”明逾拿过盒子。
陈西林将耳朵上自己的那对取下,随手丢进包里。
“唉?我给你装起来,”明逾伸手跟她要,“别弄丢了。”
“没事。”陈西林淡淡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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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逾从梳妆台拿来消毒巾,将耳钉擦了擦。
“这么仔细,”陈西林乖乖坐着,明逾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耳廓,酥酥麻麻的,惹得她闭上眼,轻声说道,“我耳垂不大,听说没有福气。”
“有没有福气哪能是耳垂决定的,”明逾帮她戴好,“照这么说我应该有副大耳垂,不然怎么会有福气找到这么美的人~”
她将陈西林带去洗手台,“你自己看。”
柔和而精致的灯光打在镜子上,打在两个人的脸上,心形钻不好切割,但这一款是上品。陈西林将头发往后拢去,耳钉在发间熠熠发光。
明逾从身后抱住她,下巴轻轻枕在她的肩上,她从镜子里看陈西林的眼睛,也像钻石一样发出夺人的光彩。她闭上眼睛,“好美。”也不知是说钻还是眼睛。
陈西林偏过脸来,脸颊滑过她的,天鹅绒一般的质感,“谢谢亲爱的。”她耳语道。
明逾对那丝滑质感上了瘾,在她脸侧流连,又滑向温润的两瓣唇,双手扣在她胃部,再往上就要是另一番风景了,却迟迟不肯。
陈西林在她怀中转过身来,结束那个考验颈椎的姿势,洗手台抵在她身后,稍一欠身便半坐在上面,明逾抵上身去,追着她的唇,陈西林往后倚,却倚了个空,失重边缘被明逾箍住后背,陈西林低了头笑起来,这笑感染了明逾,像两个偷情的女学生。
“我……要走了,你早点休息。”陈西林整了整衣领。
“嗯……有点舍不得你……”
陈西林倾身去吻她额头,唇却不急着离去,明逾托住她的脸又寻到她的唇,有了刚才的经验,双手又绕到陈西林身后,扣住她的腰。
腰线有撩人的弧度,再一摩挲薄薄的衣料便被抓起,温凉的手指触到皮肤上,柔柔滑滑,像扫过鱼尾的水草,被扫过的人喉间竟溢出声喘息,明逾浑身一麻,脑中空白了。
那失了声的人却在此时缩了回去,磕磕巴巴的,“好晚了啊,真要走了,明天……那个……”
她伸长脚,走下洗手台,“明天别顶着黑眼圈出海哦~”
明逾倚在洗手间门框上,看她收拾了东西打算往门口逃,经过洗手间,明逾伸手将她拉来,轻啄她的额头,“晚安。”
陈西林微笑的眼眸连同耳间的钻一闪,消失在门后,门关上了,房间里重又寂寞起来。
明逾走到露台上,这里看不见大堂门口,看不见陈西林离去的身影,真可惜。她点上支烟,脑海里都是那一闪即逝的光彩。
第44章搅局
西海岸可以看到海上日出吗?明逾带着这个问题起床,酒店出门再往西走,走下一段一英里长的坡路,便走到了海岸大街上。斜坡上好风景,明逾想,她应该来看日落。
今天果然好天气,海水呈现出鲜艳的蓝绿色,上面覆着深蓝的天穹,海中远远近近的岛屿颜色并不清晰,像一团团蓝墨色的雾。
海岸大街上则布满浓浓的商业气息,两边的纪念品店和餐厅鳞次栉比,这会儿已经有游人流连其中。八点半了,明逾脚底是轻快的,穿着白色胶底的鞋是防止不慎将游艇甲板的油漆踩坏。今天的气温也适宜,她穿一件慵懒的小网眼白色宽松上衣,领开得很大,衣服顺顺垂垂的,一不小心便露出一角香肩,上衣里若影若现一只半截身的黑色胸围,若再看得仔细些,还有胸口一抹恰到好处的沟壑。短裤也是黑色的,式样简洁,好像只为引出两条笔直长腿。
码头边陈西林正和三三两两的人说着话,一身蓝紫相间的丝巾裙在这撮人中很醒目,裙子宽宽松松的,只到大腿中间,修长匀称的腿这便露了个七七八八。
像是感应到了明逾,陈西林转过脸来,扬起唇角,耳边的钻将阳光完美切割折射,在发间一闪,笑容活了。其他人也往这边看过来。
明逾走了过去,“嗨~”她同陈西林打招呼。
“我给你介绍我的几位老朋友,”陈西林挽过她,“这是我的……很好很好的朋友,fates的北美及东亚区销售总监明逾……”她又将身边几人一一介绍了,其中两人是q基金的董事,他们各自来自不同的行业,一人是迪恩,还有一人便是王祁。
正说话,fates其他的人也打车到了码头,游艇已一切就绪,浮桥上船长开始邀请客人上船,点了点人头,还差一人,陈西林说还有一位q基金的董事没到。
那边却走来一对外型出挑的男女,陈西林看见他俩,眼中一冷,转瞬又恢复了正常,明逾倒是捕捉到了。
两人往这边走着,面上各自带着笑意,陈西林没等他们走近,迎了过去,“你怎么来了?”这话问的白西恩。
他的墨镜上映着陈西林的身影,却遮了他的眼睛,只剩一副略带讥笑的嘴角,它上扬的弧度和陈西林的倒真有两分相似,那是先天赋予的,后天却各自发挥,白西恩的弧度里多了些玩世不恭的调调。
“妹妹,你好像不欢迎我和雪莉嘛~”
“我没有邀请你。”
“你的好朋友杰克啊,喝得进了医院,这不我替他来了嘛。”
陈西林压住了心里的疑问,只凝眸注视他。
“得了得了,别玩眼神杀人的游戏,”白西恩摘下墨镜,“妹妹,你是不是也摘下有色眼镜看一看我,杰克的环太银行给q基金提供很多赞助不假,可你别忘了我是环太银行的股东,我要是不同意,你还能有环太吗?再者,这些老板、高层,”白西恩指了指岸边聚集的几人,“愿意给q基金帮助,你以为就只看你陈西林的面子吗?他们看的,是白鲸,是整个白家的实力。”
雪莉拉了他,“对妹妹这么凶干嘛?不如开你的艇,让司机把卢卡斯送来,我们一家三口去玩玩,”又对陈西林笑了笑,“今天天气这么好,都不想浪费了,不好意思啊lynn,误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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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误会的?”白西恩耸了耸肩,“我是替杰克来的,代表环太银行。”
那边明逾和其他人应付着说笑,不时往这边投来一瞥。
陈西林看了眼雪莉,没再继续阻拦,转身往浮桥走。身后雪莉小声埋怨:“这么尴尬做什么?”
白西恩从鼻子里笑出来,“玩玩而已,妹妹哪有那么小气?”
人齐了,实际上超出了一个,原本定的十二人团,现在白西恩多带了雪莉来,船长说没有关系。没等陈西林介绍,白西恩便充分发挥了社交天赋,两分钟工夫便和人们拍肩搭手起来,陈西林带来的客人本就与他熟悉,只有王祁,一贯的谨慎矜持作风,白西恩一副自来熟的样子,“lynn都不请我去非洲玩的,以后你请我去。”
明逾早就听陈西林说过这位堂哥的劣迹,心里自然筑起戒防,笑着与他握手走场面功夫,白西恩摘下墨镜,用中文道:“妹妹挑朋友眼光一向好的,ming小姐,等会儿我跟你说说lynn的秘密,要不要听?”说完自顾笑了起来。
陈西林没等他笑完便向船长打了个手势,“船长,可以开始了。”
“好嘞~”晒成健康黝黑皮肤的帅气船长开口,一看就是调动情绪的一把好手,“亲爱的朋友们,欢迎登上凯瑟琳号私人豪华游艇,今天的旅程一共为八小时,其中海上部分为五小时,岛屿陆地部分为三小时……登船后的一小时我们将为各位提供精美的自助式早午餐,大家可以一边领略海上风光一边享受食物……十点我们将登上珍奇岛,”船长说着指了指远处明朗色调中的一团蓝雾,“大家看那里,那就是珍奇岛,上岛后将有一个非常有趣、新鲜的游戏等着你们。”
大家的脸上都显出惊讶的表情来,船长满意极了,继续道:“游戏的详细内容我会在登岛前细说。我们将在岛上停留至一点钟,然后回到船上。以上部分为无酒精时段,一点开始将提供丰盛的海鲜大餐,届时酒精类饮品也将应有尽有,我们会驶往更远处的海域,并在黄昏时赶回,让大家欣赏海上日落和黄昏中圣弗兰西斯科的天际线。好了,如果没有什么问题,我们就扬帆了!”
船上响起掌声,大家的兴致被调动到了顶点,两三位服务生开始摆出早午餐自助的餐盘。明逾走出舱,躺在船尾的躺椅上,看着面前一路拉开的白色浪花,像在蓝绿的宝石上划开的浅痕……刚刚从酒店一路走来,她有点累了。
一个男子走了过来,是王祁,他和在大迈时差不多,稍稍有点拘谨,一周的美国生活并没有打开他。
“明总,又见面了。”王祁呵呵笑着。
明逾坐了起来,“王先生,上次走得匆忙,都没来得及当面祝贺你。”
“都是亏了明总,我才能得到这份差事,应该说幸好有这机会让我当面谢你!”
“是你自己的实力突出,也谢谢你让我圆满完成在大迈的工作。怎么样?新工作新职位都还适应吗?”
“目前一切都还顺利,有很多学习的机会,有陈总这样的老板是我的运气了……”
正说着陈西林拿着一卷长围巾走了过来,看见王祁,“哦,王总和ming上次在大迈分别后,这是头一回又见面吧?”
“可不是吗?我正和明总说,多谢陈总提供这样的机会,我才能当面答谢明总。”
明逾在墨镜后笑了笑。
“早餐都摆好了,去看看吗?”陈西林问。
“我坐会儿再去。”明逾拢了把头发。
“那我去看看,你们慢聊。”王祁说着往船舱里走去。
陈西林将手里的围巾递给明逾,“海风凉不凉?”
“还好了,谢谢,”明逾接过来,摘下墨镜,将陈西林看了看,“你还好吧?”
陈西林耸了耸肩,在她身边坐下,“我没事啊,今天做好主人就行。”
明逾又戴上墨镜,重新仰躺了回去,“你哥嫂怎么来了?”
陈西林也往后躺去,小声道:“白西恩向来喜欢碰我的瓷,我都习惯了。”
“那他今天不会搅局吧?”
“他带着雪莉就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但他的存在就够膈应。”
“嗯……看来你都总结出斗争经验了,”明逾忍了个呵欠,“一会儿玩什么游戏?”
“寻宝吧,是个团队建设的游戏,我们这不算一支团队,就只娱乐一下。”
正说着,一旁响起了脚步声,是个女人。
“lynn,你在这儿呢,”雪莉一把甜甜的声音响起来,“ming小姐~”她又跟明逾打招呼。
明逾坐了起来,“嗨,雪莉。”
陈西林躺着没动,“有什么需要我的吗?”
“啊,我就是想来跟你说说话……”
明逾站了起来,“你们聊,我去吃点东西。”
等明逾走了,雪莉在陈西林身边坐下,“lynn,今天真不好意思啊,我其实不知道你没请西恩,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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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他代表环太银行来,我邀请杰克的时候忘记说‘不可转邀’,所以是我自己的疏忽。”
她没有太给雪莉面子,自己与白西恩的水火不容在家里家外都不是秘密,而雪莉跑来说这些,明显不是帮白西恩说话,是帮她自己的出现解释。
“那……希望今天大家都玩得愉快。”
“照看好你先生,这样大家才能愉快,”陈西林站起身,“我也去吃东西了,你记得多吃,下一餐要到一点了。”
船舱里极尽豪华之能事,dj打着一支轻快的小调,大理石桌台上铺满了鲜花、海星等装饰物,食物倒成了点缀它们的艺术品。
明逾夹了只焗扇贝在盘子里,刚要转身,迎面碰上白西恩,咧嘴朝她笑,有些人的笑很假,里面都是“我只是礼貌对你笑”的意思,白西恩这笑里却满是“我要不礼貌了。”
“白先生。”明逾还是礼貌地笑了笑。
“叫我sean啦,我想你也不是外人。”白西恩朝她挤了一只眼。
明逾不觉挑了挑侧眉,没有接话。
“太像了,”白西恩自顾自感叹道,“那天在机场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和妹妹的老情人好像,今天还是越看越像。”
明逾脸上的笑一凝,去看白西恩的眼睛。
一截修长的手臂将她揽了过去,“你在这儿呢。”
是陈西林。
第45章寻宝
“啧啧,妹妹,佳人护这么紧?”
“确保我身边的人不被你骚扰是我该做的。”陈西林声音不大,脸上的笑像是在说“见到你真高兴”。
黄达开像是瞅准了机会凑了上来,“陈总,这艘艇好棒啊,阿ming,你今天也好靓!”
明逾还拧着眉头想白西恩与陈西林之间的对话,一时像走不出来了,半晌才松开眉头,“哦,阿开,”她突然想起了黄达开这趟来的愿望,“我给你介绍,这是白鲸的白西恩先生。”
“白老板我们刚才有见过嘛,”黄达开接了过去,“白老板,我们以后在香港多多合作啊。”
“没问题啊,wm在香港房地产界……”
白西恩和黄达开聊了起来,陈西林道了声“失陪”,便带明逾走开。
明逾没了胃口,将盛着一只焗扇贝的碟子放在桌上。
“多吃点,等会儿上岛了有很多体力活动,午餐要一点才开始。”陈西林道。
“我知道啦,你去招呼其他客人吧。”明逾笑道。
“嗯……白西恩有没有骚扰到你?”
明逾愣了愣,“我不会那么傻啦,轻易就让他骚扰到,不过他对你的私事好像了如指掌,看样子他知道我俩的关系。”
“哦……上次在机场送你走让他看到了。”
“原来是这样……难怪他说我和卿很像,我还想,如果不知道我们的关系就这样讲话,也未免太过粗鲁。”
陈西林往盘子里夹食物,夹了半边满,这才开口,“你看过她照片……”
“嗯,不觉得像。”
陈西林抬头看她,“就算有相似之处,我喜欢的是明逾,我很清楚。”
明逾的心“怦怦”跳起来,就为这么一句,那先前被挑起的疑惑她都不想计较了。
陈西林将手中的盘子递给她,“有你不爱吃的吗?”
明逾接过来,摇了摇头,手臂一伸一缩间衣服滑落了右肩,露出一截玉琢的肩角和锁骨。
陈西林眼中染了一层温柔,“多吃点。”
游艇于十点差五分时停靠在了珍奇岛,之前船长已经拉了一个短信组,便于一会儿群发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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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下了艇,船长拿着一只瓶子让大家抽签。
“这次寻宝游戏我们将13人分成三个小组,原先的客人名单上有三位女士,计划每个小组里安排进一名女士,其他的先生们抽签决定。现在先生们还是抽签,多出的一名女士,由您自己决定加入哪一组吧。”最后一句是对雪莉说的。
雪莉想了想,“好的,没问题。”
船长将瓶子传给客人们,大家各自从里面抽出一卷纸条来。
纸条上分别写着“lynn”、“ming”、“ashley”。
黄达开、王祁和q基金的一位董事抽到了明逾这组,陈西林见白西恩抽到了ashley那里,也算松了口气。
雪莉看着分好的队伍,欲作决定。
“不要选太熟的人了,”船长笑嘻嘻说道,“很好的摆脱你先生的机会啊。”
客人们发出善意的哄笑,白西恩耸了耸肩。
“那好,那我就加入ming小姐这一组吧,”雪莉笑道,“不知ming小姐是否欢迎我。”
“当然,”明逾条件反射地说道,“我已经感觉我们这一队赢了。”
“好了,”船长一脸满意,“亲爱的朋友们,鉴于q基金设于神秘的非洲大地,我们今天的游戏主题就是古老的非洲神话。在姆泽图那哈维神话中记载了一位美丽的女人,她被锁在一座古堡中,通往古堡的路上有七扇门、七把锁,我们的任务就是去解救这位美人。今天的珍奇岛上,各位冒险者也将勇闯七道关卡,最先闯完最后一关并拿到神秘信物的那一队就是获胜者。”
“获胜者有什么奖励?”白西恩问。
“那暂时保密。”船长卖关子。
“希望我的堂妹lynn大方点,不要让大家失望!”白西恩哈哈大笑起来。
陈西林倒真开始回想起来,这些活动细节都是助理安排,最后让她过目了一下,助理们安排这样的活动都游刃有余了,她自然也不会审阅得太过仔细。
“lynn从不让大家失望!”不知谁喊了一声。
大家本为白西恩这游走在礼貌边缘的玩笑犹豫着表情,这会儿都笑了起来,陈西林也笑了笑。
船长交代了一些安全须知,便宣布征程开始。明逾回头看了眼陈西林,为接下来两三小时的分别而不舍,陈西林也朝她看,“加油!”她做出唇语。
第一关“按图索骥”,每人收到一张照片,去找到照片上的地方,并拿到通往下一关的线索。
三个小组各自行动,明逾的组里比别人多出一人,但这人是雪莉,看上去娇滴滴的,也不知多了她是好事坏事。
“雪莉小姐这鞋……在这里走路有没有事啊?”黄达开看着雪莉的凉鞋,关切道。
“事啦阿开。”雪莉随口答道。
明逾也顺着朝她的鞋看去,神情稍稍一滞,又回了神,“嗯……是要小心,不要让树枝什么的划到了。”
雪莉笑着挽她的手臂,“ming小姐好温柔可人~”
明逾礼貌笑了笑,跟着大家一同往林子里走。
照片上是棵歪脖子树,几人走了大概十来分钟便找到了,树前有些杂乱的脚印,应该有别的组比他们早来过了。
明逾给陈西林发了一则消息:你们找到树了吗?
陈西林正坐在一截木桩上喝水,眼里满是心事,手机一震,见是明逾,又见她的问题,握着手机,打两个字删一个字,犹犹豫豫的。
明逾这边,王祁已经围着树转了一圈,“诶?你们看!”
树上钉着一张字条,是一道题目和提示:
q基金的“q”代表什么?
a.qing,卿——前面t字路口左转
b.qi,祁——前面t字路口右转
陈西林的回复进来了:我已经过了那关,终点等你。
“青卿啊,选a,这题好简单!”雪莉开心道。
明逾胃里一抽,“卿卿”,陈西林的家人竟与她如此亲昵。
王祁有些傻气地笑了起来,明逾朝他看,好像自打认识他以来,头一次见他找到了一点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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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我都上镜了?”王祁打趣道,“这真是送分题。”
队伍里那名q基金的董事开口了:“lynn就不该参加这游戏,如果都是这样的题,怎么可能有她不会的?对我们不公平。”
“重在参与,重在参与。”黄达开磕磕巴巴地把这句翻成英文讲,中国人爱圆场。
“是不公平,希望下面几关别再出现这样的题。”明逾耸了耸肩。
几人从t字路口左转,是一条比先前稍窄的林荫道。
“雪莉也认识卿?”明逾问。
“你说青卿?白家人都知道她。”雪莉一双水汪汪的杏眼里蒙上了层复杂情绪。
明逾想继续问些什么,心里却有另一个声音在阻止她,背着陈西林去打听卿,总有些对不住她。可这是多好的机会,她没法控制自己。
“她……现在哪里?”
明逾以为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却只引来雪莉一个无所谓的耸肩,“不知道了,lynn找了她很久都没找到,不过都是几年前的事了。”
“是啊,lynn跟我说过。”明逾不想让她觉得自己在套话。
“你和她还真有点像,西恩那次在机场看到你就这么说。”
明逾的心一下沉了,之前白西恩这么说,她还可以告诉自己他在故意挑事,现在雪莉的样子却很无辜。
“这一关真有趣,就让往左走,是要一直走下去吗?”黄达开在后面说道。
“应该会有什么提示在这条路上吧,也许再走走就看到了。”q基金的董事扶了扶墨镜。
王祁停了下来,往回看了看,“我倒是好奇,如果第一题答错了,刚才那条岔路往右转,会有什么。”
“大概没人会答错吧。”雪莉笑道。
“但既然是游戏,就一定设置了另一个方向的可能。”王祁依旧沉浸在这假设里。
“会gameover吧。”雪莉又往前继续走。
“我猜不会,”明逾想了想,“第一题答错就结束游戏,对于组织者来说太偷懒,如果客人真答错,接下来的几小时会很无聊,我想这游戏的宗旨还是让大家都开心。”
黄达开温温地笑着,“阿ming总把事情看太透,不好。”他用中文小声说。
明逾心中一动,像心思被人猜透一般的狼狈,快走几步跟上雪莉。
“说到卿,我看过她照片,不觉得我们像呢。”她卡在了这里,真想说透。
雪莉倒真抬头将她仔细看了看,“嗯……其实你们五官不像,像的是动态的感觉。”
明逾的心继续往下沉。
“你讲话的神情……哦,还有身材,都与她有些相像,不过你不要担心啦,你比她年轻好多,再说,她应该不会回来了。”
明逾愣了愣,又苦笑了一下,她的担心和雪莉想的不一样,雪莉大概不会懂。
前面树间悬着只吊床,上面铺满了瓶装水,吊床前有一只牌子,上面写着:亲爱的朋友们,请在此地稍事休息等待。
大家各自拿了水,路边有些木桩,明逾挑了一个坐了上去。
不一会儿,一架无人机打半空飞了过来,大家仰头望着,无人机盘旋了两圈,精准往下降落。
第46章逐影
明逾想,大约所有人的行踪都在工作人员的监视中,否则这飞机也不会来得这么及时,落得这么准确。
大家从空地上捡起飞机,上面有张照片,照片上是一只木头雕成的图腾,立在水岸边。
这是什么意思?一时大家都犯起了嘀咕。
大家都在辨识那图腾图案,它究竟是什么?动物?神?还是什么抽象艺术?
再看照片背面,短短一行字:找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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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又翻过来,几只脑袋凑到了一块儿,要找它就得先搜集线索,这张照片上有什么线索?
“得沿着海滩找。”黄达开挠头。
可不是吗?照片上这图腾立在水岸边,那么这密林深处大概是找不到它的,可这是在岛上,四周都环着海水,难道要环岛走一圈?
西海岸可以看到海上日出吗?不知为何,明逾又想到了这个问题,心中一动,伸长脖子去看图腾下的影子,再看一眼照片上的时间:上午九点。
上午九点,太阳还在东方,影子应该在相反的方向,从照片上海水和影子的角度来看……东边,海水和太阳在同一方向,换句话说……
“目标在岛的东岸,”明逾又仔细看了看照片,“东偏北。”
王祁又去仔细研究照片。有些人遇到问题后第一反应是问,有些人是自己去找答案,王祁看样子属于后者。
“影子。”他也找到了玄机。
“这题真是关键,”q基金股东感叹,“看不出的队恐怕要绕岛走一圈,必然要输了。”
“我们快过去吧。”明逾仰头去看太阳,也不知陈西林有没有参透玄机,她想。
珍奇岛不大,穿过林子走到海岸边不过十分钟,海滩上聚着几个人,仔细一看竟是艾希丽那队人马。
大家互相打招呼问好,为了游戏公平性也不去讨论各自进展。明逾因艾希丽是自己助理,也是自己带来的客人,便停下来与她多讲了会儿话。
雪莉见到白西恩,便笑说自己好久没走这么远的路,还穿错了鞋,白西恩随口逗她,“谁让你想摆脱你老公,不然我可以背你的。”
边说边拿目光锁定了明逾,见她空了,便上前打趣:“ming小姐,刚才第一题有答对吗?”
明逾笑了笑,“卿基金,我在大迈时就看到了。”
“啧啧,”白西恩摇头,“我那妹妹真是心大,又让你跑去大迈看那些,又出这样的题为难你。”
明逾不想在白西恩面前表现出任何情绪,只友好地笑了笑,便借口离开。
两队人马分开,明逾看了看表,游戏已进行一小时,下面还有四、五关要闯,干脆建议大家分成两组去找图腾,找到了发消息给队友,黄达开和王祁提出跟着明逾,剩下的一位男士便说保护雪莉去另一方向找。
很快明逾这组在海滩上找到了木头图腾,仔细看了看,竟是一个播放器,上面有七个按钮,七个频道,按钮上方有一行字:q基金于?年前成立?
雪莉歪着头,“是四还是五啊?”她想不出那个年份了。
“四,按四。”股东发话了,他记得自然清楚些。
明逾心里早有答案,刚才一直沉默,等大家回答。
“对,是四,”王祁点头,“那我按了?”
一指下去,图腾说话了:“在岛上寻找大迈的‘出租车’。”
一时大家都懵了,这题却难不到明逾。
“我们去找一辆摩托车吧~”她轻快地建议。
雪莉跟在明逾身边,“ming小姐,你好聪明,我觉得你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没有啊,正好前段时间去了趟大迈,看到了而已。”明逾笑道。
“你居然也跑过去了!”雪莉不由放大分贝,像是听到了一桩不幸的事,“好危险的地方,你们个个都跑过去。”
明逾愣了愣。
“啊,不好意思ming小姐,我只是担心你们……当初lynn为了青卿跑到那里设立基金会,爷爷就很不开心,那里很危险哦,听西恩说,还牵涉到很多恐怖组织之类的事情……爷爷很疼lynn的,连西恩也吃味呢,可白家所有的女孩子里,lynn最像他们的祖母,所以爷爷疼她。”
雪莉打开了话闸便自有一套逻辑,明逾的脑子跟着她转了几个弯,这才转到了最后一个信息点来。
“所以白老先生是因为lynn最像你们的祖母而偏爱她?”
“我们理解的是这样,祖母很早就过世了,爷爷跟她的感情很深,孤孤单单地过了这些年。”
等游戏玩到了最后一关,距离离岛的时间还差四十分钟。
最后的钥匙竟是艾希丽那队率先拿到,明逾回想,可能在海滩遇到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找到了图腾。但无论如何,陈西林那队没有获胜还挺意外。
“你怎么慢了?”明逾小声问陈西林。
陈西林只耸耸肩,“是她们太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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钥匙打开一只柜子,里面是大迈的难民女孩娜哈亲手做的卡片和相册,相册记录了女孩在q基金的帮助下,从不幸的少年经历中走出来,一步步自立自强的故事。娜哈十四岁时跟着母亲从西索逃过边境线,混乱中与母亲走散,不幸遭受强暴,得了性病。后来被收纳进难民营,q基金给她提供食物与住所,供她接受治疗以及进基础教育班去学习文化知识。如今的娜哈在难民医院做一名护士,挣工钱养活自己,同时也帮助更多的难民摆脱困境。
故事讲完大家纷纷鼓掌,卡片和相册做成的纪念册给艾希丽小组的四人每人赠送了一套,作为大家资助或者帮衬q基金的回馈。对于企业或个人来说,做慈善一方面可以合理避税,也可以提升公众形象,这是比较世俗的回馈,另一方面这种个人化的回馈会比较珍贵,值得收藏。
游戏本身设置了两个半小时的时间,还剩半小时安排大家欣赏一组当地的歌舞表演,这个节目作为惊喜事先没有通知,也作为调节时间的一个项目,万一游戏因为什么原因延长了,歌舞可以默默取消。
大家坐在凉棚里,中午十二点多,岛上气温飚到了近八十度,明逾坐在陈西林身边,边补擦防晒霜边悄声道:“今天有个问题一直卡在我脑袋里,说来真滑稽。”
“什么问题?”
“西海岸可以看到海上日出吗?”
陈西林的面孔突然静了下来,眼中蒙上一层雾。
明逾抹防晒霜的手停了下来,有些犹豫,“怎么了?”
陈西林偏过头去在包里找着,找出一支防晒,“日出日落,保护好不被晒伤要紧,”说着竟笑了笑,转过头来看明逾的眼睛,“能看到,我带你去看。”
明逾不觉挑了眉,“行动力这么强?”
陈西林勾起唇角笑,那笑里渐渐多了份宠溺。她低头给助理发消息:晚上把“妮可”调到41号码头的停机坪,今晚我要去一趟“人鱼岛”,请申请好航线。
“妮可”是她的直升机。
第47章俯视
下午的时间过得很快,游艇穿梭于亦真亦幻的岛屿间,带着客人领略平常见不到的风景,美酒、美食也常伴美人指间。陈西林只喝了杯混合酒便收手,十分节制。
“你怎么?怕在客人面前喝多了丢脸?”明逾拿酒杯轻轻碰了下陈西林的冰咖啡杯子。
“晚上我要带你飞,不能再喝了。”
明逾一抬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有点吃不准她是故意逗自己还是怎样。
“诶?我发现这句流行语特别应景。”陈西林一歪头,也要跟她笑起来。
“应什么景……”明逾小声嘀咕,她到底知不知道这话什么意思,这个夹生香蕉人。
“看日出的地方叫‘人鱼岛’,直升机过去要四十五分钟。”
“又……要出动重型武器?”明逾有些意外,原本以为陈西林要带她去附近哪个沙滩凑凑合合靠着这季节的太阳高度角看一场水岸边缘的日出。
“不然呢?你要的是在日落的地方看‘海上日出’啊,这么具有挑战性的要求,自然要出动重型装备。”
明逾觉得陈西林玩得比当年的伊万还野,这念头刚冒出来又甩甩头,这时想到伊万,有点难过,也有点自责。
“怎么了?”陈西林问。
明逾的眼眸柔软起来,她以为自己不会再为爱情感动,可当遇到了那个人,她就还是那个明逾。
游艇派对结束,王祁和c城的客人第二天要乘飞机离开,陈西林与大家道别,余下的时间由大家自行支配。
陈西林带明逾去停机坪,天还没黑,她想尽量在日光里飞行。
“累不累?不然改天吧。”明逾心疼她。
“你不累就没事,”陈西林转头朝她笑,“改天你来了还是会有其他安排的,所以想到就去玩吧。”
“说起来,你去c城我都没安排什么特别的活动。”
“逾,”陈西林停下脚步,“其实对于我来说,你带我回家就是最特别的安排……我特别希望,我们在一起时都能达到自己最为舒适自然的状态,不用刻意去为对方做什么,就像我带你出海,只是这件事对于我来说很容易,正好你又想去做,那就去了,你看,我没有很费劲去为难自己。”
傍晚的海岸边气温降下来了,微风从明逾的腿上绕到陈西林的腿上,“我明白啦,”明逾轻声应着,唇角温柔地漾开,“你冷不冷?”
“走吧,”陈西林挽起她,“前面就到了。”
这是明逾第一次乘直升机,她看着白色的机身,“她看着很秀气。”
“这一架叫‘妮可’。”陈西林笑着说道。
“你还有别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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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妮可嫁给了本杰明,本杰明是宝蓝色的。”两人坐进前排,四周都是玻璃,像坐进一架缆车。
“所以怎么判断性别?”
“妮可特别敏感,你在驾驶杆上稍稍一个触碰她就会作出反应,”陈西林指着腿间的驾驶杆,“体型也比本杰明小。”
“好吧~”明逾转了转眼睛。
“这没有小飞机舒适,上下没那么稳,噪音也比较大,得委屈你一下了,”陈西林摸起耳机套,“把这个戴上,一会儿只能靠它说话了。”
“我没事,”明逾也戴上耳机,“你学了多久?”
“当年……”陈西林想了想,“六周拿照,我当初主要是需要这么一个通勤代步工具,开车太堵。”陈西林开始检查仪表盘和头顶的指示开关。
“我也想学了,难不难?”明逾好奇地四处看。
“对于你来说肯定不难,不过会比开车复杂些,开车只有平面维度,开飞机多出的纵深需要更多的大脑和手脚的配合。”
明逾歪头看着她,“不然你教教我~”
“左手边这个起落杆,拉起飞机就起来了,另外就像摩托车把手一样,可以加减速。左右脚上的踏板控制机尾的小螺旋桨,可以让飞机掉头、旋转。操作杆控制顶上的大螺旋桨,总的来说就是控制方向。”
“这么复杂……”
“动作的配合很重要,经常开的话就有手感,知道机器在想什么。比如说在空中本来是静止的,你想往前去,这时第一个动作是将操作杆往前移,可是这里就有一个纵深维度的问题了,你要让她往前飞,同时还要保持这个高度,原本的力只保持她的高度,现在往前这个动作分了力,就要拧这个起落杆让她加速,可光加速还不行,头顶的螺旋桨打进风里的扇片总比另一边的扇片吃力,这样就会导致飞机倾斜,就要脚踏板控制尾部螺旋桨稳住方向……所以在空中,光一个往前的动作就需要这几步的配合……”
“喔……我还是放弃吧,你会开就好~”明逾吐了吐舌头。
陈西林笑起来,“听着复杂,也是我讲得不好,回头找好的飞行教练教你,”她看了看明逾的保险带,“准备好了?”
“带我飞吧~”
起落杆拉起,陈西林唇角残留一抹笑容,螺旋桨由慢到快将节奏旋转起来……
“妮可”在海面上稳稳前进。
“岛上是有酒店吗?”明逾问,声音在捂得严严实实的耳机里,闷闷的。
“算是吧,我在岛上有家resort,只接相熟的客人。”陈西林的声音从耳机传来。
明逾将这话消化了一下,“怎么开在那么远的岛上?”
“其实只是想给需要逃避一下俗世的朋友们提供一处场所。人鱼岛没有公共交通,只有私人飞机可以过去,冬天可以在房间里看雪海,可以冰钓,其他季节有更多的休闲方式。但在岛上开设这么一处场所,维护费用极高,我也没有对外开放,所以这个resort总的来说是亏钱的。”
“lynn你知道吗?其实你所做的事情中,我没有看到一样是赚钱的,大概也只有白鲸的工作在挣钱,但我感觉挣钱也远不是你做那份工作的目的。”
陈西林笑了笑,“这么不好的事情让你看穿了。”
“我倒蛮喜欢的……”
明逾的声音小了,她确实喜欢,却又说得没有底气,和伊万分开后她就在拼命赚钱,这会儿说自己喜欢这么个不爱挣钱的性子,好像假得很。
也许她是羡慕,若像陈西林一样生在这个大富大贵之家,她也懒得去挣钱。
她又想到青家,想到生父,原本也是有那样的机会的,可如果时间重置……她还是宁愿自己去挣钱。
“想什么呢?”
“想啊……想你不会挣钱,真愁人~”
陈西林开心地笑起来,“如果有一天我穷到还剩一百块……我就把它都给你。”
“感动~”
“然后让你养我。”
明逾也笑起来,“到底是白家的人,还是有经商头脑的。”
陈西林乐了一会儿,笑容渐渐淡去,“今天相处下来,觉得王祁怎么样?”
明逾想了想,“他很聪明,思维不同于常人,不是一个挣工钱混日子的人。”
“嗯……”
“不过,有件事蛮有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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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你堂嫂雪莉和黄达开好像很熟……白西恩和雪莉常年住在香港吗?”
陈西林注视着前方渐渐清晰的岛屿,“嗯,白西恩和雪莉是在美国认识的,有了小孩后雪莉搬回了香港,白西恩也长期在那里活动。”
“难道是在香港时就认识?……可是黄达开没提过啊。”
“为什么说他俩很熟?”
“雪莉叫黄达开‘阿开’。黄达开这个人,在香港那个圈子里还是比较吃得开的,大家叫他‘开哥’,更熟的就叫‘阿开’。你不觉得,照雪莉的身份应该称呼他‘黄先生’吗?”
“……这倒是。”
机舱里一阵沉默。
“lynn…”
“嗯?”陈西林转头看了看明逾。
“上次我去东索,脑子里出了些奇怪的想法……”
“比如说?”
“当我看到那些难民,看到同一个太阳下不同命运的人,那些饥荒、病痛、流离失所,那些病态的苦难……你知道吗?生长在一个和平的环境,那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面对战争,第一次看到地球另一端的地狱……”
“妮可”在落日的余晖中俯视大地,俯视众生的灵魂。
“lynn,我会打心眼里抵触战争,这是一种以往只在书上看到的情绪,在东索时我却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
“嗯。”
“所以……五角大楼出高价买的项目,最终是为了战争,为了更好地杀人……对吗?”
“逾,和平都是战争的结果,人类总是站在战争的废墟上道貌岸然地庆祝和平,可没有战争,哪来的和平?我爷爷一九四三年离开海城前,他的家就成了英法的租界,前半生的流离失所让他比任何人都有资格痛恨战争,可他却依然支持了五角大楼的竞标。”
“我不懂,这是为什么?”
“为了战争的结束吧。你知道,国防部的it团队永远赶不上硅谷,他们从巨额预算中拆出一部分付给硅谷的某家团队,永远都是最为有效的办法。jedi之前的maven项目就引起了一波汹涌的辩论,可战争不会因为无人机上没有精确目标定位就结束,不会因为战士们不能随身携带ai云计算的仪表就结束,它只会延长,以及伤害到更多人的性命与财产。”
明逾看着色彩丰富的云层,沉默许久。
“lynn,你对ai云最初的热情来自哪里?”
“这是一种让我感到兴奋的新技术,我要掌握它,要发展它。它让我忘却俗世一切的烦恼。”
“可现在你在做的,却是让这项技术武器化。”
直升机来到了岛屿上空,陈西林边与地面联系边将“妮可”朝一个方向拉去。
“逾,这争执暂时不会有结果,我想我也不会放弃竞标。”
“妮可”缓缓降落在一座阶梯式建筑的顶层平台,这好像是岛上唯一的建筑。
第48章私有
太阳终于退到了海面最远处的边缘,橙黄与深蓝在那里组构成最为和谐的反差色。
等螺旋桨差不多停了,两人走下飞机,远处门边站着一个人,陈西林带明逾往那边走去。
“约翰,你好吗?好久不见了,”陈西林微笑着,“我给你介绍,这是ming小姐,这是我在人鱼岛的老管家约翰。”
“lynn小姐,我很好,你呢?你看起来棒极了。ming小姐,欢迎来到人鱼岛。”约翰微微含起胸,与明逾握手。
三人进了电梯,这座建筑连大堂一共只有四层,约翰按下了第三层的按钮。
“我给你介绍一下,”陈西林对明逾说,“这里没有传统的餐厅、健身房或者养生馆,所有这些都在客房内私人定制,因为客流量非常小,其实我们只有两个套房,所以套房内所有陈设应有尽有,其实也就是来这里享受私人岛屿、私人别墅、私人服务。”
“听上去不错啊,是个放空或者约会的好去处。”
房门一打开,明逾这才理解陈西林为什么说“私人别墅”。一间套房足有三、四千尺那么大,风格简约精致。进门是挑高的客厅,一侧有旋转楼梯通往二层的卧房,客厅里有一方私人泳池,上面覆盖着一层透明地板,需要游泳时触动按钮,地板便打开。泳池边有一座壁炉,壁炉前的白色长沙发看上去十分舒适。更为迷人的是这里的风景,三面都是落地玻璃,直面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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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逾赤脚走在透明地板上,脚下是蓝盈盈的池水。
“喜欢吗?”陈西林问。
“好会享受。”明逾走到落地窗边,注视着刚刚经历了日落洗礼的海水。
“明天早晨太阳会从那边升起。”陈西林指了指另一个方向。
约翰走了上来,“请问lynn小姐,ming小姐,今晚需要些什么?”
“该晚餐了,你想吃什么?”陈西林问明逾。
“我吃点简单的食物就好,下午在游艇上吃得太丰盛,需要清理清理肠胃。”
“有一种菜肴叫‘人鱼的眼泪’,只有这里有。”
明逾转过身,“听起来好悲。”
“岛上有座天然的淡水泉眼,传说在风雨交加的夜晚会幻化作一尾人鱼,在泉水边唱歌,吸引海上的水手。人鱼不曾付出过真情,直到有一天爱上一名水手,水手天亮时无情离开,人鱼尝到了爱情的滋味,流下了平生第一滴眼泪,从此学会了哭泣,那以后泉水边长出一种植物,有着泪滴形的叶子,那是人鱼给水手下的诅咒,叶子美味可口,可吃下却要中毒……”
明逾看着陈西林的眼睛,有些拿不准她的意思,“……所以这是有毒的叶子,怎么吃?”
“叶子边缘长着一圈细嫩的刺,只有长着七颗刺的叶子才能吃。”
明逾挑起眉,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约翰笑了起来,“两份沙拉?”
“两份沙拉,配些现烤的小面包,”陈西林想了想,“我是不是有一支木桐酒庄2000年的波尔多在这里?”
“是的,lynn小姐。”
“请一起拿来吧,谢谢。”
“木桐2000年的酒你不如拿到别的场合喝?”约翰走了,明逾小声说。
“为什么?是不是嫌它太年轻?”
明逾笑着摇摇头,“我喝酒不挑剔。”
“这次来得太匆忙,我没有准备,很快会有一批四十年代二战后的窖藏出来,到时再请你喝。”
“lynn,那二万刀的酒不会给我带来二万刀的愉悦感。它会给你吗?”
陈西林耸耸肩,“我的愉悦感来自你,你没有我就没有。”
明逾踏过蔚蓝池水走到陈西林面前,抚上她优美的脸颊,“我好像越来越喜欢你,但不要让我陷太深……”
“我不是水手,你不是人鱼,为什么不能深陷?”陈西林凑到明逾近前,拥住她,视线涣散了,声音也小了,“可以陷得再深一些吗?”
明逾的手指滑到她线条流畅的下巴,轻轻一勾,吻上她的唇,以吻作答。
等离开陈西林的唇,她突然意识到,她们至今没有对彼此说过“爱”字。
晚餐很快就上来了,罗勒中果真掺杂着一种小巧的、水滴形的叶子,四周摆了桔瓣、干果等调味,绿色蔬菜中间堆了些蟹肉和蟹黄,蟹黄与桔瓣的颜色相映成趣。
明逾拈起一只叶子,去数上面的刺。
陈西林笑了出来。
“哦,你编故事逗我是不是?”明逾放下菜叶。
“没有没有,”陈西林半趴在餐桌上,一眸笑意,“是这样的:野生的品种里acid太多,吃多了会有轻微中毒反应,我们重新培育了一下,保持口感和营养,大大减少acid,就有了这道佳肴,另外这里用到的桔子、葡萄,都是自己种植的,蟹是海里捕捞的野生蟹。”
明逾送了两片“人鱼的眼泪”进口中,细细咀嚼。
“怎么样?”
“清甜,幽香。”
“是不是菜如其名?”陈西林托起醒酒器,给明逾和自己都斟了点。
空酒瓶约翰已放置一边,上面是酒庄买断的名画复制品,一套四瓶,供买家收藏。
“这次醒得充分,你再尝尝。”陈西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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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逾品了一小口,“2000年,该是个好年份。”
陈西林也拈起杯啜了一口。
“这地方真舒适,如果能放个长假该多好。”明逾不禁感慨。
“等我把项目做好,竞标结果出来,就休长假再带你过来。”
“嗯……”明逾歪着头,“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几个月吧,不出意外八月份应该出结果了。”
“哦……八月份。”明逾掰了一小块面包,放入口中,眼神也放空了。
“是不是等太久了?还是你不方便?”
“没有,我是在想,我们认识多久了。”
“八个月了……吧。”
明逾转回神看她,笑了笑,那一刹她想说“我爱你”,却忍住了。
餐毕,除了半瓶未尽的红酒,其他都撤了下去,约翰问下面有什么要帮助的。
陈西林说打开泳池吧,好久没游泳。
“有泳衣吗?”明逾问。
这倒把陈西林问住了,以往没有旁人,她连泳衣都不穿,想了想,“我应该有一套在这儿,新的没穿过,你可以穿的。”
明逾想,提起游泳的人是她,便摇了摇头,“我看你游好了。”
“没事,这个温水泳池很舒服的,你第一次来,给你吧。”
“真不用,我要是想游怎么都行,活人怎么也不会被泳衣难住,”明逾伸了个懒腰,“我先去洗个澡,不过……没有衣服换了……”
“哦,交给他们洗就行了,两小时就可以洗完烘干熨好。”
“好啊,那你先游泳。”明逾站起身,给了她一个俏皮的笑。
这种说走就走的旅程倒真是容易忽略很多细节,傍晚游艇爬梯结束后,明逾有过回酒店拿行李的打算,但一来时间上不太来得及,毕竟陈西林想在天黑前到,二来她看陈西林自己都没准备什么,大概目的地什么都有吧。
这会儿浴室的洗手台证明了她的猜想,顶级且温和不会致敏的全套护肤品,一次性内衣,样样周全。明逾展开柔软的素色浴袍裹在身上。
穿过回廊,走下旋梯,蓝盈盈的池水上浮着一枚静叶。
陈西林用仰泳,修长的手臂优雅地一左、一右划着水,腿上却不见什么浪花。明逾眯起眼睛看她,黑色比基尼简单得很,不会跟身体抢戏。
她倒了些酒拈在手中,走到泳池边坐下来,欣赏水中那枚静叶。
陈西林朝她游过来,到她身边,手臂搭在泳池边上,轻轻喘着,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颈上。
明逾拿过浴巾给她擦了擦脸和发,“累不累?”
“还可以,你想游吗?”
明逾笑起来,“你脱给我穿?”
陈西林也笑了起来,“脱了浴袍下来好了,穿内衣也一样游的,我不会笑话你。”
明逾弯起唇角,带笑的眼眸中有星光在闪烁,“你去游吧,停下来怕你冷。”
“你呢?”
“品酒,看你。”
陈西林转过身潜入水中,一会儿又从水面浮出,往对面游去。
明逾饮尽了杯里的酒,酒杯在指间夹着,托着头看愈来愈远的陈西林。
她将杯子放在一边,站起身,浴袍从身上卷落。
陈西林游到了对面,停了下来,仰头看着岸上淡然伫立的女人,完美的身体上没了一丝束缚,凭它如何错落、曼妙、风致,这一刻,却江天一色无纤尘,她仰头遥望她,眼中有星辰铺成的海,和海上一轮冉冉升起的皓洁明月。
明逾伸出一只脚,在池水中试了试,捏住鼻子,轻轻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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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水有了悸动的温度,陈西林在另一端等她。
她却并没有游到自己身边,在快要接近时消失在水面,等再浮出,已朝相反的另一头游去。
陈西林钻入水中,追逐而去。
愿逐月华流照君。
她将自己埋入温暖的洋流,捉住了明逾的脚,她的唇印在她的脚上、小腿上,明逾随她一同陷入这暖流中,秀发在脸侧、颈间氤氲成梦一般的形状,时舒时卷。
她们又一同升到水面上,贴着水台边,陈西林红唇微启,胸口起伏着,要将刚才缺失的氧气补回来,她的眼眸像湖水一般静谧。
明逾凑上前去,将口中的氧气慢慢输给她,那两片唇太过柔软,让她改变了初衷,管它的氧气,她裹吮起了陈西林的唇瓣,修长的指绕到她的背上,触到了比基尼的系带,本能地去纾解。
被动的那个人回了意识,反手抓住那只得寸进尺的手,又抓住另一只,将它们定牢在明逾头顶上方,泳池台边。
“你这样……不公平。”明逾的眸中染了丝怨,她已赤诚相待,她却还要阻止自己的一双手。
陈西林却微微笑了,低头去吻她,眼眸阖上前裹挟笑意,笑意退到唇角,明逾的一丝怨也随之消散了。
唇与舌的痴缠已不能平复心火,唇瓣往下游走,掠过下巴,落到颈窝,手从后背移到身前,带着动情的气力,再往上就要触到那该死的弧度了。
那抹丰腴被水面盖住,她的唇停在水上,明逾想要更多,下意识踮起脚,它要破水而出,她的唇却往上移,移回她的唇上,吻温柔庄重起来,再一下,便结束了。
明逾睁开眼,捕捉到陈西林眸中最后一丝挣扎,下一秒,带着风卷残云的平静,微微泛红,却已不再挣扎。
“areyounotready…yet?”明逾轻声问,心也跟着沉。
“对不起……”陈西林的尾音带着愧意,以至发不圆满,顿了一会儿,“我知道听起来有些矫情,但请给我些时间……”
“我不懂……”明逾瞥过眼神,“你的心里还停留着别人吗?”
“不,”陈西林摇头,“心里没有。”她的话戛然而止,显得生硬而奇怪。
明逾看着她,等着下文,却等不来。
“那就不够爱。”明逾歪着头,竟像带着丝猜透别人心思的狡黠与喜悦,仿佛这事情与自己无关了。
陈西林看着她的眼睛,唇角漾了漾,“不是这样的……给我……三个月。”
“三个月~”明逾想了想,笑起来,“未来的三个月世界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三个月,五角大楼的招标要出结果,三个月,陈西林要以身相许。”
她的眼眸突然蒙上一层雾,与其说不悦,不如说她更多的是不解,陈西林向来可以将事情说清楚,这次却说不清了。
“对不起,等我好吗?”陈西林的眼中滤掉了其他情绪,只剩真诚,和一丝笃定。
明逾竟心疼了,“好。”她又沉入水里,朝那头游去。
她们分睡在两间卧房,像遵守婚约的一对准新人。
朝阳却不为谁私有,它从明逾的床边升起,从陈西林的床边升起。有人轻轻叩门,明逾踩着厚软的地毯一路跑到门边,将陈西林拉到落地窗前。
“还好,没有错过和你一起看日出。”明逾枕在她的双膝上。
“怎么会?如果错过,我就驾‘妮可’带你去追。”
两人的手机一同震动起来,她们相视一眼,不去理会。
早餐在露台上,朝着大海。先前那声震动是婚礼请柬,江若景发过来的。
婚礼在六月初。
“你去吗?”陈西林问。
明逾将杯子里的咖啡喝得七七八八了,才有了答案,“我去一趟,你呢?”她又抬头看陈西林。
陈西林耸耸肩,“六月初国籍一定还没出来,去不了。”
第49章盟约
接下来的一周明逾一直在思考婚礼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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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看过一本书上写道,送给前任最狠的礼物就是名画,这样ta婚后要一直挂在家里,每天都看到,每天都想到你。
明逾自然不想这样的事情发生,她在想,有什么又体面,又不敷衍,又能和这效果相反的东西相送?
不用看起来显得别出心裁,夫妇二人可以一起使用,最好是个可以消耗掉的物品。
最后她选了俗气的两样:酒和红包。
江若景邀请明逾做伴娘,明逾谢绝了,为什么要做那么戏剧性的事?她看不懂江若景这些孩子气的坚持。
陈西林送了亚洲任一海岛的双人旅行套餐。这样的礼物明逾是不敢送的,省得两人度蜜月时到处都是她的影子。
到了五月底,明逾便飞去了海城。
黄梅天要来了,这是明逾下飞机后的第一感受,头发快要卷起来了,直朝脸上黏。
耳机里和陈西林通着话,“……年纪到了没办法。”
那头说着什么,她边走边听,两边的人都比她着急离开。
“人家说三十岁是个坎儿,我三十岁时没什么感觉,今年倒像个坎儿,飞长途会觉得歇不过来。”
“那是因为你今年飞得太频繁,每一站行程都很短,别乱想。”陈西林道。
肯特依旧来接她,除了季节,海城似乎不曾变过。
到了酒店楼下,明逾将包装好的酒递给他。她买了支香槟,符合喜庆的场合。品牌上,原本她想肯特可能最认可黑桃a,可选这一支送江若景仿佛太过流俗,veuveclicquot倒是不错,可这个品牌的发展史充斥着寡妇的故事,总不太吉利,最后还是定了路易王妃,她选到了一支江若景出生年份的水晶款,幸运得很。
肯特将这香槟拿回去交给江若景,盒子一打开,看见上面的年份,江若景垂着眸一直看那瓶身上的说明,生怕让肯特看到她红了的眼圈。明逾不想这礼物看着别出心裁,可它偏偏戳到了江若景的心。
“哪天开?”肯特像是不经意地问。
“蛮贵的,放家里摆摆先。”江若景小声应道。
肯特脸上起了层笑意,江若景却一直低着头看不到。
“她没你老板大方了。”肯特又说道。
江若景愣了愣,“老板么,自然要更大方些。”
“我还想那个旅行套餐哦,不然我们转卖掉算了。”肯特两手一摊。
“为啥啊?”
“拿她送的套餐去旅行,你不觉得别扭吗?”
“别扭什么?旅行就是旅行,不要想着她不就得了,没必要非得关联到一起呀。再说了,万一让她知道了,怀疑我……又何必呢?”
“噢……”肯特拿手捋了把头发,“你这么说也有道理,那就去吧。”
陈西林一直想着明逾住在酒店里,也一直想着当初她说住酒店总不舒服,满是漂泊的感觉,她想说让明逾搬到那别墅里去,几次想要开口,却还是没提。
别墅里毕竟处处有青卿的影子,更别说刚进门正对着的那幅照片。当初她只对明逾好奇,所以敢大大方方将她请进家中,如今却不得不照顾明逾的感受,以及冥冥中青卿会有的感受。
婚礼在海城最气派的酒店之一举行,明逾倒是了解了一些风俗习惯,进门就寻着登记台奉上红包,她在里面包了999美金,起码寓意是好的。
登记完毕再看这婚礼场地,四处是粉色peony鲜花,peony不知是芍药还是牡丹,说起来这花儿来自中国,可明逾以前在国内时倒没见着粉色的大团花朵,直到后来在美国陪同学去婚纱店租礼服,看到瓶子里插着几朵奶油蛋糕似的花朵,花形华丽却不臃肿,柔美却不媚俗,她惊讶于这样的花形却能开出如此仙气,问店里的人这是什么花,说是peony。
她就想,将来自己结婚就要用这样的手捧花。后来和江若景好了,她说过这事,应该是说过,她记不完全了。
她被安排在江若景娘家人那桌,肯特不但没说不妥,还开开心心地支持了。这会儿正跟明逾客套:“明总坐这里最合适了,在美国的几年,多亏了明总照顾我们小江。”
新娘子这时还没进场,这话是说给明逾以及江若景的娘家人听的。
“明总真算小江一个娘家人的。”他又补充。
江家人把这些话都认认真真听下去了,江母此时陪着新娘在来的路上,剩江父在一旁懊恼,“怎么之前不认识明总,早该去感谢明总那么照顾我们景儿的。”
“叔叔,您叫我明逾好了,我是晚辈。”
其他叔伯姑姨也都巴巴地看着明逾,笑得巴结又和煦。
江若景进场时明逾愣了愣,倒真有些认不出她,新娘妆大抵都是夸张的,发型、衣着又都是平时不曾见过的,一时整个人都变了。
江若景的五官长得明丽,日常淡妆倒是很惹眼,浓妆就总有点画蛇添足的感觉,不丑,但不像长得寡淡的女人,画得重些就也娇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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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手里的捧花正是明逾喜欢的那种,这下明逾敢肯定了,自己一定给她讲过那小故事。
没穿过婚纱的人对婚纱的式样多不敏感,都是白花花的一条裙子。她的头梳得很好看,浓密柔顺的黑发在颈后挽成一只温婉的髻,面纱亦真亦幻的,很长,一路随后摆飘着。
就真的很美。明逾看着她一步步往台上走,心里涌上一种说不出缘由的感动,仿佛今天她真的成了一个娘家人,看着自己亲爱的小姑娘出嫁了,送她一程。
新娘和新郎登台演绎婚庆场面里最让司仪绞尽脑汁的片段,江母在明逾身边坐着,眼圈红了又红。
明逾突然觉得不可思议,这有种行为艺术式的荒诞,她和江若景维持了几年人类最为新式的关系,那种关系是见不得现实世界的种种的,比如说父母、同事,可今天却全见到了,还和她的父母亲人坐在一张饭桌上,见证这一重要时刻。
江家人被海城这花花世界衬得愈发朴实,劝明逾吃劝明逾喝,好像也不知该怎么更好地招待她了。江若景八十多岁的奶奶也赶了来,这会儿拿她那独有的宠爱方式,往明逾的碟子里夹菜。
江母给她挡了回去,“妈!”她用青城话粗声粗气喊了一声,“在外面不能这样的,拿你筷子给人家夹菜,不卫生!这不是有公用勺儿吗?”
老人家耳朵不太好了,慢半拍似地笑着,不知道听没听到江母说了什么。明逾过意不去,“阿姨,奶奶,没关系的……”
江父刚从台上走下来,刚结束一段预先排练了多遍的演讲。
司仪在台上说:“今天本来邀请了新娘江若景小姐的老板,白鲸的陈西林总裁,但因为陈总人在美国,公务在身没有能够赶来,不过有幸邀请到了同是美国赶来的fates的明逾明总,大家可能不知道明总和江小姐的关系……”
明逾头皮一阵发麻,完全不知道正在发生什么,事先没有人跟她打过招呼。她去看江若景的眼睛,她在台上好像也有些惊诧,仿佛这一段也出乎了她的意料。
“江小姐在美国白鲸工作的五年中,有幸结识明总,明总亦师亦友,在工作、生活上给了江小姐无微不至的关怀,可以说,没有明总就没有今天的江小姐。现在江小姐的新婚夫婿正是fates海城的总经理,这真是缘上加缘,用新郎的话说,明总就是二位的贵人,下面我们有请明总上台来说几句话!”
席上爆发出热情的掌声,大家都想一睹这美国来的职场女精英的风采。明逾看这事好像躲不开了,硬着头皮往台上走。
“哇!大家看,明总是不是才貌双全!”
场下有人吹口哨。明逾的尴尬值达到顶峰。
司仪递给她一支麦,开口问道:“明总开口前我想问个问题,您今天的发言是作为娘家人还是婆家人的身份?是新娘的朋友,还是新郎的同事?”
明逾笑了笑,“既然把我安排在娘家桌,自然第一身份是新娘的朋友。刚才主持人言重了,杰西卡的进步与成绩全是她个人的努力与灵气所致,别人是帮不来的。‘婚姻’在《圣经》里被定义为‘盟约’,那我想今天就是娘家与婆家联盟,成为一家的好日子,在此,作为二位新人的朋友、同事,我祝愿杰西卡与肯特能够恩恩爱爱,白头偕老。”
“讲得太好了!”司仪毫不意外地夸张捧场,掌声依旧热烈,明逾道了谢,按照程序拥抱了新娘,又与新郎握手,她觉得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安排做这些真是绝妙的讽刺。江若景看样子和她一样不知情,那么就是肯特,他大概想讨好自己,明逾想。
她是在婚礼后半段离开的,不想去经历尾声处那些私下里的祝福与道别。
同一时候陈西林得到香港侦探的汇报:过去的半年里,没有证据显示黄达开与白西恩有过任何直接接触,唯一的联系是,白西恩的儿子卢卡斯和黄达开的儿子曾经在同一所私校上学。
第50章揭秘
又过一周,陈西林的国籍案就要出结果,她现在蓄势待发,一来白鲸海城的ai云团队群龙无首多日,远程指挥解决不了一些实际问题;二来出了移民监她想见明逾也方便些,不用总是指望对方飞来美国团聚。
现在她还有一件想做的事,就是在海城再买一套房子。咨询了一圈,得知海城现在的限购政策很厉害,纵使有钱也一时半会儿买不了。
她知道白家在海城乃至世界上很多城市都有房产,在海城应该不少,那是白亨利的故乡。晚上去陪白亨利吃饭,有些犹豫,想问他要一套哪怕只有一室、两室的公寓来住,话到嘴边又犹豫起来,那公寓并不是自己名下所有,跟租又有什么区别?
租呢?可是对于明逾来说,租的房与酒店又有什么区别?她说酒店一住进去“满脑子都是奔波”,“没有家的感觉”,陈西林想她缺的不是一个人,不然c城她的家也只她一个人住,她要的,恐怕是走进门时的踏实感,这空间不与外人分享的踏实感。
“怎么了?在想什么?”白亨利问。
陈西林回过神来,拿酒杯碰了碰白亨利的,“爷爷,以后会打算回海城吗?”
白亨利愣了愣,摇摇头,“老爹这把老骨头,恐怕就死在这里罢了,”顿了顿,“你在海城,记得帮老爹去拜拜祖宗。”
“晓得了……”
八十年代,白亨利曾回海城修葺祖墓,将他父母和祖父母的墓迁到了所谓的风水宝地。
“这几天多去看看你爸爸妈妈,”白亨利叹了口气,“说起来,老爹没有女儿,你又是白家孙辈中唯一长得像奶奶的女孩子,当初你要改姓,我就想,不如去随你奶奶姓,姓青,你偏要同你妈妈姓,到后面,还是和青家的人惹了那么些瓜葛。”
陈西林沉默着,大家都说爷爷偏爱自己是因为奶奶,她长得像年轻时的奶奶,身高也差不多,而爷爷对奶奶的痴恐怕正是全家男人的楷模,早年宠爱她不说,后来在父母那场车祸前一年,奶奶病故,那时爷爷六十来岁,正慢慢退出白鲸幕前,需要个伴儿一同享受余生,可他从未再动过这方面脑筋,一个人孤苦伶仃又活了这二十多年。
从白亨利的宅子走出来,房子的问题依旧存在,眼下等自己回了海城,总是要先在别墅里落脚的。陈西林想了想,这事情有点奇怪,她在海城有个家,却让女朋友住在酒店里……
算了,任何事都不要想当然地代别人作决定,不如就问问她。她给明逾发消息:忙不忙?可以通话吗?
明逾拨了语音进来,“吃完了吗?”
“嗯,现在驾车回家。”陈西林边说着边发动起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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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开心吗?”明逾关上办公室的门,瞬间安静下来。
“还好了,爷爷就还是老样子,”陈西林沿着长长的绿化带往大门驶去,“诶?你可以在海城购房吗?”
明逾顿了顿,“怎么问这个?不可以吧,好像有个缴税政策限制,我去海城也只是出差,没有劳动合同。”
“哦……还真麻烦,我也是被限购。”
“你又想在海城买房?”明逾微微凝眉。
“嗯……啊,有点想法吧……”大门缓缓打开,陈西林驶了出去,“我想问问你,酒店和租的房子,住进去的感受会有区别吗?”
明逾想了想,“你在纠结什么?国籍的事有新消息了吗?”
“倒还没有,但应该也就这两周吧。”
“嗯,海城这边有什么需要我打点的吗?”
那边沉默片刻,“其实不太想你住在酒店里,又不太确定该怎么更好地安排,想听听你的意见。”
明逾将这些话串到一起,明白了陈西林的意思,“亲爱的,不用担心这个,我在海城从来都是说走就走,以前发过的那些牢骚,也只是牢骚,如果真到了自己不能忍受的地步,我早就想办法了。”
陈西林慢悠悠地开着车,思忖着她的话也有些理,只是现在有了自己,总可以做些什么去改进状况。
再一周,陈西林的国籍便办成功了。
这样的话陈西林的律师便跟fates海城合作,重新办理入驻中国的工作许可,过程也不会很长。
说起来陈西林很快就会过来,且是长期驻派,明逾想到她前几天动了重新买房的心思,觉得傻气又心疼,她应该是怕自己介意那宅子里关于卿的痕迹,其实她也有想过,为什么这么久了,客厅里还会挂着卿的照片,甚至,为什么要挂那么一幅照片,但她想,应该是陈西林很少来海城,没有时间打点这座宅子吧。
除了照片,明逾觉得也没什么,这宅子里又能有多少卿的痕迹?陈西林甚至没有时间在海城长居,这里顶多也就是个度假的地方,她想。
周六明逾帮陈西林约了那个做工的阿姨去宅子里除尘,这些年她是每周都去打扫一次的,如果碰到房子有什么问题还会帮忙联系修缮,主人回来前会做得仔细些,床上用品和浴室用品都会换上新的。明逾这天正好没事,就也过去看一看,顺便买了一盆白兰花送过去。有次陈西林提到小时候住在海城时,一到夏天,街上很多卖白兰花的婆婆,她很怀念那花的香气,明逾也怀念,平城也有很多卖白兰花的婆婆,对于离乡背井的人来说,这些好像都是属于童年的回忆了。
宅子里的一切还和记忆中的一样。阿姨在给冰箱做消毒,明逾说帮帮她,被婉拒了,她便拎着花儿去二楼玻璃露台,给白兰寻了个好位置,又给洒水壶蓄满水,她坐在椅子上,看着露台外的风景,微暖的风从打开的窗吹进来,时间过得真快,上次来这个地方时她们还是仅有两三面之缘的熟人,那时露台上还开着暖气,现在呢?陈西林成了自己的女朋友,初夏也到来了。
宅子里的电话响起来,明逾侧耳听着,阿姨接了起来,她便继续放空思绪,不一会儿传来阿姨的脚步声。
“明小姐,是区街道办,他们想和户主讲电话……”
明逾站起身,“有说什么事吗?”边问边往屋里走去。
“不晓得呢,我没问……”
明逾接起电话,“喂”了一声。
“请问是青卿女士吗?”
明逾愣了愣,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好像自己听错了一般,便又“喂”了一声,声音却比刚才低了。
“喂?请问是溯南路66号的户主青卿女士吗?”
“……我不是,您是哪位?”
“这里是区街道办的,请问您是青卿女士的朋友吗?”
明逾脑中好像短路了一般,半晌,“我是她朋友。”
“请问您贵姓?”
“我姓明……请问是什么事呢?”
“是这样的,明小姐,我们区街道办受建设局委托,请区里的居民填写一份问卷调查,关于在溯南路路口设立地铁站的……”
“卿卿……姓什么?您……真是街道办人员吗?”
对方顿了一下,“‘青草’的‘青’,单名一个‘卿’,‘爱卿’的‘卿’。您放心,这不是骚扰电话,您可以登陆我们网页查看。”
明逾的脑中乱了起来,像被病毒入侵的计算机系统,对方又在说着什么,她本能地应付,却也不记得自己都说了什么。
电话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挂掉的,她却还伫立在话机旁,阿姨端着一只盆来到了楼梯口,看了看她,小心翼翼开口:“什么事啊?”
明逾抬起头,眼中空落落的,“没事……没事……”又勉强挤出个笑来。
她往楼下走,边走边想,走到一楼楼梯口,看到了那幅照片,她站在那里,看着照片上的人,不觉往后退了一步,她再没刚才进门时的理直气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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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又走上楼,阿姨在洗手间打扫,明逾走过去,“有这三个月的电费单吗?水费单也可以。街道办的人要。”
阿姨愣了愣,“哦,有的,都放在了陈小姐卧室的抽屉里,我去给你拿。”说着要放下手里的活儿。
“不用了,我自己去找吧。”明逾已转身往陈西林卧室走。
之前她没来过,推开门,厚重的帷幔,华丽的顶灯,偌大的床上顶着米色的床幔……“她偏爱民国的风物”,耳边传来陈西林这句话,明逾被这厚重的氛围压着,仿佛不敢向前了,又仿佛压着她的不是卧室里的氛围,而是自己想要看到的东西。
她还是硬着头皮往前走,走到桌前,缓缓拉开抽屉。
里面是一沓沓的纸,她将它们取出,物业单,电费单……她屏起气,细细看去。
青卿……青卿……青卿……
她想起第一次来到这所宅子的那个冬雨之夜,她问陈西林:“租的还是自己的?”
她答:“不是租的。”
是啊,她只说不是租的,自己却将答案理解为,是她自己的。
再一细想,陈西林的许多话可不就是这样?
她以为房子是陈西林的,便说以为她没在国内生活过。
陈西林却说小时候在海城生活过,绕开了这栋房子与是否在海城生活过的关联。
她说你喜欢民国风格,陈西林说家里有人喜欢。
她问照片上的人是不是你的家人,陈西林只回答一个“对”字。
她问这是不是你的长辈,陈西林便只笑着摇摇头。
……
对啊,有些话她不想说,但只要她说出来的,就都是真的。可不是真的吗?
可是,她姓“青”?明逾想起雪莉对她的称呼,原来她说的是“青卿”,自己偏偏听成“卿卿”。
这世上有很多人姓“青”吗?为什么都聚到了自己周围?
明逾不解地想。
单据下面还有一沓纸,是背面朝上放的,明逾将它们翻过来。
那是手打的素描。纸张却微微泛黄。
第一张,上面有一张似笑非笑的脸,那张脸似曾相识,旁边用铅笔写了一个字:卿。
第二张,还是那张脸,眼眸低垂,还是那个字:卿。
第三张,第四张,第五张……不同的表情,同一张脸,同一个“卿”字。
最后的两张却是新纸,再没了泛黄的质地。
明逾的手轻轻颤抖着,她好像明白了,那张脸不再是似曾相识了,那是她熟悉的一张脸,挺拔清秀的鼻,微挑的眉,再看一旁的字:卿。
不对,一旁还有一个名字:ming。
还剩一张了,她像等待宣判似地揭开。
那分明是自己的脸,自己的表情,旁边一排淡淡的字迹:
whoru?分不清了……
第51章丑剧
一片混沌的大脑中有什么东西挣扎尖叫着要往外蹦,眼底是一道波光滟潋的水面,水面下的黑影跃跃欲试,眼看就要破水而出。
白西恩那张晒成麦色的公子哥儿的脸,唇角挑着戏谑的笑,她以为他的话不过是挑拨,现在想来谁又知道是不是暗示?他说看见自己第一眼就觉得像青卿。
雪莉睁着一双漂亮的杏眼,说她们动态像,神情像,身材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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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就没多想想呢?毕竟在与陈西林共同认识的人中,他俩是唯一认识青卿的。她居然没把他俩的话放在心上。
青卿……青卿……像……神态像……动态像……身材像……
她的脑中突然浮现出老色鬼的一张脸,在wendy’s简陋的桌椅上,他眼泪哗哗地说,你长得真好……个头这么高,随我们青家人。
青……青……这世上会有多少人姓青?会有多少姓青的人生活在美国西海岸?
天色暗了下来,刚才露台上那方晴好的天早已变色,六月的海城,雷雨说要来便就不会客气,一道闪电划破灰墨色的天穹。
阿姨的拖鞋声在什么地方琐碎地响着,伴随着几声嘀咕和感慨,明逾是听不进去了,拿起手机疯狂地搜索:青卿,qingqing,qfoundation+qingqing,sanfrancisco+qingqing,losangeles+qingqing,青卿+美国青家……
她用她能想到的各种组合去搜索她,甚至再加上她记忆中的父亲和祖父的名字……
这样的时代,想不在互联网上留下任何痕迹,太难了。
著名的柯迪拉大学医学院有她的bio,全美最顶级的医学院毕业,后期主攻脑神经方向,在柯迪拉兼职任教,也驻院做脑部手术。
2002年到2006年期间,每年都去非洲做医疗支援,最常去的地方就是东索。
有一篇报道撰写了几位做支援的医生,青卿的篇幅里用两句话提到了她的家庭背景:来自中国一个地位显赫的家族,祖父是青xx,可以在一些历史典籍中找到他的名字。
雨倾泻下来,敲在玻璃露台上有着慌乱的节奏,刚才的那扇窗忘了关,刚刚安置下的那盆白兰被骤风刮倒,从桌台滚到地上,碎裂声被雨声淹没。
那是明逾熟悉的一个名字,也是她生身祖父的名字。
下面她不知道该怎么想了,再去搜,再去找,却找不出青卿父母的姓名,对她身世的探索就这么断了。
不知不觉她已经对着手机疯狂搜寻了两小时,阿姨做完了事,准备离开了。
“明小姐啊,可惜了……”她手里拿塑料袋兜着那棵残破的白兰,盆摔碎了,根茎上的泥土也剥落了,这还可以修复,但先前坠着的几个花骨朵却都掉了。
明逾讷讷地看着她手中的残破。
“我再找个盆栽进去吧。”阿姨说。
明逾摇摇头,“扔了吧,”半晌,“不会再开花了。”
唯一的一把钥匙在阿姨手上,这是青卿的宅子,明逾站起身,“我先走了。”
“明小姐啊,等雨停了吧。”阿姨依旧拎着那只袋子,仿佛破的脏的都要往地上淌。
明逾踩着楼梯,魂魄也往底下坠,等雨停?无风无雨的天是给无忧无虑的人留的,她明逾不配。
雨不似刚才那样大,却也将她上半身浇湿,她回想当初跟陈西林提起自己身世时对方的反应,却想不起来,她是不会有什么反应的,陈西林向来不着痕迹,明逾想。
一辆出租车在一旁按着喇叭,明逾惊醒了,开了门踏进车里。
“小姐啊,想什么这么入神?喊你几声都没听到。”司机油里油气的。
“去xx酒店。”
司机从后视镜看她,“这么大的雨,你碰到我真是幸运,你看,都淋湿了。”
明逾弯了下唇角算是笑过,唇角赶紧收了回来,她怕那像青卿。以前她不怕的,青卿的照片她都看过几张了,哪有那么像?可以前她是不信陌生的两个人会有多像的,现在不一样了,那是基因里的,基因的东西你怎么跟它拗?陈西林和她好了十二年,转脸便分不清两人了。
分不清了……泪水来得有些迟。她突然就想到几个月前,在回家的那辆limo里,陈西林一反常态,带着一脸的迷失与深情,轻声对她说——我其实……找你好久。
替代,原来我是青卿的替代。
这个素未谋面的青卿,跟自己有着亲密血缘关系的青卿,这个从头至尾像只幽灵一般存活在自己与陈西林之间的青卿,才是她在找的人。
那些没缘由的靠近、撩拨、关怀,突然都有缘由了。
她是多怕我这么想啊,明逾带泪的眼里又漾出冷笑来,在游艇上,她的家人刚一说出这事实,她便立马表态:就算有相似之处,我喜欢的是明逾。
滴水不漏。她若坚持说不像,就也太假,说像,又太笨,“有相似之处”,真是拿捏到位,最关键的不是这个假设从句,而是后面的主句。
她可能连她自己都打算骗过,直告诉自己她喜欢我与青卿无关吧。
关了车门往大厅走,空调打在潮湿的头发和上衣上,一个冷颤——她是不是也不知道我与青家的关系?
有跟她说过吗?
明逾想得皱起了眉,又摇了摇头,没说过,那个家族,说出名字就怕有人知道,再去背后查来查去,反正老色鬼死了,从此再没瓜葛,不提最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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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是没说过,但不代表陈西林不知道,不过到了这一步,她知不知道的区别在哪里?这爱不过是个廉价的替代。
哦,难怪她都不愿意说爱。
若她早就知道,可能事情会更……恶心些。
她把自己泡在浴缸里,在致密的水底想象死亡的味道,却在快达临界时挣扎坐起,青卿在哪里?
她突然疯了似地要弄清这个问题,青卿究竟在哪里?她们为何分开了?
雪莉说,陈西林早些年找了她很久,为什么会要找她?
她一直以为,那是一场普通的分手。可如今,看到陈西林依旧自由出入青卿的宅子,甚至把那里称作自己的家……她突然觉得雪莉的话没那么简单了,事情没那么简单了。
陈西林的电话一如既往,在夜幕降临时分进来。以往这是明逾最为享受的时刻,陈西林总是在刚一睁眼时就打给她,声音慵懒极了。
“今天是不是下雨了?我看了天气预报。”陈西林懒懒问道。
“嗯。”
“那……都没出门活动吗?”
“没有,就去了趟你家。”
“去做小监工~”陈西林打趣。
明逾在心底冷笑起来,她底气十足地把那地方当家。
她知道如果拿这事问陈西林她会怎么回答,她会坚持,说喜欢她是因为她是明逾,说她只是刚开始时觉得她俩像,再往后,就只是因为她是明逾了。
这纯主观的、没有检验标准的事情,她不会去问了。
她甚至不想惊动她,她要自己去搞清楚,而在她搞清楚前,她不要听任何的解释。
陈西林按下窗帘的按钮,眯着眼看那渐渐展开的清晨,她比明逾的时间晚十五小时,在每个明逾的晚八点,她的早五点,她的身体已学会准时醒来,去找大洋彼岸的那个女人。
所幸的是,很快就在同一时区、同座城市了,陈西林想。
“天气不好会让人消沉,开心点,我很快就在了。”她低声说着,每个字的起承转合间都是宠。
明逾在午夜被梦惊醒,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窗帘都没拉上,外面是海城的不夜天。
她做了个梦,梦里有个医生对她说,可以帮她把“青”字去掉,她的血液,她的基因,她身上所有的“青”都去掉,问她愿不愿意。
她迫不及待,让医生快做手术。她躺在一张台上,旁边有座类似抽换骨髓的机器,她看着一根粗粗的管子在机器旁蠕动着……
手术结束了,她站在镜子前,再也认不出自己了,镜子里的那个女人,又矮又丑,她一阵难过,却又突然开心起来,去问陈西林:“你说你喜欢的是明逾,你看,没有了‘青’,这是我。”
她从陈西林的眼中看到了惊悚、鄙夷、嫌弃……
她惊醒了。
醒来的瞬间往往是一个女人最为脆弱的时候,也是最为无畏的时候,那一瞬间的渴望最为真实,那个瞬间,会想去联系冷战的情人,会想给许久不见的亲友打电话,会在社交平台发一则洗漱完就要删的心情。
那个瞬间,她想给陈西林打电话,问问她如果自己不像青卿,还会被她青睐吗?问问她青卿去哪里了,逼得她非得找个替代。
理智很快就会占据这个瞬间,冷战的情人继续冷战,亲友大抵还是在平凡地度日,心情大多时候都没发出去。也没有打电话给陈西林。
她翻着手机电话簿,在一个名字上下徘徊。
那个名字是青晖。她同父异母的哥哥。
她与青晖、与青家的联系在生父死后戛然而止,就像世上本没有这么一场丑陋的缘分,是记忆背叛了她,杜撰出了这么一场人间丑剧。
青晖说给她的最后几句话便是对她的总结:没见过比你更冷血、更薄情寡义的人。
她曾经不懂为什么这个人如此恨她,原本是青家欠她的,可再想想,大概青家那一年年给舅舅的钱,让他们觉得填平了这歉疚,最后只剩下她做女儿的孝义了,她却偏偏不尽。
她从未主动找过青家任何人,这会儿却鬼使神差地将手指往绿色键上戳。她用美国的手机打,有点指望青晖没有删除她的联系方式,省得她要自我介绍,告诉青晖她是谁大概是这世上最为尴尬的事情之一。
那边响了很久,就在明逾觉得快要接入语音留言时被接起了,那一声“喂”太过意味深长,又是中文,泄露了自己并未被对方删除这一信号。
“喂……”明逾也没有多说。
双方都在试探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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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什么事?”
平淡中透着冷漠。
“你还在洛杉矶吗?我有事想见你。”
“见我?当初爸病危,撑着口气等你,你关机不管,他老人家含恨去世,我当你这辈子没脸见青家人了。”
“那是我和他之间的恩怨,他走了就带走了。”
“说得轻巧,那你还找我干嘛?你去找他吧。”
“我找你打听一个人,青家人。你放心,我不缺钱,也不找你办事,只问这么个人。”
“谁?你电话里说就行。”
“我……当面说吧,至于那个青家人,我也要见。”她在心里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电话那头沉默许久,“我后天回洛杉矶。”
“那我就后天去找你。”
放下电话,说实话青晖比她想象得好说话一些,原本以为第一通电话对方不会答应相见,可又想想,在有交集的那段时间,冷漠薄情的一直是自己,青晖对自己的恨,应该也就在于老色鬼临终前自己的决绝,也许他憋着这么多年的一口恶气没处撒,倒真想见到自己当面给撒出来。
明逾脑中盘旋着老色鬼当年给她介绍家人时的一番话,他拿出张照片,是青晖一家四口的合照:这是你哥哥、嫂子、小侄子、小侄女。
他急于让自己播种出的果实相互认亲。
明逾不想看,却又压不住好奇扫了一眼。
你哥哥大你整整十五岁,我啊,二十六岁有了青晖,四十一岁有了你。明逾记得那天她的生父喋喋不休地讲着,她在心里生出一种极端而变态的、愤怒和好奇交织的情绪。
这么说青晖今年也快五十了,他不再年轻,大概比自己看得更透些吧,明逾想。
她去跟马克告假一周,马克为她近些时候频繁的突然告假而奇怪,追问她是否身体出了问题,他认识的明逾,恨不得连公休日都拿来工作。
“没有,是家里出了些事,需要处理。”
家里?马克也不了解她说的家指什么,据说父母都去世了,也没结婚,他耸耸肩,“交接做好。”
“明白了,谢谢。”
陈西林是在明逾动身的第二天往海城飞的,头一天晚上她找不到明逾了,打电话关机,发消息没人回。第二天她的生物钟提醒她在五点钟醒来去找那个女人,看了看手机,寂静一片。
她有些慌了,打电话给肯特,被告知明逾刚休假了。
休假?休假为什么不告诉自己?为什么还联系不上?
陈西林心里七上八下的,眼皮也跳了起来,恨不得乘火箭去中国。
第52章道歉
落地海城是当地时间下午三点,陈西林刚走出机舱就拨明逾的电话,很意外,拨通了。
她先稍稍舒了口气。
这是洛杉矶的周一夜晚零时,明逾是下午到的,她恨不得下了飞机就能见上青晖,拨通青晖电话,对方说今天有点事,约到了第二天见。
她开着手机,不光为和青晖联系,也打算跟陈西林说一声。在飞机上她冷静了一些,想想自己这么突然失踪,陈西林大概会报警。
“总算打通了,你在哪里?还好吗?”陈西林急急地往出口走,好像很快就能见到她了。
“我没事,你别担心。不过这周我可能不和你联系了。”
陈西林愣住了,脚步也停了下来,在抢着出关的人流中静止下来。
“为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总之我没事,挂了。”
“我在海城,”陈西林一个抢白,“我现在海城了,我去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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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在中国了。”
陈西林停顿反应的一两秒里,明逾将电话挂了。
“叮”的一声,震得陈西林微微一颤,再拨过去,她关机了。
她站在人流中,转过身往回看,她想,不然再回去,又想,可谁知道她去了哪里?她只说不在中国了。
青晖是第二天下午见明逾的,他没有半点客套与迂回,直接把明逾约到了墓园。
明逾拿了地址,放到地图上一搜,这才知道是一处墓园。她明白了,要接触青家人,她必须去生父的墓前,把先前没尽的义务尽了,说白了,青晖的那口气得顺了。
她犹豫了一刻,自己这些年的坚持,或者说固执,固执地和青家划清界限,固执地为此不惜与舅舅一家断了往来,固执地被世人唾骂成薄情寡义的白眼狼……所有的这一切坚持与固执,今天就要被逼推翻,只因她想弄清青卿的来龙去脉。
值得吗?
她盯着屏幕上那个墓园的名字,thefatescemetery,不由牵起唇角,勾起一个冷笑,大约这就是命运的召唤,躲来躲去终是躲不过。
到了这一步,什么决定会让自己更后悔?前进还是后退?当年病床上那个弥留之际的老人召唤她,她到了机场,狠心拒绝了,拒绝的究竟是弥留之际的那个人还是自己?恐怕是自己,是与生父在生命的尽头放过彼此的机会,母亲走得不释然,她想,自己在这件事上也就不配拥有释然,生父也不配。可那场拒绝带给她的顶多是从此以后与青家人的决裂,顶多是心中偶尔又偶尔冒出的一丝后悔,可如今呢?如今的后退会带来什么?是与陈西林之间解不开的结,或者是与自己解不开的结。
明逾活到三十几岁,较劲的对象恐怕一直是自己。这是她独有的“与世无争”。
她换上黑色衣服,开车往墓园驶去。
夜深了,陈西林着一身黑色的丝绸寝衣,站在青卿的照片前。
顶灯将黑缎照出柔滑低调的色泽,陈西林的眼中也似这黑绸缎一般,静谧的黑中泛着淡金的星光。
“不辞而别真的很容易吧?”她问。
“如果我哪里做得不好,你们可以告诉我的。”
“死刑犯还可以有辩护律师呢。”
她往前走两步,走到照片跟前,抬起手,将它摘下。
“对不起,你不能再在这儿了。”
墓园被打点成了一处让人赏心悦目的地方,若不想着地底下的主人们,这里称得上景色宜人。
青晖站在小停车场的门口,远远看见一辆黑色敞篷往这边驶来,驾车的是个墨镜遮了大半张脸的亚裔女人。
明逾将车泊好,往青晖这儿走来,她的头发一丝不苟地在颈后束成马尾,露出干净的一张脸,干净的一身气质。
她在离青晖不远处停下脚步,看着他。青晖比想象中的年轻,看上去也就三十八九岁,推的寸头,长着青家人的窄鹅蛋脸,架着副茶褐色的眼镜,眉间有道“川”字纹。明逾看他拿目光上下将自己一打量,目光落在自己空空的手上,“川”字纹更深了。
“你好。”她开口道。
对方点了点头,“把你约到这儿,希望你不会介意。”
明逾摇摇头,“走吧,他在哪儿?”
她跟在青晖后面往前走,青晖回头朝她看了看,“自父亲这辈儿起规矩就少了,爷爷葬在八宝山,你知道那地儿吗?”他讲话稍带点京片子。
“知道。”明逾低头看路。
“哦,你是在国内一直到上大学出来的是吧?”青晖继续往前走去。
“对。”
两人走进一道有些东方情调的拱门,里面是个小园子。
“这是青家的墓园。”青晖说这句时,眼中多了几分感慨。
再往前一段,青晖在一方朴素的黑色大理石碑前驻足,将手里的一束花敬了上去。
“爸,明逾来看你了。”
明逾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她有些做梦的感觉,自打那一年她在机场关了手机往回走,就没想过还能有一天站在这个人的墓前。
“你跟他说几句吧,我去那边看看。”青晖说着便走了。
明逾一个人杵着,这里比外面肃穆许多,让人无形中生出些伤感的调调来。
“我……没什么可说的,”她小声道,“其实我也没想过会来看你。反正那年,你去世的那天,我就知道我真的是个孤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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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唇轻轻一哆嗦,闭紧了,再也无话。她的头低着,手指触到大腿上,膝盖上,就这么完成了一个鞠躬。
过了会儿,青晖折了回来,站在她身边,“爸其实很想听你叫他一声,不过不勉强,”他急着将下半句说出,生怕被反驳似的,“活着的时候都没听到,现在说什么意义也不大。”
“我希望你原谅他了,”他又接着说道,“爸后面那些年过得不好,都在怪他,你那边怪,我们也怪,好好的突然说有这么一桩事,对我母亲打击很大,她老人家身体一直不好,对于我来说也是五味杂陈的,我打小把他当榜样,后面形象一下塌了。好在那会儿我也成家了,老大不小的人了,看事情不会那么狭隘,想想也能想通,”青晖想了想,“其实对哪边都是伤害,但是我知道对你母亲更加不公平,这没什么异议。”
“算了,不在这儿说这些了。”明逾欲转身离开。
“你等等,这些话其实早些年爸在世的时候应该说透的,今天既然你来了,就都说了吧。”
明逾眯起眼睛看墓碑上的照片。
“其实爸后面那些年一直在努力赎罪,起码对你是这样,一直在想法子补偿你。”
“我知道。”
“你知道一部分吧,有些事我妈到现在都不知道。当年你舅舅联系上他,说要钱供你出来,那十好几年前,他五十万一百万的给,都是他自己攒的私房钱,我妈都不知道,那些年他把他老本儿都给你舅舅家了,当然了,后来我们也听说那些没有全用在你身上。其实我念大学那会儿爸都不太给我钱的,够个最基本开销,想买点啥自己做活儿赚。他是真想宠你。”
“说来说去,就是用钱对吗?”
“这……你要这样说我也不能反驳,那会儿还能用啥?其他的得等你认了他再说不是吗?”
明逾叹了口气,“这些事到今天哪还能算清?我和舅舅家都不往来了。要说他们当年拿了……你们的钱,他们是拿了一些,但他们把我养大也不容易,再加上年年月月日日受人指指戳戳的……无论如何,明家确实拿了青家的钱,你如果觉得不妥,我想我现在也有偿还的能力了。”
“你这什么话?我跟你说这些,当着爸的面儿,是想你明白爸的不易,不希望你继续跟他过不去,跟你自个儿过不去!”
“……我明白了。”
“那些钱是爸该给的,我们没意见。只是你最后的做法让我们寒心。”
明逾蹙起眉,该来的还是跑不掉。
“对不起……”她在墨镜后闭起眼睛。
此时的江若景和肯特正在苏梅岛的w酒店套间消遣,他们刚刚做完一个双人spa按摩,陈西林太大方,送的是岛上最为昂贵奢侈的套餐。
这里的每套房间后院都配备私人泳池,江若景舒舒服服地走进去,泡在水里。
“对了,”肯特在躺椅上看着她,“昨天你老板给我打电话了。”
“什么时候?给你打电话?查我吗?”江若景懒懒答道。
“就下午,你在房间睡懒觉。你猜她找我干嘛?”
“你说啊~”
“找明总。”
江若景顿了顿,“怎么现在才说?明逾去哪儿啦?”
“休假了,不过,你老板火急火燎地找她做啥?”
江若景半截身子已经出了水,“那找到了吗?”
肯特耸耸肩,“不晓得哦,你要不要问问?”
“把我手机拿来。”
江若景站在水里拨着明逾手机,肯特坐在躺椅上欣赏,这于他才是休闲,比spa或美食带劲。
那边是关机的,江若景轮番拨明逾美国和中国的号,全都是关机。
她想了想,又拨了陈西林手机。
陈西林陷在幽暗的大床里,窗帘是开的,城市上空的月光早被各色霓虹吞没,像她的那轮皓月一样寻不见。
手机的震动燃起她的希望,用最快的速度翻身去拿,却是江若景。
她犹豫了一下,接通了。
“喂……陈总……肯特刚跟我说您找过他,是想找我的吗?对不起我那会儿不在……”
“不是。”
“噢……那,明总找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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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西林心中突然生出一把无名火,恨不能砸了手机。
却压住了,冷冷道:“好好度蜜月,我在海城,你不用管这些。”
“啊?您在海城?”
江若景脑子里窜出无数个念头,公事、私事,都被这一句搅乱了,她抬头看向肯特,肯特指了指手腕上的表,她拧起眉头,又突然反应了过来。
“哦!那您那边好晚了,不好意思啊打扰您休息了……”
还未说完,陈西林挂了电话。
江若景握着手机,呆在水里。
明逾和青晖要出园子,刚走到拱门口,进来一个女子,高挑的身材,一条深蓝色的无袖短裙,颈上搭着条蓝白相间的丝巾,手中还抱着一束花。
明逾像被钉在了地上,愕然看着她,双唇不禁分开,大概下一秒就要喊出来。
那不是青卿吗?
第53章资本
女子先是一愣,定睛朝青晖看了看,面部柔和下来。
“眉姐姐来了。”青晖点头微笑。
他喊她什么?
也就两秒工夫,明逾拿错愕与探究的眼神在两人间游走。
“来看看,你也来啦。”女子边说边看了眼明逾。
明逾从墨镜后使劲看她,她的眼、眉、鼻、口,她脸上的每条肌肉走向,她都在看,像是照片上那个青卿,又不太确定。毕竟,那些照片也有年头了。
青晖明显地犹豫了一下,对方有点疑问的意思,而他大概不知如何介绍自己,明逾想。
“那得,我先走了,改天我们聚聚。”青晖体面告别,体面忽视掉明逾,对方如够涵养,也就不会开口问。
明逾是不舍就这么走的,又有些庆幸就这么走,她没想好如果这趟能够直面青卿,她该怎么办,她的心里早设定了别的可能,而且飞来的一路上,她愈加确定别的可能。
“她是谁?”走出园子,她便迫不及待地问青晖。
青晖的川字纹深了一层,“她?大伯的女儿。”
“她叫青卿吗?”
青晖停了下来,一脸讶异,“你知道青卿?”
明逾点点头,“我看过她照片。”
青晖顿了许久,“电话里你说打听一个人,是青卿?”
“对。她是青卿吗?”
青晖显出不解的神情,“她是青眉,青卿的妹妹。”
明逾愣了愣,“所以青卿是大伯的女儿?”
青晖的不解随着额上的皱纹加深了,“为什么打听青卿?”
“先前……有个客户托我去一趟非洲,她在那边有个机构,我去看到一些照片和批注,说这是青卿,当时我想,‘青’姓不常见,或许是跟你们这边有关系……在网上搜了一下,好像是亲戚。”
这是她想好的说辞,网络上看到青卿曾在非洲做支援,若说在哪个机构看到她的事迹也符合情理。
“非洲哪里?什么机构?”青晖的语气好像有点急。
“……东索,一个客户的基金会。”
“是最近的照片??”
明逾想了想,“都是有些年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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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晖像是缓了过来,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沉着,“青卿以前经常跑非洲,她是医生,响应联合国号召去做慈善,给难民看病。”
这说法和网上的资料对上了,明逾“喔”了一声,一时没想出怎么继续。
“基金会,”青晖像是在自言自语,竟又冷笑一声,“不会是圣弗兰白家老二那女儿搞的什么基金会吧?”
明逾顿了顿,“客户不姓白。”
“姓陈?”
明逾犹豫起来,可以这么快被当事人一个亲戚联系到一起,莫非青家人已经知道青卿和陈西林的关系?“嗯。”她点点头,干脆闭口,看青晖下面怎么说。
他却笑了笑,“这趟来找我,是想帮客户打听青卿?”
“不是,我自己想打听。”
“你想打听?你还挺关心‘这边’的事儿,”他的语气不咸不淡的,“你打听她做什么?”
明逾抬起脸,“我是不会为客户、为商业利益来找你的。从小到大我没为这些世俗利益找过你们,现在也不会。”
青晖笑了笑,“今儿不管是谁想打听,事实就一个:青卿失踪了五、六年了,我们找不到她。还有,你最好离白家人远些,尤其那个改了‘陈’姓的小姐,青卿跟她搅和不清现在落到这个下场,你比她命硬?”
失踪?这模模糊糊和明逾心里那个不成形的设想重合了,但她还是震惊不已。
离陈西林远些?为什么?陈西林给她带去了什么?
“青卿在哪儿失踪的?跟……陈小姐有什么关系?”
青晖绷着脸往停车场走,“我们只知道她去海城散心,然后人就不见了。刚才这墓园里有一座墓是她儿子的,那年她儿子死了,她受打击太大,去海城散心,她先生本来不想让她去的,拦住她就好了,结果人也就找不着了。”
明逾像是陷在了地上,走不动了,浑身都是凌乱的问号。
青晖回头看了看她。
“青卿……是有家庭的?”
青晖站在离她五米远的地方,抱起手臂,“你究竟为什么打听她?”
明逾转身看身后的墓园拱门,又转回来,“她到底还活着吗?”
青晖锁着眉头,目光从明逾脸上转到她身后。明逾转过身,是青眉。
她刚从拱门出来,看到小径上的二人,笑了笑,“你们还没走呢?”
明逾将墨镜摘下,讷讷地看着她。
“这位小姐是……?”青眉看看她,又看看青晖。
青晖的笑里有丝尴尬,“哦,眉姐姐,我忘了介绍,这是我爸的那个女儿,明逾。这是大伯家的眉姐姐。”
青眉犹豫了两秒,像是回忆起来了,微笑道:“哦,原来是逾妹妹,这么标致,”青眉将她这么一打量,“来扫墓吗?”
明逾点点头,又抬头,“眉姐,青……卿姐在哪里?”
青眉脸上掠过一道防卫的神色,青晖忙解释:“刚才不是看到您么,就给她讲了讲家里的人,讲到卿姐姐,这不您正好出来了。”
明逾低了头,也没打算再作解释。
青眉缓了缓,“小晖,姐姐的事以后不要随便给人说了。我先走了。”说完便往停车场走去。
青晖将火气压了,抛下一句“你这是干什么”便也往停车场走去。
与青晖的见面就这么不欢而散,明逾抱着膝坐在酒店的床头,自从在陈西林的宅子,不,青卿的宅子里看到那些听到那些,她几乎没吃过东西。
在所有关于青卿的事情上,她觉得自己总像隔着缭绕烟气在看,好不容易看到七分就将她熏得生不如死,还有三分就总也不让她看清。
她竟是有家庭的,先生,儿子,她一样不差,那陈西林这些年是什么角色?
情妇?
她突然笑了出来,觉得陈西林真不够义气,当初自己就那么大咧咧地告诉她自己做了人家情妇,甚至还告诉她,自己就是情妇的私生女,陈西林竟不露声色,明逾想,她就该和自己抱头痛哭,再一醉方休。
难不成,她打心底里不觉得自己是情妇?
明逾将下巴搁在手臂上,看着眼前的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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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失踪了,在海城失踪了。失踪前她的儿子死了。明逾想那座民国风情的洋楼,浑身一哆嗦,以前只觉得它神秘,现在却蒙上了一层鬼魅的色彩。
可是陈西林为什么要去大迈设基金会?为什么会去大迈找她?她不该在海城好好找她吗?
海城快到午餐时刻了,办公楼里的白领们都开始心猿意马地捱时间,效率低了下来,刷手机的频率开始飙升。
阶级究竟是世袭还是后天造就?
独立办公室里的陈西林没有这样的生物钟,她若浪费一分钟,是没有从资本家手里赚回一分钟的快感的,很简单,她就是那个资本家,她的时间是她自己的。
资本家陈西林刚刚被爱人剥夺了对其行踪知情的资本,可是资本不会无故消失,它会转移。手机那头正向她汇报,明逾是周一傍晚从海城国际机场出关的,当地时间周一下午从洛杉矶入境美国。
放下电话,她心里的不安在加剧,洛杉矶……她越来越相信,明逾这次的离开与青卿有关。
午餐时间到了,大办公室里的人开始光明正大地刷手机,陈西林推开门,迎面碰到了还没来得及晒黑的江若景。她愣了一愣。
“陈总……”江若景娇憨地笑,恭敬地打招呼。
“杰西卡,你怎么回来了?”
“您电话里说到海城了,我想着……我还在外边玩不太合适,也不知您这边是不是有急事要处理。”
陈西林满眼莫名,又觉得不想浪费时间管她了,恨不得甩一甩头就将她摆脱掉。她大步往门外走,边走边说:“蜜月假期应该好好休完,我这边没什么事。”
江若景转身跟着她出去,“陈总,您都顺利吗?”
陈西林走到了大堂外面,停下来,低头不客气地看着她,“你是担心明逾是吧?”
江若景摇头,“不是~我担心您。”
陈西林重新将颈背挺直,心里的鄙夷快要从眼睛透出来。
“真的。”江若景又开口道。
一辆车在两人面前停下,司机出来毕恭毕敬地打开后门,陈西林踏了进去。
“陈总,您去新区吗?”
司机刚要关门,便又老老实实站着。
“我去哪里需要向你汇报吗?”陈西林说着,向司机点点头。
门关上了,江若景看着车驶远,转身往楼里走。
她走出电梯,踏着长长的一段路走到客户体验部的区域,小米先看到了她,站起身来。
“杰西卡!你怎么回来啦?”
这么一嚷,大伙儿也都围过来。
“舍不得你们啊~”江若景将手里的糖往午休桌上一搁,“咯,给你们的。”
大家七嘴八舌左一句谢右一句奉承。
“小米,你来一下。”
江若景进了办公室,关上门,“老板什么时候到的?”
小米翻着眼睛想了想,“今天早晨吧,你俩怎么说好的吗?”
“对呀~惊不惊喜?是不是好日子到头了?”
“哪里哪里!美女上司们各就各位,超级养眼,工作效率大幅度提升!”
“少贫嘴,我问你,陈总这一上午干嘛了?”
“陈总……就待在她办公室里啊,我没太注意,是不是以后我要帮你盯梢她?”小米换上一脸患难与共的自家人神色。
“聪明~所以她也没跟你们要我们部门这几个月的资料?”
“没有。”
江若景想了想,“知道了。”
陈西林踏进宅子,电话响了起来,阿姨接了,说了两句便来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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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小姐,是区街道办,上次就打过电话来了,说找户主。”
陈西林过去接起电话,对方问是不是青卿。
陈西林将话机换了一边耳朵,坐了下来,“我是她朋友,请问什么事?”
“哦,明小姐是吗?”
第54章戒心
陈西林握着听筒,脑中电光火石一般“嗞嗞”响,再下个瞬间,各种碎片开始拼接,下意识或是故意,她“嗯”了一声。
“哦,明小姐,打扰一下,上次我同事跟你说的民意调查,请提醒青卿女士或其家人下载提交,这对于我们这一片区的各方各面都很重要,如果不熟悉如何下载调查表,我们街道办有打印件提供……”
“请问是哪方面的调查问卷?我一下想不起来了,不好意思。”
“关于设立地铁口的。”
“哦……我知道了。”
陈西林与对方客气两句,挂了电话,欠身坐在圆桌上想这事情。
阿姨“踢踏踢踏”走下楼来,“陈小姐,今天晚餐在家吃吗?”
陈西林抬头,“阿姨,上次明小姐来的时候,是不是接了街道办一个电话?”
“哦……”阿姨努力回想,“对,就是刚才找您的那个单位,他们每次打来都找什么……qing。”
陈西林抓起垂到脸侧的头发拢到脑后,心乱如麻,想了想,“明小姐那天说什么了没有?”
阿姨又仔细想,“哦,她要这几个月水电单,我想她是您朋友,帮您办事,就跟她说在抽屉里,她去看了……单子……没什么问题吧?”
陈西林站起身,“水电单?在哪里?”
“您卧室抽屉里。”
陈西林往二楼走,走进卧室,打开抽屉,那里躺着一摞纸,拿起来一张张翻看,每张单据上都写着“户主:青卿”。
她倒吸一口凉气,手腕垂下,一沓纸散落在桌上。这事怎么解释,怎么解释自己还住在青卿的房子里,她应该是为这个而走吧,她想。
再一低头,那沓散开的纸里,最后几张却不是单据,抓起一看,是她画的铅素。前面很多张都是许久前画的,是青卿,再往后,有两张近期的……
她看着那两张画儿,脑中同时回想着……那是二月份来海城的那一趟,夜晚失眠时随手画的,那时的自己有点迷茫,那个叫明逾的女人有些吸引她,去跟她接触,惊奇地发现她的神态,她某些举手投足的样子,竟有些像卿……
这发现又让她往后退,她想弄明白,那种吸引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趟来海城她没有带“挖坑”,就随手拿了纸画在上面……
再看一旁自己写的字……
sxxt!陈西林忍不住骂出了国骂,这还怎么说得清?这还让她怎么去说?
肇事的纸张被她重重扔在桌上,不过是撒气,气的是自己。走到露台上,心里七分乱三分痛。
脑中全是明逾的一张脸,或痴嗔或认真。所以她看到了这些,她该有多痛?陈西林的心揪了起来,狠狠地吸手里的烟,熨帖心肺,再长长呼出,混进海城六月湿燥的空气中。
阿姨在玻璃门内瞥着她,不敢再上前,定是自己做错了,她想,大概不该让外人看那缴费单。这是阿姨能想出的最大的麻烦。
陈西林眼角流出泪来,却还倔强地看街角的风景,倔强地抽烟,街角有一颗枝繁叶茂的梧桐,陈西林眼中却是泳池那头明逾落落大方无遮无掩的身体,美好的身体,脱下的是戒,奉上的是心,没有戒心,那是明逾开启的仪式。她不懂吗?她懂。
烟里的什么物质醉了她的心神,舌尖的热情,指上的温度,她不想要那身体吗?她想,却更想再郑重些,再心无旁骛些。
该怎样解释这一切?所有自以为的“不必”——不必说,不必提,如今大概都成了明逾心上的一道伤口。她不是不能知道,只是不必知道,这世上有那么多的“不必”,都安安静静地躺在尘封的角落里,唯独这一个,上苍偏要用这样的方式把它撕开,丢在明逾面前。
好难,卿,好难,那十几年的前尘旧事,如果可以,我愿它们与你一道离开,不再与人提起。可我的生命里出现了另一个人,她被我的往事所伤,需要将所有说给她听,才能解她心锁,卿,说还是不说?
眼泪掉下来,烟头狠狠地烧亮了,烧出一截枯死的灰烬。
卿,对不起,我要去告诉她了,你会懂我的吧?你会的。
她摸到耳垂,原先的耳钉早被明逾送的那一对代替,再没换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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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逾一早从酒店房间接到一个女人的电话,说是青晖的妻子,她的嫂子。
女人说晚上一直打不通她的手机,明逾说没电关机了,女人说没关系,约她出来吃个便饭。
明逾大概能想象出哥嫂间的一场戏码:嫂子说好容易她主动来求和了,也去爸墓前道歉了,怎么不接到家里来,冰释前嫌?哥哥说今天在墓园气到他了,还不知来找他是做什么的,要叫她吃饭你自己叫。嫂子折个中,约到外面吃这顿饭,可进可退。
明逾觉得自己猜了个七七八八,便谢过电话里的女人,敲定了晚餐。
陈西林一直到登上飞机,都打不通明逾的手机。海城到洛杉矶这条航线,她很久没飞过了。
中午在露台上,她想明逾去洛杉矶一定是去找卿,可怎么找?
如果我是明逾,她想……既然她知道了青卿的全名,未必在互联网上搜不到她。
晚餐定在全城最好的中餐馆vip包房里,大概觉得西餐的吃法太过冷淡,往中餐馆的圆桌上一坐,先有了两分情。
哥嫂将女儿带来了,说儿子在东部读书,这次赶不回来,下次再聚。女孩子十六、七岁了,当年老色鬼拿出的那张照片上,她还是个婴孩模样。
不知不觉被光阴抛出这么远,明逾不由感慨,当年的自己竟也比她大不了两岁。
“这是angie,安吉,这是姑姑。”嫂子给两人介绍,她讲话完全没有北方口音。
乍乍得了这称谓,明逾脸上有点挂不住,毕竟自己从未开口叫过哥嫂,一时竟有些紧张,不知是该伸手去握还是怎样,对方却无所谓得很。
“hiauntie~”她没有拿中文叫姑姑,大概也是有些尴尬,脸上却平静得很,这么叫完一声便垂着眼睫看面前的菜单。
“hi…”明逾也这么糊弄过去,心里却有些揪着,她和当年的自己倒有几分像。
“安吉是竹升,规矩差了些,你不要和她一般见识。”嫂子笑着,“竹升”两个字她用粤语说,意指在国外出生长大的中国人。
“没有,是我这个做长辈的坏了规矩,连见面礼都没有准备。”
明逾听见“规矩”一词才想起这一茬来,先前她并没有心思想这些,也没料到这一趟来就能有这么个和乐融融的场面。
“不是啦,我们忘了跟你说要带安吉来呢。”嫂子给她解围。
安吉抬头朝明逾笑了笑,像是表示原谅,又低下头看菜单。
“安吉?这是中文名吗?”明逾问。
嫂子有点不好意思,“是啊,也不是什么深奥的名字,angie,安吉,就这么叫了。”
青晖给大家斟上茶。
“蛮好的。”明逾说。
第三代移民的中文名果然就开始马虎了,陈西林,青安吉,明逾想,都随英文名起,实在是没有什么场合会用上中文名。陈西林小时候倒在海城生活了几年……明逾一走神,又拐到了陈西林身上。
青晖绷着脸,应该还在为头天的事耿耿于怀。
“妹妹这趟来洛杉矶要玩几天吗?还是有什么工作计划?”嫂子又问道。
青晖皱了皱眉头,不知是哪个词戳到了他。
明逾听她喊自己“妹妹”,也不太习惯,跟安吉一样垂下眼睫,捧起茶杯,“打算明天回c城了。”
青晖抬头看她,想说什么,又没开口。
服务生进来写菜牌,老式的中餐酒楼少不了龙虾大蟹的套餐,商量着挑了一个完事。
“angie要考大学了吧?对什么专业感兴趣?”明逾问,她对这个侄女倒有些好感。
安吉晃了晃手里的一大杯冰水,满满的冰块在里面“咯吱咯吱”响起来,“artificialintelligence.”
明逾的心倏地跳漏一拍,稳了稳,“不错啊,蛮有前途。”
安吉耸了耸肩。大嫂揽过安吉,亲昵地在她头上亲了一下,带着些许母亲对女儿的骄傲。
“你们……这些年都在美国吗?以后有什么打算?”
“就在这儿扎根了,老一辈儿葬在这里,孩子们也在这里,我们没得选择,”青晖终于开口了,呷了口茶,又想了想,“我们青家跟白家就不是一条道儿的,昨儿我没跟你说开,白老头解放前跑路的,他家就是生意人,资本家,你懂吧?”
明逾想了想,青晖和青家人大概挺自命清高,做生意不如白家,却瞧不上人家。
她倒不喜欢这副态度了,“青家呢?”她问,看青晖能说出什么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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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晖被她一噎,连喝了两口水,“敢情你不知道青家啊?”
“跟妹妹好好说话。”嫂子打圆场。
“青家来美国,不也做生意来了。”明逾说得轻,却清晰得很。
安吉挑了眉笑起来。
“青家是有更深层顾虑的,父亲八十年代来美国发展,也是经过爷爷那一辈儿的慎重考虑决定的。我们青家虽然一直很小心,不靠边儿,但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你不靠边儿不代表别人也这么看你,不小心沦为牺牲品也是别家发生过的,青家也算淡泊名利,来美国,远离纷争,过好自己日子就是了。”
明逾想了想,“那大伯家呢?”
青晖愣了一愣,“他家来得比较早,比我们早十来年。”
比弗利山的一栋别墅前,陈西林停下车,按响了门铃。
青眉从屏幕上看到她,又不太确定,仔细辨认着。
陈西林抬起手,朝那个方形的按钮又落了下去。
青眉顿了顿,接通音频,缓缓的声音传出来:“你怎么来了?”
“姐姐,打扰了,我想打听一个人。”
“你不要叫我姐姐。”
陈西林顿了顿,“你永远是姐姐,就像卿永远是我的家人。”
第55章追随
门开了,青眉披着长披肩出现在门口,陈西林愣了愣,看来她没打算让自己进去。
青眉跨出半步,门在身后虚掩着,“又找谁?”
“姐姐,你还好吗?”
青眉拿青卿的那双眼眸将陈西林看着,第一次见时她十八岁,十八岁的陈西林轻澹别致,难得的是,她并没有随着年纪的增长与世事的磨砺而变浑浊,她成了一个清风般徐徐的女人。姐姐会与这样的一个女人纠缠不清,青眉忽然觉得也不奇怪。
她笑了笑,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说吧,你找谁?”
陈西林有些难过,这个长相酷似青卿的、大自己十来岁的姐姐还是不愿原谅自己。
“卿的搭档,k博士,姐姐知道怎么联系他吗?”
青眉顿了顿,“找他做什么?”
“拿回一件寄存在他那里的东西。”
“既然有东西寄存在他那里,怎么会没有联系方式?”
“因为原本的计划是,卿与他联络。”
青眉叹了口气,“那你的东西可放得有年头了。”
“嗯。”
“我怎么知道,你去找她的搭档,不会做什么给我们惹麻烦的事?”
陈西林惨淡地笑了笑,想了一想,“姐姐可以与我一起去。”
青眉将披肩裹了裹,“你等一等吧。”
她走进门去,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陈西林低着头,她的身影在门前晚灯的光晕里孤落得很。
一会儿,青眉走出来,将手中一张便签递给她。
“谢谢,”陈西林将它一折,攥在手里,“那我走了,姐姐保重。”
青眉只微微一笑,笑意很快便消散了。
陈西林刚要转身,又顿了顿,拿出手机,“姐姐如果看到她,请告诉我。”她将明逾的照片点出来,调转屏幕,递到青眉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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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眉看着她的脸,又垂眸去看手机屏幕,眉头一拧,诧异之色从眸间划过。
陈西林心中一动,“她来找过你?”
青眉依旧锁着眉,迷茫地去看陈西林。
“姐姐,她找过你?”
青眉眉头一松,“她没找过我。”
陈西林看着她,无奈地抿了抿唇,“你确定,她没找过你?”
“我确定。”
“……好,如果她找你,请告诉她我在洛杉矶,在找她。”
“为什么?”
“她对我来说很重要。”
青眉看着陈西林的眼睛,又低头看明逾的照片,再抬头看她。
陈西林疲惫地笑了笑,收回手机,丢进口袋里,“谢谢姐姐,不打扰了。”说完往后退一步,转身向车子走去。
她寄一丝希望,希望青眉会叫住她,告诉她明逾在哪里。她落下车窗,发动起车子,青眉转身,门关上了。
青眉靠着门,想着这整件事情,半晌,她走向电话机。
明逾和青晖一家三口从酒楼下来,青晖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接通:“喂?眉姐姐?”
电话那头说了句什么,青晖顿了顿,边说着边往一旁走去。
留下明逾和安吉、安吉的妈妈,三个人站在一处,尴尬地笑着。
青晖走到一边,“姐,你说,什么事?”
“我问你,咱们逾妹妹和陈西林有什么瓜葛?和我姐姐又有什么瓜葛?”
青晖愣了愣,“怎么了?”
“陈西林刚才找过我,她在找明逾。小晖,她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她——”青晖拖长了尾音,“她跟陈西林有工作上的来往吧,好像姓陈的是她客户。”
酒楼旁停车道上,明逾拢了把头发,“我去那边买个东西。”她指了指街对面的便利店,烟抽完了。
“auntie,我也去。”安吉垮了一大步跟上去。
明逾扭头朝她笑了笑,她一时还没想好怎么和晚辈相处。
烟都在收银员身后的橱窗里,明逾挑了一包,“你要什么吗?”她问安吉。
安吉也没客气,拉开冰柜门抓了瓶饮料,明逾一起刷了卡。
“谢谢auntie。”
“不客气。”明逾笑了笑。
两人走到门口,安吉拧开瓶盖,“你在找auntie卿吗?”
明逾愣了愣,“你怎么知道?”
安吉仰头喝了口水,耸耸肩,“爸爸妈妈说话我都听见了,”她将水吞下,“他们都说了几年了,你要听吗?”
明逾看了看街对面,青晖还在讲电话,安吉妈在低头看手机。
她抽出一根烟,又想起什么,“介意吗?”
安吉摇头,“auntie卿失踪了很久,据说与西蒙哥的死有关,”她站在那里,踮了踮脚尖,“哦,西蒙哥是auntie卿的儿子,他是那种苍白、脆弱的男孩子,一直有一些心理问题。”
“为什么?”明逾让吐出的烟环绕着她,好像哀思都有了载体。
“为什么有心理问题?还是为什么会死?”
“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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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吉竟牵了牵唇角,脸上有了一抹逾越了年龄的无奈笑容,一瞬也就消失了,“我不清楚他是怎么了,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自杀,他是在浴缸里割腕的,”她又踮了踮脚尖,“但auntie卿一定是知道的。”
明逾狠狠地吸手里的烟,想这一切都给青卿和陈西林带去过什么。
“据说后来有人在东索看见过auntie卿。”
明逾长长地吐出一口烟,“怎么会来告诉我这些?”
“昨晚隐约听到妈妈和爸爸说,应该是lynn让你来打听auntie卿。”
明逾抬眸看她,“你熟悉lynn?”
安吉又耸了耸肩,“认识吧。she’scool.”她用英文说。
“可你告诉我的这些lynn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她知道多少。但如果是她让你打听,总没有恶意,我知道的就这些。”
明逾指间的烟又亮了亮,半晌,“怎么这么相信lynn?”
安吉缓缓地笑了笑,看着自己脚尖,表情纯真无邪,“她是auntie卿的情人,auntie卿爱的应该是她,而不是西蒙哥的爸爸。”
明逾裹着烟的唇轻轻一哆嗦,“你知道这么多?”
“你肯定也知道啊,我看得出来。”
“你还看出什么了?”
“不确定,不过auntie这一晚上都不开心。”
明逾惨淡一笑,“小小年纪,这么尖锐。”
街对面安吉妈从手机上抬起了头,好像突然想起去问所有人都去哪儿了。
青晖开始收尾对话,笑容里有安抚的意思,“应该只是巧合,眉姐姐不要多想了,明逾不可能知道卿姐的事。”边说边往安吉妈这边走来。
安吉妈终于看到了街对面便利店前的女儿和新认的小姑子,朝她俩挥了挥手,示意她们过来。
明逾正将烟头放进垃圾桶的沙盘里,看了眼对街,“我们走吧。”
陈西林从一栋工业化设计的联排楼房走出来,手中是一只火柴盒般大小的芯片,拿塑料盒装着,她放进了包里。这里是k博士的家。
下一站?她走进车里,落下车窗,点燃一支烟。
起码,从青眉的反应看,明逾找过了她,可她为什么肯定地说没找过,撒这么个理直气壮的谎?相信青眉不至于。
刚才k博士肯定地说没见过明逾。
等等,一个说明逾没找过她,一个说没见过明逾……区别是……?
一阵恶心从胃里、从脑波深处涌出,陈西林打开车门,含着胸呕起来。这几天几万公里的奔波、劳神,大概已透支了她的体力与心力。真是到年纪了,她一边呕,一边竟想起那天电话里明逾这句娇憨的自嘲,眼中涌上泪,再一眨都要掉出来。
青眉应该是见过她的,甚至可能见到的只是照片之类的影像?陈西林想,又或许是偶遇?可她为什么不说?
陈西林坐在车里,想着这一切。最起码,明逾是来过这里的,那么她还在洛杉矶吗?
自己是以最快速度过来的,只比她晚一天而已,一天,她不至于就走了吧?
她发动起车子,往比弗利山庄开,她知道明逾订酒店的风格,也大概知道她是哪些酒店品牌的会员,碰碰运气吧。
她在硕大的石雕装饰墙前停下,将车钥匙交给门童。大厅中央的壁炉前坐着三三两两的人,陈西林扫了一眼,往桌台走去,漂亮的女侍应在华灯下朝她笑,“您好,请问怎么帮到您?”
陈西林微微一笑,“我赶来与朋友相聚,路途匆忙没有订房间,套间还有吗?”她拿出卡包。
前台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没问题,我帮您查一下。”
很快,她订下了带有大阳台的套间,谢过对方,又拿出手机拨打明逾的。不出意外,关机。
“也许我朋友的手机出了问题,从下午开始我就联系不到她,”陈西林稳稳地笑,“能帮我联系一下吗?她叫mingyu。”
前台稍稍犹豫了一下,“请问怎么拼?”
陈西林报给她。
她知道,若不露面,若不订下象征身份的房间,前台只会礼貌地拒绝她,没有商量余地,保护客人隐私是最起码的。
万丈红尘之轻[GL]_129
“唔,请稍等,我给您的朋友打个电话,如果她在房间,是说您在大堂等她吗?”
陈西林笑了笑,当然,她不会告诉自己房号,“是的,谢谢。”
漂亮前台手握电话的姿势像给陈西林的人生带来了莫大的希望,仿佛电话里一声声的“嘟——”直穿大脑。
“对不起,yu女士,这里是酒店前台,打扰一下。”当然,她以为yu是她的姓。
脑中一根紧绷的弦倏地弹开,愉悦感向四肢发散。
“这里有一位lynnsichin女士,在大堂等您。”
陈西林看着她的脸,被培训得无懈可击,看不出真实情绪。
“她就在前台这里。”
陈西林伸出手,向前台微笑着。电话鬼使神差地转到她手上。
“是我,想见你一面。”
第56章无明
电话里半晌没有声音,这样的时刻触发人类最敏感的听觉神经,陈西林从听筒里捕捉对方的呼吸、心跳。
“你……疯了。”这是明逾能说出的话。
“对,我疯了,只想见你。”
电话里又沉默了一阵,“我下来。”便挂了。
明逾知道这犹豫不是为了考虑见不见她,而是给自己的心软粉饰出一层铠甲。
陈西林将听筒呈给前台,同时呈上微笑,“谢谢,你帮了我大忙。”
前台说完无懈可击的客气话,看她转身慢慢往电梯口走,她忽然希望ms.chin不要走进电梯,有些好奇ms.yu怎样,想去看看她们见面的场景。真是个漂亮而气场强大的亚裔女人,她想。
陈西林没有让她失望,果然在离电梯口不远处的拐角处停了下来,手中拉着的小皮箱在脚边立着,专心地看着前方的一排电梯门。
一会儿工夫,她的等待像是得到了救赎,唇角有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却没说话,她开始往这边转身体,随着她的视线,另一个高挑的亚裔女人出现在拐角处,女人的头发在颈后束起,露出干净的脸庞和额头,她往壁炉休息区的方向看了看,站定了,将侧脸对着前台的方向,垂下眼睫,像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又抬起眸,说了句什么。
漂亮的前台每天接待来自世界各地的客人,亚洲人表达感情的方式真是平和含蓄,她想,她们竟连一个拥抱都没有。
明逾正抬起一对含情目,语气却冷冷的:“你跟我上来吧。”
陈西林弯了下唇角表示答应,跟着她进了电梯。明逾按下一个按钮,外面又匆匆走进来一个人,两人便沉默着往上升。
出了电梯,她们又沉默着走在过道上,脚下的地毯将一切杂音吸收了。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陈西林松了拉杆,牵了她的手,又揽了她的身体,闭上眼睛,低柔的声音里有一丝喑哑,“让我抱抱好吗?”
她的身上依然是好闻的味道,淡雅而安全,明逾几乎要沉沦于此,却挣扎推开,“你大概从来不知道自己抱的是谁。”
陈西林认真地看她,带一丝祈求,“是明逾。”
名字的主人却扭开头,又转开身去,掩饰泛上的泪水。她往里走去,这是简单的一个大房间,没有客厅,她没有心情在此享受。这便走到了窗边,再没退路。
她看着窗外安静的街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洛杉矶,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查了你的出入境记录,知道你来了洛杉矶。至于酒店,只是猜测,如果这里找不到你,就一家一家找。”
“何必。”
“我知道你误会了一些事情……”
“误会?”明逾转过脸来看着她,“我也希望是误会,可我都看见了还怎么误会?”
“你我都到了这年龄,还不明白眼见不一定为实吗?”陈西林叹了口气,“逾,海城的宅子,户主是青卿,但是我买的,这几年我也极少去海城,年初派遣过去,我也就在那里住着了,你没有出现之前,我没去想户主是谁,就觉得那是一个家。”
明逾眼中神色瞬息万变,最后还是化作一团冷漠,转过脸去看窗外。
“第一次邀你回家时,对你有些许好感,但没有想得太明白。所以那时她的照片悬在客厅,我也没有觉得是问题。宅子是她装修出来的,照片也是她布置的,我没有过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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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逾抱着手臂,喉间轻轻滑动,修长的颈上微微一漾。
“之后不久我就回美国了,一晃几个月,等我再要去海城,你已经是我的女朋友。还记得前阵子我找你商量买房的事吗?不想让你再住酒店,可不管青卿如今在哪,我也没有办法带着你住到那宅子里去,这是出于对我们三个人的尊重。我回去前,你提出和阿姨一起去收拾宅子,我不想你去的,她的照片就在那里,可我更找不出理由阻止你,你也知道她的照片在,仍然要去,那时我想你不介意吧。”
“如果我不出现,你会守着那宅子一辈子是吗?她的照片也会在那里悬一辈子是吗?lynn,告诉我实话,你一直都还在等她,对吗?”
“对也不对,起初的几年我四处找她,不惜一切代价地找她,后来我放下了,那宅子留在那儿,她如果能回来,也就是一个故人回来了,无论如何,我是盼她好的。”
明逾微微一笑,“是啊,你们的感情早嵌入骨髓,今生的牵绊恐怕再也解不开了,除非你失忆。”
“逾?你没有过曾经深情以付、现在放手的人吗?”
“敌不过你们的时间。”
“有时候我在想,时间的长短只决定爱情消散后还剩什么,我和青卿,是会剩下亲情的,”陈西林顿了顿,“你见过青家人了吗?”
明逾错愕地扭过头看她。
“果然是,希望他们没有为难你。”陈西林将她的错愕作了另一番解读。
明逾的心突然陷入一场兵荒马乱,以前她觉得身世是她想要抹去的污点,现在,现在她居然会怕,怕陈西林知道她与青卿堂姊妹的关系,怕陈西林突然反应过来,她爱自己的,竟真是那部分抹不掉的相似。可她怕的就都发生了。
“你还知道什么??”她的语气尖锐起来,“你无所不能,查我的行踪,查我的背景,终于明白我就是青卿的替代对吗?那曾经以为的巧合如今变成有理有据的必然了对吗?”
陈西林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冲撞,也顾不上细想这话里的前后逻辑关联,只想着安抚她,想着这情绪必是为了那些画儿。
“逾……”她伸出手。
明逾将她的手一甩,往后退了两步。
“我承认,”陈西林半举着无处安放的手,“最初的最初,我因为你和她的相像迷惘过。她走后,我会时常画她,我怕忘了她的样子。我画啊画,画了两年,三年,四年,我放弃了,也许忘记是最好的救赎。可当我遇到你,我重新画了起来,笔下的那张脸却越来越像你。起初我只是觉得你会让我想起她,我不太明白为什么,可是后来我懂了,不是你让我想起她,而是你让我想起爱情。那是久违的爱情的滋味。”
她的声音里有一层哽咽,直戳明逾的心,明逾的身子再也绷不直了,靠在窗边的墙上,泪水也奔涌而出。
“逾,当你有疑惑,给我一些信任,来问我,好吗?你只身一人飞越万里来找她家人,他们不喜欢我,自然也就不会对你友善,想想这些我是真的心疼。”
明逾愣了愣,忽然意识到陈西林并不知道自己和青家的关系,她不知道该庆幸还是失望,如果陈西林知道青卿和自己亲密的血缘关系,也许她刚才那段话就要改写,把“不太明白为什么”改成“明白了为什么”,由此,自己让她想起的也并不是爱情,而只是青卿。
有多爱就有多怕,有多怕就有多自卑。患得患失只是因为在乎,爱情只在凡尘里存在,它浑身写满欲,无欲则刚,欲而无明。
她没有勇气告诉陈西林,告诉她自己和青家、和青卿的关系,也没有勇气瞒着她继续下去。
她恨这捉弄人的命运。
“lynn,我们分手吧。”
陈西林的眼中不再是幽静的湖水,它们灼烧起来,“为什么?我说错了什么?还是你压根不打算听我的解释?”
“我发现自己没有能力处理这么复杂的爱情,我们分手吧。”
“哪里复杂?我只有过一段爱情,都说给你听了,你没有过往吗?难道得要求我像十几岁的女孩子一样,感情世界空如白纸吗?”陈西林右耳太阳穴处尖锐地疼痛起来。
“我当然有过往,也跟你说过我有多脏,说得出口的都是已经放下的,而你,青卿的丈夫是怎么回事?她的儿子是怎么死的?你有打算过说给我听吗?”
强烈的恶心泛上心头,陈西林垂下头,半长的发遮住了侧脸遮住了紧锁的眉头,她弯下身子,颓废地坐在床上,半晌,“青眉告诉你的,对吗?”
明逾站在她面前,伸出手,指尖托起她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陈西林眼中灼烧的烈火已经退去,剩下一眸茫然。
“逾,不要分手,好吗?”
明逾慢慢弯下腰,她的唇就要够着了她的,眼前是陈西林一双不解的眸,索性闭上眼睛,吻了上去。
贴住的这两瓣唇微微颤抖,像有自己的灵魂。明逾抬起脸,从陈西林的后背摸到她的发尾,她的手攥了起来,攥着它们往下扯,陈西林仰起脸,后颈也弯下去,她有些吃力了,要透出惊惧。
明逾不管这些,另一只手掀起她的上衣,一把掀过头顶,扔在一旁,“你是她的情人对不对?你做了她十二年的情人,从未真正得到过她……”
“明逾你干什么?!”
“如今你遇到我,我像她,我单身,你决定退而求其次。”
“明逾!放开我!”
“whoru?分不清了。分不清对吗?你的身体还为她保留着是不是?”
“不是这样的!你疯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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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西林在慌乱中寻找蔽体的衣物,胸衣却也不知什么时候被明逾弹开。
“若不是为她守着身体,我倒想看看,你身上究竟有什么东西?非要让我等到八月……”
“明逾!”陈西林一把推开她,泪水像是飞溅出来,“撕开我的心还不够,还要撕开我的身体对吗??是,我是她的情人,我做了别人十二年的情人,你满意了吗??”
第57章沉船
这一推扎扎实实,明逾跌坐在地上,情人,十二年的情人,这词组扎进她的心里,某种最坏的猜想被当事人亲口证实,弥漫的泪和燃起的火在她眼中奇迹般地同时生出,“十二年!”她几乎低吼起来,“两年我都不能忍受,你究竟有多爱她??”她不知道自己的手抓住了陈西林的脚踝,不知道自己用尽了全身力气把她从床上扯下来,“你说,你有多爱她,你说呀!上次你说心里没有她了,‘心里’没有了,为什么要强调这两字?你知道我用了多少力气不去追问不去计较吗??她在你的身体上吗??我今天一定要看看!!”
陈西林眼中再顾不上不解,只剩惊惧,这一拉一拖太突然,她的身体失了衡,差点惊叫出声,下一秒她的仔裤竟被剥开,忍无可忍,“明逾!!”
这一声愤怒到了极点,明逾竟收了动作,手和怒气都悬在空气中,颓丧感渐渐袭来,她的肩膀塌了,手臂塌了,讷讷地看着陈西林,看到她左耳的耳垂渗出血珠来,而自己送她的耳钉,已从那只耳朵脱落到不知什么地方了。
她从未见过陈西林发这么大的火。
陈西林已将胸衣扣好,抓了上衣来胡乱套上,“我欠你一个和盘托出对吗?好,今天就都讲给你听,但愿能医好你的心病。”
明逾将眼神撇开。陈西林站起身,坐到一旁的椅子上,看着茫茫然倚靠在床脚的明逾。
“我认识她时她就是有夫之妇,那时她的儿子都已九岁。我想我不需要向你赘述刚开始时的那些道德与情感的挣扎,想必你都经历过。不同的是青白两家本有些渊源,我的祖母姓青。”
明逾恍然抬起脸,眼中写满错愕。
陈西林将这错愕理解为对于她与青卿关系的反应,继续她的“和盘托出”,“我和你说过,我与青卿是在一场家族的酒会上认识的,我祖母的父亲和青卿祖父的父亲是兄弟,也就是说,我的祖母和青卿的祖父是堂兄妹,我祖母的父亲于一九一三年从大陆移民去香港,祖母三十年代出生在香港。虽然有这么一层亲缘,但青白两家许多年来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十八岁那年,各方环境早轻松许多,几代之前的事情也已与我们无关,那场酒会是青白两家经历了几代人后第一次相聚。”
明逾在讶异中醒不过来,陈西林的祖母和青卿的祖父是堂兄妹,也就是说……陈西林的祖母和自己的祖父是堂兄妹……
她的唇一哆嗦,一句“我姓青啊”堵在喉间。
“青卿在认识我之前没有想过会喜欢女人,更何况是小自己二十岁的一个女孩子,如果再加上家族的亲缘,再加上她的家庭……总之她压力很大。而我当时毕竟年轻,没有那么多瞻前顾后。在学校时我朦朦胧胧觉得自己喜欢女人,但不能确定,直到遇到青卿……她是我的初恋。”
明逾的手指插在头发里,很是颓然,“我不懂,她为什么没有离婚,为什么让你受这么多年的委屈,而你也心甘情愿地受着!”说到最后半句,她的怒火,或者说是嫉妒的火苗,又在心中滋生起来。
“为她的儿子。原本她说,等到她的儿子十八岁,她就离开那个家庭,与她的丈夫离婚。”
“……十八岁,那只该等九年,为什么变成了十二年?”
“因为……”陈西林的脸上呈现了痛苦的神色,声音小而喑哑起来,“因为她的儿子喜欢上了我。”
“什么??”明逾惊得一下坐直。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那样的事……我和青卿好的那些年,确实和她的家庭不可避免地有一些接触,但我一直没有在意那个孩子……直到他快满十八岁的那年,有一天青卿很慌乱……她发现她的儿子喜欢我,请原谅,细节我就不多说了。”
明逾像是没有回过神,一张脸上已没了血色。
陈西林的脑中回放着那年那日青卿的那场慌乱,起初自己不信她说的,直到她说出在西蒙的房间发现些偷拍的照片和写给自己的那些信……
这是谁都不曾料到的事情,两人冷静下来商议,让陈西林先避开一段时间,青卿决定送西蒙去欧洲一个学期,希望少男的crush很快消失,并在新的环境遇到新的人……
然而他们低估了少男的感情,西蒙去法国两个月,思念心切,想回来看陈西林,又怕父母不允许,便一个人悄悄买了机票回来……
“正当我们想办法把他安排到新的环境,有一天他回了洛杉矶,洞悉了我和青卿的关系……”
她不想给明逾讲得太具体,怕再度刺激到她,然而那个夏日的午后却永远定格成她这一生不忍回忆的耻辱。那天她去青卿实验室附近的公寓看她,青卿与丈夫早已名存实亡,大多数时间她都一个人住在实验室附近的公寓里,西蒙有公寓的钥匙,那天他打开门,走过客厅,走过起居室,走进青卿虚掩的房门……
陈西林不曾后悔过爱上青卿,不曾后悔做她的情人,不曾后悔生命中的每件事情,独独这一回,她无数次地想,如果那天没有将行程改到上午,如果没有搭那班晚点的飞机,如果没有一时冲动打电话让青卿从实验室回家……仿佛每一个节点都是偶然,仿佛每一个偶然都可以避免,然而这无数个偶然却构成了这个必然的结果。
是啊,这本是一场危险关系,出不出事,只是时间问题。
她永远记得那一瞬青卿脸上的表情,那是一种毁灭性的懊悔,一个母亲、妻子、情人的懊悔,一种责怪自己亲手摧毁了世界的懊悔……
“那之后她的儿子染上了严重的心理疾病,自闭、自虐……学业暂时搁置,青卿也顾不上和丈夫离婚,甚至顾不上和我的感情该如何处理,那天之后她生命的意义仿佛就是赎罪,就是给西蒙医治。”
陈西林站起身,耳垂上的血凝固了,她还不知道那里的伤口。她走到窗边,背朝着明逾,刚才的那场混乱给无袖的白色背心在肩膀处撕开了一个豁口。
“就这样又拖了两年,那孩子看起来稳定了些,但生活很乱,男的,女的,都交往,青卿管不住他……后来他染上了艾滋,我们都不知道,他谁都没告诉。那年夏末,我带青卿去海城散心,她已经很久没有走出那个家了……我记得那天海城下着很大的雨……”
“就像今年二月的那场雨。”明逾的声音空空的。
“是啊,就像今年二月的那场雨,我都不知道,海城的二月也能下那么大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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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逾牵了牵唇角,“那天你也是这么说的。”
“那天她突然接到电话说西蒙自杀了,当时我在外面,不知道发生了这些,等我回家去,她不在家里,因为行李都没收拾带走,我就以为她出门有事了,等到傍晚,人不回来,电话也打不通……总之后来等我知道这一切,她已经处理完西蒙的葬礼,失踪了。”
“失踪了……”
“是啊,快六年了。”
明逾消化不了这一切,半晌,“青家人都知道多少?”
陈西林转回身,眼睛红了一圈,坐在刚才的椅子上,“她和青眉的关系很好,青眉知道得七七八八,至于其他人,或多或少应该会有些嘀咕,比如说我和青卿走得很近,但具体这些事情,他们应该是不知道的,”陈西林看着明逾,她已从刚才的慌乱中解脱出来,平静得像泰坦尼克触冰前的海,“关于青卿的失踪,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明逾微微启了唇,顿了顿,“为什么用她的名字在大迈建基金会?”
陈西林无声地叹了口气,“青卿是脑神经医学方面的专家,是个医生,对公益慈善事业也很热心,早些年联合国召集一个医疗小组去非洲义诊,她报名参加了。她去过东索很多次,而我所掌握的她最后的行踪,就是东索,在那之后,就再也没有她的消息了。”
窗外的天黑透了,脚灯的光晕微弱,门铃突然响起,两人皆是一惊。
“您好,酒店管家,请问需要铺夜床吗?”
明逾抹了一下眼角的泪,“不用了,谢谢。”
“抱歉打扰,晚安。”
陈西林站起身来,“现在,我大概还剩一件事情没有交代,就是为什么要等到八月。”
明逾也试图从地上爬起,整条腿都麻了,她这才发觉,撑着床沿,微微拧起眉来,“不要说了,”她站了起来,将散乱的头发理好,“不要说了,我……不想听了。”
陈西林笑了笑,“听完吧,明逾,我再也不信你的那些‘不用说’了,就当我欠你的,日后你想起来也不再有心结,”顿了顿,她又补充,“在海城时我就决定都告诉你的,和你今天的态度无关。”
她走到门边,打开灯,明亮的光照得人无处藏匿,她又走到窗边,将窗帘合上。
“对了,自从西蒙发现了我和青卿的关系,我们的感情其实也就走到了低谷,我们甚至再没办法亲热,西蒙的脸阻挡在我们之间,而青卿那两年也常感慨,说她进入更年期了,说我不应该被一个老太婆拴住,”陈西林说到这里竟“呵呵”一笑,“后来我会想,她的出走,也许还包含着这部分原因,她想在彻底衰老前消失,是不是挺傻?”
她将皮箱打开,“现在我就告诉你,为什么之前我说等到八月。”
第58章死地
明逾竟不敢再朝她看了。她一直将自己的一切遭遇——出生、情变、疾病——大事化小,轻巧巧地说给陈西林听,因为不想让她承受,可却又一直认为自己可以承受住对方的一切,也应该去分享、分担,与承受。
如今却有些吃不消了。那是一个蓬勃生命的堕落与消亡,那是一个挚爱至亲以消失的方式去懊悔与否定这段长达十二年的感情。她是如何熬过来的?
所以她以前不愿自己去承受与分担,对吗?
明逾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
再往下,再往下陈西林却不允许她叫停了,她困在了这个房间里,困在了陈西林的往事里,困在了自己索求的牢笼里。
“明逾,看着我。”
明逾有丝慌乱地转回头,陈西林的脸上有镇定与自若,有哀痛的过去与凄绝的未来,那神情竟是美的,就像电影里那乌沉的船身倒插入海面后缓慢下沉的从容优雅,像死神指挥的一支交响乐,不疾不徐。
明逾的视线转到她的手中:手术刀、镊子、酒精……
“你……干什么?”
“给你解释我的八月之约。”
“明天再听可以吗?我累了,你也是。”
“明天?不了,今日事今日毕,”陈西林将手中的物品放在梳妆台上,自己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稍稍有一点血腥,不过别怕,一个‘门诊小手术’而已。”说完竟将上衣卷起,脱去,浅灰的胸衣裹着完美的线条,可惜了,今夜无人懂得欣赏。
明逾想不出她要做什么,但本能地害怕,如陈西林先前所说,今晚不但要撕开她的心,还要撕开她的身体吗?
陈西林不等她多想,两根手指摸到自己右侧锁骨下方,明逾的世界滞在浓稠得化不开的雾中,动弹不得。
药水倒在上面,手术刀消毒,在上面轻轻一划,明逾本能地用双手盖住大半张脸,锁骨下有血珠渗出来,镊子夹出一个什么东西,陈西林将它丢在准备好的纱布上,止血,拿缝合胶带利索地将伤口粘在一起……
“好了,”陈西林又套上上衣,“是不是很快?”她竟笑了笑,“你看这个。”
她拿镊子镊起纱布上那个微小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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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逾慢慢放下手,眯起眼睛看她手里的镊子头,那上面夹着一只黄蜂尾针那么大的东西。
“它在我的身体里七年了,”陈西林道,“这是一只植入式微芯片。”
明逾只晓得怔怔地将她看着,答不出、问不出、这超越了她原先所有的想象,但她知道,陈西林会将这个故事讲完。
“我所能记得的故事的开端就是十几年前,青卿带我去大迈,前面说过,她在那边做过几年的志愿医生,而我当时年轻得很,不过是去旅游观光。我们在那边的集市上看到当地人在卖美军战士的识别牌,军队内部将之戏称为‘狗牌’,而这些‘狗牌’的主人,多半都已阵亡。回来后我想,为什么不设计一种植入式‘狗牌’记载这些信息?这样就永远不会丢失,我又继续想,为什么不增加卫星定位?为什么不增加扫码功能?为什么……而我的专业与青卿的一碰撞,很可能撞出一个宇宙大爆炸的效果。”
陈西林站起身,走到冰箱边,拉开门,“可以招待我一瓶水吗?”她转脸朝明逾笑。
那笑气定神闲,像极了去年九月fates那场酒会上,她接过明逾递过的那瓶水时的样子。
明逾看着她,却没了当时当场的游刃有余。
陈西林径自抽出一瓶,“你要吗?”
明逾摇摇头。陈西林关上冰箱,回到梳妆台前的凳子上。明逾看着她仰头饮水,就像当初的模样。
“当时,包括现在,人体植入式芯片都走在技术的前沿,其实这个概念并不新颖,伟大的脑袋们总是能想到一块儿,但它总在发展到某个节点时就无法向前了,比如说至今为止这种芯片还只能是无源芯片,比较被动,无法自主向接收器发射信息,如果想做成有源芯片,一来暂时无法解决能量续航问题,二来还无法压缩体积……总之……我无意在今晚给你做一个关于芯片的技术性讲座,总之有些问题我和青卿想去解决。
而我的野心很大。就像我在做的ai云项目,最终是通过ai云技术改变现代战争的战略战术,它是一个战争方式的革命,还记得当初在新闻招待会上我提到爱因斯坦,提到‘曼哈顿计划’,提到原子弹的发明与运用吗?那是一次战争武器的革命,所以我将二者相提并论。而其实早在我做博士项目期间,就想过利用人体植入芯片去改变军队的统筹与战争的指挥方式,我和青卿一直在研究芯片与人体、与大脑的结合,这才是一次真正的革命。”
明逾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床沿,感觉像是在听一部科幻题材的战争片,或者战争题材的科幻片。
“青卿早在八年前就有一些想法,比如说通过芯片连接人脑和身体各处的神经,甚至用芯片模拟人脑对神经作出指令,我们叫它‘硅脑’。这个想法如果成真,将攻克医学上的很多难题,例如给帕金森患者植入‘硅脑’控制其神经与肌肉,再想得深一些,利用‘硅脑’治疗脑瘫,治疗失忆,抹去记忆……是不是越想越可怕?”
“这样就可以帮助她的儿子。”明逾抬起头。
陈西林闭了一下眼睛,缓缓睁开,嘴角的笑意渐浓,“有时我会为你的灵性暗自吃惊,她想帮助西蒙,抹掉他的记忆,治愈他……这是项目启动半年后我才渐渐想到的,你却像在第一时间看透了青卿一样,你都不认识她。”
明逾的心又是一沉,精彩的“科幻故事”让她分了一会儿神,现在却将她拉回现实,承认自己与青卿思维的偶发一致,那是基因的杰作吗?她几乎要甩头否认。
“无论如何,我和她在制造“宇宙大爆炸”的路上,如果成功,我和她都会将各自的领域带入一个新纪元。可我们要攻克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无源芯片的‘源’。后来我设计出了一个携带式‘收发装置’,可以利用太阳能续航,并与植入体内的这枚微小芯片互动,你能猜出它是什么吗?”陈西林说到这里,竟神秘地笑了。
明逾看着她的脸,摇了摇头。
陈西林摸了摸自己的耳垂,她摸的右耳,尚不知晓左耳的耳钉已经不知去向。
“在你送我这副耳钉之前,那一副,我戴了七年。”
明逾张了张口,声音都消失了。
“对,就是那副耳钉,外形上是不是看不出什么异样?”她看着明逾,笑了笑,“我换上你送的那副耳钉时,就已经彻底放弃了这个实验。我和青卿在七年前各自将芯片移植进自己身体里,对,我们在用自己的身体做实验。而青卿和我各有一套系统与我们身体上的装置连接在一起,打开这个系统便可以追踪到我们的位置,身体上具体到一些器官、例如心、胃等等的状态,我们的情绪,大脑电波的突变……”
“……所以其实你从身体到情绪的状况,都有可能在她的监视下……所以你……”
“不,”陈西林摇摇头,“她走前将这系统给了她工作上一个非常密切的合伙人,那是一个复杂的加密芯片,我今天把它拿了回来。”
“那……”
“那为什么还要等到八月,对吗?因为我和青卿曾有过一个约定,今年八月我生日那天,实验结束。如果不是她的退出,今年这个‘宇宙大爆炸’应该已经成功了。”
“她呢?她有没有拆除身体里的东西?”
“前些年我时时盯着系统,可她那边一点反应都没有,起初我不甘心,后来我渐渐相信,她在离开前、在将系统芯片留给k博士前,就已经取出身体里的装置了。对不起,明逾,你有生气的理由,我的身体里有这么一件东西,我既不想在八月前取出,又不想在取出前和你发生关系,更不想告诉你这些……也许是我太贪心……我总觉得也就几个月了……真的想更加干净纯粹些……”
明逾垂下头,又轻轻摇了摇,“不敢相信……”
“可是,明逾,当年的我现在的我都这么拼,我曾一直用‘理想’二字粉饰一切,我觉得我是个有理想的人,在她走后的那些年,这份‘理想’更是支撑着我,我的注意力我的精力我的情感全都投注在研究、事业和理想上……听起来是不是恢宏极了?只有我自己知道,潜藏在恢宏理想背后的不愿见人的意识。”
明逾警惕起来,抬头,“什么意识?”
“报复。”
“什么?报复青卿?”
“不,报复我的伯父一家,甚至报复白家。”
“为什么??”明逾拧起了眉。
“你从未问过我,为什么姓陈。”
明逾想了想,“没错,但我一直觉得是为避嫌……”
“不,车祸过后,我改了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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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父母的车祸?”
“对。我相信,那场车祸是一场谋杀,我的爷爷白亨利曾经一度偏爱我的父亲,遭到白西恩父亲、我伯父的嫉恨。”
“你怎么知道那车祸……?”
“父亲清醒时对我说的,所以如果我和青卿的实验成功,能够治愈我的父母,也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
“可这与‘报复’扯不上边啊。”
“八年前我和青卿正式研究我们的计划时,我就知道,一旦成功,伯父那一脉将在白鲸彻底失势。如今我一手操控ai云项目,也有这样的意识。”
“……好……可对白家的恨意……也是因为车祸吗?”
“我和爷爷说过父亲告诉我的事,可爷爷却睁只眼闭只眼,让我觉得不公。”
明逾哑然,怔怔地望着陈西林。
夜深沉,消化着白日的一切尘上喧嚣。
那沉默不知维持了多久。
陈西林抬眸,语气轻快起来,像是报告结束后、散会前的一刻轻松,“好啦,陈西林在你这儿彻彻底底地透明了,”她笑了笑,“你会怎样想我?”她歪着头想了一下,“怎样想都不要告诉我了,把评价留给你自己吧,希望我在你生命中的昙花一现给你带去过欣喜与美好。”说着站起身。
明逾的唇褪色到发白,仰着头,整个身体都绷了起来,“我……我明白了,lynn,对不起,我收回之前的那些……好吗?”
陈西林温柔地笑了笑,“谢谢你,明逾,你是个好姑娘,其实你值得更好、更干净的人。让我走吧,在你面前,我再也无法自处了。”
“不要!”明逾站起身,“不要走啊……”
陈西林站定,“只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帮我保守我的秘密,好吗?”
明逾仔细去分辨她脸上的表情、她的声音,去找寻自打认识陈西林后就一直被她给与的安全与包容。
她是陈西林啊,是那个听见自己说一句要看日出就调来飞机的人。这人不着痕迹地宠爱自己。
可她忘了,忘了陈西林性子里所有那些温柔的坚持可以化作一把双刃剑,此时剑刃对着自己。
眼泪在她脸上肆意横流,“求你……”
陈西林的眼眸闪过心疼与不舍,却只那么一闪,消失了,依旧温柔地笑着,“ming,takecare.”
“lynn!”明逾追到门边,眼中的哀求比语气更甚,“我……”她下意识地手心朝上,那是一个古老的、印刻在人类基因里的祈求的姿势。
陈西林摇头,像在阻止一个顽童说出什么不规矩的话,她牵了下唇角,又重复道:“takecare.”
门合上了。明逾将身体托付给这扇合上的门,口中呢喃着那句未完的话:“我爱你啊……”
第59章轮回
一个月后。
盛夏的骄阳肆意灼烧着北半球,在没有天使的天使之城,在圣弗朗斯西科,在c城,在大迈,在海城……
也在阿姆斯特丹。
明逾站在自己的办公桌前,这里的办公桌一律可升降,比美国总部的配备新式许多。大多数时候她选择站着办公,那大概是对自己施加的一项苦刑。
fates在春天收购了荷兰的这家国际派遣公司,将它发展成自己的一个子品牌,几个月以来,董事会与ceo完成了初始部署,剩下的具体操作,则基本落在马克头上。一个月两三次往返于c城与阿姆斯特丹之间,好似看不到头。
直到明逾一个月前提前结束休假约他面谈。谈话的主题让他很是惊讶,明逾要辞去职位——马克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早就意识到她五年期满,是不是被挖了墙角?——再接下来,她提出申请,调任荷兰。
马克的脑中蠕动着一团黑线……为什么?
总是由这个问题开始,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确定她并没有拿到别家啊公司offer并以此作为要挟,马克开始重新审视这个问题。荷兰缺的是一位综合性管理人,而明逾这些年专攻销售,她做得很出色,但销售是一盘抢时间抢机遇、由无数短期效益搭建起来的棋,综合管理呢,很显然,顾虑的不仅是销量与客户。
这是checkersvs.ches的问题。
明逾说,她知道公司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过去荷兰,她也知道目前的中高层中,要么选中的人不愿过去,要么愿意的人没被选中。明逾又说,请给她一个机会证明自己可以下好ches。
万丈红尘之轻[GL]_135
马克问,那你的语言与地缘优势呢?做亚洲与北美区销售总监,这些优势是别人没有的。
反话正说,言下之意,去欧洲就没有这些优势了。
明逾想了想,越往高层,语言这种因素的优势力就越薄弱,这些因素往往在基层工作里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比如说一个销售,但销售总监真的需要这些吗?有了更好,没有也行。而一个跨国企业的ceo需要会说所有跨过的国家的语言吗?不需要的。
还有别的原因吗?马克又问。
别的,都是些冠冕堂皇的说辞,需要流动,需要注入新的血液,等等等等,总之明逾说服了马克,说服了董事会,这会儿她正站在阿姆斯特丹新办公室的桌子前,这是一个新的开始。
一场暴雨刚刚冲刷了海城,将角落里躲起来的污渍泡发了,却不带走它们,地上的雨水退尽,原本在城市光鲜背后苟且偷生的一切,这会儿都像天亮前的吸血鬼,暴露在雨后的街道上,惶惶不安。
惶惶不安。陈西林在海城著名的西餐厅给刚刚从东索赶来的王祁接风洗尘,入职两个多月了,该是他开始有所作为的时候了。
王祁的手边搁着一只平板,里面是他迫不及待想要展示给陈西林看的资料:一份详细的关于建立难民城的rfp(招标建议书)。
以往q基金的所有项目都是分开独立的——建难民营、医疗、教育、保险,等等。而王祁在筹划的,是一座软硬设施应有尽有的“城”,王祁将它命名为“treasureisland(珍奇岛)”,没错,正是那次海岛寻宝游戏给的他灵感。而这个企划一旦被董事会批准并启动,将成为q基金成立至今规模最大的一次募款活动。
届时,全美国乃至全世界所有关心西索战事的人都会知道,在邻国东索,有一个慈善组织q基金,它给难民们建了一座维持其生命以及生命质量的城池。
这对于有资助能力的企业来说无疑是莫大的诱惑。
“陈总,其实白鲸可以做冠名赞助商啊。”王祁半开玩笑似地说了一句,嘴边的笑意有一层讳莫如深的意味。
陈西林愣了愣,明白了他的意思。ai云合同之战已升至白热化阶段,舆情之争也愈演愈烈,一种声音时不时响起,说白鲸在帮助魔鬼制造杀人武器。若在此时白鲸冠名一个收留战争难民的大型慈善项目,确实将是一种机遇。
她也笑了笑,“你的预算怎样?打算筹多少款启动这个项目?”
王祁竖起一根手指,神秘兮兮的。
陈西林看了看他的手指,又去看他的眼睛,她不想猜。
“一亿。”被猜的乐趣没了,王祁也妥协了。
“areyoukiddingme!”陈西林用降调,“赢五角大楼一个ai云合同也只有百亿。”
“当然,也要您的首肯,”王祁赶紧补救,整张脸诚恳起来,“陈总,我这次想带q基金做的,是一个国际大项目。”
头盘上来了,陈西林抬头冲侍应生笑了笑以示感谢,耳垂上空空的,什么也没有了。
“王总,q基金呢,我一直都是小打小闹,没什么大的野心。”
“陈总,其实你我都知道,q基金这些年所做的项目,对于一个民间非营利性组织来说,已经很宏大了,通常来说,能够支撑起这些项目的机构,都有庞大的政府拨款,且在联合国具有一定地位。我想,q基金低调地完成这一切,与陈总个人的高度以及支撑q基金的财团实力密切相关。”
陈西林弹了些胡椒粉在沙拉上,抬头看王祁,眼中在问:所以呢?
“所以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顾虑,我想,q基金既然做了过去的那些,就也可以考虑眼下这个企划,董事们和赞助商们应该会很感兴趣,这会让他们在过去的投资都再回报一波。”
陈西林拧起眉头,又舒开,“我会仔细看看你做的项目书。”
“陈总,如果我们做一个简单的数学题,将一个亿分摊到三十家企业去,每家企业不过三、四百万,三、四百万是什么概念,在湾区买座体面的别墅而已,我想,任何企业都会选择用三、四百万在非洲盖一片难民房,而不是在湾区建一座别墅。我已经将赞助项目也列出来了,总项目冠名赞助三千万,其他的分项目冠名各一千万,这些已经将一亿的大半瓜分掉了,还剩一些小的赞助项目,我个人的感觉是,一旦我们将它放到社会上,收获将超过一个亿……”
陈西林摆了摆手,这些数字刚刚就在她脑中跑过一圈了,“三千万……”她轻声嘀咕,“就算白鲸这样的企业,要拿出三千万美金做慈善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何况还是现金。”
“噢,明白,款项设计陈总尽管修改。”
“上千万的款项会耗尽一个集团一年的慈善预算款,你有想过利用金融体系的善款免息,让赞助商分期付款吗?”
“有有有,”王祁像猜中老师心思并提前做了准备的学生,眼中闪过欣喜,“这个我也列出来了。”
陈西林笑了笑,“很好,我迫不及待要看看了。”
餐毕,陈西林送王祁在门口打车,暴雨后的空气带着泥腥和都市中被搅翻的杂陈五味,一股脑沁入肺中。她其实清醒得很,王祁当初是怎么被录用的,那顾虑没有消失,所以他的每个大动作她都会警惕。
送走了王祁,她往餐厅旁的露天停车坪走去。这家西餐厅低调地掩于城市一隅,一侧有五、六个停车位,能不能停上全凭运气。
却有一个长发女人站在她的车旁,见她走过来,站直了身子,甜甜唤道:“lynn…”
陈西林叹了口气,脚步不由慢了。
“我和朋友吃饭,也刚出来,看到你的车……就……想等等你……”
陈西林不作声,默默靠在车尾,从包里摸出一支烟点上。
“你……喝酒了吗?还能开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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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可以开。”
“是吗?”女人靠上来,下巴蹭在她的肩上,“我闻闻看。”
陈西林没有躲闪,烟气呼出来,女人冷不防咳了起来,身子也往后躲了躲。
“对不起。”陈西林夹着烟,听不出不诚恳。
“你少抽点嘛。”
陈西林低头,微微叹了口气,“我想我要考虑让你辞职了。”
女人咬着唇,半晌,“你曾经说过,要你开掉一个人只有两种原因:一,他工作做不好;二,他触犯了法律。请问,我犯了哪条?”
陈西林狠狠吸了口烟,长长吐出,“杰西卡,你知道,那天的事不会再发生了。”
“我知道,我也没别的意思,你放心,”顿了顿又补充,“我知道我的身份。”
“那就……忘了那事吧。”
“我只是心疼你。”
陈西林的声音低柔,质问的句子说出了询问的调子,“你有什么立场?”
“喜欢你。”
陈西林掐了烟,往驾驶室走,“开掉员工的标准,是可以根据情势而改变的。”
“一个员工喜欢老板的‘喜欢’,一个平凡的人喜欢一个成功女人的‘喜欢’。”
陈西林拉开门,“不要和我玩这种文字游戏,杰西卡,看在明逾的份上,忘了那件事。”
第60章幻城
车子开出狭窄的弄堂,在路口等红灯。海城夜晚的霓虹映照每个人心中的过往,照得光怪陆离。
车载广播里dj说着什么,一支曲子流了出来。
“还没好好地感受,雪花绽放的气候……”
陈西林将头发向后抓去,乱了的心,乱了的发,手肘搭在车窗上,过往汇在眼角,往手背上流。
她觉得自己醉了,喝下了一整瓶红酒的那种头重脚轻的醉,沾湿的手指们无措地埋入发丝,胸腔里致命一息,哽咽出声。
绿灯亮了,城市的浮躁不容你多待一秒,后面的车不耐烦地按喇叭,陈西林条件反射地松了刹车,越过停车线,不知何处而来的醉意袭来,她换到手动挡模式,挂了低档,一脚油门踩下去,麻木的街道被炸裂般的轰响穿透,她管不了那么多,仿佛这才将七苦泄了二三,是爱别离,是怨憎会,是求不得,可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车子掠过那间肇事的酒吧,那天,谁知道是十天前还是十一天前,她的记忆只到午夜一杯闪着花火的酒便开始模糊,她绕过一心猎艳的混血女dj,绕过给她买酒的纹身女郎,走出门去靠在墙边吸烟,这场景似曾熟悉,她想起那杯柠檬水,想起那个“曲中人”,痛楚在胃中翻滚,弯下腰吐得稀里哗啦。
偏偏这时鼻息触到救命的柠檬香。
“漱漱口,我送你回去。”女人说。
柠檬水,柠檬水,陈西林抓过来往胃里灌。
“lynn慢点,”女人柔声道,“烟给我。”
却不熄灭,拿过去含在自己唇间,“你的就是我的~”
车停过来,眼前的女人变成了明逾,“明逾”接过车,“明逾”将自己架上副坐,“明逾”帮自己系好保险带。
她握着“明逾”的手,一路上喃喃低语些什么自己都不记得。
可江若景记得。
“逾,我的伤口开始痛了,怎样能重新麻木?”
“逾,你好过分,我可曾追问过你的曾经?”
“逾,我可以容忍你去查我,但不能接受你提分手。”
“若是可以,我也想抹去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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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在洋房前停下,“lynn,我们到了。”
陈西林闭着眼睛,紧紧握着她的手,“不要走。”
吻像一堵墙,谁站在墙里,把对方错当明逾,谁又站在墙外,把对方当作明逾。
吻划到胸口,江若景忽然托起她的下巴,幽幽道:“你看好了,我是江——若——景——”
她的头歪到一边,枕着椅背,又像突然听明白了这话,倏地睁开眼,瞳孔努力聚焦。
墙塌了,她开了车门往外逃。身后是清脆无辜的笑声。
“lynn,记得你吻了我。”
逾,我有没有跟你讲过,这世上最悲哀的,莫过于彩虹之上的幻城。
陈西林的世界里大约有三座幻城:爱情、ai云合同、东索的难民城。
原本定于八月出结果的五角大楼招标项目宣布推迟到年底,有人舒了口气,有人将弦绷得更紧。
其实这么大的事情对于业内人士来说并不是新闻,大家早就根据内部流出的边角料拼出了结论,到了七月末,只是官方确认了这一结论。
陈西林在新区的工厂给技术部门的头头脑脑开会,“推迟到年底就意味着我们又迎来了五个月的改进技术的时间,我希望大家明白,这项‘产品’和任何传统工业产品都不同,一部手机上市了,对它的研制也就结束了,剩下的只是根据市场反馈查漏补缺,而jedi不同,一旦我们中标,拿到的将会是一份被分割成无数子合同的、为期十年甚至二十年的大合同,我们的研发永不会停止,你们中的许多人,包括我自己,可能会将最宝贵的年华奉献给jedi。”
江若景在桌旁鼓掌,其他人跟着捧场。这不是陈西林要的效果,她并没有在喊什么需要人捧场的口号,她甚至希望有人提出质疑,有人表达不解。
江若景将一杯浓浓的摩卡端到唇边,抬起双眼睛俏皮地朝陈西林笑。
午休时陈西林在小厨房取了餐回办公室吃。西欧的早晨来了,她的脑中仿佛有两套时间。阿姆斯特丹今天有小雨,19度到27度,湿度8lt;bgt;<a href=http:/// target=_blank>http:///</a> 文字首发无弹窗lt;/bgt;m/h。
放下手机,有人叩门。
“请进。”陈西林又盖好餐盒。
“lynn~”
陈西林微微皱眉,不知何时,江若景对自己改了称呼,不是她不让员工对自己直呼姓名,而是她以前一直叫自己“陈总”,这转变中的意味她不喜欢。
“什么事?”
江若景笑了笑,“你吃吧,就想看看你还好吗,项目推迟是挺恼人的。”
陈西林抱了手臂,“谢谢关心。”
江若景抬了手将她的餐盒打开,“就炒饭吗?快吃吧,要凉了。”
陈西林没有动弹,“没其他事你先去忙吧。”
“lynn,可不可以请你……不要对我有敌意?你知道,那天那件事……不能怪我……”她的声音越说越小。
陈西林被将了一军,垂下眸,“没错,那事怪我,我道歉,但真诚地请你,忘掉它。”
“我忘不掉。”
一时沉默。
“lynn,我知道如果你愿意,设个局开掉我不难。”
陈西林抬眸看她。
“我可以等着被你开掉,但在此之前,我还想好好为你做事,也想尽我所能关照你,在海城,也许你需要一份关照。”
“杰西卡,你我都是成年人,我不想跟你玩任何游戏,我不明白,你的转变是为了什么?如果我没记错,自打二月份你闯入我家中,到后来的一系列闹剧,你所告诉我的都是……你喜欢她。”
“对,我以前爱的是她。”
陈西林突然想摔东西。
“我不能接受你这种莫名其妙又幼稚的移情,杰西卡,我可以给你机会抹掉今天之前的一切,不为别的,只为你这些年对白鲸的贡献。”
“这不是莫名其妙又幼稚的移情,”江若景抢白,“不是你想的那样。不喜欢她了有原因,喜欢你……没有理由。”
陈西林没了胃口,也没了力气,“出去。”
“lynn,我会好好待到你除掉我的那天,但也希望你想想,那天叫醒你的人是谁,如果我有半点坏心,就那么将错就错,甚至再蓄意搞点证据威胁你,是不是更加符合坏女人的人设?对,我是最不能喜欢你的人,我做过明逾的床伴,我是有夫之妇,可我就是喜欢你,我会待在我的位置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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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西林看着她的背影,看着打开又关上的门,世上情事万千,唯独这一件她从头至尾看不懂。
天气预报说四十五分钟后开始落雨,明逾算了一下,单车骑到公司二十五分钟,应该不用穿雨衣。
雨偏偏在进入最后一条街时被风吹落,她加快了踩着踏板的速度,风也大了,雨也大了。
等进了公司,头发也湿了一半。
金发碧眼的前台大姐捧着胸口,“哦,亲爱的,我能为你做点什么?我记得抽屉里有个电吹风,让我找找……”
一个多月以来,这位来自美国总部的华裔总经理让她觉得有趣极了,每天骑单车上下班,风雨无阻,进了办公室还要站着办公。她一定是这样保持好身材的,前台大姐想。
“dankjewel.”明逾拿荷兰语回她,这两个月,她拼命拿业余时间学语言。
大厅墙上的屏幕里放着世界新闻,明逾边用毛巾擦着头发边看着。新闻上说jedi定标推迟到了年底,官方给出的解释是竞标公司打起了官司,五角大楼要等这一风波过去后再做考虑,另外,合同的形式很有可能分阶段拟定。
明逾忘了在等吹风机,忘了头发是湿的,忘了很多事情,讷讷地朝楼梯口走去。
前台大姐终于找出了电吹风,“啊,在这里!”她笑着举起它,脸上的褶子都堆到了一块儿。再一看,人也没了,便又耸了耸肩。
明逾倚在办公室的门后,手里握着手机。点开聊天工具,点了陈西林的头像,她的头像不曾换过,像很多外国人一样,随手拍了张照当头像,只不过,她随手拍出的也很好看。
不曾换过的头像,沉寂已久的对话框,她都不知道,那头的人是不是一个幻影。
最后的一条消息是两个月前的,陈西林追到洛杉矶,用一切她有的联系方式找她,这条消息的内容是: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有时一个失神,点开这条对话框,明逾会心里一动,然后再意识到这是两个月前的消息。那个时候,自己还没把事情搞得太砸。
可她再没了继续这对话的资格。
她的手指慢吞吞、颤巍巍地在屏幕上划着:看到关于jedi的新闻了,你还好吗?
手指抖得更厉害了,又去改:刚看到关于jedi的新闻,希望你那边一切顺利。
咬着手指,又一个字一个字全删了。撤出对话框,再去点开拨号键盘,明明存了她的号,却一个数字一个数字输进去,试图给自己更多的时间去后悔。
等一串数字都输完了,绿色的按键却迟迟不敢去触。手抖得厉害,一咬牙又全都删了。
这世上缺了一串通往彩虹上幻城的号码。
第61章圣光
地下车库让人窒息。
车门一开,沉淀的暑气、尾气和各种污浊气息便往脑仁里钻,稀薄的空调冷气改变不了什么。
陈西林边走出车门边将拿手指将一头秀发往后梳,海城的夏粘腻极了。
不远处一辆a5后侧门跟蹲着个女人,长发在脑后随意绑着,穿一身鹅黄色套裙,大半张脸藏在手臂中。
陈西林加快步子走过去,边将她认了出来,“杰西卡?”
江若景的脑袋动了动,露出汗湿的鬓角。
“怎么了?不舒服吗?”
江若景微微抬起脸,眼神好似不在聚焦,“肚子……肚子痛……”
“是……周期痛?”
江若景虚弱地摇摇头,扶着车身,挣扎着要起来。
陈西林犹豫了一下,弯腰去扶她,“那是怎么回事?去医院吧,看上去挺严重的。”
再等江若景整个人站起来,陈西林瞥见她裙子后面一块血迹,小声道:“你……裙子上脏了。”
江若景眼中突然布满恐惧,挣扎着想去看自己身后,“是血吗?是血吗??”
“是……是血……”陈西林有些费解,她怎么这么大反应。
“我流产了……lynn,我流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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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西林从未在江若景的脸上看到如此的惊恐与无措,她摸出手机想叫救护车,上面却显示没有信号,跟着提示拨紧急呼救也还是没有反应。
“我送你去医院。”
车子在早高峰的车流中往附近的医院赶,江若景一张脸惨白到发青,眉间拧出最痛苦的神色。
陈西林见有信号了,便去拨肯特的电话,响了好几声没人接。
“你找肯特吗?”江若景虚弱出声。
“嗯,打不通。”
“他去燕城了。”
“那……”陈西林心想这么大的事该让他回来,又觉得这是别人家事,不便置喙,“他如果回电话我告诉你。”
查出来的结果很不妙,八周半妊娠终止,需要清宫。
“医生,医生!再查查,再等等好吗?再给我一周我……”
“已经确定流产,再等的话会造成严重感染,你的心情我们理解,但请配合我们进行治疗。”
“你怎么能这么冷血?”江若景几乎尖叫起来,“我不怕感染,我只想要来一周都不可以吗??”
“这位病人,流产不完全导致的感染可能造成很严重的后果,影响以后生育,严重的子宫要摘除,这些你都不怕吗?”
“我都说了后果我自己承担行吗!我……”
“好了好了,”陈西林打断这争执,“不好意思医生,我来和她谈谈吧。”
医生不是第一次遇到情绪激动的病人,见怪不怪,点点头便出去了。
“陈总你听到她的话了吗?‘确定流产’,那就是宣布我的宝宝死了对吗?她是机器吗?还拿摘除子宫威胁我!”江若景一时忘了自己和陈西林之间硬加出来的戏码,忘了喊她lynn。
陈西林在床边坐下,顿了很久,像在酝酿什么大道理,说出来的却平平无奇:“她说得没错。”
“你怎么帮她说话?”
“杰西卡,我知道你现在一时无法接受,但请你冷静一下,想想这不难的诊断医院不会错判,也一定挑选了对你最好的治疗方式。”
江若景看着她,眼睛像万花筒中一格格一帧帧呈现的图景,红色渐渐爬满眼眶,慢慢饱和……
陈西林突然觉得承受不住她这眼神,那里的悲伤太过原始与浓烈,她低头握了握江若景的手,“没事的,我认识的好多人第一个小孩都没保住,不知道为什么。但后面都有了健康的宝宝。”
“都是报应。”一滴眼泪落到陈西林的手上,她有些错愕地抬头看江若景。
“都是报应!”江若景哭了出来。
“别这么说。”陈西林一时弄不明白她究竟什么意思,只是本能地安慰。
“我想,我终于体会到明逾当年的心情了。”
这名字刺耳,就像在陈西林心弦陡然拨弄起的突兀音符。
“命运真是捉弄人。”江若景自顾自叹道。
“与她有什么关系?”陈西林的声音降了一个色温。
“她失去孩子时,大概……我不知道。”江若景的心里大约的确是乱的。
“她失去孩子……她什么时候失去过孩子?”
“你不知道吗?”江若景的声音里几乎有了讽刺的调调,“lynn,你究竟知道她多少点事情啊?”她竟又哈哈大笑起来,“你知道她做小三是以流产结束的吗?你知道她被一个网骗掰弯还让人甩了吗?”
陈西林面上闪过一丝痛苦神色,半晌,“我不想在背后聊她。”
这突如其来的事件所带来的不合时宜的情绪被手机铃打破,陈西林的手机响了,是肯特。
她看了眼江若景,接通了电话。
那头客客气气地说着什么,陈西林也问了好,接着便说:“我和杰西卡现在在医院,我让她听电话吧。”
她将手机递给江若景,自己走出了病房。
“怎么了?”那边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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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若景将声音放得低低的,却一个字一个字咬牙切齿,“你如愿以偿了。”
“什么?到底怎么了?”
“装什么蒜?你如愿以偿了,孩子没了。”
那边顿了顿,“别乱想了,确定没了吗?医生怎么说?你先养好身子。”
“要刮宫了,你开心吗?那个凳子你可不就是故意放那儿的,知道我转身会绊倒,会摔跤,肯特,你真是计划通,你这是谋杀亲子你……”
“江若景!你能不能不要再继续你这脑洞??是,我现在确实不赞成要孩子,但还不至于使这么损的招,这是要断子绝孙的!”
“呵呵,我还不了解你吗?为了钱你什么不可以?除了钱,你对那件事还透着变态的亢奋,要我看,断子绝孙你都愿意。”
肯特在那头像被噎着了,叹了两口气,半天说不出话来,再说话语气也软了些,“你现在情绪不好我理解,我不跟你计较。陈总怎么在那里?我今天一下子赶不回去,我让妈去照顾你一下。”
江若景冷笑一声,“你说,你妈要是知道你为了让我专心做那事,亲手杀了她的孙子,会怎样?”
肯特的声音突然冷了,像掉进了冰窖里,“江若景我告诉你,你答应做的那天起,我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今天看在你身体的份上不跟你计较太多,但如果你敢把爸妈牵扯进来,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先这样。我现在打电话让妈去陪你。管好你的嘴巴,记得你是个什么货色。”
电话被肯特挂断,江若景想摔手机,突然想起这是陈西林的,她坐在床头,把气喘匀,呆了呆,忽然又鬼使神差地去翻陈西林的聊天工具,翻到了,手抖着往下扒拉,找到了明逾,一行“你在哪里?我去找你”猛戳了她的心,可再一看时间,原来是两月前的,那颗心又放下了。
高跟鞋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江若景锁了手机放在床头,门被推开了,陈西林走进来,给她递了瓶水,“怎么样?肯特回来吗?”
江若景摇摇头,“他回不回来也不碍事,”顿了顿,“我婆婆一会儿来,不然你去公司吧,别耽误了你的事情,”她冲陈西林甜甜一笑,笑里又透了疲惫,“今天谢谢你啊,lynn。”
陈西林下意识地看了看表,“我陪你等等吧,怎么样?还疼吗?”
江若景嘴角浮出一丝嘲讽的笑来,旁人不知道,她嘲讽的是她自己。
同样一抹嘲讽的笑浮现在欧亚大陆另一端那个郁金香王国中的明逾脸上,她站在办公室外的露台上独自抽着烟,这里的楼不高,红砖铺成的街道就在眼底,街上有个铺子在卖反季的郁金香,骑着单车的少男从铺子旁掠过,他抬头看了看露台上的亚裔女人,又看了看铺子里的郁金香,觉得那一支支傲然孤立的,像自矜的美妇。
手机响了,她皱了眉头,一手夹着烟,一手从西裤后面的口袋里将它拈出,看了看,是个美国的号,不认识。
接通了,那头是个声音似曾熟悉的中年女人,“妹妹啊,我是大嫂啊。”
明逾愣了愣,“哦,大嫂,你好。”
那头客气地笑着,“听说你外调去荷兰了,怎么那么突然?一切都顺利吗?”
“嗯……都挺顺利的,过来也两个月了……大嫂那边呢?都还好吗?”明逾也就温和地和她聊着,等她说出这通电话的真正原因。
“都好都好,反正你哥哥平时忙得都见不着人,我也习惯了。妹妹,你上次见到安吉,觉得还投缘吗?”
明逾愣了愣,“我很喜欢安吉那孩子。”
“对吧?她也特别喜欢你,你们姑侄是很有缘的。”
“嗯……很有缘。”
“安吉八月份要去荷兰、德国、还有北欧游历一个月,第一站就是荷兰,要在那里待一周,我想请妹妹照应照应她呀。”
明逾这才弄明白了,听起来事情不大,烟在指间积了一段长长的灰烬,她给轻轻弹掉,“可以呀,她一个人来吗?”
“哎呀,先代安吉谢谢姑姑,对,她就一个人,所以我们不放心。”
“大嫂别客气,应该的,”明逾想了想,“安吉一个人的话,住宿你们怎么想的?”
“她自己订了旅馆,每个地方的都订了。”
“这样的话……如果她愿意,在阿姆斯特丹可以住我这儿,我还有间客房。”
“哦这样子太打扰你了,打电话请你照应已经不好意思了。”
“不会,”明逾顿了顿,还是讲不出“都是一家人”这样突兀而肉麻的话,“不过还是看她的意愿吧,房间我可以提供的。”
“嗯嗯!那我问问她,哎呀安吉可喜欢你了!诶,妹妹啊,”她将声音放小,“其实呢,打电话给你是你哥哥的意思,他还是很把你放在心上的,结果人又要面子,让我打。”那边说着笑了起来。
明逾也就笑了笑,“我知道了,大嫂。”
电话挂了,她将烟头掐灭,那孩子要来,她想起两月前的那一面之缘,初次见面,却莫名有种倾盖如故的感觉,也许就是所谓的缘分。那孩子洞悉了那么多秘密,敏感又聪明,却不让她感到危险。
大概她有些像自己吧,明逾想。
室内的电话又响了,一支烟的安宁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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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逾端着烟灰缸走进去,是秘书,说有盒花送过来给她。
明逾一沉吟,“知道是谁吗?”
“盒子上有张卡片……”秘书欲言又止,言下之意:我帮你拆还是自己看?
“请送进来吧。”
花送了进来,她心里藏着什么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期待,拆开卡片,竟是黄达开,心一沉,嘴角又浮上自嘲的笑。
可黄达开送自己花做什么?还这么大老远的?
她点开手机,果然收到他一条消息:阿ming呐!我在阿姆斯特丹出差,可否赏脸共进晚餐?
一时想到的想不到的、该来的不该来的,都找上了阿姆斯特丹。
荷兰人会做生意,水路发达地区的人都会做生意。
这是黄达开在餐厅幽暗的烛光下摇着红酒杯时说的,明逾点头表示同意。
“阿ming你来荷兰太适合了,我今天一看到郁金香就觉得,世上只一人配此花,就是你,于是就把全城最美的一束送给了你。”
这个明逾不同意,当初陈西林送她的花是,马蹄莲。
她就只偏着头,看杯子里的红色液体,微微发笑。
基本上人都爱听夸赞的话,可她听得够多了,有些腻,连谦虚式的反驳都懒得做样子。
“阿ming现在都骑单车吗?不愧是到了单车王国。我在香港也认识一个身价数十亿的朋友,不开豪车,不食荤腥,每天也骑单车作为交通工具,返璞归真。但别说,你脸色真比以前好了,更加容光焕发。”
明逾笑了笑,“是晒的,”又觉自己这懒洋洋的样子太不周全,坐直了身子,“阿开那边有什么新动向?最近都顺利吗?”
“讲到这个,”黄达开也一板一眼坐起来,“我最近在争取一单大生意啊,你猜那头是谁?”
明逾在脑中过了一遍,摇摇头,“谁?”
“你的好朋友啊~”黄达开觉得提示已经给足,关子还得卖。
明逾心中一动,却做贼心虚,不愿说出那个名字。
黄达开见她发愣,露出对那迟钝谅解的笑来,“陈西林,陈总啊!”
明逾借着放酒杯,颔首足足想了有两秒,抬头,“她怎么会有生意和你做?”
黄达开眼神一个飘忽,“她的基金会啊,东索的那个基金会,最近在筹备建一座难民城,这对于我们搞房地产的来说,是多大的生意啊!”
明逾听着这话,心神一恍惚。
“除了房地产,建一座城还牵涉到很多周边产业,这个链条启动起来的话……”他的脸上净是憧憬,“不得了哦!说起来多亏了阿ming你牵线搭桥,你呢,注定是我黄某人的贵人了!”
黄达开说着举杯,与明逾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这事情定了吗?”明逾问。
“倒也没有,难民城的企划,基金会的董事们正在审核。”
基金会的董事们想法很多,陈西林站在落地窗前回想刚刚结束的这个电话会议,但理一理还是可以看清脉络的,目前倒没有人强烈反对建立难民城,只是大家需要进一步的解释:首先,由零散的营地到一座城,是通过对未来战事格局的预测得来的计划吗?其次,联合国是否设立有这样一个基金池,是否可以先争取政府拨款?
盛夏的骄阳被蓝盈盈的玻璃过滤,再照进来就变成了温柔的调子。
它慢慢,慢慢在她衣服的每根纤维上揉开,直到她的脸庞仿佛沐浴在圣光里。
这滤镜下的圣光。一手垄断能使战争更加规模化效率化的武器,一手为战争的遗孤修建一座避难的城。
呵呵,呵呵!她笑自己的强大与无能。
这世上会有一些看上去显而易见的道理,它们是那么容易引起共鸣,没有异议,比如说抵御外强入侵,比如说倡导人类和平,比如说给雨中的阿婆递一把伞。
却又有一些孤峰之上的道理,曲高和寡,超越了凡人的理解力,于是你就只得孤独地坚持着。
就如坚持这看上去矛盾而伪善的恢宏。
而自己究竟同意王祁筑城的建议吗?为什么不呢?一个人能活多久?那短短几十年又能给这世界带来什么?
毕竟,明逾问过,当你亲眼看见这个世界的疮痍,会不会对身边的每一线阳光都充满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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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基金会会章,遇到重大决策,必须有起码七位董事到会投票表决,是时候带大家去大迈碰头了。
第62章习惯
八月的大迈倒没有灼人的高温,只是多雨,湿度高得惊人。
这趟行程为期四天,q基金的董事们几乎都在北美,原本可以将董事会放在美国,但鉴于这次要考察东西索情况,又要考虑可能的难民城位置,会议地点便定在了大迈。
这样一来,就很难让所有董事到会,大家都有本职的工作要做,四天的非洲之行和很多人的行程有所冲突,但要做决议就必须有七人到会,陈西林再打电话过去一个一个谈,最终将七人凑齐了。
阿巴度每次见到东家都开心得很,一咧嘴,满口牙都在笑。
陈西林有备而来,穿着高帮的雨靴,机场前的泥泞也不怕。阿巴度撑着把硕大的黑伞跟在她后面,黑伞跟着陈西林的步调,不让她淋着一滴雨。
“怎么样阿巴度?最近在忙什么?”坐进吉普,陈西林问道。
“报告lynn老板!跟以前一样,平时打理自己的小生意。lynn老板都好吗?”
“我,”陈西林抬首看窗外,“还行。”
“lynn老板,ming小姐还好吗?我可喜欢她了!”阿巴度在后视镜中又笑出一口白牙。
陈西林愣了愣,“都好,”又岔开话题,“到了几人了?”
“连您一共四位了,都在‘白金汉宫’安置好了。”
“白金汉宫”是明逾上次下榻的那家大迈的五星酒店。
陈西林点点头,“辛苦你和你的朋友了。”
“lynn老板,我们都好开心呢!”
陈西林笑了笑,看着窗外大迈那略显幼稚而任性的“豪华”配色,想三个月前这也是明逾眼中的风景。三个月,可以让两人从暧昧到相恋到分手到不相往来。忽然就后悔了,若没有越过那个界限,说不定会是很契合的朋友,若没有越过那个界限,今天阿巴度问及明逾时,或许能够开心地说:“她挺好啊,让我向你问好呢!”
那又怎样呢?界限那边的风景太过诱人。曾想打出“wishiwerethere”,真的来了,却总像晚了一步。
到了傍晚大家陆续到齐了,陈西林洗漱一新换好衣服,带大家去酒店一旁的餐厅吃饭。
雨停了,夏天雨后的空气是青绿色的,在大迈就在青绿中晕染着金黄。陈西林穿着青色和黑色相间的裙子,垂垂的料子,脚下是一双尖头平底鞋。
这餐厅专供鱼类和其他海鲜,是当地消费水平很高的一处场所了,各国使馆的人常常会来聚餐。
光是一种方头鱼就有熏、烤、醋腌生食、咖喱四种吃法,陈西林到了这里便小心起来,不吃任何没有熟透的食物。王祁的太太也来了,是位年龄和陈西林相当的中国女子,叫张雅莉。她英文不好,也没有工作,一年里有半年在国内老家照顾父母,半年在大迈陪伴王祁。见陈西林会说中文,便就只与她说话。
另外也有两位董事带了另一半前来大迈,有趣的是q基金这次赴会的董事均为男性,董事会结构上讲究性别平衡,但四位女性董事这次都没能到会,而这两位“另一半”中,只有一位女性,还有一位是出柜的男同志,那位女性年纪较大,又是个美国白人,张雅莉就和她完全讲不上话。
陈西林这次最留心的是环太银行的ceo杰克有没有来。环太的部分股权操纵在白西恩手里,上次游艇爬梯,白西恩替杰克去了,但董事会他是替不了的,即便人不能来,陈西林知道,杰克和白西恩穿的是一条裤子。
幸或不幸,杰克来了。也许他来了能够更好地暴露白西恩的意图,陈西林想。
“lynn,怎么样?在中国待得还习惯吗?”有人问道。
“我大概在哪里都能待习惯,”陈西林笑道,“在这里都行。”
“钱能让一切变得舒适。”有人这么感叹,引得大家一阵善意的哄笑。
“是在海城,对吗?”又有人问。
“对,海城。真的算是我故乡了,所以蛮习惯。”陈西林从杯里稍显吝啬的冰块间啜了口柠檬水,英国人不爱加满满的冰块,欧洲人都不爱,东索便跟着他们来。
“我以为lynn是香港人。”
“老一辈是从香港移民过来的,但祖籍在海城,其实我外公外婆也是海城人。说起来,爷爷就只跟我一个人说海城话,因为我小时候在那边生活过几年。”
“哦~难怪亨利偏爱你!”有人笑道,“每个人都知道,白鲸的创始人偏爱他的孙女~”
那话里,大有预言陈西林是未来掌门人的意味。
陈西林笑了笑,“亨利其实一视同仁了,”又将话岔过去,“你们谁是第一次来?”
“第一次来吗?”明逾在机场接到青安吉时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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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吉点点头,她就总是淡淡的,比同龄人多出两分老成,“谢谢auntie收留我。”
明逾在她身后走着,看着那亭亭而修长的女孩,倔强地推着半人高的旅行箱,背上还背着笨重的登机包,她谢绝了明逾帮她拿行李的建议。明逾的唇角不觉浮上一丝笑意,有了长辈的样子。
她伸手托了托安吉背上的包,一只手没托起来,这该有十几斤吧,“呵!这么沉,你不让我背也可以,但可以放在行李箱上推着啊。”
“不用了,auntie,我这样背着不觉得累。”安吉冲她笑了笑,指着宽宽的背带。
明逾当初刚来荷兰一周便去赁了辆车,赁期三年。这车她就只作旅行用,平时上下班则买了辆和汽车差不多价格的单车骑。这会儿这辆车就也派上了用场。
“auntie在这里都习惯吗?会有长期留下来的打算吗?”安吉边和明逾将行李箱抬进后备箱,边问道。
明逾将杀菌液递给她搓手,“我啊,我在哪里都能过习惯,也没有什么长远的规划。”
她也说不清,在哪里都能过习惯的人究竟是习惯漂泊还是渴望有个家,那个家出现之前,在哪里过都一样。没有长远的规划倒是真的,她害怕一眼望到头,生活需要变数。
她住在一条青石小路上的一栋红砖小楼的二楼,二楼就是顶层。这个区在十九世纪末时曾经规定了一种奇怪的征税法,房产税按照房子正面的宽度计算,于是大家建房时,纷纷将门庭建得窄窄的,走进去却别有洞天,房子都建得深深的。
明逾租下这层楼,看中的是它的大阳台,它一面对着老城中狭窄的运河,运河边常年停着一排排五颜六色的小船,另一面可以远眺层层叠叠的欧陆城镇风情,漂亮的颜色各异的房子、干净的小街、温馨的店铺……它们会比c城看上去更有人情味。
可人情味大约都是想象出的东西,在这个操着硬邦邦荷兰话的城市,她感受到的人情暂且没有在c城时多。倒是阳台上她亲手打点的花草和菜蔬,给了她更多的人情味。人情味都不是人给的,人给的都是伤害。
安吉好奇地瞅着阳台上那一株株藤蔓上红得诱人的番茄,让人就想这么摘下来讨好口舌。
“auntie种这么多番茄吗?”
“嗯,因为不想吃‘荷兰番茄’啊。”
“‘荷兰番茄’是什么意思?”安吉歪着头。
明逾笑着,“荷兰人几十年前是欧洲转基因农作的始作俑者,那时他们发明了转基因番茄,产量高,外型漂亮,很多邻近国家的欧洲人,小时候都被奶奶警告:别买荷兰番茄,没味道得很!”
安吉哈哈大笑起来,她的笑声很好听,里面有种少女独有的烂漫与稚嫩:“auntie说得好逗,像真的一样!”
“是真的呀,等你下一站到了德国和北欧,可以问问当地人,有没有这说法。”
“嗯!我会记得问问,然后告诉你!”
明逾将一壶柠檬水放在花园桌上,“所以你这次一人来欧洲,真正原因是什么?”
这问题犀利,安吉愣了愣,选择坦白,“和男朋友分手了,不要告诉我爸爸妈妈。”她用英文说。
明逾挑了侧眉,帮她倒水,“当然,不说。所以出来散心吗?”
安吉耸耸肩,“我怕留在原地会走不出啊。”
明逾的心一抽,伸手去抱她,“让auntie抱抱。”
化人心的是这暖暖的南风,一个拥抱过后,安吉的眼中噙着泪水。明逾勾了勾她的鼻子,“想哭就痛痛快快哭一场,之后继续做一个天使。你这才哪儿到哪儿,还有十年、二十年可以折腾呢。”
安吉嘟起嘴,“我可不想折腾那么久。”
明逾笑起来,“由不得你,”又将她仔细看了看,看她一双好看的眸子在阳光下透出琥珀色的光,“怎么想到找我?”
“啊,”安吉喝了口水,“其实一开始没想到,是爸爸让我找你的。”
提到青晖,明逾感觉有些尴尬,也去喝水。
“对了,auntie,上次你从洛杉矶走,不让我们送你,爸爸其实有些惦记的,”
明逾低了头,微微一笑。
“后来你找到什么新线索了吗?关于auntie卿。”
第63章镜像
找到什么新线索了吗?明逾想着这个问题,无奈地笑了笑,又摇摇头。除了青卿现在在哪里,其余她什么都知道了,可那又怎样?当初自己那样拼命找青卿,自诩给自己一个交代,但说穿了不过是因为陈西林,陈西林走了,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auntie卿真是个魔咒!”安吉笑道。
这话听起来像是自己心底的回响,而自安吉口中说出又有些奇怪,“为什么?”明逾不禁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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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吉啜着手里的柠檬水,有模有样地想了想,“她的消失打扰到了很多人,”这句她说的是英文,“lynn,我爸爸,现在还有你,”又歪着头想了想,“其实我都不懂为什么爸爸那么在意她,至于auntie你,我也没太明白。”
“没太明白……”明逾小声重复着,眼神放虚了,“不求弄明白是种福气。”
大迈的这间会议室里,王祁正用带着明显汉语言习惯的英文收尾将近一小时的陈述,“这个世界是一个大家庭,只有当每一个小家都好,大家才能好。不知道我今天的陈述说明白没有?”
一半的与会者拧着眉努力消化这“小家”和“大家”的转换,这句子直译成英文,明显少了分巧劲,陈西林已经习惯听中国人讲一些莫名其妙的英文,有时她试着逐字翻译回中文,再想想,就明白了说的人想表达什么。
“我想我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q基金要揽下这么大的工程?”环太银行杰克一脸的不解,“王先生陈述里的观点我基本上赞同,但是,为什么是q基金?”
王祁想了想,换上一脸谦逊的笑,“为什么adp担起了收容东索流浪动物的担子?为什么英国领事馆撤离期间雷顿理事会负责起了所有英侨的事务?为什么彩虹会决定做全世界lgbt的后盾?……想到了,并且有种使命感吧。”
陈西林看着杰克脸上那变幻莫测的表情,这才开腔:“杰克是觉得有别的机构比我们更能胜任吗?”
“我只是在想,这么庞大而影响深远的项目,应该优先让那些拿政府基金的机构来做,而不是我们这样一个靠私人财团募捐的机构。”杰克转向陈西林。
王祁竖起一只手来,“我在申请一份联合国和平基金了,虽然数目抵不上我们整个项目的预算——这也正常,如果联合国支付全部预算那还要我们做什么——但也是一笔可观的数目。”
“我们在说……多少?”杰克问。
“一千万美金。”
杰克耸了耸肩。
“还有没有其他的问题?”陈西林问。
“我想知道,”一位董事慢悠悠开口道,“q基金做这个工程,将会给白鲸竞标五角大楼ai云合同带去什么?”
问题一出,全场肃静。
“众所周知,”成功引起大家注意的董事继续道,“lynn作为q基金的创始人,另一个身份是白鲸ai云项目的总负责人。jedi因战争产生,q基金呢,也是由战争孕育而生吧?虽然两者目的不同。”
“‘珍奇岛’和jedi是两个独立的、毫不相干的项目,白鲸在任何时候都不会打出q基金这张慈善牌。”陈西林的声音稳稳的,她已料到会有人质疑这件事。
“lynn,你参与并负责这两个项目,让外界怎么去相信这其中没有关联?”
“即便我们这些董事都相信你,怎么去堵住外面人的嘴?”有人补充。
又是一阵沉默。
“lynn,你的身份特殊,罗杰提出的确实是个敏感的问题,我倒有两个建议。”杰克开口了。
陈西林几乎要挑起眉了,“请说。”
“要么,你退出白鲸的ai云项目……”
一语未完,陈西林的唇角多了分讥讽,白西恩是不是智商不太高?她想。
“要么,让白鲸捐出三千万,做‘珍奇岛’的冠名赞助,正大光明地扯上关系,他们不是要猜‘珍奇岛’项目会不会给白鲸竞标jedi带来好处吗?那就放到桌面上来,有好处,这好处是捐了三千万的慈善款得来的,不是通过lynnchin暗箱操作带来的。”
陈西林听着这段话,眼眸中的光彩瞬息万变,这可太有意思了,让白鲸做q基金“珍奇岛”的冠名赞助商……同样的设想曾经还有一个人提出来过……是王祁。
这是巧合吗?还是说,王祁就真的是白西恩的人?他们的计划是做这样一个难民城项目,再让它与白鲸扯上千丝万缕的关系……白鲸,jedi,武器,慈善……如果真是如此,白西恩的最终诉求是什么?
他就是想把自己搞垮对吗?让自己退出jedi,最好也退出白鲸。杰克提出的第一个选择,很明显自己不会考虑,那么这第二个选择,殊途同归对吗?
“lynn?”有人喊她。
陈西林略一回神,笑容还在嘴角挂着,一双漂亮的眼睛将会场上的人扫了一遍,“如果全世界都在风言风语,说‘珍奇岛’是为白鲸赢jedi助力,那么最坏的结局是什么?”
众人陷入沉思。
“‘珍奇岛’被取消?”有人说。
有人摇头,“慈善本身是没错的,除非这项目本身出了严重的问题,比如说善款变赃款,否则像‘珍奇岛’这么大的工程,能帮助联合国卸下一个沉重的担子,是不会轻易被取消的。”
“那就是另一头,白鲸受牵连?”
“白鲸或者lynn?或者两者一起受牵连?”
“我觉得我们讨论得太偏离了,”有一直沉默的人开口,“好像一开始就被带偏,首先,我不能苟同白鲸竞标jedi和q基金做‘珍奇岛’这两件事真的会被大家拿出来诟病,lynn在这两个机构的身份都是公开的,并没有什么遮遮掩掩的地方,这是一个讲究证据的时代,仅仅因为lynn同时负责这两个项目就推论会对某个项目带来不利影响,是不是太过主观?其次,这是q基金的董事会,我们讨论的重点难道不是‘珍奇岛’项目本身的意义吗?至于白鲸怎样处理这其中的关系,那是白鲸的董事会该讨论的。”
“我同意,问题在于q基金和白鲸董事会有重叠,今天在座七人中,有三人也是白鲸董事,所以他们有此顾虑。”有人一语道破。
“lynn,我有些好奇,你自己没有想到这一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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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西林将电脑合上,向后倚去,“我……想过我个人会遭到质问,一手造武器一手做慈善,但我不认为它会影响两个项目,”抬起眼眸,“离我在各大电视台被曝光已有六个月,这六个月以来,大家都知道我在做什么,但不曾听闻q基金的慈善项目对白鲸争取jedi合同有什么好处的质疑,‘珍奇岛’性质不变,所以我没有过多延展这个问题。还有,”她的眼神中多了分犀利,“亨利是不会想看到任何对白鲸不利的事情发生的。”
末尾添加的这一句可以有多种解读,但此时,她却是说给环太银行的杰克听的,说给杰克听也就是说给白西恩听。
“那各位董事,”王祁的和颜悦色让他成了一个局外人,“对‘珍奇岛’项目还有什么问题吗?”
“如果项目被批下,在将来的执行中,具体的程序如何?比如说招标。”
“q基金一贯的章程是,一万美元以下的项目由行政执行官决定,一万美元以上的项目需要拟定招标建议书,获得起码三份标书,再由委员会投票通过。无论多少数目都需我签字画押。”陈西林答。
“我觉得章程无需为了某个项目改动,还是继续沿用吧。”
大家也都点头默认。
“那么,”陈西林顿了顿,呼吸屏住了,无形中有什么力量扼住她的喉咙一般,“我提议,批准‘珍奇岛’项目。”
“我附议。”
“批准‘珍奇岛’项目,有讨论吗?”王祁没有投票资格,充当了主持人角色。
会场一片沉默。
“下面开始投票,赞成说aye。”
他在会议记录上记载着每个赞成的人。
“反对请举手。”
“我反对。”这是杰克。
陈西林一惊,她没想到杰克会反对。
也有人附和。
“投票结果,”王祁环视全场,“四票赞成,三票反对,‘珍奇岛’项目批准通过。”
明逾从一场梦中惊醒,梦里是珍奇岛的那次寻宝旅途。
说那古老的非洲神话中记载了一位美丽的女人,她被锁在一座古堡中,通往古堡的路上有七扇门、七把锁……
王祁的神情在梦里变得神秘莫测,幽幽道:“如果第一题答错了,刚才那条岔路往右转,会有什么?”
他笑着转过身,“既然是游戏,就一定设置了另一个方向的可能……”
明逾突然睁开眼,大口喘起来。
耳边是黄达开的笑声:“阿ming总把事情看太透,不好。”
喉咙像是要灼烧起来,她触亮台灯,独自坐了会儿,待心神平复了,走下床,去客厅给自己倒了杯水。
经过客房,里面还亮着灯,明逾稍稍驻足,轻轻的啜泣声从里面传出来。
她犹豫了一下,抬手叩了叩门,“安吉?”
啜泣停止了。
她的声音又柔了一个调子,“安吉,我能进来吗?”
“进来吧。”
那声音小小的,满是委屈。
打开门,床头灯下,那姑娘已经擦了脸上的泪水,但擦不掉哭泣的痕迹。
明逾在床边坐下,看着她。很多年前,自己也只在深夜独自饮泣,醒来后再倔强地在这万丈红尘中上下求索。
她将安吉的长发轻轻抚着,掖到了耳后。
“auntie,”安吉的声音也轻轻的,“为什么爱情会伤人?”
“因为它也会醉人,这很公平。”
安吉的唇角浮出一丝自嘲,“不公平,因为总是醉人在先,伤人结束,为何不能调过顺序?”
“如果只盯着逝去的这一段爱情看,是这样,但如果放眼去看你的爱情路,今天这一份伤了你,将来的那一份是个好结果,醉了你,就调过了顺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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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不愿意去想下一份爱情,我只想要这一份,它好像还没结束。”
“不要去回忆他以前承诺过什么,就结束了。”
还有一句太过残忍,她不忍心对安吉讲:不甘只是你一个人的事。
“可是他说过呀。”
“他当时说的时候是真的,他后来不想兑现了,也是真的。”
安吉的眼中透出一丝惊,又慢慢沉淀成哀伤,眸子黯了。像被点醒,又认命,眼泪滑落出来。
明逾将她拥在怀中,“给时间一点时间,会过去的。”
“我一定很差劲,”安吉在她怀中哭出来,“才会让一个人不想去兑现承诺。”
那我一定更差劲,明逾想,才会让一个人远远地追了几万公里却又坚决放弃了。
第64章动力
会做噩梦的不止明逾,陈西林在“白金汉宫”黏稠的夜里倏地惊醒,四周是非洲这间酒店客房里空调机的低吼声,有种心力不足的绝望。
梦却无关乎自己,是明逾,阿姆斯特丹古老而狭窄的街道,黑暗里总有个人影跟着她,她却全然不知。
梦里想极力朝她叫喊,醒来时唇上带着将音发到一半的“逾”。
陈西林又闭上眼睛,仿佛在稳着自己的心神……手机突兀地在床头震了一下,心里忽然漾出一丝奢侈的期待,若不是夜太深,这期待是万万不敢有的,一伸手拿过来,却是江若景的消息。
江若景也好,起码是个与她有关系的人。
——你还好吗?海城这边有点忙,但都还好。
如果只有前半句,陈西林便就不会回这消息了,没有称谓的消息,暧昧极了。
但她提到了海城的工作,这正是陈西林所挂心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想着怎么回复。
——lynn,在东索照顾好自己啊,那天你送我去医院时,我突然冒出个念头,我觉得你这么好的基因,该有个孩子,生命总是以这种方式延续……你也会是很好的妈妈。
夜确实太深,这话猛然戳到了陈西林的某根神经,她活到了三十岁的中段,从未有人觉得她该生个孩子,没有父母,也没有关心入骨的亲人,这世上没有人操心她的生命是否要延续,就连她自己,也一直觉得这种说法没什么意义。可此时此刻,在异乡这个充斥着廉价空调机轰响声的房间里,她的眼睛跟着这里的空气一起湿润起来,甚至有那么几秒,她认真考虑了这个建议。
——你身体还好吗?
她问江若景。
——啊!我是不是吵醒了你?对不起啊!我以为你早上才会看到……
——没有,之前就醒了。杰西卡,项目方面就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你居然会问我身体好不好!我……好开心!
陈西林起身喝水,又打开了淋浴。她不知道,四个月前,同样的地方,同样黏稠的夜里,明逾起身做过同样的事情。
——我一直很器重你,但希望你能抛去那些无谓的情感和情绪,全心投入到工作里。
走进浴室前,她给江若景发去了这最后一则消息。
江若景在初秋上午的阳光里眯起眼睛,她把明逾的这些小动作都学得七七八八了,也没刻意去学,只是好像有那么一部分刻进了骨子里。
——我明白,会好好工作的,你放心。
她回。
转身去看落地窗外海城的初秋,她的办公室很小,尚不能和陈西林的那间去比,但窗外的风景却是一样的,谁都不比谁的更壮丽。
有人敲门,是cici,她已经转了正,江若景挺喜欢她,是个机灵的小姑娘。
“jesica~”cici进门便甜甜地喊了一声。
“来,把门关上。”江若景从窗前转回了身。
外面大办公室里,小米盯着江若景那道关上的房门发起了呆,自从cici转了正,应该说自从江若景对cici的偏爱越来越明显,她就再也不教cici百合知识点了,同事之间,生存第一,友谊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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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儿有巧克力,”江若景指了指自己桌子,是早晨人事经理送来的,“你都拿去吧。”
“啊!比利时纯手工巧克力啊!jesica不吃吗?一盒呢!”
“我不吃巧克力,”江若景在椅子上坐下,叠起腿,高跟鞋的尖头直指cici,“吃不了可以带小米她们分一分,保质期很短。”
“哎哎!那谢谢jesica!”cici差点要鞠躬。
“你坐吧,工厂那边怎么说?”
“我就是想跟您说这事呢,克里夫不肯给我第三阶的图纸了。”
江若景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找袁工要啊,跟外国人费什么时间,他们的脑子都不会拐弯的。”
“对,对,袁工那里我也问了,可他说这事儿要陈总点头才行,所以……”cici面露难色。
江若景的鞋尖绷紧了,脸色塌下来,“把我们当贼防,还怎么继续测试?刚才陈总还在交代我这一阶的测试很重要!”她将手机举起来。
“j…jesica…我觉得陈总对你没得说,不然你去跟陈总说说,应该就行了吧……”
江若景偏过头,鞋尖垂了下来,“我去问问吧,”她将cici看了看,语气也松了下来,“cici老家是哪里来着?”
“莱山的,小城市,在江北。”
“哦,小长假回去吗?”
“这次不回了,回去一下挺麻烦的,可能……等过年吧。”
“那得有几个月呢,”顿了顿,“我知道最近我们部门挺忙的,经常加班,快了,这项目应该很快就出成果了。”
“真的吗?我还有点紧张呢!”
江若景笑了笑,“到时候无论结果如何,都有奖金发给你,怎么样?”
“啊!jesica最好了!!”
江若景并未因这虔诚的夸赞而动容,她仿佛陷在自己的世界里,“好好干,我刚进白鲸时,跟你一样,从实习生开始。”
“啊,真的吗?真的吗?可是您这么年轻就从实习生做到部门经理了!还去美国外派了几年!我估计我再过二十年都没用……”
“怎么会?”江若景抬眼时扫了一眼电脑旁的相框,“不要看低了自己,只要你有上进的动力,就一定会成功,比我更成功。”
cici得到这样的提携,开心不已,这是和上司套近乎的最佳时机,“jesica当初上进的动力是什么呀?”
“我嘛,”江若景伸手看自己涂成淡金色的指甲,一点五克拉在指间熠熠生辉,“我生在青城一个工薪家庭,从小我就知道,靠不了家里,甚至,改善父母生活的担子就落在我的身上。”
cici打内心升腾起受宠若惊继而又感动的气泡来,上司居然和自己说起了家底。
“我也是工薪家庭出来的孩子呢……可怎么还没太多上进的动力……?”她问。
江若景笑了笑,“想不想让你父母住进高档公寓里去?想不想买部好点的车给你爸爸?想不想让你妈妈也拎着lv包包上街?至于你自己,当真要嫁给那个和你一样拿着几千月薪的青梅竹马吗?”
cici的脑子还在跟着转,转到“青梅竹马”,“噗嗤”一声笑出来,“jesica……我还……还没有男朋友呢……”
“那也是同样的问题……爱看总裁文吗?”
“嗯!”cici狠狠点头。
“总裁们总把一穷二傻的小白兔娶回家对吗?”江若景“哈哈”大笑起来,“坐到总裁位置的人,都是吃干饭的吗?小白兔也许能钓来玩玩,真正娶回家的,软件硬件哪里能差?”
“那……那我要怎么办?”
“你长得可爱漂亮,软件有了,好好工作,充实硬件,争取嫁个总裁。怎么样?动力有了吗?”
“哇,软件……硬件……就像jesica这样,优秀本秀,还嫁给了肯特总裁,对吗?”
江若景又夸张地笑起来,这一次却充斥着嘲讽的意味,肯特看中自己的软件还是硬件?以前她以为两样都有,可也就是最近这些天,她才慢慢反应过来,也许从一开始就是个阴谋,也许肯特看中自己的,不过是个身份。那好,何不把劣势玩成双赢?
失去过孩子的女人什么事都干得出——这是她以前偷偷安给明逾的一句总结。
明逾开车将安吉送到火车站,安吉要自己搭火车去羊角村玩一天。回公司的路上,她突然做了个决定,在岔道口拐上了上高速的方向。
大概不想辜负这晴好的初秋天气,又大概是车子需要遛一遛,她觉得该给自己放个半天的假,也有些后悔没有同安吉一道儿去羊角村玩一天。
打开车载收音机,无穷无尽的荷兰语,它和德国北部方言很像,却仿佛遭受着更多喉间的发音器官的摩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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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一种她所熟悉的、圆润的语言从广播里传来,那是美语,几乎同时,她又觉得就连这把声音都熟悉起来,那一定是错觉。
荷兰主播的声音盖过了那把声音,给了她更多的时间去认领……错觉吗?可是那把声音说过“我想多在白天见你”,说过“你任何时候来都是时候”,说过“我喜欢你”,说过“我喜欢的是明逾,我很清楚”,说过“takecare”。
那声音穿越万里,在电波间上下跳动。主播的声音渐渐消去,陈西林的声音又浮上来:“这是一座装满‘珍奇’的岛,希望它能帮到所有因战争失去家园的人……”
主播的声音又将它盖住,荷兰语中不停夹杂着英语的“treasureisland…treasureisland”……
曾经有一座“珍奇岛”,曾经有一个爱着自己的人,曾经这个人不动声色地宠着自己,曾经她又疯了似地寻找自己……
明逾看不清面前的公路了,右前方有个半环形休息道,她停了过去,乡野的风扑面而来,她以为自己坚硬到可以无动于衷了,却不过是停在别人的休止道上,失声痛哭着。
第65章偶然
大迈到阿姆斯特丹只需飞六小时,圣弗兰到阿姆斯特丹却是十小时。
陈西林半躺在飞机座位上,闭着眼睛轻轻想道。
在非洲,她觉得自己离明逾最近,而此刻,她正在赶往圣弗兰的飞机上。东索的会开完了,q基金的决定落实了,眼下又轮到白鲸作决定了:要不要做“珍奇岛”的赞助商?赞助多少?
显然这不可能是一个私下决定,又得董事会拍板,又是董事会,这没完没了的政治。这次会议的意义非同小可,白西恩也会专程从香港赶来与会,上一次决定陈西林是否继续做白鲸ai云项目总负责人的那场董事会,白西恩应该是出于避嫌原因,没有亲自到场,这一次他却要来了。
可在开会前,陈西林还得单独见两个人:迪恩和白亨利。
海城那边,袁总工程师昨天汇报,江若景的团队想要第三阶图纸做测试。一阶、二阶的都已给出,三阶至关重要,如果竞争对手掌握这三个阶的图纸,就有复制甚至赶超的能力,可以取长补短,赢过自己。
可既然把江若景从美国带来,就知道迟早有一天要将项目的大部分数据给她,也正因如此,在开头的时候自己万分小心,对身边的每个人都作了一定程度的调查。
一年半以前,她在白鲸c城办公楼下的早餐店遇到了江若景,当时的江若景只是客户体验部的一名普通员工,原本是接触不到陈西林的,只是偌大的店里只她们两个亚裔面孔,正好又坐在了邻桌。
“请问,你也在白鲸工作吗?”江若景是用带着口音的英文问的。
陈西林想了想,“对,我也在白鲸工作。”
“啊,我从来没有见过你呢!”
陈西林笑出一贯的平易近人,“我在硅谷总部,这两天出差。”
“原来是这样,难怪,听说硅谷那边中国员工挺多的,我是中国来的,你呢?”
陈西林改用中文,“祖籍在海城。”
“哦~”江若景那会儿觉得被海城人的优越感小小惹到了一下,后来她才知道,陈西林只是避免解释自己的国别归属。
也是那一个机缘巧合,江若景向陈西林表达了自己想要回国发展的初步想法,她担心签证越来越难延了,绿卡也是遥遥无期,而在美国,也总是难以摆脱被边缘化的命运,做来做去也只是一个普通员工,想要升职,语言不如人家,文化上有隔阂,人际就搞不过人家,技术再好,工作再努力,很难被提拔到管理位。
陈西林将这些碎片式的、或明说或暗示的牢骚拼凑到一起,觉得这个员工事业上有上进心,想要通过努力改变命运,而人也相对比较单纯,可不是么,遇到一个中国同事就将这些苦水倒了出来……她想到,可以提拔江若景,带她回海城,也许能是一员得力大将。
只是她那时候不知道,江若景上进的动力是一个女人。
她要和这个女人拉近距离,要和她站到同一个高度,要和她比翼齐飞,她厌倦了仰视她的日子,是,她慕强,她被明逾的强大和美貌吸引,但人总是不安分的,也是会疲倦的,她疲倦了这实力的悬殊。
她认为自己的劣势在原生家庭,认为自己从一开始就输在了起跑线上,她甚至忘了明逾并没有来自什么富贵之家,忘记了自己的原生家庭起码给了自己全部的爱,而明逾连爱都被吝啬着给,她忘了。
两个月后,早餐店里偶遇的那个叫lynn的海城女人又找到了江若景,这次的身份是白鲸ai云项目总负责人,她问江若景是否接受升职、加薪、调回海城。
江若景说要考虑一个月,一个月后欣然接受,改口叫她“陈总”。
陈西林觉得自己选对了人,这女孩身上有一股闯劲,也有别的中国员工所没有的经验,很多中国来的留学生,刚毕业就挤破头挤进白鲸这样的集团做个两三年,个人履历漂亮了,便回国跳到别的企业去做鸡头了。
江若景不同,她有一种要在白鲸闯出点名堂的架势。
动身常驻海城前后的那段时间,陈西林异常地敏感。她知道白西恩那一脉想把自己从ai云总负责人的交椅上拉下来,也知道白西恩的势力在香港,波及内地,海城公司和工厂里保不齐就有他安排的眼线,甚至……间谍。
直到上年九月,在fates的那场酒会看到明逾,会场上没人怀疑明逾和江若景之前认识,她俩完全以初次见面的姿态交谈,可随后在停车场,她却亲眼目睹两人的亲昵……
陈西林有些拿不准,是因为同性的身份而在人前遮掩?还是另有原因?
对于那段时间异常敏感小心的陈西林来说,很自然就会怀疑,这背后是否有阴谋?会不会和ai云项目有关,甚至,江若景和明逾是不是在偶遇的幌子下故意接近自己?要知道,明逾也不是个局外人,她是负责自己、江若景,以及所有白鲸员工调遣的人。
她表面上无动于衷,背后却开始留意起这些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人,甚至包括海城分公司和工厂里所有能接触到ai云项目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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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巧不巧,她在公司一台手提的上网记录中看到,一个带“谍”字的书名频繁出现,调查这部手提的使用人,有江若景和小米。
那段时间在做一阶的测试,这部手提由江若景或者小米带着,往返于工厂和公司之间,当然了,所有的上网记录都被使用者清除,陈西林只是作了还原。
她去查找这部书,发现是一本讲述特殊历史时期下谍战风云的les题材小说,她的直觉是……江若景,是她看的。
为此,她破格请了江若景几顿饭,并在席间提及民国历史,江若景问她怎么这么感兴趣,她说自己有民国情结,幸好,青卿是有的,她在青卿那里耳濡目染,总算能说出些子丑寅卯来。
江若景的反应很平淡,陈西林想,要么她是隐藏颇深的高手,要么她什么都不是,连那本书都不是她看的。
直到后来,约了明逾回家的那一晚,江若景上门“求助”,她才发现,江若景的心机大概也就那么深,小动作是很多,可都在自己的眼皮下清清楚楚。再往后,明逾失踪了,她更了解江若景了,她生活里最重要的事,大概就是和明逾的情情爱爱,工作也许都要往后排的,办公室的监控录像她一直在留心,明逾不见了几日,江若景就魂不守舍几日。
这样的人,有什么好怕的?
类似的试探不止对江若景有过,对明逾也有。
她曾在和明逾的一次跨洋通话中问她,如果经手派遣的客人里出了一个间谍,是否会有连带责任。那时和明逾还不太熟,而她问这句话时,想到的更多一层的可能是,江若景有问题。明逾当时回忆了刚进fates时遭遇的一个俄罗斯间谍,不知道为什么,她对明逾有一种本能上的信任,或者说,想去信任。
到了后来,她带明逾回家煮晚饭,鬼使神差地,又提到那部带“谍”字的小说,只是那时这小说不知为何被锁了,消失了。再去提它,已经不是试探,她曾经以为自己是试探,可说出来的那一瞬,心里却漾起涟漪。
是,也许还是试探,可试探的却不是间谍的部分,而是les的部分,她就是想对明逾说,有这么一部les小说,还行。
明逾的反应却让她感到可爱极了,她几乎在鄙视自己阅上的“劣质”书籍了。
往事千头万绪,却最终串成了一条线,说不好所有的一切都是偶然中的必然,还是必然中的偶然。
出了圣弗兰海关了,她给江若景发消息:三阶图纸对测试的影响是怎样的?
江若景很快回了:也不是不能测,只是精确度会打折。
——我让袁工把图纸给你,但这是绝密,不能在部门分享。
——如果有很大顾忌就算了吧,只拿样品测试好了。
陈西林没再回复,司机在等她了,上了车,关上隔板,又打通了袁工程师的电话。
“袁工,请你重新做一份图纸给测试部的杰西卡,加密传给她,图纸做个小改动,把c芯槽去掉。”
不知是电话传输滞后还是袁工一时反应不过来,半晌,“哦……晓得了,”又突然想起什么,“那样品呢?”
“暂时也去掉c芯槽,”陈西林顿了顿,“等我决定好成品是否需要c芯槽再告诉你,这件事暂时只需你知道。”
挂了电话,看看表,早晨七点,又给迪恩打过去。
“lynn,你下飞机了吗?”迪恩的声音不太新鲜,可能是被电话叫醒的。
“迪恩,我还没有想你想到要在飞机上给你打电话的地步,是的,我刚出来,现在回家收拾一下,然后去见你。”
“嗨~你这样说不公平,我可是很想你的!”语气里净是老战友的宠溺。
“好啊,曼菲洛庄园,十点见。”陈西林语气带笑。
车子缓缓滑入小径,在别墅门前停下。隔板落下了,“詹姆斯,请你等我一下,一会儿去曼菲洛庄园。”
门开了,她轻轻搭着詹姆斯的手臂下了车,郊外的空气好到肺都在颤,大迈和海城可没有这么好的空气。
她得回去将这旅途的尘埃先洗净。
第66章升华
到葡萄的成熟季了。
曼菲洛庄园看上去清闲得很,毕竟,果子都还没熟。
加州的酒庄拼命想占据北美市场,也想在世界葡萄酒界占有一席之地,其实它气候够好,水土不错,技术也是过硬的……可同是赤霞珠,它就是没有波尔多左岸一根老藤上结出的那串壁格高。这世上有多少传奇,名声能百分百折射内涵?从名画到名酒,传奇是别有用心的推行者和心甘情愿的被推行者共同筑建的、略带谎言性质的宫殿。
陈西林有意推曼菲洛庄园,她的别有用心来自于……她觉得这里的酒品质好。
向白鲸毛遂自荐的酒庄和代理商品牌很多,白鲸和白氏家族办酒会,尊贵如路易十三也要挤破头做酒会供应商,等陈西林长指一划划到了曼菲洛庄园,再抬头跟策划人说就用它家的酒,曼菲洛的运气就来了。
所以这会儿陈西林坐在vip品酒区,看着山谷景色,面前放着酒庄主人赠送的一瓶珍藏版特酿,她却执意要了上次和明逾在水榭餐厅喝的那款,明逾说要好好醒,不然有点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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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恩取了块威斯康辛白切达奶酪放在口里嚼,“你看上去气色挺好的。”他看着陈西林说。
陈西林耸耸肩,无甚花头的黑灰色太阳镜让露出的鼻尖更显娇俏,而好气色大概得靠橘红唇膏薄染的唇,她笑了笑,唇角在白皙的脸侧往上扬,“迪恩,打算什么时候退休?”
迪恩刚想合计这事,又放弃了,“你不需要我的时候就退休。”
陈西林笑意浓了,摇摇头。
“你呢?什么时候退休?”迪恩问。
“我嘛,”陈西林拈起酒杯碰了碰迪恩的,“明年怎么样?盘下这么片葡萄田,每天品品酒晒晒太阳。”
迪恩仰头大笑起来,半晌,“愿意退隐是一件好事,不过,也意味着我要退休了?”
“你可以来帮我打理葡萄田。”
“待我回家和劳拉商量一下,”他接下这个玩笑,“可退休前,我们得把这票干好!”
陈西林抿了口酒,“迪恩,为什么选择支持我?”
“没有什么选择,当初认识你,觉得你做事很靠谱,相信你会把白鲸往好的方向带,就是这样,从没有在你和其他势力之间权衡选择。”
“现在呢?觉得当初的感觉和信任还准确吗?”
“准确。”
“好。”
“昨天你在电话里说,白西恩那边态度模棱两可?”
“这一次,我似乎摸不清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他们究竟是否支持q基金做‘珍奇岛’?”
“问题就在这儿,我有种感觉,仿佛他们不在意‘珍奇岛’通不通过,他们意不在此。”
“杰克当时投了反对票对吗?”
“这很奇怪啊!他在会议开场时就揪住q基金和白鲸的关系不放,我当时甚至怀疑他在放烟雾弹,提醒在座的三位白鲸董事,‘珍奇岛’项目是能给白鲸竞标jedi带去好处的,从而引导他们投赞成票。”
“你当时觉得他为何要作这样的引导?”
“我是这两个项目的负责人,简单而不精确地说,这两项目一个负责杀戮,一个负责安抚。”陈西林偏过头,从太阳镜后眺望远处的葡萄田。
她多么不愿意这两个项目被如此粗暴定义,然而在世俗眼中,既是如此。
“所以从根本上说,这是两个自相矛盾的项目。”
“对,如果同时存在,我就会遭到质疑,很可能沦落到二选一的境地,而慈善是不会轻易被否定的,最可能的结局是,白鲸的项目负责人换人。”
迪恩交叉着双手,眉头拧在一起,他抬起头,“lynn,我不明白,你明知道‘珍奇岛’的存在会威胁到你在白鲸jedi项目的最终掌控权,却还是批准了王祁的提案,并把它带到q基金的董事会上,为什么?”
陈西林看着山谷间一株株矮藤上待摘的果实,看着初秋的阳光在上面跳动。
她摘下墨镜,眼周的肌肉在突至的光线中收紧,又慢慢放松,她的瞳孔在阳光中呈出浅棕的温柔的色调。
“因为我亲眼看见过这个世界的疮痍,所以对身边的每一线阳光都充满敬畏。”
迪恩盯着她的眼睛,说不出话来。
“‘珍奇岛’对于乱世中的千百万人来说,就是阳光,我怎好为了个人功利而遮住它?”
迪恩垂下眸,端起面前的红酒杯往陈西林的杯子上清脆地碰了一声,“当初的感觉和信任,一直准确。”说完将酒一饮而尽。
陈西林面前的这杯酒醒好了,味道也升华了。和青卿在一起时,她做的那些事业是为了行业突破,为了替父母报仇,青卿走后,她所做的一切除了这些原因,又多了一个寻找青卿,于是q基金诞生了……如今,她却为了明逾在朋友圈发出的那句话,不知不觉改变了所有初衷,为了那一线阳光,她宁愿冒着丢掉jedi项目负责人的风险,冒着永远无法复仇的风险……这杯酒,味道不知不觉变了。
而这句话的原主人却对它的影响浑然不觉。
她只知道那天收音机里传出的那把声音再次扰乱了她内心的平静,或者说,那片心海也许从未真正平静过,只不过它一直在暗夜里独自涌动。
“auntie,跟我去德国散散心吧?”
安吉站在阿姆斯特丹中央火车站前的广场上,两条未发育丰满的长腿绷得直直的,踩在一双干净的白鞋上。还有半小时她的火车就要开了,一路优哉游哉通往法兰克福。
明逾笑了笑,“好好享受成年前的闲暇时光,长大了就不那么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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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子才不自由,没有自己挣的钱,没有自己的屋子,没有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的车,不能结婚,生小孩还要监护人签字。”
“嗯……这些东西和权利我都有,可眼下却不能像你这样乘火车闲逛。”
“为什么不能?”
明逾耸耸肩,边转身往站里的人流看,像是在自言自语,“快乐的源泉不同了。”
“auntie,你快乐的源泉是什么?”
明逾转回身,想了想,自嘲地笑了笑。
安吉的电话响了,是青晖,明逾放空了眼神,广场对面是一片不知究竟是否有人认领的单车。
“auntie,爸爸想跟你说话。”安吉举着手机。
明逾硬着头皮接下,“喂?”
那边用恰到好处的语气感谢着明逾这些天对安吉的款待,明逾突然感到不痛快起来,她接待安吉,只是因为觉得和这孩子有缘,这下却变成了在帮青晖照顾女儿。
“什么时候回美国,我们聚聚。”青晖说。
“嗯,等我回去联络。”明逾不咸不淡的,没有客气,也没有不敬。
“定个日子吧,中秋怎么样?”
明逾愣了愣,青晖竟然说真的。
“中秋……是几号?”
那边顿了顿,“下下周,回来的话说不定能和安吉一起飞。”
“哦……有点赶,我这边工作……是有什么事吗?”
“倒也没有,就是想聚一聚,聊一聊,这么多年逢年过节都没聚过。”
“……好,我如果能确定就告诉你。”
“囡囡这个时候回来蛮好,能同老爹一起过中秋了。”白亨利一身白色中山装,面前桌上摊着幅古画。
“中秋……什么时候?”陈西林已经把这些事都忙忘了。
白亨利从画儿上抬起眸,“算起来还有十天呢,你啥时候回海城?过了节再走吧。”最后一句几乎是请求了。
被请求的人略一沉吟,“嗯。”
白亨利看出了她的心思,“把爸爸妈妈接到家里来,一起过节。”
陈西林笑了笑,“他们可能在疗养院里更适意吧。”
白亨利面孔一沉,“让老爹去疗养院团圆吗?”
陈西林不作声,白亨利稍稍缓了缓,摆了摆手,“再说吧。”
庆幸这个话题的结束,陈西林掀开手提,“‘珍奇岛’的提案,爷爷都过目了?”
白亨利慢慢将画幅卷起,“很震撼,我lynn越来越做得大事了。”
“环太的杰克相信,一旦这个提案通过,白鲸必须出三千万做冠名赞助,才能让我逃过一劫。”陈西林开门见山,因为她相信这些消息白亨利早就知道了。
“此话怎讲?”
“他担心有人诟病,我做难民的慈善是为给白鲸竞标jedi拉票,所以他的逻辑是,要么我退出jedi,要么白鲸捐出三千万。”
“白鲸捐出三千万,就不是借着‘珍奇岛’给自己拉票了吗?”
“他认为,现在白鲸和q基金的关系还不是众所皆知的,容易被媒体拉出来诟病,但如果光明正大地拿真金白银砸出关系,大家反而无话可说。”
白亨利目光定定地看着卷起的画筒。陈西林的思绪飘回到上午和迪恩的会谈中。
迪恩本能地反对白鲸捐赠这笔钱款,他有个大胆的推测,怕到头来陈西林被栽赃洗钱,利用q基金将白鲸的流动资产作转移。
她想知道白亨利的态度。
那双苍老的眼睛动了动,随即摇了摇头,“后天的董事会上,我会第一个反对白鲸做冠名赞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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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团圆
fates的季度报告会议就在中秋的头一天。
这将是明逾第一次以荷兰分公司总经理的身份回c城作报告,她将回程订在了那个周末,这便跨过了中秋节。
青晖的邀请像一根线牵着她,或许还有其他东西。
单说青晖的邀请,那被她年少时所嗤之以鼻的血亲,这时却重了分量,她不想怠慢。人到中年,做减法,也做加法。减掉那些不能取悦自己的社交,减掉那些有损生活质量的赚钱方式,减掉对那些无关痛痒之人、之言行的注意……余下的精力再去做加法,安身立命的根本、命里注定的至亲、一诺千金的挚爱……在这些人或事上增加投入。
c城的家也闲置数月了,她却想将这个短假的时间花费在西海岸,她看机票,c城到洛杉矶,那是青晖一家的住处,她又看圣弗兰,却只是看了看,便合上了电脑。
安吉从德国南部,莱茵河畔给她发来消息:auntie,你真该和我一起来,这里的葡萄田好美。
她笑了笑,还有什么美景她没有见过呢?
白鲸的董事会到了投票阶段,这次会议的议题很小,董事们却破天荒地到齐了。
陈西林竟在这一时刻感到了疲倦,仿佛一切都是虚设。
会议前她见了两个可以信任的人:迪恩和白亨利,两人都反对白鲸对“珍奇岛”过度的参与。迪恩对自己的忠诚无可非议,白亨利是自己的亲爷爷,就算曾经在亲情的衡量中有失偏颇,可起码不会害自己,更不会害白鲸,陈西林想。
白西恩坐在她对面,全程话不多,只嘴角一抹邪魅笑意,大屏幕上的光犹如寒芒,衬着头顶射下来的吊灯光束,在陈西林眼底映出一抹宝石蓝色的月光,月光在邪魅的笑意间一个流转,转到滔滔不绝的杰克脸上,他倒好,全权帮白西恩代言了,好像别人都不知道似的,陈西林又想。
“lynn,请不要认为我在和你作对,到这个份儿上,我的立场只有一个,就是一切为了白鲸,”杰克说得有气势,仿佛给他的言语增添了可信度,“我是股东,白鲸好我好,白鲸亡我亡,在大迈我投了反对票,反对‘珍奇岛’这个项目,可我的反对票没有能够扭转局势,‘珍奇岛’既然敲定了,现在白鲸唯一能走的路就是积极合作,不要让世人诟病,谁让你同时是这两个项目的负责人?”
“杰克,”白亨利苍老浑浊的声音响起,“你现在说的是三千万美金的赞助,作为尚且在世的白鲸的掌舵者,我考虑这件事情的出发点不是lynn怎么样,而是有没有足够的利益驱使白鲸支付这一善款,我考虑的结果是,没有。我反对白鲸成为‘珍奇岛’的冠名赞助商。但是我赞成白鲸参与这个意义重大的慈善项目,一千万的项目资助我赞成。”
白西恩的嘴角滑了下来,所有人的脸上都或多或少地呈现出一丝惊讶,白亨利向来在会议的最后作总结性发言,今天他在投票阶段第一个站出来,立场鲜明,着实少见。
迪恩等几位顺势跟他投了反对票,白亨利的发言撇清了他的决定和lynn的关系,无论他的做法背后是否有庇护陈西林的因素,这么说都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堵住别人的嘴。
轮到陈西林自己投票了,票数戏剧性地持平,她本想弃权,为了不落人口实。可到了这一步,弃权便是退缩,枉费了白亨利和迪恩的苦心。
这世界就如一方巨大的舞台,她想待在幕后,人潮却拼命将她往幕前挤。别人能将你的路铺到哪里?最终都得自己往尽头走。
这道理她十岁就知道了,这一刻命运的大锤又被交到了她手中。这也公平,jedi竞标是她想做的,“珍奇岛”亦是她想做的,那么最后的决定就该由她作,最后的责任就该由她承担,一点不冤。
蓝色在她的眼底汇聚,收敛,她垂下眸,韬光韫玉。
青晖在机场笑得冰释前嫌,就像这个妹妹生下来他就认的。
明逾头天晚上特意去c城中国人的店里买了两盒月饼,又带了瓶上好的红酒。别的带什么呢?买多买少都会被看成她的姿态,凑着节日最好,这些都成了该买的。
“小逾啊,”青晖借着重逢对她改了称呼,既亲昵又不提及她那和自己不同的姓氏,“要不是回c城工作,这趟可以和安吉同一飞机回来了。”
“啊,是啊,工作么没办法。”明逾尚未适应青晖对自己的新称呼。
青晖替她关了车门,往家里开,这次不在外面吃饭了。
“哎?我记得爸以前提过,你名字原本是‘王’字旁的‘瑜’是吧?美玉来着。”
“嗯……好像是吧,我记不太清了。”明逾觉得尴尬,今晚会不会得让自己改口叫哥嫂了?
“其实妹妹那会儿也可以和安吉一道回来,”大嫂突然接了刚才那茬儿,也不知道是反应慢半拍还是看出了明逾的尴尬,“从洛杉矶去c城开会好了,再从洛杉矶走,反正以后这里就是你一个家。”
“哦,”明逾想了想,“我从欧洲过来,这么飞会绕一些。”
“小逾说得对,”青晖道,“等于多飞了个c城到洛杉矶来回,她从东边过来。”
“哦,对对对,我脑子里总想着亚洲过来,这么说倒是。”大嫂嘀咕。
一路上都是这些不说也可的家常闲话,半小时便到了青晖家,这里的房子看起来都不太起眼,但看绿化便可以看出是富人区。
青晖家的宅子是一座白石灰小楼,低调得很,院里院外的绿植却修剪得十分艺术,必然是专业园艺公司的作品。
安吉迎了出来,嘴里喊着“auntie”。
“安吉啊,东西都买好了吗?”大嫂问。
“花儿吗?都布置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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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逾见到安吉顿觉心情开朗了许多,伸手给了她一个拥抱。
天开始擦黑,一轮圆月早升到了半中央。
“你哥哥特意托人从平城空运了十只大闸蟹来,今天下午刚到,都活的,一会儿就蒸了。”大嫂笑呵呵地说。
明逾顿了顿,“有心了。”她喊不出“哥”这个字。
“今晚我们边赏月边吃团圆饭,花好月圆。”大嫂道。
明逾便就笑笑点头,她从未想过有一天的“团圆饭”是和老色鬼儿子一家吃的。这世上大多数人的“团圆”是和同一批人:父母,父母随后再加上伴侣和子女。明逾不同,她从不知道自己该和谁团圆,前面的十几年是舅舅、舅妈、表弟,舅舅心情好的时候会从市场抠抠嗦嗦买来几只蟹,蟹一端上饭桌一家的政治斗争就开始了,舅妈仗着表弟不懂事,要把蟹都往他碗里放,舅舅也会心疼明逾,可另一边是亲儿子以及弄不好要摆几天脸色的亲媳妇,他把公蟹夹到明逾碗里:“膏肥的,你吃吃看。”
不过十月,公蟹膏哪里能肥?明逾将蟹丢回蒸笼里,说的是细声细气的平城话:“我不要吃。”
后来呢?后来她和伊万团圆过,和洪欣然团圆过,也妄想过和陈西林团圆,可月亮走得没有分手快,它终究成了妄想。
蟹熟了,一笼子红通通的,明逾帮着大嫂将它们往厨房外的露天桌台上搬,黄酒温好了,青晖照着平城人的口味准备,天上的月也准备好让人欣赏了,圆润可人。
那一轮月昨晚曾照着海城,明逾想,海城的中秋谁和谁过?
她抬头看月亮,突至的泪水就这么退了回去,耳中响起一抹温柔的声音:看,当时的月亮,曾经代表谁的心,结果都一样。
要多勇敢,才敢念念不忘?
“我们都算第一代移民,”青晖的声音盖过了那抹女声,“团圆的日子,在哪儿都一样,亲人在身边就行。”
明逾低下头,脸上浮出笑容,看向青晖,点了点头。
“那个陈西林也跑回来和她家人过中秋了。”青晖又道。
笑容僵在明逾脸上,安吉下意识朝她看了看。
大嫂端出汤,听到这最后一句,不满起来,“怎么聊到这个?”
手机“叮”的一声,明逾还未来得及调整表情,愣了一下,低头去找。
是一个似曾相识的名称和头像,明逾一时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发过来的是一幅画儿,画儿上有一轮满月,月下是c城黑黝黝、映着万家灯火的河水,那年中秋,洪欣然说那景致让人想留住永恒,她说有天要将它画下来。
她以为洪欣然删除了自己好友,却没想在这样一个中秋之夜收到了这幅晚到几年的画儿。
又是何谓?明逾的心中像翻倒了五味瓶,复杂到一时不想去回复。
青晖刚才说什么?陈西林回了美国?回了圣弗兰吗?她离自己真近。
明逾的心脏快速而不规律地跳动起来,脸变得煞白,她就着椅子坐下来。
一抬头才看见,青晖一家人都在看她,目光各异,担忧和询问居多。
“哦……荷兰,荷兰那边工作上的事情,没什么。”最后三个字的补充让整句话前后矛盾。
“严重吗?”青晖问。
“不严重,等我回去再说。”
“妹妹,工作到底是工作,别影响了生活,今天就不要操心那些了。”大嫂安慰她。
“嗳……”明逾点头。
中秋的母蟹膏满黄肥,安吉嫌弃地看着这莫名生物的内腔,眼神铸出一只盾来。
特意为明逾准备的家乡美味,她却没有了享用的兴致。
圆月下,陈西林驾着车从疗养院往白亨利的宅子开。白亨利想团圆,又不愿屈尊到疗养院来,陈西林也不愿折腾父母亲,更何况,伯父一家也在白亨利那里。她在疗养院陪父母吃了月饼,知道伯父一家吃完饭了,这便再赶去和白亨利团圆下半场。
这条路今晚异常地寂寞,悬在天空的那轮明月饶是动人,让她想起了某个人。她将车停在路边,靠着车门燃起一支烟,迷雾中想着此时凌晨将至的阿姆斯特丹,阿姆斯特丹的中秋谁和谁过?
她掐灭了烟,拿手机拍下了月光下寂寞的公路,她从未发过朋友圈,这时却将它发了出去。中秋快乐——她写道。
她不懂得设置可见人权限,但她知道,这一条只为一个人而发。
海城办公楼里的男男女女正在午休,江若景破天荒地刷到了陈西林发出的朋友圈,她再三确认,那是陈西林没错。
寂寞的月,寂寞的公路,这哪里是“中秋快乐”,这分明是“我想你”。江若景不傻,她知道陈西林这一则是发给谁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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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没有预谋地,她翻出一张照片,在朋友圈发出,可见人权限为……只有明逾。
被设了如此“特权”的人,此时刚刚躺到床上,下意识地打开订机票的app,下意识地填写:fromlax…tosfo…
刷出来,又关上,再刷出来,再关上……她的心跳得厉害。
一个半小时,一个半小时就可以到她的身边,可今时的她还是那时的她吗?
明逾也提过分手,可她分手的决心总在下一分钟败给对方的苦苦挽留。
她明白了,明白自己在计较什么了,陈西林的分手是决绝的,而明逾相信,爱情最终最终的底线,才是放弃。可以吵闹,可以折磨,可即便吵闹着折磨着也要在一起,不言放弃。
三个月了,陈西林也没有回头,她是真心放弃了。
她将手机仍在一边,月光透过窗帘隐隐浮现。
她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儿又睁开,有气无力地拿过手机,看了看邮件,又刷了刷朋友圈。
江若景无聊地发了张自拍,标题:快乐。
明逾不想多看,下意识地往下刷,下面一条……
下面一条竟是陈西林发的吗?是不是软件出什么错了?她关了窗口,再打开,是她。
那图,那文,竟让她落泪。
猛然想起江若景的那条,再翻上去,前后相隔五分钟,陈西林说,中秋快乐;江若景说,快乐。再仔细看江若景的配图,自拍的背景,她认出来了,那是陈西林的车,江若景坐在驾驶座上,旁边隐约露出陈西林的一截手腕。
她明白了什么。
团圆夜,所有人,所有过往,都在这部手机里,团圆了。
第68章困局
上天让我们习惯各种事物,就是用它来代替幸福。——《叶甫盖尼.奥涅金》
陈西林早晨睁眼看手机时,着实吓了一跳,那款聊天工具被无数的点赞和评论淹没,这对于从不发状态的她来说,是一种陌生的体验。她将所有的点赞和评论翻了两遍,可她真正想让她去看的那个人,却没有回应。
她苦笑了一下,是啊,三个月了,凭什么期待回应?
她的心中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就像一觉醒来,手上的那根线轴空了,风筝没了,线也没了。
她摊开手,原来这几个月一直以为自己手中还握着根线轴,她坐起身,走下床,往浴室走,镜子里的人形是垮的。
脱了睡袍,颈下有一道浅浅的痕,手指轻轻抚过,就快消失了吧,这疤痕,留得比什么都久。
怎会期待别人留在原地?何况那人是明逾。
八点多了,明逾醒得稍稍晚了一些,可她是四小时前刚睡着的。她从浴室走出来,安吉就敲起了卧室的门:“auntie,吃早餐啦~”看来是听着动静来的。
她有些不好意思,也顾不得头发干透,走出房间走上露台,九月的洛杉矶郊外的早晨,风依旧是干的,热气还未来,倒是怡人。
想吸根烟,但忍住了,帮着大嫂布置桌子,光是鲜果汁就榨了几种。
“小逾睡得好吗?”青晖出来了,在她身后问。
明逾本能地抵触这个昨天刚得的称呼,转过身,“早,嗯,蛮好的。”
说起来青晖做事情也都可圈可点,没有对不住她的地方了,可她却下意识地对他亲不起来,甚至感觉上没有大嫂和安吉亲。
“你们呢?”明逾这么问,避免了称呼“哥”或“嫂”。
餐毕青晖把她请进书房聊天,明逾一踏进去便觉壮观得很,隐约记得青晖做的是软件行业,这是他的老本行,家里生意做得不大,原以为青晖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只会埋头写代码的工科宅,没想书房里一架架的藏书十分壮阔,定睛望去,很多是历史人文类典籍。
“昨晚没睡好?”青晖边娴熟地摆弄着面前一套茶具,边问道。
明逾收了眼神,有丝窘迫,“蛮好的,就是还有点时差。”
青晖点点头,茶叶浸上了,在壶里慢慢舒展出汁。
“这些年你都一个人在c城,说实话,挺不容易的,现在又一个人跑去荷兰,是怎么想的?想聊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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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需要这么个人过去,我又是合适的人选,就去了。”明逾把一切推给工作。
青晖将母杯翻过来,“在这家公司做了很多年了,是吧?”
“嗯,”明逾点点头,“毕业了就在那儿了。”
“是做什么?人力资源?”
“不是,派遣行业,人力资源是其中的一部分,最早是从物流起家的,现在囊括了方方面面……”
青晖将茶汤缓缓沏入母杯,脸上的表情仿佛透露他对这其中的细节不甚感兴趣,明逾收了话。
“这么多年,为它东奔西走的,”青晖说这话时气息往丹田沉,好像怕惊动了茶汤,“其实青家有自己的舞台,你可以回来为自家做事。”
明逾小小吃了一惊,没想到青晖今天提出这事,她看着那茶汤从母杯里又细细地往自己面前的小杯里流,“我啊……这些年也习惯了,青家的生意……我也不熟悉,还是算了吧。”
青晖像是不为所动,“年轻时在外面闯荡闯荡,学点东西,是对的,你看安吉马上要学人工智能,等她从学校里出去,也不会急着让她来帮家里做事,先去外面磨炼。”
“嗯。”明逾点点头,她不知道要接什么。
“血缘这个东西,是抹不去的,到最后你就会发现,也是最珍贵的,”青晖顿了顿,“年纪越大越珍惜它。”
明逾想到了生父,他何尝不是在年迈时顾念到了血缘?可是,年轻时犯了错,等想珍惜了再来珍惜,这世界哪是为谁准备的?
“你看爸,后来多惦记你。”青晖补充。
明逾见他和自己想到了同一桩事,只不过青晖把它说成好事,自己却不以为然,她笑了笑,笑得有些讽刺。
“小逾,”青晖抬起眸,“安吉,还有你,才是我嫡亲的亲人,像大伯家的,还有谁家的,那些毕竟就只能算亲戚,”他呷了口茶,“我和爸做得没有你现在的雇主大,但也不小,自家人关起门不谦虚地说,实力是有的。”
明逾低头饮茶,青晖想做什么?把自己召回来,参与家族生意?那定不会是个单纯授薪的位置,难道要自己去分一杯羹?从前面很多年的老死不相往来到现在主动找自己回来参与家族生意,这转变大得让人费解。
“安吉妈照顾家很好,在外面做事她不喜欢,也做不好,安吉还太小,我啊,现在缺个左膀右臂。”青晖往椅背靠去。
“这么多年……没有得力的伙伴吗?”
“有一些,但归根到底是外人,你哥哥我在青家的生意场上,可是孤军奋战啊。”
明逾着实一愣,青晖居然说出了“你哥哥”三个字。
青晖大概也回过了神,赶紧接道:“回头我拿些公司资料给你看看,慢慢来,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作的决定。”
“我可能真不行,软件行业我不熟悉,怕是帮不了什么。”
明逾说完这话,突然想出去透透气,该是造化弄人,若不是当初着了与陈西林那场孽缘的道儿,若不是疯了一样打探青卿,自己怎会低头来找青晖?明逾不是懂得低头的麦穗,她认定的事儿就成了死理,没有转圜余地。
“你不用懂软件,”青晖突然看向她的眼睛,“不急,慢慢考虑考虑吧,也不要把话说死了。”
可是找了青晖,发展到眼下这光景,也不能说是坏事,明逾又想,这世上事,本就是祸福相依。
两人往楼下走,路过一墙照片。
“你和白家那个孙女还常联系吗?”青晖问。
明逾掠过照片上一张熟悉的、梦魇般的脸,是青卿。她倏地转头,一瞬不知道他在问谁。
“啊,不太联系了,”她整理了情绪,“她只是以前一个客户。”
青晖点点头,“你非要今天走,蛮可惜的,今晚中秋聚会很难得。”
“主要是飞回去也要一天,周一还要上班,聚会以后还有机会。”明逾想,幸好有这么个理由不去参加这需要与青家所有人见面的尴尬场面。
陈西林的车划过曾经和明逾同住过的酒店,那时她在101公路上奋力追赶明逾的车,她想,nowornever,赢得了一时,却终究没有赢到一世。
今晚青家办中秋聚会,居然请到了她,她谢绝了,该是和青家划清界限的时候了。
也许也不该沾染感情,这一生都不该,她想。
她尚不甚了解明逾的傻气,若昨晚那张照片不是发在朋友圈,而是发到明逾的私聊窗口,也许两小时后明逾就在敲她的门。
可又无法说可惜,她有她的困局,若没有上帝视角,每个人都在困局里,每个人的困局都是合理的,至此,爱情才不是平铺直叙的流水账,它充满苦难和趣味,它是个变态的矛盾体,千百年来让人们乐此不疲。
陈西林走不出她自己的困局。
明逾被困在公务舱的小格子里,飞机在高空中稳了,她突然想起洪欣然发给她的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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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去翻那幅画,戴上耳机,里面流出几句唱词:
也许要在很远很远的以后
你能看清楚自己的模样
你能开心的大笑了
你能伤心的泪流
也许还要很久很久的以后
你会明白他们为何离开
你终于不再落寞了
你懂了你懂了
明逾的眼角湿润了。那个甩着狠话离开的洪欣然,到底是珍惜这段情的。
闭上眼睛,遥远的回忆袭来,她一直不明白,努力捱过了那些异国岁月、终于努力着找到了曙光的自己,为什么被洪欣然那样决然抛弃、那样含冤抱恨?她从不懂这个问题,从未找出答案,只不过时间将它冲淡了。
突然,她连了wifi,她看着那副画,找到了洪欣然的聊天窗口。
——祝你幸福啊。
洪欣然是十分钟后回的:
——也祝你幸福。
她知道,若在五年前的当时说这句话,谁都不想听,可如今,却是一种劫后余生的真诚。
我是让她等太久,等到没有了安全感。明逾想。
那所有患得患失的情绪、言不由衷的愚蠢,只不过一句话:我太在乎你,怕你知晓了不珍惜我。
这是洪欣然的困局,也是明逾的困局。
洪欣然困在了最不该困的时候,当明逾终于将自己变成了亚太区销售总监,眼看团圆在即,她却说,不要为我改变你的职场规划,也不要为了我回国。
它把明逾困住了。曾经洪欣然将她视作相伴一生的爱人,毫不客气地跟她说,你回来吧,哪怕一时没有事业,我也可以养你的。
是,明逾不会让她养,可却喜欢这种“毫不客气”,得了洪欣然这态度,她才拼了命地安排自己,向她靠拢。
可一句“不要为我”,却成了她的诅咒,成了感情中越想越放大的污点,成了她的困局。
众生皆愚钝,众生皆困苦,一念无明。
今天终释然,谢谢这幅迟到的画儿。
第69章走棋怎么又是明逾……
葡萄熟过了,霜降了。
街角那棵梧桐落了一地半枯的叶子,阿姨今天请假,陈西林给自己准备早餐:一杯美式咖啡。
露台上凉意袭人,她裹了裹外套,低头看王祁的邮件。王祁拿着十万的年薪,本可以按照前人的模式继续做事,陈西林也好,董事们也好,都天高皇帝远,是可以落得些许逍遥的,可如今他给自己找了这么宏大的项目来做,“珍奇岛”正式启动后,满城,不,半个世界都在议论,陈西林压力大,董事会压力大,而王祁的压力就更大,因为他是那个具体执行的人。
建一座难民城有多复杂?他雇了家专门做城建的公司做顾问,q基金大迈的人手不足以执行这个项目,必须要有专业顾问的介入和协助。招标、整合、监督……这只是其中的一只手,而王祁的另一只手还要抓筹款。
从东索到英国,再到美国,供应商们跃跃欲试,要挣这钱,要参与这被赋予历史意义的项目。可轮到筹款,情况却没有王祁预估得那么乐观。联合国的拨款,程序冗长而复杂,保守估计得半年才能定下,各商家虽则心动,大多却持着观望态度,究竟是利多还是弊多?
王祁的善款申请书写得字斟句酌,情真意切,十分有说服力。
这申请书被发送到了成千上万的企业和团体手中,有理应出一份力的q基金的董事们,有市面上大大小小的公司、机构,还有一些王祁打过交道的企业,比如说fates。
这会儿陈西林正浏览王祁的一周汇报,汇报附上了迄今发送过善款申请书的企业名单,fates…她正端起咖啡,就那么定格在了空中。
也不管大迈现在是什么时间,她把电话拨到了王祁那里。
“王总,善款申请已经投给fates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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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对,周一就投过去了,邮件和都寄送了。”王祁急于表达自己的高效。
陈西林往椅背靠去,来不及了。
“怎么了,陈总?”
“嗯……投给谁了?”
“明总,给她发了邮件,申请书寄到了fates的c城总部,也是寄给明总,我知道她不负责善款分配,但我们与她有交情,所以请她代转一下。”
陈西林顿了顿,“知道了,谢谢,有什么消息请通知我。”
阿姆斯特丹的凌晨零点,明逾忽然作了个决定,从床上坐起。q基金的募款申请是两天前收到的,这两天她时时想到这件事,迟迟不能决定。这会儿她觉得豁然开朗,这只是一宗商业事件,那么就按程序来,将申请转发给fates负责善款预算的市场部,完事。
给与不给,就让总部定夺,与自己无关。
邮件刚转完,手机忽然震了起来,看了看是黄达开的短信:阿ming睡了没?我在范诺德街的红房子酒吧,要不要来喝一杯?
明逾想,这真是见鬼了,半夜三更的跑到阿姆斯特丹,要约自己出来喝酒。她将手机调到静音,扔到一边。
“陈总,”王祁见陈西林要收线,又叫住了她,“如果资金持续进不来……是否考虑先贷款了?”
陈西林看着街角,环卫工人开始清扫梧桐的落叶。
“资金最晚需要什么时候到位?”
“也不用一步到位,还得确认一下有些项目是否可以整合、合并一下,比如说有些建筑商可以同时引进医保项目,这样的话我们就可以……”
“建筑商引进医保?哪家?”
“哦,香港的wm,总经理是之前我们见过的那位黄达开先生,陈总还有印象吗?”
wm…黄达开……怎么没印象?游艇趴那次明逾带过来的……怎么又是明逾……
“怎么?决定了用wm?”
“没有没有,陈总,决定权在q基金的董事会,我这边只是收集好报价和资料。不过黄总真的很想跟我们合作就是了。”
“嗯……”陈西林略一思忖,“我先看一下目前的赞助商情况,之后再与你商议吧。”
“好,陈总,没问题。”
放下电话,陈西林又打开王祁邮件的附件,q基金的几位董事义务捐赠就不说了,这也是他们分内的事,但没人出头把数字玩大,至于冠名赞助……
那天在白鲸的董事会上,陈西林投票前,双方票数持平。
她垂下眸,韬光韫玉,再抬眸,她投的是“否决票”。
一个多月过去了,争取到的善款屈指可数。陈西林顺著名单往下看,环太银行倒好,现金没拿出来,只提供免息的贷款机会。其实虽然没有真金白银地列出,陈西林知道,那是一笔不小的利息,若要开工,在善款不到位的条件下,这是条必走之路。
深秋的阿姆斯特丹的早晨,空气凛冽。
明逾边系着围巾边给黄达开回消息:阿开你好,不好意思昨晚睡了,你在哪里?
那边秒回:在你公寓楼下,送你上班吧。
明逾一脑子的问号,想起上次他过来,两人一起吃晚餐,餐毕是黄达开将她送回,大约就记住了地址。
她走到厨房,撩开窗帘看了看楼底,果然有辆白色轿跑闪着灯,大概是黄达开租的。
本能想拒绝,可好像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只是他这般缠着自己,免不了又是有事相求。想到一年前自己与黄达开签下的那份“不平等”合同,这一年wm确实没太赚着fates的钱,商战就是信息战,那是明逾抓到他当初与荷兰暗度陈仓而赢来的报酬,一年过去了,莫非黄达开想求自己改合同?他在商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哪里能甘心真的五年不赚fates的钱?现代社会节奏这么快,谁知道五年后他自己在哪里了?利润这个东西,能赚一年是一年,能赚一季是一季,去年签下那合同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是权宜之计,如今一年过去了,关系也修复得差不多了,是他求自己从长计议的时候了。
该来的总要来。明逾合上窗帘,回复道:这么麻烦你,我这就下去。
运河边的小街上落满了桦树叶,湿漉漉的。黄达开开了车门毕恭毕敬地等她,一张嘴又是奉承:“哎呀,好荣幸啊,能在阿ming家楼下接你上早班。”
明逾笑了笑,“能享受到这么绅士的服务是我的荣幸啊。”
坐进车里才发现,黄达开连早餐都准备好了,火腿牛角餐包、鸡蛋松饼、咖啡……
“怎么样?没吃早餐吧?”黄达开坐了进来,笑嘻嘻问道。
“啊……吃了点……”明逾确实没吃。
“你们这些女孩子啊,早餐都太马虎,上班前一定要善待自己的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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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逾微微蹙眉,黄达开今天怎么婆婆妈妈的。
“拿到办公室吃吧,介意我去坐坐吗?”
“有什么事情找我吗?”明逾不想跟他兜圈子了。
“聊一聊啊,看看你最近怎么样,可以吗?”
黄达开将车子挪出来,在石板路上轧得“咯吱”响,明逾也就让他去,她也好奇黄达开这趟找自己做什么。
第70章深陷怎么又是Q基金?
办公楼里暖气已经打开了。
明逾的高跟鞋踩在大理石上“噔噔”响,平常她都是穿着球鞋进来,进了办公室里间再换好衣服和鞋,今天却像一进门就进入了战备状态,一路到电梯口,员工们纷纷点头问好。
黄达开口中“啧啧”感叹:“阿ming呐,我记得刚和你认识时你刚读完那个master返回公司,那时候还很稚嫩啊,也就二十……五?二十六?”
“你在估算我的年龄吗?”明逾按下了第四层按钮,那是这座办公楼的顶层。
黄达开笑了起来,跟着她迈进电梯,“那倒不是,再说,阿ming这样的女孩子,多大年岁又何妨?不是年龄可以衡量的,只不过。我很感慨呐,那时候就觉得你很努力,也很有才华,如今坐到这个位置也是实至名归,我感觉自己好像见证了你的成长与成功。”
黄达开说得煽情起来了,明逾歪头想了想,“我走到这一步,有偶然也有必然,所谓‘必然’就是仰仗你们这些合作伙伴、朋友的帮助与提携,‘偶然’就是上天冥冥之中给我的那些转折和机遇吧。”
不过,人不到最后时刻,都很难说哪些事真的是好事,哪些是坏事,明逾又想。她将这句吞了回去,在黄达开面前,没必要将人生哲理探讨得那么深。
“不要谦虚了,同样的际遇给相同的人,有些人能成功,有些人不行,还是靠你自己。”黄达开跟着她走出电梯。
那杯咖啡仍在手上,尚温热,明逾觉得,咖啡这个东西,要么该是烫的,要么该是冰的,温热的,就显得没滋没味。她将秘书叫进来,问黄达开要喝什么。
“爱尔兰咖啡啊,最好再加点好东西进去。”黄达开笑得挤眉弄眼。
明逾挑了侧眉,“就咖啡吧,”她对秘书说,“两杯,谢谢。”
打开邮件,一夜间收件箱又堆满了,而最为醒目的却是总部关于q基金善款申请的回复,市场部经理回复了自己,并抄送了马克:ming,我们会按程序考核这一项目,与此同时,因为你直接参与过q基金聘用管理人一案,我们可以听一听你的意见吗?
明逾不禁叹了口气,仿佛躲不掉一般,若想给建议,转送这封申请的时候就会给了啊。
“怎么了,阿ming,有什么麻烦吗?”
明逾这才想起桌子那头的黄达开,“哦,没事,工作么总会有些麻烦。”
秘书将咖啡端了进来,一时香气四溢。
“怎么样,阿开,这趟找我究竟什么事?”
黄达开啜了口咖啡,竖起大拇指,又将杯子放下。
“阿ming,你知道我同fates做生意,主要看的是与你的交情,你来了荷兰,新上任的那个艾瑞克我们暂时还是培养不出默契。”
明逾想了想,“怎么?不想做fates的生意了?”
“那怎么可能,”黄达开直摇手,“你在fates一天,我黄达开就和fates合作一天……只不过……目前确实在贴钱,我和老板难交差啊。”
明逾在心里无奈地笑了笑,果然是为这事,看来他是想修合同了,毕竟亚洲区销售总监不再是她明逾,借着和艾瑞克重新签合同修改一下数字,大约就是黄达开的目的了,只是他也无法贸然要求,若是硬碰硬,这里边要牵扯出很多旧事,所以他跑到荷兰,先与自己说定。
“阿开,合同如果说修改就修改,不就失去它作为合同的意义了吗?”
“是是是,大家都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道理是明白的。”黄达开依旧客客气气,话却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明逾知道,他这趟来不是和自己讲道理的。
这确实是他翻身的大好时机,除非艾瑞克不和他重新签合同,要签,他可以提出要求,他甚至可以撤回,fates占着wm在香港的很多资源,如果他找到了新客户,可以让他获得利润,他一定要将资源转移给新客户的。
“一年吧,”明逾抱起手臂,“你再坚持一年,不能我刚走你就拆我的台。”
黄达开皱着眉,“这样让我很为难啊……不过,阿ming,你也不能理解成我拆你台,我们在商言商,当初你让我五年零利润,确实有点狠了,如今我绝对不是拆你的台,否则还特意跑到阿姆斯特丹来与你商量吗?”
“是。”明逾听到了对方语气里的妥协,也就不想再争辩,低头去啜咖啡。
“再来一年真是很让我为难,现在经济这么差,小鱼小虾都倒了,wm也是拆了东墙补西墙,我们为fates在香港的业务,也是尽职尽责,人力物力都投进去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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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逾不禁拧起眉,又舒开,眼中多了一层自己未发觉的锐气,看来黄达开铁了心要与自己争回这合同,这真是一桩大麻烦,若是丢了这个供应商,fates在香港乃至东亚的市场无疑将要被日本的大野抢占,虽然自己已不负责东亚业务,可fates是一体的,牵一发而动全身……
“你想怎样?”她的声音低了两度。
黄达开盯着咖啡杯看了看,又自己点了下头,这才开口,像是作了个不情不愿的决定,“这样吧,如果现在立马改合同太为难你,我们想想其他法子,我们中国人最讲通融,我照顾你,你也照顾照顾我黄某人,帮我在其他项目上赚点钱,弥补在你这边的损失。”
明逾挑起眉,“什么项目?我怎么帮你?”
“哦,你还记得上次我跟你说的q基金的项目吗?他们现在通过了一个叫‘珍奇岛’的项目,要在东索建难民城,‘城’啊,造房子,做生活供给,做医保……你看,这里面很多我们wm可以出力的项目,如果阿ming能帮帮我,让我赢得这标书,fates那边别说一年,继续这五年合同都没问题啊。”
明逾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又是q基金?又是陈西林?又是陈西林为青卿创立的q基金??
怎么好像全世界都为q基金找上了自己?她的心底竟生出一股怒气:你们去找青卿啊!q基金的“q”不是青卿吗??为什么都来找自己?为什么好事轮不到自己,麻烦事都是自己的??
黄达开观察着她脸上神色的变化,“哦,阿ming,你别担心,其实也没那么复杂啦,就是能否请你帮wm出一份推荐材料?我们合作这么多年,业务方面怎么样你最清楚了,就照实写,不为难你,另外……如果有可能,我知道你和王总和陈总都熟,听说王总还是你帮忙纳的贤,有机会帮我美言几句就最好了。”
美言几句?我都不知道谁去陈总那儿帮我美言几句!
我也不稀罕。她是傻子吗?需要别人的“美言”作判断?
“怎么样,阿ming?生意场上嘛,大家资源互通,相互帮助,往哪走都是路嘛,我也不强求结果,结果我们控制不了,只要阿ming帮我举荐到,就是帮我黄某人一个大忙。”
明逾眯起眼睛,随即“呵呵”笑起来,“阿开,你这趟来,改合同是假,抛砖引玉,想让我助你赢得‘珍奇岛’竞标是真吧。”
黄达开摆摆手,“没有什么真假,做生意总讲一个‘利’字,这条路不通就走那条路,盈利是真,而对于你我二人来说,互惠互利是真。”
明逾站起身,“只要是符合章程的举荐书,我可以漂漂亮亮帮你写一份,没问题。”
送走黄达开,她又看了看总部回复的那封邮件,是,她理解市场部想听她意见的逻辑,这非常符合情理,回复还抄送了马克,甚至可能是马克的主意。
但她也确实不想过多介入q基金的任何事情了,她想了想,回复道:
论品牌营造和善款预算管理,你们比我专业得多,我不便班门弄斧,我与q基金接触时间短暂,并且也只是限制在招聘行政执行官这桩业务上,所以我会怕我的任何言论影响到你们决定的客观性。很抱歉,这件事我恐怕无法给出具体意见。
邮件刚发出不到十分钟,马克的电话突然打了进来,明逾预感,与q基金善款有关。
“ming,我知道你与lynnchin关系好,所以你想回避这件事。”
明逾愣了愣,没有作声。
“很感激你的公正,但是,ming,我想和你认真聊聊这件事的利弊,我相信你的人品,所以接下来你所说的任何话都不会被我质疑,好吗?”
“马克……好吧,你想聊什么?”
“ming,你想一想,我们fates的很大一部分业务是帮人安置,q基金建难民城,也是在帮人安置,你看到其中的联系没?”
“嗯……所以你倾向于投款吗?”
“我们做慈善,当然最主要的目的是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但与此同时,我们也要创造价值,对不对?相信你看到这其中的价值了。只是我想问问你,以你对q基金和它那些上层负责人的了解,你觉得这个项目最后命运如何?我再强调一遍,我只想和你口头聊一聊,不要有压力。”
“马克,白鲸投了多少?其他公司又投了多少?”
“白鲸投了三百万,其他很多企业还在观望,但这也许是fates的机遇,我不要管其他公司,我现在只问你,你对这件事的看法。”
明逾呼了口气,马克太锐利,她绕不开。
“马克,q基金有它的短板,也有它的长处,说实话我对q基金开创这个项目还挺惊讶的,按理说他们不太具备做这种规模项目的人力与经验,但我想,既然他们的董事会表决通过了,就有它的道理,q基金的高层还是很有想法,也很有能力的,我一直以为它敢接下这个项目,与背后的白鲸有着很大的关系,没想到白鲸并没有给出我所以为的支持。”
“我听说白鲸有针对是否做冠名赞助而组织董事会,是lynn最后的否决票导致没有通过。”
明逾几乎抽了口凉气。
“根据你对lynn的了解,她这么做是为什么?”
明逾本能地想说不知道,她猜了陈西林几个月了,猜出什么结果了呢?对于这个人,她还能猜出什么?
“ming,告诉我你的想法。”
“她那边局势复杂,也许……也许她想让白鲸撇除干系,q基金是她的,白鲸是很多人的。”
电话里一阵沉默,“好,我相信你说的是有道理的,换句话说,也就是你觉得lynn本人对这个项目不是很有信心?”
“我不知道,马克,我真的不知道。”
“好,不逼你了,谢谢你提供的想法。其他事呢?你那边都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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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我必须和你通个气,wm的黄达开刚从我这里离开,他特意来阿姆斯特丹找我,也是为q基金的事。”
“怎么了??”
“你知道他和我签的那个合同,现在按程序他应该和艾瑞克重新签,他想改年限,想结束那个价格,也许我们可以通过法律途径拒绝他,但如果真那么做,也就意味着和wm的关系从此走入僵局,我们不想失去这个供应商,会对我们在东亚的市场造成很大的打击,我甚至怀疑他想投靠大野。所以今天他提出,要保持合同,就希望我协助他拿到q基金的竞标。”
“这太狡猾太龌龊了!ming,你如何处理的?”
“我稳住了他,我说只要是符合章程的事,比如说推荐书,我可以提供。”
“他同意吗?”
“他说不为难我,但我想,他是希望我能通过与q基金上层的交情,帮他赢得这个生意的。”
“wm竞标什么项目?”
“据我所知,建房和医保。”
马克沉吟片刻,“ming,我们换个思路,建房这块我们可以提供举荐书,你很聪明,如何不着痕迹地推荐他而又不引火烧身,你会很清楚。医保这一块,别忘了fates正在中国市场乃至东亚打造我们自己的医保品牌,告诉黄达开,医保这块,wm继续做fates的供应商。”
“你是说,以我们的名义去竞标医保?”
“不是竞标,是捐赠给q基金,他们不是向我们申请善款吗?我们不以现金形式捐赠,给现金的企业会很多,我们也不至于给个冠名赞助那么出风头,那么就捐给他们医保,‘珍奇岛’的医保由fates赞助!接下来我去和市场部进一步研究一下这件事,你和黄达开聊一聊,这就是我们给他的最终回复,让他给你一个好价钱。”
明逾觉得像置身于一艘摇摇晃晃的船上,两天工夫自己和q基金又有了千丝万缕的关联。
耳机里“嘟嘟”的声音显示对方已经挂了,她的视线落在刚才秘书送来的咖啡上,咖啡杯下面垫着本杂志,她拿起杂志,里封上写着:莱茵河边的冻酒要开始生产了。
陈西林坐在曼菲洛酒庄的户外长椅上,这大概是南加州最后的暖和天了。酒庄主人的儿子踱步过来,带着本画册。
“lynn,等第一批霜降彻底过去,我们就开始生产冻酒了。”
“冻酒?”
男人敦厚地笑了笑,“每年我们都留一批果子在藤上,让它们经历一次霜降,霜降过后,果糖的浓度会相当高,我们就拿这批果子做高甜度的冻酒,冻酒口感凛冽、甘醇,很多老客户都会耐心等它,这个技术,还是从欧洲的莱茵区学来的。”
陈西林扬了扬唇角,“好啊,我也好奇它的滋味。”
第71章矛盾看着这个狼狈的、被打回原形的自……
q基金的董事们从未像现在这么忙过。
每月聚首一次大迈,已经成了很多人的噩梦,而那些原本对“珍奇岛”项目投反对票的董事们就更加叫苦连连。
王祁倒是会做,给与会者安排好丰富的“课余”活动,最好的马杀鸡,最美的食物,最酷的车,再来一件昂贵的纪念品……一时q基金的消耗又高出许多。
陈西林坐在阿巴度的车后闭目养神,她不用再透过车窗巴巴地观看明逾看过的风景了,当季节更替完成,风景便已不再新鲜。
却有一件新鲜事等她抉择。动身前王祁给所有人发送了这次会议将要讨论的材料,包括各个项目迄今为止收到的标书和支持性文件,wm的文件里,有一封明逾亲笔书写的举荐信。
原本收到投标人的举荐信是符合程序的、最正常不过的事,可它是明逾写的。
陈西林当然记得这个黄达开,记得wm。最早从明逾口中听到他,是一年前在香港的枪会里,再后面,便是明逾将他带到圣弗兰参加自己办的游艇趴,当天明逾还把他介绍给了白西恩和王祁。后来明逾问过自己,黄达开和白西恩的太太雪莉是否相熟,自己派私家侦探查过,只查出两人的小孩在同一所私校上过学。
如今明逾肯给他写举荐信,而且信里的内容陈西林看了,很具体,不是套用格式的“八股文”,甚至她还附上了一些wm与fates合作项目的详细数据。这么说明逾是真心举荐wm?陈西林想,而曾经她对自己的提醒,不太晓得是什么意味,也许她只是说出自己看到的奇怪的事情,又或许她是想八卦一下?那记忆太遥远,陈西林拿不准了。
车快到酒店,她却突然改变主意,“阿巴度,我们先去一趟办公室。”
阿巴度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好啊,lynn老板,不过你确定不回房间先安置一下吗?前面拐弯就到了呀。”
“不了,我想起些急事要先和王祁谈谈。”陈西林打定了主意,要在其他董事到场前单独和王祁商议这事。
王祁今天早早就准备好了,从昨晚开始,已经有一些董事陆续抵达大迈,会议定在下午三点,陈西林有些事耽搁了,不过算算时间,这会儿应该到了。
刚想完这一茬,办公室外面就热闹起来,仔细一听,是陈西林与员工们打招呼。王祁怠慢不得,赶紧出门迎接。
“王总,有些事我想听听你的意见。”陈西林匆匆走过来,开门见山。
王祁忙把她让进办公室内,见她穿着休闲的衣裤与鞋履,应该是下了飞机直接过来的,是有什么急事,让她第一时间来找自己?
“你觉得建房这一项,谁的胜算大些?”陈西林在王祁的办公桌那头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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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祁帮她将水倒好,“建房这块,目前投标并符合要求的是五家……”
陈西林微微皱眉,“资料我都看过了,你做得很详细。”
她用夸赞表达不满,她没有时间听王祁重复那些资料上的东西,都已经很详细了,现在问的是,他觉得谁的胜算大。
“嗯,那陈总觉得呢?更倾向于哪家?”
王祁问得没毛病,陈西林是老板,既然资料都已给到她,那么她怎么想呢?
陈西林觉得自己肯定是二十小时的飞机坐到上火,竟有丝愠怒,这个球怎么抛给了自己?
“我没有倾向,但我想听你的想法。”
王祁坐直了背,毕恭毕敬的,“国际大集团的话是a和b,质量是有保障的,但价格也贵出30%……”他看到陈西林的眉又拧了起来,这些比较性的数据他都有发送给董事们,“我个人的话,会对信赖的伙伴推荐的人或公司多些考虑。”
“谁?有哪些熟人举荐的?”
“像wm是fates的明总举荐的,举荐信陈总不知看过没有,我觉得很有诚意。”
“嗯……”陈西林觉得气儿顺了些,“我看到了,你有跟明总再具体谈一谈吗?”
王祁愣了一下,“倒是应该跟她先聊聊,这事怪我,最近事情太多,细节方面就忽视了。”
陈西林摆摆手,“没事。”
其实她真的想知道,明逾是真的全力在举荐wm还是怎样,黄达开托她写举荐信不意外,之前几人有交集的场合中,黄达开一定能看出那时的自己和明逾关系不一般,但从未听到明逾用过多么肯定的语气谈论黄达开,印象里,并不是一个她至交圈里的人,至于她那漂亮的举荐信,也许那就是明逾的风格?也许她只要动笔写了就是这样。
但这是上亿美金的工程,明逾不会胡乱举荐吧?
“这样吧,距开会还有几小时,我们还有点时间,不然我问问明总能否通个电话?”
“哦不不,不用了……”陈西林脱口而出。
“是我的失责,陈总,我问问她吧,我先发个消息给她看看有没有空。”
陈西林只觉得喉咙口有什么堵在了那里,这张桌子、这把椅子、这个人,仿佛目力所及的一切都把她推到了电闪雷鸣的丁字路口,往左?往右?她不是不能阻止王祁,可什么东西堵在那里,拖延她的动作,拖延她的言语,她就那么定格在那里,好啊,要怪就怪我一时反应慢罢了,王祁手机解了锁了,王祁点开聊天工具了,王祁开始发消息了……
明逾正在楼下的咖啡店买早餐,一手抓着纸袋,一手端着纸杯咖啡,手机在西裤后口袋震了起来,她正等一个部门经理的重要回复,这便迫不及待地咬住那只纸袋,腾出手将手机摸出来看消息。
消息不是那个部门经理发来的,是远在大迈的王祁。
聊天窗口上的头像很陌生,若不是王祁先自我介绍了一下,明逾恐怕真想不起他是谁了,这倒不打紧,他发的那消息却让明逾叼着那只纸袋一再确认:
明总您好,我是q基金的王祁,不好意思打扰您了,不知道是否方便通个电话?陈总也在这儿,我们很想跟您讨教一下wm竞标项目的事。
“陈总也在这儿”……“陈总也在这儿”……什么意思?一时大脑短路……
明逾突然觉得叼着一只纸袋的自己,定格成了一个小丑,在这人来人往的咖啡店,她的灵魂跳出了自己,看着自己,看着这个狼狈的、被打回原形的自己,二十岁她爱得没有盾,三十岁她爱得没有矛,她不晓得进退自如,她是傻的。
她狼狈地用手臂接住口中的纸袋,将它丢到一边,她给王祁回消息,手指抖着,咖啡洒了出来。
——王先生您好,我五分钟后回办公室,您电话多少?我打给您。
她忘了那只纸袋,低着头往咖啡店外走,低着头走进公司大堂,低着头随电梯往上升,她去翻四五个月前和陈西林的对话窗口,陈西林的头像从未换过,那对话框中的话也从未有过更新。
可是……她想到了中秋夜陈西林和江若景的一唱一和……她的直觉总告诉自己,陈西林不至于和江若景搞出什么,但江若景发的照片上,那是陈西林的车没错,身旁那个人是陈西林没错,她对身旁人那暧昧的神情和姿势没错……
直觉?在爱情中失去了自信的女人不相信直觉,她们会去设想和挖掘最惨最不堪的可能性,万一陈西林换了口味呢?万一自己这样的女人终让她感到太累,万一江若景让她轻松、让她舒适、让她忘却一切前尘旧事的烦扰呢?
她的心冷却了,往下沉……就算没有这些“万一”,当初分手是她坚持的,这四个多月她也未曾联系过自己,她早就翻篇了吧,自己却还在这里任那只无形的手抓举在半空中,上下左右没有方向……
为什么?为什么她说想和自己通个电话自己就要屁颠屁颠地照办?还是为了她的项目?那么她连亲自打个电话来的诚意都没有吗?要让别人代为询问,自己在一旁做“陈总”?
为什么?
“明总说五分钟后打来。”王祁语气轻松起来,像是弥补了一项过错。
陈西林却轻松不起来,她不知道王祁的消息里有没有提到自己,也不方便核实,会显得怪怪的。但在刚才那一瞬本能的默许后,她渐渐又觉得,对于一个认真相爱过的人,以这样的方式重新联系上是否太轻率、太不够尊重了?
她几乎是挣扎着站起身,“王总先和她谈谈吧,我先回酒店整理一下,中午来我们一起吃饭吧。”
明逾将洒了一小半的咖啡扔进纸筒,将手仔细洗干净,拿起手机。
——不好意思王先生,到了公司发现有个例会,不然我中午再打回给您?或者您有什么问题在这儿问我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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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祁读完这则消息,又抬头寻找陈西林,她的人影却早闪了出去。
——哦,明总,是这样的,我们收到了您给wm写的举荐信,非常重视,下午要开董事会敲定建筑商,陈总和我都觉得您是非常值得信赖的朋友,所以想在董事会前再听听您对wm的看法。
明逾看着手机上这几行字,所以陈西林在那头,等待自己的回复吗?
王祁也看着手机,刚才的人影又闪了回来,他抬起头,“诶,陈总?”
“你先别打……”
“哦,陈总,明总刚回复,说她现在正好有个会。”
“嗯……”陈西林舒了口气,“你别打,我……我来吧。”
第72章回声也许与这世界和解的第一步就是重……
明逾等到了中午,陈西林等到了中午后的两小时。多出来的时间是时差。
明逾的对话框停留在王祁的问题:在q基金下午的董事会前,能否听听自己对于wm的看法?
陈西林记得明逾上午有个会。她坐在酒店房间里,梳洗完毕,空调机的风“呼呼”地吹着,带着某种动力不足的琐碎杂音,像感冒的病人。
还有两小时董事会开始。
她说过要打电话给明逾,可回了酒店,洗了澡,洗了头发,喝了咖啡,换了衣服,化了妆,听了空调机的奋力低吼,她又觉得没那么必要了。
可她又想,王祁都告诉明逾了。
王祁可没告诉,明逾不再回复,王祁便也不再追问,反正陈西林说她去打电话,那就让她解决了。
餐盒里的绿色罗勒叶在意大利醋酱中泡久了,蔫蔫的,明逾还是决定给王祁回一封简短的邮件,回答他上午问出的问题,毕竟是公事,她不习惯不给答案。
你好,王先生……
她一丝不苟地敲着。
手机震了震,她没想管,有时候现代通讯工具那无孔不入的打扰让她厌烦。给王祁的邮件早在刚刚罗勒叶还是碧绿色时就想好了措辞,手机一震,分了神,她有点迷失。扫了眼手机屏,是那款聊天软件,是……
她抓过手机,解了锁,是不是这一上午想了太多遍,视觉不诚实起来?
视觉是诚实的,发讯人正是陈西林。
——hi,冒昧打扰,如果方便,请问可以通个电话吗?
打扰吗?方便吗?可以通电话吗?
好像答案都是yes,自成矛盾体的yes,明逾突然不知道怎么回,怎样显得既不会太过期待,又没有往事情绪的痕迹。
大概过了五分钟,她回:hi,youmaycall+31(0)xxxxxxxxx,ext.xxx.
特别公事公办,给的都是公司及分机号。
桌上的电话铃响了起来,拨这个分机不用经过秘书,明逾自然也不会那么刻意让她经秘书转接,她提起话筒,还是用了中文:“喂?”
对方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柔:“hey,是我。”
“hi.”
“谢谢你向我们推荐wm,我看了你写的举荐信,非常详细。”
“不用客气,希望是一件双赢的事,你们和wm。”
电话那头顿了顿,“你知道建房是‘珍奇岛’项目中比重最大的一块,对基金会来说意义非凡,所以谢谢你给我们机会,能在电话中具体聊一聊你对wm的看法。”
明逾将面前显示器上那封给王祁写到一半的邮件逐字删除,陈西林听到轻轻的敲键盘声,很轻,又很单一,她也就凝神听着。
“wm的话……黄达开和我们合作多年,他们的产品与服务质量都还是不错的,fates能一直与这样一个当地品牌合作,一定是一种肯定。”明逾缓缓说道。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难民城是一个大工程,不瞒你说,我会有些担心他们的实力,据我所知,fates鲜有与wm合作大规模建筑工程的机会。”
“你说得对,fates基本上只与wm合作过现房安置项目,我们不需要做建房这一项,我不知道wm有没有向你们提交其他与他们有建房合作的商业伙伴的举荐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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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但没有像fates这么大规模的公司。”
“可以理解……”明逾把玩着手里的笔,陈西林的电话打来,就和给王祁写那么一封滴水不漏的邮件不同了,她究竟该把话说多透?陈西林究竟对自己的话加了多少度的滤镜?甚至有没有加滤镜?举荐wm纯属商业行为,而这通电话,究竟是私人,还是商业?
“wm的合同执行力还是不错的,前面我也说了,他们的产品和服务质量我们是满意的,也许在这个工程上,他们欠缺的是做大工程的经验,这个你也一定想到了,就看你们的权衡,价格、沟通,等等,权衡之后你们觉得什么更重要。至于行业道德这一块,他们可以把事情做得很滑头,我见识过,但所谓‘无商不奸’,还是看你们能否很好地把控他们。我个人还是相信wm争取这项合作的诚心,毕竟这给他们带去的不光是利润,还有声誉。”
陈西林消化着这些话,她知道,也许明逾能说的就是这些了。
“好,我明白了,谢谢你。”
“希望对你们有帮助。”
谈话眼看进入了尾声。
“哦,王先生也有给fates寄来善款申请信。”
陈西林听到这里,顿觉尴尬起来,“我也是后来才知道……”
“没事,其实这对fates来说是个机会,马克有跟我提过,他们会与你们跟进的。”
“好的,谢谢……”陈西林站起身,看了看表,阿巴度还有十五分钟就来接她去开会了,“阿姆斯特丹……”她说了这几个字便停住了,几个月来,这个名字在她脑中过了成百上千遍,今天却真真切切说了出来,仿佛每个字都承载着一段艰辛的旅程。
“阿姆斯特丹……”不知为何,明逾跟着她低声重复了这个名字。
陈西林眼眶热了,“你在那里还好吗?”
明逾却不知如何回答了。
很莫名的,她突然想起陈西林的一句话:来路尚可寻到,归途也还远。
而紧接着这句话的是:“我在这里陪你。”
她终究食言了,明逾却微微一笑,“挺好的,你呢?”
陈西林在刚才的那个停顿里绷紧神经,现在被这个冷漠的回答击败。
回之以同样的冷漠,那很容易,但她明明有些温度,想要传导给对方,又生怕显得轻佻,毕竟,说分手的是自己。
“我努力工作,争取早些退休。”她不说“好”,也不说“不好”,顾左右而言他,不过是在说“我用工作淹没对你的思念”。
可明逾太熟悉这气味,那是自己一贯的调调,什么时候传染给了陈西林。
她的心突然软下来,“lynn,在商言商,商人逐利,举荐wm,我也是有利可图的。”
陈西林喉头一涩,“我懂的。”
她有利可图,那就让她图好了,下午的董事会上,陈西林第一个提议聘用wm,提议通过。
黄达开知道明逾在中间起了作用,明逾提出让他放弃难民城的医保合作,将这保险卖给fates,他便也顺水推舟答应了下来,大项目拿到,小项目又能从fates赚钱,医保业务,卖给谁都是卖,可不就是顺水人情么?
这样一来,fates也变成了“珍奇岛”的医保捐助伙伴,明逾曾在亚洲和肯特一起拼命争取和推广的医保项目,如今也通过“珍奇岛”得到了有效宣传。
仿佛这世界上,一时谁都是赢家。
十二月的西欧可真冷。
明逾拿了一周的假。到了荷兰,她的假期变多了。
这个假期是有规划的,上次莱茵河边那座酒庄的冻酒宣传册,莫名吸引到了她的注意,浏览了酒庄网站,看见他们在征募季节性学徒。每年霜降后,冬天来临时,酒庄都会招募几位志愿者去做学徒,帮忙生产制作冻酒,也向葡萄酒爱好者普及这一工艺。
明逾觉着有趣,她很久没有觉得一件事情有趣了,一段爱情的死亡就像一场瘟疫,毁灭了她心中所有的生机,那里一片荒芜。
直到陈西林的电话进来,她没有多说什么,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明逾忽然感觉,那不是她一个人的荒芜,她从陈西林那里听到了一点微弱的回声,像两片荒芜旷野上回荡的若有若无的私语,因为空旷而被放大。
聊天列表中,陈西林的窗口不再沉在底部,最后的那句话不再是“你在哪里?我去找你。”这句话她看了太多遍,失落堆积成了森森白骨,如今,它被赶走了,明逾觉得,呼吸顺畅了。
她带着稍稍顺畅的呼吸,走在冬日的西欧街头,这才吸进满满一鼻腔的冷冽,她走进火车站,坐进白色的ice,取下硕大的围巾,露出扎起的马尾和未施脂粉的脸庞。
很多很多年前,那个不曾被感情伤害过的少女明逾,也曾这样朴素无华地坐在某列火车的某节车厢里,那时的她觉得,外面的世界很大,也应该很精彩,只要离开平城那个暂且寄居的家,她就可以如鸿雁般自由翱翔。
如今的她已在这凡尘中轰轰烈烈地走了一遭,经过了大梦繁华、生离死别,再有勇气洗尽铅华,眼神是否还能和来时一般澄澈?
火车往东南方驶去,不久前安吉曾坐在同一班火车上,在同样的终点站给她发消息,说那里的葡萄田好美,说她应该一同去看看。那时的她就把这建议轻轻笑过去了,她什么没看过?还能对什么感兴趣?
也许与这世界和解的第一步就是重新对它感兴趣,今天她就真的想去学一学,如何酿造冻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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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灵魂我在他的墓上散发出香气
“她有优雅的花香,烂漫的杏子与白桃的芬芳,俏皮的青柠与苹果的甘冽。”
明逾在莱茵河边的旅馆里读着酒庄送来的冻酒的画册,她的德文退化了,只能看个粗浅。窗外河那边的山坡覆着薄雪,正是酿造冻酒的最佳时节。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冬日的莱茵,像每个精明的游客一样,她只在其他或明媚或香醇的季节来过,ice火车一路没有风景,直到抵达法兰克福,再乘当地的小火车往西倒回这个小镇,火车在每个风景如画的小镇与乡村停靠,又沿着莱茵河缓缓行驶,这里和美国太不一样了,高度发达的公共交通将城市与乡村紧密连接在一起,小而精的疆域,相对高密度的文明分布,都让德国的小地方显得更加梦幻和精致。
一切都有看头。伴随着“叮叮叮叮”的铃声,小火车驶入也许有着一两百年历史的小镇站台,也许只有两三个人上车,手里握着车站旁小咖啡店里买的一杯浓郁的咖啡,瘦高又略微秃顶的中年男人裹挟着冷气走进来,毛线围巾的一角从脖子后面掉下来,仿佛能看到自脖子上的皮肤升腾出的一股热气。又是一阵“叮叮叮叮”,小火车冒着白烟驶离了站台,一路将她带到这个酒庄所在的小镇上。
旅馆房间沉重的木门被人叩响,明逾从窗前转过身,走到门边,从猫眼看了一眼,是位彬彬有礼却又没精打采得恰到好处的中年男子,她打开门。
“下午好,ming女士,我是伯奈柯酒庄的小伯奈柯先生,欢迎来到德国。”他用发音生硬却流利的英文说着。
德国人不会自来熟,第一次见面总是用先生、女士称呼别人和自称,得要熟一阵子,你再告诉对方,叫我名字就行了。
明逾伸出手,“小伯奈柯先生,很高兴见到你。”
“我也一样。我想请问ming女士,旅途都顺利吗?旅馆怎么样?”
“都很好,谢谢。”
明逾之前与他通邮件,对方说会在下午四点来接她去酒庄看看,她以为会派个伙计过来,没想是亲自来,堂堂酒庄主人,不忙吗?
“很好,如果您准备好了,我们可以出发吗?”
“哦……”明逾一时没有适应这四点来四点走的节奏,“我好了,穿个外套就好。”
“当然,您慢慢来。”
小伯奈柯没有进来的意思,明逾也不假客气耽误工夫,轻轻掩上门,套上外衣挎上包便出发了。
旅馆驱车到酒庄不到二十分钟,小伯奈柯极具涵养,和美国上流社会的涵养又不太一样,他没有那精致的周到、夸张的客气,他疏离又关切,客气又自我。
酒庄的屋舍都很朴素,小伯奈柯将她带到一座稍大的房子前,大门口掩着一块石头,上面的刻字是德文尖角体,很难辨认,且年代久远没有翻新,依稀可以看到1869年的字样,明逾想起伯奈柯酒庄正是1869年创立的。
推开门,里面像极了一座小型博物馆,全都是酒庄的资料图片。
里面没有人,小伯奈柯缓缓给明逾介绍:“你知道,伯奈柯酒庄以雷司令为生,一百五十年来,我们的雷司令系列酒被公认为世界一流的,而伯奈柯的冻酒也是由雷司令酿成,由于果皮较薄,这不是容易挂枝到隆冬的一个品种,我们不能允许贵腐菌的存在,每一颗果实必须完美,每一滴伯奈柯雷司令冻酒都必须优质。”
“优质,所以伯奈柯针对的客户是少数人。”
“j…jein,”这是德语ja(是)和nein(不是)的合体,表示“是也不是”,小伯奈柯接着道,“优质在伯奈柯从不表示高端或昂贵,而是一种风格。”
“风格?”
“我们生产不同等级的冻酒,从便宜到昂贵,但从伯奈柯出去的每一瓶酒,都必须有自己的个性与灵魂,便宜的一瓶并不是它的品质不好,可能是那串葡萄的甜度不讨大多数人喜爱,可能是减少了冷融而让它保留更多原始的口感,它也许是小众的,但一定要有自己的灵魂。”
明逾发现,谈论起酒,小伯奈柯气质里的那种疏离和没精打采在渐渐消融。
“ming女士,当你一个人在酒窖里,静下心,你会听到每桶酒、每瓶酒,都在窃窃私语。”
明逾笑了,她想,小伯奈柯的狂热都在酒上。
“你笑了,”小伯奈柯却把她的心思说了出来,“每位学徒听到这句话都在笑我,你知道,每年酒庄的季节性雇工会在十月底陆续离开,到了十二月份,酿造冻酒的时节,酒庄里一线上工作的人员就只有我和我的伴侣,我们每年都在这时候招募志愿工,每年都有五到十个人来工作,但能听到那声音的,几年都遇不到一个。”
加州的冻酒时节却迟迟不来。
迟迟不来的还有那个预想中的“珍奇岛冠名赞助商”。
陈西林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一筹莫展,和着窗外雾蒙蒙的天。她在等一个电话,她的房产经纪的电话,她想知道,人鱼岛那处产业目前估价多少。
若“珍奇岛”资金不够,她打算匿名募捐。
秘书送了两只手机进来,是白鲸即将上市的新一代产品,陈西林掐了烟,示意她丢在桌子上就好,说实话她对公司这种大众商业品不感兴趣,她的志向不在这里。
“lynn,大迈的王先生打电话来,要接吗?”
陈西林微微挑眉,愁的就是他,既然来了,不妨聊聊。
“陈总,你觉得那家dtm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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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西林愣了一愣,“什么?”
“哦……你可能还没看到邮件,有一家叫dtm的公司给我发了封邮件,抄送了陈总,他们有意做冠名赞助商。”
陈西林迅速将电脑解锁,“稍等,我看看。”
“没事没事,要不陈总先看看?”
陈西林已经找到了那封半小时前发来的电邮,“好的,我看完打回给你。”
邮件是从一家叫做dtm的公司发来的,陈西林从未听过这家公司,再一看签名处的地址,倒吸一口气,难怪没听说过,那是西索的公司,而西索一直在美国经济制裁的黑名单上。
再看邮件,发件人是dtm的ceo,他说dtm这三个字母在西索语言里是“墓上玫瑰”的缩写。
“我在他的墓上散发出香气;当暴风雨袭来的时候,我的花瓣落到它身上,这位《依里亚特》的歌唱者变成了这块土地中的尘土,我从这尘土中发芽和生长!”
陈西林的世界变得寂静无声,她去看dtm的网站,却没想打开后满眼多彩温馨,dtm居然是一个儿童用品生产商,主打玩具和婴幼儿服饰。
ceo继续解释企业宗旨与文化:
西索已经支离破碎,长期的战争使得生育率和婴幼儿成活率逐渐走低,如果再不照顾好我们的孩子,这个国家也许会在战争结束前先自行灭亡。
战争让这片土地变成坟墓,孩子是墓上开出的芬芳的玫瑰。
……
得知q基金将在邻国东索建设难民城,收留从西索过去的难民,我们愿意尽所有努力帮助这一项目。
但是众所周知,三千万美金是一笔庞大的数字,我们有意投出这笔钱,但希望它的每一角每一分都用在有意义的地方,除了贵基金会发布的项目企划书,我们希望能够看到一份更为详细的项目书,以帮助我们作最终决定,是否要做这个冠名赞助。
无论如何,我们都将捐出一批玩具和衣物,作为额外的赠与。
dtm是一家无党派、非政治的私营公司,我们反对战争,拥护和平。
……
陈西林在办公桌前想了很久,这才拨通了王祁的电话。
“陈总,你看完啦?”
“嗯,”陈西林略微叹了口气,“他们之前已与你联系过吗?”
“从未联系过,这封邮件是他们第一次与我们沟通,想必一直在关注我们的‘珍奇岛’。”
“嗯……你怎么想?”
“我有点犯嘀咕,一个婴幼儿玩具公司,怎么能一下拿出这么多现金?”
“更何况它还在西索。”
“呃,对!”
陈西林点着一支烟,动机可以用情怀解释,钱呢?钱怎么解释?
“陈总,是不是先调查一下dtm的背景?”
“我查一下,”陈西林吐出一团晦涩的烟,“如果没有问题,你就准备好他要的详细项目书,我们约他面见。”
钱没着落时发愁,有人送钱了还是愁。果然是庸人自扰,陈西林笑了笑,不过是个庸人,在自己眼里大过天的事,不过是茫茫世事中的一粒尘埃。
桌上的电话又响了,陈西林接起,秘书说是曼菲洛酒庄,又不是房产经纪,“接过来吧。”
“lynn,我知道你很忙,长话短说,曼菲洛今年将筹办一次跨年莱茵之旅,想邀请几位尊贵的vip客人一起去德国莱茵区的伯奈柯酒庄参观观光,12月29号去,1月2号回,我会将邀请函连同详细信息寄到府上,只是很想先口头与你通个气,你看如何?”
陈西林一时反应不来,“跨年……还剩三周而已,现在看来,我恐怕很难成行……不过我好奇为何要参观伯奈柯酒庄?”
对方笑了笑,“问得好!还记得我与你提过的冻酒吗?我们曼菲洛的冻酒技术完全师从伯奈柯,曼菲洛掌握的是最为传统最为正宗的德国莱茵区冻酒技术。”
“听上去很棒,我下周再给你答复好吗?”
“完全可以,曼菲洛热忱邀请您和您的一位宾客一同出游。”
陈西林不由苦笑,她从不是有伴儿一同接受邀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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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沧桑Lynn,你爱赌吗?
清晨六点的葡萄田里,呼吸都需要勇气。明逾已穿戴着酒庄配置的工作围裙和手套站在收采机上剪挂枝,全机械设备不适合采摘结冻的葡萄串,而采到的果实还要再人工甄别一番,将霉腐的果实去除,这些都需要参与冻酒酿造的人付出更多的心思和精力。
上午九点,趁果实上的冰霜完好,及时进行轻柔压榨。伯奈柯酒庄保持零下七度的压榨标准,葡萄里的水分结冰,与果实上的冰霜一同被剔除,榨出的汁液更加浓厚纯粹。
第一批葡萄浆液备好了,加入酵母,等待酒桶内部那秘密而奇妙的变化。
“要多久?”明逾问。
比她早到一周的来自德国北部的志愿工卡尔耸耸肩,“三到四个月。”
“这么久吗?我以为跨年时可以酿出来。”
“普通的葡萄酒几周可以发酵好,冻酒是要这么久的。”
明逾听他说着,目光却被窗外的一幕吸引,小伯奈柯满脸都在笑着,一个中年男人向他走去,看着有些面熟,明逾确定自己没有对德国人产生脸盲,是那天小火车在小镇停靠时,握着咖啡系着围巾的那个男人,他走过来,两个人自然而亲切地吻了吻,原来是小伯奈柯口中的“伴侣”。
真好,明逾想。
可她却不再憧憬爱情降临到自己身上,那些跌跌撞撞后仍保留的憧憬,想必还是因为不够沧桑。她曾用最酷的语气对江若景说:我要喝杯牛奶,难道非要去养头奶牛?可随后,当她置身草场,当阳光普照,她还是满怀欣喜地做起饲养员。
如今呢?如今她看着别人草场上悠哉乐哉的场景,只微微一笑,不再说狠话,只心里明白,有些幸运自己承受不起,而做饲养员真的很累,罢了。
她想,这一年大概为“沧桑”注入了最后一滴水,划完了最后那一撇,让它成为了“沧桑”。
“他俩很甜蜜对吧?”身旁的志愿工打断了她的思绪。
“嗯?”明逾回过神,“啊,对,他们看起来很有默契。”
“二十年了。”志愿工笑道。
“二十年?”
“我每年都来这里帮忙,和他们也算是朋友了,芬恩和凯勒在一起二十年了,芬恩,哦,就是小伯奈柯先生,做人与做酒一样。”
江若景也不再是那头等爱的奶牛。
澳门真暖和,她感慨,肯特推着两只行李箱跟在后面,再后面是江若景的母亲。
“妈,走快点啊~”她回头喊道。
这趟她与肯特拿了假来澳门,说带母亲来玩玩。在酒店安置妥当后,她与肯特倒先出了趟门,在一楼赌场大显身手。江若景从未进过赌场,这次来之前先恶补了一番,肯特虽玩过几次,可也只是游戏性质,从不是什么高手。可就这么一趟,两人就赢了十万澳币。
江若景兴奋到两颊发红,过了好阵子才想起被丢在楼上房间里的母亲,这便拉着肯特回房。
两人走过一排品牌店铺,江若景瞥了一眼,又收回目光,继续往电梯口走,肯特倒是拉住她,“要不要逛逛?”
“逛什么呀?这才拿到手多少钱!”
“哦唷,买个东西嘛总买得起的。”
“拿你银行卡刷啊,这个钱说好了让我妈拿去存的。”江若景对他白了一眼。
“你怕什么,澳门这几天算什么?几十万的开户钱而已,大钱都在后头呢!”肯特露出嫌弃的表情。
江若景不再理会,澳门五天拿五十万,这钱,说好了存进她母亲户头,她才不让肯特揩油。
四点的天就已黑了。
在黑夜漫长的地方,光亮总是异常可贵;在冬日漫长的地方,夏日总是一瞬而过的短暂福利。
在孤独主导的人生,陪你走过那么一段路的人,便是你的光和夏天。
就像酷寒中酿造出的冻酒。
明逾跟在小伯奈柯后面,看他打开酒池上的龙头接了一小杯,那是上周发酵的酒,小伯奈柯在检查它的甜度、酸度,发酵的各种数值,边检查边对学员们讲解。大家也都跟着他接了一小杯来品。
今早收来的葡萄琼浆已在另一只酒池里开始发酵,小伯奈柯从旁边走过,拍了拍钢桶,回头对明逾笑道:“期待吗?”
明逾也笑了,点了点头,“不过要再等几个月才能知晓它的味道,如果可以,到时烦请你给我寄一瓶。”
“这是你酿的酒,我一定为你存一瓶,”小伯奈柯耸耸肩,“你可以拥有属于自己的一款酒瓶。”
万丈红尘之轻[GL]_167
一天的工作结束,小伯奈柯将明逾带到一个储酒的房间,蓝光里,架子上陈列着一排排的酒,再望向远处,还有各种造型的空瓶。小伯奈柯走过去,指着一排细长形的酒瓶,“这些都是盛放冻酒的瓶子,你可以挑一支。”
明逾眯起眼,虽然都是细长的瓶身,设计却各有不同,她挑了瓶有棱有角却线条优雅的,“就它吧。”
“好眼光。”小伯奈柯点点头,抽出那支瓶子,瓶身上贴着一方磨砂黑色的标签,标签是空白的,只在底部中间印着伯奈柯酒庄的立体银色徽章。
小伯奈柯又从旁边抽出一支特制的笔递给明逾,“想好这瓶酒的名字没?”
明逾的脑中瞬时涌入无尽的念头,思绪太多,反而接不上话。
“没关系,你可以慢慢想,什么时候想好了,写在上面,到了四五月份这里面就会盛满淡金色的美酒,它就是你的了。”
所有的念头在一瞬间汇成两个字,明逾拔了笔套,左手端端握着酒瓶,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地写着:西林。
和酒庄徽章一样银色的小楷,清冷秀丽地上下排列,又在下面签下日期,葡萄是这天摘的,酒是这天酿下的,“西林”在这一天有了生命。
“真好看,”小伯奈柯端详着那酒瓶,“可以问问是什么意思吗?”
明逾笑了笑,“是一个很美好的人,她。”
她念她,也怨她,但在这个被幽蓝笼罩的时间与空间里,她感谢她终是一个美好的人,自己的怨与念所在,那萦绕心头千百日夜的,终是一个美好的人,这是一种幸运。
那个美好的人刚刚和西索的dtm约定好见面的时间地点,会议定在26号,地点在大迈西边,与西索紧邻的边陲小城,陈西林作为美国公民,又是国防部五角大楼项目的投标人,非常注意不踏进西索国界。
距会面还有两周,约完了这单事,“珍奇岛”的资金有了着落,她又动身去海城,日程排得满满的,圣诞与新年都会在异乡中度过,圣诞将在海城去大迈的飞机上,新年则在德国的伯奈柯酒庄,她答应了曼菲洛安排的跨年旅行,那是她给自己放的假。
海城也开始有圣诞的气息了。行政总监见陈西林回来了便赶紧约见,“陈总,今年的跨年爬梯还订外滩x号怎么样?”
陈西林放下咖啡杯,“你安排就好,你最了解大家在这方面的喜好,哦,今年跨年我不在海城。”
“啊?”行政总监这一声拖得五味杂陈,老板不在是好事,自由,可老板不在大家又表现给谁看?想想又挺没意思,“也就还有十来天了,陈总不在海城安顿两周吗?员工们也盼着能和您在工作之外的场合聚一聚呢。”
突然打感情牌,陈西林倒真觉得过意不去,“抱歉啊,辛迪,我今年答应了一个合作伙伴去欧洲跨年,那之前要去非洲出趟差,我走之前会请海城的各部门负责人聚一下,你看怎么样?”
“嗯……”行政总监想了想,“可以问问您几号动身吗?”
“25号飞。”
“那这样的话,我们今年的全员爬梯就挪到平安夜,趁陈总在,我们一起庆祝一下,”辛迪眼珠一转,“我觉得这样更好,每年跨年夜都有人想跟另一半单独过,我们就挪到平安夜吧!”
事情讲定,陈西林看着行政总监的背影,微微一笑,行政的工作想必也不容易,对上对下都得让人欢欣。
再过两日,江若景也从澳门度假回来了。
客户体验部的主心骨回来了,大家簇拥着她分好了礼物,江若景刚要进小办公室,偏身一看,走廊那头陈西林办公室里落地窗的百叶窗开着,她也回海城了。
这便大步流星走了过去,正巧秘书不在,她也就不客气地敲了敲门。
陈西林抬起头,“哪位?”
“我~啊~”
陈西林微微皱了眉,“请进。”
江若景进了门,也不再往里走,倚在门框上,“lynn,你瘦了。”
陈西林也就笑笑,“谢谢关心,找我有事吗?”
江若景想了想,“lynn,你爱赌吗?”
“不爱赌,但赌过,”话说到这里,那个炎炎夏日,黄沙升腾的公路瞬时涌进心间,陈西林几乎要甩头,将它甩走,“怎么?听说你去了趟澳门?”
江若景笑了起来,那讳莫如深的笑在别人看起来是那么没有必要,“是啊,lynn,我去赌了个大的,好开心~”
陈西林不由皱了皱眉,“开心就好。”
江若景离开了门框,转身要走,又想起什么似的,扭头道:“留下来过节啊。”说完也没等回复便走了。
陈西林听着那高跟鞋“哒哒”的声音,抱起手臂,这番对话让彼时那不忍翻起的记忆涌现出来,挥之不去。
takecare…takecare…takecare…
这是她当面对明逾说的最后一句话。
干燥灼热的空气,肆意翻腾的黄沙,陈西林的车从天使之城一路往西北,穿过灼人的沙丘与荒芜,突破身体的临界……朝霞将远处的天撕开一大片血淋淋的伤口,团团红色的云就像浸了血的人体组织在天空翻滚……沙漠中那座著名赌城独有的、有今天没来日的狂欢气质,一掷千金的发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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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她不爱赌,却在那天赌气似地挥霍了辛迪们或是江若景们两年的薪水,谁说情场失意赌场得意?人若失意就会一直往下跌,触底才能反弹。
……
睁开眼,江若景倚着门框两三句轻描淡写的话便勾出了她不足为外人道的痛苦回忆。好在时间它公平地流逝着,治愈着,那天在电话里,明逾听起来还不错。
陈西林收拾了心情,抬头去看监控,鼠标转了转,转到江若景的房间,很久没观察她了。这个女人工作起来也蛮拼的,自己这才刚收拾好情绪,她那边早已在电脑前坐定,一丝不苟地研究着三阶图纸,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配了副眼镜戴着,看上去俨然不似刚才那个倚门框的轻佻女人。
各尽沧桑。
第75章和解那又怎样呢?
明逾踏着细碎的月光与冬日的枯草,储酒房外的小径绵长,她在这里等小伯奈柯,今晚他要教授自己冻酒的分级与储藏知识。
手机轻轻震了一下,她拿出来看了看,是小伯奈柯的短信,说很抱歉,他和凯勒要在镇上的店铺关门前把预定的一箱酒杯取回来,迎接跨年时从美国来的贵宾,请她先进储酒房内等着。
明逾说没关系。慢慢踱到小径尽头,储酒房的门像其他地方一样没有上锁,她推开那扇一个多世纪的沉重木门,从一排简陋的金属台阶走下去。
之前也来过这里,所以并不是完全陌生,酒窖里点着昏暗的灯,一排排橡木桶在架子上安静地躺着,一切都被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温度、湿度、光谱,甚至地面震感,都会影响它们的口感。
时间停止了,她从一排酒桶走到另一排酒桶,看那上面的标签,每张标签旁都有一个小册子,记录它所标识的那桶酒在酿造过程中的所有情况,葡萄藤在哪个区,什么品种,哪年哪月哪日、几时采摘,几时压榨,几时脱皮,每一轮发酵的数值……唯独没有任何信息的是价格。
这些酒将来会被贴上另一个标签,运出酒庄,运到葡萄酒代理手里,运到店铺里,运到餐厅里……到那时候,标签将决定它们会卖出什么价格,是三百欧,一百?三十?甚至十欧。
可是在这个酒窖里,明逾看不出谁更贵一些,谁要便宜一些,每一只酒桶里的液体都由吸取了日月精华的果实酿出,不管它来自于一百五十年的老藤,还是五年的新藤,工人们将那一串串果子采下时心情是一样的,一样的小心翼翼,一样的充满希望,这心情一直延续到将它们分装储存在这个酒窖里时,还会一直延续到将它们送出酒庄时。
小伯奈柯说过,酒庄里的酒不用价格的昂贵和低廉分级,只有受众的普遍程度,每一款酒、每一瓶酒,都有自己的灵魂,一瓶口味不那么大众的酒,也许是最为高贵,最有灵气的。
明逾弯下腰,继而坐在地上,在这个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地方任思绪飘摇。每个人都像面前的一桶酒,小伯奈柯喜欢男人,可这一点都不影响他生而为人的高贵,也许他都没有孩子,不能像他的祖辈一样将这酒庄传承下去,可那又怎样呢?
有些人没有出生在大富大贵之家,甚至没有出生在一个圆满的家庭,那又怎样呢?
有些人从小不被家人珍爱,那又怎样呢?
有些人年轻时犯过错,那又怎样呢?
有些人弄丢过爱情,那又怎样呢?
有些人被别人丢弃过,那又怎样呢?
所有的一切不完满与瑕疵,所有与大众口味背道而驰的属性,都成就了这一桶酒,让它成为独一无二的一桶,在人生的酒窖里,他们的标签也像眼前的标签一样,没有价格,没有贵贱,只有这一帧一帧的经历过往,甚至,人们愿意在更厚的小册子前多流连一会儿,那册子上也许记录了更多的天灾人祸,但却丰富了那桶酒的口感。
不接纳完全的自己又怎样接纳别人?不与自己和解又何谈理解别人?
圣诞前夜在中文里有个浪漫的名字:平安夜。
白鲸的男男女女在江边豪华唯美的玻璃露台上玩“狼人杀”。
“昨夜是平安夜。”“法官”说。
陈西林随大家睁开眼,这是她第一次玩这个游戏。今年的爬梯办得很成功,从一开始的各方致辞、祝酒,到后面的魔术小节目,抽奖活动,可以看出,大家都玩得很尽兴。
过了九点便不像先前那么正式,辛迪组了个游戏局,左右拉了七八个人,想叫陈西林一起玩,她推说不会,江若景将她的胳膊一抱,桑蚕丝贴着裸露的肌肤,“来吧来吧,我教你~”
“平安夜”不平安,被杀的是江若景,拿解药救她的是陈西林。
以至到后面,江若景说自己是“预言家”,陈西林毫不犹豫地相信,游戏以陈西林这个“女巫”被杀而结束,“狼人”胜利,江若景就是最后一匹狼。
陈西林笑着摇头,再回想一下,原来她第一晚就上演了“苦肉计”,骗取了自己的信任,谁说是个“平安夜”?
一局游戏结束,大家玩得酣畅,嗓子干了,脑子也需要休息,现场乐队还在不知疲倦地演奏着,酒水也一波波地继续上,刚过十点,夜生活刚开始。
江若景是把几种酒混着喝的,戏散了,演得辛苦,她绕开人群,从玻璃门出去,走到露台的一角,那里被酒水房挡着,算是偏安一隅,江那边一片模糊的灯火辉煌,江风吹来,亦真亦幻。
平视前方,抬头远眺,目力所及皆是炫目的璀璨光芒,可再一低头,却是没有灯火装饰的黑暗深渊。
她看着围栏下黑黢黢的深渊,不易觉察地踮了踮脚,手臂撑在围栏上,几种酒在五脏六腑里玩乾坤大挪移的游戏,灵魂挣扎着要甩开这具肉体,左一下右一下地拉拽撕扯,脚尖踮起来,手臂上的线条越来越明显。
“杰西卡。”
她转过脸,那一瞬间脸上的表情莫名而惊惧,像是梦游者被叫醒,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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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西林站在离她几米远的地方,心上一紧,头一次见到江若景这么真实的表情,她突然觉得,这个女人也许真的很不快乐,却又不那么自知。
“你怎么了?”她问。
江若景看着她,江风毫不留情地吹着她的长发,今晚做的微卷也被吹散,她看着陈西林,围栏下的深渊不见了,远近辉煌的灯火重新回到眸中。
她莫名地笑了笑,“圣诞了,你给逾发祝福了吗?”
陈西林拧了拧眉,心往下沉,谁说自己与她还会有交集?
“没有。”她回答江若景,像是回答,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我也没有。”江若景笑着。
一个人的圣诞节。
上个圣诞来临时,陈西林的个人物品上了飞机即将运往海城,作为对vip客户的关照,明逾亲自给她打电话汇报情况,电话里,她们互道“节日愉快”。
那时候她以为,自己与陈西林的交集就是这单搬迁了。
一年后,她们像搞砸了事情的两个孩子,连一句“节日愉快”都没有机会讲。
明逾在阿姆斯特丹的公寓里浇着洗手台上的马蹄莲,没关系,她想,若是时光倒回,自己也不见得可以做得更好。既然如此,就接受它吧。
她买了一盆有根的马蹄莲,白花碧茎,不矫揉不造作,朴素生长。
在过去的很长很长的时间里,她都见不得这种花儿。
在因地球转动而赚回的几小时时差里,陈西林倚靠在飞机座椅里,想着手中掌握的dtm的资料。
上次她想,dtm总裁的信解释了他们想要捐助这大额款项的动机,可却无法解释这么多流动资金从何而来,她难以想象一家战乱国的婴幼儿用品公司能有这样的实力。
现在她调查出来了,原来dtm的不同名兄弟公司在经营珠宝行业,确切地说,这家公司大量开采并加工原石,尤其是当地的特产绿宝石,并将它们行销到世界各地。
两家公司实为一家,但在做慈善时,他们更愿意用dtm婴幼儿用品这个品牌,陈西林理解这个思路,换作自己,也会用dtm出来做。
了解到这一情况后,她便让王祁着手做一份详细的计划书,并发送给了dtm的ceo,这次过去,也是为了表达诚意,当面谈一谈各自的情况,回答对方可能有的任何问题。
会谈很流畅,很多问题在之前的邮件与电话往来中都已触及或解决,陈西林携王祁与对方进行了两天的商谈,对方唯一的诉求是希望dtm能够借这个冠名赞助提高行业知名度,打开北美和东亚市场,虽然西索在美国的贸易制裁名单里,但ofac给一些行业的交易颁发许可证,婴幼儿产品问题不大,即便有问题,dtm希望陈西林能够动用白鲸的资源帮助他们。
这一点早在前几周她就与迪恩开会讨论过,确认可行,所以在与dtm的会议上她针对此事再次确认。
最后的问题就是怎样接收资金。美国的银行是不可以直接接收来自西索的外汇的,q基金早前在资金不足时通过环太银行借贷了一批款项,当时是环太作为赞助银行免息贷出的,几方商议决定,dtm将三千万美金打到q基金在环太香港总行新开的户头上,这样操作,一来绕过了美国环太不能接收西索外汇的规定,二来方便将工程款直接转给同在香港的wm。
一切完满。
陈西林在大迈歇了一天,给q基金的员工们发了一波新年“红包”,庆祝冠名赞助的落实。28号晚上她便动身飞往德国法兰克福。
第76章万丈你从哪里开始?又会在哪里结束?……
从法兰克福到伯奈柯庄园所在的小镇,三周前明逾走的铁路,陈西林则由曼菲洛安排的司机接上,走公路。
这是一段与铁轨几乎平行的观光公路,沿途贴着莱茵河,一切风景尽收眼底。
司机兼导游用口音浓厚的英语和她聊天:“前面就是莱茵最窄最深的河段了,诗人海涅曾根据一个民间传说写出一首美丽又哀伤的叙事诗,叫《罗蕾莱》,故事讲的是一个叫罗蕾莱的美丽女人,每日坐在那山岩上,边梳理她那头缎子般的秀发,边用歌声吸引过往的少年。”
那诗是这么开始的:
我不知为了什么
我会这般悲伤
有一个旧日故事
在心中念念不忘
……
陈西林的眸中染了层苦楚的笑意,好看的唇抿了抿,又微微扬起,“这世上的爱情传说大抵都相似,我在一个叫‘人鱼岛’的地方听过和《罗蕾莱》很像的一个故事。”
司机爽朗地笑起来,“‘人鱼岛’的故事是怎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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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楚在眸中渲染开来,上一次那故事的听众是明逾,上上次是青卿。
她曾以为自己只是个说故事的人,却发现更像被歌声吸引却从不能圆满的水手少年。
什么最是人间留不住?不是朱颜与花,倒是阅尽天涯离别苦,不道归来。
“要新年了!”司机见她半天不语,独自感叹。
要新年了,江若景却没有操心回国,她在圣弗兰白鲸总部出差,与海城几位ai云项目各部门的主要负责人一起去开总结会议,会议明明在30号下午便结束了,她偏偏买了去c城的机票。
陈西林可真奇怪,她想,放在以前她无论如何不会错过ai云计划的年度总结会议,如今却仿佛将q基金的难民城项目提到了第一位,在这个节骨眼上跑去了东索,据说还要跑到德国度假。
拉开飞机窗挡板,c城的夜色华美。
她知道明逾不在c城,没关系,所有与她有关的景物都在。
又来到这座曾生活了五年的城,到达大厅没有接她的人,却有一成不变的店铺,那间c城特有的爆米花品牌店还开着。
她捧着一桶爆米花,让出租车司机在湖滨道最繁华的十英里南南北北开了个来回。她做好了再也看不到c城的准备,甚至做好了再也看不到这个世界的准备。
那一边无尽的黑暗是大湖,在一个个晴好的夏日,她曾沿着湖边的道路跑步,与好奇的游人,与遛狗的男男女女互道“你好,再见”。跑道边有一片花树林,至今她都不知道那是什么树,只记得唯一一次与明逾在这里散步,那天花儿开得让人欢喜,她问,这是什么树呀?明逾仔细看了看,摇摇头,说挺好看的。那一刻她产生了恋爱的错觉。
是错觉吗?她曾在这里度过孤独的两年,后来遇到了明逾,明逾帮自己纠正发音与语法,教自己社交礼仪,明逾带自己去吃中国人不知道的餐馆,泡身边人不会去的会所,暴风雪打不到车的时候可以打电话给明逾,最孤独的夜可以找寻那个虽不属于自己、但同样有温度的亮着灯的明逾的家……
那充满依赖的归属感,就连明逾本人都不会理解,她只道这是露水情缘。
c城变得真慢,那些与她有关的风景都还在。
c城还沉浸在30号的夜晚,伯奈柯已经迎来这年的最后一天。
这是陈西林在庄园的第三天,跟着庄园主人以及同来的几位曼菲洛的客户饱尝了这里的美酒,领略了莱茵河谷的冬日风光,参观了冻酒的生产线,今晚酒庄将举办一场小型的烟火酒会,迎接新年的到来。
她挑了条酒红色的针织长裙,蹬上黑色长靴,在镜子前看了看自己,一年一岁,年华流逝,好在周身还没有赘肉,才敢继续穿这裹身的衣裙。她将提着的那口气缓缓吐出,转身在窗台上坐下,这位于半山坡的酒店房间里有方硕大的窗台,坐在那里便可饱览半山景色。
天色并不清朗,她收回视线,大陆那端的海城已经在数着这一年最后的小时分秒,大洋那边的圣弗兰却还在昨天的夜晚沉睡,这世界就是不讲道理。
她去看手机,此时此地,与自己休戚相关的一切都在别的时区,只一人,明逾,她与自己一样在东一区……她站起身,她留在了阿姆斯特丹吗?她和谁一起跨年?她会……会想再见到自己吗?
她的心竟“怦怦”跳起来,手心渗出汗来,六小时,若现在出发,六小时后便可到达阿姆斯特丹,还可以赶上给她买束花……
窗外什么在动,她像惊醒一般扭头看去,是接送她的车,看了看表,还有五分钟就是中午十二点,司机约了这个时间来接她去酒庄。
她的肩垮下来,刚才在想什么呢?
一个月前的那通电话,自己主动给明逾打去的电话,对方的态度,已经说明一切了吧。
她套上大衣,步履艰难地朝门口走,是自己坚持的分手,时过境迁,就不要再心存幻想了。
阿姆斯特丹的街头冷清起来,新年前夕,很多公司只上半天班,路两边的商店也都陆续打烊。
明逾给大家提早半天放假,员工们感激不已,赶着去和家人朋友聚会了,她挎着包,想到工作完成了,浑身轻快起来,伸出手,包从肩上落到手臂,又落进手中,像十来年前那样顽皮地甩了个圆圈,踏着青石板往车库走,今天她开了车来,方便下午去兜风。
没走两步,肩膀又沉重起来,好似那轻快蒸发了,岁末年终,容易将孤单放大。
手机响起来,低头一看,是小伯奈柯发来的短信:
你好,明女士,这是你酿的那桶冻酒,今天我们将它转移容器,让它二次发酵。另外,你的“西林”也很好,在这里等你归来。
随着这消息,又收到一张照片,是小伯奈柯在转移容器时拍的。他将“西林”写作silin,当初他问明逾这怎么读,明逾教给他,还给他注音“xilin”,小伯奈柯发不出“xi”,明逾便划掉它,改成“silin”。
明逾看着这则消息,不觉笑了,笑里竟也裹挟几分苦楚,她给小伯奈柯回复:
你好,小伯奈柯先生,感谢你给我提供的更新,以及照片,很开心看到你们都很好,你的客人们也都到了吧,希望你们共度一个美好的跨年夜。
小伯奈柯的消息很快进来了:
谢谢,我的几位美国的贵客都赶来啦,说起来你也是从美国来到欧洲工作的吧?也祝你跨年愉快!有空来酒庄看看。
明逾收了手机,放进包里,原来庄园今天的客人是从美国来的,她记得小伯奈柯上次特意和凯勒去镇上为他们定制酒杯,非常重视。
她发动起车子,一时不知该往哪里去。这里的人缺乏商业精神,若在美国的大都市,这正是人们节前大采购的最后机会,谁知新年前夕的阿姆斯特丹竟这样冷清。
她朝羊角村开去,上次安吉要带她去她没去的地方,开了一个多小时到了目的地,天阴得很,好容易找好了泊车的地方,走出来竟觉像家乡的冬天一样,阴冷入骨。村子里没有生活气息,此时也没有人影,博物馆和礼品店都关门了,扫兴得很。
走了一圈,连可以喝上杯热咖啡的地方都没有,明逾回到车里,往高速路上开,这个时候,也只有高速上的休息站里还能买到一杯咖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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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若景用了大半夜将这座城市的点点滴滴回忆完,她走出与明逾初次相见的那家酒吧,歪歪斜斜地坐进门口候着的出租车,“去……去北区……”
她报出了明逾家的门牌号,打算将那里划作这趟c城之旅的终点。
天越来越阴,也越来越黑。明逾坐在休息站前的停车场,静静地将一杯咖啡喝完,她打开门去站门口的垃圾桶里扔纸杯。
什么东西自灰蒙蒙的半空中落下,轻飘飘的,落在她的头发上,明逾扬起头,苍穹在万丈之上,芸芸众生皆在这万丈深渊里上下求索,雪如轻鸿,如尘埃,飘然而下,无始无终。
你从哪里来,又会往哪里去?
你从哪里开始?又会在哪里结束?
雪像漫天尘埃,在视线中模糊,轻轻落在她的脸上,融化。
在莱茵河谷的那座酒庄中,小伯奈柯说,西林在等她归来。
她发动了车子,雪花密了起来,高速上该要堵车了吧?
手指在街灯的余光中透出它的轮廓,自己的指纹还能打开这扇门吗?
江若景将手臂慢慢向前伸去,微微颤抖。
“哔”——院门开了,她睁开眼,带着一丝欣喜。
明逾的手机突然发来警报,她放慢车速,拿出来瞥了一眼,看到醒目的警报,有人闯入c城的家中。
她将车停在应急车道,再去看摄像监控,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是江若景。
江若景刚把行李箱放置好,在明逾家中走了一圈,一切收拾得工工整整,一尘不染,她猜想,家政这两天应该刚来过,而明逾,则像她猜想得一样,并没有回来过新年。
这又让她有些失望。
手机响了,她拿出一看,不出所料,是明逾。
“逾,不好意思,借宿一宿,你不会那么小气吧?”
“信不信我报警。”
江若景顿了顿,“逾,你知道湖滨道上那片花树是什么吗?我今天刚问了,那叫暮缎紫薇,‘灯塔’餐厅前两个月换了厨子,我们喜欢的那种牛排没有了,城西那间酒吧,你还记得吗?我在那儿喝了三杯你当初点的straightup马提尼……”
“江若景,你到底要怎么样?”
电话里传来她的笑声,裹着凄楚。
“别怕,我真的只是想借宿一宿,明儿一早的飞机回海城。”
“你穷到订不了酒店?我可以帮你订。”
“逾,我都已经进来了,话说你还没消掉我的指纹钥匙吗?好累,别折腾我了,就让我睡……”她看了看表,“三个小时,成吗?我保证三小时后麻利儿走人。”
明逾看着车窗外透着红的黑夜,雪幕像一块张开的大网。
“这是最后一次。”
江若景又像头两年经她允许留宿一样欢喜起来,却再也不像以前那样雀跃,那欢喜还没透出她的皮肤便黯了下去,“知道啦。”
屏幕后的那双眼睛将那一段倒回去,又仔细辨认一番,刚走进院子的是那个杰西卡没错。
酒窖里安静得很,这是这趟伯奈柯酒庄之旅最后的一处参观点。客人们陆续走了出去,陈西林还在看架子旁悬着的小册子。
小伯奈柯笑了笑,“陈女士,您是第一位将这些册子认真阅读的客人,是不是中国人都很认真,之前我有一位学徒,也是位中国的女士,她也很喜欢看这些。”
陈西林像被唤醒,看到一旁的小伯奈柯,“哦,真是对不起,我这就上去。”
“不不不,”小伯奈柯摆摆手,“事实上我很高兴能有客人真正去阅读这些资料,您慢慢看,看到什么时候都行,只不过……”他看了看手表,“烟火表演还有一小时开始,您别错过了。”
“知道了,谢谢您。”陈西林冲他微微一笑,怎么可能在这儿待一小时,她想。
等小伯奈柯走了,这窖子里可真安静到空灵,她听着自己心跳的声音。
被打断了,也就不再想继续看那册子了,她沿着架子往那头走,一排排的橡木桶列出特有的美感,再到那头,灯光颜色变了,深蓝色的顶灯光束落下来,落在几只空瓶子上。
那些瓶子造型优雅,她想起来了,是专盛冻酒的酒瓶。
她的目光掠过去,被什么刺到,再定睛一看,没有看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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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标签上写着两个娟秀的汉字:西林。
像是某种宿命,她捧起瓶子……脑中突然“轰”的一下,会不会,会不会不是巧合?
刚才小伯奈柯的话,那些自己不曾注意的话,成了碎片在脑中翻滚,什么地方涌出一股力气,她拿出手机,将瓶子拍下,翻出明逾的聊天窗口,将照片发给她。
她不想管那么多了,即便与她无关,即便是自己多想,又怎样呢?
第77章红尘我爱你
一辆撒盐车在前面慢吞吞地挡着,明逾刚想变道,手机的响声让她心中一颤,她一手稳住方向盘,另一手拿起手机,锁屏上竟显示是陈西林。
车子愈发慢了下来,划开屏幕,点开聊天界面,是一张图片,她发来的只是一张图片,明逾的第一感觉是跨年的拜年图,再仔细看看,她的脑中也“轰”的一下,放下手机,漫天的飞雪模糊了,撒盐车后的灯牌模糊了,道路模糊了,眼泪从脸庞滑落,一切又渐渐清晰起来。
“美国的贵客”,原来是她,小伯奈柯说西林在等她,西林真的在等她。
她的车已从荷兰驶进北威,又从北威驶进黑森,眼看还有一小时就到伯奈柯了。
陈西林是知道了这瓶子的主人是谁吗?是小伯奈柯告诉她的吗?
她欲为自己酿一瓶叫“西林”的酒,酒未浓,瓶子尚空,那酒香却已将自己灌醉,在这个年的最后几小时没来由地向南开着,是啊,在这样一个辞旧迎新的节点,她像一个漂泊的灵魂,不知哪里是归属,只为一只叫“西林”的瓶子,混乱不清地奔赴而去,自欺找到了一起守岁的伴侣。直到这照片传来,她终于知道这“没来由”与“混乱”是为哪般,不过是冥冥注定。
她加足马力,超过那辆撒盐车往目的地奔去。
陈西林在空灵的蓝光中等待一个回复,却等不来。
果真是巧合了,她会怎样想?自己发现了一只有趣的、写着自己名字的瓶子,想与她分享?有点傻,甚至都没加上“新年快乐”。
她闭上眼睛,明逾现在在哪里呢?在做什么?和谁一起守岁?
空气中传来窃窃的私语:你想她,你想她,你想她……
难怪来到这个酒庄的第一天,小伯奈柯说,当你静下心,会听见每桶酒的私语……
睁开眼,架子对面是明逾的眼眸在看着自己,那温柔,那深情,那份归属和入定,那双眸子在酒桶与酒桶之间对自己看,召唤着自己,伯奈柯经历了一百五十年的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酝酿了一百五十年的香醇、迷醉,可这一百五十年的风情都不如她。
分别快半年了,也许感情像美酒,愈久弥香,分手的感情却不是,它是开了盖的酒,放久了会坏。
半年前那场风暴太过猛烈,卷起她狠狠往墙上撞,心底那么多年的秘密,不可告人的秘密,努力让它过去的秘密,偏偏要在最不应当的场合被逼着用最不堪的方式说给最爱的人听,沉着冷静是外壳,虚空自厌是内里。
它需要很长的时间缓和、治愈。
直到见到这个瓶子。她明白了自己的“不思量,自难忘”。
连这一桶桶的酒都明白。
是不是她留存的瓶子都没关系,可以给她带一瓶,盛满愈久弥香的酒,问她是否可以共饮。
她抬起头,幽幽的蓝光落进眸中,静谧中闪烁着星光。
她往那简陋的金属楼梯上走去,要给明逾打个电话,问问她在哪里,不管她在哪里,划向新年的这一刻她都会在朝她靠近的路上。
雪停了,小展厅外面已经聚了三四个人,边谈天说地边等着不久后的烟火表演。
抱歉了,我要去看一场更为精彩的烟火,不,希望它不是烟火,陈西林想。
走到小停车场,拿出手机,却收到了明逾的回复:
人静山空见一灯,小船摇曳入西陵。
她的眼泪都出来啦,弯下腰,撑着膝盖。是是是,她也还爱我,一切刚刚好,这就去找你,很快到。
直起身子,面前车灯一闪,走下来一袭修长的身影。
那身影定格在车前,陈西林亦入定。
天上悬着大半轮的月,欲满未满。明逾张了张口,呵出一缕白气。
“正要给你打电话,问你在哪里。”陈西林道。
“然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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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去找你。”
“然后呢?”
“然后,送你一瓶酒。”
明逾在月光下笑了笑,低头,又抬起,“曾经我让你走了个后门,加急帮你办理了去海城的手续。”
“嗯?嗯。”陈西林肯定。
“那时你说,为了答谢我,会化身神灯,满足我一个愿望。还算数吗?”
“算。”
“那做我女朋友吧。”
陈西林向她走去,一束烟花在身后升腾,以最优美的姿势在空中绽放,点亮了明逾的眼眸。
拥抱似清风,明月也失色。
烟火在半山酒店的窗外尽欢,火苗蔓延到窗内温软的床上,指尖抚过之处燃起幽蓝火花。
明逾一声轻叹,咬在耳边,“月光不够亮,看不尽你。”
“哪里的月光?窗外的太远,眼前的,皎洁如旧。”声如薄纱,和明逾身上的每一处敏感共振。
“这里,还痛吗?”明逾的手指摩挲陈西林锁骨下那道曾经的伤口。
陈西林摇摇头,翻身拉过她的双手过头。
“哎……”明逾轻声反抗。
“嘘……”这把声音低柔,“那天我看到一幅《游春山图》,要为它写篇短序,讲给你听听。”
“嗯?”
“东风暖,皓月清风,天光云影共徘徊,将春色轻揉……林中有溪,溪水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且往活水深处寻,海棠依旧……递叶叶之花笺,举纤纤之玉指,探花蕊……玉琢芳根……暗香袭人……”她的声音化为耳语。
“lynn…”
“水潺潺,一枝红艳露凝香,春至人间花弄色,眼鬓压落花,敛眉含笑惊……”
“…lynn…我爱你……”
“燕语莺啼,柔肠断……花心轻折,文抽丽锦,拍按香檀,只待海棠开……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知道了,这是江若景在这一年对明逾说的最后一句话。知道什么呢?知道明逾定会消掉她的指纹钥匙了,没事,能设置指纹就能再设一套密码。
只是这c城,不知还回不回得来,若回来,不知会以什么姿态。
她的时间早已打乱,说不清是东八区,西八区,还是西六区,她只知道,在这趟航班上,机组将与乘客一同欢庆新年。
伯奈柯的新年过了,明逾的呼吸渐渐平静,轻抚陈西林的脸庞,“我在做梦吗?”
“如果是梦,但愿不醒。”
唇角轻扬,“醒了,你还在。happynewyear~”
“happynewyear.我爱你。”
第78章承诺一辈子那么久,我可不敢听承诺……
伯奈柯的早晨如期来到,看上去只是比昨天多了场雪。
一线阳光从未拉严的窗帘透进来,照在明逾枕边,她转过脸,阳光又落在她的脸庞上,暖茸茸的。
陈西林睁开眼,看着她脸上的光晕,不禁伸出手,指尖要触到那暖茸了,却悬在了那里,那个瞬间她怕万一是梦,梦就要醒了。
“大雪后出太阳,会冷哦。”明逾仍闭着眼,轻柔地说道。
陈西林扬起唇角,抚过她脸上的阳光,“这么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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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逾睁开眼,迎上一眸的爱怜,“我在c城过了小半生,还能不懂冬天?”
陈西林换上一脸若有所思,又回过神,“我去洗个澡。”边起身披上薄薄的寝衣,赤着脚往浴室走去。
明逾望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在浴室门里,她也坐起身,昨天来得仓促,什么衣物都没带,就这么走到窗前,“哗”的一声拉开帘子,阳光侵袭每寸肌肤,她眯起眼睛,眼前是楼下车道上两个铲雪工人的身影,和陈西林刚才那一瞬的若有所思。
关上窗帘,她走到浴室门口,倚在门上,里面传来水声。
“亲爱的。”她轻声唤道。
“嗯?怎么了?”
“你什么时候走?”
那边顿了顿,“行程安排是明天。”
“这么快……”
里面没了回音。
明逾叹了口气,“我也不想再与你两地分隔。”
陈西林抹沐浴露的手停了停,心思被她猜中。一抬头,却见明逾走了进来,“好冷,分享一下你的浴室怎样?”
她伸出手,明逾踏了进来,一时细密的水幕浸润着两个美好的身体。
“你回哪里?”明逾看着她的眼睛,温情像沐浴露的泡沫,随着水流裹着陈西林的肌肤往下滑。
“海城,”陈西林将她往身边拉一拉,将大半个水幕让给她,“跟我去吗?我们换个房子住。”
明逾想了想,自己请缨到荷兰才几个月,也不好再提出调到中国去,在fates做了这么多年,这里有她的青春和奋斗史,总要对公司负责,把该做的事做完再走。
“给我点时间吧,最多半年,等我把荷兰带上轨道,再找好接手的人,行吗?”
陈西林的眼神柔得像四周的水雾,“决定了,跟我走?”
明逾笑起来,裹挟着俏皮,“不然你跟我留在这儿,我们也承包一片葡萄田,酿酿酒,养养老。”
陈西林歪过头,“也行。”
明逾只当她玩笑,贴到她耳边笑道:“没成想白鲸的lynnchin,最后被拐到欧洲做酿酒工了。”
“你做酿酒工,我种葡萄……”下面的话被吻封住,关于分工,再没下文。
那吻柔柔的,和着雨丝,湿湿的。
明逾伸手关了水,又从那头抽了浴巾来,将陈西林裹住,轻轻吸干她头发上、身上的水,水雾环绕氤氲,暖得像四月的天。陈西林扯了浴巾,覆在明逾被打湿的半长的秀发上,轻轻摩挲。朝思暮想的眼、眉、鼻、唇……明艳清晰地在眼前了,半年的苦苦相思都值得了。微微的红晕浮上脸颊,散到胸前,一时握着浴巾的手麻了,脚也麻了,浴巾掉在地上,闭上眼睛,温软的唇落在脸颊的红晕上,一路往下。
不知怎的,她已坐在靠墙而设的木凳上,半阖着眼帘看着明逾那张仰起的绝美的脸。
明逾的膝下是刚才陈西林褪下的浴巾,“lynn,人生苦短,我要你好好享受。”
新年这一天是自由活动,再过一天曼菲洛酒庄带来的贵客就要打道回府了。
陈西林与明逾刚去跟小伯奈柯道了个别,小伯奈柯看着她俩牵着的手,“silin,lynnsichin…”他在心中默念,突然就把这两个名字关联到一起了,原来明女士的silin就是lynnsichin。
“欢迎二位再来伯奈柯庄园。”他一脸虔诚的笑意。
“我是一定会回来的,来取我的‘西林’。”明逾笑道。
“我也要回来的,刚跟她讲定了,再过半年就来种葡萄。”陈西林瞥了明逾一眼。
这会儿两人坐在梳妆镜前,明逾刚听她讲了是怎样来到这里的,讲到最后却又总结:“是你的酒把我召唤来的。”
明逾笑了一笑,这世上事,能说的清的,都少了份人情,不如就说不清吧。
陈西林站起身,拿过挎包,又从里面取出钱包,从钱包里摸出个很小的首饰袋,将那枚心形的耳钉倒在手掌上,“对不起……我弄丢了另一只……”
明逾眼圈一红,也去拿过包,另一只耳钉被除去层层保护,也安然躺在她的手中,“怪我,我帮你戴上。”
两只耳钉在陈西林的身上重逢,她偏过左脸,又偏过右脸,喜滋滋地看着它们。又从镜子里看明逾,只见她微微笑着,若有所思地。
“在想什么?”
“在想,这一副,你会戴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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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一辈子怎么样?”
明逾摇摇头,“一辈子那么久,我可不敢听承诺。”
“那就十年、十年地过,先戴个十年,再戴个十年,五十多了,还折腾什么?就那么戴下去吧。”
明逾被她逗笑了,“早知道要戴这么久,当初我订副最贵的,才配得上。”
陈西林摇摇头,想说什么,又觉得多余,她怎会不懂,玩笑罢了。
“你呢?在想什么?”明逾见她半天不接话,只从镜子里看着自己。
“逾,你说人生苦短,又说一辈子那么久,我在想,人生在你那里,究竟是长还是短?”
明逾笑了笑,“你要给我承诺时我怕它太长,长过承诺的有效期,我想让你开心时又嫌它太短,短到我给不完。”
她站在那里,低头看着梳妆台前的陈西林,眼中流光溢彩,星光点点,陈西林伸手抱过她,将脸贴在她的腰上,嗅着她身上的淡香。
“我会记住不要给你承诺,这样你就不用怕人生太长了。”
太阳四点钟就往天边落,她们在莱茵河边驾着车,沿途观赏河对岸山上的雪。
“lynn~”
“嗯?”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你忘啦?”
“当然没有,考考你。”
陈西林的唇角在墨镜下翘起,“去年九月七号晚上,c城某人办的酒会上,那……”
“错~”明逾扬起眉,转头打断她。
陈西林想了想,“前年九月七号……我忘了今天是新年。”
明逾哈哈大笑起来,“算你聪明。”
“怎么样?相识在前年,听起来久远了些,会不会更有成就感?”
“嗯!”明逾点点头,“再问你,那天我穿的什么?”
“一袭pr家的单肩款黑色礼服裙。”
“眼睛够毒的,还看出品牌!”
陈西林的唇角放不下来了,“那天我就想,这位小姐怎么会那么美,还那么低调。”
“为什么低调?”
陈西林摇摇头,“我很少看到有人在酒会上挑全黑的礼服裙穿,有没有想过穿红色?我想会很好看。”
明逾在心里默默记下红色裙子,却依旧嘴硬,“你还嫌我穿黑色?你那天穿得像会所工作人员!”
陈西林笑出来,“我哪有嫌弃你,我那天嘛,被米歇尔临时抓去,本来我想无所谓了,谁会想到要遇到爱人?”
明逾的心跳漏一拍,不顾自己在开车,将脸贴过去,“什么人?再说一遍?”
“爱人啊。”
明逾在她唇角轻啄一下,转回头来,“那你第一眼有没有爱上我?”
“有很喜欢,你呢?”
“当时……觉得和你在一起很舒服……”又想了想,“对了,那天散场后,在停车场,你在做什么?我看到你驾车离开,还在笑。”
“在跟踪你啊。”
“说认真的。”
“认真在跟踪你,你们,想看看你和杰西卡在搞什么。”
“你这么八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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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当时担心……担心自己身边被白西恩或者竞争对手安插间谍。”
“什么??”明逾感觉像从爱情剧突然跳到谍战剧那么突兀,“有那么夸张?”
陈西林笑了笑,“做这个国防部的项目会很小心,所以后来,我约杰西卡吃饭,跟她聊那部民国谍战小说,也是试探她。”
明逾回忆了起来,“哦……我想起来了,你也跟我提过,你不会……也怀疑过我吧??”
“那时候我不排除,因为你们在酒会上演戏,而你又可以通过办理派遣而掌握白鲸的很多资料。那部小说,是我在杰西卡部门一部手提电脑的上网记录中频繁看到的。”
明逾一下消化不了,半晌,“别告诉我,后来让我帮你去大迈面试,也是试探我。”
“完全不是,那时候你是我唯一信任的人。”
“是什么让你解除了对我的怀疑?什么时候?”
“很快,对你的怀疑也许只有起初那么一瞬,对你的信任仿佛是本能,我没有办法怀疑你。其实……跟你提那本书,更多是想试探……告诉你我看les小说……”
明逾“噗嗤”一声笑出来,“陈西林!我明明在平地上开车,怎么感觉在开过山车??”又想了想,“那你还怀疑杰西卡吗?”
陈西林摇摇头。
“为什么了?”
“杰西卡……”陈西林叹了口气,“她的心里好像只装着爱情。”
明逾听见这话,沉默了,江若景总怪自己伤害了她。
又想起中秋时江若景发的照片。
“lynn,其实去年中秋……”她想说自己差点去找她,只不过看到了那照片……又觉得傻气,闭了口。
“去年中秋?怎么了?……去年中秋我好想你。”
明逾更觉得自己傻了,幸好没提,“那天我也好想你的,”她长长舒了口气,“算了,不说过去的这些不开心了,明天又要分别,从今开始好好过眼下。”
“嗯,逾,二月份你会有空吗?我们去圣弗兰过情人节好不好?我想把你介绍给我家人,可以吗?”
明逾突然有些惊慌,脚下油门一紧。陈西林觉察了出来,“如果你没准备好就算了,不急。”
她哪里知道,明逾突然想起自己还隐瞒着最重要的一件事——自己和青卿的关系。
“不,lynn,我想去。”
她的声音轻而坚定,如果说眼前尚不想破坏这重逢的喜悦,那么放在见陈西林家人前对她和盘说出,该是最好的时机。
“就这么定了。”她又补充道。
第79章恐慌恐慌是会传染的,尤其是在一知半……
我们的时差是多少?
七小时。
“逾,‘7’是我们的爱情数字。我们相识在七号,姆泽图那哈维神话中,通往古堡的路上有七扇门、七把锁、七道关卡,人鱼岛传说中,长有七根刺的叶子才没有毒,上次我在伯奈柯,当地的司机给我讲过一个罗蕾莱山岩的传说,后来我查了查,有资料说当河水下降时会看到七块礁石……如今,我们的时差又变成七小时。”
明逾在阿姆斯特丹的清晨醒来,手机上是陈西林两小时前发来的一段语音,潺潺流水一般。她还没醒透,闭着眼睛听,微笑着,忽而又皱起眉头。
“先前那块芯片你在身体里藏了七年……”
说着说着猛然醒了,赶紧结束录音去撤回。语音撤回了,忙着又录了一句:“早安~想你~”
片刻后那边传来一句文字:
——看在想我的份上,不跟你计较。
后面还带了个“猪头”表情。陈西林终于与时俱进,不再发:)
原来她听到了,明逾懊悔不已,安慰自己“说破无毒”,想到青卿,真想赶紧对她和盘托出,可这么重要的事,怎可不当面说清?
她打出一个憨笑的表情,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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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空讲话吗?
手机屏幕被一个美美的头像霸占,一瞬间世上烦扰皆消散,明逾轻触接听键。
“我错了……”她把声音装得娇美乖巧。
“秋后算账。”
“一定一定,卧室,厨房,浴室,车上也行,定将日以继夜,任劳任怨。”
陈西林愣了愣,“明逾……你有没有搞错……”
那边传来好听的笑声,陈西林在午后的阳光里转了个身,转向落地窗,重心稍稍向后,倚着桌角,耳机里那笑声熨帖着浑身。
江若景来找她签字,走到门口停下了脚步,陈西林这趟回来整个人容光焕发,这会儿阳光透过窗玻璃给她的侧身加染了一层淡金的光泽,像冬日酿造的冻酒。
明逾有多爱她?江若景想,看着陈西林纹理漂亮的头发,看着她身上浅灰色的套装,套装里的白衬衫,裤管里裹着的修长匀称的腿……陈西林从不刻意配些鲜艳的颜色“提亮肤色”,时尚达人总是这么教导大家,但她是有本事将中性色穿得优雅不俗的。
那又怎么样,这些不过都是表象,内里呢?还不是个会酒后失态的俗人。江若景看着她的侧脸。
她在讲电话,跟谁讲呢?微微下垂的眼睫都透着愉悦。江若景突然生出一丝嫉妒,嫉妒谁?她说不清,只是冥冥中的嫉妒。
陈西林突然偏过头看到了她,匆匆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说了句什么,唇角扬出同样愉悦的弧度。
她在谈恋爱,江若景想。
陈西林挂了电话,对门外的江若景点头,示意她进来。
“lynn,你看上去心情不错。”
陈西林脸上的笑容还未消散,“什么事?”
“第二轮测试完毕,请您签个字。”
陈西林接过来,“哗哗哗”几笔签完。
江若景鼓起腮,“你也不看看?”
“电子版我今天上午看过了。”
“你不怕这和电子版不一样?”
陈西林愣了一下,“如果你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江若景笑了起来,“开玩笑呢,不过,lynn,我觉得你现在对jedi没有以前上心了。”
陈西林微微挑眉,“五角大楼没完没了的推延给了我们足够的准备时间,第二轮测试都结束了,剩下的,只是等待了。”
江若景撅了撅嘴巴,将眼睛转了一圈,“你觉得我们会赢吗?”
“你觉得呢?”
“我觉得啊,我们的产品很棒啊!”
陈西林笑了,像一个听见自己孩子被称赞的妈妈,“负责产品测试的都这么说了,我还有什么异议?”
又见江若景抱着材料不走,“你要喝点什么吗?”
“摩卡,谢谢。”江若景冲她笑,一副将计就计的模样。
陈西林唤了助理:“一杯摩卡,一杯美式,谢谢。”
“lynn,你过中国新年吗?”
“我爷爷过,如果和他在一起就会一起吃个饭,一个人的话不太想得起来。”
“还有十天就过年啦,今年不回美国陪白老先生吗?”
“刚从美国过来,不折腾了,”陈西林呷了口咖啡,“你呢?留在海城还是回青城?”
“我嘛,”江若景眼中的光暗下来,“先在这里陪他家人,初二回青城。”
陈西林点点头,很多风俗她并不熟悉。
助理苏西又从外间走过来,透过百叶窗往陈西林办公室望了望,像是有什么急事,江若景也看到了,放下杯子,“我先回去工作了,谢谢陈总的摩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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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若景后脚刚走,苏西便探身进来,“陈总,打扰一下……”
陈西林摆摆手,“说吧,什么事?”
“刚才五楼‘友嘉’的一名员工被救护车拉走了,说他昨晚开始发烧,今天吃完午餐开始呕吐,刚说要请假去医院,整个人开始神志不清,不一会儿就一头栽在地上了。”
陈西林听得脸色都变了,“这是怎么了?”
苏西下意识关上门,“陈总,您听说了吗?这几天海大附院收了几个脑膜炎病人,附院内部有医生说,这病很蹊跷,不是一般的脑膜炎,好像是什么未知病毒引起的,且具有传染性……”
“你是想说‘友嘉’的员工得了这种脑膜炎?”
“症……症状挺像的……”
陈西林刚想说什么,手机在桌子上振动起来,她扫了一眼,是明逾。
拿起手机,苏西知道她要接,识趣得很,“那陈总我先出去,有事叫我。”
陈西林看着门关上了,“这么快又想我了?”
“我刚刚刷微客,看到有人说海城出了几例不明脑膜炎,你听说了吗?”
“你电话进来之前助理刚在跟我说这件事,怎么?消息已经传到欧洲那边了吗?”
“倒也不是,我在微客上看到的,不知真假。”
陈西林想起友嘉的那个员工,但毕竟是苏西的猜测,没有根据的事她也不想乱说,更不想让明逾担心,便安慰道:“我会注意的,你也别担心,”又想起刚才江若景提起的话题,“对了,快要过农历新年了,我们怎么过?要不是今天别人说起,我都忘了这事。”
“我上次用了很多假期,不好再请假了,所以也走不开,你呢?”
陈西林想了想,“我可以去你那儿陪你过。”
这提议太诱人,明逾倒真犹豫了一下,可还是反应了过来,“你刚从这边回去的,别折腾了亲爱的,我们下个月圣弗兰见,再说你过来了我也不能好好陪你。”
陈西林叹了口气,转过身,看到门外走道那头聚了很多员工,凑在一起议论着什么。
“好啦,我们都密切注意一下那个脑膜炎的事,你自己当心,”明逾边说边圈上围巾,“我去上班啦。”
“记得吃早餐。”
“知道啦~”
收了电话,陈西林打开门走出去,聚集的员工看到她,“陈总,”大家此起彼落地打招呼。
陈西林点点头,“怎么了?”
“陈……陈总,我们大厦五楼有个人晕过去了,有人说是病毒性脑膜炎……”
果然为这事,陈西林不由警觉,“我刚刚听说了,那个脑膜炎,好像传得挺邪乎。”
“哎呀陈总,我老公的同学在海大附院做护士,脑神经外科的,我跟你们说啊,第一个病人是五天前收治的,哦唷不得了,到现在都没醒过来,这两天又进去三个,症状都差不多,发热,呕吐,浑身乏力,意识不清,严重的就像五楼那个,要晕过去的,诶,我告诉你们啊,海大附院已经上报疾控中心了,现在就等结果报告了。”
“朱迪姐,听说是传染的是不是啦?”
“对啊!”朱迪脸上的表情像在宣告末日的来临。
恐慌是会传染的,尤其是在一知半解时,一时大家都有了这末日般的表情。
“如果是传染性强的病毒,最先感染的会是医护、伴侣这些密切接触的人,那家医院的医护人员怎么样?”陈西林问。
“暂时还没听说什么,谁知道呢……”朱迪嘀咕。
“好了,五楼那位员工还没有确定是否同一病症,所谓的脑膜炎是怎么回事我们尚不清楚,先不要恐慌,”陈西林偏冷的音色在这热切的讨论中显得有点格格不入,“我理解大家的担心,我自己也担心,但现在我们能做的就是处理好个人卫生,从现在开始大家勤洗手,不要在人多的地方扎堆。”
话音刚落,大家都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陈西林走回办公室,边想着,“未知病毒引起的脑膜炎”——这让她想起一个故人,她是脑神经方面的专家。
到了第二天,海大附院脑外科的一名医生感染,三名患者的家属先后感染,第一位患者在昏迷数天后死亡。疾控中心确认了这种导致脑膜炎的超级病毒。
初步怀疑是第一位患者在江里冬泳时,从鼻腔感染了某种鸟类粪便中的细菌病毒,病毒由鼻腔进入脑膜所致。上岸后他和妻子说过鼻子里呛了水,当时江边停了成群的候鸟,这种水域应由专门部门进行病毒测试,合格后才能下水游泳,但患者却自行下水了。目前这位死亡患者的妻子也已确诊。
第三天,本还在坊间流传的恐怖病毒就由海城市卫生局官宣了,它有了自己的名字:birnitis7。
为了防止大面积扩散,海城政府当机立断,迅速向社会通报所有病患近几日活动轨迹。而白鲸所在大厦五楼的那位员工,也不幸确诊了。由此,大厦成了危险地带,大厦里所有办公人员由医院带走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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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伏期214天。
明逾在电话那头急到声音都变了:“你走不了我就过去……”
晚了,春运当前,不能让它扩散到全国。海城封城了。
第80章隔离有你所以很幸运啊,什么都不怕了……
问题是距离第一个确诊病人冬泳已经三周多,在这三周里,难以想象海城有多少人与之发生了间接接触,更可怕的是,不知道多少人在海城封城前进出并携带这病毒。
birnitis7的传染性太强了,在目前的确诊病人中,只有两人和死亡病人有过直接接触,分别是他的妻子和同事,而其他人本是这座城市中的陌生人。也许六度分离理论是对的,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两个陌生人之间,只需加入不超过六个人便可联系起来,而如果这两个陌生人生活在同一座城市里,则可能减少为四人、三人……
麻烦的是,有一例确诊病人在火车站做导乘,不知是不是某个已经出城的人将病毒传染给她,也不知道她是否已经将病毒传给了离开这座城市的人。
明逾已从最初的震惊与焦急中冷静下来,由于陈西林进出大厦均从后座电梯和单独的通道走,她的危险相对来说稍小一些,所以在初步测试无恙后被允许自行在家隔离,明逾得空就和她泡在电话里。
“我真的没关系,在家办公也一样的,新区工厂那边都已结束产品测试,也是巧了。”陈西林安慰她。
“我不担心你的工作,主要还是生活怎么办?保姆也不能去了,你到底能不能照顾好自己?”
陈西林笑起来,“我在你眼里是不是一只巨婴?”
明逾不理她的反抗,“从潜伏期长短看,未来的一周很重要,如果数据稳定就说明不会有大面积爆发,可一旦不幸爆发了,海城会陷入瘫痪,到时所有生活必需品的供应都会成问题,其实fates海城已经暂时停业了,派遣行业势必是第一波受影响的,再往下,物流行业的瘫痪就是城市瘫痪的第一步。”
“嗯,”陈西林也严肃起来,“我相信这座城市的积累应该够支撑一段时间,就算物资真有一天要耗尽,一定能及时调动起外援的,海城不是一个孤岛,它坐落在发达的城市群中心,物资供给方面我不担心,其实我更担心这里的公共卫生体系是否健全和成熟,一旦疫情突然不受控制,医疗卫生方面的硬件和软件是否能及时供应上,一套成熟的战时防疫机制很重要。”
“lynn,我都不知道这病是否能治好,就算治好会不会对身体有什么不可逆转的损伤,你看第一例病人已经死亡了,剩下几例,到现在也没有好消息,你说他们能不能找出杀死这病毒的药来?”
“找不出,没有什么药是杀死病毒本身的,所谓的药,都是治疗病毒所引起的病症,比如说肺炎、脑膜炎。”
“好吧……你家里到底有没有足够的干粮?海城的快递还运作吗?”
“阿姨走之前屯了大约两周的食物,别担心了,对了,还帮我买了两盒专业口罩。”
电话那头顿了顿,“早知道不放你去海城了……阿姨没隔离吗?”
“这也是我担心的地方,目前的政策还只是隔离第一层接触者,可如果我真的感染了病毒,阿姨作为我的亲密接触人也跑不掉,我请她在家自行观察了。我不知道海城乃至整个国家有多少间接接触者。”
这恐慌并未随着及时的控制而削减,白鲸在这座办公楼的三百多员工此时被分散在两家酒店中进行隔离,强制性地与家人分离本就让人害怕,再加上对病症本身的担心,一些心理脆弱的员工几近崩溃,还有很多是家在外地的员工,本已买好返乡的票或者准备好自驾回家过年,如今眼看着要在这酒店里一个人过年,更是难以接受。
陈西林与人事部召开紧急线上会议,决定雇佣一名心理咨询师,24/7为白鲸员工服务,另外开设一个线上活动,也是一次团建,供大家互相打气,以及一起度过新年。
到了晚上,陈西林就接到白亨利的电话。
“囡囡,美国撤侨的专机后天就到,我正在动用关系让你和总领事一起走。”
“谢谢爷爷,可我正在接受隔离观察。”
“爷爷晓得的,所以现在这通电话才只能说正在动用关系,如果不是隔离的情况,本来是一句话的事,现在他们在考虑飞机上隔离的细节。”
陈西林叹了口气,“我觉得算了吧,我这种情况与外交官员们一同乘飞机太过为难他们,更重要的是,海城的员工需要我,他们已经人心惶惶了,如果这个时候我跑路了,恐慌只会更甚。”
“囡囡,你可想好了,我们都不知道这件事情会往什么方向发展。”
明逾是两天后才从新闻上看到美国撤侨的消息的。
“陈西林!你知道今天美国有两架专机撤侨吗?”
被怒点大名的人在电话里笑出声,“我在隔离期,无法出境……”
她不想说白亨利打过电话的事,如果明逾知道她主动放弃撤离,一定更加抓狂,又或许她可以理解,但说出来也是徒增她的烦恼。
明逾发动起车子,冬天让她暂时放弃了单车,“你确定吗?隔离又不是确诊,你连疑似都不是。”
“好啦亲爱的,你看整座办公大厦的人都被隔离了,白鲸在这座大厦里有几百职员,很多都要崩溃了,我觉得自己很幸运啊。”
“可以走但没走,所以很幸运吗?”
“有你所以很幸运啊,什么都不怕了。”
“傻不傻……”明逾的声音柔软下来,“真想现在就在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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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西林听着她那边有节奏的雨刮器声,“下雨了吗?”
“嗯,雨夹雪。”她的声音融化进了那有节奏的声响中。
“慢点开。”陈西林想,来日方长,希望以后每个雨雪天自己都陪在她身边。
一时两人无话。
“逾,如果我今天上了飞机,回美国也是要强制隔离的,条件还不如在家里,还不知要隔离多久,反正得从头再数,这么想想,没走是不是很聪明?”
“嗯,我们家陈西林最聪明~”明逾看着半空中渐渐成形的雪花,她爱上了将“陈西林”这三个字从唇舌间发出来的滋味,像把这个人在口唇间品了一遍,就这么完完全全成为自己的了。
“我们家明逾……”陈西林在沙发上翻了个身,“慢点开。”
“老司机。”
陈西林在公司聚餐时听过这个词的意思,低声笑出来。
“也就你了,都被隔离了还笑这么开心。”
“因为我有你啊。”
陈西林微笑着,听着电话那头车子缓缓行驶的声音,笑容渐渐消失了,她的额头、鼻尖渗出汗来。
什么地方出问题了?这是一种陌生的感觉,她不由坐起身,一阵强烈的恶心从颅内袭来,两腮突然涌出一股水来,这感觉不陌生,她冲进洗手间,呕心呕肺地吐出来。
等一切结束,漱洗干净,她灰白着脸走回沙发,手机里传来急切的呼声:你怎么了?能听到吗??
“逾,你别慌,我跟你说,刚才突然有些不舒服。”
“你是不是吐了?是不是?我听到了!”
“是……先别吓自己,我中午拆了包豆角煮,有可能没煮熟……”
“lynn,我要你现在打电话给医院,就现在,我陪着你,好吗?”明逾那边行驶的杂音消失了,她已将车泊在了路边。
呕吐是这次病毒感染最典型的症状,再加上陈西林是白鲸大厦被隔离的人,院方不敢轻易下结论,取了样本去做测试,要24小时才能出结果。而短短几天时间,医院收治的疑似病例已经突破两百。
明逾已回家简单打包了行李,订了当天夜里飞宁城的机票。所有去海城的航班一律停飞,明逾知道,即便回去也进不了海城,但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到了宁城她会乘高铁再去平城,哪怕是站在海城的城门口她也要去候着,她只想去一个离陈西林最近的地方。
此刻陈西林情况暂时稳定,躺在医院隔离病房里,明逾和她共享了一个位置,在阿姆斯特丹的机场。
“逾,你听我说,先回去等等好吗?等测试结果出来再决定。”
“决定什么?我现在已经决定了,无论什么结果我都要过去。”
“你进不了海城的,不管有事没事我们都见不了面,到时你一个人去哪里?”
“我怎么就一个人了??”明逾刷了护照便去找安检口,为了不耽误时间,她只带了一只登机箱,这样下了飞机不用等行李,“我怎么就一个人了?”她重复着,走得急了,喘起来,“你不是人吗?”
陈西林心也揪了起来,“慢点,别急。”
“lynn,我知道我一时半会儿见不到你,可我也知道,你现在是怕的,你不说我也知道,放谁身上都会怕,我在飞机上会连着wifi一直陪着你,会去离你最近的地方,等海城恢复了,我会第一时间到你身边,好吗?”
怕吗?是怕的。陈西林失去过弟弟,经历过西蒙的死、青卿的生死未卜,可这一次她突然意识到,一种目前尚无解药的新型病毒也许已经侵蚀了自己的身体,说不定下一秒等待她的就是死亡判决。原来一个人可以突然离死亡这么近。
她稳了稳情绪,“逾,上次你还说假期都用完了,你这样贸然走掉,是要丢工作的。”
“丢了就丢了吧,你养我。”
江若景在酒店的房间里急到想砸东西,肯特偏偏在电话那头喋喋不休。
“放前台呢?找个服务员带出来呢?”
“肯特,你当隔离是度假啊?他们还敢把隔离人员的东西往外送?就算要送也要给你里里外外检查个遍吧!也就再等个十天,那边不能等吗?”
“本来还说幸好这两天物流还在运作,现在好了,谁知道你们楼里出这么个丧门星,把你也隔离了,谁又知道十天后物流还走不走了,万一到时候东西出不来了怎么办??”
“哎呀你别烦了,再等两天看看情况吧!”
肯特一脚踢翻了面前的凳子,一场疫情,搞得他正业、副业都危机重重。
明逾坐在机舱里刷微客。陈西林很久没有休息了,刚刚哄她去睡一会儿。
她在搜索所有与这病毒有关的资料看,不管是官方的还是坊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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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第一例死亡的病人,遗体匆匆被隔离装殓好,匆匆拉去了殡仪馆火化,家人连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她的眼泪“簌簌”往下掉,这样的悲痛如何承受?她不知道,不敢想。
至今没有确定的治疗方法,明逾去看那些不知真假的转发,民间有人声称自己懂得病理,乍一想有些荒唐,转发的人还很多,明逾大致扫了扫,文章里所有的术语都用英文,其他语句又是中文,门外汉看起来什么都看不懂,学术论文一般,明逾摇摇头,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转发,凑热闹吧,她想,网络不就是这样。
第81章冒险还嫁吗?
当我对所有的事情都厌倦的时候,我就会想到你,想到你在世界的某个地方生活着,存在着,我就愿意忍受一切。你的存在对我很重要。
——赛尔乔·莱翁《美国往事》
年三十早晨七点的宁城国际机场。
机组贴心地给每位乘客发了一只一次性医用口罩,后来明逾才发现,这真是一个大善举,落地后她再也没有买着过口罩。
“lynn,我们没有时差了,好奢侈。”
“十几小时才赚回七小时,这单好亏,”陈西林的声音有些虚弱,“车我帮你订好了,司机在到达大厅等你,直接去平城吧,别再乘高铁了。”
明逾看着大厅里稀稀疏疏的人,这些大年夜还在旅途中的人们,不知都有着怎样的故事。
“本来是想,高铁到平城一个多小时,再没有比这快的了。”
“可是你还要从机场去高铁站,在平城下了高铁还要再搭车,算了。到了平城会住舅舅家吗?”
明逾架上墨镜,“不会。”
“我想也是,酒店我订在‘别院’了。”
“让你好好休息,你倒好,净给我操心了。”
“不是说好了养你的?”
明逾苦笑,“放心吧,工作一时半会儿还丢不掉,我可是有fates股份的人了,哪能说炒就炒的。”
在到达大厅与司机接头,上了车,明逾学着这里的每个人戴好口罩,海城弥漫的未知病毒,让整个国家草木皆兵。
“小姐回来过年吗?”司机从口罩后瓮声问道。
“嗯,对。”
“这个时候回来,真得注意安全,平城离海城那么近。”
“是啊。”
“现在国内人心惶惶的,”司机好像没看出明逾的疲倦,“你要上网就看到说什么的都有,也不知真假,有人说这是美帝的阴谋,只有黄种人能得这种病。”
明逾在墨镜后苦笑。
“还有个大神,也不知是医生还是什么,说ta以前在非洲做什么研究时遇到过这种病毒,这人开了个微客,现在涨了很多粉,要我说就是骗子,要真是个专家,这时候国家还不把ta当神奉着?还用在微客上匿名博眼球?”
司机边说边摇头,自信于自己的逻辑分析力,明逾想起在飞机上看到的那则转发量惊人的“科普”文章,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醒来时恍惚瞥见平城北的收费站,睡梦中的不安袭上心头,梦里她拿着手术刀,不停地在陈西林身上划出芯片……愕然惊起,看了看表,原来一下睡过了两个小时,她赶紧拿出手机。
——结果出来了吗?
——你醒啦?还没呢。你快到了。
——嗯,你怎么知道?
——我不放心你,给司机打过几个电话。
陈西林联系不到明逾,联系司机,知道她在后座睡着了,又不放心她的安全,便一直给司机打电话,以确保一切正常。
明逾拨通了她的手机,“现在方便说话吗?”
“嗯,我一个人在病房呢,你进平城了吧?”
“我真的睡成猪了……你感觉怎么样?”
“我挺好的,应该没事,只是你累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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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挺好的,声音里却透着虚弱,明逾眼眶一热,“等你出来了,等海城解禁了,我们去结婚吧。”
司机从后视镜看她。
陈西林闭上眼睛,唇角扬了上去,“那我得赶紧去买戒指。”
“我们回美国结婚,圣弗兰,或者c城都行。”
“好啊,挑个暖和天,办一场婚礼。”
“我们会公开吗?”
“whynot?会有很多很多记者来,你会怕吗?”
明逾笑起来,“你都不怕,我还有什么怕的?”又想了想,“怕她们说lynnchin的新娘子不够美。”
陈西林莞尔,“谁这么说,要去看眼科了。”
明逾笑着,笑容又黯淡下来,“等你出来了,我带你去见见我的家人。”
“好啊,我先跟你去平城提亲。”
明逾愣了一下,她本说的是洛杉矶的“家人”,可眼下并不是说这件事的好时机,暂且也就不作解释。
许是因为新年,许是因为疑似病例暴涨,等陈西林的测试结果出来,已经超过了原先承诺的24小时,多等的这十小时让人心力交瘁。
好在结果是阴性,也就是说,陈西林很有可能就是吃了未煮熟的豆角导致食物中毒。
“还嫁吗?”陈西林问。
明逾在早晨六点空落落的庭院套房里舒了口气,“不嫁,娶你。”
七点钟办好了离院手续,好在陈西林当时给医院打电话时,急救车忙不过来,她是自己开车去的医院,否则今天她恐怕要步行回家了。平日里人山人海的海城闹市区,此刻空无一人,短短几天时间,海城成了上帝无暇顾及的地方。
店铺全部打烊,就连出租车都看不到了,陈西林的车慢慢划过街头,街角居然还有一对夫妻在卖春联,大年初一的早晨,扎眼得很。
陈西林将车驶近,水果摊旁立着一块牌子,上面写道:
外地人回不了家,也没有客人了,存钱要用完了,没钱交房租,没钱吃饭,只会写点字,求好心人接济。
陈西林将车停在路边,拿出钱包,她带的现金不多,抽出了几张票子打开车窗递给他们。夫妻俩戴着发毛的口罩,也不敢多说话,指指摊子上的春联,陈西林摇了摇头,淳朴的夫妻见这情形便局促起来,一边是白白送给自己的几百块钱,一边是骨子里的不好意思。
“快拿去吧,不好意思我没有更多现金了,今天先回去过个年,新年好啊!”陈西林笑着给他们打气。
夫妻俩这才反应过来,“新年好!新年好!”丈夫捅了捅妻子的手肘,妻子走过来,一脸的局促,将钱接了,又走回去几步,这才说道:“小姐这么好心,一定会走大运的!”
陈西林将这话学给明逾听,“今天有人说我要走大运了,我掐指一算,该是要娶亲。”
明逾笑了起来,半晌,“真开心我过来了,你睡觉的时候我也睡觉,你醒着的时候我也醒着。”
“逾,我刚才算了一下,我们之间是78公里的路程,你说我们要被78公里困多久?”
“一个小时……”明逾小声嘀咕,“以前我们随时都可以往对方身边奔赴,却守着心里的那段无法逾越的距离,如今明明是一个小时就能见到的人,却见不到了……”顿了顿,“可我宁愿活在现在。”
“我也宁愿活在现在……逾,其实我们只是暂时被困了,这个世界上恐怕有些人永远地困在这个冬天,过不去了。”
“谁?怎么会?”明逾在庭院中间的躺椅上晒太阳,却浑身冒起了鸡皮疙瘩。
“我今天看到一对夫妻,是小生意人,外地来海城讨生活,如今这情景,他们生意没有了,房租交不起,再这样下去,恐怕吃饭都是问题……我不知道海城还有多少这样的百姓……这场突如其来的脑膜炎对我们来说,也许只是在家里躲一躲的事,对他们来说就是一场倾家荡产的劫难。”
明逾叹了口气,“可不是么,第一例死亡的那个男人,后来我有看到报道,他和妻子都来自外地的工薪家庭,家里将他供出来,研究生毕业留在了海城,年薪也有四十万,结婚时两边父母将所有积蓄拿出来凑了点首付,小两口贷款买了房,小孩出生后妻子辞了工作,她以前是空姐,打算孩子大了再换个工作……现在男人走了,妻子还在医院里,每月一两万的房贷眼看就拿不出来,一个中产家庭顷刻就要变无产了……”
“好惨……”陈西林不禁感慨。
“你知道吗?十几年前我刚到美国时很不理解,为什么有那么多有手有脚的流浪汉,他们很多人头一年还在一家公司里体面地上班,下一年丢了工作就交不起房租,在大街上乞讨。”
“确实有些人是这样的。”
“lynn,你可能有所不知,我舅舅那代人社会环境非常不同,他们成家立业时没有什么商品房,也没人贷款买车,就是单位分个房子,或者后来也有很便宜的单位集资房或商品房,他们大多数人从上班起就在存钱,城市里的老百姓很多都有存款,没有那么多的商品去购买,无需贷款,那时的人虽然穷,可抵御风险的能力比现在这些光鲜的中产强多了。”
肯特和江若景这对光鲜的中产目前尚无生存压力。有房的本地人果然占尽优势,这也就难怪肯特追女孩子时要强调自己是海城本地人,家里两套现成的房子……瘟疫扫过,这优势可就凸显了。
可他们偏偏为自己制造出麻烦来。
海城的物流彻底停了,肯特刚刚接了香港的一个电话,这会儿急得他直想骂娘,从客厅转到阳台,再从阳台转到客厅,没办法,还是得找江若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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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若景正盯着手机屏发呆,在这个酒店房间里待了近一周,她突然觉得死亡也许就是触手可及的事,她开始回想自己近三十年的人生,和手机里想联系的人。
手机却自己响了,这个房间太寂寞,她把手机都调成了响铃模式。打来的人是目前在这世上离自己最近也是最远的人。
“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出来??”
江若景耸耸肩,“一个礼拜总要的。”他当然不是来关心自己的,她也不在乎他是否关心。
“我现在出去也没用啊,”她又补充道,“物流都停了。”
“你知道他们那边现在每天损失多少吗?四万美金!一天四万!刚才香港给我打电话威胁说要从我们的钱里扣!”
“那怎么行??怎么这么不讲理!这种天灾人祸是不可抗力,又不是我们的错!”
肯特冷哼一声,“你以为他们这些人还能跟我们讲道理?意思很明显了,他们不管发生了什么,我们得想办法弄出去。”
“怎么弄?难不成让我跟地下党似地逃出去??逃出这酒店再逃出海城??我可没这个本事!”
那边沉默了片刻,“只能冒险放云盘里了。”
第82章交代我总是把雪带给你
一周后,海城的感染人数开始减速增长,不幸的是,远在北方的燕城出现了多例感染,是海城封城前带过去的,在潜伏期过去后出现症状并确诊,其他省市也有偶发一两例的,平城也有了一例疑似。
白鲸大厦的人都放出来了,幸好陈西林及时雇佣了心理医生24/7实施辅导,十四天在平日里也许是弹指一挥间,可在监牢一般的隔离环境里,在对致命病毒的恐惧中,这可能是一些人一生里最为漫长的十四天,谁也不知道在这十四天里,一些人的心理发生着怎样的变化,阴暗的角落里发生了什么故事,人性中最原始与本源的部分总在极端的环境里显山露水。
谁也不会知道,这些天里哪个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事找过心理医生,都跟医生吐露过什么内心深处的不堪秘密,这是病人隐私,连花钱雇医生的陈西林也不知道。江若景知道自己和医生聊过一次,但她不知道的是,自己的苦恼和这里关着的大多数人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占大厦几层楼的白鲸算是幸运,没有人感染b7病毒,五楼友嘉就没那么幸运了,四人确诊。
“逾,听话,先回去好吗?我一定好好在家待着,不做任何危险的事,不让你担心。”陈西林已经这么劝明逾两天,除了希望她回到正常的生活里去,她还有一层担心,她怕这病在平城也爆发,更远的,在全国爆发,到时明逾恐怕就走不掉了。
明逾此刻的心思却被另一件事或多或少地占据着。司机口中那位网传“大神”,由于发表的言论太“博人眼球”,已经被民间高手挖出所处位置,ta在东索大迈。
一时网上猜测众多,有人说ta确实在非洲,说的话可信,有人说此人深处政治环境复杂的东索,说不定就是西方设计的阴谋,有人说此人的微客id都没有修改,一直用的是注册时系统给的一长串数字,可见并没有出名的打算……
可对于明逾来说,这个地点却赋予了“大神”另一层可怕的嫌疑,她的心里会有隐隐的感觉,又怕是自己近来总想着这事,导致太过敏感与神经兮兮,一时无法进一步去判断。
“lynn,你觉得‘硅脑’可以攻克病毒的侵袭吗?”
那头顿了一下,“嗯?怎么会问起这个?”
明逾想,陈西林不会看微客,也很少关注华语新闻,她应该没听说过“大神”。
“就突然想起来。”
“也许吧,以前听……以前青卿开启过这个方向的研究。”
“是吗?”
明逾说不清此时的感受,与那个微客id擦边对号的激动,希望是她又不希望是她的复杂情绪,还有她不愿承认的嫉妒,嫉妒她俩曾经那么多年的过往,嫉妒,若真是青卿,面对疫情她或许可以扭转乾坤,而自己却是这么渺小。
她也常常会想,青卿去哪里了?还活着吗?她怕有天知道她死了,这样陈西林的心里将有一块永远无法释怀的东西,这东西自己恐怕永远也无法解开。可有那么点阴暗地,她又怕她活着,确切地说是怕活着的青卿某天突然跳出来,跳到陈西林面前,即便陈西林赌咒发誓她放下了青卿,可当这个人真地出现在她面前,又会怎样呢?
微客上的“大神”说,这病毒她早年在非洲曾与之狭路相逢,这是一种罕见的、自身存在双重机制的病毒,它会先让机体出现普通脑膜炎的预先症状,让机体迫切渴求与之对抗、靶向它的物质,此时病毒的第二重机制开启,它迅速与宿主细胞的核糖体合成蛋白质,此时宿主体内机制无法辨别其性质,误以为是靶向物,b7的rna进入细胞后,细胞快速大量地自产b7病毒颗粒。而“大神”早年在非洲的实验研究证明,在哺乳动物脑膜细胞的多种bigo蛋白中,只有缺乏bigo4蛋白的细胞对病毒的感染性高度敏感,临床试验证明,抗病毒药物靶点bigo4蛋白可以在第二重机制开启时有效抑制b7的复制,从而阻断其完整生活周期。
“大神”表示,当年b7还没有这个官方学名时,她曾经将这项研究记载下来,但因为当时的战乱而丢失了所有数据,所幸那次的脑膜炎只在很小的范围内出现并消亡,在过去的这些年里没有卷土重来,ta后来在研究“硅脑”时做过延展研究,认为“硅脑”的植入是将来人类对抗所有病毒的一劳永逸的办法。
“那只是对未来医学界攻克病毒的一种方向性构想,我们并没有深入去研究,连序幕都不算有开启,所以,针对这次疫情恐怕没有什么意义。”
陈西林的补充将明逾的思绪拉回,说实话,她不太想听到“我们”这个词,这个词向明逾昭示着她俩共有的十二年,只属于她俩的十二年,她明逾得再过十二年才能“打败”她。
可这个连昵称都没有的“大神”会是青卿吗?她越来越觉得像。
“怎么想起问这个?”陈西林又问。
“就是突然想起来了。”
这一来一回是对刚才对话的重复,好像她就是突然想起这话题,再也没别的解释,陈西林打算抛开不谈,那不太重要,只是,“答应我,你先回阿姆斯特丹去,好吗?”
“不想回去,我想海城解禁的第一时间能见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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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禁的第一时间,我就去阿姆斯特丹找你,好不好?我答应你,到时陪你住一段时间,我也想休个假,我们可以一起游欧洲啊,就当度个蜜月,怎么样?”
明逾不觉闭上眼睛畅想,“听起来很诱人啊,”她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雪从上面稀疏飘下,“lynn,平城下雪了,这里很少下雪的。”
“是吗?”陈西林走到窗前,“这里也快了。”
“我总是把雪带给你,上次我去伯奈柯,也下雪了。”
陈西林在电话那头轻笑,“有本事你在夏天给我下场雪来。”
明逾歪着头,“万一我变出来了呢?”
“不准赖皮,不准去南半球。”
“切,小孩子家家。”
陈西林咧嘴笑,“不赖皮能给我变出来,hmmm…我就赖着你这个小女巫了,永远跟着你。”
明逾不高兴了,“哦,原本还想哪天走掉的吗?”
“不是啦,某人不要听海誓山盟,就只好换个法子赖上她咯。”
明逾赌气“哼”了一声,转身往屋子里走。
“听话,先回欧洲吧。”
“舍不得你一个人在这里呀。”
这“别院”装修得古色古香,很有古平城的气韵,陈西林给她订了个庭院套间,有两间卧室、客房、书房、厨房,还有一处天井庭院,一个人住显了些寂寞,再加上春节和疫情,整座酒店没什么客人,冷清得很。
明逾让酒店蒸了一屉八只大闸蟹,又去买了上好的黄酒和猪油年糕,这三样备齐了就动身往舅舅家去。
儿时的老房子出国前被舅舅卖掉了,再后来那一片都拆了,老城区不让起高楼,再盖起来的又是白墙黛瓦的小楼,可那一带变成了商业区,已然变了样子。舅舅家拿了自己生父那么多钱,早在园区湖西的好地段买了电梯房,表弟结婚时又在邻近的小区给他也买了一套房,城市中安居乐业的楷模。
明逾刚按了门铃门就开了,舅舅一张日益苍老的脸出现在门后,“来啦。”
明逾不知道有多少年没踏进过这个家门了,大概从她知道舅舅从生父那里拿钱开始吧。门后生出几张好奇的脸,舅妈,她也老了,表弟有些发福了,他的妻子跟他站在一起,肚子看起来有六、七个月了。
“姐姐。”表弟喊了一声,有些拘束,他的妻子也跟着喊了一声。
明逾朝他们点点头,又转回视线,“舅舅,舅妈。”
她很多年没有张口叫过他们了。
一时气氛有丝尴尬,大家将她让进屋内。
“这趟回国太过匆忙,没来得及备礼物,”明逾将手里的东西搁在地上,“带了点年货,刚蒸的蟹,还热着。”
“你来就好了,不用带东西的,”舅舅发话,“正好我们过会儿要开饭了,一起吃,你呀也不早点说,还让小区门卫给我们打电话,早说我们多做几个菜。”
年纪大了,唠叨起来。
舅妈刚要转身去厨房,忽然想起什么,“哎唷,你不是从海城来的吧?”
明逾一愣,舅舅摆摆手,“你脑筋不清楚的,海城早就封闭了!”
“哦,海城机场停飞了,我这趟没经过海城。”明逾反应了过来,忙解释道。
“我这不是为你孙孙着想!”舅妈朝儿媳的肚子努了努嘴。
明逾有些尴尬,正杵着,弟媳拉了她的手,“姐姐快来坐吧,很快就开饭了。”
这倒是吃了个团圆饭,吃完了又闲聊片刻,聊小时候和表弟在巷子里偷偷养流浪猫,聊四中旁边那家卖磁带的小店……总有些话题可以聊,有些成了忌讳,好在大家都会避重就轻。雪停了,明逾说要走了。
舅舅问去哪里,明逾说住在酒店里,舅舅脸上竟生出些歉疚。
“来家里住吧,要是怕跟老头子老太婆住不惯,去弟弟家住也行。”
“不了,舅舅,我出差,有时候夜里爬起来工作,不打扰你们了。”
走出舅舅家,天依旧阴着,地上湿漉漉的,平城的雪总是留不住,落在地上就化了。
明逾踏着微微泥泞的青石板路,手机振了一下,是陈西林。
——吃好饭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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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回酒店了。吃得蛮好的。
——开心吗?
——交代了,心放下了。
她的手指冻得微微发红,在屏幕上轻轻划着:
——小时候听到首歌说,在万丈红尘之中找个人爱我。
——万丈红尘,好美啊。
明逾看着陈西林的话,抬头仰望万丈之上的苍穹,雪如轻鸿。
微客上,“大神”已发表三篇针对b7的文章。不停地有人问ta:既然掌握技术,为什么没有在前线?躲在屏幕后面算什么?
ta终于回复:我早已隐退人间。
这一回复像一枚b7做成的弹药丢入人群。
明逾看着看着,眉峰一拧,点开ta的主页,点进私信:qing?
第83章织网思绪像理不清了
她等到第二天早上睁开眼也没等到回复,这也不意外。
若此人不是青卿,ta理这莫名其妙的消息作什么呢?这些天ta的私信一定泛滥了。若是青卿……明逾又去翻看自己的微客内容,从昨天下午发了那消息后,就翻看了无数遍。她的号很干净,没什么个人信息,当初注册这个id主要是为了刷些信息资源,或者放松消遣,内容是空的,她不曾发过什么,关注的也都是些官号或者大v,新闻、财经、房产,等等。这么个没有个性的微客号,对方若来分析,也很难分析出什么。
眼看情人节要到了,海城还是没有解禁的消息。
早晨是明逾稍稍空闲的时间,阿姆斯特丹还没醒来,c城也进入了夜晚,邮件和电话都安静了起来。她刚用完早餐,偌大的“别院”早餐厅里,只有稀疏的两桌客人。每每到了中国她就要好好享用中式早餐,这里的点心精致得很,水晶皮里裹着的五颜六色的菜蔬,薄皮多汁的蟹粉小笼,旁边还点缀着一支梅花,仔细看去原来是做成梅花形状的糯米糕,栩栩如生;糖丝缠成的酥糖,根根细如发丝,当然还少不了暖胃的鸡汤馄饨。
明逾每样都少少拿了一块,可一圈尝下来还是吃了个饱腹。昨夜没睡好,总翻开手机等“大神”回复,这会儿有些发困,托着腮看红木窗棱上一只蜘蛛勤勤恳恳地结网。
仿佛这个世界的节奏都慢下来了。
另一桌客人与自己隔着两张桌子,是三位商务打扮的男士,一口京片子吸引了明逾的注意,三人讲话没有控制音量,即便隔了这么段距离,还是断断续续传过来,听起来他们倒霉得很,来平城出差正要打道回府,却得知燕城封城了,原来这两天随着燕城确诊的人数飙升,上面果断决定暂时将城市封闭,于是几人在这里搁浅下来。
“这要不是海城进不去了,我们这趟去拜访一下华晟多好。”一个男人说道。
明逾听到华晟,不免竖起耳朵,叫“华晟”的公司很多,不知是不是她想的那一家。
当初肯特跟华晟跟了半年,这家公司在北美、南美及欧洲的井喷式发展,让它成为继白鲸后fates努力争取的一大客户。去年三月底,本安排肯特去大迈面试q基金的行政执行官,却因为华晟终于答应与肯特面谈合约而临时改为明逾前往,当时肯特将华晟约见的邮件转给明逾过目,肯特说,华晟透露过先与fates谈,之后会去燕城与大野派遣的中国总部谈,大野是一家日本的派遣公司,是fates的劲敌,为了显示诚意,更为了抢时间在华晟见大野前与之面谈,明逾当时让肯特留在海城,专心攻克华晟。
可惜的是,最终华晟还是转向了大野,fates跟丢了这个客户。
“华晟确实要上心维护,fates可是一直不死心,盯着这块肥肉呢。”另一把男声说道。
明逾眼中一动,窗棱上的蜘蛛像是感应到了,往下一坠,幸而口中的丝够韧,吊住了它,又挣扎着往上爬去。
“盯也没用,当初把人家得罪了,你说fates那个肯特怎么想的?可以说当初华晟就是他送给我们大野的。”
其他人“呵呵”笑着,一起附和。
“人家华晟的人说正好在海城,问第二天能不能见个面,他偏偏让人家再等三天,等到了下一周,搁我等都不等了,直接甩膀子走人,华晟还算给面子的,还跟他约。”
“可不是嘛,动身来平城之前跟头儿吃饭,我们还聊到这事儿,弄不懂那个肯特怎么想的。”
明逾眼中盛满疑惑,是自己听错了吗?她明明记得当时肯特转了邮件给自己看,华晟的人约他下周见,当时自己还问能不能往后推一周,肯特说华晟见完了自己要去燕城见大野的人,由此两人才敲定一定不能改时间,从而让肯特留下和华晟面谈。
她一个激灵,拿起手机,调出一年前肯特转给自己的那封邮件。
这邮件上写着:根据刚才电话约定,我看了一下日程,下周二上午十点可以约见……
明逾当时看到这封邮件,自然认为肯特之前与此人通了电话,并在电话中终于推进了合作进程,约了下周面谈,对方回去查了日程后写来这封邮件确认。
肯特当时跟自己的电话中,表达的也是这个意思。
可如今再反过来看看,似乎也成立。电话里对方想要立刻见面,肯特推到下周二……
可是肯特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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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一动,忽然想起当初陈西林欲言又止的疑虑,当初她跟自己说过,圣弗兰那边原定去大迈把关面试的迪恩,在动身时突然要返回处理白鲸的一桩严重法务纠纷,陈西林当初跟自己透露,她有想过这纠纷是不是人为,自己当时问她,如果是人为,目的是什么?陈西林猜,目的是逼她亲自去大迈,或延误她的入籍进程,当时的陈西林身处移民监,不能出境。
明逾那时很庆幸自己能够代她出征,破坏对方的计划。而她当时向陈西林保证肯特这边不能过去是巧合,也是因为她看了肯特转发的这封邮件,而且她觉得,陈西林的敌人不太可能通过华晟渗透进来……
若是肯特搞了什么鬼……
明逾的大脑一时像极了刚开瓶的起泡酒,“汩汩”冒泡,无数想法都在瓶口灵光一现,可还未等成形就又捕捉不到了。
“小姐您好,请问可以收走了吗?”
服务员的声音吓了她一跳,转回眸,看看眼前的碗盘,愣了一愣,点点头,“可以。”
这时服务员的注意力却放到了刚刚明逾盯看的地方,蜘蛛还在勤勤恳恳地织着网。
“对不起啊小姐,最近酒店里人手不够,我这就处理!”
她把明逾的冷淡和窗棱上的蜘蛛联系到了一起,欲作补救。
明逾摇摇头,“随它去吧,它忙了一早晨了。”说着便起身离去。
那边桌上一个人抬起头,目光跟着明逾往餐厅外去,其他二人也随他望去。
“怎么啊哥们儿?多久没沾荤了?看到美女眼睛都直了啊!”
刚刚还人模人样聊公务的男士们,说到女人,立马不像样了。
“说什么呢!”被说的那人白了身边人一眼,“那女的怎么眼熟,像……像fates一高管,美国的。”
明逾走到门口,下意识又朝里面看了一眼,正巧和男人碰上了目光,她未作停留,消失在门口。
“啧!”男人砸了一下嘴,“没错儿啊,就是她吧,这……真要是她,刚才说的可都让她听去了啊。”
其他两人将视线拐回来,“听去就听去呗,咱又没说什么商业机密。”
明逾穿过中式回廊,踏过小径,一路走回庭院里,弯腰坐在石凳上,讷讷的。
思绪像理不清了。
拿出手机,点出电话簿,划到肯特的名字上,上划划,下划划,说什么呢?又能问出什么?
石凳的凉气袭来,她站起身往屋里走,拨通了陈西林的手机。
“早啊亲爱的~”
“唉,问你个事儿。”
“怎么了?什么事?”陈西林听出明逾声音里的一丝紧张,自己的声音也低沉下来。
“大迈那边,那个王祁,怎么样?”
“‘怎么样’是指什么?关于哪方面?”
“就……我记得我们原先怀疑过他,面试那会儿,那些蹊跷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哦,当然记得,当时三个候选人,詹姆斯的尿检测出了可卡因阳性,王祁遭人绑架,差点被恐吓回了国。”
“嗯……那是面试的时候,面试之前的那些变动,你还记得吗?”
“你是说迪恩被迫留下,你那边肯特也临时走不掉?”
“对,当时你怀疑有人在背后操作这些,人为制造阻碍来着,你猜想他们是想逼你出境。”
“没想到我还是没有出境,你帮我去了大迈,逾,谢谢你。”
“不是……你觉得……我觉得事情还是有些蹊跷,刚才我听到点小道消息,不知真假。”
“什么?”
“记得我当初跟你说,肯特这边一定是巧合吗?”
“嗯,记得。”
“可是我刚刚听到……”明逾想了想,“总之长话短说,也许肯特也是故意推诿不去的。”
那边顿了顿,“为什么?谁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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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巧,吃早餐的时候隔壁桌坐着fates的竞争对手,听到他们提起的,所以也不知道真假,无从考证。”
“这也太巧了……吃早餐的时候……”
“记得当时肯特不能去大迈,你也是直呼太巧,lynn,也许你是对的。”
“他这么做,动机是什么?”
“说实话,我很难想象你的敌人能联手肯特,在我看来像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电话那头传来“啪”的一声,陈西林很久没抽烟了。
“肯特……”她在那头缓缓说道,“fates海城的总经理,后来是江若景的老公……逾,肯特和白西恩那边,和香港那边,完全没有牵扯吗?”
“据我所知没有啊……但如果真的有,肯定也不会让我知道。”
“嗯……你觉得,如果他真的有故意推诿,若是排除跟白西恩那边联手的可能,还能有什么原因?”
“还有什么原因……”明逾踌躇道,“如果他真是故意,排除什么阴谋阳谋,那就只能是他不想出差过去了,听起来是个苦差事,对于他来说也没什么好处。”
“逾,我当初怎么让你去做那桩苦差事了?”
“唉,你的关注点……”
那边轻笑一声,“好了,我知道了,我会留心。”
“嗯,我这边也留意观察一下。大迈那边怎么样?”
明逾问出这句话,突然想起身在大迈的那位“大神”,低头去翻手机。
“那边项目都启动了,年前寻到了冠名赞助,进来三百万美金,另外其他大大小小的款项也到位了,资金方面还比较乐观,建筑商征用了你推荐的wm,不过我现在困在这里,都靠王祁一个人在管了……”
微客上进来一则私信:你是?
明逾只觉得陈西林的声音渐渐远了,心脏在胸腔里撞击着,一个真空的世界无限放大……
陈西林的声音渐渐回来了:“等这边解禁了,我得赶紧过去看看。”
“我帮你去吧。”
“什么?”
“我再帮你去一趟吧。”
第84章走险海城早到的春色揉进她的眼中……
“你呀,”陈西林站在阳台上,街角的梧桐已经抽芽,“乖,你先回欧洲去。”
“我先帮你去大迈看一看,王祁手上的工作我全部顺一遍,没有问题就回荷兰去,怎么样?”
陈西林吸了口烟,海城早到的春色揉进她的眼中。
“少抽点烟呐。”明逾在那头嘱咐。
“嗯,”她没多想,下意识地将烟掐灭在面前的烟灰缸里,“我不想你再跑过去,一来又辛苦又不安全,二来你现在的战场在荷兰,我这一单于公已经跟你没有关系,你就算过去也不好展开工作。”
明逾耸耸肩,陈西林净在琢磨怎么说服自己回荷兰了。
“q基金的人不需要知道我于公跟这事有没有关系,只要你开口跟他们说,我就去得名正言顺。”
陈西林径自叹了口气,又觉得有趣似的,“我们家明逾越来越任性了……”
“你很担心这件事吗?”陈西林心中突然生出一丝紧张,要知道在这之前明逾斩钉截铁地要留在平城直到见上她一面。
“嗯……主要这事情开头时就是我去办的,那时候你在移民监,如今就像命运开了个玩笑,你又被困在海城,好像……就好像冥冥中又该我去跑一趟。”
两只燕子从什么地方飞来,落在檐下,衔着一喙泥巴,另一只婉转啁啾起来。
“呀,什么鸟?真好听。”明逾从电话里听着,不禁感慨。
“春天啦,逾,可惜这个春天不会有多少人好好感受,起码海城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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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台上的peony吐出了新叶子,江若景站在花盆旁边看楼下稀疏的车流,海城有了点好转。
快解禁吧,她在心里嘀咕,和肯特在家里窝着的这几天,让她隐隐感受到了生命的枯槁。她本不是得空偷懒不上进的人,也不曾想要一夜横财暴富,找个爱的人、做份有出息的工作,是她前二十几年的梦想,她是小老百姓家的孩子,本来做坏事都做不大,但造化弄人,让她卷入了上个阶层,再上个阶层,再再上个阶层……那些危险的游戏。
肯特的手机在客厅响起,江若景撇撇嘴,她连听到他的手机铃声都烦,她清楚,这对临时搭建起来的夫妻总有一天要各自飞的,可肯特一句话就让她浑身的每个细胞都感兴趣起来。
“哦!明总啊!好久没联系!”
肯特下意识瞥了眼江若景,他仿佛看到对方背影突然的一个紧绷,他满意极了,往阳台上走去。
“啊?明总在中国啊?什么时候来的呀?”
江若景愕地转过头来。
“哦哦哦……那可真不巧……嗯你说……”
明逾握着手机,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趟趟肯特的话音,“海城现在基本上就靠总部撑着,等疫情过去,单靠原先的业务维持恐怕补不上这个缺了。”
肯特深深叹了口气,“这个我也晓得啊,虽然讲起来是天灾人祸,但这种时候是需要我这个总经理带领大家救场的。”
江若景眯起眼睛,有时候人的直觉是那么准,自从陈西林从美国回来,她就一直怀疑她和明逾复合了,如今虽还是没有证实,但她听到肯特这通电话就在心里肯定了。是啊,一年前的江若景定会立马找明逾问清楚,再去戳一戳陈西林,可如今她却什么都不做了。
“这个场救起来挑战挺大的,”明逾道,“不如试试这段时间联络一下潜在的大客户了,对了,华晟还有希望争取回来吗?去年丢了挺可惜的。”
那边顿了一下,“就是说啊,太可惜了……去年……去年我们还是价格谈不拢,日本公司给的价是真低啊,我们fates做不来那个价格的。”
“嗯……可惜海城封了,你也出不来……诶?不然我去试试?跟华晟谈谈?”
“哦唷,”肯特神经质地转身,那一盆peony不幸被蹭落地上,“明总现在……是不是欧洲那边也缺客户啊?想拿华晟的欧洲分公司?”
“嗯,”明逾索性顺着他说,否则她再跑来管亚洲区的业务不免蹊跷,“让你猜中了,我确实有意发展华晟那些欧洲的分公司,想到你这边跟他们打过头阵了,会不会入手容易些,其实欧洲那边倒是不急,我是想着如果谈成了,再反过来把亚洲区业务也接上。”
“这样的话啊……那我建议明总直接和华晟欧洲区负责人谈,亚洲这边去年谈失败了的,今年再去谈,胜算反而不大,不如直接从欧洲入手。”
“好吧,也有道理。”
明逾几乎确认了,肯特是怕她和华晟中国区的人接触的。
江若景扶起了花盆,将摔落的泥土重新归进盆里,“你激动啥?”她抱怨道。
肯特看着她,他想,明逾为什么突然提到华晟,是巧合还是她怀疑了什么?可他却无法和江若景说这件事,那是他自己的小算盘,谁都不能讲。
他又换了一脸笑嘻嘻的样子,“诶,老婆,明逾在平城呢。”
江若景愣了一下,“她回老家探亲?”
“好像是吧。”
“干嘛?你的白月光就在隔壁城市,你是不是心里痒痒的?”江若景白了他一眼,她知道早两年肯特想追求明逾的。
“神经病啊。”肯特奸笑一声,难道不是你的白月光吗?他想。
明逾又刷了一遍微客,那个私聊窗口上显示的还是自己半小时前回复的消息:其实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我是谁,很复杂,谢谢你的回复,可否与你聊聊?
是啊,她不知道如何回答青卿的“你是?”是谁呢?陈西林的现女友?有些挑衅意味,也显得多事。你一个私生的堂妹?未免吓着人家,这故事也太长。
正想着,屏幕上的窗口往上移了移,对方竟回复了:不好意思,我想你认错人了吧。
明逾愣了愣,又迅速在屏幕上划着:青卿,我想你不会随便回复一个陌生人私信的。
那紧张的感觉又窜上来,她已经将窗户纸完全捅破了。
隔了很久,对方才回过来:sorry,你认错人了。
明逾提着的那口气泄了,她不明白,为什么青卿一开始愿意回复自己,现在却不愿意承认她是谁了,难道自己真弄错了?
陈西林呢,她完全不知道“大神”的存在吗?如果知道,她会更容易判断出对方是否青卿吧?
她点开聊天软件。
——lynn,你玩微客吗?
陈西林很快回了。
——听说过,没玩过,你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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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涌上了头,话就在嘴边,在指尖了,明逾却忍住了,她在海城出不来,告诉她也是让她干着急。
——随便刷刷,新闻什么的。
明逾敲下这行字,心里突然一个激灵。
或许,青卿一开始把自己当成陈西林了。
——lynn,你和前任在一起的时候,怎么称呼她?
——问这个做什么?
——好奇。
对方隔了一会儿才回过来。
——名字吧。你呢?
——是“卿”吗?
——差不多吧。我们家明逾今天怎么突然问这个?不提这些了好吗?
——好。
陈西林看着这个字,气氛戛然而止,她想再说点什么缓和一下,又想不出要说什么,或者不想说了。她将手机丢到了一边。
明逾闭上眼睛冥想。自己的微客看不出身份,对方如果是青卿,突然收到这么个“qing?”定会很震惊,并第一想到是陈西林,从而去看自己的微客,又不能确认,所以来问自己是谁,而回答却让她肯定自己不是陈西林,于是她果断称认错人,结束进一步联系。
这么说,她还是愿意和陈西林联系的?或者说,她不会主动联系陈西林,但也不会拒绝对方的联系。
明逾的身体、心上都冒出了醋意,她睁开眼睛,可她是青家人,是个自我放逐六年多的苦命的女人,于情于理,她得找到这个女人。
她不打算再继续私聊对方了,青卿的决绝她也有所了解,倘若屏蔽或拉黑了自己,唯一的线索也将断了。
可她已经打草惊蛇,点出了对方名字,这个“大神”恐怕是再也不会出现了。明逾知道,懊悔也没用,事已至此,只能迎难而上。
她要去找青卿,可偌大的大迈,去哪儿找她?当初陈西林和她的线人恐怕早把大迈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到她。
那个民间it高手的结果精确吗?她确实在大迈吗?如果有民间高手可以得到她的ip,那么是否可以精确到区域范围,甚至建筑物呢?
她的手心渗出汗来,找hacker这种事她从未做过,若是找hacker,其实有个现成的人……陈西林一定能把她挖出来……
可是……醋意再一次袭来,明逾讲道理,但明逾遇到爱情就会不讲道理。
她搜肠刮肚,认识的人里还有谁有这方面资源?
江若景?明逾使劲摇摇头,疯了。
一张脸浮现在她眼前。
auntie,你快乐的源泉是什么?
第85章挂马钱和命都不是特别重要
可是要找安吉就要冒一个险,被青家人知道的险。
即便醋意再深,明逾是尊重青卿的,尊重她隐于人间的愿望和决定,她连陈西林都暂时瞒着,别说让青家人知道了。
她找青卿,有一己倔强,可她想得更多的是帮陈西林解开这个心结,帮她解开也就是帮自己。经历了去年夏天那场颠覆性的分手和之后半年的沉浸,她懂得那十二年已经深深地烙进陈西林的生命,成为她的一部分,要爱她就要连这一部分也爱,可她也相信,即便六年的光阴和新的感情帮陈西林走了出来,她还是想要一个交代的,青卿给她的交代。最起码,你想知道相爱了十二年的那个人活着还是死了,如果活着,活得好不好。
她想帮陈西林找出这个答案,她甚至要预先审核一下答案,若是理想中的,便告诉陈西林。在她找到这个答案前,她不希望陈西林先于自己和青卿联系上,她会吃醋,也会担心。
这一趟想去大迈找答案,和上一趟去洛杉矶找答案,心境完全不同。
她更不想看到的是,因为自己的介入,让青家人去打扰了青卿的平静——她能够默默帮助世人,能够说出“我早已退隐人间”,就应该是平静的吧。
安吉会帮自己保守秘密吗?她想先试探一下。
微客?陈西林想着明逾刚才突然提到的这款平台,又摸来手机,翻了翻,是款app,需要下载,她就又把手机丢到一边了。
还没搁下,手机振动起来,拿起来一看,是白西恩,她的眉间不经意起了丝涟漪,接通了,“hello.”不情不愿,无风无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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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听爷爷说你被困在海城了?”白西恩说完这句开心地笑了起来,像极了小时候一个恶作剧后的样子。
“什么事?”
“诶?你身体没有什么不适吧?”
“让你失望了,没有。”
“那就好~”
陈西林仿佛能看到白西恩在那边幸灾乐祸地咧嘴笑。
“要不要从香港调一架私人飞机去接你啊?”
“不必了。”
“hey,hey!当真不要吗?你如果得了脑膜炎多没劲~”
“我怎么觉得这病毒传到香港了?”
“啊?……切!我跟你说,这可是爷爷的意思,你干嘛让他老人家担心?”
“海城应该快解禁了。”陈西林不想劳烦这位冤家。
“别太乐观哦,我可跟你说,带人出海城这事可不是轻而易举谁都能办到的。”
“那就别办啊~”陈西林说得云淡风轻。
明逾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安吉的回音。
——auntie!你那边是半夜吗?
安吉用英文打字,她的中文水平只限于听说。
——上午啦,我在中国。你有空吗?我可不可以给你打个电话?
明逾想了想又加上一句:你一个人吗?
——auntie等一下。
小妮子很聪明。
——auntie,是什么事情?
明逾将电话拨过去,“安吉,你还好吗?喜欢大学生活吗?”
“太棒了,很享受啊,比高中酷多了!”
“那就好。”明逾“呵呵”笑着,那份激昂将她感染,差点忘了这通电话的初衷。
“等等,auntie你在中国?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birnitis7病毒?”
“嗯……auntie想请你帮个忙……不过需要你保密,连爸爸妈妈都不能说。”
这是个很傻的试探方式,但明逾会相信安吉的回答。
“怎么了?听起来跟病毒有关吗?auntie你没事吧?”
“我没事,放心。”
“那就好,我会保密,auntie也帮我保守过秘密。”
明逾愣了愣,这才想起是上次安吉失恋躲到她那儿的事,不由牵了牵嘴角,这点事她早抛诸脑后了,在少女心里却是个大恩情。
她轻轻笑了,“好啊,那我们交换个秘密如何?不过我的事恐怕有点麻烦,比你的麻烦,这单交换auntie还是欠你的。”
那边爽朗地笑了,“快说吧!什么事?”
“你在读artificialintelligence,有认识网络技术方面的高手吗?”
安吉“咯咯”笑起来,“我就是啊。”
“我是说……可以到hacker那个级别的……”
那边顿了顿,“具体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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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一个公共平台的id找出其所在地,越详细越好。”
“什么平台?”
“一个中国的平台,微客。”
“嗯……交给我吧。”
“你确定?”
“嗯,我可以试试,如果只想找出地址,应该没问题。”
“好,那我……把链接发给你?”
“对,我先看一下。”
明逾有了丝犹豫,把那个微客链接给她,就没有回头路了。
“安吉,不可以跟爸爸说……”
“明逾姑姑,”安吉一字一顿,颇有些气势,“你来找我,就是信任我的吧?不是有一句中文叫‘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吗?”
明逾被她逗笑了,低头去翻微客,翻到了,笑容又凝在唇边,“给你,就这个。”
那边大概在打开链接,含含糊糊地嘀咕着什么,终于清晰了,“好的,我先看看,有什么问题再问你行吗?”
“可以可以可以,没问题没问题……”肯特在电话里唯唯诺诺。
放下电话,他的眼睛直了半天,这才想起转个弯去看江若景,“我以为会被骂。”
江若景耸了耸肩,继续涂她的指甲油。
“特么的,海城什么时候能解禁?我想去香港看看。”
江若景拧上指甲油瓶子,放在一边,“老公,问你个问题。”
“啥个?”
“钱和命,哪个更重要?”
“哦唷,”肯特讲出了鄙夷的调调,但却停了一秒,好像在那一秒里他有不自觉思考,“那当然还是命重要,有钱没命花,图什么?”
江若景笑了笑,“那我的命和钱呢?”
肯特稍稍愣了一下,脸上又笑起来,“那我老婆的命多少钱都买不来啊!问这个干嘛?”
“无聊呗,在家闷坏了。”江若景去看涂成洋红色的十指指尖。
“哦……那老婆觉得呢?钱和命哪个重要?”
“我啊,”江若景放下手,又耸了耸肩,“钱和命都不是特别重要。”
一时空气里胀满难言的沉默,各怀心思。
她又补充,“开心最重要。”
“哦哈哈哈,”肯特好似释怀了,“呐,做人嘛,最重要的就是开心啦。”他贫起这个过时的段子。
想了想又继续道:“不过我还真意外,本来我们也是冒险用了云盘,还以为会被骂。”
“正常啊,我们也帮他们省了一笔巨款吧,再说了,到时谁又会想到查我的云盘呢?”
“这事还是得万分小心的,我们也是特殊时期不得已而为之,不过,老婆,你还是得稳住了,等一切安排妥当了再辞职。”
“我知道。”
明逾刚要上床睡觉,手机响了起来,是安吉。
“auntie.”
明逾的心加速了跳动,她觉得安吉有可能会通过那些微客内容猜出来。
“怎么样?有什么眉目吗?”
“auntie,我还需要个东西,你和ta熟悉吗?有和ta私信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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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有什么影响?”
“我需要通过私信挂马。”
“那你……试试申请一个账号给她私信?”
“我试了,申了两个,等了一天都没有回复,ta是不是不回陌生人的私信?”
“我……也不太清楚……”
“要是不急我们就再等几天,不然如果你有私信过ta,我可能需要拿过你的微客……这是最快捷有效的办法。”
明逾一时大脑短路了,她的微客本没有任何私人信息,没有秘密,可偏偏有那么几则和青卿的私信,点名道姓的私信,而安吉现在要的,正是这些。
可从找安吉办这事开始,自己就做好被她知道的准备的,不是吗?
“嗯……那我们再等等,看ta回不回我吧。”安吉好像察觉到了明逾的为难。
“我给你,”明逾下定了决心,“她不会再回复陌生人了,我给你账号和密码。安吉,不管你看到什么,暂时帮auntie保守住秘密。”
“……好。”
明逾挂了电话,将密码语音传给安吉,坐在床边,一秒一分地熬时间。
手机仿佛振出了兆赫的频率,吓得她抽了口凉气。
却是陈西林。
心虚的感觉泛滥,像是正在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亲爱的,睡了吗?”
“哦,还没……正准备睡。”
陈西林听她有点冷淡,“刚才开了个视频会议,和圣弗兰,散会了就赶紧来看看我们家明逾。”
“lynn,我爱你,再不想失去你,我对你没有秘密,只有暂时的不共享,等我见到你……等我见到你,或有事情想当面告诉你,我只希望,它不会影响到我们的关系。”
那边顿了半天,“逾,你不要这么辛苦,有任何事都不要一个人扛着,请随时告诉我。”
“我明白,也请你相信我。”
“好,我相信,你不要有任何压力……”
通话被安吉的电话打断。“我有一个电话进来,回头再说吧。”明逾挂了电话。
陈西林盯着黯下去的手机屏发呆,会是什么事?她开始了大脑风暴,会不会是……她想到了江若景曾经“说漏嘴”的秘密,会不会是她曾经流产的事?那她可真够傻,谁会介意这个?除了心疼,还能在意什么?
“auntie,”安吉的声音异常地平静,“我都看到了,所以你觉得那是auntie卿?”
“嗯。”
“爸爸,还有auntie眉……大家都在找她,”安吉稚嫩的声音讲出了老气横秋的调调来,“你为什么会觉得是她?又为什么要瞒着大家先?”
明逾觉得自己被十几岁的侄女问得无处可遁,为什么觉得是她?那感觉来自陈西林对她的描述,为什么瞒着大家?不可说。
“因为……因为不想在事情没有眉目时让大家空欢喜。”
“那……你是想跑去找她吗?你一个人?如果找到了呢?”
明逾的手心渗出汗来,“我会跟她谈谈,尊重她的意思,安吉,她是个成年人,没有人应该强迫她回去。”
“我懂。lynn知道吗?”
明逾几乎一哆嗦。
“不知道。”
那边隔了好久,“我拿到她地址了。”
第86章重返不,命运之线并不掌握在她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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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逾一遍又一遍地拖、拽、放大、缩小屏幕上的三维地图,没错,这个地址是一家修女院。
“安吉,地址的精确度有多少?”
“五十尺的误差。auntie,我知道那是一家天主教修女院,你觉得不对吗?”
不对吗?其实明逾在看到那个单词时,莫名地觉得契合了,就像雪和冬天,秋和落叶,玫瑰和爱情,cheddar和cracker……那是一种命定的契合,也解释了为什么陈西林在凡尘中寻她不到。
可是她有点不甘心,不甘心青卿主动放弃了凡尘中的一切可能。
“安吉,如果真是她,你觉得青家人能接受这个结果吗?”
安吉仿佛在那头耸了耸肩,“总比死亡好。”
华灯初上的平城一隅,古色古香。
情人节到了,却无法像一个半月前约定的那样在圣弗兰重聚,更不能像陈西林规划的那样,去见她的家人。
陈西林预定的礼物却到了,此刻正美美地在桌上与她对视。
明逾从冷清的便利店出来,点了烟,氤氲中看着仿古的公交站台和一旁角灯打亮的凉亭与山石,她想,青卿怎能在知天命时决定客隐他乡?
十八岁时她讨厌极了这里,想一辈子都别回来,二十八岁时她偷偷回来,儿时的家都已不在,扩建后的平城几乎让她认不出来。回了c城她便买下一栋房子,自以为安了家,可后来搬到阿姆斯特丹,竟也过惯了,她突然发觉,家远远不是一栋房子的所有权,当她在哪里都过惯了,哪里就都不是家了。
直到这趟回平城,看到了舅舅一家,听到了熟悉的乡音,吃到了习以为常的家乡菜,随时有爱人的隔空陪伴,她突然觉得,可能“家”纯粹是一个人文概念,在哪里活得最像自己,哪里就是家。甚至可以是在一个人身边,历经物理位置上的漂泊。
青卿怎会将非洲的一所修女院当家?
很久没抽烟了,浓烈的,沁入心脾。
大迈是一定要去一趟的,就差跟陈西林说一声。手机响了,不是别人。
“你在外面吗?”
异地的恋爱很锻炼人的听力。
“嗯,出来买个东西。”
“烟?”
明逾不禁笑出来,“给陈大侦探点个赞。”
“前几天谁让我少抽烟来着?”
“lynn,你出生在英国,两岁时搬到海城,对吗?”明逾答非所问。
“嗯?对啊,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然后八岁才离开,所以海城会不会让你更有家的感觉?”
“这个嘛……有时候一个恍惚,会想到童年的某种感觉,比较有亲切感吧,对了,我爷爷只跟我讲海城话,我想也是这个原因吧,他是在海城长大的。”
“所以讲方言更有家的感觉吗?个么,咧沃来个涅哉我只同你讲海城话,阿好?”
“嗨个哇。”陈西林轻笑,拿平城话回她。
明逾被她逗笑了,也只有这十里八乡的人能听出两种方言的差别,陈西林变成了“自己人”中的“自己人”。
“是不是这趟回来对家乡很有感触?”
“嗯,感怀颇深。我记得读中学的时候平城的房价突然起来了,不过那时候也还好,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也就是一两千一平,千禧年我们去寒水寺听钟,舅舅和他的朋友当时在议论寺旁一片刚刚盖起的古典别墅,叫‘寒舍’,那时一套别墅的售价是五百万,是当时的平城百姓想都不敢想的天价,据说很多日本人去买,因为寒水寺的缘故。当时他们说‘寒舍’不好听,在中国人里卖不出价格。二十年过去了,我舅舅和表弟各自的房子都快有五百万了,可听说‘寒舍’真的不好卖,到现在也没涨多少。”
明逾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突然又有点不好意思,“哎呀,怎么说起这么鸡毛蒜皮的俗事了。”
“我很喜欢听呀,逾,你会不会想在平城也有个家?”
明逾的眼眶突然红了,顿了一下,待情绪恢复了,“也许吧。”
“那儿本来就是你的家,现在只不过差一个物质载体,这也是最简单的。”
“其实我想过几次在平城买栋房子,可又觉得来来去去就一个人,也就没意思了,要是以后你喜欢,每年我们来平城住住,这个物质载体才有意义。”
“我没问题,等疫情过去我们就去看房子,怎么样?”
眼前那一片古色古香的乡愁就那么突然有了载体,角灯绚烂起来了,山石灵动起来了,夜晚的风和煦起来了,乡愁与归属从不在于这座城市中是否有一方钢筋水泥的格子,而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温度的人,与她一起规划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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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
“喜欢园林式的院子吗?”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
“我喜欢的你应该会喜欢。”
明逾低下头,蜜一样的笑意在嘴角漾着,又消失,“lynn,我要出差去一趟大迈,后天就走,你有什么需要我办的?”
她决定假借出差之名过去,陈西林是不会再让她为自己的事跑去大迈了。
“什么?”
“挺突然的,让我去大迈谈一桩事情。”
陈西林像反应不过来了,她本以为就算不能把明逾劝回荷兰,起码可以让她老老实实在平城待着,等海城一解禁,第一时间就见到她。
“你确定?”
“确定。”
陈西林听着明逾的脚步声,听着她踏进了大门,听着她开了房门,走了进去。给她准备的礼物还是那么躺在面前的桌子上,似乎将她瞪着,质问她,什么时候把自己交到主人手上去。
“lynn,万一我的事情办好了,海城还封着,我就再回来。”
“不要,”陈西林叹了口气,“逾,你可真让我担心。”
明逾握着刚解下的围巾,停滞了一刻,她听出陈西林的一丝怒气了,这是陈西林能对她表达出的最明显的不满了。
“我一定照顾好自己,好不好?看海城这局势,应该很快就能解禁了”
陈西林应了一声,“你要出差,我又不能让你别去……等忙完了,不管海城怎样你都回荷兰,好吗?我会去找你。”
“好好好。”明逾这么应着,心里却想,这世界瞬息万变,谁知道一周后、两周后又是什么光景。
直到明逾动身出发那天,陈西林都像没反应过来似的,大迈本是自己该赶紧去一趟的地方,怎么就变成了明逾要去出差?
wm开工了,王祁每周都会将进展报告发给自己,明逾这几天总问自己有什么需要她过去处理的,她不想让明逾真地着手去帮自己做什么工作,那不是一天两天可以弄明白的,她希望明逾能快点结束出差,回到阿姆斯特丹去。
但架不住明逾再三询问,她知道明逾一定会去q基金看看的,于是便就跟王祁打了招呼,说明逾会过去,如果她想看什么有自己的授权。
接机和保护工作还是交给了阿巴度,除了他陈西林谁都信不过。
“逾,你这趟跑中国都怪我,人搞得很疲倦不说,工作应该也受到了影响。”
明逾正在lounge等登机,声音放得小小的,“这趟收获很大啊,成功说服某人跟我去平城安个家。”
她心里头压着很大一件事,一件暂时不能和陈西林说、却又和她休戚相关的事,这感觉很不好,就只能避重就轻地聊着。
“你想在平城安个家,哪里需要跑回来?分分钟就可以答应你。”
“是这趟回来才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嘛,”明逾起身看窗外的跑道,“希望下一次是飞向你。”
“我飞向你。”
大迈有着接近摄氏三十度的气温,明逾是临走时用了小半天时间在平城添置的几套简单夏装。
她特意买了套特别素的白色套装,打算穿着它去见青卿。
阿巴度又见到明逾开心得很,“每次lynn老板来我们都会谈到ming小姐!”
“是吗?”明逾在吉普车后座几乎翻了个白眼,转脸便给陈西林发消息。
——听说之前不联系的时候你还常常八卦我~
过会儿回复来了。
——告诉阿巴度他要被扣薪水了。
要被扣薪的人从后视镜里看明逾,霎时咧了一口白牙,“ming小姐您笑得这么开心!”
明逾抬起眸去看后视镜,有些不好意思,“啊,天气好……阿巴度,麻烦你绕一下圣阿特波罗斯修女院,我想看一下。”
阿巴度愣了愣,“呃?阿特波罗斯修女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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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逾看着他脸上的神情,“噢,对不起,你是位伊斯兰教教徒,是不是不方便?”
阿巴度似乎挣扎了一下,“其实也没有什么了,只要不让我进去就成……”
明逾想,怎么可能带你进去呢?转念又想,如果阿巴度这些天像以前一样寸步不离自己,他会不会将自己去修女院的事汇报给陈西林?
车子大约行进了十来分钟,来到大迈城郊一处安静的地段,阿巴度指着前面一座朴素的建筑,“lynn小姐,那就是圣阿特波罗斯修女院。”
明逾看着那片灰白色的矮房,四周围着刷成黑色的金属栅栏,大门处醒目的十字架下写着:圣阿特波罗斯修女院。
她拿出手机,登入自己的微客账号,却看见安吉给对方挂马时发去的一则消息:weallmisyou.
她闭上眼睛,十字架下的“圣阿特波罗斯”浮上脑海,阿特波罗斯,这个名字好耳熟……啊,她是thefates里剪断生命之线的那位吧?
不,命运之线并不掌握在她手中。
明逾睁开眼,给她发去一则消息:青卿,我叫明逾,我来了大迈,就在圣阿特波罗斯修女院外面,请一定让我见你一面,为了所有惦念你和你惦念的人。
第87章考察怎能不爱她?
“ming小姐,我们走吗?”
阿巴度的声音骤然响起,明逾吓了一跳,再一看表,已经在这里等了一刻钟,手机却依然寂静。
疲倦地闭上眼睛,“我们先回去吧。”
吉普在尘土中调转车头,手机却在手中一振,“等等!”明逾划开屏幕。
——我根本不认识你,请不要再骚扰我。
吉普刹住了,一绺头发从明逾耳后垂到脸侧,她专注地看着这条消息。
她没说她不是青卿,也没说她不在这里,不是吗?
她迅速地打着字。
——对不起,我知道我冒昧得不成体统,你放心,我没有告诉青家人你在这里,我想跟你聊一聊可以吗?或许你不在意任何人了,可为了lynn,为了她可以吗?
想一想她又低头划着。
——青卿,如果你可以看到大门口,你会看到一辆吉普,我现在从吉普上下来,你会看到我。
明逾拉开车门,走出来,大迈的艳阳赤裸裸地照在她的脸上,她摘下墨镜。
灰白的矮房上开着一排排的窗,不知此时哪一扇窗后是不是藏着一张似曾相识的脸,那张脸是什么样子的呢?如照片上一样风韵动人?还是写满沧桑?抑或寡淡而与世无争?
明逾想象不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皮肤被太阳烤得滚烫。
手机又振了一振。
屏幕在阳光下白得刺眼,明逾摸出墨镜戴上。
——请你回去。
越简洁越笃定。
明逾抬头再将那排窗看着,半晌,低头划出一行字。
——我不会放弃。
她走回吉普,垂着头,又摇了摇头,“阿巴度,我们回酒店。”
大迈的体面酒店不多,住进去会有碰到熟人的几率,这不,竟让她在大堂碰到了黄达开。
想想也不奇怪,“珍奇岛”已经动工了。
黄达开却像是奇怪了,“阿ming?我没看错吧?”
明逾刚洗了澡换了衣服准备去一趟q基金,这可巧了,她笑了笑,“我来出差,顺便帮……陈总看看这边项目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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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哦!真是他乡遇故知了!陈老板忙吧?”
“她在海城。”明逾撇了撇嘴,眼睛滚出了眼白。
“哦……哦!”黄达开这才反应过来似的,“海城封啦!”
明逾耸耸肩,“阿开来监督工作吗?怎么样?可还顺利?”
“顺利顺利,我打算专程去阿姆斯特丹好好谢谢你的,怎么想到在这里碰到了!不管怎样,等这阵子忙完了,等阿ming有空,我一定去感谢你。”
“谢我什么?”
“帮我赢到这一单啊!如果没有阿ming帮我跟陈老板引荐,他们哪里能挑到我们wm呢?对了,我和艾瑞克续签了合同,按照以前我们给荷兰的价格,怎么样?阿ming?我黄达开是不是说到做到?”
“你和q基金签合同,与我无关,也和fates无关。”明逾的声音低下来。
黄达开愣了愣,面上又笑开了,“是,是……”又想了想,“阿ming去哪里?我车你啊。”
“哦,打算去q基金看看,你先忙吧。”
“那顺路啊,这样,要是感兴趣,我们先去工地看看,看完了再去一趟q基金办公室,晚上我请你晚餐,怎么样?”
明逾想,她还真想去工地看看,这下黄达开带着更好,也就欣然应允。
大太阳下那一百多英亩的土地十分耀眼。
“我们竞标的时候所有图纸都画好了,中标后和q基金委托的城建部门又开了好几次会议,做了些改动,所以很快,一月中就动工了。”黄达开坐在吉普里,颇为自豪地给明逾解说。
一百多英亩,若在城市里面,光审批就要一两年,牵涉到公共交通改线,城市下水,各种公共设施的增改等等,过程十分复杂,同时开发商要与所有社区,尤其是与这块地皮直接接壤的区域的支持,公共关系就要做起码一年,审批通过后,由于城市项目的多元,各路人马都会找上门要求分一杯羹,再没有一两年的规划都开不了工。放在这块荒芜的地域却省事极了,就连建筑样式都很简单,基本功能大过对美观的要求,对wm设计方面的要求就也不高,这着实是他们的一个机遇。
“珍奇岛”就建在q基金已有的难民营旁边,将来会将那片灰白色的难民房囊括在内。吉普在尘沙中蜿蜒前行,工人基本都是当地的非洲人,他们穿着统一的灰白色麻料衣服,把安全帽带得歪歪斜斜。
“你的工人都雇的当地人吗?”明逾问。
“对对对,”黄达开像也不适应这热带的气候,两鬓的汗往下流,“当地人适应这里的水土嘛,”他又指着窗外,“阿ming你看,那里将来是一家医院,再往那里是一家室内外结合的健身中心,难民也需要增强体质的嘛,那边,稍远一些的地方,那是学校……”
明逾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所有项目基本都还在打地基阶段,可眼前仿佛拔地而起了一幢幢房舍,再想想这是陈西林的“珍奇岛”,是她建起的一座城。
怎能不爱她?
“阿开我们下来走走?”
“喔,可以啊,这是安全帽。”黄达开从座位下变出两只帽子。
黄沙卷着热浪扑面而来,东索是个奇怪的地方,大部分地区有着充足的雨水滋润,可在与西索接壤的地方却一片干涸。
工人们注意到了明逾,纷纷停下手中的活儿,驻足观望。很快端着机枪的巡警便也凑过来,一双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转了转,不情不愿地重新拾起手里的活儿。
巡警叽里呱啦地对黄达开说着什么,翻译在身后小声道:“黄总,他说不要再带女人来工地上……”
这让大家都有些尴尬,明逾扶了扶帽子,“是挺热的,我们去q基金看看王先生吧。”
黄达开边应着边道歉,明逾耸耸肩,一转身脚下踢到了什么,是一只铁牌,上面印着副徽章,一旁还有个数字和一串当地的文字。
她觉得挺稀奇,左左右右地翻看,黄达开对巡警招招手,那黑得发亮的巡警走过来,对明逾伸出手,“ma’am!”
语气竟像明逾抢了他的东西,明逾心里有些犯嘀咕,也不便计较,就伸手递给了他。
两人带着翻译往车边走,黄达开一路道歉:“不好意思啊,都是些粗人,阿ming不要往心里去。”
“不会。”明逾轻描淡写道。
王祁早准备好了明逾要来似的,甚至连茶点都备好了。
陈西林说,作为“珍奇岛”的医保赞助商,fates的明逾会过去看看,这么一说一切合情合理了。
而自从明逾听到了华晟的墙角,便对王祁起了戒心。本来以明逾的商业脑,她会想肯特是不是故意推诿当初q基金那一单,因为不太赚钱,她也不会相信肯特能故意丢掉华晟这个客户,这对fates和他本人都是莫大的损失,可她偏偏遇到了陈西林,陈西林的世界太过复杂,她的对手动辄制造震荡全美的新闻炸弹,丢下一串串危机让她去化解,她的项目又上升到与国防部的合作,谍影重重,自打那次陈西林向自己表达了顾虑,说迪恩和肯特的临时撤回太过巧合,明逾看到了普通商战外的另一个世界,她再也不能拿平常的眼光去看待与陈西林相关的事了。
“王先生与wm签下了多少美金的合同?方便问吗?”明逾品着茶,抬眼问道。
“当然,当然,q基金一切合同与财务对外透明,在我们的网站上都有报道,我们和wm签署的合同总额是4013.2万美金。”
明逾挑起侧眉,对于q基金来说这是一笔可观的数目。
“多亏明总,我们才放心与wm合作。”王祁笑起来,黄达开拱手作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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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逾皱了皱眉,“这都是wm的实力所致,我也只不过实话实说,实在不应该揽下这份功劳。”
“明总您有所不知,当时您的意见对我们来说很重要啊,陈总当时就是听了您的话拍板wm的!”
明逾听了这话,不知该恼该喜,也就说些场面话搪塞过去。
夜深了,陈西林正在app上看平城的别墅,边下意识过着明逾的时区。她现在天天在家宅着,去凑明逾的时区会比较容易。
明逾的消息进来了。
——你们跟wm签的单好大,黄达开和王祁都一口咬定这单是因为我才签的,黄达开是客气,王祁也这么说不太好吧?好像你以权谋私似的。
陈西林不由笑了起来。
——王祁知道我们谋什么“私”吗?
——你还玩笑,真的不太好。
——好啦,我知道了,会跟他提提,这么说确实不太好,倒不怕别人说谋私,我怕给你们fates带去麻烦。
——那倒也不是……反正这单挺大的。
陈西林抿了口咖啡,当初不是没想过分割成若干合同,而不是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可是就怕到时候出了什么问题大家互相扯皮,想想还是让一家公司全权负责。明逾现在肯定也是担心这问题。
——我们家明逾在干嘛?累不累?有没有回酒店?
酒水吧的蓝光打在明逾脸上,上一秒她还紧锁着眉头,看到这一句,各处都舒展开了,笑容渐渐在脸上绽放。
——跟黄达开在酒店酒水吧坐坐,聊聊以后的合作,我们家陈西林快睡,乖。
黄达开端着两杯酒过来了,一杯放到明逾面前,“什么事,这么开心?”
明逾笑着将他看了看,又垂眸去看了眼微客,她还是没有任何声音。
——青卿,我会一直在大迈住着,只愿见你一面。
第88章跋涉你这个傻女人!
但一连等了三天,没等来对方的只言片语。
陈西林倒是三番五次催她回荷兰,明逾有些焦心上火,一方面操心海城的疫情,一方面连fates也在问她什么时候可以回公司,马克话讲得委婉:我们不担心你移动办公,只是你得在场监督其他人员。
她跟陈西林说来大迈出差,但实际上又没处去,只得大多数时间窝在酒店里,要应付黄达开,还要应付阿巴度。黄达开哪能想到枯燥的大迈之旅会有明逾陪伴,几乎每天都要约她,不是请吃饭就是请喝酒,明逾哪有工夫天天跟他耗。阿巴度则是一个让人啼笑皆非的负担,天天在酒店守着她,就差在房门外立正站岗。
明逾知道,这不是一个长久之计,她不可能无限期在大迈等青卿。
肯特那桩可疑的事体依旧让她时不时拿出来想想,这些天她将肯特里里外外回忆了个遍,在她眼里,肯特从来都是个小富即安的精致利己主义者,当初他当了海城分部的总经理,自己是颇有微词的,因为他不够狼性。
fates不是小作坊,堂堂海城总经理却是个跟她算居家面积的中产男,明逾觉得总部的美国佬是不是不了解中国的人事行情,马克当时给她的解释是,海城根基尚不稳定,先稳五年,肯特是最好的人选。
这样一个人,说实话,她难以相信他能做出卧底间谍这么有出息的事来,可又转念一想,说不定他演技好呢?这种身份的人可不就得隐蔽?让人最后一个想起,就成功一半了?谍战片里都是这么说的。
可肯特能做什么?就算q基金这里有鬼,又会对陈西林造成什么威胁?这几天她看了基金会的账目,确实像王祁所说,一切透明,一目了然……如果不是财政上出问题,又会是什么?最开始大家都担心q基金会对白鲸竞争jedi造成影响,可也没见到大规模的杀伤力……
对了,那天告诉了肯特自己在中国,他应该会告诉江若景吧,说不定江若景当时就在旁边听着,毕竟海城人人都在“坐家牢”,按照江若景的性格,会立马跟自己联系吧?可她竟一点动静都没有……
手机一振,着实把她吓了一跳,是陈西林。
——在……干嘛?
——头脑风暴……
——风暴什么?
——风暴……你。
陈西林笑了,将电话拨过去。
“被风暴了,好冷。”
明逾的烦躁仿佛一瞬消失了,笑出了声,“唔……风暴吹走了你身上所有的衣裳……一丝不挂,能不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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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陈西林想了想,“不冷了,抱着你取暖。”
明逾抱起膝,将下巴搁在上面,“真想你了。”
“哪里想?”
“浑身。”
和陈西林挂了电话,明逾觉得一切又空洞起来,与陈西林在信息上的断层让她有着些许的负罪感,并在这些天不断增强,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她想。
她拿出手机,又翻到那个微客账号,自从被自己联系,对方再也没有发过言,这也从侧面证明了屏幕那头正是青卿,这是明逾的逻辑。
打开私信窗口,打下两个字:青卿……
想了想又删掉了,这两天她都在耐心等待,像一头观察猎物的豹,生怕将对方惹怒从而失去目标,可对方比自己还要耐心,都找到了她的门口,竟也没有任何反应。
青卿,
她又重新打下这两个字,分了行,郑重许多。
如果你可以注意到海城的疫情,你就一定知道,你离开后的这些年,lynn都做了什么。
她着魔似地沉浸于科学研究,因为那是你们曾共同执着的事业。
她让那微芯片在她身体里待了七年,七年,她才取出,因为那是你们的约定,而那时你已经失踪了快六年。
她将海城那栋老洋房当家,你的照片就那么一直悬在客厅。
她在东索成立了“卿基金”,以你之名,行天下善事。
她在建一座难民城,收容所有无家可归的人,而她最初最初的愿望是,在外飘摇的你可以有个容身之处。
青卿,也许时间可以抹去很多回忆和情绪,但是否真的可以抹去你内心深处的负罪感?
这一辈子,你是不是欠她一个交代,好让她没有遗憾地挥别过去,重新开启她的人生?
时间能给她的,终是无奈之中的放弃,你所应该给她的,是告诉她你尚安好,也让她无需再为过去自责。
你在躲什么?
明逾闭上眼,要么她做了件天大的好事,要么她将一切都搞砸了。
她的胸中燃着一把火,将这些话一气呵成打了出来;她甚至顾不得嫉妒、吃醋,她为她的陈西林鸣不平,为自己的渺小难过;她多么希望自己是那个能给对方一切的爱人,可惜陈西林那十二年的爱恋抹不去,这六年多的遗憾也抹不去。
她觉得,自己终不是那个解铃人。
窗口是三小时后再度响起来的。
——你是她什么人?
明逾只觉得眼泪不管不顾地流了出来,为了这一点点的胜利,也为了自己此时这个略显委屈的身份。
我是她什么人?
是朋友?不行,朋友怎么可以知道这么多,陈西林不是这样的人。
是恋人,可我们感情明明很好,怎样解释自己跋山涉水来求见恋人的前任?
明逾被她问得为难了。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就说实话,这是明逾的原则。
——是她的女朋友。
发出去了,又突然担心会不会听起来有点挑衅。
——我猜到了。
明逾抹了眼泪,抓了手机往外走,阿巴度在外面候着,看见她,吓了一跳。
“阿巴度,我们去圣阿特波罗斯修女院。”
阿巴度一时反应不过来,等回过神,赶紧追着她后面跑,“是!ming小姐!”
三天前吉普压出的轮胎痕似乎还在,这里鲜有探访者。
明逾走出车门,在大太阳下发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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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卿,我又来了,还是在修女院大门外,我在这儿等你。
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她收到了回复。
——你回去吧。
阿巴度在驾驶座上等明逾,他不知道ming小姐这是怎么了,一连两次,跑到这修女院大门口晒太阳,他从后视镜看了看明逾,见她虔诚地望着那一排灰白矮房的窗口。
她是想出家当修女吗?或者是在等人?阿巴度跟自己玩起了猜谜游戏,不太像是等人,因为上次就没有等到,有什么理由等不到一个人呢?他想不出来。
手机却响起来,打开一看,是lynn老板的例行“查岗”。
——怎么样,阿巴度?ming小姐一切都好吗?
——lynn老板,好是好,不过她可能想出家。
——什么??
——ming小姐可能想在圣阿特波罗斯修女院出家。
什么跟什么?陈西林顾不得再发消息,将电话打给明逾。
明逾正琢磨着如何回复青卿,手机又振动起来,低头一看,竟是陈西林。
“……喂?”
“亲爱的,在干什么?”
“在……给公司办点事,怎么了?”她依稀记得中午陈西林刚给自己打过电话。
“哦,”陈西林想了想,“阿巴度陪着你吗?”
明逾回头看了看,“对啊。”
“你们在外面?”
“嗯……他跟你说什么了?”
“哦,没什么,”陈西林觉得阿巴度那话说出来怪怪的,也就不再提,“早点回去。”
“……好。”
还是失败了,不但没见着青卿,还差点惊动了陈西林,明逾觉得,大概是真失败了。
陈西林却睡不着了,早先她只觉得阿巴度是不是乱讲一气,夜深了,却越琢磨越担心。她拿起手机,看着一小时前的聊天记录,她问明逾回酒店了没,说回了。
是有点神神秘秘的,fates在大迈究竟有什么业务,非得要明逾在那一连待几天?当初招王祁的时候,记得明逾说过,他们在大迈并没有自己的分部,只有第三方合作中介。
她又打电话给阿巴度。
“lynn老板!您好!”
“你好,阿巴度,今天你为什么说ming小姐要去出家?”
“是这样的,lynn老板,她总是让我带她去圣阿特波罗斯修女院……”
阿巴度将今天自己琢磨这事的心路历程给陈西林复述了一遍。
“所以,lynn老板,我猜她是不是想去当修女?可是她为什么要来大迈当修女?”
放下电话,陈西林更加睡不着了,她不懂为什么,和明逾重又隔着点什么似的。
是不是在一起的时间太少了?她想。
又回忆这两个月和她的相处,她为了自己那样奋不顾身地回国,海城封城了,她便只身一人在隔壁城市等自己……
故事本可以这么浪漫而深情地演绎下去,直到解封,直到与她相见……可她却匆匆又赶去大迈……
她说过,怀疑肯特和王祁有问题,她问过自己,问自己什么来着?有一天她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我对你没有秘密,只有暂时的不共享,等我见到你……等我见到你,或有事情想当面告诉你,我只希望,它不会影响到我们的关系……”
对了,是这么说的,她有事情瞒着自己……
陈西林不安起来,某种说不清的直觉挠得她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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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将床头灯旋到最亮,该如何知晓她瞒了什么?直接问她吧……刚要去打电话,突然又想起她曾问自己玩不玩微客,欲语还休的,当时自己还去看了看,发现要下载app便没再继续。
陈西林点开应用商店,下载了微客,打开主页。
这里面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吗?她会用什么账号?能搜到她吗?
陈西林几近慌乱地翻着微客页面,突然一串标题映入眼帘:脑神经大神ip地址在非洲的大迈。
思维的碎片棱角尖锐,直戳她的血肉与神经。
她一篇一篇地看,看完了大家对于“大神”的猜测,看完了“大神”撰写的三篇逻辑严谨、观点新鲜的文章。
对,明逾早就来提醒过自己,她曾问,硅脑是不是可以攻克病毒,而自己告诉她,青卿曾开启过这个方向的研究……
陈西林不知道她的额头已渗出汗来,她只在想,自己为何如此迟钝?
恐惧袭上心头,去年,也是为了青卿,明逾突然不告而别,只身去洛杉矶寻找真相……
她觉得这就像重复的噩梦,当再次走入梦境,那熟悉的恐惧感会压迫式地袭来……
圣阿特波罗斯修女院又意味着什么?和这件事又有关系吗?
陈西林几乎颤抖着去拨明逾电话,只剩按下那个绿色按钮,她停住了,她不知道电话里能说清什么,她怕,又说成分手的结局。
可是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呢?这一次,对她再没有隐瞒吧?
还有,青卿难道在大迈??
她跨下床,一把拉开厚重的窗帘,玻璃上映出一派民国风格的卧房,和穿着黑色丝绸的自己。
她撑在窗台上,喘不过气来。
背过身去,她闭上眼睛,将一切又梳理一遍。
可是自己现在能做什么?海城封了,她出不去。
海城封了,她出不来。
明逾在酒店的房间想着,眼前是大迈黑黢黢的夜,这里的夜更为纯粹。
若不是她一时半会儿出不来,她是打算告诉陈西林的,告诉她青卿在这里,剩下的,就交给她自己处理吧。
毕竟自己已经为她打好了头阵,查到了青卿的容身之地,一来一回的对话中,她能感觉到,青卿虽决意归隐,可也是念着陈西林的,不会再伤到她。
她划开手机。
——青卿,你知道海城封了,她现在就在海城,等将来她能出来了,你介意我告诉她你在这儿吗?
天边泛白了,陈西林拨出一个电话。
那边半晌才接,“有没有搞错?这么早打电话?”
“把你的飞机开过来,接我出去。”
那边顿了顿,“我有没有听错?喂!你是不是感染了脑膜炎??”
“闭嘴!今天就过来。”
“喂!小姐!你总要告诉我你现在的情况吧!不然我怎么准备?”
“我没事,”陈西林顿了顿,“接我去香港,到了香港有什么手续?要多久?”
“早点想通不就是啦,你是不是怕了?到了香港嘛要做一下测试的,测试呈阴性才能让你走咯。”
“要多久?”
“普通人要等24小时啦,我帮你搞定45小时就出来。”
“得了。”
挂了电话,陈西林订了明天一早飞大迈的机票。
明逾订了两天后从大迈回阿姆斯特丹的机票,做不了更多了,她想。
这两天陈西林似乎很忙,明逾拎着单薄的行李箱,换上为了见青卿而准备的素色衣装,她的心里总还留着点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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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飞机,吃完午餐,她让阿巴度将她再次送到圣阿特波罗斯修女院门口。
——青卿,再次打扰,我今晚会离开大迈,最后一次来看你,还是在你的门口,如果你不愿出来,可以回答我上次问你的问题吗?
陈西林风尘仆仆地赶来,酒店里却寻不着人,明逾之前告诉过自己她的房间号,过去找她,却没人开门。
她打电话给阿巴度。
阿巴度又在驾驶室费解地看着后视镜中的明逾,她都要走了,又来做什么呢?
手机响了,是陈西林。
“你和ming在哪里?”
“lynn老板,还是在圣阿特波罗斯修女院啊。”
电话“啪”地挂了,阿巴度脸上的问号又多了一个。
青卿的回复姗姗来迟。
——如果她需要见我,可以。我不知道你是如何找到我的,感谢,但原谅我不想见她以外的任何人。
明逾叹了口气。
——明白了,谢谢。
她转身往车边走,远处驶来一辆出租车,越来越近,停在路边,车上下来位女子,明逾瞪大了眼睛,定是看错了。
陈西林抱起手臂,似乎还摇了摇头,“你这个傻女人!”她喊道。
第89章意外记得我们等谁吗?
阿巴度揉了揉眼睛,是lynn老板没错,开了门拧身下车,刚要扯起大嗓门儿问好,却见两位主子纹丝不动地站着,中间划出了几米的距离,他从喉咙到腿都来了个急刹车,摸了摸心口,识相地拧回了车里坐着。
大太阳光从天穹泻下,将陈西林墨镜没遮到的皮肤照得发亮,将明逾微微眯着的眼瞳照成了琥珀色。
“你……怎么来了?”
“先说你怎么来了。”
陈西林放下手臂,朝明逾走过来,走到她面前,摘了墨镜随手放进口袋里。
明逾看着近在咫尺的她,朝思暮想的她,那人站在你面前了,就会发现比脑中千回百转的要好上一万倍,脑子里的人哪会有这么深情的眼神,这么生动的唇?
陈西林已揽她入了怀,“我很想你。”说着收回了面孔,上前寻她的唇。
“唉……”明逾往后一缩,脸上一红,又急匆匆偏头瞥了眼修女院的一排窗口。
陈西林顺着她的目光往那边望去,眸中多了分凝重。
“lynn…”
“你说。”
明逾抽离了她的怀抱,低了头,又抬起,“她在里面,青卿,我帮你找到她了。”
陈西林眸中的凝重直往上升,一丝讶异与萧瑟划过,牵了牵唇瓣,却一个字未能说出来。
明逾不敢再呼吸。
不知等了多久,陈西林转了身,半坐半倚在路边的栅栏上,面对着灰白的矮房,手指插进头发里,划到了发梢,却还是说不出话。
“去见她吧。”明逾开口了。
“这是你想让我做的吗,逾?”陈西林抬起头,“你想让我见她吗?”
“你找了她那么多年,现在她就在里面,去跟她聊聊吧。”
陈西林将她仔细看了一会儿,“你是怎么找到她的?”
“说来话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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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病毒的文章?”
明逾愣了愣,点点头,“嗯。”
“我是说,怎么找到这修女院的?”
“我hack进了她的系统。”
陈西林竟苦笑一下,“不愧是我的女朋友。”
“你……还认我吗?”
被问的人颇有趣味地抬头看她,看进她的眼里,神情严肃起来,“你还认我吗?”
“whynot?”明逾的声音里有一层亏欠。
陈西林耸了耸肩,像是耸掉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小麻烦,她站起身,“我们家明逾,告诉我,如果我没有赶来,你想怎么做?你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原本的打算是怎样的?”
“我来……问她能否见一见你。”
“问到答案了吗?”
明逾点点头,翻出手机,翻到青卿发来的最后一则消息,伸出手呈给陈西林看。
她紧紧攥着手机,怕她看到自己之前是如何苦苦哀求的青卿。
陈西林读完消息,深深吸了口气,呼了出来,“嗯……”
“去,见见她。”
“逾,让我再确认一次,这是你希望我做的,对吗?”
“对。”
“好。”
明逾低下头,给青卿发消息。
——她在门口。
她抬头看着陈西林,微微发笑。
手机振了振。
——请她进来。
这里的空气里透着股与风花雪月无关的香味。陈西林随着位自称sistermary的修女来到会客厅,她问自己要不要喝茶,陈西林拿眼睛寻找着青卿,“谢谢,不用了。”
“那请你稍等片刻,愿上帝保佑你。”sistermary说完便转身出去了。
明逾定格在了陈西林走进修女院的瞬间,人这一生有多少机会将爱人送到其前任的面前呢?跋山涉水而来,就为成全这件事,成全的瞬间,欣慰却渐渐被另一种情绪所代替,像是将自己最心爱的娃娃拿去安慰邻居家的小伙伴,一低头发现,自己的怀抱空了,不知道娃娃回来后,还是自己原来那个一模一样的娃娃吗?
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她蹲下身,将脸埋在臂弯里。
她仿佛有听到脚步声,那是一种橡胶底的鞋子在木质地板上踩出的声音,缓缓的,却又在什么地方停下了。
陈西林努力寻找脚步声消失的方向,耀眼的阳光被沉重的木质百叶窗阻拦在世外,房间里幽暗静谧。
声音像从遥远的尘世传来:“……小西……”
她的眼圈刹那间便红了,转着身子去寻找声音的来源,却无果。
她顿了顿,甚至怀疑刚才那一声是不是幻觉。
“卿,让我看看你。”
“你不会想见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婆。”
陈西林苦笑,“我都到这里了,你还要躲吗?”
对方顿了顿,“是我的懦弱……”
脚步声再度响起,近在咫尺,门口出现一袭修长的身影,她穿着修女的长袍,头上戴着长长的头巾,她的轮廓在幽暗的光线里刺痛了陈西林的眼眸,亦如那声“小西”。
身影在那里停住了,谁又能说她不想看看这个从少女时代就跟着自己十二年的女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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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岁到三十六岁,命运的轴线转了个圈,合在了原点,让她们重新开始。
“这些年,你一直在这里吗?”
“是,一直在这里。”
陈西林的唇微微蠕动,还想问什么,却又觉得没有必要。
“小西,她是对的,我欠你一个交代,对不起。”
陈西林的喉头被锁住,说不出话来,半晌,“你确实走得太突然,我还没来得及说声谢谢你。”
“……对不起……”
“没关系。”
那身影往前走来,走到陈西林的面前,那张脸依旧清臞秀丽,像圣水洗涤后的一朵白莲。
那个瞬间,陈西林像回到了十八年前,一个女人穿着袭银色的鱼尾长礼服,像幻化成人形的人鱼,她优雅地侧回身,看到自己,绽出笑容——“你好。”
“你好……”陈西林悠悠吐出。
青卿脸上透出笑意,不知她是否明白这声“你好”的缘由,它是道别。
“小西,我曾深深懊悔,懊悔十八年前的那声‘你好’,懊悔它开启的那段人生。”
原来她听懂了。
“我知道。”
“但在这里,我想通了,任何事情的发生都有它的缘由,最终都是想告诉我们什么。”
“卿,我不后悔跟你的那些年,现在,我只希望你安好。”
青卿看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现在,仁慈的主将我照顾得很好,”她径自走到一旁的沙发边,“坐吧,sistermary没有给你沏茶吗?”
“不用。”
“大家都好吗?”
“大家都很挂念你,可不可以给他们报个平安?”
青卿无奈地摇摇头,“你的小女朋友真是打乱了我的节奏。”
“我……替她向你道歉。”
青卿听了这话,微微一愣,又缓了过来,笑了笑,“她是怎么找到我这里的?”
陈西林耸耸肩,“是啊,当初我找了你那么多年都没用,谁能知道,你就在大迈。你在网络上露头,她想找,上心找,总能找得到吧。”
青卿沉默了很久,“她很爱你,”顿了顿又补充,“这让我感到欣慰。”
陈西林心中突然涌上一股酸涩,她进来多久了?她的明逾还好吗?
“小西,我可以再要求你一件事吗?”
“你说。”
“放下一些执念,好好享受人生,和她好好生活。”
陈西林点点头,“我正有这样的想法,没什么执念了,退隐田园,或者大隐于市,是我今后的目标。”
“那就好,”青卿笑了笑,“谢谢你来看我,你也应该谢谢你的小女朋友,不是她的执着我也迈不开这步,她叫什么来着?”
“明逾。”
“明逾,很特别的名字,她给我说过。”
陈西林叹了口气,这拜访,似乎可以结束了。
“卿,你知道怎么找到我,将来如果需要,你可以随时找我。至于青家,我还是希望你能向他们报个平安。”
“好,”青卿站起身,“以后打算归隐哪里?”
“去德国种种葡萄,去她家乡平城住住,在圣弗兰陪陪爷爷,怎么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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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东西抓住了青卿的神经,“平城……”她小声念着,“平城……”
突然她抬起头,“小西,你又找了个青家的女孩子!”
“什么?”陈西林不解地看向她。
“明逾,我是说青瑜,你是故意又找了青家人吗?”
陈西林想了片刻,眼中充满不解,“我没听懂,你……”
青卿也不确定了,“明逾,是姓‘明’对吗?她来自中国平城,是不是?”
“是啊,怎么了?”
“她是不是没有母亲?父亲也不在了?”
陈西林愣了愣,“对。”
青卿犹豫了,“你……知道她身世吗?”
“什么?”
青卿愣住了。
“你在说什么?谁又是青家的女孩子?”
“小西……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陈西林简直要失去耐心了。
青卿想了想,“这不该我说。”
陈西林稳了稳情绪,“你已经说了一半了。”
青卿摇了摇头,半晌,像是下定决心,“还记得那年我叔叔青远山病危吗?我们在病房外等一个人。”
陈西林回忆着,那是多么遥远的一件事啊,她几乎想不起来了,又想起了什么,点点头。
“记得我们等谁吗?”
“是不是……青晖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你叔叔早年在外面的女儿?”
“对,她随母姓,姓‘明’,从小在平城出生长大,青晖说她叫‘瑜’,美玉的‘瑜’,先前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你说她来自平城,我才串了起来,那年我们在病房外等的,就是明逾。”
第90章委屈你姓什么?
空气中弥漫着陌生的蝉鸣,和温带夏季的蝉鸣声有所不同。
阿巴度觉得于情于理他都要去打扰一下ming小姐了,她已经在大太阳下蹲了有二十分钟了。
水还是lynn老板钦定品牌的瓶装水,递到明逾手里,“ming小姐……我们还去机场吗?”
明逾这才想起自己订了晚上的机票,站起身,眼前一黑,脑门传来压迫式剧痛,她拧起眉,阿巴度在一旁小心扶着,等这不适过去,她才来得及开口:“不去了。”
陈西林没想到跟青卿的重逢会这么潦草结束,她站在矮房前的灌木旁,不记得最后确切说了些什么,也不过是保重与再见。对于明逾的事,她却下意识挽回着在青卿面前的失态,只说误会了,说自己错以为在讲其他事。
这说法有些牵强,但她本能地不想别人对明逾有什么不好的联想,不想老情人对自己的新恋情有什么不好的联想,也不想青卿担心。
明逾的事,就去和明逾解决吧。
可这会儿走到这灌木丛边,她却停下了,她还没想明白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还不晓得要怎样面对墙外等她的明逾。
她没有怀疑青卿是不是弄错了,好像……就好像什么东西在这里突然契合了,它解释了所有人对“明逾像青卿”的调侃,白西恩曾嘲笑她“玩女人的眼光都差不多”;它也解释了去年夏天在那间让人窒息的酒店房间里,明逾歇斯底里地质问她,自己是不是青卿的替代,问她是不是所有的巧合都成了必然……
她甚至解释了初见明逾时的那丝似曾相识。
会不会全世界都已知道?陈西林的心慌乱起来……她曾将那份倾盖如故当作浪漫的缘分……却不想那只是血缘与基因制造出的必然。
第一次将明逾带进海城的宅子中,站在青卿的照片前,那宿命般的不解与感动,原来不是什么山崩钟应,她像她是有原因的。
可明逾究竟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显然她是知道的。既然知道,她为了什么不告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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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是青卿的堂妹,青家人都晓得她的存在,那么她也认识青家这些人吗?起码,她知道他们的名字吗?
第一次走进海城的宅子,她认出青卿了吗?
在大迈q基金库房里看到青卿的照片,听到她的名字,她明白了吗?
那次回圣弗兰,在那间水榭餐厅兴师问罪,那怒气中有对身份的无奈吗?
再后来的分手……
她究竟是在哪个节点知道这一切的?
那扇门终于开了。明逾跨下车,拿了水迎上去,走到一半停住了。
陈西林的情绪仿佛被墨镜遮得一干二净,步子也迈得干脆利索,明逾的心弦绷到了极点,她的陈西林刚刚见了青卿。
陈西林走到她面前,也停下来,却没摘墨镜。
那一瞬的沉默像是沤了一个世纪,明逾几乎要张开嘴呼吸了。
“你姓什么?”陈西林突然平静地问。
明逾的脸“唰”地白了,她怔怔地看着陈西林墨镜上自己的倒影,瞥开目光,“青。”
陈西林的唇角牵了牵,不再说话,径自往车里走。
明逾留在原地。
“上来。”陈西林淡淡说道。
明逾苦笑一下,转回身往车里走,坐上去,和陈西林间隔出了一人的距离。
“lynn老板,您好吗?”阿巴度记着自己到现在都没和老板打招呼呢,这礼节怎么都不能丢,哪怕今天的氛围有些奇怪。
“couldbebetter.你呢?”
明逾听了这话,望向窗外。
待两人寒暄完了,陈西林发话:“回酒店吧。”
车子开了起来,明逾幽幽道:“原来她一直都知道,我真傻。”
陈西林摇摇头,“她不知道,刚刚才反应过来而已。你呢?你是什么时候反应过来的?”
“我现在说什么你还信吗?”
陈西林往后倚去,摘了墨镜,闭上眼睛,“whynot?”
明逾从鼻息轻笑一声,“那趟去圣弗兰前,看到物业单上她的全名,才知道的。”
陈西林沉默着,良久,点点头,又开口道:“为什么没告诉我?”
这触到了明逾感到最为委屈的地方,“信不信由你,我的计划是再见到你当面说的。”
“我可以信,没问题,但之前有很多机会可以说的,”顿了顿,“你知道,这可以不算事,也可以是件大事,从你嘴里说出来,和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不一样。”
明逾的脸上染上一丝嘲讽的神色,嘲讽自己,“我做梦都想不到,费了这么大劲帮你们重逢,竟让她抢先说出了这件事……她什么都要抢我的先吗?”
“明逾,”陈西林的语气中有了近乎愠怒的味道,“我们现在讲点道理,我在跟你讲道理,我想知道,为什么这么久你一直选择不告诉我。”
“你自己想啊!”明逾的愠怒没有加以掩饰。
陈西林沉默了,这似乎不该是此时应有的谈话气氛,哪里出错了。
车一直开到了酒店门口,两人一路无话,陈西林打开车门,并没有进大堂,她往街上走去。
“你去哪里?”明逾站在那里,有点不知所措。
“你让我想,我去想啊。”陈西林头也未回,径自走远。
城东靠海边有一片花田,最早的时候只种植天堂鸟,这花儿在非洲开得最为热烈奔放,和大迈街头浓烈的色彩万分契合。
陈西林和花田老板成了朋友,她会照顾这里的生意,每周让人来采购鲜花,送到难民营去,如果没有面包和奶油,那就多点鲜花吧。天堂鸟在这里也不值钱,老板让工人成捆成捆地称给她,再后来,为了陈西林的偏好,老板又培植了其他品种的鲜花,玫瑰娇贵不好养,可也种了一小片,青卿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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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西林很久没来了,花田几乎延伸到了海边,她坐在礁石上看这片夕阳下的海。
这几天过得像做梦。没想到要急急撤出海城,与明逾在大迈相见,更没想到在这里重逢了青卿,最后的最后,居然她俩是本家姊妹。
她几乎发笑了。
她的生物钟早已乱套,混乱的晨昏亦如这混乱的故事,她不知道该先想哪一件。
难怪自己掌握的青卿的最后行踪在东索,难怪那些年阿巴度和其他人将东索翻个底朝天也找不到她,修女院那种地方,外人很难进去,阿巴度这些伊斯兰教徒更不会进去。
她最终选择了上帝,陈西林虚了视线,如果这让她安心,那就祝福她吧。
明逾说她是在看见物业单后知道了这些关系的,难怪她当时不管不顾地冲到了洛杉矶,陈西林有时会想,让她看到那宅子的户主是现任的前女友,固然不公,让她看到自己早前与她初识时画的那些画儿、写下的那些迷惑,固然不公,可她大可只与自己闹个明白,为什么会选择单枪匹马跑到洛杉矶去呢?以前她想,明逾大概太过好强,她想去找青卿看个究竟,也想问清楚自己为什么和前任没有彻底撇清关系。
她曾不太理解,明逾一个人怎么去找青卿的家人,对于青家人来说,这太莫名其妙了。可现在她明白了,她是去找自己的家人。
可即便弄清楚了这些,明逾当时又为什么那样做呢?
那时的她好愤怒,也好伤心。她认定了,在自己眼里,她是青卿的替代。
对啊,从以前她还不晓得青卿姓“青”时,就好介意别人这么说的,再知道那层血缘关系,真会坐实自己最初对她感兴趣的原因只是她们相似吧。
陈西林突然觉得好无奈,为什么剧本要这么写呢?爱就是爱,不管一开始吸引她的是什么。
她也不想再找个青家人好吗?为什么总是亲戚家的女人?何况两家关系复杂,青家人也不待见自己。如果可以选择,她多想与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孩相爱。
对啊,明逾发现青卿是自己堂姐时,本就震惊,本就自我怀疑,再加上自己当时告诉她青白两家的渊源,她当时恐怕真的开不了这个口。
她的心痛起来,刚从青卿口中听到这件事时尚且带着一层刀枪不入的麻木,过去的几小时却渐渐解冻、苏醒,开始知晓疼痛。
明逾坐在吉普后座,在这座异乡的城市突然没了轴线,她快熬不过去了。
“啊,ming小姐,我想起来一个地方,lynn老板以前常去的,在海边,要不要去碰碰运气?”
明逾看着窗外的眸子里掠过丝希望,又隐去了,两小时前她打陈西林电话发现关机,便开始了这漫无目的的旅程,过去的两小时里,阿巴度带她去了据说是lynn老板常去的餐厅、俱乐部、公园,甚至鱼市,都寻不到人影。
“去吧。”落山了,海边总有风景可以看。
远处传来汽车的声音,陈西林转过身去,阿巴度的吉普出现在视线里。
她站起身,看着吉普停好,看着明逾走下来,海上风景独好,她想明逾来一同看看。
明逾往四周寻着,望到了远处礁石旁站着的陈西林,她定住了,就那么怔怔地望着,陈西林重又坐在礁石上。
脚步声近了,在身边停下。
“可惜这里看不到日落。”陈西林说。
“我没有故意瞒你什么,陈西林你也要讲讲道理,我知道得也很晚,那之后我们就没见过两面,我只是想找个合适的机会跟你说。”
陈西林转过脸,“我知道。”
“你知道为什么还要怪我?我要早知道你和我的堂姐……我……”她的声音哽咽了,没再说下去。
陈西林站起身,看着她,又将她轻轻拥入怀里。
“你都向着她说话,你从那儿见了她出来就向着她说话……”
“我哪有……”
“就是有!费这么大事,跑这么远帮你找到她,却要被她说出来,”眼泪冲垮了闸门,一股脑泻出来,“我不想做青家人,我不想像她,你从第一眼看到我就觉得我像她是不是?我是她的替代是不是?”
陈西林拿袖子给她轻轻擦眼泪,擦了却又涌出来,“我爱的是明逾,若再画你的肖像,就只是明逾。”
“你还画,不许你画。”
“嗯,不画,只要你不再与我分别。”
明逾像寻到了梦里的故乡,可以肆意哭与笑,“你根本不知道,我在青家人面前把这脊梁挺了十来年,十来年前我油盐不进,不要他的钱和名,八年前他要撒手人寰了,我在机场兜了个圈还是没去见他,从此和青家人一刀两断。去年,为了搞清楚青卿的事,我主动找了我那个哥哥青晖……”她已泣不成声,在陈西林怀里哭成了孩子。
“对不起……对不起……”陈西林将她紧紧抱着,小声安慰,“是我隐瞒在先……”
明逾箍着她的脖子,哭得更委屈了。
“逾,以后你就是我的,我就是你的,再没有别人,再没有秘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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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逾吸着鼻子,“嗯……”
陈西林帮她把眼泪鼻涕一并擦了,又想了想,“我这口袋里什么东西?硌人,你帮我拿出来看看。”
明逾将手伸进她口袋,摸出一只小盒子,她抬头看陈西林。
“你会喜欢的吧?”她又接着补充道,“要是喜欢,明天我们回美国吧,拜访拜访你哥哥,也带你见见我父母和爷爷。”
第91章传世说错话是要惩罚的
那是一枚传世古董戒指,上世纪五十年代与顶级珠宝大师温斯顿定制的,3.52克拉的公主方祖母绿,四周点缀着总重2克拉的钻石,镶嵌在铂金底座上。
明逾躺在飞机舱里,举着手,看着指上的这枚戒指。
“温斯顿的祖母绿出名,但多是五克拉往上的藏品,外祖母长得纤细,也不喜比弗利式的浮夸风,特意要一枚日常可以戴在手上的戒指,外祖父当年便定制了这款。”
明逾觉得像梦一样,原来前阵子陈西林预定了包机,将这枚戒指从圣弗兰运到了海城,本打算海城一解封便送与自己,接受了就一同去美国拜会家人。
却没想海城还未解封,两人一起从大迈走了。
陈西林与她躺在一起,勾了她的手指,“当真喜欢吗?”
如何能不喜欢?当你爱的人将传了三代的戒指套在你的手指上,你甚至会爱上这件事本身。
明逾撅了撅嘴巴,“有多喜欢你,就有多喜欢她,这辈子都是我的了。”
陈西林笑了,将她的手拉至唇边吻了吻,“我怎么觉得亏,在你心里和一枚戒指一样了。”
明逾笑出来,脸上微微发红,“人家传了三代呢~”
“我也是陈家三代单传的女儿啊!”
明逾笑得眼里闪着星星,咬着牙小声道:“真想在这儿把你办了。”
陈西林修长的手指滑进她的指间,和她五指相扣,“谁办谁还不一定。”
刚落地圣弗兰便得知海城解封了,这倒让二人轻松不少,这世界终于回归秩序了。
陈西林拉着明逾的手出关,外面却来了两辆车迎接,一辆是陈西林自己的司机,另一辆是白亨利派来的。
“诶?说岔了吗?”明逾问。
“没有吧,”陈西林想了想,“我只跟爷爷说今天回来。”
她拨通了白亨利的电话。
“爷爷,我们明天中午去拜访您。”
明逾听她说“我们”,脸上一粉,低了头。
那边顿了顿,“是老爹弄错了,老爹以为,你带了女朋友回来,要先来让老爹看看。”
陈西林不善于斡旋亲情,踱了两步,这才开口,“明天一定过去。”
“也好,今天好好歇一歇,”白亨利咳了一声,像突然想起什么,“还是要到韦斯伍德?”
维斯伍德是陈西林父母居住的疗养院。
“去……疗养院看看。”陈西林语气弱了,好像突然亏欠了。
那边叹了口气,“好啊,毕竟是自己的父母,先去看他们是对的。”
这话音里简直有不满了,匆匆收线,陈西林来到明逾身边,“累吗?”她问。
明逾摇摇头,“怎么样?爷爷有没有不开心?”
白亨利的司机在接电话了,估计是老板打去的,陈西林的司机将行李接过去。
“明天去看他嘛,一样的,我都已经和爹地说好了,今天接他们回家晚餐。”
任尘世变换,疗养院前的这盏橘色晚灯安静如旧,通往里门的车道蜿蜒,画出归家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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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胖的阿曼达依旧在前台对每个前来探望的家属真挚问候,她能叫出每个子女、亲戚的名字,今天倒是遇到了陌生人。
“阿曼达,这是ming,我的女朋友,”陈西林转头对明逾道,“阿曼达是我们的老朋友。”
“啊,很高兴见到你,陈先生和陈太太也一定会很开心。”阿曼达的脸上笑出了酒窝。
“谢谢阿曼达,也很高兴认识你。”
明逾从未被女友这么介绍过,也从未被介绍作女友。
一时有点不适应。
“抱歉了阿曼达,我们刚下飞机,今天没有蛋挞,改天再给你带。”
陈西林边说着边走进了楼梯。
明逾跟在她后面,安静地踩在长毛地毯上。
陈西林停了下来,看着她,“会不会……不习惯我这么介绍你?”
明逾眼中闪着笑意,“会……习惯的。”
“那……”陈西林凑到她唇边,“我要对所有人都这么说的,可以吗?”她的唇碰在明逾唇上。
“嗯……”明逾蹭了蹭那触感极好的双唇,含了轻轻吮吸。
又反被裹住,舌与舌痴缠起来,好一会儿才放开。
明逾指了指楼梯顶,“这上头……会不会有摄像头?”
“有。”陈西林眼睛轻轻一眨,绽出微笑。
明逾条件反射地松了手,又拉紧,挽着她往楼上走去。
套间那扇双开合的门开了,护理员将她俩请进去,“晚上好陈小姐,陈先生和陈太太都准备好了。”
踏进门,耳边依旧是那首clairdelune,陈西林拉着明逾走进阅读室,母亲穿戴整齐,坐在钢琴前弹着曲子消磨时间。
“爹地。”陈西林走过去和父亲行了贴面礼。
“很久没见到小西了。”陈父道。
“在中国出差,耽搁了。”
琴声慢下来,陈母抬头看着来人。
“妈咪。”陈西林没有贸然去和母亲亲昵,她需要时间回忆。
陈母的眼中满是不解,少顷那疑云散去,“你是小西?”
“妈咪,好想你。”陈西林这才弯下腰,亲了亲母亲。
明逾的眼中竟涌上泪来,这不是一派典型的阖家团圆的场面,甚至不是正常的,但却牵了她的神经。
“小西,妈咪上次见到你,你才这么高。”陈母说着,在面前比划了一下,那是车祸前陈西林的年岁。
“爹地,妈咪,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明逾,我的女朋友。”
陈母露出不解的神色,将明逾打量着,看到她手上的戒指,脸上一惊。
“这位小姐很是面熟,我记性不好,恐怕是又忘了谁。”陈父说,他知道自己不记得前半生的经历。
“没有,爹地,你们都是第一次见她。”
“伯父好,伯母好。”明逾未曾和陈西林商量是否介绍自己青家人的身份,陈西林不问,她也就不问,也好奇陈西林会怎样介绍。
“妈咪,明逾小姐是我的女朋友。”陈西林知道,母亲看到了明逾手上的那枚戒指。
陈母这才反应过来似的,冲明逾点点头,又转向陈西林,“你喜欢女孩子?你们订婚了吗?”
这问题让明逾稍稍尴尬,陈西林只问她接不接受这戒指,却并没有提求婚,她也有些纳闷。
陈西林却一点都不扭捏,“notyet.”她用英文说,英式发音,这是她前面十几年的母语。
“isee.”陈母不再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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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大家都准备好了就出发吧。”
“出发?去哪儿?”陈母显然已经忘了自己这般盛装是要出门。
“回家里,我们一起吃顿便饭。”
“噢……”陈母虽觉突然,但也站起身来,她不想扫了大家的兴。
一行人坐进了陈西林的limo,刚刚坐定,陈母便盯着陈西林和明逾看,看到了明逾手上的戒指,眼中透出惊异,她转过头小声问陈父:“她们是谁,那位小姐为什么戴着我的戒指?”
陈父耐心解释:“那是小西和她的女友,戒指你已经留给了小西。”
明逾挽住陈西林,另一只手也挽过去,悄悄摘了戒指,攥在手上。
“怎么了?”陈西林小声问。
“今晚先不戴了,会给伯母造成很多困扰。”明逾咬在她耳边小声说。
她怕今晚要为这戒指解释一百遍,累坏了所有人。陈父看见了她的小动作,对她微微点头。
快到陈西林家门口,明逾才觉得,她没提求婚也是常情,自己到现在竟连陈西林的家门都没进过。
她住一片白色平层,外观很是简约时尚,别墅四墙都是落地玻璃,窗帘升上去采光极佳,降下来保障隐私。这么一栋平层隐在一片阔叶树丛中,房顶做成了停机坪。
limo在小径尽头,别墅门前停下,陈西林搀着母亲走进门,转头在明逾耳边轻声问:“喜欢吗?搬过来?”
明逾愣了愣,她还在想,那荷兰的工作和房子怎么办?
陈西林见她恍神,低声笑了,像她有把握明逾一定会搬过来。
一名中国厨师和助手已经在厨房准备晚餐,明逾伸头望了望,“什么菜系?”她问身旁的陈西林。
“本帮菜,合不合口味?”陈西林倚在门边。
“当然,”明逾想了想,“应该合每个人的口味吧?我们家陈西林真聪明。”
陈西林拉了她来怀里,额头抵着她的额头。
“我想去洗个澡换身衣服,会不会失礼?”明逾问。
“不会,爹地不会在意,妈咪已经忘了。”
明逾拿鼻尖碰了碰她的鼻尖,“伯母的情况,你们都很耐心,很辛苦。”
“嗯……也习惯了,小时候我心疼妈咪,后来才发现,爱她的人才最苦,妈咪自己大概是幸运的。”
明逾握了她的手,想着这个话题沉重了些,“妈咪~一直都叫妈咪吗?”
“这样叫她才想得起我。”
明逾闭了眼睛,靠在陈西林的前额上,“大家都安好,就是最重要的……”
厨房深处隐约传来“刷”的一声,什么食材下了锅,明逾在陈西林鼻尖轻啄,“我去洗澡了,你陪陪二老。”
餐毕,送走陈老夫妇,陈西林洗完澡出来,明逾已经趴在床上睡着了。
卧室里灯火通明,她连吊灯都还没来得及关,陈西林放轻脚步,将灯一一熄灭,只留床边一盏脚灯,又将窗帘都关严实。
她在床上轻轻坐下,有点不真实,这张床够大,却极少有人共享,过去的几年更是没有。
她连侧身收腿上床都轻成了慢动作,明逾还是有了点动静,半梦半醒间哼了一声,大概想说什么,又还没来得及发出音来。
陈西林倒突然不想她睡了,翻过身去半俯在她后背上。
异样的感觉划过全身,明逾睁开眼,那双手娴熟游走,手的主人在耳后悄声问:“还困吗?”
刚要回答,身子一颤,耳后的声音湿漉漉的,“嗯,应该不困了,这么……”湿漉漉的声音里倒裹挟了几分认真似的,和黑夜里最为隐秘的和弦共振。
手指抽出来,手肘撑起身子,另一只手抚上去,明逾眯了眼翻过身子,正仰在床上,陈西林的吻顺势从后背转到前面,又一路往下……
“哦……”明逾伸长手臂要去往黑夜里抓,却又悬在身侧使不上劲。
陈西林握了她的手,声音从床那头传来,“喜欢?”
“嗯……以前……不喜欢……”断断续续,不经大脑,她说错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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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陈西林几乎挑起眉,说错话是要惩罚的。
第92章绽放MayI?
清晨的光透进来,身边的人还在熟睡,明逾把玩着指上的戒指。
典雅的幽绿衬得手指异常白净,她将戒指退下来,轻轻套在陈西林左手的中指上,又换去无名指上,仔细端详着。
被套住的手指微微动了动,明逾抬眸,见陈西林正半睡半醒地看着自己。
“吵醒你了……”
陈西林闭了眼睛搂住她,贴在她的颈间,“睡饱了?”
“嗯……反正醒了。”说话间那戒指被套回了自己中指上。
“戴好了。”陈西林道。
“小西~”明逾的声音里带着分俏皮。
陈西林愣了愣,模模糊糊哼了一声。
“伯母喊你‘小西’,我也想这么喊你~”
“……你还小,老老实实做我的爱人。”陈西林蹭了蹭她的颈窝。
“爱人,爱人……”明逾品咂着这个幸福的词汇。
“你可以喊我‘亲爱的’。”
“好吧,亲爱的~你也应该戴一只戒指。”明逾抚着她的头发。
“我嘛……”陈西林沉吟一声,吻在明逾颈间,“还睡吗?”
“……还怎么睡?”
明逾抚在她的侧腰上,解了睡裙系带,一只长腿挤进她的腿间。
她又往下滑了滑身子,够到她的唇,刚醒来的唇带着莫名的奶香,细细品咂一番,她的身子往下划去,她的吻往下划去,像一只自由浮沉的水母,在海水中徜徉,她又变作贪吃的婴孩,虔诚地捧着她的食物,唇与舌并用,在好看的弧度上流连,所及之处飘上了片片粉色,像绽出的粉色peony。
“亲爱的……你的皮肤好娇柔……”她低声诉说着,“你的身体好敏感……”
抬眸望去,陈西林半阖的眼睫中含了一汪清露,那里有未经人事般的迷惘和沉醉红尘般的慵懒,它们就那样耐人寻味又和谐地共生着,明逾看呆了,再顺着她的脸庞往下看,新鲜的唇微微启开,随着胸口的起伏喘息着,明逾想把她吃入口中、揉进身体里了,她近乎粗鲁地浮上身体,吻向那两瓣唇,她要给她氧气,与她交换呼吸,长腿重新挤回她的腿间,“这样……可以吗……?”她喃喃问道,却又不舍放开她的唇。
她的发梢纠缠着陈西林的发梢,她在陈西林隐忍而诱惑的喘息声中浮浮沉沉。
“……逾……逾……”间杂在喘息中的只有这细碎的呼唤。
明逾的心都疼起来了,她伸长汗涔涔的手,“亲爱的……你怎样都行……”
陈西林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胸前,侧脸被散落的秀发勾勒出更加优美的弧度,她轻阖双眸,微微扬着下巴,那两瓣唇近乎痛苦地挣扎着:“……逾……我爱你……我爱你啊……”
“我也爱你。”明逾的声音里有一丝哽咽,如果需要,她可以说一万遍。
浴室的门关着,隐隐还是可以听到水声,很是助眠,陈西林忽然醒了,听明逾还在里面,偏过头看了看时间,八点刚过一些。
她摸来手机,白亨利的短信浮在屏幕上,解锁去看:lynn,刚刚得到消息,jedi计划最近很快就会宣布竞标结果,现在有一份国防部文件需要项目总负责人、ceo及董事会主席签字,请你上午去办公室,签好字后带过来给我签。无需太急,午餐我们可以推迟一些,材料今天签好寄出去就行。
终于要宣布结果了吗?陈西林走下床,披了寝衣在腰间系好,胸前在衣料的摩擦下竟有些发疼,刚刚那个婴孩太过用力。
她走到浴室门口,“逾,我能进来吗?”
“给我十秒钟……”明逾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陈西林倚着门框等着。
“好了!”
陈西林拉开门,见她刚穿上浴袍,正扯了毛巾去擦拭头发,颇觉有趣,“你哪里我没看过?”
明逾嘟起嘴,“当你不再分泌脑垂体后叶荷尔蒙时,避免让你看到我不加掩饰的身体,防止被你看到缺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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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西林“哈哈”笑起来,“第一,我只要看到你想到你就会分泌后叶荷尔蒙,不会停止;第二,你哪儿有缺陷??”
“情人眼里出西施了吧,缺陷多了。”明逾边说边将一头湿发包好。
陈西林走去洗手台刷牙,“本来以为能睡个还魂觉然后直接去爷爷那儿午餐的。”
“怎么了?”
“让我去公司签个文件。”陈西林的声音埋在牙刷“嗡嗡”的声音里。
“什么啊?谁这么大胆?非要今天去吗?”
陈西林将漱口水吐出,“爷爷,是关于jedi的,你累不累?不然我快到中午时候再来接你。”
“啊……是爷爷……对不起啊……我跟你一起嘛,不要你跑来跑去的,再说我一个人多没劲,”她拿起电吹风,瞥了一眼陈西林,“你会不会嫌我碍事?”
“我帮你吹吧,”陈西林接过吹风机,“我想你能缩小了,不方便带的时候就装在口袋里,时时跟着我。”
明逾听着微微的风声,“亲爱的,jedi什么时候出结果?怎么一推再推?”
“这次说快了,所以赶着让我今天把一份文件签了,签完还要带去给爷爷签。”
“原来是这样,那你觉得白鲸胜算高吗?”
“我们家明逾,对我有点信心啊。”
“好好好,我们家陈西林一定中标!”
陈西林“呵呵”笑着,“不过还真说不准,竞标的都是颇有实力的世界巨头,几乎没有谁家是遥遥领先的,”顿了顿,“但我不执着于赢了,对得起这个团队,对得起自己就行,无论输赢,我都想退出了。”
明逾抬头看她,“真的吗?”
“嗯,”陈西林点点头,“好啦,先不说这个,你今天有衣服穿吗?”
明逾想了想,“从阿姆斯特丹走时和从平城走时都挺匆忙,确实没有太像样的,见爷爷是不是得正式些?”
“倒也不必,但如果你想穿得再娇俏些,可以去我衣帽间看看,我有些衣服还没来得及剪标。”
明逾挑了套肉橘色的洋装套裙,上下两截,有些复古的风范,陈西林满意地端详着她,“嗯,其实你很适合这种颜色。”
两人穿戴好出门,“怎么去?”明逾问。
“今天开我的‘本杰明’,‘妮可’的老公,你还记得‘妮可’吗?”
明逾戴上墨镜,“当然!”
宝蓝色的直升机徐徐降落在白鲸的停机坪上,陈西林带明逾走下飞机,她的司机和助理特莱莎都已经在等她了,陈西林步调快了起来,再没有私下里的那股慵懒劲,特莱莎早已夹了只文件夹快步走过来。
“特莱莎,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ming小姐,我女朋友,”陈西林边往车边走边说道,“这是我在圣弗兰的的特助特莱莎。”
特莱莎几乎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出现,非常专业。两人打了招呼,陈西林冷脸问道:“什么事?”
“lynn,jedi计划恐怕就要出结果了,今天……”
陈西林一摆手,特莱莎知道她已经晓得了,便递出文件夹,“为了节省您的时间,我带来给您在车上过目。”
陈西林接了过去,是一份差不多十页纸的文件,特莱莎坐进了副驾,她带明逾在后座坐好。
明逾一直没吭声,陈西林这儿的节奏比她想象得快。
等车在陈西林办公的楼前停下,她已经粗粗过目了一遍,还是关于国防安全的,开始细化到竞标输赢后的处理,强调即便没有中标,也不能将相关技术透露给其他国家。
“迪恩看过了吗?”
“看过了,他说没问题。”
“好。”
陈西林走进办公室,又打电话和迪恩确定了一下,这才签字。迪恩倒是很开心她回来了,约她一起用餐。
“改天了,今天要去拜访亨利。”
等这桩事办好了,也不过才上午十点钟,陈西林看了看表,“我们过会儿再走吧,让他们先准备着。”
明逾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好紧张啊,我都不敢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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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西林笑出了舒缓的节奏,“怠慢亲爱的了。”
明逾打量这间偌大的办公室,基本上分成了高科技区和休闲区两个区域,休闲区有一片占了半边墙的书架,上面放满了架前还有一块长毛地毯,地毯上是一张肥硕的沙发。再往里去还有一个门,通往陈西林的私人浴室和洗手间。
她站在书架前,手指在一排排的书前轻轻掠过,陈西林来到她身后,“有什么感兴趣的吗?”
“嗯?”明逾漫不经心地哼了一声。
陈西林环住她的腰,温软的身体在臂弯里愈加诱人,陈西林不禁将她箍紧了,手又往上移,摸到她的洋装纽扣,一粒一粒给她解开了。
一抹丰腴落在手上,“迷人……”陈西林闭起眼睛,喃喃说道。
她将明逾转过来,去寻她的唇,用柔软将它包裹,手停住了,“mayi?”
明逾几乎将她的唇咬住,用激烈的吻回答她。
陈西林边回应边将她带到一旁的沙发上,跪下身去,光线温柔缠绵,像极了一幅画,画儿上是含苞欲放的肉橘色花朵,花心露珠欲滴,陈西林用唇舌将它裹住,空气中霎时弥漫了迷一样的女人香,明逾觉得灵魂都自由了,伸手去抚陈西林的脸。
陈西林抬起脸,明逾见她套装、衬衫,样样工整,“解开。”她轻声下命令,眼中燃着火。
陈西林眉峰微微一挑,伸手去解自己的衣纽,明逾看着她解了一颗、两颗,忍不住勾起身子,伸长了手臂帮她,先是解了她的套装纽扣,却不帮她脱掉,又去继续解那衬衫剩下的一排扣子,解到一半,“真美,”她轻声说,“爱我。”
“欣赏完了吗?该我了。”陈西林逗她。
温热与柔软覆上了自己的温热柔软,她的秀发散落在自己腿侧,她便抬手将头发别至耳后,明逾在半睁半闭间继续欣赏着陈西林那张精致的脸,那张脸认真而迷醉,明逾突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外面听不到的。”陈西林忽然抬起眼,给了她一个坏笑。
她又转了方向,嘴唇往上移,一时明逾觉得空了,却没让她等太久,明逾忍不住轻唤一声,意也乱情也迷,再也不想控制了。
陈西林只觉手中温润如玉,触觉好到灵魂出窍,再抬眼看那个自己正一心取悦的,深爱的女人,看她近乎痛苦的绽放,她觉得自己也跟着她绽放到了云端……
门外响起高跟鞋的声音,明逾“倏地”睁开眼。
“别怕,没人会进来。”陈西林轻声抚慰。
特莱莎抱着一摞支票,远远看见陈西林办公室的卷帘是放下的,便又转身离开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明逾舒了口气。
“没骗你吧?”
“为什么你的助理这么训练有素?”明逾拧起眉。
“这是作为一个助理……”陈西林还没说完,顿了一下,刮了刮明逾的鼻尖,“我发誓,你是第一个和我在办公室……”她顿了一下,“的。”
第93章独有她给陈西林的,别人都给不了……
等一切平静,气也喘匀了,明逾有气无力地将她拉到自己身边躺着,又伸手去揉她的膝盖。
“我去里间洗个澡。”她看着陈西林的眼睛,笑意里夹杂一丝羞赧,脸上的红潮尚未退尽。
“去吧。”陈西林在她身上轻轻一拍。
浴室里响起水声,陈西林起身,将战场收拾一下,卷帘拉开,坐回了办公桌上,再一看表,也快中午了。
她拨了助理分机,“我一会儿要走了,你那边有什么需要我的吗?”
“哦,有支票需要你签字。”
“拿进来吧。”
不大一会儿工夫,助理拿着文件夹走了进来,陈西林粗粗看了一下,都是些常规的支票,一张张签完。里间的门开了,明逾裹着浴袍走了出来,抬头看见助理,又看了看陈西林,面上一尴尬,笑了笑,又转身走了进去。
等助理走了,陈西林走到门边,倚在门框上,“出来吧~”她慢声道。
明逾已换了洋装,走到她面前,不禁笑出来,伸手将她的衬衫纽扣一粒粒再扣好。陈西林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也跟着她笑起来。
“andjustgotfuckedhair…”明逾又将她左侧的一绺乱发拨到了右边,“特莱莎小姐可能知道得太多了……”
“那怎么办?”陈西林将一脸无辜装得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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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拌!”明逾戳了戳她的颈窝,“你的中文讲得不够生动,以后我好好教你~”
白亨利的车已经在楼下等着,陈西林带明逾落了座。
“我还是觉得这样空手过去很不好……”明逾小声道。
“相信我,这么匆匆忙忙的,不买比买错好,我会向爷爷解释的。”陈西林说得至诚至真。
“那……以后补吧……”明逾又想了想,“亲爱的,关于我的家庭出身,打算跟爷爷讲到几成?”
陈西林握了她的手,“如果你不想提,就不说。”
“我个人,倒是过了那个坎儿,我唯一的担心是青白两家的亲缘关系会不会让爷爷不快?他会不会觉得我们毕竟是亲戚……还有……我不知道他是否晓得青卿……”
陈西林不禁叹了口气,“如果你确实不介意,爷爷那边我来搞定。”
明逾将头靠在她肩上,“会不会对你不利?”
“不会。”
白亨利一个人住在一座宫殿般的宅子里,他在这里守到夫人去世,在这里生养了儿子,又在这里看着孙辈长大成人,他不舍搬离。
“宫殿”里仆人们进进出出,鲜花铺得到处都是,没有玫瑰,他知道孙女玫瑰过敏。
明逾庆幸自己换了这身体面衣衫,不然着实不太礼貌,二人被管家引着,来到了白亨利的画室。
以前见白亨利都是在报纸杂志或者电视上,这是明逾第一次见到他真人。白亨利着一身白色盘扣对襟衫裤坐在轮椅上,人是消瘦的,但仍旧气宇非凡。
陈西林走过去抱了抱他,同他问了好。
“lynn,”白亨利将她的脸仔细看了看才又开口,“你在海城的时候,老爹很担心你,还好你平安回来了,”他将陈西林的手背拍了拍,转过脸,朝明逾看过去,“这位应该就是明小姐了。”
“白爷爷好,我是明逾。”明逾走过去和他握手。
“白爷爷,”白亨利想了想,“很少有人这么称呼我,大家都叫我亨利,你也可以和lynn一样,喊我爷爷。”
明逾笑了笑,“好,爷爷。”
白亨利点点头,示意她们坐下。管家将茶水送了上来。
“听lynn说,你是平城的孩子。”
“对,读大学时才来了美国。”
“好哇,你应该也知道,我是海城人,我离开海城的时候,和你当初离开平城时应该差不多年纪,这是我俩的缘分,我们老家靠在一起,又都是第一代移民,lynn他们这些美国出生的孩子,是不懂我们第一代移民的。”
“很荣幸能与爷爷有这缘分,不过……有件事情还是得向爷爷坦白。”
陈西林正端起茶杯,眼神一滞。白亨利从古画上抬起头看向明逾。
“其实我本姓‘青’的,是青家人。”
白亨利顿了顿,低头慢慢卷起画,又摘了手套,“和lynn的祖母家,是一家吗?”
“嗯,是。”明逾低下头。
“哦……”白亨利眯了眼睛想了想,“你是青家哪一房儿子家的?”
“青远山。”
“哦……”白亨利想了想,点点头。
“爷爷,”陈西林开口,“明逾自出生开始就是舅舅家抚养的,所以你没见过她。”
“是这样,”白亨利推着轮椅出来,又将明逾打量一番,看到她手上的戒指,眼里笑了笑,“这也是白、青两家世代的缘分,我去世的太太,也就是lynn的祖母,是你父亲的堂姑姑,中国有句老话叫‘亲上加亲’,是好事。”
虽说的是好事,白亨利脸上却闪过了一丝痛苦。
“当初,lynn对白家,确切说对我这个爷爷是有意见的。”
陈西林没想他话锋一转,“爷爷……”
白亨利摆了摆手,“爷爷不怪她,她要改姓,那我觉得改成‘青’吧,lynn长得像我夫人,姓‘青’也好,但她自己不肯,也就随她了。”
明逾对这件事不好评价,只得点头应付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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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有份见面礼给你。”白亨利说着,唤了管家进来。
明逾看了眼陈西林,眼神复杂。
陈西林明白她的意思,笑道:“明逾一路上都在说要给爷爷带礼物,可我们赶路实在匆忙……”
白亨利摆了摆手,“爷爷晓得你们刚从大迈赶来,也晓得你们急匆匆从中国去的大迈,明逾,爷爷到了这个岁数,看到人,比得到礼物高兴。”
说着从管家手里接过一方锦盒,“这礼物其实是lynn钦点的,我问她你喜欢什么,她跟我点了这幅画。”
明逾毕恭毕敬地上前接过来。
“打开看看吧。”白亨利给她递了副白手套。
明逾戴了手套,将画小心翼翼取出,回头看了眼陈西林,对方正冲她笑。
她就着白亨利的桌子慢慢展开画卷,那是一幅古画,明逾知道白亨利爱收藏这些……定睛一看,山林、溪水、海棠……一派春光,再看画名,《游春山图》,落款是清末的海派山水画家袁术。
明逾的脸已经红到了脖颈,恨不能赶紧结束这应酬,回到两人世界,长出小獠牙去咬陈西林一口。
再一看,锦盒里还有一本印制精良的小册子。
“明逾啊,你可能想不到,lynn虽然是个香蕉人,古文念得还可以,她从小读的古多,这幅画的序,就是lynn作的,你回去可以看一看。”
她仿佛听到陈西林在身后轻笑出声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知如何是好,回头看去,陈西林果真端着茶杯,叠着腿,笑嘻嘻地欣赏着眼前的“好戏”。
明逾怕自己的眼神都能杀死她,赌气地转回头,眼神温顺了,“爷爷……”她喃喃道,“这太贵重了……”
白亨利将手一摆,“你已经把爷爷最贵重的一件宝贝得去了,这些与她相比,都不值一提。”
这一顿白亨利准备的是法餐,因为听说了头天晚上陈西林用了本帮菜。席间聊得倒是痛快,聊白亨利对海城的记忆,早年在美国的创业发家史,大家不约而同不去提陈西林的童年,而白亨利也避免不谈陈西林的祖母,明逾的理解是,不忍提及故人,毕竟陈西林说过白亨利对祖母情深似海,再没想过续弦。
至于白鲸和眼看要出结果的jedi,白亨利也只是问陈西林,是否还执着于中标。
陈西林摇摇头,“尽人事,听天命。”
白亨利端起高脚杯,“你能这样想就好,老爹很早前就一直同你讲,做人切忌陷入执念……”
“我倒要看看,这篇序原文究竟是怎样的,”明逾正倚靠在陈西林的床头,翻着锦盒里那本精美的序册,“有没有那么色~”
陈西林躺在一旁,一只手肘支着,拖着腮笑,“它就是一篇序,你把它想色了,它就色,你心无杂念,它就是篇正经序,对不对?”
明逾撅了撅嘴,鼻子也跟着皱了皱,“巧舌如簧~”
“你在夸我的舌头吗?”陈西林一脸无辜。
“你少来,爷爷已经暴露了你古文有多好。”
“可这是成语……”陈西林的声音已经堙没在吻里,“……逾,爷爷没告诉你,我小时候还临摹过古画,我可以给你画一幅。”
“不行,说好了不画画儿了。”
“这不一样,我保证,这一幅,只给你一个人画过。”
陈西林欠起身,从床头抓了支笔,在手背上试了试,又俯身去吻她。
“你……做什么……?”明逾从舌喉之间溢出字词。
“嘘……”
不知怎的,睡裙已被扔在了一边。
“我给你画一幅独一无二的,”陈西林那只好看的手缓缓从明逾的曲线划过,“就在这里。”
她的唇落在明逾胸前,“嗯……就从这里开始……”笔尖轻轻落在刚刚吻过的地方,白瓷是肌肤,黑墨是画卷。
明逾闭上眼,喉间轻叹一声。
“你看,这是轻揉的春色,这是一枝红艳露凝香的海棠……真美……”吻带着微微电流,从笔锋所到之处缠绵着划过。
“逾,我只有跟你在一起时,才感到这么自由,这么无拘无束,好像这世上任何其他的东西,都那么无所谓。”
明逾觉得通体都舒畅了,她是独有的,无可取代的,她给陈西林的,别人都给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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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迷信我一直一直都在你身边,走了也会……
如果好天气还会让你的心情变得无比美好,你的内心一定还保有纯真。
一号公路顶着蓝天白云、青山碧海,将两人的纯真都测出来了。明逾坐在玫瑰金的v8副驾座,笑得明媚动人,“哇,我想起了那部《末路狂花》!”
“末路狂花那么惨?!”陈西林抗议,转头去看明逾,看见她脸上的娇憨,“傻妞!”
明逾仍笑笑的,“可不末路了,估计等我这趟回去,fates要把我开了。”
前面有座观赏海景的平台,陈西林泊了车,牵了明逾的手,这一路风景绝好,再开一小时就进了圣弗兰城内,两人讲好了进城吃午餐。
拾级而上,苍翠的野生树木抛下一片绿荫,海鸥在头顶盘旋。
“逾,在fates做得辛不辛苦?”
明逾转脸朝她看看,墨镜遮着,看不清脸上神色,“还好吧,世上也没有白来的午餐,大多数情况下,付出和收获还是成正比的。”
陈西林点点头,“这些天我在想,其实白鲸在荷兰也有子公司。”
明逾不禁捏了她的手,“那只是个负责代理的公司,没有研发部,没有生产部,你可不能屈尊。”
“没有我可以建,只是,过程可能会比较冗长。”
明逾摇摇头,“我是可以放弃fates的,它对于我来说,没那么重要。”
两人走到了观海平台上,微微的风吹着海面,阳光在每朵波浪上跳舞。
陈西林注视着粼粼的海面,“放以前我可能真要问你愿不愿意离开fates,但现在不同了,现在你手上有了fates的股份,不是换家公司打工的问题了。”
“也还是换家公司打工,其实在哪里都能起来的,说实话,我在fates的奋斗史不干净,离开也好。”
“你是说……那个男人对吗?”
“嗯,”明逾点点头,又顿了顿,“啊,不该在这个时候扫兴,总之要离开fates我也没有留恋了,上次我跟你说过,给我些时间安排好荷兰的人事和业务,我是认真的。”
陈西林在石凳上坐下,“你如果愿意,白鲸随时欢迎你。”
明逾笑了,弯腰看了看她,摘了陈西林的墨镜,阳光被她的身体挡住。
“怎么?看我是不是诚心?”
明逾蹲下身,将耳朵贴在她的胸口,“我来听听……嗯,是诚心的,”她揽了陈西林的腰,“我觉得我的经验对白鲸可能贡献不大,再说吧。”
陈西林不再说什么,她忽然想到,如果明逾对曾经靠那个男人而在fates走到今天耿耿于怀,甚至可以因为这份介怀而不为离开它遗憾,那她一定也不想再靠着爱情在另一家公司立足,虽然她的才学能力配得上她今天的成就,但那是她内心秩序的平衡,如今的明逾是一定要把公私分开的。
“或许哪天我们可以联手创业,比如说去德国盘下一座酒庄。”明逾站起身,笑着补充。
“那可以。”陈西林仰脸看她。
圣弗兰永远寸土寸金,就像大洋那头,同一纬度上的海城一样。明逾说要去步行街里买一支网红冰淇淋,让陈西林在车里等她,街趴是找不到的。
陈西林纳闷,“停在地下车库里好了,我陪你一起去。”
“不要啦,地下车库走过去比较远,再说冰淇淋八刀一支,停车十五分钟收费二十刀,你算算这笔账,勤——俭——持——家。”
陈西林耸耸肩,“那快去快回,我在这个路口等你。”
“知道啦,让我猜猜你喜欢什么口味的,给你一个惊喜~”
陈西林并排泊在另一辆车旁,开了双闪灯,看着明逾走出车门,一头扎进人海。
不到摄氏二十度的天,一些人已经穿起了短袖和夹脚拖,让人有了夏天的错觉。陈西林看着车窗外形形色色的脚,眼皮突然跳了起来。
小时候祖母跟她说过,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唯一的弟弟去世的时候,她的右眼眼皮真的一直在跳,后来她就信了这话。她从没经历过“左眼跳财”,可唯一的那次灾难,是准的。
今天跳的又是右眼。
她不安地看了看表,明逾已经走了十分钟了,她拿出手机给她拨过去。
每一声未被接起的铃声都在敲击她的心,直到那边传来温柔的一声,“怎么啦?”
陈西林觉得自己喉咙刚刚像被什么钳住了,这会儿才松了,又觉得自己有些神经质,“呃……想你了,啥时候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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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乖,很快,今天排队的人有点多,一会儿补偿你。”
“要不……我去找你吧?”
“别别,我马上就好,你别再折腾了,不然一会儿我找你、你找我的,乖乖。”
“哦……那你快点啦。”
挂了电话,眼皮仍在跳,陈西林越来越后悔刚才没有停好车陪明逾一起去买。
人来人往,人来人往。
又是十分钟过去了,陈西林走下车,她已经无法管理自己的焦虑了。
她不管车子停得违规,也不管那家冰淇淋店到底叫什么,她的眼里没有了人流,耳中没有了市井嘈杂,她朝着明逾刚才消失的方向奔去。
街对面,明逾举着两支冰淇淋急急地走着,她看到了陈西林,愣了愣,脸上露出疑惑与担忧,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陈西林这么慌张,像被感染了,她也几乎小跑起来。
“逾!站那儿别动!”陈西林大喊一声,整条步行街的人都朝她望去。
明逾愣住了,举着冰淇淋,脚步被困住。
陈西林跑了过去,一把抱住她,明逾将两只手抬高,不让冰淇淋弄脏她的衣服,可还是沾到了陈西林的头发上。
“亲爱的……亲爱的,发生什么事了?慢慢说。”
“我……大概是疯了吧……我怕你不告而别……”
“lynn…为什么啊?”
“因为我的右眼跳……你就当我疯了吧。”
明逾这才舒了口气,“不会了,我一直一直都在你身边,走了也会回来。”
陈西林手上的力道松了,明逾将举着的手放下来,“乖,给你冰淇淋吃,朗姆和桔子,你爱哪支?”
她收回了身子,去看陈西林的眼睛,竟红红的,她刚才哭了。
陈西林从她手里拿过了朗姆那支,“我知道你喜欢桔子。”
明逾心疼得紧,拿了纸巾出来,“看你的头发,粘上冰淇淋了,我给你擦擦。”她将擦好的纸巾放进口袋里,对陈西林笑,眼里却泛着泪花。
陈西林握着冰淇淋,开始融化,在手上往下滴,眼角一颗亮晶晶的也滴下来。
“对不起……”她忙解释。
明逾从她手里接过冰淇淋,“你等等,”说着看了看四周,走到一只垃圾桶前,将两只都扔了进去,又走回来,“冰淇淋我们改天再吃,现在我有件事想问你。”
陈西林立在那里,“对不起我不是……你问……”
明逾看着她,看进她的眼里,陈西林莫名紧张起来,读着明逾的眼睛,那里闪着描述不出的光芒,像是紧张,又像是决心,她要问自己一件大事,是什么?为什么怕她不辞而别?是不是往事的阴影还在?她要剥开自己的心对吗?那就让她剥吧,她有这个权利。
明逾的眼睛却放开了她,低头从包里拿出个什么,攥在手里,陈西林还未来得及看清楚,明逾却矮了下去,只见她单膝跪地,在圣弗兰这熙熙攘攘的步行街头,仰着头,嘴角的笑意中隐着丝紧张,更多的却是决心。
“lynn,willyoumarryme?”
这个世界寂静了一秒,随即善意的尖叫声不绝于耳,那个制造“混乱”的人依旧虔诚地仰着脸,她的手中呈着一只盒子,盒子里两只并排而立的指圈,同样的款式,甚至是同样的大小。
指圈上铺满细细的钻,在阳光下闪着让人目不暇接的低调光泽,需要回答问题的人像被过了电,呆在原地,眼中却藏不住欣喜。
“marryher!marryher!!…”看热闹的人大喊着提醒她。
陈西林缓缓伸出手,这个词很短,很简单,它几乎是英文里最为简陋的一个词了,它却充满力量,可以决定她陈西林的一生,明逾的一生,亿万人的一生。
“yes,”眼泪又不争气地滑落下来,“yes,iwillmarryyou.”
大喜大悲都被人群的欢呼吞噬,戒指缓缓推上陈西林的无名指,像为她量身定制的,可不是么,那天早晨明逾是拿自己手上的那枚戒指量了的。她又郑重地拿起另一只,将明逾扶起来,帮她也戴上。
“kis!kis!!…”人们决定不“放过”这对恩爱璧人。
明逾面上一红,刚才那股豁出去的劲儿跑了,刚想着去轻啄一下陈西林的唇,眼睛却“倏地”一下放大,街对面,一辆警车停在了陈西林的车后,一名警察正要往上贴条。
“等等!等等!我们在这里!”她挥舞着手臂跑过去。
陈西林转过身,见那场景,“jesus…”她小声嘀咕,也往车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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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先生!”明逾差点要给他鞠躬,“我们就在车边,您看,我们刚才只是用五分钟时间求了个婚,希望没有给街道治安带来麻烦,请您高抬贵手!”
“我们证明!她们刚刚求了婚!”旁边有人喊道。
“呃……”警察犯了难,“求婚成功了吗?”
“成功了!”明逾举起左手。
“先生,请不要小气了!算给她们的礼物了!”路人又喊道。
“……好吧,”警察耸耸肩,“下次请先妥善照顾好公共安全再处理私事。”
“谢谢先生!没有下次了!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求婚~”
“对不起,给您带去不便了……”陈西林心虚,车是她停那儿的。
警察摆了摆手,“祝贺你们!祝你们拥有美好的一天!”
明逾转向围观群众向他们表示感谢。
等所有的喧嚣都过去,两人上了车,陈西林刚要发动引擎,突然笑瘫在方向盘上。
明逾撅了撅嘴,“你……打乱了我的计划。”
“不好意思……”陈西林止不住笑,好容易强迫自己坐正,“所以原本的计划是怎样的?”
“另择良时呗,谁知道某些人怎么就突然迷信起来,神神叨叨的……”
陈西林又要笑,绷住了,“好啦好啦,怪我……”她倚在座椅背上,托着头看明逾,“所以买冰淇淋是幌子咯?”
“对啊,刚才取戒指的时候急死了,生怕你等急了或者来找我。”
陈西林的眼神温柔起来,像储了一汪水,“谢谢宝贝……”她凑近了明逾的唇,“刚才仪式还没完成……”
一番缠绵热吻,明逾坐起身,“咳,再不走又有警察来贴条了……”
陈西林发动起车子,“我们该讨论一下结婚事宜了。”
第95章供认Iconfes
婚礼定在了六月底的一个礼拜六,两人都想办得低调些,就将地点定在陈西林的宅子里,到时学生也放假了,明逾私心想让安吉到场,说不定做个伴娘。
可是眼下陈西林还没和自己去拜见青家人,放一年前她怎么都想不到会带未婚妻去见青家人……
未婚妻……这个头衔带着点烟火气的小性感……
她将手里的锅柄一颠,荷包蛋漂亮地翻了个身,对于明逾来说,做这件事成功与否是要看运气的,此刻运势上佳。
陈西林恰巧洗完澡下楼,看到了荷包蛋漂亮的翻身和明逾嘴角漂亮的一抹笑,她不知道,明逾的笑是为了“未婚妻”这个词。
她走过去环住明逾的腰,咬在她耳边,“美色误国,真不想你回欧洲了,每天这么过多好……”
“油,油,小心点……”明逾边往盘子里装荷包蛋边避让着。
陈西林咧起嘴角,“有点贤妻良母的样子了。”
早点端上了桌,餐包刚烤出炉,香气四溢,早晨刚送来了一小罐淡金鱼子,这种颜色在鲟鱼子里属于稀有品种,千金难求,碰到靠运气。
“明天动身去洛杉矶,”陈西林翻着手机上的日程提醒,“大后天你就回荷兰了……”她的声音里透着失落,“婚礼前每个月见一次呗?”
“嗯,”明逾仔细挖了一勺尖鱼子,喂进陈西林口中,“周末不加班的话可以啊,每月拿一天假。”
一小撮鱼子在口舌中慢慢滑过一圈,再轻轻咬破,爆破的感觉很美妙。
“我去看你吧,接下来这几个月我应该会空一些,最多往大迈跑跑。”
“说到大迈,我上次去工地上看了看……”
“你怎么跑到那么危险的地方~”陈西林还没等明逾说完,着急抢了她的白。
“啊?那天黄达开正好在啊,他要去工地,我就顺便去看了看,也没待久,就看一眼就回去了,话说你去看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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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动工的时候去过,后来就交给王祁盯着了。”
“说到王祁……”明逾忽然想起前些天的那些疑虑,这一个礼拜发生了这么多事,净忙着情情爱爱,先前的想法都搁置了。
“你还是怀疑他们有问题对吗?”陈西林问。
“我不敢说他们有没有问题,反正肯特有问题,但我不知道他是单纯的渎职还是另有蹊跷,放以前我肯定不会多想,以前我没有那根弦。”
“现在你多了一根弦,”陈西林呷了口咖啡,眼神微微呆滞,又回过神来,“逾,我的世界是不是太复杂了?”
明逾叹了口气,握了她的手,“比我们这些平凡的人复杂些吧,你自己觉得呢?其实我也只是在你去年换国籍时听你说那些事才感受到的,也许是我们想多了,jedi进行得怎么样?后期有被刁难过吗?”
陈西林摇摇头,“一直都很平静。”
“快出结果了?”
“嗯,现在基本上就在等结果……”陈西林咬着勺子放空,半晌,眼中突然一闪,“我们先去登记吧!”
明逾一愣,“咯咯”笑了起来,“其实我想婚礼那天早晨去的。”
“为什么?”
“这样不会有两个结婚纪念日啊,你看,大多数人是婚礼办得太繁琐,上午赶不及去登记领证,所以放在两天,结婚纪念日就很麻烦,我们可以避免这样啊。”
“唔……”陈西林思忖,“其实有两个结婚纪念日也不赖……”
“真的吗?那感觉就像结了两次婚呢……”明逾认真地想了想,两排长睫毛微微一颤,冲陈西林笑了。
陈西林伸出指尖,轻轻划过她的睫毛、鼻梁、嘴唇,“逾,其实别的都不重要,难民城两年会竣工,到时我也不打算再做其他大项目了,希望后半生我们平平安安地过。”
“嗯……别这么说,感觉刚结婚我们就要过下半辈子了……我们还年轻呢,还有一辈子要一起过。”
“是我说错话了……”陈西林想了想,“对了,肯特那边,你打算怎么处理?”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事情已经过了近一年,我想如果将来不牵扯其他事,也就不想提了,等将来时机成熟了敲打他一下,但如果真牵扯到其他事,现在更不要打草惊蛇。”
“嗯……”
“lynn,你多留心大迈那边,账务什么的别出错。”
“明面上的帐我倒不担心,毕竟都是要公开的,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太担心大迈的事吗?”
“为什么?”
“白西恩和杰克他们都是q基金的董事,q基金如果出了什么差错,他们也要接受调查,也会影响他们的信用,对他们而言会很麻烦,你知道在美国信用决定很多东西。当初组建这个董事会我也有我的想法,明知道那伙人暗戳戳与我为敌,还是拉他们进来,他们也进来了,这其实是一层保障。”
“这样讲也有道理,所以当初……”
“当初我最担心的就是他们利用难民城项目去影响我在白鲸jedi项目的地位,如今看来一切都要结束了,jedi竞标成败与否都听天由命吧,我一直想,他们想使坏也是冲着我个人,不至于对白鲸下手,毕竟白西恩是白家人。”
宫殿般的大宅子里,白亨利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sean,爷爷向来不太过问你,你做的事情我也一直睁只眼闭只眼,但爷爷想提醒你的是,这里有一道底线:不能损害白鲸的利益,不能伤到lynn的身家性命。”
“爷爷……”电话那头拖长了尾音,“您说到哪里去了?白鲸不好的话我又能好到哪里去?再说了,白鲸是我们白家人,从爷爷您开始,几代人打拼出来的,里外我还分得清啦,至于妹妹,我逗逗她玩啦,哪有伤害她!”
白亨利将手里的画笔搁下,“小子,悠着点。”
圣弗兰机场,明逾和陈西林在沙发上坐下,她们来得有点早了,离登机还要一小时。
陈西林挑了件d家的蓝紫色水晶雕塑瓶子,法国刚寄到店,作为拜访青晖一家的礼物。当然之前是见过的,但这次身份不同。
“等下次我回国,给爷爷和伯父伯母挑些美国没有的礼物。”明逾有些歉意。
“等我们一起回去,可以给爷爷挑一件,爹地妈咪就算了,多去陪陪他们就好。”陈西林也不跟她见外。
明逾刚要说什么,手机响了,低头一看,吐了吐舌头,转头小声对陈西林说:“安吉~”
“hey,安吉?”
“auntie,你好吗?”
“挺好的,正等飞机,打算去你家,你还在学校吗?”
“爸爸跟我说了……可惜我这次回不去,爸爸说你和lynn一起去,是真的吗?”
“嗯,对……我和lynn……订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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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西林听到这里,抬头看明逾,笑笑的。
“what??”
明逾将手机从耳朵边拿开一些。
那边一阵沉默,明逾仿佛听到了安吉脑袋里“啪啪啪”的信息拆分重组的声音。
“auntie,你们俩什么时候开始的……?”显然,初步的重组结束,效果不太显著。
“啊,在我们认识之前吧。”
“what…?”那边顿了顿,“哦……所以你上次找auntie卿……”
“安吉,以后再聊这些吧。”
陈西林听不到手机那头的话,听见明逾这么说,不由挑了挑眉。
“哦……哦,对了,恭喜你们!”
“谢谢~”
陈西林的手指划到了发梢,冲明逾笑了笑。
“auntie,爸爸妈妈会吓死……”
“啊?那怎么办?”
陈西林正凝起神,自己的手机也振了一下,打开一看,是江若景发来的邮件:
——lynn,我想拿一周假,可以吗?
陈西林拧起眉:
——海城刚复工,要一周这么多吗?
——老家有点急事要赶过去……四天,四天可以吗?
陈西林丢开手机,那边明逾面上有些难色,“算了吧,还是我自己去说比较好……嗯,嗯,没关系……六月底,你要不要做伴娘?”
“太酷了!要要要!一号伴娘一定得是我!auntie你说话算话哦!”
明逾又将手机从耳边拿开,“是是是,讲定了,就是你~”又顿了顿,那边说了什么,“那好,先这样了,晚上再跟你汇报今天的情况……拜~”
“这么效率,伴娘都订了?”陈西林笑道。
“小姑娘……”明逾有点不好意思。
“安吉那孩子,我还记得长相呢,她该上大学了吧?”
“大学一年级,对了,她很喜欢你呢,不然你多指导她,她的专业是ai。”
陈西林挑起一侧眉,“是吗?”
明逾看了看她,“怎么了?刚才谁找你?”她看见陈西林刚才拧着眉头。
“杰西卡,自从结婚就经常要请假,婚假不说了,后来小产也怪不得她,十二月刚拿了假期去澳门,现在疫情刚过去,海城刚复工,她又要拿一礼拜假。”
明逾听着也拧起眉,“小产……?”
陈西林看了看她,“哦,去年夏天的事,说起来也很危险,还是我送她去的医院。”
明逾一时有很多问题,不知从何问起。
“你跟她还会联系吗?”陈西林问。
明逾摇摇头,想了想,“最后一次联系也是十二月了,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说起来,有阵子我以为你们俩……”
陈西林愣了愣,“什么?”
明逾叹了口气,“不知道,去年中秋的时候……她朋友圈……发过一张照片,当时我觉得……”
“什么照片?”陈西林拿起手机去翻看。
翻了半天,指着一张江若景和肯特家人的全家福,“中秋?这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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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逾凑过去看了看,摇摇头,又去翻自己的手机,翻到去年中秋夜江若景的那则朋友圈,只两个字:快乐。
配图是坐在驾驶座上的自拍,车是陈西林的,露出旁边副驾座上陈西林的一截手臂。
她好像有点明白了,这则朋友圈,或许只有她能看到。
“怎么了?”陈西林问。
明逾摇摇头,算了,过去都过去了。
陈西林拿过她的手机,盯着屏幕上那则朋友圈,脸上弥漫上一层疑惑,突然疑云散了,她丢开手机,手指都埋在了秀发里。
明逾看不到她的脸了,伸手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怎么了……?”
半晌,陈西林抬起头,发尾在脸上缓缓拂过,“不知道怎么说……逾,iconfes…”
“什么?”
“去年夏天,那时候我们刚分手不久,我回到海城……有一天晚上我在酒吧喝醉了,被她看到,开了我的车送我回家……在车上……我想……我想我吻了她。”
明逾的心往下一坠,“为什么?”她眼圈红了。
“我以为是你……你信吗?”
明逾有些无助,从陈西林的眼睛里搜寻答案,半晌,“我信,除了吻呢?”
陈西林摇摇头,“没有了,我一下清醒了,逃了出去,就是这样……对不起……”
明逾拿起手机,看着那张照片,“就是这个时候吗?”
陈西林点点头。
明逾翻着朋友圈,陈西林那则孤独至极的“中秋快乐”,月色下孤寂的公路。
“你知道吗?那时候我在洛杉矶青晖家,看到你这则朋友圈,我去翻了洛杉矶到圣弗兰的机票……”
陈西林愕然抬头,盯着她看了半晌,眼圈也红了,“对不起……”
“好啦,”明逾冲她一笑,“都过去了,别再纠结这些往事了。”
陈西林低了头,小声嘀咕:“不给她假期。”
明逾笑了出来,“别这样,公私分明嘛,再说……她这样子,也有我的责任,”顿了顿,“她怎么小产了,为什么是你送她去医院?肯特呢?”
陈西林回忆了一下,“那天,正好是早晨进公司车库的时候,恰好被我撞见了,肯特那天出差了,好像在燕城,那次我送她去医院……我觉得……她过得很不好。”
第96章渊源树影间斑驳的光在桌上晃着,晃着……
明逾眼里的光黯淡下来,面前的小茶几上放着碟水果,她沉默地嚼着食物,半晌,“她过得不好是我意料中的,我好像……任凭怎么努力都救不了她。”
陈西林也摇了摇头,“其实我一直觉得她有些可怜,她做的很多事情……”她停顿了一下,想到江若景曾经对自己莫名其妙的示好与表白,决定还是不要翻出来再提了,毕竟都已经过去,“她做的很多事情都很奇怪,让人不屑,有时还有点生气,比如去年在海城,我们刚熟悉那会儿她晚上突然跑来我家,但我常会对她感到一丝怜悯,我觉得她人不坏,只是执着于一些该放手的东西。”
她想到平安夜一个人站在楼顶围栏边的江若景,被江风吹乱的长发,和那一瞬间脸上由惊惧变成自嘲的笑。
“是啊……有时我都觉得她的执着是病态的,我会惊叹于她对自己的不负责任,”说到这里,明逾叹了口气,“我是不是不该这样说她,毕竟因我而起,这样说她显得不那么高尚。”
“逾,不要自责,你们认识之初是有协议的,想要违反协议的人是她,不光违反协议,还要施加情感绑架的人也是她,有时候,有些道理清清楚楚地摆在那里,你觉得一句话两句话可以说清,对方却偏偏绕来绕去说不清,这时只有一个原因:她不想让它说清。你叫不醒装睡的人。”
“我也知道她的毛病在哪里,可我还是觉得,她对自己太狠了,那些关乎人生关乎未来的事情,在她仿佛是儿戏,可以那么草率……她嫁给肯特真是太让我吃惊了,但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她跌入深渊……”
“她是去年回国后才认识肯特的吗?”
“是,而且在那之前她有一个五年的男友,我一直以为,她要么回国后与那个男友结婚,要么与他分手开始新的人生,而我所设想的新人生,是正视她自己的性向,找一个真正相爱的女人走下去,没想到她……她和肯特从交往到结婚,甚至是结婚日期的选择,好像都是在同我叫板,我和她谈过几次都没有用……也许我一开始真的做错了,有时我也会想,是不是我害了她……”
陈西林不解地拧起眉,“换作一个对自己对他人保有善意的女孩子,会拿婚姻做筹码去同别人叫板吗?别说对她自己,对肯特也不公啊,还有,为什么挑了肯特?就是因为他是fates的人?可以常常在你面前出现?”
“唉……我相信是肯特先追求她的,江若景条件很好,肯特看到她对她动心很正常。”
陈西林耸了耸肩,“我也不想评价她抛弃五年男友接受肯特的动机了,他们发展得很快,四个来月吧,就结婚了。”
“嗯……”明逾放空了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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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西林拿出手机,“也不知道她家里出了什么事,要拿一周假。”
明逾收拾了刀叉,“别为难她了,可能真出了什么事,她家条件不好,一家人都指着她……江若景这些年那么拼,跟她的原生家庭也有关系。”
也就一个多小时的飞机,洛杉矶明显要干燥很多。
青晖和太太还是来接机了,尽管跟他们电话里说的时候有点不愉快,青晖一直不喜欢白家人,尤其是陈西林。
“本来你这趟来我还想约眉姐姐他们,和亲戚们聚一下,也算正式认个亲,你要把陈西林带来,这还怎么聚,眉姐姐因为青卿都恨死陈西林了。”青晖在电话里是这么说的。
明逾反而松了口气,她不想参与大型家族认亲活动,认青晖对于她来说已经很吃力,别人对于她来说更不重要了,她无意加入青家的圈子里,这很尴尬。
况且若不是要结婚,要让陈西林感受到自己的重视,连青晖这儿她都不打算带她来。
青晖没问为什么带陈西林来,好像他已经知道了似的,或许很好猜吧,毕竟青家人都对陈西林和青卿的关系有数。
其实最尴尬的是陈西林,这简直像噩梦,怎么跟青家人交待呢?对不起,我和青卿进行了十二年不正当关系,并把她害得很惨,害得她家破人亡,人也失踪了,现在我又拐了你们青家一个女孩子,请答应我们吧……
她攥着明逾的手心渗出了汗。
明逾松了她的手,朝她笑笑,“别担心,他们其实没资格说什么,来一趟是对彼此的尊重。”
那边青晖的太太迎了上来,“怎么样?都顺利吗?”
“大嫂,谢谢你们来接机,挺顺利的。”明逾笑道。
青晖慢慢踱过来,不冷不热地笑了一笑,“lynn是吧,很多年没见了。”
陈西林伸出手,“您好,您看上去一点都没变。”
青晖又笑了笑,这一次唇角几乎有了丝嘲讽,他和陈西林握了手,“lynn太客气了,”又伸过手去接明逾手里的行李箱,“我帮你拿吧。”
他见明逾每只手上竟都戴了只戒指,右手中指上是一枚价值不菲的祖母绿,左手无名指上是一只指圈,下意识又去看陈西林的手,果然她左手无名指上也有一只一模一样的指圈。
虽然只一刹工夫,被看的两个人还是感应到了。
“你们是先去酒店checkin放行李,还是先跟我回家?”青晖问。
“如果不耽误时间,就先去酒店放行李吧,酒店就在路上。”明逾答,她也怕晚上在青晖家太久,过了时间。
“那行。”
“大嫂,这是lynn专门给你们挑的礼物。”明逾坐在后座,将一只包装精美的盒子递给副驾座上的大嫂。
“噢,lynn怎么这么客气,我们都没准备什么礼物给你。”
“只是一点薄礼……来打扰你们就已经很过意不去。”陈西林不太习惯讲这种话。
在酒店放下行李箱,一路开回郊外青晖家中,下午两点多的天,懒洋洋的,青晖的太太亲手做了些冰镇果茶端到了院子里,配着些茶点蛋糕。
“这些柠檬啊,百香果啊,都是我们自己种的,味道不一样。”她笑呵呵地介绍着。
“大嫂真的很有生活情趣,”明逾尝了口果茶,“味道确实很饱满,lynn你试试,跟外面的不一样。”
“嗳。”陈西林端起杯子,抿了一口。
青晖的太太看着她,笑笑的,“白家的女孩子气质培养得很好,我们家安吉一直挺崇拜你,说起来她还叫你姑姑。”
陈西林看看她,又看看明逾,“安吉很可爱。”她也就会讲这么多好听话。
“安吉喊她姑姑是对的,我和lynn订婚了,六月底办婚礼。”
青晖在夹冰块,听到这里动作停了下来,没抬眼,可情绪止不住跑到了脸上,一张脸胀成褐色。
他的太太则转头看他,一时不知怎么回应。
“哥,嫂,我们想邀请你们,连同安吉一起,参加我们的婚礼,”明逾想了想,“对了,安吉想做伴娘来着。”
“大嫂”好叫,“哥哥”却是第一次叫出口。
“按理说,我这做哥哥的应该祝贺你,”青晖慢吞吞开口了,“但是,别怪我把话摊开了拿到桌面上说,lynn,我和青眉走得很近,我就怕不好和她交待。”
一阵沉默。
“我知道,也谢谢青先生直言相待。”陈西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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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瑜,你们既然都已经谈婚论嫁了,哥哥在说什么,想必你也明白。”
“对,我明白。”
一阵微风吹来,柠檬树投下的斑驳树影在桌子上跟着微微晃动。
“那如果太过为难,这边我也不会再打扰,还是谢谢哥嫂招待我们。”
“你能说出这样的话,我一点都不惊讶,”青晖的声音里压着怒气,“对于你来说,这个家向来都是最不重要的。”
“青晖!不能这么说妹妹,她是薄脸皮的人,看着没情义,心里最讲情义,这么些年了,你还看不出她是什么样的人吗?她如果觉得这里最不重要,还会大老远带着lynn特意来说这事吗?”
“青先生,青太太,以前的事是我犯下的错,和逾无关,一码归一码,青眉姐姐那边我去跟她谈,我去解决,希望不要伤了你们之间的和气,逾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您一位直系亲人了,青先生。”
又是一阵沉默,树影间斑驳的光在桌上晃着,晃着。
青晖苦笑一下,“青白两家……真是有趣,”顿了顿,“白老爷子知道这事吗?他同意吗?”
“爷爷知道,他见过逾了,很喜欢。”
青晖笑出了声,“白老爷子不是凡人。”
“不过是个疼爱孙女的普通爷爷。”
“白老爷子身体还好吗?”大嫂来缓和气氛。
“前几年中风过一次,之后就一直坐轮椅,除此之外挺好的,谢谢青太太关心。”
“叫‘青太太’挺见外,”大嫂笑道,“怎么算都是亲戚,叫我大嫂吧,也不算我占便宜。”
“哪里的事,大嫂。”
“诶?青晖,趁两个妹妹在,我也好奇,你给讲讲青白两家的历史吧,当年怎么疏远了?”
青晖呷了口茶,“lynn介意我讲吗?”
陈西林摇摇头,“我不太了解那些事,愿闻其详。”
“当年,”青晖放空了眼神,“算起来要说到一九一三年,‘二次革命’失败,我们的曾祖父和他的弟弟,也就是lynn的祖母的父亲,一起逃去了香港。又过了几年,国内局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们的曾祖父回到了燕城,而他的弟弟留在了香港,结婚生子,lynn的祖母就是在香港出生的。从那个时候一直到四十年代,兄弟俩还一直保有书信来往,还说好了将来抗战胜利后重聚,可是抗战倒是胜利了,曾祖父的弟弟却举家搬到了美国,不愿回到燕城,而我们的曾祖父从当年回燕城起,其实是跟了那谁,一直到我们的祖父,都是当初打天下的,所以两家曾经道不同不相为谋。其实到五十年代末有过缓和,因为曾祖父的弟弟,也就是lynn祖母的父亲过世,毕竟血浓于水,我们的曾祖父十分思念痛心,曾恢复过往来,但到了六十年代,你们知道的,联系又断了,那一次就是彻底断了,各方环境摆在那儿,必须仇视。”
明逾听得入了迷,没想到两家经历过百年的纠葛。
青晖又呷了口茶,“能讲给你们听听也挺好的,都做个明白人。”
夜晚的风干燥而温暖,陈西林站在酒店卧房外的露台上,指间夹着杯红酒。
门被轻轻推开,明逾走出来,从后面抱住她。
“你洗好久啊~”陈西林慵懒道。
“让我们家陈西林久等了,自罚一杯。”明逾拿过她手中的红酒,一饮而尽。
陈西林刚要转过来。
“别动,”明逾轻声道,“在想什么?”
“想一百多年前的两兄弟,三四十年代的香港……那些邈如旷世的往事……想你明天要回荷兰了,好想你……诶别……在外面呢……”
“外面的风很舒服啊,不舒服吗?”明逾在她耳边低声问。
解了她的浴袍,皮肤烫得恰到好处。
“lynn,会不会我们身体里流淌着的什么东西,一直在渴望重逢,渴望了一百多载……?”
第97章曝露气候是文化之源
ilookedandsawasea
roofedoverwithrainbows,
inthemidstofea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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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woloversmetanddeparted;
——theseaofglas–ezrapound
明逾独自坐在机舱里,想,离开了fates后要做什么,也想离开fates前能做什么。
她不是一个能做到拍拍屁股走人的人,人活一世总在各个地方留下痕迹,有种东西叫“责任感”,对他人的责任感,也是对自己的责任感,所以她希望自己所留下的痕迹是经得起推敲的,fates十年,培养了她,磨砺了她,也成就了她,作为回馈,她更希望把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甚至能再为它做些大事,功成名退。
感情上亦是如此,这几个月再细想,也许前些年洪欣然对自己的摧毁来自于结束得经不起推敲,直到她用一幅画告诉自己那些感情是值得的,告诉自己她是惦念与感谢的,她才得以放下。
执意找到青卿,让她与陈西林见面做个了结,谁说又不是让这“责任感”着陆呢?
而离开fates后……早晨她和陈西林又聊了这个话题,目前以明逾的资历,再加上她自己甚至陈西林的关系网,无论在哪里谋一个高管的位置都不成问题,但她有些厌倦大公司这光鲜又高压的生活了,她想自己正在做事业的最佳年纪,能自己出来创业其实挺不错的,至于做什么,她还没想好。
总之她在认真思考和陈西林往后的余生。
陈西林早晨在机场送走了明逾,一时有些拿不准下一步该做什么,昨天她承诺会去和青眉谈谈,但她知道,解不开青卿失踪这个局,青眉是不愿意原谅自己的,更何况是请她接受自己和青家另一个女孩子在一起,而她又不能贸然告诉青眉青卿的现状,毕竟谁都没有权力帮青卿决定是否知会家人,毕竟看样子她在修女院里过得很祥和。本来她可以置身事外,可如果要见青眉,这件事会让自己非常矛盾。
她更不能再去联系青卿,问她有没有跟家人联系,提问的立场是什么?青卿恐怕不难猜出自己现在青家的尴尬位置,猜出自己又因为明逾而不得不跟青家人打交道。
思来想去,她想暂时搁置这件事,再想想看有什么解决办法。
明逾刚下飞机就看到马克发来的消息,短短两个字:callme!
还加了惊叹号,她头皮都麻了,想是不是荷兰分公司被恐袭了,这是她一瞬间能想到的最炸锅的事,电话拨过去,也没管c城是什么时间。
电话刚响一声就接通了,“ming!你到阿姆斯特丹了吗?”
“……刚下飞机,出什么事了?”
“啊,明逾小姐,我一直以为以我们共事十来年的交情,你会对我很坦白。”
明逾头皮又麻了起来,顿了一下,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瞒着马克的事,“……我对你确实很坦白啊。”
“是吗?”马克这么说着,突然笑出声来,“你要结婚了不打算跟我分享吗?还是和白鲸的lynnchin!你不打算邀请我吗??”
明逾一脸的问号,“你听谁说的?”
“你未婚妻啊,你在飞机上的时候我们刚好通了个电话,海城的疫情刚过去,听说她之前被困在那里,我总要问候一声的,再说我们fates给她的难民城项目赞助了那么昂贵的一笔保险。”
“哈,嗯,然后她就告诉你了吗?”
“我看她恨不得帮你请假了,怎么样,ming,你们要开始异国生活吗?”
陈西林这个大嘴巴,明逾在心里嘀咕一句,“这个……我打算回来再跟你细谈的……”
“你想回美国总部了吗?还是去圣弗兰分部?”
“马克,我想打理好荷兰,等我们找到接班人,办好交接,本来我想回来后挑个时间好好跟你谈谈,但既然你问了……”
“什么?你是打算离开了吗?因为结婚?”
“说实话订婚很突然,不是早早规划好的,我也没有找什么下家,就是觉得,婚后想以家庭为重,等我回公司再跟你谈可以吗?或者我们约个时间?”
那边沉默了一下,“ming,祝贺你,辞职的事你再考虑考虑吧,我们约个时间再聊聊。”
挂了电话,明逾看了看时间,加州的晚上十点,她给陈西林打电话。
“到了吗?一切都顺利吗?”
“刚到~接到马克电话前都很顺利~你在家了吗?”
“哦,我下午就回来了……那个,我跟马克说了。”
“嗯~”明逾取到了行李,推了出来,“他挺为我们开心的,直到我说要辞职。”
“逾,我是不是不该说?他给我打电话一直提你,话赶话的我就……说了,会不会打乱了你节奏?”
“没有,他那么一惊一乍的,你先跟他说了也好,没什么,昨天我们不是商量好了,美国和荷兰的同事和朋友都可以通知,中国那边低调些,毕竟他们的接受度低一些,我们也没必要非得制造话题。”
“嗯,我明白,”陈西林推开卧室的门走到泳池边的草坪上,“这里到处都是你的味道,好想你……”
“别说得这么伤感,我们很快就见面的,分开都是暂时的,好不好?”明逾虽然这么说,可也有些嫉妒前几天住在陈西林家的自己。
“嗯,那边冷不冷?有没有人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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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洛杉矶过来就像迈过了两个季节,他们订了车来接我的。”
“那就好,如果我过些天不忙,就去荷兰陪你过生日。”
“你不用赶我的生日的,什么时候空了再说,这个年纪真的不想过生日。”明逾说着笑起来。
“说到这个,”陈西林伸了脚在池水里一划,“今天我突然想到,杰西卡请假那几天正好是你的生日。”
明逾愣了愣,“sowhat?我们很久不联系了。”
“你再想想,你的生日是不是她的结婚纪念日?”
“……哦~”
“她会不会借口老家有事,去哪里过结婚周年?”
“不至于,”明逾笑了笑,“她和肯特那么恩爱?要在明摆着不合适请假的时候去过什么周年?”
转眼到了四月底,欧洲人熬过了最为喜怒无常的四月。
林徽因夸人的时候说“你是人间四月天”,各种轻灵和娉婷,你要是在阿姆斯特丹说,你是人间四月天,潜台词大概是……你是一个神经病。四月,可以上周末穿着t恤在后院玩烧烤,这周末裹着毛毯在窗前欣赏大雪纷飞。
气候是文化之源。不信你看,阳光明媚、常年少雨的洛杉矶好莱坞就不爱拍阴郁派电影。
陈西林要去阿姆斯特丹和相爱的人共享美好暮春,偏偏在去的路上接到最不想接的电话,白西恩的。
自从半个月前他知道自己要和明逾结婚,已经调侃了几次,他不敢拿同性调侃,而是明逾这个结婚对象戳了他的什么点,不可避免地,白亨利告诉了他明逾的身世。
陈西林没空搭理他,直接掐了电话,那边不依不饶,直接一个消息飞过来:你知道你的命根子工程要出结果了吧?
陈西林扫了眼消息,手指一划删除了,全世界都知道的事哪需要他来啰嗦。
结果白西恩又将电话打过来。
“你这是骚扰吗?”陈西林跨进车里,司机发动了车子往机场驶去。
“哇,你这么忘恩负义的吗?当初你一个电话我就派飞机去海城接你哦,不需要我了就连电话都不接?”
陈西林火气刚上来,想想又不值得,“什么事?”
“我有消息哦,五角大楼可能未来两三周就要宣布结果了,你现在出国吗?到时谁去领奖?”白西恩笑了起来,好像这是一件特别有趣的事。
“反正不会是你。”
“妹妹,你是不是确定白鲸赢不了,所以现在这个时候要赶去温柔乡啊?”
“我确定白鲸会赢,这让你失望吗?”
“um…想到这个项目是你负责的,稍微……”白西恩龇牙咧嘴地回味一番,“有那么一点点小失落。”
“那真是不好意思。”
“没什么啦,这次让你赢啦~妹妹,为什么我和雪莉还没有收到你的婚礼请柬?”
“你们为什么要收到?”
“不是吧!连mandy都被邀请了!你为什么要请船王的女儿不请自家堂兄嫂?”
“她在加州读书的时候和我是同学,我们关系很好,她来了我会很开心,我自己的婚礼,当然开心最重要。”言下之意:你来了我不开心。
“你这样说,卢卡斯会很失望哦。”
“卢卡斯可以来啊,我可以邀请他一个人。”
白西恩发觉这个妹妹很会见招拆招,有时可以比自己还流氓,一时短路。
“话说,你怎么知道我请了mandy?”
“她在facebook上秀了啊!你都不看这些的吗?”
和白西恩啰嗦了一番,挂断电话,陈西林想了想,便去翻facebook,不知道自己的婚礼是不是全世界都知晓了。
她先去看了看mandy的,果然给秀出来了,还tag了自己,好在她设置了仅好友可见,但这也够呛,堂堂船王最得意的女儿,社交圈几乎覆盖了港澳所有“名媛淑女”和一批明星,她大概想表示自己对同性婚姻和闺蜜的支持,可自己低调进行的事被别人高调曝出来,陈西林颇觉无奈,边想着这事边漫无目的地往下翻,没翻几条,在一则视频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视频拍摄于离岛一个富人区的高尔夫球场,拍摄日期是三月二十一日,视频上被不小心拍进来的那个熟悉的人影是……江若景。
那天她请了假说老家青城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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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将电话打给明逾。
“宝贝出发了吗?”明逾心情明媚得像江南的人间四月天。
“快到机场了,你猜怎么着?杰西卡上次请假果然是去香港浪了。”
第98章变天我脸上有什么?
“你怎么知道?”明逾问。
“我一个朋友21号那天拍的小视频里居然有她,视频是在香港拍的。”
那边反应了半天,“你朋友和她熟悉?”
“视频看起来是不小心拍进去的,不是一起的。”
“哦……这么巧!给我看看?”
陈西林想了想,“算了,是facebook的朋友圈。”
明逾那边“叮”的一声,烘干机唱起了歌,陈西林听见她穿着拖鞋在屋里走动。
“那……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要追究吗?”
“我还没想好,你觉得呢?”
“我觉得啊,利用上司的慈悲骗取假期挺不好的,敲打一下吧,起码让她知道你知道了,下不为例。”明逾将篮子放在地上,新鲜烘干的毛巾透着清香。
“嗯……先不说不开心的事了,这么晚了你还在做家务吗?”
“不算家务啦,给你买了一套浴巾毛巾,刚洗了,对了,拖鞋我也买了一对情侣款~”
陈西林的嘴角扬了上去,“住在一起的感觉真美好……”
司机将车停在了航空公司的航站楼进口处,将两个行李箱取出,放在推车上。
“亲爱的,我到机场了,一会儿再打给你。”
白亨利正在书房写字,似鸾翔凤翥,又似鸿惊鹤飞,一会儿工夫,一句诗词跃然纸上:铁马金戈,青冢黄昏路。
管家拿着电话过来,见门开着,“老爷,是西恩少爷。”这管家是老香港人,年少时就被白亨利带了过来,坚持用老式称谓。
白亨利扔下笔,伸手接过电话。
“爷爷,今天好吗?”
“今天?今天同往常一样,只不过比你上次问候我又老了两个礼拜。”
“啊,是,爷爷,我应该多多给您打电话,又怕打扰您……”
白亨利挥了挥手,像对方能看见似的,“今天有什么事?”
“爷爷,你知道lynn去荷兰跟她那个未婚妻你侬我侬了吗?”
白亨利顿了顿,“我知道她去荷兰了。”
“可是我听说jedi要出结果了,她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还顾着出国玩,把儿女私情放在第一位?这几个星期不应该留在美国多活动活动吗?”
“哦,”白亨利慢慢将轮椅移到窗口,“她只是个做技术的,到这个时候,也确实就在等结果了。五角大楼要宣布结果也不会像抽奖一样,当场抽一个出来,总归会提前几天先通知赢家的。”
“那是……其实我刚才给lynn打电话,问她能不能留下来等结果来着,爷爷,说实话,能在这时候撒开不管,她是不是不觉得白鲸能赢?”
白亨利看着窗外的棕榈林,“孩子,你希望白鲸赢吗?”
那边顿了顿,“白鲸赢对大家都好,但我希望将来自己能在白鲸发挥更大的价值。”
“西恩,你爹地去世得太早了,爷爷只有你一个男孙,只要你不走偏,将来一定委予你大任。”
“哦……我会努力的。”
白亨利叹了口气,“社会上,包括白鲸内部,对做战争生意的争议很大……敢不敢跟爷爷说句实话,你赞不赞成白鲸给五角大楼研发ai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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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嘛……”
“爷爷想听你的心里话。”
“这世上的事情很复杂,如果照着这个思路,制造枪支、卷烟的都是杀人犯,我们首先是商人,商人的第一要务是获取利润,只要是合法的生意就需要人去做,我们不做也会有别家做,我们放弃的话,不但对社会没有帮助,自己还损失了利润,所以我赞成白鲸做这个项目。”
电话那头久久没有回应,白西恩有点怯了,“……爷爷?”
“哦,”白亨利像是从梦中忽然醒过来了,“你和lynn都赞成做这个项目,只不过你们的理由不一样。”
这夜很漫长,爱人在一个庞大而又渺小的飞行器里,在茫茫夜空之中,向自己飞来……
你知道一睁眼就要与她见面了,于是这一夜你不停地睁眼。
明逾在车里拿出镜子最后一次审视自己的容颜,她恨自己没能饱饱睡一觉,睡出水盈盈的样子来,她走出停车场,走在迎接远客的人群中,她觉得自己等的人是最让人期待的。
等陈西林走了出来,周围的人立即失色,明逾觉得,自己的感觉是正确的,她等的人最让人期待。爱情产生的荷尔蒙最神奇,哪怕你一夜没睡好,这会儿该容光焕发就容光焕发,眼中该波光滟潋就波光滟潋,它打破了生物学规律。
明逾拿自己的细胳膊细腿儿把陈西林抱起转了半圈,又放下,两个三十多的女人在接机大厅开心得像孩子,“欢迎来到阿姆斯特丹~”
阿姆斯特丹也很给面子,给了个再好不过的春日,陈西林洗完澡推门出来,明逾这偌大的阳台在欧洲可太实用了,一边可以欣赏欧陆城镇风情,另一边是阿姆斯特丹特有的运河和五颜六色的小船。
“冷不冷啊?”明逾边倒咖啡边问道。陈西林坚持倒时差,要煮了咖啡提神,她便早早买了束应季的郁金香,配了些奶酪和水果,布置好了小桌子。
“不冷,这里好舒服,”陈西林在桌边坐下,端起咖啡杯,“嗯~没被炒作起来的小品牌咖啡,很香。”
“我给你捏捏腿吧,乘十小时飞机,都水肿了。”明逾伸手,示意陈西林把腿放到自己膝上来。
“不用不用,刚才用热水冲了好久。”
“来吧~”明逾将她的双腿揽过来,顺着穴位给她揉捏着,“你看到我种的番茄没?”她拿下巴指了指阳台一角。
“噢!好可爱~”陈西林这才看到,果子都长了出来,微微透着红色,“什么时候熟啊?”
“你就在这里待着怎么样?待到番茄熟了?”明逾抬头冲她一笑,“对了,安吉也来过呢。”
“是吗?时间过得好快,我上次见到安吉时她好像才十二三岁。”
“是吧,安吉妈妈说她和我有点像。”
“那我很期待了,看看少女时期的我们家逾。”
明逾面上闪过一丝羞赧,低着头,笑了笑。
陈西林伸出手,“来让我抱抱。”她将明逾轻轻拉过来,坐在自己怀中,紧紧抱着她。
“我是不是胖了?最近心情舒畅,容易发胖。”
“那我要各处细细摸一遍才知道。”陈西林说着便作势伸手进她衣服里。
明逾“咯咯”笑起来,捧起陈西林的脸,仔细端详着。
“我脸上有什么?”陈西林悄声问。
“有爱。”明逾低头吻她。
陈西林这趟要来一个礼拜,她也不让明逾请假,说要每天接送她上下班,过些平凡的小日子。明逾想用这难得的周末带她去观光,陈西林说跟她腻在一起就好,做什么不重要。
“咱们去国立博物馆逛逛吗?你有没有去过?”明逾问。
“读书的时候去过,你不用操心带我去玩了,我们就吃吃东西聊聊天挺不错的,除非你觉得无聊。”
“怎么可能呢?不过我不太喜欢荷兰鼎盛时期的艺术品倒是真的。”
陈西林倒觉得有趣了,“我也是,不过我想听听你的原因。”
“嗯……”明逾想了想,“感觉商业气息太浓了,荷兰人太会做生意,他们能把什么都变成生意。”
两人刚在餐厅吃完午餐,这会儿踏着鹅卵石小径慢慢逛着。
“哈,我也觉得,我看荷兰鼎盛时期的画儿,画家是好画家,可一半的作品都没有灵魂,”想了想又说道,“被资本控制的艺术是没有灵魂的。”
正说着,陈西林的手机振动起来,她拿出来看了看,是一个大迈的号码打来的,号码她不熟悉。
“怎么了?”明逾见她发愣,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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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西林接起电话,这才知道,对方是q基金的财务会计。
“ms.chin,我是用私人电话打给您的,工地上出事了,昨天几个工人私藏了枪支,打死了两个工头。”
陈西林愣了愣,“昨天?王祁怎么没跟我汇报?”
“我不知道啊ms.chin,他也不让我们声张,但是我很怕的,现在这边乱得很,王不让我们议论这件事,但我想跟您汇报一声,我很怕整个机构出事啊……”
“我知道了,你先别急,肇事的是wm的工人吗?”
“是他们的工人,这些工人的来历我们也都不知道,都是本地人。”
“知道他们从哪里搞的枪吗?”
“应该是在调查这件事,ms.chin我们怎么办啊?”
陈西林一时脑子里乱乱的,“肇事的工人呢?”
“被工地上巡逻的那些拿枪的人制伏了,但我听到一种消息说他们被黑帮抓起来了,还有人说是情报机构,我也不知道啊……”
巷子里起风了,吹得人头皮发麻,四月的天终于变了。
陈西林开始感觉这件事不简单了。
“不要告诉别人你找过我,有什么消息随时通知我。”
陈西林挂了电话,见明逾的脸都吓白了。
“工地上出事了,关键是王祁压着不让我知道。”陈西林说着又划开手机去搜新闻。
搜了半天,没有一句这方面的报道。
“新闻也封锁了……”
“我来试探一下黄达开的口气。”
陈西林反应过来,刚要阻止,明逾已经拨了电话。
那边很干脆: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明逾再去拨另一个香港的号码,不在服务区。
她抬头看陈西林,见她面上一惊,原来陈西林的手机又振动起来。
是阿巴度。
“lynn老板,出事了。”
“究竟怎么回事?”
“wm的工人来源可能有问题,带了枪去工地,打死了人,王祁突然失踪了,我们找不到他。”
第99章配合她怎么可以这么诱人?
“王祁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应该是昨天晚上到半夜,因为昨天事发后我还看见他,刚才就找不到他了。”
陈西林想想,现在大迈也就是午后的时间,算起来事情发生不到24小时。
“阿巴度,现在基金会是谁在处理这件事,你知道吗?”
“没有人处理,据我所知,王祁,就连那个香港人黄达开都不见了。”
“有没有可能是被警察带走了?”
“可是警察带人为什么不通知公众呢?lynn老板,不管是不是警察干的,这件事情听着都不太正常,还有,我得到点消息,说wm找的那些工人,部分是通过黑道弄出来的战犯。”
“战犯??”陈西林几乎喊出来。
“我兄弟打听到的,这边关战犯的监狱管理十分混乱,黑白道通吃,为中饱私囊把战犯连同其他犯人混在一起送出去做工也不是什么新闻,警察现在调查的就是这事,黄达开的失踪更像是跟这种事情有关。”
陈西林愣在原地,脑中的那锅粥渐渐稀释了,事情有了点纹理,明逾站在一旁,几乎倾着身子,专注地担心着陈西林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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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阿巴度,”陈西林突然反应过来身在何方似的,朝明逾看了一眼,“还有什么别的信息吗?”
“暂时就是这些,我会及时跟lynn老板联络,不过,警察也有可能随时找您。”
“我知道了。”
放下电话,陈西林讷讷地看着明逾,“……阿巴度说,黄达开可能非法使用了犯人……”
明逾回想着什么,眼中一闪,“铁牌!上次黄达开带我去看工地,我在地上看到过一枚铁牌,上面印着徽章、数字和一串当地的文字……当时我还在心里嘀咕,这怎么像你以前讲过的美军狗牌,现在想想,也可能是犯人的身份牌?”
陈西林缓缓在街边的石椅上坐下。
“怪我,那时候看到那个铁牌应该告诉你。”明逾弯下腰,看着她的脸。
陈西林摇摇头,“一个铁牌不足以让人警觉,就算我自己看到也不会多想……你知道我现在只是在想,王祁和黄达开去哪里了?”
“你还记得q基金和wm签的合同怎么说吗?如果因wm过失导致工程出问题,责任方一定得是wm对吗?通常是这样签。”
“是的,我就怕这里面发生的事情比这复杂……”
正说着,又有电话进来,打的是她工作的手机,陈西林赶紧去看,是大迈的号,她想也没想便接通了。
是美国驻东索大使馆,说当地的警察局与他们交涉,需要陈西林协助调查案件。
“我在这起案件里,目前是什么定位?”陈西林问。
“目前是q基金会的会长,出事项目的总负责人。”
“我的执行官王祁和承包商黄达开现在哪里?”
“这一点您需要和当地警方确认,您说到的这二位不是美国公民,所以我们不了解其情况。”
陈西林想想,觉得使馆除了传话别的一点用都没有。
“让我去大迈配合调查,是强制性的吗?”
“目前来讲警方这一步是合理的,如果不配合下一步的程序将会如何,我们暂时不知晓,陈小姐,使馆建议您让律师介入。”
“……明白了,谢谢,”陈西林锁着眉头,“有时限吗?”
“72小时。”
陈西林将电话打给迪恩,咨询他的意见。
迪恩刚晨跑结束,气喘吁吁的,听完陈西林的讲述,“听着,lynn,使馆的原则是保护本国公民,所以他们现在能建议你过去,说明暂时是安全的,但所有的行动都是基于当前的情况,所以使馆不会说他们估计下一步不安全,我会带团队去大迈,建议你现在立即回美国。”
“回美国?为什么?那是我的基金会,现在王祁不见了,我也要玩失踪吗?那不是不打自招说我们有问题吗?”
“lynn你冷静点,我建议你回美国是因为美国和东索之间没有引渡条约,如果,我是说如果,万一,东索那边有什么火烧到你身上,你人在美国他们就拿你没办法,反过来,如果你人在东索,美国政府恐怕无法保护你。”
风大了,将明逾衣领上的丝巾吹起来,从肩头滑下,陈西林伸手将它接住,她看着明逾的眼睛,不知怎么的,就突然想,得好好跟她把婚结了。
她叹了口气,“迪恩,做最坏的打算,当初聘用王祁就是场阴谋,王祁与wm合谋,非法雇佣了犯人,我想来想去,这是经济犯罪,我们……总能弄清楚的吧?难道谁会相信我陈西林从自己的项目里搞钱吗?能搞多少?一千万美金?三千万美金?我缺这笔钱吗?我没有作案动机啊。”
“如果是经济案件,我有信心可以很快解决,lynn,你没有其他担心吗?”
“我担心,我担心这案子迟迟不了结,直接影响jedi竞标,所以现在能快点解决最重要。不光是jedi,q基金我也不能撒手不管,这么大的项目,还拿到了联合国基金,现在我得考虑下一步怎么办,损失如何填补,怎样向赞助商以及联合国交代这件事……迪恩,我躲回美国恐怕只能让所有事情都拖着,保我一人利益罢了,可如果jedi和‘珍奇岛’都毁了,我还有什么利益可言?”
“你还有人身安全。”明逾接道。
“你身边有人吗?”迪恩问。
陈西林拉了明逾的手,“是我未婚妻。”
“哦,那暂时这样,我得赶紧带人准备去大迈,你那边我当前的建议是回美国,”迪恩顿了顿,“坚强点,记得我们的退休之约,所有的事情都会好起来的!”
“好,有什么消息我会告诉你。”
“我也一样。”
阿姆斯特丹的白昼越来越长了,八点多黑夜才从天边叠加上来,陈西林在阳台的躺椅上抽烟,明逾也没去阻止。
“逾,我得去,我不去jedi就完了。”
“我看他们这个时候挑事,很明显就是冲着jedi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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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解决的效率很重要,我都不担心这事解决不了,你说,我有什么辩不清的?迪恩的团队一定能把我摘出来的,对方玩的不就是这个时间差吗?白西恩对吗?这个混蛋。”陈西林在迷雾中眯起眼。
“为了制造事端,打死两条人命……可真够狠的!”明逾说得咬牙切齿。
陈西林不停按亮手机,不停去查看,可到现在一点更新的消息都没有。
倒是机票确认发来了,明天一早的飞机去大迈,买了还能不飞,等想飞买不到票就惨了。
“明天,上午八点一刻。”陈西林念着。
“什么?”
“机票,去大迈。”
明逾“哗”一下站起身,却像什么都堵在那里,劝不出口,半晌,“带我一起吧。”
陈西林仰脸看着她,“不要,你好好待在这里,算是给我一个安慰。”
明逾别过脸,“要我有什么用。”
陈西林掐了烟,拉她过来,让她坐在自己怀中,寻到她的唇,“你的存在,就是最有用的……”边吻她边说,“没有你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她又扭开脸,呵了口气在手上闻了闻,“会不会有烟味儿?”
明逾掰着她的脸,掰过来,毫不留情地吻她,“陈西林,你给我平平安安地回来,听见没有?”
“嗯……回来娶你。”
黑暗处“咔擦、咔擦”的声音不绝于耳,王祁相信这屋子里有别的生物存在。
谁知道这是个屋子还是什么鬼地方,他被反绑着,头上套着布袋,什么都看不到,只能靠听。
终于听到了皮靴的声音,此起彼伏,该有两三个人,也许四个,回音透过布袋依然听得很清晰,这是个萧然四壁的空间。
声音近了,近在咫尺了,王祁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浑身肌肉抖个不停。
“去把胶布撕了。”
说话的是香港人。
胶布粘着胡须被一瞬撕下,王祁痛得闷哼一声。
“王生,你办事不利,老板很生气,你知不知道啊?”
“这不怪我,这真的不怪我,请你们转告陈老板,都是黄达开一个人搞的,我毫不知情啊!”
几人对视一眼,笑了起来,“着红鞋啊~不如先收见面礼吧。”
话音刚落,旁边两人已走上去,王祁跪起身,“你们问了黄达开就知道了,这事对我没有半点好处的,我为什么要干?”
拳脚没等他申辩完便劈头盖脸而来,比一年前那次可扎实多了,王祁下意识想护住头,可手被反绑着,要是还像上次那样做做样子该多好,他想,不,一时他又后悔起来,上次?他就不该为了点钱搭上这样的事!这么想着,禁不住鬼哭狼嚎起来。
膝盖支起,托着她后仰的背,陈西林看着明逾丰腴的秀发在微光的夜色中摇曳生姿,湿透的身体闪着动人的光泽,她怎么可以这么诱人?陈西林手指往上一勾,猝不及防。
“这么敏感?”陈西林低语,满足于她的反应。
明逾闭上眼睛,跟着她的节奏摆动,后背新起了一层汗,贴在陈西林支起的大腿上有节奏地滑动……
血从口中飞溅出来,又被头套挡住,“别打了……出人命了……”王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求饶。
拳脚停住了,香港人倾身向前,“刚才跟你讲的,都听懂了吗?”
“听……听懂了……”
那人叹了口气,“你真是让老板很难做,亏这么多钱都不说了,你让老板有生命危险,这就该死了,”他又转过头去,“给靓仔挖个屋吧,就在这里。”他拿手指了指王祁身边。
“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我王祁赴汤蹈火!留我一条小命吧!”
陈西林等她喘匀了气,这才慢慢抽出手,明逾的身子缓缓沉下来,坐到了她的小腹上,又倾身向前,贴在陈西林胸口、颈边。
陈西林又慢慢放下支麻了的腿,抱着胸前的人,“累吗?”
还未等到回答,手机在床头柜上振动起来,陈西林轻轻抽了口气,又舒出来,“sorry…”她依旧抱着明逾没动。
明逾支起身,拿来她的手机递给她,“快看看吧,有什么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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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西林接过来,是阿巴度的短信:黄达开在大迈警察局里,王祁仍然没找到。
第100章变异我想追随你,看看你究竟在乎什么……
车子在清晨的阿姆斯特丹安静地跑着,明逾哪想到,昨天这样开着车欢天喜地接来陈西林,今天一大早又要将她送走,送到一个吉凶未卜的地方去。
她的心里突然一阵难过,为这个无法捉摸、更无法把控的世界。
温润的一只手覆过来,覆在她搭在中间隔板的手上,轻轻摩挲着她中指上的那枚传世祖母绿。
“对不起,我毁了我们的重逢假期……”陈西林轻声道。
明逾摇摇头,“这时候还讲什么假期,”声音压着丝哽咽,“你平平安安的就好。”
覆在手上的力道加重了,被她紧紧握住。
“别担心,迪恩他们都在呢,我过去也就是协助一下调查,更重要的是安抚受害者家庭,其实我想,最坏的结果……难民城项目进行不下去吧,再不济jedi竞标失败,”陈西林低头苦笑一声,“别怕。”她安慰明逾,又仿佛在安慰自己。
明逾没太被安慰到,无论是jedi竞标还是难民城项目,都倾注了陈西林的心血,甚至在她与自己相好前,这些就是她生命的全部,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着:“能这么想就好,我们还年轻,所有的这些一次不成功,以后还有很多机会。”
“嗯,”陈西林这声有点沉重,车子划过一片红砖房,上面写着stadsloket,眼中黯淡的光重新点亮,“那是不是登记结婚的地方?”
明逾顺着陈西林手指的方向看了看,“是的吧。”
“不如我们去登个记先?”
明逾下意识慢了车速,“好啊,”她“咯咯”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嘴角多了丝无奈,恢复了车速,“别了,急什么?还是六月和婚礼同天办。”
嘴上是这么讲,心里也知道陈西林在玩笑,这里又不是拉斯维加斯,哪能说登记就登记,要提前办手续,要提前预约,这些都不说,人家这会儿还没上班呢。
就算这些都没问题,她也不愿意突然提前去登记,一切都会如期进行。
“亲爱的,你说我们认识多久了?”明逾问。
陈西林转过脸来看她,见她唇角含笑,眼波平柔,竟忘了她的问题,兀自说道:“那年第一眼见到你,觉得不一样。”
“嗯?”
“漂亮的女人我见过很多很多,你却让我想追随。”
“为什么?”
“因为……”陈西林轻声叹息,向后倚去,“你的脸上毫无欲望,很多漂亮的女人……脸上写满欲望,想被注意,想超越别人,想要更多的物质、名利……甚至就只想听夸奖,你的脸上全然没有,这多奇怪啊,在那样的场合,红尘俗世,光怪陆离,你的职位是销售总监,你办的是商业酒会,你的脸上却毫无欲望,我被震撼了。”
明逾喉头轻轻一滑,竟说不出话来。
“我想追随你,看看你究竟在乎什么。”
车子缓缓划过青石板路,靠边停了下来,清晨的街道寂静得恨,“我在乎什么……”明逾看着前方的路,跟着她小声念叨。
她的手被郑重握起,又郑重地贴在承载着一颗郑重跳动着的心脏的胸前。
“在乎这个。”陈西林温柔而肯定地说道。
明逾低下头,额头抵在陈西林的额头上,眼泪“簌簌”落下。
陈西林吻了她的泪水,“谢谢你在乎这个。”
“谢谢你,懂我。”明逾牵了下唇角,绽出一眸温情。
“谢谢你改造了我,以前我是个有欲望的女人,执着的欲望,我想赢。有了你之后,我放下了。佛教里说‘一念无明’,你是度我的‘明’,明逾。”
“佛教?听起来很宿命论。”
“宿命论不好吗?以前我反感宿命,现在我想,如果真有宿命,一早定好了你我姻缘,那真是最好不过了,还有什么拗得过宿命?怎么折腾都不怕了。”
明逾破涕为笑,“宿命是偷懒的借口吧?”
陈西林将额头重新轻轻抵回她的额头上,“不偷懒,会好好经营……对了,你刚才问什么来着?”
“嗯……不重要了,想说认识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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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百零二天。”
明逾愣了愣,抬起头,抚上陈西林的脸颊,“好希望是六千零二天。”
“到时我记着提醒你。”
“会不会有点早?听起来……”
“什么?”
“认识才几百天,不到两年,就结婚了吗?”
陈西林眨了下眼,“不能反悔,”她捉住明逾的手,“想要个孩子吗?”
“啊?”明逾一时跟不上。
“或者几个?”
明逾笑了,一时笑容又僵住,她收回身子,坐得直直的,“lynn,告诉你一件事……”
陈西林拿手撑了脑袋,歪着头看她,“你说。”她仿佛猜到了明逾想说什么。
“我……九年前流掉过一个孩子……”
陈西林想起江若景流产时痛苦的模样,想起她在病床上硬说给自己听的关于明逾的经历。
她伸出手,将明逾抱在怀里,“我不会让你再受这种苦。”
“你……不问我发生了什么吗?”
“不重要,你好好的就行。”
明逾在她的肩头看车窗外渐渐开朗的天色,眼泪在那里打着转,“你如果想要孩子,我们一起去做。”
“你呢?你想要吗?”
“只要是我们的就想要。”她想起伊万遗留的礼物,不禁摇头,不想再提。
迪恩组建的律师团比陈西林晚飞了五小时,相比陈西林,他们要做的准备工作多出许多。再加上飞行距离、航班等原因,他们会比陈西林晚到一天,于是大家商议好,陈西林到了大迈先休息一下,从内部了解一下情况,一切工作等律师团抵达后再展开。
即便是在飞机上,大家也都时时保持联系,有什么情况及时互相更新。陈西林刚起飞三小时,就被告知各大媒体驻扎在东西索的分站已经介入,媒体就像传染性最强的病毒,一时间半个地球都在报道这件事。
就连中国的微客上都刷出来了。明逾拿手指在屏幕上翻动着,说是一小撮建筑工人不满不人道的工作量,有预谋地私藏了枪支,打死了监工……再往后就是未经证实的消息,肇事工人是监狱里的犯人,他们策划这起造反,也是为了越狱逃跑。
明逾有限的荷兰语阅读不了当地媒体新闻,只得去搜索英美国家媒体的报道,希望能多获得一些信息,可是大抵天下新闻一大抄,看到的内容都差不多。
陈西林在飞机上搜索了一圈,给迪恩发去消息:不满工作量?想越狱?
迪恩很快回过来:我已经请当地的合作律所在调查,工人的劳动强度是否在当地法律规定范围内。
——如果确实违法了呢?
——我们会起诉wm,最大可能地降低q基金的责任,直至降为零。
——他们哪来的枪?
——暂时还不清楚。
“病毒”是会变异的,说话工夫,新闻有了新一轮的发酵,与白鲸同争jedi合同的对家们已经及时拿这件事攻击白鲸。
一点都不奇怪,一点都不奇怪……陈西林想。
——迪恩,你说这究竟是偶然事件还是有人设计?
——现在还不能下定论,你问我个人偏向的话,我不是一个很相信偶然的人。
白西恩手里的那只电话快要打烂了,可从昨天到现在,他要找的人都关机。他窝了一肚子的火,无处发作。
手机响了,没命地看一眼屏幕,却是白亨利。
“sean,你在哪里?”
“我在香港呢,爷爷。”
“大迈的新闻看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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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刚看到,怎么这么倒霉!”他说得真实咬牙切齿。
“sean,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新闻说他们雇了犯人,做工做太久了,犯人造反了……”
“你知道不知道更多的事情?”白亨利打断他。
“那我不知了,我也在到处打听。”
白亨利顿了顿,这片刻的安静诡异得很,让人起白毛。
“很麻烦啦,”白亨利继续道,“已经在扯白鲸下水了,不能这样的。”
“呐,都是lynn干的好事,当初她做那个难民城我就怕牵连到白鲸的,现在大家的担心都成真了。”
“不能这样的。”白亨利自顾自又重复了一遍,好像根本没听见白西恩在说什么。
白西恩刚要再说,电话却被挂了。他低头看了看手机,将它狠狠扔到一边。
他眯起眼睛,透出一丝与平时的玩世不恭不同的调调,“扑你个街啊!”他说得咬牙切齿,“搞什么?!”
——可是迪恩,有一件事我想不明白……新闻界为什么沉默了将近48小时?我觉得这不符合常规。
陈西林捏着眉头,机舱内的干燥让她头痛。
——我也有此疑问,lynn,我判断有人封锁新闻。
——谁?为什么?
——暂时想不出来,但是这么大的事情,媒体集体哑声48小时,这就像你说的,不合常规。
陈西林只觉头更痛了,如果真有人封锁新闻,那动机又是什么?无论怎么想,都不像是对q基金不利的动机,难道是失踪的王祁吗?设想这是一宗偶然事故,事发后王祁封锁消息,想将它压下去,后来他眼看着压不下去了,便一走了之……所以他失踪了,消息也出去了……
不不不,王祁没有那么大的能量,能够封锁新闻。
那又是谁呢?如果真有这么个人。
飞机在大迈机场缓缓降落,陈西林知道,阿巴度和他的弟兄们早已候着。
第101章失踪她去年三月曾在美国C城出现过……
陈西林将帽檐拉低,她很担心出口处有媒体。
看样子阿巴度一队人马也有相同的担心,早已将简陋的出关处围了起来,陈西林裹得严实,差点连来接她的人都没认出来,她将阿巴度的肩一拍,“走吧。”
阿巴度这才反应过来,忙接过行李,几人簇拥着将陈西林送上吉普,一路都还通畅,看样子到目前为止,媒体更关心的是这件事的发生,而不是工人为什么打死工头。
“阿巴度,肇事工人的枪是哪来的?wm究竟是怎么安排他们的工时的?你们知道吗?”
“lynn老板,”阿巴度发动起吉普,副驾座上坐着他的弟兄,“工时的事我们暂且还不清楚,至于枪,东西索交界处这么乱的地方,弄几支枪也不难,我们都有枪。”
“可他们是犯人啊,不是吗?”
阿巴度耸耸肩,“监狱里面很复杂,更何况他们整天都在外面,有兄弟打听到说倒不是wm给的工时长,而是这些犯人在不同的地方做工,应该是监狱管这事的人拿了好处,导致闹出这样的事,不过我暂时不知道真假,所以没有汇报给您。”
陈西林想了想,如果连wm都不担责任那就更好了。
“还是没有王祁的消息吗?”
前面两个人一起摇了摇头,“老板,王祁的太太也不在家里,看样子是一起走的,海关的出关记录里没有他俩,所以可以肯定的是,他们没有乘坐飞机离开,但无法判断在不在东索。”
陈西林点点头,脸上阴云密布,说实话,如果王祁不失踪,这件事她还不觉得蹊跷,可这个节骨眼上王祁和他太太都不见了,这大约是她预感不妙的源头。
按照计划,陈西林暂时不露头,等待迪恩一行人抵达大迈。
这是五月的第一天,大迈的夜晚浑浊闷热,和头天夜晚阿姆斯特丹的清冽甘香构成地狱和天堂的距离。随身包里有明逾放进去的几张面膜,她说婚礼还有不到两个月,从现在开始要好好管理皮肤和身材了。
陈西林的唇角勾了上去,女人对做新娘这件事,大抵在任何年纪都看得很重,只要携手的是自己所爱之人。
她拆开一包,手机振了,是送面膜的人,塞上耳机,仔细将浸了满满液体的薄片抽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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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面说话吗?在干嘛?”
“敷面膜,方便。”
那边笑了出来,“真乖。”
“不敢不乖啊,怕到时皮肤没管理好,被嫌弃。”笑意蔓延到眼底,手里的温柔武器慢慢贴上,妄想驱走它。
“诶?你说错了,你会嫌弃我吗?”
“我想想啊……大概只会嫌弃你嫌弃我。”她开玩笑。
绕来绕去,谁又会嫌弃爱人脸上的一道皱纹?爱大约就是,我喜欢白色,你喜欢黑色,我喜欢你,我发现我也喜欢黑色了。
为婚礼管理好皮肤,不过是怕将来看照片时懊悔,没把最好的状态留在那个彼此最重要的日子。
门铃响了,没能再好好撒娇。
“哪位?”陈西林警觉起来。
门外的人却不答应,只管又按了一遍铃。隔壁房间的门开了,陈西林听见阿巴度说话的声音。
“谁啊?”明逾在耳机里问。
“不知道,我去看看,一会儿再打给你。”
“你别开门,阿巴度他们在吗?”
“在的,他们都在门口了,我看一下,先挂了。”
陈西林走到门口,从猫眼往外看,两个西装革履的白人站在门口,阿巴度和他的人试图挡在前面阻止,二人避着与他们的肢体冲撞,其中一人将手放进口袋中……
顿时,阿巴度的人统统端起枪,那人举起一只手,说了句什么,然后缓缓从胸口的口袋里摸出一个证件模样的东西,举到猫眼处,再次按了门铃。
陈西林仔细看了看,那是一张fbispecialagent的证件。
来人是美国联邦调查局的。
她拉开门,对刚要发声的阿巴度摆了下手,转头看着两名特工。
“晚上好,我是agentkunze,这位是agentmasar,请问是lynnsichin女士吗?”两人严肃而有礼地朝陈西林点头。
“我是,请问怎么帮到您们?”陈西林依旧把着门,小声问道。
“有一些情况,我们想向您了解一下,”那位叫kunze的特工看了看周围,“我们需要单独和您谈话。”
陈西林顿了顿,将他们往屋里让,同时制止了阿巴度刚要冲出口的疑问,“你们在门口守着吧。”
三人在沙发上坐定,“两位从美国赶来吗?”陈西林问。
“加拿大。”
“加拿大?”陈西林挑起一侧眉,这答案出乎她的意料。
“陈小姐,我们将对这次交谈进行录音?这将帮助我们采集证词,如果您不允许录音,请提出并告知缘由。”
陈西林耸耸肩,“请便。”
“我们在协助加拿大警方调查一宗加国公民失踪案,”特工说着取出一张照片放在陈西林面前,“陈小姐,请问您是否认识照片上的这位女性?”
陈西林狐疑的目光从特工脸上转移到照片上,她的眉头拧了起来,“我……可不可以?”她伸手,想将照片拿过来仔细辨认。
“请随意。”
照片上的白人女子长着一张帅气不羁的脸,短发,陈西林觉得有些面熟……蓝眼睛……
“提醒您一下,她去年三月曾在美国c城出现过。”
c城……去年三月……c城……明逾……
想起来了,是那个曾经骚扰明逾的短发女人,可是……她抬起头,“好像是有过一面之缘,怎么?”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谈不上认识,我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陈西林想了想,下意识不想将明逾牵扯其中,但又感觉这件事与明逾会有关系,那就更不想牵扯她,“我都不太记得是因为什么契机与她接触的,恐怕是非常偶然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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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过几次?”
“不会超过一次。”
“见面时的场景是怎样的?”
“不太记得了……”陈西林半真半假地回忆,那天是怎么回事来着?她确实记不清细节,只记得自己在洗手间撞见她骚扰明逾,后来的对话她记不清了,但在她的印象里,短发女人和明逾原本认识,可能是明逾曾说过的“不在白天见面”的那类朋友,“应该是在c城一家餐厅……洗手间里碰上了……对不起,非常偶然的接触,我不记得细节了。”
反正陈西林确定,洗手间里不会安装探头,她就推干净就行。
“是她主动和您接触吗?”
“应该是吧,也许是当时没有洗手液了,也许是问我的香水牌子,”她耸耸肩,“不记得了。”
“当时有觉得不正常吗?比如太过刻意的搭讪?”
陈西林想了想,“实在过去太久了,不记得当时的场景,所以也不好评判搭讪是否合理,说实话,如果不是她的中性装扮比较特别,今天应该连这张脸都不记得了,”她抬起头,“她失踪了?你们怎么会找到我?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对方刚要说什么,门外传来“嘭”的一声枪响,三人均一愣,两名特工几乎同时掏出枪,几步跨到门前,从猫眼往外看。
“是当地警察,”masar特工看了看,“陈小姐,刚才拦着我们的那拨人,跟您是什么关系?”
陈西林站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能,“他们是我雇佣的私人保镖。”
“您可能要有麻烦了,您的保镖袭警。”
门被蛮力拍响,伴随着当地人英、非口音夹杂的英文:“警察!请开门!”
陈西林一时有些慌神,下一秒沉住了气,看向两个fbi特工,“我申请保护,我是美国公民。”
“我们只能适度干预,无法逾越所在国执法机关的权限,你有律师吗?”
“在来的路上。”
“让律师与他们交涉,想办法立即回美国。”
特工说完打开门,当地警察如黑脸李逵一般伫立门前,出示警官证,“我们找lynnsichin。”
fbi也亮出证件,“我们是美国联邦调查局探员,lynnsichin是美国公民,请问你们找她何事?”
警察愣了愣,回过神来,“大迈警方和美联邦调查局没有合作关系,陈小姐在东索开设的基金会目前卷入一系列刑事案件中,就在刚才,门口这些人对我们开枪,构成袭警,我们需要带她回警局问话。”
“我的律师已经在飞机上了,”陈西林开口,所有人都看向这边,“我要求等我的律师到场,现在我会保持缄默。”
“陈,您可以保持缄默,等您的律师到场,但现在,您必须跟我们回警局,您门口的这些人全部都要去警局。”
“李逵”往后指了指,陈西林这才看到,阿巴度几人已被上了手铐。
“lynn老板!是他们先动手的!如果我的弟兄不开枪他就已经拿枪把房门打开了!”阿巴度指着“李逵”,一身都是委屈。
“阿巴度,你们和我一起缄默,等我的律师来处理。”
“警察先生,您不能逮捕美国公民。”fbi试图作最后干预。
“程序是这样:我们带她走,美国使馆可以来交涉。”
第102章贿赂越狱要多少钱?
明逾握着手机等着,半小时过去了,陈西林还是没有打回电话,她本不想打扰她的公事,这会儿却越来越忐忑起来,顾不上那么多了,电话拨过去,却是关机。
怎么会关机??她的心在胸膛剧烈跳动起来,再怎么拨打,都是关机。
她将电话打到酒店,接陈西林的房间,无人接听。
再打阿巴度的手机,也是关机。
突然觉得自己要疯了。
陈西林坐在这个介于监牢和审讯室之间的房间里,耐着性子压住了那束白炽灯光给人带来的烦躁,“警察先生,”她看着坐在对面的“李逵”,“我本来在荷兰度假,听到这件事第一时间赶来了,就是为了配合你们调查案件,您觉得,”她抬起被铐着的双手,“有这个必要吗?”
“对不住了,陈小姐,本来我们是客客气气去请你协助断案的,可你指使人袭警,”“李逵”倾身向前,“袭警!你现在可不是无辜市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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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西林垂下眸想了想,抬起头,“我需要打两个电话,一个给我律师,一个给我家人。”
“李逵”想找茬,想质问,想反对,这仿佛是一种条件反射,可想来想去,她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同时她也有这权利。东索的司法系统早在做英国殖民地时就已被调教成英国模式,明面上不敢来黑的。
“号码?”“李逵”肥大的手指悬在按键上方。
陈西林报了一串数字,那是明逾的手机。
铃声响着,陈西林抬眸,“这是私人电话。”
其实她知道,这房间里一定有录音,毫无“私人”可言,也知道“李逵”大概率听不懂中文,可她还是不想当着外人的面讲电话。
“李逵”露出一丝讥讽神情,站起身走了出去。
“hello?”电话被开了扬声,明逾的声音在房间里里响了起来。
“是我,我现在警局里配合当地警方做调查,暂时无法联系,先跟你说一声,不要着急,也别担心。”
“怎么会?所以刚才是警察去酒店找你的吗?他们怎么那么了解你的行踪?你是被强制带走的吗?明明是打算等迪恩他们到了再露面的……”
“逾,别担心,他们是规矩的,不会乱来,也批准了等律师来了再开审。”
“迪恩什么时候能到?”
陈西林下意识想看看表,一抬手,看见一副冰冷的手铐,“明天早晨,没事,我睡一觉他们就到了,你也别多想了,我肯定没事的。”
她想起fbi来找她打听那个短发女人的失踪,不确定fbi这时候找上门来,是巧合,还是说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关联,她想问明逾关于那个女人的事,话到嘴边却忍住了,一来她不想被大迈警局听了去从而生出更多事端,二来她不想明逾多出更多的担心。
“没事的。”她又赘述了一遍。
“我去陪你好吗?”
刚才那难熬的一小时里,明逾多了一层觉悟,她就该陪着陈西林一起去大迈的。
“千万别!”陈西林说得有些急了,缓了缓,“现在这个时候,你平平安安的,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明逾愣住了,陈西林这么直接的“不客气”,记忆中几乎没有过。她想,事情也许比想象中的严重。
“乖,”陈西林用软了几度的语气掩饰刚才的急躁,“好好睡一觉,明天事情就都过去了。”
明逾见她哄得辛苦,振作起一口气,“你今晚睡哪?”
“警局里,”陈西林瞥了眼角落的硬床板,“他们已经给我安排了一间卧室。”
警局里的卧室?明逾想,是牢房吗?“那你好好休息,养好精神,记得跟我报平安,如果你不方便,一定要安排人联系我。”
“好,我让迪恩联系你。”
明逾的心“咯噔”了一下,看来陈西林知道自己短时间内无法与外界联系。
跟明逾挂了电话,“李逵”及时走了进来,看来他全程都在监听,也不知中文水平怎样。
陈西林将电话推过去,“下面我要打给我律师。”她将迪恩的电话报给“李逵”。
照例请他出去,电话接通,“谢天谢地,你的手机开着。”陈西林舒了口气,她担心迪恩飞到非洲上空没有信号。
“lynn?是你吗?”
“对,长话短说,我被大迈市警察局逮捕了,今晚被扣押在这个……房间里,我已经要求等你到了与他们交涉。”
“怎么回事?我一直在追新闻,也在联系那边的线人,并没有听说有什么情况。”
“他们今晚去酒店找我了解情况,据说在我房间门口被我的保镖袭击了,所以我现在是因为这件事被捕。”
迪恩顿了顿,试图理清思路,“lynn,保持缄默,先辛苦一夜,我到了大迈会直接去警局。”
“好,另外还有件事,fbi今晚来找过我,具体细节我们明天见面谈,大迈警方和fbi打了照面。”
“我明白了,电话里不要多说,你保重。”
“你也好好休息一下,明天还有仗要打,明早见。”
“明早见。”
“李逵”又适时走了进来,手上还握着啃了一半的苹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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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有的保镖,要和我一样的待遇,”陈西林叠起腿,“明天等我的律师来了再说。”
“李逵”耸了耸肩,“可以等你的律师,但待遇怎么可能一样?你以为他们也有单人间住吗?”
以往陈西林总觉得大迈“白金汉宫”酒店房间里的台式空调机恼人,现在她才知道,没了那恼人的空调机,五月大迈的夜晚堪比桑拿房。
这房间里没有窗户,没有空调,甚至没有一只电扇。
汗水像一条条冥顽不灵的虫子,从头皮钻出,从后背钻出,往脸上、颈上、身上爬去……事情怎么会这样?陈西林坐在寒碜的床沿想,如果早知道到了大迈会这么被动,她一定不会贸然赶来了。
她走到门口砸那铁门,砸得“叮当”作响。
“什么事??”女警察打开铁门上的小窗,黑暗中闪着口白牙。
“做笔交易。”陈西林平静说道。
“什么事??”女警察表达词汇有限。
陈西林从钱包里抽出几张钞票,都是一百美金的面值,“这些,够弄些冰块和一台电扇吗?”
女警察接过钱,动作随意得像旧时小卖部橱窗后的女营业员,就着走廊上的亮举在头顶看了看。
陈西林又抽出一沓,“还要吗?”
女警察利索地伸过手,陈西林却收了回去,“这些给下一个任务,等我拿到冰块和电扇再告诉你。”
笨重的脚步声慢慢消失在走廊尽头,陈西林坐回床沿,墙上的挂钟“滴答”响着。
一会儿工夫,有人慢吞吞往这边走来,听起来像一只笨重的母象。母象用了一个世纪挪到房门口,什么东西重重地被搁在地上,一盘钥匙“呖呖琅琅”响起来,铁门开了,女警察腋下夹着只简陋的电风扇,弯腰吃力地端起一盆冰块,笨重地走了进来。
“你怎么不开灯?”她没好气地责问,边伸手打开电灯开关。
陈西林下意识地一偏头,紧闭着眼睛,试图去躲避这恼人的炫目白灯光。
电风扇插上了电,每个按钮上都有一块锈得发黑的指印,女警察将粗壮的手指覆在最上面的那个黑印上,稍一用力,风扇“咯吱咯吱”响起来。
“没坏。”她自言自语道。
这声音,比“白金汉宫”的空调机讨厌多了,这会儿却像天籁。
陈西林走下床,搬来一只椅子,搬到电风扇前,又将那盆冰放上去,风里便有了凉意。
“啊,你真聪明,”女警察黝黑的脸上几乎有了笑意,“还有什么事?”她仿佛在问“还有的钱呢?”
陈西林拿手指夹着那沓钞票,悬在女警察面前,“帮我搞一套新衣服,舒服的就行,明天早晨睡醒后我要洗个澡。”
女警察撇撇嘴,看在美金的份儿上答应了这在她看来毫无必要的要求,她将陈西林的身子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只要你不让我帮你越狱就行。”
陈西林乐了,“越狱要多少钱?”
“你能出多少钱??”
陈西林更乐了,她才不越狱,坐实了这罪名,“现在请您出去吧,我要休息了,明早醒了叫您。”
女警察鼓了鼓嘴,没好气地将钱悉数装进兜里,“你最好早点起来,”她走到门口,“在别人开始工作前。”她又补充道。
“我醒了叫您,”陈西林微笑,“对了,衣服请买浅色的。”
陈西林的冷热问题暂时解决了,大迈的夜色中却还有一人端着焦躁的心情和一张滚烫的授权书无处安放。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两天前悄悄给陈西林打电话的q基金会计。
突然失踪的王祁下午又突然出现,没事人一般找到她,说他这两天去跟人谈事情了,看如何解决q基金惹上的这场官司。
会计看着他,半边脸还挂着彩,很难说是通过什么正规的途径去找解决方案了。
王祁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只信封,“这件事办妥我们就没事了,”他又摸出一只烟,含在嘴里点燃了,深吸一口,“这是老板的意思,她已经签过字了,我也签了,你现在赶紧签好字,银行下班前去办了。”
会计从信封里抽出一张纸,是一份2500万美金的转账授权书。
她只是一个会计,上司让她做什么,她去做就是了,可她是陈西林当初从香港带过去的,她知道,王祁的位子可以一直换人,他和自己一样,只是个打工仔,但陈西林就不一样了,她是真老板,如果要在王祁和陈西林之间选一个人去效忠,那得是陈西林。
这么大金额的钱,一个会计怎能对钱不敏感?
她在王祁眼皮子底下签了字,进了银行,这会儿又走了出来,在银行门口徘徊,王祁在她进银行后就不知去向了,她却陷入一场生存和毁灭的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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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她终于鼓起勇气给陈西林打电话询问,对方的手机一直占线,最后再打,就关机了。
对于她来说,现在最简单的事情是走进这营业厅大门,找到她熟悉的经理人,手续俱全,没有跨时区,也许今晚钱就能到账。可她却不敢。
那上面有她的签名,而全程王祁都没有露面,银行的监控里只有她自己,她的手哆嗦着,攥着这2500万美金的转账授权书,她总觉得这事情哪里不对。
银行关门了,她的心仿佛落下了,又“突突”跳起来,万一……万一自己真的耽误了事情呢?
她给陈西林发消息:ms.chin,王生让我转2500万美金给dtm,我想跟您确认一下。
她左右看着这条消息,又一字一字删除了,她总觉得,还是不要留下文字,口头去说比较好。
第103章保释这恐怕得问问你的未婚妻Ming……
清早的警局里,陈西林看着对面的迪恩,咧嘴笑了,“你下飞机前不刮一下胡子吗?”
迪恩眼睛一滚,露出大大的眼白,“我不喜欢用飞机上的洗手间,”他又端详了一下陈西林,“你倒是收拾得清爽。”
陈西林凑过头去,小声道:“我贿赂了这里的警察。”
迪恩爆出雷鸣般的笑声,“你在这里老实一点,不要节外生枝。听着,亨利很担心你,我动身前他特意见了我,说无论如何要确保你安全。”
陈西林挑了挑眉表示知悉。
“说吧,fbi是怎么回事?”迪恩问。
“哦,在我忘记之前,”陈西林从桌上撕下一张纸,将明逾的手机号写在上面,“这是我未婚妻ming的手机号,麻烦你今天跟她报个平安,如果我今天出不去,就麻烦你每天给她发个消息。”
迪恩扫了一眼纸头,“+31,她还在荷兰吗?没问题。”她将纸折好,放进上衣口袋里。
“谢谢,”陈西林叹了口气,“fbi的事,我不确定和现在惹上的事有没有关系,昨天晚上有两个特工从加拿大赶过来找我,为的是一个加拿大女孩的失踪,等我问他们为什么万里迢迢找到我,跟我有什么关系时,大迈的警察正好来了,所以我没听到后文。”
迪恩露出不解的神情,“那么你认识那个加拿大女孩吗?”
“仅有过一面之缘,说起来是去年三月份了,在c城一家餐厅里。”
“说来听听。”
“小事情了,我记得当时撞见她骚扰ming,我把ming带走了,前后不到五分钟吧,很简单就过去了。”
“她们认识?”
“说实话我不是很了解,没有追问,我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
迪恩思考良久,“按照你的说法,你们仅照面过不到五分钟,那个女孩子一辈子照过面的人一定不计其数,fbi不可能每个人都去调查,何况是万里迢迢找到大迈来,对了,”迪恩眼中一闪,“他们怎么会知道你在大迈?看样子你刚落地他们就找来了。”
“我也是很不解,不过,fbi想找人,总是能第一时间找到的,我只是不懂,是什么让我成为失踪案里的一个重要角色。”
“这恐怕得问问你的未婚妻ming了,也许她能给你一些有用的信息。”
“为什么?为什么跟她有关?”
“这只是我听完你的描述后感觉到的,你和失踪女孩是偶遇关系,但她和ming应该有非偶然关联。不过,lynn,也许这只是巧合,fbi的来访和大迈的案子,也许并无关联。”
陈西林耸耸肩,“也许吧。”
“好了,说回大迈的事,你现在的情况要分两步走,第一步,关于袭警的控诉,我会先将你和你的保镖保释出来,谢天谢地,我虽来晚一些,但离48小时还远;第二步,协助警方调查工地命案。这是两码事,要走两个司法程序,不过,一旦将你保释出来,我会寻求美国使馆保护,尽快让你参加聆讯然后将你送回美国,大迈这里,由我作为律师全权代理。”
陈西林叹了口气,“绕了一大圈,还是要我回美国,不如昨天直接飞回美国了,也不会闹出袭警的事。”
“也不是这样,你来了大迈从主观意愿角度是个很好的证明,证明你愿意协助断案,也从一定程度上证明你没有躲避。”
“好吧,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十小时之内吧,我会尽快,”迪恩又想了想,“我现在就给你买一张今晚回圣弗兰的机票。”
忙着买机票的还有q基金的会计。
她找不到陈西林,找不到王祁,甚至找不到陈西林的那个非裔保镖。行政助理告诉她,听警察局里有八卦传出来,说昨晚收了个美国人。
她年轻时学了财务这门专业,倒不是出于热爱,只是想将来找个稳定的差事,平稳过一生,她跟着陈西林来到大迈,觉得待遇不错,趁年轻做个五年八年,在大迈这种地方花销也不多,存了钱回香港贴补家用。她可不想卷入任何复杂的纠纷,甚至刑事案件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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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道王祁在搞什么?他脸上挂的彩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她终于作了决定,将授权书封进最贴身的口袋里,把基金会各个财务软件和账号的密码写在一张小纸头上,买好了晚上回港的机票,她给陈西林发了短信:ms.chin,对不起,我家中有急事要回去处理,这两天联系不上您和王生,基金会相关密码我都写下来了,压在银行保险箱里,抱歉!祝您一切顺利!
迪恩给陈西林买好了机票,又给明逾打电话。
“她怎么样?”寒暄过后,明逾赶紧问道。
“我应该可以在今晚前把她保出来,然后送回圣弗兰。”
“回圣弗兰?”明逾一时没反应过来,“回去会怎样?她没事了吗?”
“暂时还看不出有什么事,不过,ming小姐,我想问您一件事。”
“您说。”
“去年三月份,在c城的某家餐厅,lynn是否撞见过一位女士骚扰您,并将您带走?”
明逾握着电话,“……什么?……”
迪恩没有再作声,他觉得自己的问题很清楚了。
明逾脑中一阵混乱,这才慢慢忆起,是alex。
“好像是有这么件事,怎么?”
“我不是想冒犯您,但作为lynn的律师,有些问题想问您。”
“没有,我不会介意。”
“您和那位女士认识吗?”
“认识。”
“在餐厅撞见后,你们见过面吗?”
“没有。”
“确定吗?有没有联系过?或者有她的社交账号?了解她的近况?”
“完全没有,没有再联系过,从那以后都没有过问过她的情况。”
那边沉默良久,“好的,知道了,谢谢。”
“为什么会问到这件事?什么意思?”
“抱歉,我不方便透露,如果lynn愿意告诉您,等她自己说吧。”
“这……”明逾心生焦躁,不知从何说起,“那行,不过您方便透露一下,这件事和lynn现在卷入的案子有关吗?”
“说实话我不知道,但从目前来看,没有关系。”
陈西林在牢房里数着钟点,数到第九小时的时候迪恩终于来带她了。
“这可不是你的风格,你说十小时的时候我做好中午就被放出的准备了。”陈西林活动着刚卸下手铐的手腕,有些小埋怨。
“本来两到五个小时就足够了,但你是外国人,手续复杂些,”迪恩看了看表,“我们赶紧去酒店拿行李,还有三小时就登机了。”
“辛苦你了,迪恩。”
陈西林接过自己的手机,开机,她有些担心,手机上一些重要的资料她都加了密,但还是很怕被大迈警方动手脚。
刚打开手机,无数的未接电话、邮件、短信……她一条一条看过去,脚底放慢了,她看到了基金会会计的短信。
“怎么了?”迪恩问。
“机票能否改到明天?”陈西林站在警局门口。
“发生什么事了?”
“我得亲自查一下基金会账目,”陈西林举起手机,“会计跑了。”
话音未落,一辆印着东索国徽的车在警局台阶下来了个急刹车,轮胎在地面上划出尖锐的一声响,陈西林一行人皆警觉地望去。
车上下来几个荷枪着制服的人,神情肃穆地走到陈西林面前,亮出证件,“请问是lynnsichin女士吗?”
陈西林下意识地朝迪恩看了看,又收回眼神,“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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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是东索国家安全局的人,有些情况需要跟您了解一下,请跟我们走一趟。”
迪恩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我是她的律师,有什么事请与我接洽。”
来人看了一眼迪恩,“我们不是警察局,不与律师打交道,请不要妨碍我们的行动。”
“那请容我提醒一下各位长官,她是美国公民,你们这样强行带人,我怕酿成国际事件。”
“我怕是已经酿成国际事件了,”安全局的人朝迪恩瞪了一眼,转回头看着陈西林,“请您配合调查。”
话音刚落,几人一起上前,虽没有肢体接触,那阵势已不容反抗。陈西林朝迪恩看去。
“我这就联系使馆,我们跟在你后面。”迪恩道。
迪恩的车子紧跟在安全局那辆车的后面,他去拨打美国驻东索大使馆侨务组组长的电话,白鲸在美国是有影响力的企业,q基金更是美国人在东索创办的非常有影响力的基金会,美国驻东索大使馆与陈西林团队的管理层都很熟悉,每年圣诞,只要q基金有管理层或董事在大迈,都会在使馆内举办私宴,宴请他们,前年圣诞,明逾和陈西林第一次通电话时,陈西林刚从使馆的私人晚宴回到“白金汉宫”。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接起,“hey!老朋友!我是迪恩啊!一切都好吗?”
“哦,迪恩啊,挺好的,你呢?”
“我遇到了点麻烦,q基金的事你听说了吗?”
“嗯……嗯,有所耳闻。”
迪恩顿了一下,对方语气有些淡漠,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是这样,lynn刚刚被东索国安局的人带走了,他们拒绝与我交涉,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我想要求使馆进行干预。”
那边顿了顿,“是这样的吗?让我先请示一下总领事先生,看看他的意思。”
“……那谢谢你,我晚一些再打扰你。”
迪恩挂了电话,想了想,又直接给总领事的秘书打了去,既然侨务组也要找总领事,不如自己直接找他。
电话接通聊了两句,对方一样打官腔,说要请示总领事。
挂了电话,迪恩捏着眉心,“这是怎么回事?究竟出什么事了?”
第104章事故这不是由你告诉我的
陈西林算是被客气地请进了安全局这间谈话室,对方还给了她一瓶水。
“陈小姐,请问您最后一次入境东索是什么时候?入境前都去过哪些国家?以及为什么来到东索?”
陈西林旋开瓶盖,润了润嗓子,“最后一次入境东索是五月一日,从荷兰飞来,因为在荷兰度假时听说q基金难民城的工地上出事了,所以立即赶来处理。”
“您是如何听说q基金工地出事的?出了什么事?能否请您具体讲一讲?”
陈西林蹙了眉,“我的员工打电话告诉我的,说工地上有工人开枪打死了工头,员工找不到我的行程执行官了,我挂了电话就买了第二天一大早飞来的机票。”
“您的行政执行官叫什么?”
“王祁。”
“他是哪国人,现在哪里?”
“中国人,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您知道事情是哪天发生的吗?”
“听说是4月28号。”
“媒体在5月1号才报导这件事,您知道为什么媒体沉寂了两天吗?”
陈西林摇摇头,“我在飞机上还问过我的律师,我们都不明白为什么。”
安全局的审问官比这里的警察文明许多,黑西装绷在健硕的肩部,倾身向前,两只黝黑的手撑在桌上,“陈小姐,您知道工人的枪是哪儿来的吗?”
陈西林看进他黑白分明的眼中,像跌进未知的陷阱,她摇摇头。
“m147.62mm口径加强版战地步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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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西林依旧看着他,试图琢磨出这背后的意思。
“这是一把军用步枪,是美国陆军的战备武器。”
某种不具名的暗示从那两瓣厚厚的嘴唇中涌出,从那双陷阱一般黑白分明的眼睛中涌出,从那具壮硕的肌体中涌出,笼罩在这黑匣子一般的房间里。
陈西林无法准确地将那暗示提炼出来。
“先生,这是这么意思?”
审问者站起身,俯视着面前那尽在股掌之中的目标,“疑凶是两名东索籍男性,战犯,平时被关押在西索边境的流沙监狱,该监狱里还有一部分刑事罪犯,只要手续齐全,这部分刑事罪犯可以被带出去做工,但战犯则不可以。贵基金会雇佣的工人,80%是流沙监狱的犯人,其中有一小部分是混进去的战犯。”
陈西林继续看着他,看来之前听到的传言是真的,wm果然用了战犯。
“按规定,这些犯人每天的工作时间不可以超过十小时,q基金难民城项目的每日工时是八小时,三班倒,但是,他们不光在q基金做工,还在东西索边界一家叫做‘玫瑰’的工厂做工。”
“玫瑰?”
“听起来很浪漫对吗?这是一家军工厂,犯人们每天在‘玫瑰’工作六小时,再在q基金工作八小时,每天十四小时的强度惹恼了工人们,尤其是这批不要命的战犯,他们从‘玫瑰’偷了两把m14战地步枪,打算趁中午巡逻人员吃饭时带大家逃跑、越狱,引发了械斗,他们打死了两个工头,工地上一直配有荷枪的巡逻警,是他们制伏了肇事犯人。”
陈西林从惊愕中缓过神来,想了想,“q基金将建筑项目外包给了wm公司,wm知道这些犯人同时在‘玫瑰’做工吗?wm的负责人黄达开现在哪里?”
“他在大迈警察局。”
“他知道吗?”
“和您一样,他也说不知道,但事实究竟怎样,还在调查中。”
好吧,陈西林想,事到如今,自己作为q基金的创始人和会长,当然不可能那么容易就撇清干系。只是……“先生,为什么黄达开是在警察局接受审问,我却被带来东索国家安全局?”
对方笑了笑,仿佛她终于搞明白些事情了,“陈小姐,您不是普通的生意人,您是美国国防部一项重要军事项目jedi的竞标者,您在白鲸集团负责这个项目。”
“这两件事完全没有关系。”
对面笑了起来,仿佛在说,这不是由你告诉我的。
“这不是由你告诉我的……”黑暗中,香港人对王祁恶狠狠地说道。
让被挟持的人乖乖主动回到挟持地,只消做到一条:控制住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或人。
王祁昨天曾被放出去,若不是妻子张雅莉在这些人手里,他本可以逃回中国去,可他不能放弃张雅莉,她当初嫁给自己,没有工作,没有自己的生活,这些年来陪着他东奔西走,死心塌地,他怎可以在这种关头只顾自己逃命呢?
“我看着会计签了字,看着她进银行的,”王祁有气无力地说道,“我老婆怎么样了?”
“还有脸问你老婆??dtm的账户一点动静都没有,你知道会计那个死八婆今天跑了吗?”
“什么??”王祁着实吃了一惊,她图什么?那两千多万美金又不会进她自己的腰包,“她没有办理转账吗??”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居然办成这样,我看你死定了!”
“我不明白!那个会计平时很听话的,字都签好了给她,她怎么会不办??还跑了??”
“你竟然不看着她办成再走,我看老板是饶不了你了!”
“我怕银行有摄像嘛!如果把我拍进去了很麻烦的,再说了,谁知道是不是早有人埋伏了要抓我呢?到时候顺藤摸瓜牵连到你们,对不对?”王祁想了想,“你们为什么这么对我?从头到尾我都按你们的要求做事情,从来没做错过,这句话没假吧?这次的事故谁都料不到的,也不是我的错是不是?求求你让我见见老板,我想跟老板解释啊!”
香港人没好气地笑了一声,“老板是你随随便便就能见的吗?你说你没错,工地上混进了那种人你还说你没错??你拿了黄达开多少好处?”
迪恩在安全局大门外足足等了两个小时,没有半点音信,他的脚边多了一圈烟头,这真是个让人无比烦躁的夜晚。
事实上他两个月前刚刚戒烟成功,吸烟在美国被视为不太光彩的行为,说i’masmoker时总要带点哪怕是装出来的愧意吧,医保公司对吸烟者尤其歧视,保费比不吸烟者贵出许多,甚至拒绝施保。对于大多数雇主来说,吸烟的雇员意味着高昂的保费,还有附加的很多麻烦,白亨利常去“威胁”迪恩戒烟,说得多了,迪恩知道他也并不为了那点保费,总是担心自己身体为多吧。于是这半年来,他竟咬咬牙,慢慢戒了烟,如果自己现在这狼狈样被白亨利看见,还不知要怎么说。
正想着,从里面走出一名工作人员,跟他核实了身份,“陈小姐今天要在安全局过夜了,您可以回去了。”
“为什么?她究竟犯了什么事?要被国家安全局扣下来?”
那人耸耸肩,“我只是个传话的。”
迪恩看着他走回扣留着陈西林的大门内,颓唐地转身,作为一个几乎从未打过败仗的律师,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屈辱时刻。
“先生……”阿巴度握着拳头,正要说什么。
迪恩的手机响了起来,他赶紧拿出来,是总领事的秘书,他就像抓着了一根救命稻草,接了起来。
“领事先生让我转告您,美国大使馆和您的立场是一致的,我们希望可以尽快将陈西林女士护送回美国,保护美国公民是使馆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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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恩想,总领事完全不必连夜回电话,既然回了,起码表示他们很重视,或者是要采取行动的。
“谢谢总领事先生,我刚被通知东索国家安全局今天夜里扣留了陈西林,请问使馆会与他们交涉争取放出陈西林吗?”
“会进行外交干预,这里面很复杂,牵涉到域外管辖,牵涉到加州的长臂管辖,您非常清楚。总领事先生表示,使馆在这件事上需要您的配合。”
“我会配合到底。”
明逾给alex打电话,对方手机一直是关机状态。上午电话里迪恩那番话太过莫名,她觉得这位大律师真够讨厌的,既然要问自己,就把话说清楚,问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却一个字都不给自己透露,这不公平。
她也试着去翻找alex的社交账号,只找到了instagram,但从去年四月就不再发任何照片了。可明逾想不通,为什么会翻出那么遥远那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出来说,这其中究竟有什么关联?
迪恩说让她自己问陈西林,可陈西林的电话还是关机,她还在警察局里吗?
手机响了一声,明逾赶紧低头去看。竟是小伯奈柯。
——ming小姐,希望您一切安好。您的“西林”还有两周就酿好了,请问到时是给您寄去,还是您亲自来取?
时间过得真快,一瓶酒将失去的爱人又带回自己身边,五个多月了,这瓶酒在莱茵河畔的某个橡木桶中兀自沉淀,愈久弥香,而人世间兜兜转转,订婚、筹办婚礼,如今又相隔两地,为爱人的安危着急。
但总会解决的不是吗?她们要回到那个神奇的地方,一起把“西林”取回,她们说好了的。
——您好,小伯奈柯先生,很高兴听到您的消息,我和未婚妻西林会亲自去取酒,到时见!
明逾想象着在将来等着她们的那瓶冻酒,甜美香醇,眼前的一切烦恼都不算什么了。
她给陈西林发消息:我们家西林,莱茵河边那瓶“西林”要酿好了,月底我们去取她回来,婚礼上喝啊~
第105章洗地滚远点!
国家安全局给的待遇比市警察局好很多,陈西林被安排到下属的旅馆里,房间里还有一部电话。
她当然知道,这电话是要被监听的,那就监听吧,明逾的电话是要打的。
明逾刚给陈西林发完消息,手机还未放下,有隐藏的号码打进来,这个时候她也顾不得想很多,赶紧接起。
“我们家逾,一直在等电话吗?”
明逾张了张嘴,很多话都想一股脑儿问出来,眼泪却先溢满了眼眶,稳了稳情绪,“正给你发消息呢,你在哪儿了?”
“我没事,在旅馆房间里,给我发什么啦?”
“旅馆?什么旅馆?”
“嗯……他们安排的一间旅馆,没事了,比昨晚待遇好呢。到底给我发什么了?快告诉我~”
明逾心有万千担心,见陈西林只想聊些开心事,也就不想扫了她的兴,“你还记得酒庄的小伯奈柯先生吗?他刚消息我说‘西林’大概还有两周就装瓶啦~”
“嗯?”陈西林沉吟道,“那我得抓紧了,到时和你一起去一趟。”
“我都等不及取(娶)西林啦~”
陈西林“呵呵”笑起来。
“迪恩有没有说……”明逾小心试探,“什么时候能处理完?”
“哦,大概两三天吧,每天都会有进展的。”
“亲爱的……迪恩说,有人去跟你打听alex的事?是怎么回事?”
陈西林顿了顿,“alex?就是那个女人的名字吗?”
“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和她还有过交集吗?”
“当然没有,”陈西林想,迪恩这个大嘴巴……“我也想不通是怎么回事,他们说alex失踪了,可为什么找到我?”
明逾那边顿了很久,“这也太奇怪了……自从那次见面,我们也就断了联系,他们不找我,反而去找你,太奇怪了……”
“逾,我可不可以问问,你们那时候是什么关系?怎么认识的?”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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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我也觉得现在讲这些没必要,我们不说这个了。”
“那年我在卑诗出差,在一个加油站偶然遇到的她,我们的关系……就类似于以前我和江若景……”明逾的声音越说越小,像做错事的学生在检讨,“但见面次数很少,都是出差的时候,也得有空时,才碰一面……”
“她也常出差吗?她是做什么工作的?”
“她……跑新闻的吧,类似于新闻买办,做北美地区的,常常在美国和加拿大之间跑。”
“新闻……”陈西林一番沉吟,还是想不出什么突破,“算了,我想这应该是个巧合,和东索的事情没有关系,我们不想了,如果需要,他们自会来找我。”
和明逾闲话了几句,挂了电话,其实她很想和迪恩好好聊聊,今晚安全局的人透露给自己的信息非常重要,不知道这背后牵扯出什么来,可电话被监听,能说的话非常有限。
既然安装了电话,就要好好利用它,无论如何,争取到这些时间,让迪恩好好去调查一番,说不定能有什么突破。
拨通迪恩电话时他正在酒店的吧台,与律师团的人小酌,顺便讨论案情,听见是陈西林,赶紧一个人去了外面吸烟处。
“你怎么样?”他问。
“国安局的人告诉我,肇事工人是东索籍战犯,被非法带出做劳工,分别在两处做工,工时远远超过了法定工时,所以蓄意逃跑。这两处做工的地方,一处是我们的工地,还有一处是一家叫做‘玫瑰’的军工厂,肇事者用的枪械就是从这厂里偷出来的,是美军陆军用的枪型。”
迪恩几乎倒抽了一口凉气,这丰富而颠覆性的信息量让他一时难以消化,再想想,更有趣的是,东索国安局告诉了陈西林这些信息,还给她的房间里配了部电话。
“lynn,‘玫瑰’军工厂是否合法?”
“我不知道,如果是非法,事情将更加复杂,迪恩,怎么会这样?我想现在案情的关键是,黄达开究竟知不知道他们在‘玫瑰’做工?”
迪恩的眉头紧锁,“我在想,一家军工厂,为什么要起‘玫瑰’这种名字?”
一个模糊的记忆浮上陈西林心头……“战争让这片土地变成坟墓,孩子是墓上开出的芬芳的玫瑰”……dtm这三个字母在西索语言里,是“墓上玫瑰”的缩写……
“lynn?”
“哦,”陈西林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迪恩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些无聊,便也作罢,“你说得对,wm跟这件事牵扯到什么程度很重要,但无论他们有罪无罪,我都会证明q基金无罪。”
也许落得个监管不力的罪名,但他不想在电话里留出这个余地,就算是监管不力,也可以做到让王祁承担大部分责任,他会尽量让陈西林和基金会分担到的责任最小化。
陈西林倒是很想着手调查一件事,那就是q基金的账目,会计的离开绝不是偶然,她是单纯害怕了吗?还是另有文章?她留下了所有密码,自己本可以去看个究竟,现在却被困在这个地方,也许账目上也能看出些线索情况呢?
“迪恩,黄达开那边进展如何?他还在警察局吗?他是中国香港人,有没有寻求领事保护?也没有办保释吗?”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寻求领事保护,但肯定没有办保释,对于他来说,目前最安全的地方是警察局里。他也请了律师,目前他的供词是他不清楚嫌疑人的任何情况。”
这与国安局的人说得一样,陈西林想,但她不相信黄达开是完全无辜的,就连明逾都在工地上捡到战犯的铁牌,她不信黄达开对此一无所知。
说话的人知道自己被监听,监听的人也知道说话的人知道自己被监听,这听起来有趣而无聊。
国安局的这间监听室里,坐着东索国安局的局长、一位中文翻译、美国驻东索大使馆总领事。
总领事是乘坐民用车辆悄悄过来,又从后门进入的,他这两天接到的任务很有趣,甚至得需要他亲自来操办。
“还会有其他动静吗?”他问,“我可以把录音拿走了吧?”
局长耸耸肩,“我们应该继续守着,总领事先生需要咖啡吗?”
远隔山海的中国海城,江若景却人逢喜事精神爽,看起来,她想办的事情几乎都办成了。隐约也听到了地球那边大迈打死了人,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呢?还听到大家议论说在美国白鲸的对手利用这件事进行攻击,那又怎样呢?那些都不关她的事了。
如果陈西林可以输得一败涂地,她会更加开心。
但她和肯特的帐还没算清楚,她已经想好了,一旦算清,立即就离婚。
三个月前,江若景的母亲和肯特的母亲共同注册了“红伞信息技术有限公司”,这名字是江若景取的。
肯特对这名字嗤之以鼻,果然是个惺惺作态的女人,他想。他哪知道,红伞曾开启过一段致命的邂逅。
“好歹是留过洋的,还在国际大公司做事,你就不能想个洋气的名字?”
江若景对肯特的嗤之以鼻并不少半分,“‘苹果’是洋气还是土气?‘红伞’怎么了?”
“红伞”的第一个大客户就是香港的wm房地产集团,“红伞”将为它测试全世界所有地区的网站、公共媒体工具、app,并给出有效的改进方案,当然了,合同上还有五页纸的言之无物的服务条款,最后一页,像模像样地列出所有应付经费,最后的数字看起来非常客观:4,937,300.00美金。
个十百千万……那是四百九十多万美金,两人前阵子在香港环太银行开了个企业账户,将钱直接存了进去。
听起来离五百万美金就差六万多,六万多就是五十万澳门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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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特当然不屑于跟她争那五十万澳门币,他志在这四百九十多万——三千五百多万人民币呢,他不能一年多时间白忙活,还搭上他钻石王老五的身份,跟这样的女人结了婚。
江若景也不甘示弱,没有她江若景哪能有这五百万美金?这钱数是她加盟后重新谈的,若不是她,肯特做那点事能拿多少?五百万人民币都没有。
肯特自然不承认这个逻辑,没有他肯特牵线,江若景哪能签到这份合同?
“那你当初怎么不找别人?白鲸好几万员工,你怎么就找上了我?”江若景摆弄着刚拿到手的当季新款c家包包,银、灰、粉交相呼应,温柔得像初绽的peony,她早瞄准这只包了,她有钱了,要买当季款,见鬼的经典款吧,她想。
“那还不简单,因为我喜欢你啊,想给你美好的日子,”肯特拿过那只包,放在手上掂了掂,又还给她,“我说小江,怎么不能同富贵了?当初,你还记得吗?你吃着我给你煮的榨菜肉丝面,我们商量着干这一票,四十五岁退休,早早让你过上阔太的日子?”
怎么挑上的江若景?香港指示的啊。他怎么知道,当初白鲸刚海归了一个漂亮女人,他刚觉得感兴趣,觉得她倒可以取代明逾了,香港那边却看穿了他的心思似的,甚至比他还急,突然给他指示:追求她,拉她入伙。
他可不会这么告诉江若景,必须是他肯特自己挑的她,恩情是他肯特的,看她怎么背信弃义。
江若景冷笑一声,“记得啊~我还记得你说,到时候我们有了孩子,我就不想再工作了,巴不得多些时间陪孩子,说我的观念会转变的……孩子呢?”
“哎唷,你怎么还怪我?我真不敢相信,你到现在还觉得我故意让你流产的,怎么可能??”
江若景从鼻子里冷哼一声,拎着包往另一个房间走。
“你现在想要孩子也还不晚啊!”
现在要孩子确实还不错,钱到手了,拿孩子拴住她那份钱,再慢慢收归自己囊中,还得了个小孩,怎么想都是赚。
“滚远点!”江若景老实不客气。
肯特也独自冷哼一声,这事她能怎么办?又不敢找律师。
第106章永别只要我们不知道那是“最后一次”……
迪恩做了一个梦,梦见美使馆去东索国安局硬气捞人,他一个激动,竟然醒了。
天刚蒙蒙亮,瞪着眼睛看那刷了几层的白色天花板,大约漏过水,修葺后重新刷好,大约又生过霉,处理后又重新刷上,谁说白可以掩藏一切丑陋,那一层一层不愿示人的,欲盖弥彰。
他努力让大脑跟上,回想陈西林“进去”多久了,想来想去,两夜加一个白天了。
他苦笑起来,为刚才那个太过美好的白日梦,这两天使馆的态度明显躲躲闪闪,嘴上说保护陈西林,行动上却看不到任何。
今天的计划……这些天整个团队都非常被动,国安局那边使不上劲,警察局这边,昨天耗了一天也没能和黄达开的律师交接上。
迪恩想,要是不能尽快把陈西林弄回去,回到圣弗兰他就该辞职了。
陈西林可不是在美梦中醒来的,她被旅馆的床硌到浑身疼痛,上一次睡好觉还是在明逾那里。
活动活动腰身,简单洗漱一下,一支护手霜这两天既擦脸又擦身子,艰苦得像个不被赏识的艺术家。她在镜子里看看自己的脸,明逾的交代都白费了,她让自己好好护肤来着。
门铃声吓了她一跳,这是下意识的,再一想,这时候谁来找自己?就真警觉起来。
“哪位?”
“陈小姐,请开门。”
这把讨厌的声音,属于这几天一直跟自己打交道的国安局的那个男人。
陈西林走到门口,从猫眼往外看去,却见不止他一个人,门口端端正正站着四五个,全部着正装,有黑人有白人,那架势像是来送自己上绞刑架了。
她深吸了口气,将门打开。
“陈小姐,您受委屈了,”其中一人操着流利的美语说道,“我是美利坚合众国驻东索共和国大使馆侨务安全组的史蒂文斯,我受总领事先生委托,来护送您回美国。”
迪恩的美梦成真了。陈西林那两瓣美丽的唇几乎凹成了o型,她觉得自己被某个导演的剧本耍了。
迪恩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闷闷不乐地吃早餐,他就真悄悄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看看是不是还在梦中。
“lynn…你现在在哪里?”
“快到‘白金汉宫’了,他们送我来取行李,对了,我的包、手机,所有个人物品,全都归还给我了。”
迪恩当然知道,来电是陈西林的手机号。
“我现在在‘白金汉宫’,可以见一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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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等等……”
迪恩听到陈西林问身边的人,可不可以见一下自己的律师,对方给了肯定答复。
“迪恩,你在哪里?大堂碰头吗?”
“好。”
两人在大堂相见时,均是一头雾水,迪恩在等待时给总领事秘书去了电话,确认了确实是使馆的人去接陈西林出来。
美使馆和酒店已预定了小会议室,刚碰面打完招呼,便带两人去会议室,要将情况交代一下。
坐定,史蒂文斯将两只手搁在桌上,从指间交叉,“美利坚合众国一向倾力保护本国公民,这次为送陈小姐回美国,使馆和本土相关部门都付出了不懈的努力,陈小姐的案子很复杂。”
“我明白,非常感谢。”陈西林道。
“史蒂文斯先生,”迪恩倾身向前,“可否明确一下,我的当事人是以什么身份被放出国安局并送回美国的?这背后的司法程序都有哪些?工地枪击案现在调查到哪一步了?作为q基金的负责人和律师,我方还需要做些什么?”
被问了一连串问题的人点点头,透着一股专业的外交素养。
“抱歉……问题比较多。”迪恩补充道。
史蒂文斯摆了下手,“没关系,请二位过来就为解答你们的疑问。这件事背后,美国方面进行了哪些司法程序,这很抱歉是机密,哪怕是对当事人。如果您需要知道,美国一向司法公开,您可以以书面形式提交申请,获取公民和法律工作者有权限获取到的相关信息。”
迪恩做了大半辈子律师,早习惯了这不说人话的措辞风格。
“q基金工地枪击案仍然在审理中,现在,我要谈一谈陈小姐的情况了。”
陈西林看向他,眼中闪过一丝隐忧。
“陈小姐,您是从大迈警察局被保释出来的,保释的一个基本条件,想必我们都知道,就是传讯时您必须到场。”
陈西林点点头。
“现在,想必东索国安局的人已经告诉您,贵基金会雇佣了东索的战犯,作为非法劳工,并同时在一家地下兵工厂做工。”
“史蒂文斯先生我打断一下,”迪恩紧锁眉头,“所以‘玫瑰’是非法企业,对吗?”
史蒂文斯垂下眸,两排淡金色的睫毛覆在下眼睑上,“从我们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玫瑰’不是一个各方面都经得住推敲的企业。”
迪恩的眉头锁得更深了,史蒂文斯抬眼看他,“请问我可以继续了吗?”
“当然。”
“正因为贵基金会卷入了这样的问题,在它向更为纵深的方向发展之前,我们动用外交干预,果断将陈小姐带出,并立即送回美国,否则一旦东索做起文章,要正式拘捕您,到时由于两国之间没有引渡条例,再想干预就极其困难了,”史蒂文斯顿了顿,“现在,我想说的是,如此一来,您将无法兑现保释条件,很显然,一旦安全抵达美国,如果东索传唤,您不可能再过来。”
陈西林内心的隐忧放大,“所以……?”
“所以,陈小姐,我恐怕您今后将永远不能再踏足东索的领土。”
陈西林只觉脑子“轰”的一下,在来东索的飞机上,她又怎么知道这将是此生最后一次踏足东索呢?而今天,应该就是她陈西林此生在东索的最后一天。
每个人一生都会面临很多个“最后一次”,只是在你不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时,往往不那么糟糕。
一个在早晨突然得知被开掉的、不太熟的同事,头天晚上下班时那句“开车注意安全”变成了此生最后一句对话。
一个看着自己长大的阿姨,也许是母亲的同事,几年前回家时或许在街上碰见,没有特意回乡看她的理由,那个偶遇从此就变成此生的定格。
一个异地的恋人,在机场红着眼挥着手说“爱你”,那一别后竟分手了,谁又知道那个难舍难分的拥抱竟是这辈子最后一个拥抱?
……
那么多的最后一次、最后一面,只要我们不知道那是“最后一次”,都还好。
可陈西林却知道,这是她在大迈的最后一天。
这意味着什么?她将无法再做q基金的负责人,她将无法完成那疮痍之上、对每线阳光都充满敬畏的难民城计划。
还意味着什么?再也看不到这五颜六色七拼八凑、拼命扮豪华到质朴的城市,再也看不到那载着头顶木桶的胖女人的、横冲直撞的出租摩托,再也听不到鱼市小贩操着大迈土语的叫卖声、吃不到将一条方头鱼做成几种吃法的餐馆,再也看不到那一片片壮丽多姿的天堂鸟……也许,再也看不到阿巴度和他的朋友们……
而最开始,将她带到东索的,是青卿,后来让她在东索开创这片事业的源头,也是寻找青卿。
如今她要永远离开了,青卿却留在了这里。
“等等,”迪恩好像有了什么新的发现,“她可以缓些时日再走吗?起码等工地案审完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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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蒂文斯摇头,“我向您保证,这案子会牵扯出更高层面的问题,到时她就走不掉了。再者,动用外交干预带出人来,是不可以再继续逗留的。”
陈西林抬头,“我还有多少时间?”
史蒂文斯看了看表,“下午三点的飞机,最晚一点钟我们要到机场,走外交通道,距现在还有五小时。”
“我呢?”迪恩又问,“我可以留在大迈处理遗留的法律问题吗?”
“恐怕这是最好的办法,贵方需要代表留在这里,还有很多后续问题等待解决——工地案件、工程要如何处理、基金会后续,等等。”
“好,”迪恩想了想,“还有一个问题:她回到美国是个自由人吗?还是将面临什么法律程序?”
“通过外交保护带回的公民,一定还会需要走一些程序,去了解情况的。”
迪恩神色凝重,低头沉思,他突然有些不敢放陈西林走。
“史蒂文斯先生,”陈西林开口,“接下来的五小时,我想先和我的律师单独相处一下,有事情跟他交代,然后我想见一见我在这里的朋友,最后还想麻烦您,随我去难民营和各处我记忆中的地方看一看。”
“好,”对方点头,边从包中取出一样物件,“这是一只手腕佩戴式追踪器,根据东索国安局要求,从现在开始到您登机时,您需要佩戴它,”又抽出一个文件夹,“这是合约。”
“什么……?”迪恩一肚子的疑问不知从何开口,“为什么不是国安局的人来签这份合约?”迪恩问。
“他们委托了我来解释、签署合约,并实施佩戴操作,陈小姐,请配合一下,登机前东索国安局的人会帮您解除,您只需佩戴不到五小时时间了。”
陈西林和迪恩来到酒店房间里,陈西林三天前在这里入住,随身物品都还放在这里,她边简单收拾好箱子,边准备和迪恩交代一件重要的事情。
“这个追踪器上是不是还有监听设备?”陈西林拿口型问。
迪恩无奈地耸耸肩,又摇摇头。
陈西林拿出手机,在备忘录上打字:
——只有你可以去查一下q基金的账目了,会计突然离开,一定是和账目有关系的。
老式空调机的呜咽在静默中更加刺耳,这是她最后一次听到这声音了。
——k银行里有一个保险箱,只有我和会计可以打开,她临走时将基金会所有财务相关密码都放在里面。
迪恩点点头,陈西林递给他一张纸头,她不敢使用任何电子工具。
——这是保险箱密码。
陈西林将这些字全部删除,退出备忘录。
迪恩看了看纸头,将它折好放在手机套里,摇摇头,“我怎么不想你跟他们走?”他苦笑一下,“不然趁这个机会逃走吧。”
陈西林笑了笑,“那恐怕不但东索不容我,连美国都回不去了。”
她给阿巴度发消息,让他们速来“白金汉宫”门口。
第107章无知她也成了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轻……
和迪恩大致商讨了一下后面的事情,其实转机来得这么突然,谁都没有准备,也无法预料后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所以反而一下子没了太多具体可商讨的。
很快阿巴度便传来短信,到酒店大堂了,陈西林和迪恩走下去,刚才带陈西林过来的那帮人都还在大堂等着。
“女士,我们可以在机场等您,与您汇合。”国安局的人上前说道,想必他们仗着有追踪器,都不怕陈西林跑掉。
陈西林耸耸肩,她干嘛要跑?又没做坏事。
“好啊。”
“您的箱子需要我们先带过去吗?”
难不成还拿箱子要挟?倒也不会,想逃命的人大抵都能舍弃一只箱子。
“也好,麻烦你们了。”陈西林想,就给他们一个安心吧,虽然她想不出对方有什么理由不安心,毕竟是自己的律师拼命求着使馆来接人的。
那边接过陈西林的旅行箱,大家点头致意,约好一点在机场碰头。
阿巴度从一旁走过来,有了上次的事后,他再不敢造次,小心翼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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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ynn老板,您没事了吗?”
陈西林看着他,微笑着,“阿巴度,他们把我捞出来啦,不过我今天下午就要回美国。”
阿巴度挠挠头,一头编起来的辫子都动起来,“这么快的吗?老板……那天是我们冲动了,拖累了您……”
“他们想让你就范,总有办法的,”陈西林挽起阿巴度的胳膊,“我们一起去吃饭吧,就当庆祝我出来,怎么样?去feechi。”feechi就是很会做方头鱼的那家餐馆。
阿巴度看她没事,打心底开心起来,咧开嘴,咧出一口白牙,“lynn老板想去哪里都行!”
大迈的最后一天是个艳阳天,他们吃了方头鱼,去海边的花田买了好几捆天堂鸟,花田老板奇怪陈西林今天怎么亲自来运,又去了难民营,亲自将花儿派给每栋楼。
这里的难民有些住得久的,认识陈西林,看到她便虔诚地问好,还有些刚收编进来的,战事不断,这里总在收纳新人,但总也收不完,所以扩建一座难民城才很重要。
再去“珍奇岛”工地,这里已经停工几天,自出事开始便用围栏围起来,陈西林站在黄沙中,看着这片空荡荡的工地,这里本该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她的脑中还有图纸上那一栋栋的建筑,居民楼、医院、学校、健身场所……如今却不知它们的命运在哪里。
她避开阿巴度,对迪恩吩咐:“如果将来我真的不能继续将q基金管理下去,就选其他人上来,谁做这件事不重要,重要的是继续做下去,只要基金会在一天,我还是会继续捐款。”
迪恩知道,她每年一半的年薪都捐进了q基金。
去机场的路上,陈西林想到了青卿,想到了阿特波罗斯修女院,不知道青卿有没有听从自己建议联系家人,也不知道她将来还会不会离开这里,回到俗世看一看,她在心中默默与她告别。
到一点了,他们的车停在机场对面,那个阿巴度曾踩着泥泞将明逾抱过去的地方。
“lynn老板,我想再跟您道个歉,因为我和兄弟们的莽撞,让您被关了几天……我……”
陈西林笑着摇摇头,他哪里知道那些事情背后的弯弯道道,她伸出手,“拥抱一下。”
她也不知道,这个拥抱过后,这场主仆的缘分是否还能继续。
“阿巴度,你多大年纪了来着?”
“二十五啦。”
“嗯~”陈西林看着那张尚且稚气的脸,“多花些时间在喜欢的姑娘身上,好好做你们的生意,好好的!”
阿巴度腼腆地笑了一下,“lynn老板,您下次什么时候来?会带ming小姐一起来吗?”
陈西林想了想,“我争取吧,”顿了顿,“如果你来美国玩,我一定好好接待你。”
“好嘞!谢谢老板!我也争取!”阿巴度开心地笑了,“路上好好休息!”
迪恩将陈西林送进去,两人走在出发大厅里。
“怎么没告诉阿巴度实情?”迪恩问。
陈西林叹了口气,“你觉得ta总会来的,你等着等着,日子也就那么过去了。”
迪恩也叹了口气,“知情的人总是最难过的,什么都不知道的人,还能轻松地告别。”
他们在约定的地方碰头,东索国安局的人果然也在,按照合约帮陈西林拆了她手腕上的追踪器,大家在安检处分手,陈西林与迪恩拥抱分别,国安局的人和迪恩各自回去,美国使馆的人将陈西林一路送上飞机,也折回。
陈西林坐在座位上,拿手机给明逾打电话。
“lynn?你拿回手机了?”明逾接到电话很惊讶,她这边正好是午餐时间,可这些天都没有胃口,一杯咖啡就饱了。
“抱歉亲爱的,早晨就拿回来了,到现在才给你打电话。”
“现在怎么说?放你出来了吗?”
“嗯,你在干什么?方便说话吗?”
“午休时间了,”明逾边说边去关门,“在办公室里。”
陈西林听着她的高跟鞋声停下,听见门被关上的声音,“我现在回圣弗兰的飞机上,还有二十分钟就起飞了,是采取外交干预把我捞出来送回去的。”
“什么?这么严重?迪恩没能把你保释出去吗?”
“倒是保释出去了,但前脚踏出警察局,后脚就被东索国安局带走了,这案子有点复杂,对了,逾,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珍奇岛’的冠名赞助商dtm是什么意思吗?”
“嗯……好像是说……西索语言里是‘墓上的玫瑰’。”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多想,这次的肇事工人是非法劳工,监狱里的战犯,他们同时在一家叫‘玫瑰’的地下军工厂做工,肇事用的枪就是从那里偷出来的……”
“这样……”明逾觉得好多信息在脑子里一下子乱成一团,得慢慢梳理出来,“如果dtm和‘玫瑰’地下军工厂有关,它们一定是友盟关系而不是对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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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会是对立的,我想不出拿对立方命名的情况。”
“你怎么知道dtm的含义?公司slogan吗?我记得那是一家婴儿用品公司。”
“不是公开的,是dtm的ceo跟我说的,当时他想表达的是,战争让西索变成坟墓,而下一代则是坟墓上开出的希望之玫瑰,这个创意当然是借用了《荷马史诗》。我不知道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曾经怀疑过,一家战乱国的婴儿用品公司怎么会有那么大的现金流,调查挖出来,他们还经营一家开采和加工绿宝石的公司,绿宝石是西索的特产。”
“所以没有调查出与玫瑰军工厂有关的东西吗?”
“没有,宝石工厂是合法的,虽然我们也查出它桌面下有些不正规的操作,但公司是合法的,‘玫瑰’应该是非法的,而且如果两者有关,他们肯定做得非常小心,军工厂并不是商业调查能挖出来的,一般都有很大的政治背景。”
“了解。那我们回到那个假设,如果dtm和‘玫瑰’相关,他们给了q基金三千万美金,现在它的工人又通过打死工头闹事,迫使‘珍奇岛’停工……但反过来又查出‘玫瑰’这个非法工厂……这绕来绕去是图什么?单单这样看的话,赔钱,查封工厂,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你说得没错,这两晚我也一直在思考,如果这是阴谋,这件事背后应该有什么偶然突发事件是对方没想到的。”
“或者对方就不在乎三千万也不在乎一个工厂,就是想搞垮你所有的事情?这么大的仇恨,套用武侠小说里的常用句型,怕不是什么杀父之仇。”
“呵~”陈西林笑出来,“是我有‘杀父之仇’吧。”
“嗯?你还觉得是白西恩对吗?”
陈西林往座椅后躺去,呼了口气,“说实话,我想不出谁跟我有这么大的仇恨,还有,这件事势必会影响白鲸的jedi竞标……不过,逾,如果这是阴谋,为什么要投三千万进来?不投也能做成这件事啊。”
“这个钱,一定有用……”明逾脑中一闪,“坏了!wm……这三千万是不是都让wm赚去了?我记得是四千美金出头的合同?”
“对……黄达开还在大迈的警察局里扣着,迪恩打听不出审理情况。”
“如果这环是扣着的,wm就也有问题。”
“我也怕,账目上也许有猫腻,会计躲回香港了,不过她临走时留下了所有财务软件的密码,我让迪恩着手去查了。还有,王祁这几天失踪了。”
明逾顿了好一会儿才答话,“lynn,王祁被雇佣,一定是阴谋,他失踪就有问题,这和之前所有的疑点都对上了,肯特故意推了大迈那趟差事,不惜丢掉fates一个大客户,他也有问题,可能他感觉出什么,不想趟那浑水了。”
“所以让你去趟了?你雇佣了王祁,但那又有什么用?我不可能怀疑你。”
“他没算到你我的关系。”
“……那有可能……”
“我还在想,那三千万会不会用来栽赃你贪污?你刚才说怀疑账目有问题。”
“谁会相信我陈西林利用自己的工程去贪污三千万?这些年我往q基金捐的钱都不菲了,而从我这方面讲,我的年薪加上我每年在白鲸的股份分红……怎么算我都不可能为了三千万做这种事,栽赃不成的,我没有这个动机。”
明逾桌上的咖啡都冷了。
“我的天,要真有这么复杂,你现在真的安全吗?确定是护送你回圣弗兰?到了那边就相安无事吗?”
“没事吧,我现在一个人,他们放我自己回去的,爷爷已经派人去接我,麻烦事都留在了大迈,留给了迪恩……还有,我今后禁足东索了。”
明逾抽了口凉气,这种事情听起来和生活很遥远,却发生在陈西林身上。
“我能为你做什么?我去美国找你吧?”
“你先别动,我落地一切无恙再说。”
明逾想了想,也有道理,“嗯。”
“逾,别担心,案子总会有突破的,等他们查出dtm背后是谁,等黄达开的审问结果出来,说不定就有眉目了,我有最好的律师团队呢。”
“嗯……”明逾的脑中还在转着这所有的事情,“快飞了吧?你好好休息先,这几天都没睡好吧,我一直都在的。”
陈西林真的在飞机上好好睡了一觉,好像这个三万英尺的高空是最安全的地方,她的身体要将这些天的睡眠都补回来。
她也断断续续地做了些梦,梦见夏天的莱茵河,梦见海城的大排档,梦见平城的中式院子,还梦见明逾笑嘻嘻地说:“我总把雪带给你,在夏天也可以做到。”
她的梦里都是欠着明逾的事情,甜蜜的债券。
等到在圣弗兰下飞机时,她还被温柔的情绪笼罩着,等到几名联邦法警上前扣住她,将她带到被警车和媒体包围的出口处,等到加州五月的阳光倾洒在她的头发上、身上、眼中……
她眯着眼,几乎有些懒洋洋地问:“为什么要这样?”
“lynnsichin女士——”
又是这个称呼,这些天来她讨厌起被这样称呼。
“我们从您在东索大迈雇佣的工人偷窃于玫瑰军工厂的枪中,发现了白鲸研制的、用于竞标美利坚合众国国防部jedi计划的产品和相关技术,国防部和国家安全局要求立即对您进行调查。”
万丈红尘之轻[GL]_248
她也成了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轻松告别的人。
第108章翻脸如想保命,速来香港
四天前,陈西林在大迈降落。
就在她边和接机的阿巴度往外走,边好奇问他肇事者的枪从哪儿来时,东索国安局已经通过美国大使馆联系到了美国国安局,这事情得再往前倒一天说,还在q基金的会计偷偷摸摸地给远在阿姆斯特丹的陈西林打电话时,东索警察局在肇事者的那把枪里找到了一只神秘的匣子。
匣子也就5.2cmx5.2cm大,镶在枪体内部,关键是,它不应该出现在那里,在这款步枪的标准构造里,不应该有这么个匣子。他们找专家拆开这个匣子,发现里面是一套非常复杂的芯片。警察局觉得这里面大有文章,他们开始严审两个肇事者,这才得知玫瑰军工厂的存在,这可不简单了,就在陈西林和明逾依依不舍告别,惴惴不安地坐在去往大迈的飞机上时,大迈警察局将所有情报汇报给了东索国安局。
国安局很快分析出,这个芯片和美国军方正在研制的一项新技术有关。他们很快通知东索军方,派军队封锁了玫瑰军工厂,同时向美国大使馆正式下文,抗议美方秘密与西索合作,制造武器。美使馆之前只知道q基金的工地出了问题,就在陈西林走下飞机、坐在阿巴度的车上往“白金汉宫”驶去时,他们接到了东索国家安全局的书面抗议。
“玫瑰”背后的人当然在刚出事时就料到了后面即将倒下的多米诺牌,两天的新闻封锁为他们稍稍赢得了一点时间,转移了部分设备物资,遣散了所有人员,可纸包不住火,工地事件还是被爆出,“好”在东索军队到达前,厂房已经半空了。
慌乱中肯定会落下很多东西,jedi产品肯定也不止一枚装在步枪内的芯片,硬件方面,有可以装进各种作战工具,甚至包括装进人体中的芯片,而所有芯片最终受一台电脑调度指挥,一个营地的一台计算机指挥着这个营的人,再往上,层层递进,最终由国防部坐镇把控。通过云系统,指挥部知道自己的每个兵在哪里,力量在哪里,多少人负伤,多少人死了,知道往哪里调兵遣将,知道什么时候用什么样的作战模式……这一切构成了陈西林研制了十几年的ai云。
美国方面当然很快意识到这是一次严重的军情泄露,甚至是恶性间谍事件,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避免从本土来人,在陈西林被大迈警察局带走的那一晚,美国大使馆的总领事也接受了一项特殊的任务:陈西林将被从警察局带往东索国安局进行审问,而他的任务,就是与国安局合作,将审问录音以及她在国安局的所有活动记录发送给美方。
这是特级机密,总领事当然不会告知自己的秘书或侨务组组长,他只会暗示,有关陈西林的案件很敏感,小心应付,如果接到任何请求,都直接向他汇报。所以在迪恩联系侨务组组长和总领事秘书时,可以感受到他们的敷衍,而随后在很晚时,会收到总领事秘书的再次回复,因为秘书请示了总领事。
而美方也与东索达成协议,那就是协助美国,在陈西林和她的团队意识到任何劫数前,将她送回美国,由美方继续调查。
至于为什么接二连三地关押她,动用不同机构关她,很简单,在东索向美国抗议后,美国意识到这是间谍事件,在美国的意识里,陈西林与“玫瑰”可能同伙,那么在封锁“玫瑰”后,陈西林一旦接到消息就会跑路,必须要切断她与外界的联系,而如果一开始就动用东索国安局抓她,恐怕引起她和团队的怀疑,所以先制造事端,警察局先抓人,他们也知道陈西林的团队必将进行保释,所以警察局待不久,而后由东索国安局接盘,同时美国方面也在层层汇报并等待最后决定,当上层之间协议达成,便再由使馆出面,将她接出,送回美国。
至此,媒体也得知消息进行曝光了,明逾在手机上目睹了陈西林在圣弗兰机场被捕的全过程,迪恩目睹了全过程,白亨利、白西恩、江若景、肯特……全世界都目睹了全过程。
金钱的诱惑、报复的快感,都会让人选择性失明。
肯特一直对江若景说,江若景也一直对自己说,不过弄几张巴掌大的图纸出去,jedi产品那么复杂,这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没那么严重。
肯特虽然不懂,但江若景如果愿意跟自己说实话,她不会不懂,几张图纸落到专家手里,就可以复制白鲸研制的一个系列、整个系统。
她的腿软了,好莱坞电影里的镜头发生在她的老板身上了,下一步,可能就是来抓她了,她在想,这个世界上有什么安全的地方可以躲一躲?
肯特接到香港的电话:如想保命,速来香港。
他慌神了,挣到五百万美金,除了一开始在澳门通过地下赌场支付的六万多定金被划到了江若景母亲账户上,这么做也是他稳住江若景的下下策,其余的钱全都在香港,如果不去,剩下那四百九十多万美金说不定要不翼而飞了。
“我不去香港!”江若景歇斯底里地抗议,“这种时候,我一旦辞职,那就是不打自招!告诉全世界事情是我做的!”
肯特抓着她的肩膀,“你以为我们有选择吗??这种时候我俩在外面对于香港来说就是威胁!”他使劲晃着江若景,“一旦我俩真被怀疑、被抓,他们会担心我们供出他们!所以这种时候如果我们不去,他们一定会对我们下手!到时候别说辛辛苦苦赚来的这笔钱,恐怕命都没了!”
江若景被他晃得披头散发,蹲在地上呜咽着:“我不要过去……都是你拖我下水……”
明逾只觉得自己要疯了。虽然前面有工地案件、有警察局国安局那么一步步铺垫下来,可这最后的王炸太大了,她还是一下子吃不消。
陈西林是联系不上了,她给迪恩打电话,没想到对方仍然在大迈。
可迪恩更是焦头烂额,一头雾水,恐怕很快连他自己也要接受调查了,这是他入行这么久从未遇到过的复杂严峻的局面,他不知道能跟明逾说什么。
“这里面有阴谋,很大的阴谋……”他就只能重复这么一句,再说不出其他。
“迪恩,查白西恩,找王祁啊,王祁一定有问题的!他的就任就是阴谋!”
“怎么说?”
“年初时我就跟lynn说过,在平城的一家酒店里我不小心听到过一段对话,可以证明去年我是被故意推到大迈面试王祁的,本来应该是我们fates海城的总经理去,他应该是知道些什么,故意把我推去了。”
“那突破点在fates海城吧?你说的那个总经理是谁?”
“他叫肯特,我不知道能怎么查,也许我该在fates内部检举他去年的渎职,这样慢慢将波澜掀起来。”
迪恩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只是他心里突然闪过一些念头:当初促成雇佣王祁的人是明逾,后来向陈西林引荐黄达开和wm的人,也是明逾。
还有上次fbi来查陈西林,也是因为一件明逾引起的事。
怎么都是明逾?
肯特怎么都想不到,明逾竟在这时候联系了华晟的人,拿到证词,然后向fates总部hr和ceo状告自己去年故意拖延与华晟的谈判,丢了大客户。
明逾突然与自己翻脸,这让本就后院失火的肯特更加抓耳挠腮,但转念一想,正愁突然辞职走人会遭人怀疑,这不正是一个机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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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那边的ceo要与肯特先谈一次,明逾给出了她与华晟交流的邮件,证明对方原本是想尽快与肯特谈合同,肯特却无故让对方再等三天。还给出了当时肯特转给自己的一封邮件,说他向自己谎报军情。
明逾不知道,肯特那晚将写给华晟的邮件转给她,并未写任何评论,而是紧接着给了她一个电话口头去讲,这是他留的后手,她更不知道,肯特给那个电话录了音。
那通电话如果放出全部内容,便就可以让肯特的“罪行”板上钉钉,可肯特偏偏截取了这一段发出来:
“是的呀,华晟新近在北美、南美及欧洲布下了上百个点,这合同一旦签成,就是白鲸一样的大客户啊。”(肯特)
“嗯……他们要求明天或者后天跟你见面……下周不行吗?”(明逾)
跟随这截录音一起,肯特提出,他原本是想立即与华晟见面谈合同的,毕竟是自己跟了半年的一个潜在大客户,但明逾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非要让他推迟谈判,想让他去一趟大迈,肯特说他当时考虑,华晟一直是自己跟的,突然换人去谈判,恐怕不好,所以一直在问明逾,有没有更好的办法,这些就导致最后跟华晟的谈判晚了几天,引起对方不满,转投了fates的对家大野。
陈述完这些之后,肯特提出辞职,他说这件事让自己很失望,没想到多年的朋友与同事突然翻脸,反咬自己一口,他不想继续留在fates了,即便自己赢了,今后的工作也会很难。
按照hr程序,他这个级别的人主动辞职的话应该给出六周交接期,否则按照被辞退算,所有养老、医疗等等方面的补益全部清零。肯特提出立即走人,不计较得失。
明逾被反将一军,肯特走了,自己则面临向公司解释这段电话录音的局面。
不过这样一来,她更加确信,肯特与这件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同时,五角大楼方面宣布,将白鲸踢出jedi计划竞标候选人名列。
第109章逃跑够他们狂欢很多天了
东西索交界处的战争尸体处理站,人们发现了两具烧得几乎碳化的尸体,尸身陈暗色,与当地战死士兵的肤色相似,但这两具尸体引起敛尸人注意,是因为虽被烧过,但还可以看出尸体未着衣物,再细看,其中一具分明是女性。
处理站通报了警察局,这两具尸体被拉走。
华盛顿这间单人lockup看所守房间中,阳光束手束脚地穿过墙面最上方那个与屋顶交界处的窗户,在那里被铁栏杆分割成微弱的几线,投射在对面墙面上。
墙下陈西林抱着膝坐在一张简陋的床上,她刚刚得知,白鲸失去了竞标资格。
这原本在她预料之内,可真被决定的时候,不免惹出一番情绪。
绕来绕去,对方的目的达到了吗?白鲸里,又是谁做了内鬼?
涉及重大国防机密,目前她被已被禁止保释,而迪恩那边,不知道是否会让他来做辩护。
走廊上传来脚步声,还没有到预设的提审时间,很难说是什么事。门开了,陈西林望向狱警。
“陈,fbi需要问您一些事,现在。”
陈西林站起身,跟着狱警往外走,这是她平生第二次戴上手铐,第一次在大迈,那时的她以为自己把握主动权,“主动”赴身大迈协助警方断案,这一次,她失去了所有。
大概除了爱情。
两名在审问室等待的fbi探员见她进来都站起身,陈西林认出来了,还是那晚去大迈找她的两位。
三人简单问好,坐定,探员们看着她,眼中竟然透出一丝稀薄的同情,但很快掩饰了过去,它显得不专业。
“陈小姐,”那名叫kunze的探员开口道,“上次的对话不幸中断了,没想到之后发生这么多事,而恰好这些事的发生又给了我们的调查一些灵感。”
“什么灵感?”
kunze拿出一只小巧的放音设备,一打开,里面传出明逾的声音:
“亲爱的……迪恩说,有人去跟你打听alex的事?是怎么回事?”
录音又被切断,kunze抬头看她,“您上次骗了我们。”
陈西林皱了皱眉,她想起来了,那晚在东索国安局的旅馆里,她明知道对方在监听的,只是没想到东索国安局那时候就在和美国合作了,没想到这段对话会落到这两个fbi探员手里。
“我也没骗你们,您听到了,我确实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我不认识她,在c城那家餐厅也是偶遇。”
“但您的未婚妻很显然认识她,为什么上次没有告诉我们这个情况?”
陈西林摇摇头,好像厄运是有惯性的,不知道为什么一直要扮演有“罪”的角色,“她们也很不熟,我不想牵扯更多无关的人进来,何况您上次问我的是,我和照片上那位女士熟不熟,我认为我如实回答了您的问题。”
“是否无关,恐怕您也无法知晓,还有,上次我问过您见面时的具体情形,您忘了,我们在您的允许下录了音,您并未提到见面时您未婚妻在场。”
陈西林几乎要站起身离开了,她不想再纠结于一个alex的失踪事件,她帮不上什么,眼下她的世界已然崩塌,为什么还要像辩论会一样去争论当时自己提不提明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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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我问您为什么来找我,现在我可以知道了吗?我是不是有知情权?”
“是,我们可以告诉您,”两名特工对视了一眼,“去年3月14日,您在c城雨果街的d餐厅遇到了alex和明逾小姐,第二天,15日,各大新闻台爆出了您当时非美国国籍,质疑您负责、参与白鲸竞标美国国防部jedi计划项目的资格,甚至爆出您是白鲸创始人的孙女,您还记得吗?”
陈西林心中暗暗吃惊,这番话将她带回遥远的那个春日,为了让明逾开心,她包下了私人客机带明逾去塞内贝尔看日落,那天好开心,回程在机舱里看到了新闻,飞机还险些出事故,可正是那天,她们的心更近了一步,不,很多步。
可是……
“嗯,记得,怎么了?”
“明逾小姐也跟您说过,alex的职业是新闻买办,关于您的那些新闻,都是她在14日连夜卖给各大媒体的。”
陈西林惊愕地抬眸,“你们确定吗?”
“非常确定,所以,现在您想猜猜,她是怎样拿到您的那些新闻吗?”
陈西林想了想,眼中一片迷雾,“不如你们告诉我吧,我累了,猜不动了。”
对方却耸耸肩,“我们也不确定,所以想问问您自己有什么想法。”
陈西林“呵呵”一笑,“我身边的能扒开的口子太多了,当时白鲸整个董事会都已知道我非美国籍,就在媒体报告那件事前一周吧,我特意从中国海城赶回圣弗兰,在董事会上表态更换国籍。”
“陈小姐,您不想想自己的身边人吗?alex和您的未婚妻正巧认识,正巧在媒体集体报道您的头天晚上汇聚于同一餐厅?”
陈西林脑中“唰”的一下,闪过自己曾问明逾的一个问题,就在那天晚上,她把明逾送回家后,当时自己以为明逾当晚是和那个alex共进晚餐,出于一丝丝的吃醋心理,曾问明逾为什么宁愿和alex那样的人混在一起,明逾说她误会了,自己是一个人在那里吃饭,偶遇的alex。
陈西林记得自己当时的第一反应是不信的,“你一个人去那种餐厅吃饭?”这是她当时脱口而出的问题,因为这样正式的、从头菜一道道上到甜点的餐厅,一般很少人一个人去吃。而明逾当时却很确定,她是一个人去的。
“探员先生,”陈西林摇摇头,“那是巧合而已,ming那天是一个人去的d餐厅,偶遇了alex,我是和c城的同事们一起吃饭,在洗手间偶遇了她俩。”
kunze皱了眉,“所以,陈小姐,您现在要翻供?您当时去洗手间是遇到了alex和ming两个人?”
陈西林举起手,做了个无奈的表情,又放下,“那么小的一件事情,之前我记不清了,对,但ming是偶遇到她,我确定。”
“那么我再跟您说一件事,不知您会不会想出更多的线索来。”
“什么?”陈西林心中有了不祥的预感。
“我们调查了alex的账户,发现就在新闻报道事件后的那晚,alex从账户开出了一张七千美金的私人支票给明逾。”
陈西林愣了愣,“那又表示什么?先生,您想说什么,可不可以一次说完?我对此一无所知,您从我这里也启发不出任何新线索来,还有,我记得在大迈时,您说找我是因为这个女孩失踪了,那么请问,在失踪这件事上,我能帮到什么吗?”
“作为探员,我们在尽力搜集和梳理当事人的所有社会网络关系,你永远不知道,某个看似不起眼的人、事件,其实就是解题的关键,另外,”探员扫了眼这间审问室,“你也不知道某个案子,是否和另一个案子扯上了关系,从而一石二鸟,找到了两宗案件的突破口,对不对?”
“以我有限的、从电视电影里学来的刑侦知识,我恐怕没有资格评判这些话,但我想,既然是从探员口中说出,那一定是有道理的,可惜的是,我和我的未婚妻自从那晚之后,就再也没有提到过这个alex,我甚至都忘了她,我再也说不出更多与她有关的信息,我的未婚妻也没有再与她打过交道,您不能因为七千美金就怀疑她,也许是alex以前借了她的钱,”陈西林耸耸肩,“她不缺七千块钱,犯不着。”
海城国际机场,肯特与江若景正坐在登机口,飞香港的那架飞机已经在外面候着。
江若景刷着手机,对于肯特执意要去香港似乎放弃了挣扎,她也想不出其他出路了,诚如肯特所说,对方让去,抗“旨”不遵大概也是跑得了初一跑不了十五,更何况钱在香港,谁让当初钱放在了香港?
突然,她刷到了一则新闻,东索的战争尸体处理站发现了两具可疑尸体,这两天通过调查,和两名失踪的外国人对上号了。
他们是来自中国的王祁和张雅莉夫妇,新闻上说,王祁生前是q基金的行政执行官,对,就是那个近期刚刚出事的q基金。
新闻记者们像被戳到了g点,将这一系列事件串联在一块儿:q基金工地的人命案、枪管里的美国国防部绝密武器、q基金背后的女人——白鲸研究国防部绝密武器的总负责人陈西林、陈西林被捕、q基金行政执行官夫妇被暗杀……
够他们狂欢很多天了。
江若景丢了魂似地站起身,“还有多久登机?我去个洗手间。”
“你怎么回事?”肯特不耐烦地看看表,“不到一刻钟了,快点!”
“你不用等我,先进去好了。”江若景往洗手间走去。
她失魂落魄地坐在马桶上,那两具打了码的尸体一会儿是王祁和张雅莉,一会儿幻化成了肯特和她自己……
江若景神经质地摇头,是他们的人,他们的人!
去香港,不是自投罗网,自寻死路吗?不行,不能去,肯特要去让他去好了,钱,钱怎么办?……反正他一个人没法把钱都提出来的,别说钱了,他能保住小命就不错了!
登记的队伍缓缓前进,这会儿越走越快了,肯特在心里咒骂了一声,拿出手机给江若景发消息:快点啊!我先进去了。
可不去香港哪里又是安全的?他们照样找的来海城,青城也能找到,他们哪里找不到?
明逾,去找明逾,她一定也是孤单无助的,去欧洲找她,不信那些人能把欧洲也控制了!
万丈红尘之轻[GL]_251
江若景溜出洗手间,疾步往出口走去,保洁员好奇地看着这个女人,又低头忙活了,机场这种地方,每天都会看到奇奇怪怪的人。
她跑到了到达大厅,找到了航空公司售票处,m次往返申根签证还有效,她给自己买了一张飞往阿姆斯特丹的机票,她连价格都没看。
第110章揭短逾,你怕我死吗?
“那天是周日,肯特突然转了一封邮件给我,没头没尾,是他约华晟面谈的邮件,也就是你们看到的那封,”明逾在视频会议里对ceo和coo马克说,“试想我没看或者听到任何上文,读完那封邮件,自然觉得他们是在电话中商榷好了,邮件中肯特写出了两个选择,周二是他们的首选,周一也可以,也就是写那封邮件后的第二或者第三天,而肯特原本是被安排第二天飞大迈的。”
“okay.”马克示意她继续。
“你继续。”ceo也说。
“我问出那句‘下周不行吗?’也是出于这个原因,眼看要动身了,机票等等全都准备好了,那在我看来,去跟华晟商量调整时间更为可行。而很快我也就改了主意,因为肯特说他跟华晟谈了半年,这次人家终于答应谈合同,他不好去改,我当时还想能不能我替他去谈,但又想海城的一些细节我不清楚,还是肯特自己去谈最好,权衡再三,我决定顶他去大迈。”
“后来呢?现在你是因为什么告他故意拖延了三天?”
“还记得今年一月我请假去中国吗?当时我住在平城一家酒店里,巧的是隔壁桌坐着大野燕城去出差的几个人,他们聊起了这件事,说如果不是肯特当时把见面往后改了三天,华晟不会跟他们大野签,华晟这个客户是肯特送他们的,这件事您可以尽管去调查,我还记得大野那几位的模样。”
“那为什么一月的时候没有向我们提出调查?”
“这个……我当时想不出肯特渎职的动机,我想也许是无心之过,想看他怎么弥补这个过错。”
“现在呢?”
“现在,我没看到他有任何弥补的动作,他不但隐瞒这件事,还故意截取了我们电话录音中那么一段来栽赃我,这让我认定他并不是无心之过。”
“ming,”ceo开口了,“我和马克一直都很信任你,以前伊万在世时也相当提携你。”
突然提起伊万,明逾像被喊了stop,接不上话来。
“但现在的证据确实指向你让他推延谈判,我们尚未看到他自己故意推延的证据。”
明逾摇摇头,“证据……就是证据这个东西本身,它也许就是个证据,如果不是早设好了陷阱,为什么要给一通电话录音?马克,我俩打了那么多场电话,你录过音吗?”
马克倒真想了想,“确实没有过,如果需要录音我会先征得你同意。”
明逾深深叹了口气,“说我故意拖着他和华晟谈判,我的动机是什么?他也不是我的下属,好歹是fates海城的总经理,我让他等三天他就等三天吗?没有合理的理由他就照做?除了录音里的那句话,他还能拿出像样的证据吗?”
明逾顿了顿,又说道:“随便公司怎么查,哪怕现在停我的职查,看看能不能通过技术分析出那段电话录音的原始音录制于哪天,如果是周日,我就是无辜的,如果是早几天的时间,那确实是我让他往后推的,”明逾往后倚去,“本来打算下个月光荣辞职的,现在看来,走之前为我奋斗了十年的公司揪出一个不良人也蛮好的,”她笑了笑,“好啦,我的爱人出事了,我要去为她做点什么。”
江若景抓着她宛如peony的c家包包在阿姆斯特丹机场狂奔时,肯特正颓唐地躺在一间十平米小房间的单人床上,他被限制了自由,精神却仍驰骋如他走散的妻子,十小时前,“超哥”告诉他,找到了江若景的行踪,她去了阿姆斯特丹。
这么久以来,“超哥”都只是电话那头的一把声音,在澳门,在香港,肯特从未见过其真容,那把声音指示他做这做那,那把声音通知他去澳门拿钱,去香港拿钱……这一次,倒让他见到了。
肯特抱起头,在臂弯中苦笑起来,他止不住地笑出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觉得自己看错了江若景,她竟连钱都不要了,跑去找那个女人。
明逾接到江若景的电话时,正在飞往大迈的航班上,她知道,这时候去美国也没用,想见陈西林几乎不可能,留在荷兰干着急也没用,所有的事情,应该都发生在东索,她要去找迪恩,找阿巴度,找所有能帮上忙的人,她要把这件事弄清楚。
江若景却说她要赶来见自己。
“逾……我好害怕……我不想去香港……让我在你这里躲一躲好吗?”
明逾拧起眉,“你在说什么?慢慢说,发生什么事了?”
“我是从肯特身边跑掉的,他去香港了……他们可能要来抓我的,逾,我在阿姆斯特丹了……我……”
“什么??”明逾几乎要喊出来。
“你来接我好吗?或者我打车过去,我好害怕!”
明逾握着电话,想到肯特的故意栽赃,想到江若景前两个月瞒住陈西林去香港……“肯特怎么你了?你们究竟在做什么事?”
“等我见到你再跟你说好吗?逾我真的好怕……”
明逾顿了顿,“我现在不在阿姆斯特丹,我在去大迈的飞机上。”
“啊??”江若景定格在阿姆斯特丹人来人往的到达大厅。
“江若景,谁要抓你?告诉我实话。”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江若景摇着头,她在机场奔跑起来,“逾!我去找你!我……我没有去东索的签证……我去西索,那里免签,我先去西索,我们在大迈见面,好吗?”
万丈红尘之轻[GL]_252
明逾觉得头皮发麻,一直以来,她从未将肯特的恶意与江若景牵连起来,好像在她的认知体系里,肯特是肯特,江若景倒不是他的妻子,却还是那个任性、痴傻、笑怒嗔痴的江小妞。
“是你做的……江若景,是你把白鲸的研究成果给了那个‘玫瑰’?”
江若景听到自己做的坏事被人讲了出来,坏事成了明逾的一把声音,慌慌张张地缩到了一台取款机后面,“你小点声音行吗?我们见面再说行吗?逾……”她将耳朵捂住,“我只有你了,求求你收留我,我真的很怕……”
明逾好像一下明白了很多事情,她的眼泪忽然出来了,一个声音钻进了她的耳朵里:是你害了陈西林。
是啊,若不是自己惹恼了江若景,她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而这一切却反噬到了陈西林身上,那个最无辜的人。
她努力控制住几近哽咽的声音,“可以,我会去接你。”
可惜飞机不能掉头。
幸好迪恩没有说来接她,明逾暂且不想让别人见到江若景,她得先稳住她。
迪恩对明逾来大迈似乎并不赞成,但他也表示这是她自己的事,他不会干涉。明逾想,多一份力量在大迈总是好的,更何况,迪恩说不准什么时候也要被送回美国,他毕竟是白鲸的董事。
王祁夫妇的死让这件事再度升级,从间谍到谋杀。
白西恩跪在白亨利的书房里,跪在他面前。
“从间谍到谋杀,你有几条命??”白亨利看上去真的动了怒气。
空气凝结了,窗外的阔叶树在地板上投下密匝的影子,在白西恩身下涌动。
“爷爷您说过,不能损害白鲸的利益,不能伤到lynn的身家性命,这些我都没做。”
“你花钱让那位孕妇状告白鲸时,我就全部晓得了,sean,爷爷虽然坐在轮椅上,眼睛、耳朵,可都灵得很。”
“是,那件事是我做的,我承认,但也是算准了迪恩能救场的,伤不到白鲸。”
“那么,乖孙,你的目的是什么?”白亨利弯下腰,眯起眼睛。
“我……就是想给lynn和迪恩那伙人来个下马威,他们平时在白鲸……”
白亨利举起手示意他停下,“说实话,前期你和布莱尔他们逼着lynn换国籍,我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出了孕妇案这件事后,我很担心你,一路派人在调查,大迈q基金那趟找行政执行官,你派人先绑架了王祁,然后在那个英国候选人的毒品测验里做文章,最后又放出王祁……”
白西恩眼中多了丝错愕,他撇开目光,“毒品测试我们没做文章,是真实的结果。”
“是啊,那件事我当时也纳闷,为什么那个人偏偏就测出了可卡因阳性呢?我找了毒品专家咨询,最后我找到了一个答案,又派人去餐厅查,印证了这个答案:你们在他做测试前带他吃饭,吃了很多含有大量罂粟籽的食物,一同吃饭的几个人只有他需要做毒品测试,你们贿赂了那家餐厅的人。”
白西恩耷拉着脑袋,连影子都提不起劲了。
“你这么做,是想让这个死掉的王祁上位,然后呢?然后发生如今这一连串的事吗?”
白西恩牵了牵嘴角,露出两分和陈西林相似的模样来,“爷爷,我不会害白鲸,就像您不会害白鲸,我对lynn能做的最差的事,就跟您对她一样,也差不到哪里去,恰巧我也知道您在去年三月做了什么,我们爷孙俩,都不会太过分,对不对?”
明逾还没有来,江若景站在一座废弃的五层办公楼的楼顶,这里的太阳好低,好像伸手便可触到。
它将头皮烤出油来,烤得人昏昏沉沉,不知过去,不知将来。
她站在楼顶边缘,看着下面黄沙飞扬的马路,稀薄的车马,她的灵魂又在和肉体撕扯,左一下右一下,她的身子晃了晃。
“你在干嘛?”明逾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江若景头一晕,使劲闭了眼睛,稳了稳,转过身来,“你终于来了。”
明逾慢慢往她身边走,伸出手,“你先过来。”
江若景惨淡地笑了,“逾,你怕我死吗?”
第111章无辜每个人都脏,她正是利用了我们各……
明逾伸出的手依旧那样悬在空气中,“你为什么要死?如果真不怕死,还会万里迢迢跑来吗?”
江若景眸中的希望黯淡了,是啊,自己这狼狈的模样一定不好看吧?连惹她担心都不够格。
“明逾啊,我俩最后为什么弄成了这样?”她往前跨了一小步,坐下来,抬脸看着明逾,烈日灼着眼眸,“当初看到那只红伞,好开心。”
明逾收回手,也找了一截石墩坐下来,“错误就是从那时开始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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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若景的眸子被灼伤了,“错误?真的没有快乐过吗?为什么要否定全部??”
“你做这件事时,就应该知道,你已经将所有美的、不美的,都踏在脚下了,如今又何苦来怪罪我的否定?”明逾深深地叹了口气,交叠了两只手挡在额头上,眯眼去看黄天上的骄阳,“罢了,一切都怪我自己吧。”
江若景见她难过,又想到自己的处境,低了头,“谢谢你还来接我。”
“你刚才问我怕不怕你死,我不希望任何人死,谁又罪该致死呢?我希望你能改过自新,投靠正义,帮助无辜的人走出囚牢。”
“无辜的人??”江若景突然嘶吼起来,“谁又是无辜的人??”
明逾将她看了一眼,沉默了,她不想激怒江若景。
半晌,“我怎么帮你?”
江若景摇着头,声音也哽咽了,“帮我躲一段时间,现在还没人知道是我,我最怕的就是被香港的人追杀……”
“谁指使你做的这些?香港的人是谁?”
江若景竟摇着头,“我不知道,其实我就是个傻子,什么都不知道,是肯特拉我入的伙,但其实我们都没和大老板接触过,香港人一直在指挥他,但他也没见过香港人……”
“什么?”明逾拧起眉,“你不知道幕后是谁,就敢做这种能搭进一辈子的事??”
江若景吸了口气,欲言又止。
“是多大的好处,让你这么糊涂?”
江若景撇开目光,沉默着。
“江若景,你什么都不说我怎么帮你?”
“你就……就陪陪我就行,躲过这阵子我会离开的。”
一股怒火窜上来,明逾将它压了下去,她搞不懂江若景的思维,她究竟知不知道现在被抓的是她明逾的未婚妻?
她想了很久的措辞,这才开口:“我这趟来大迈,就是为了帮忙查这件事,还无辜的人以清白,你现在让我藏起你,然后装模作样去查这事是谁干的?”
“我只不过是这件事里的一个小虾米,没有我江若景还会有别人去做,你去挖背后指使的人不行吗?”
“那也得你配合我,配合警方啊!”
江若景“唰”地站起身,“你是想把我交给警方?我这么大老远来投奔你,这个世界上我不知道还能相信谁,”她呜咽起来,“你想把我交给警方??”
明逾气得摇头,“你怎么这么冥顽不灵?现在所有人都知道白鲸内部有人把技术传给了这边,你又不是什么高明的专业惯犯,你以为自己不会露出马脚吗?你以为他们查不到你头上吗?现在自首配合警察查出幕后指使,和将来被抓到,你更想要哪个结果?”
“什么幕后指使!”江若景失控地叫起来,“幕后指使已经在牢里了!在牢里了!!你的陈西林!你的陈西林就是那个监守自盗的人你不知道吗??”
明逾着实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你他妈的瞎说什么??”
“你骂我?明逾你竟然为她骂我?”
“你给我理智点,都自身难保了就不要扯这些情情爱爱了!”
江若景脸上绷出一个集痛苦、嘲讽、愤怒于一体的扭曲表情,绷破了,竟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哑了,哑成了哭泣声,她真哭出含冤受屈的调调了。
“逾,肯特有一天问我,钱和命哪个更重要,”她拿袖口抹了一下脸上的泪水,“我说,开心最重要,逾,你知道我的开心是什么吗?”
明逾看着她,看出了一眸的怜悯。
“只要能和你牵扯在一起,我就是开心的。”
明逾皱了皱眉头,江若景自嘲地笑了一笑,继续道:“对啊,这种时候还要讲情情爱爱,真让你瞧不起,可你又什么时候瞧得起我过?如果我有陈西林的身份和背景,你当初还敢那么甩我吗?”
明逾竖起眉,刚想反驳,却突然觉得无从说起,她们的思维水平已经不相当了,谁都说服不了谁了。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你对我另眼相看,我家是穷,但我是贪钱的人吗?”江若景“哈哈”大笑起来,“逾,我回国那天就跟你说:我要征服你!只可惜,我的起跑线在海平线上,陈西林的起跑线在珠穆朗玛。我刚到海城她就对我额外照顾,我跟你说过,她从不随便跟人吃饭,却请我吃了两次,她跟我聊什么民国情怀,有的没的,那时我以为她在泡我,我都跟你说过。”
明逾抬脸看她,眼眸在阳光的照射下呈出琥珀的颜色。
“可后来,我悟出了另一种可能,”江若景也看着她,好像知道自己接下去要讲的事情,将给她带去怎样的震撼,“我是不是没给你讲过,我和陈西林是怎么认识的?你说天下就有那么巧的事,那天我在c城白鲸楼下的早餐店吃东西,身后两个不认识的男同事在议论一个叫lynnchin的大佬级女人,说她身份神秘,和白亨利一样是华裔,说她将被派遣海城,做竞标jedi项目的总负责人,”江若景笑了笑,“你是知道我多想在白鲸升职、出头,混出个样子的,两个男同事走了,没大一会儿,一个亚裔面孔的女人走了进来,坐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我敢肯定,那就是我的‘伯乐’lynnchin了。”
明逾琥珀色的眼睛透着迷惘,“什么意思?这认识的过程有什么特别的吗?”
“是被安排的,逾,你和以前的我一样傻,都没反应过来,那两个男人是陈西林事先安排好的,她利用的就是我想上进的心理。”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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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若景不管她,自顾自继续,“三个月后我被升职为海城产品测试部经理,准备随陈西林过去。你曾经对我说,好好努力,我是陈西林带过去的人,她一定会重用我,是啊,我也那么想,再加上她对我青睐有加,那晚在她家,特意跟我说‘别忘了你我肩上的使命’,跟我说启用我这个中国人担负这个使命,她是有压力的,当时我还在想,老板这么正能量吗?正能量到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
“你到底想说什么??”
“逾,其实陈西林一直躲在后面不出面,但她才是幕后的大bos,‘香港人’是她的人,是她派人先引诱我上钩,同时又勾搭上肯特,肯特这个人贪财贪利,很容易利用,陈西林用fates做白鲸和q基金的派遣业务,都是冲着肯特去的,而你,明逾,你以为她是真的爱你吗?你也不过是她手上的一枚棋子!”江若景大笑起来。
“你够了!我看你是真疯了!到这种时候还要疯言疯语!”
“肯特接到的第一个任务是让王祁当上行政执行官,从而推出‘珍奇岛’这个项目,面试的所有环节都是预先设计好的,肯特临去之前怕了,怕事发他担责任,所以推了你去,这些我也都是后来才知道,否则即便你那时为了和陈西林好甩了我,我也不会让你去背这个锅。”
“江若景!‘珍奇岛’和玫瑰工厂,和你们转移技术这件事,究竟是怎样的关系?为什么要通过‘珍奇岛’这个项目做这些??”
“这个我不知道,肯特也不知道,我们只是其中的一两步棋,陈西林不会让我们看到全局的。她给肯特的第二个任务,就是追求我,和我结成利益共同体,从而说服我盗出技术。”
明逾突然想起当初的当初,在陈西林海城的办公室里,江若景曾进来挑衅,她出了办公室后,陈西林直言“她有男朋友了……是肯特”。
她摇头,“陈西林为什么要盗出她自己研制的技术??为什么还要费这么多劲找你盗出来??她自己悄无声息给别人不就行了?这件事逻辑在哪里?”
“她需要掩护,所以我们其实一直没接触过幕后老板,也没有接触过香港的中间人,所有人,都是单线联系,这样一来无论哪个环节出错,她都是安全的。”
“这么大一盘棋怎么就让你看出她是幕后了?!她要这么设计的话还会让你看出来吗??”
“呵呵~”江若景苦笑起来,“我也知道你会这么问,是啊,普通情况下是不会想到这一层的,可我们之间,偏偏有那么层你不愿再提的感情债,让我对她格外注意,也愿意把她想得很坏。其实自从我突然反应过来她才是幕后起,就一直在接近她,不惜让她觉得我喜欢上了她,在追求她,她很不解吧?我不是一直痴情于你明逾么?呵呵,我想看看她能对我放下多少防线,能露出多少马脚,我甚至还想过,你在这件事里扮演什么角色?她能利用到肯特和我,就不会拉你也下水吗?那你现在也想想,除了面试成功了王祁,你还为她做过哪些事?”
明逾像要沉入深水里,这里的午后让人喘不过来气,她挣扎着透出水面,“说了半天,你倒是找着了什么证据?”
“我还试探过你,让你知道我和陈西林走得很私密,你会是什么反应?如果你也参与了其中,定会来找我。”江若景似乎没听到明逾的问题,自顾自说着。
明逾想起中秋的那则朋友圈和照片。
“你没有反应,我失望又庆幸,但我爱你啊逾,我希望也相信了,你和这件事没有关系,如果有,也是被算计进去的。陈西林在最后露出了马脚。”
明逾愕地抬眸,惊恐地看她。
“她最后给我的一份文件和样品里,抹掉了一个芯槽。”
“什么意思?”
“我跟她要最后一张图纸和样品时,她表现得非常犹豫,最终她给了我一份和白鲸产品略微有区别的图纸和样品,她以为我看不出来,但就那一个芯槽,就是陈西林的专有设计,因为据我们了解,只有陈西林预想将这款产品与医学联系起来,那个去掉的芯槽就是为了未来能够读取人体芯片预留。”
这话明逾是信的,毕竟她知道青卿的故事,但是……“那又怎么样?”
“她知道我要这些是送到‘那边’的,所以最后才那么犹豫,她想给出去,但又想去掉那个最带有她本人特征的设计,想把自己摘出来,就像她绕这么大的弯子做这整件事,都是为了撇清她自己。”
明逾努力地想着,摇着头,“那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她是怀疑你,或者怀疑任何人,出于安全考虑才那么做?”她记得陈西林曾跟自己说过,在进行ai云项目的初始,她对所有参与者都设防,甚至包括安排她们派遣的自己。
“怀疑就别给我啊,她当时还问我不拿三阶图纸能不能测试,我也顺水推舟说可以,只是效果没那么精确,最后她还是给我了。”
“因为她只是怀疑啊!江若景,做这件事你又得到了什么?你当初突然甩了家乡的男友,跟了肯特,是为了这个吗??”
一丝凄惨的笑容浮上江若景的唇角,“是为了你,为了做fates海城总经理夫人,永远留在你的生活里。我以为搭上的是一桩婚姻,却没想是整个人生,”她几乎摇了摇头,“每个人都脏,她正是利用了我们各自的脏。”
明逾紧闭了眼睛,阳光终于刺得她眼睛发酸。
“得到了什么?我和肯特两人共拿了五百万美金,应该是拿不到了……”江若景苦笑,“我开了家公司叫‘红伞’,钱是从wm洗进来的,都在公司香港的账户里。”
“wm…果然……”明逾牵了牵唇角,“红伞……五百万美金,不过海城一套好公寓,真不值,”顿了顿,“你该早告诉我的,从一开始。”
“是为了我吗?还是为了谁?逾,你心里在乎我吗?”
这话明逾来不及答,警笛在楼下呜咽起来,几辆警车已停在楼下,里面瞬时窜出三五个荷枪警察,东索警察,枪口齐齐对着上面,嘴里怪声怪调地喊道:“江——若——景——”
两人均一惊,江若景哭出来:“你叫了警察!明逾你竟然叫了警察!”
“不是我!”明逾话未说完,只听江若景“啊”的一声,原来她刚才太过激动,动作幅度太大,一脚踩了空,明逾忙去拉她,冲力太大,人也摔在残断的水泥围栏上,她拼命拽住江若景的手,“抓牢了!”
下面的警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隔着距离看不清,这会儿又听不懂两人的语言,一时都停下了脚步。
“帮我一把!”明逾冲着楼下用英文吼道。
警察们听懂了,拉出一面硕大的帆布来,明逾只觉两只手臂都要撕裂了,这些警察蠢吗?为什么不上来救人?再一低头,江若景两只腿都悬在空中,恐怕不等他们爬上来也就支撑不住了,明逾眼泪和汗水一起往下掉。
“逾?”江若景挣扎着,“我想问问你,当初,你对我没有一丝喜欢吗?我真的和alex和kiku一样吗?”
明逾抽泣出声:“你给我抓牢了!踩住墙面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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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喜欢过?!”
“有一点点!”明逾哭出来。
江若景突然微笑了,“那我还要听你喊我一声,就一声。”
明逾哭着,哭着,“小妞,你抓牢了……”
她的手臂却被挣脱了,眼看着江若景像一只面口袋栽了下去,她冲出了大半截身子往下看。
她被帆布接住了,明逾瘫下了身子,失声痛哭。
第112章阴阳这是一个阴阳局
是“放风”时间,陈西林在午餐室,边嚼着简陋的食物边看头顶上电视里的新闻。
这两天她是怕看新闻的,生怕看到什么不能承受的消息,比如说这会儿,华盛顿和大迈的两位记者正连线,报道根据wm黄达开的供述,警方在西索与东索交界处抓到了嫌疑人江若景,她和丈夫肯特被黄达开供出通过公司间合同拿了一笔资金,该资金则是wm在“珍奇岛”项目预收款的一部分,鉴于江若景是白鲸ai云项目的测试负责人身份,警方怀疑她将技术出卖给西索这家恐怖组织所属的军工厂“玫瑰”。江若景被捕前,从中国海城搭乘了班机去了荷兰阿姆斯特丹,又立即从阿姆斯特丹飞去了西索首都瓦迪纳,被捕时正和另一名嫌疑人、白鲸ai云项目总负责人陈西林的未婚妻明逾在一起。目前明逾失踪,江若景的丈夫肯特失踪,肯特的最后行踪是从海城搭乘飞机去中国香港。
……
简陋三明治上的黄芥末酱顺着手指往手背上蔓延,里面夹的菜叶啊鸡肉啊都没了主心骨,“滴滴答答”掉到了盘子里,口中没来得及嚼碎的一小块吐司突然成了累赘,陈西林抽了张纸吐在上面包好,胃里突然恶心,拉过垃圾桶便呕起来。
“有人吗?有人吗??”待这阵恶心过去,她有些失控地大喊起来。
两名狱警将手握在腰间的警棍上,往她靠近,“你要干什么?”
“我需要谈话!我需要见律师!请帮我安排一下就现在!!”
华盛顿方面给她暂时指派了一个律师,他们暂时不允许陈西林方面雇佣的律师参与,这件事牵涉国安。
“我们会帮你约见,在这之前,我需要你回到房间里。”狱警平静而严厉。
陈西林忽而没了力气,行尸走肉一般让狱警一左一右夹持着,往外走去。所以,江若景终究是那个“贼”,所以,黑款果真是从“珍奇岛”项目洗出去的,所以,“玫瑰工厂”背后竟是恐怖组织,所以,明逾她失踪了。
逾,你在哪里?安不安全?江若景最后为什么会在西索,和你在一起?
明逾睁开眼时,房间里只有一支简陋而昏黄的吊灯,她紧锁着眉心,困惑极了,发生什么了?
记忆……记忆在慢慢溯回……她去接江若景,江若景被东索的警察带走,她失魂落魄地往楼下走,阿巴度该在楼梯口等着,不,她走到了楼梯口,看见阿巴度和两个白人拿枪对峙着,她问来人是谁,对方说是fbi。
fbi探员想将她带走问话,她还未来得及表态,角落里突然冲出几个人,个个端着机枪,嘴里喊着“ming我们来救你”,枪战开始得突然,结束得仓促,她还没来得及看见谁死了谁伤了,接下来……接下来她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低头看自己的身体,再动一动,她被扔在一张只有床架的床上,试着坐起身,还好,没有受伤。
她要去找包,找手机,包在近前,翻了翻,钱包、个人物品都在,手机却不知去向。
门口传来脚步声,明逾慌忙抬头看,一个亚裔男人手中握着她的手机,边走进来边向她摇了摇,“明小姐是在找这个?”
操着口香港口音的国语。
明逾瞪着他,不吱声。
“不好意思了,明小姐,这里条件不太好,要受点委屈了。”
“条件不好没关系,我先要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这是哪里,你们是谁。”
男人笑了笑,“都是自己人,明小姐不用怕。”他将手机扔给明逾。
明逾接过来一看,sim卡已经没了。
“明小姐,我们要是晚到一步,你就被fbi掳去了,到时难免牢狱之灾,跟lynnchin一样。”
“我再问一遍吧,你们是谁?”明逾没有好气,好人又怎么会拿走她的手机卡。
男人又笑了笑,“这世上总有在守护你的人,明小姐,现在你在这里最安全,这是西索,你不好奇fbi找你做什么吗?”
明逾消化着他的话,抬头看他,“愿闻其详。”
“lynnchin跟他们交代了,那个失踪的alex是你的前女友啦,你被怀疑了。”
明逾拧了眉,心中为“前女友”三个字叫屈,但来不及驻足在这个层面,所以……“alex?为什么总扯到ale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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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各大新闻媒体争相曝光的lynnchin的国籍问题、身份问题,就是这个alex牵头卖给媒体的。”
“什么??”
“对,她是个新闻买办,lynnchin已经怀疑你了,fbi也是。”
明逾刚感到一阵眩晕,稳了稳,“不可能,lynn不会怀疑我,倒是你们,掳了我来又故作神秘,说吧,你们想要我做什么?”
话音未落,有人敲起门来,男人走过去打开,是个递餐的。
“阿超哥,要不要也给你来一份啊?”来人问。
“不用了,辛苦阿bob。”
男人关上门,端了个托盘走进来,将托盘放在明逾面前的小桌子上,托盘里有一瓶水,一只夹了牛油果与鸡胸肉的三明治。
“我叫阿超,这些是这里能做出来的最好的食物了,明小姐委屈一下,这么久没吃没喝,该饿了吧,吃完了我们再谈。”
明逾竖起眉,她的耐心快磨完了。
“哦,”阿超笑了笑,拿起瓶子拧开,隔空要往口中倒,又停下,“明小姐不介意我就先试给你看看,”他见明逾不作声,便隔空倒了一口水在嘴里,吞了下去,又拿起刀叉,切了一块三明治,拈起来吃掉了,“这下放心了吧?我不会害你的,等你吃完东西,我会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先慢慢吃,我失陪一会儿。”说着便走了出去。
明逾瞪着那扇关上的门,虽不抱什么希望,还是拿起手机,搜了一下wifi,无果,再看看时间,晚上八点了,也就是说,自己昏迷了该有五六个小时。她将手机仍在一边,倒真是渴了,抓起水喝了半瓶下去,想起第一次见陈西林,她坐在自己身边喝水的模样,眼泪突然流下来,和着水一起喝下去。
呆坐了片刻,看了看这屋子的环境,想必是一间地下室,很凉爽,却没有窗户,别的什么都看不出,屋里几乎家徒四壁。东西是吃不下的,她站起身,走到门边,用手砸了砸门,“我吃好了!”
很快门就开了,阿超走进来,看了眼未动的三明治,也没再劝什么,他将托盘拿走,走回来,在唯一的一张椅子上坐下,看着床架子上的明逾。
“明小姐,lynnchin是这件事的幕后主谋。”
明逾心里“咚”的一沉,又听到这句话,鬼打墙似的。
“我们先从事情最初的地方讲起,”阿超支起手臂,暗青的纹身在凹凸起伏的肌肉上重新排列,像一头兽,“lynnchin十岁时,她的伯父制造了一起车祸,差点要了全家四口人的命,后面的事你大概也知道了。”
明逾差点冷哼一声,这不是新闻,可对方显然也有点来头,不然不会知道这些。
“从此之后,白鲸长孙女lynnchin,哦不,当时还是lynnbai,走上了复仇之路。十八岁那年,她搭上了白家的世仇——青家的后人青卿,也就是你的堂姐,跟她合伙搞最前沿的科技研究,她的目标就是,要么掌控白鲸,成为其最大的股东,排挤出白家其他人,让他们死得很惨,要么摧毁白鲸,让白亨利和所有白家人生不如死。”
明逾几乎摇头,对,陈西林有过报复的想法,她对自己直言不讳,可她只会通过征服去报复,而不是毁灭,可她却想听下去,想听听对方究竟想让自己做什么。
“可是这世界上最大的变数就是人,青卿变了,不想再参与了,她跑了,陈西林开始孤军奋战,直到遇见了你——另一个青家人。”
“呵呵,她以前压根就不知道我是青家人。”
阿超笑了笑,“如果你没有被她骗,今天还会在这儿吗?她看到你是派遣巨头fates公司北美和亚洲市场的负责人,知道你的工作、社会关系,还有一个关键的:她知道你和江若景的关系。我们再说说江若景,她被设计与lynnchin偶遇,随后被提拔,被派遣到海城负责产品测试。lynnchin为什么执着于jedi项目?因为她看到,这个项目竟可以帮她达成之前我讲过的‘掌控’和‘摧毁’。”
明逾突然觉得,是不是有一股力量,在统一着口径,不然为什么他和江若景说的一些细节竟是一样的?他怎么会知道那个设计偶遇的细节?
“她设计一切将你推到大迈,想一想那个为爱走天涯的明逾小姐,痴傻得可爱,通过你又‘遇到’wm的黄达开,雇佣了王祁,这里的‘遇到’加引号,因为他们原本就认识。她勾结西索的恐怖组织势力dtm,让他们注入三千万美金,通过wm付给江若景夫妇五百万,还有两千五百万,付了wm工程款,wm又与白西恩讲定,将钱存在香港的环太银行,这样造成白西恩从中获利的事实,做好了栽赃白西恩的准备。wm的合同款是四千多万美金,报高了价格,却又不能太高,因为这种项目监管很严,但wm知道里面有五百万不是自己的,黄达开是个贪心的人,本来他也赚得盆满钵满了,但他偏要追求更大的利润,于是通过王祁贿赂当地的监狱,用最小的成本完成了工程成本里很大的一块——人工。”
明逾只觉这个地下室压抑得喘不过气来,她的胸口起伏着。
“这一局里,最大的变数竟出在wm身上,若不是他们贪心,这件事本可以顺利进行下去的:白鲸赢了jedi,成为美国国防部指定ai云系统供应商,同时西索的恐怖组织也掌握着这项技术,复制出和美国军方一模一样的作战系统,他们可以自用,也可以卖给美国的对家,可以卖出多少呢?五十亿?一百亿美金?所以投资区区三千万算什么?而即便白鲸不赢,技术照样卖给了对家,jedi的竞争者们在技术上很难说谁优越于谁很多,对家是不会执着于赢的那家技术的,赢、不赢,结果都一样,这是一个阴阳局。陈西林在这桩交易里一个子儿也捞不到,她最不缺的就是钱,最缺的就是复仇的快感。”
明逾拼命摇头,“不对,照这么说,总有一天会东窗事发,对家用了白鲸的技术,美国就会察觉,白鲸和五角大楼签有合同,会担很大的责任。”
“对啊,白鲸会担很大的责任,白鲸会垮掉,但谁说了陈西林会担这所有责任?这合同是要白亨利和陈西林一同签署的,还有无数份子合同,白鲸所有的股东、董事都担着风险,到事发那一天,陈西林要协助调查追踪,追踪到白西恩和黄达开原本就认识的,两人的儿子都在同所学校上过学,连他太太雪莉都和黄达开原本认识;追踪到白西恩一直想搞陈西林,他买通了一个孕妇状告白鲸,这件事直接将迪恩从机场拉了回去;追踪到白西恩和肯特也有交易!他指使肯特娶了江若景,做了间谍!追踪到白西恩在面试q基金行政执行官时做了手脚!贿赂了餐厅给英国人詹姆斯吃了大量罂粟籽!致使他没有通过毒品测试!追踪到白西恩派人绑架王祁,实施了苦肉计!追踪到q基金的所有善款,甚至供应商的工程款,都存在环太!环太的股东白西恩是受益者!”
“够了!”明逾从床架上站起身来。
“最后的最后,白鲸毁了,白西恩毁了,白亨利也毁了,而她陈西林,只能算个被陷害的,完成了复仇大计,独完于世。”
“她就不是这样的人!”明逾吼了出来,“你是什么人??你说的这些都有证据吗??凭什么就靠你绑架我再编个离谱的故事给我,就要我信你??”
阿超往椅子背靠去,笑了笑,“你要是不信,我还有另一个版本。”
“什么版本??”
“你,明小姐,你是幕后主谋。”
第113章选择明小姐,你愿意选故事A还是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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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逾只觉浑身的血液在血管里发酵了,麻麻地冒着细小的泡泡,她下意识地动了动手指,好像自己的灵魂慢慢飘出了躯壳,它要飘出去听那个似是而非的故事。
“明小姐?明小姐?”
明逾从混沌中清醒过来,她看见那个叫阿超的香港人站起身,走了出去,她就那么直直地盯着门口,脑袋里放空了。
阿超回来了,手里多了一瓶可乐,递给她,“补充点糖分吧?明小姐好像很久没有吃东西了。”
明逾没跟他多啰嗦,接了过来,拧开瓶盖呷了一口,顿了顿,“说吧,你们究竟想要什么?费劲把我抓来,又跟我费劲说这么多,总不会是为了逗乐。”
“呵呵呵,”阿超笑着,“明小姐,她那样可怕的人,你不觉得监牢就该是她的归宿吗?利用你的真心做祸害他人,甚至祸害她国家的事,就为了报私仇呐。”
明逾摇头,“我和她相处的点点滴滴,我知道,你们不用多费口舌了,告诉我你们的目的就行。”
“果真是青家的小姐,固执得很。”
“扯什么青家?”明逾多了一丝愠怒,她一直觉得自己的执着来源于母亲,跟那个老色鬼的基因没有关系。
“明小姐,你知道过去战争时期,那些做卧底的人,跟老婆同床共枕几十年都能瞒得好好的,别说你们聚少离多只认识一两年了。”
“我不需要跟你解释我和她之间的感情,你不配听的。”
对方终于也染了丝愠怒,站起身来,“有些人就是听不进好话,敬酒不吃吃罚酒。明逾小姐,我刚才跟你说的一切,你觉得有任何破绽吗?你可以推翻任何吗?她有没有从一开始就给你灌输白西恩势力在整她的思维?和她相处的时候,有没有那么一个两个瞬间,你觉得她在利用你?好好想想,怎么样?”
阿超说着要往门外走。
“你等等,”明逾叫住他,“不是还有一个版本吗?我倒想听听,我是怎么成主谋的?”
阿超转回身,意味深长地笑笑,“你是幕后主谋,恐怕已经是外面世界的怀疑方向了,可不是我们编的故事。fbi已经查出来,去年三月份曝光陈西林身份的,是你的前女友,曝光前一天你们还在餐厅吃饭。而今天,我们没处理掉的fbi探员势必会让全世界知道你拒捕,你的人打伤了fbi。另外,江若景落网前来投奔你,也已经被曝光。”
明逾拧着眉,听完这些,“这个世界是讲证据的,你说的这些顶多是把嫌疑往我身上引,证据呢?”
阿超往门口走去,边走边说道:“我刚才在你手机上存了两个视频,你可以看看,一个跟那个新闻买办有关,一个跟那个被贿赂的大迈餐厅经理有关,给你点时间好好想想,哦,别忘了多补充点糖分。”
明逾看着他走出去,看着门被关上,手里的手机变成了一只咬人的兽。
她点开界面,果然多了两条视频,都不短。
第一条视频是在她c城的家门口,是个晚上,时间显示21:18,她从一辆limo上下来,旁边走过来的是……等等,那是alex……想起来了,那辆limo是陈西林的,那天刚从塞内贝尔回来,飞机上看到那些曝光的新闻。
她们在门口说了会儿话,明逾进去了,alex留在外面开了张支票,过了会儿明逾出来,递给她一个袋子,alex将支票给了她,然后离开了。
第二条视频,明逾看了很久才认出那是“白金汉宫”大堂,那个穿制服的人是餐厅经理,就是刚才阿超口中那个给英国人吃了大量罂粟籽的餐厅,自己和他说了会儿话,两人一起看了看手机,她又从包里拿出一沓现金,递给了那人。
从c城到大迈,原来一路有人在跟拍自己,一切的一切,都像一个事先写好的剧本,那么是谁这么了解自己的行踪?抑或是偶然拍了下来?不,最关键的是,为什么这两个视频都在这个阿超手里,说了半天,他都不愿意告诉自己,他究竟是什么人。
手里的手机暗了,暗了很久,明逾依旧坐在床沿上,直到门被敲响。
她吓了一跳,抬头,“谁?”
门开了,阿超走了进来,带着几分掩饰不掉的得意,“怎么样,明小姐,都想清楚了吗?”
“有三种可能,第一种,alex将新闻卖给各大媒体这件事根本就是假的,英国人毒品测试出局也不是被餐厅的罂粟籽陷害,你说的是假的,那么这两件假事情,就是根据我的这两段视频编出来的,”明逾的眼睛在这夜晚的房间里犹如夜中的深海,“第二种,你说的这两件事是真的,但随后这两段视频的发生纯属偶然,你们能够抓到这两个视频完全需要靠运气,也就是说,这几天你们在搜集所有信息想找个替罪羊,至于这个替罪羊是谁,就看能抓到谁,我运气比较差,被抓到了。如果是第一种可能,那么你们针对的是我,如果是第二种可能,那么你们针对的是陈西林。
第三种可能,你说的这两件事依然是真的,而视频里发生的事也是你们安排好让我上的钩。
这两段视频,原本都是非常小的琐事。alex那段,那天快到家时我接到她的电话,说她在我家门口,我下车后,她问我是不是和昨天见到的那个女人,也就是陈西林在一起了,我说算是,起码想开始发展,以后不想再和她保持任何关系了,她表示理解。
之前有一款她很喜欢的手表,品牌店在c城搞活动,打了很低的折扣,她曾让我帮忙买下,所以那晚想起这件事,我就回房里拿了手表出来给她,她开了支票,六千九百多的,她直接开了七千美金。
我本来说算了当相识一场的礼物,她坚持给钱,她说看到这块表就能想到我,也算个纪念了,至此我俩就再也没见过。
前几天陈西林和她的律师都问过我,去年在c城的餐厅见到alex后有没有再见过,我潜意识里将这两次见面并作一次了,也觉得最后只不过把代买的东西给她,都不算见面,索性也就没提。
餐厅经理那个视频更为偶然。那天中午我带王祁和詹姆斯吃饭,吃完我去付款时他们的刷卡机坏了,我也没带现金,经理感到抱歉,说让我先走,他登门来拿钱,我同意了,并拿手机拍下了发票记录金额。稍后我回到酒店房间,接到他的电话,我准备好现金下楼见他,看了手机上的发票,把钱给了他。
如果说alex和餐厅老板都知道有摄像,是被安排好的,那么那天alex是受指使故意来找我拿东西给钱,餐厅老板是故意说刷卡机坏了来酒店摄像头下跟我拿钱。如果是这样,你们针对的就是我和陈西林两人,一箭双雕,最后就看我愿意怎么说,毕竟,alex失踪了,餐厅经理,我相信,也找不到了。”
阿超颇觉有趣似地笑了笑,也不说对也不说不对,他重新做回椅子上,“青家和白家,从你往上数到第四代,亲兄弟两人在一场战争中各自选择了敌对的阵营,从此道不同不相为谋,直到陈西林与青卿相遇。”
明逾的眼中透出一丝惊讶。
“她俩要好的十二年,对于青家来说就是一场耻辱。因为陈西林,原本体面幸福的青卿,变成了出轨于女人的荡妇,儿子也为此走向堕落、自杀。两家结痂的伤口再次被揭开,并再次刻上深深的一刀,从此再无往来。本来故事就此画上了句号,可青远山的私生女儿出现了,她决定给两家的历史再次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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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逾的姓帮助她掩盖了一切,她不仅自己接近陈西林,还指使自己的情人江若景接近陈西林。她用计阻拦了肯特去大迈面试行政执行官的行程,利用陈西林的信任,自己去大迈组织面试,有视频为证,她通过贿赂餐厅经理,让英国候选人詹姆斯落选,又通过苦肉计让王祁最终当选。王祁当选这件事成功后,她通过自己在国际派遣公司的人脉,利用游艇趴向陈西林引荐了wm的黄达开,并介绍黄达开与王祁、白西恩认识。回到海城后,她主动联系了她同父异母的哥哥青晖,突然出现在青家人的生活里,她不远万里从海城赶到洛杉矶给去世的亲生父亲扫墓,以换取青家人的信任,而实际上,却在打听陈西林与青卿当年所有事情的细节,试图了解青卿和q基金之间的关系,她求证了q基金正是为青卿所开设。为了演戏,她让fates做‘珍奇岛’的保险赞助,然后向陈西林和基金会举荐用wm做‘珍奇岛’的建筑商……”
“你等等,”明逾打断他,“我做这些是为了什么?”
“为了给你母亲报仇,将青家搅进这局里,让青家和白家相互残杀。”
“青家什么时候搅进这局里了?”
“这不就是你和dtm的协议吗?你做这件事一不拿钱,二不为自己谋私利,你们的协议就是,有一天事情成功,就像我们之前讨论过的那样,美国方面总会发现的,dtm给你的回报就是,声称是青家与他们合作,利用与青卿休戚相关的q基金做了这一切,只是为了报复白家。
我再帮你梳理一下,你通过国际派遣业务接触到了西索的恐怖组织操控的dtm,你指使情人江若景盗取白鲸技术资料,再通过q基金和wm做局,将付给江若景的黑款洗出来,你利用所有人的欲望:黄达开想赚钱,dtm投的钱除了给江若景夫妇,剩下的都给wm;江若景想和你一直好下去,愿意为你做任何事;肯特不满足于一份薪水,想吃夜草;dtm想要技术;而陈西林,则想掌控白鲸,想排挤和报复白西恩与白亨利。你把所有人玩于鼓掌之中……”
“等等,你大概忘了,江若景已经伏法,她的供词里是不会有我的参与的。”
“江若景的供词一点用都没有,她知道自己一直以来在为谁卖命吗?她只知道一个香港人,为什么香港人背后的老板不是你明逾?”
明逾突然竖起眉,“香港人……你就是江若景口中那个香港人对吗?!”
阿超像什么都没听见,“原本你可以说,你只是陈西林的帮凶,帮她做这一切,可惜的是,让fbi发现了alex卖新闻给媒体这件事,fbi现在有证据证明这件事是你指使alex,而这件事的目的是害陈西林,所以抱歉,陈西林的帮凶说不通了,你只能是主谋。
怎么样,明小姐,你愿意选故事a还是故事b?”
第114章心虚DTM有可能说,是青家
“我要是都不选呢?”
阿超从鼻子里笑了一声,“这两段视频会被公布于众,alex和餐厅经理会现身,告诉大家你曾经如何贿赂他们,他们供出的一切都有视频以及银行支票记录做佐证,你是推不翻的。”
“他们为什么要陷害我?”
“保护他们自己和最亲近的家人。”
明逾眯起眼,看来他们控制了alex和餐厅经理的亲人,“好,那请问我为什么要做这些?”
阿超耸耸肩,“这就让国安局和警察们自己去分析吧,到时你脱不了干系,你如何设局拉陈西林下水,如何做局让王祁受雇,全世界的人,包括陈西林,都会知道。陈西林照样脱不了干系,故事a大部分情节依然成立,至于你们分别做了什么,冲着什么目的,就交给他们找吧,这个故事我就不费力去想了。”
“所以白西恩也照样入局喽?”
“他必然要被挖出点什么,陈西林才能栽赃到他。”
明逾陷入了沉思。
“明小姐,既然你问了,就都给你说一说吧,如果你选a呢,陈西林将被完美定罪,关于你的这两段录像我们也会销毁,也就是说,你会完全清白。如果你选b……不太可能吧?”阿超凑过来奸笑一声,“那被完美定罪的将是你明逾,你想想吧,偷窃美国军事机密、王祁夫妇的命案、勾结恐怖组织……哪一条恐怕都是死罪吧?”
明逾牵了牵唇角,“所以你想让我怎么选?我现在在这个……”她环顾一下四周,“都不晓得是哪里的地下室,我选给谁看?”
“这个你不用担心,今晚先休息休息,明天一早,如果你想通了,我会送你到东索国境线,你过去向警察报案,而你所说的一切证据,我们都会让警察拿到的。”
“你是说如果我选a。”
“不管你选a还是b,还是其他,证据都会有的,怎么样?”
明逾苦笑一声,不觉挑了眉,她最讨厌别人威胁自己,这是世界上最讨厌的事。
“好啦,明小姐,这里还算凉爽,今晚呢我们会把床铺给你安排舒服,明天还有大事要做,费力又费神,你好好休息,恢复恢复元气。”
明逾坐在刚铺好的纯白被单上,他们果然没亏待自己,甚至还让自己洗了个冷水澡。
这会儿头发快干了,面前的桌子上放着在这里算是丰盛的食物:矿泉水、可乐、牛油果鸡胸肉三明治、两块巧克力,甚至还有一盘水果。
明逾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吃起来,他们是肯定不会害自己的,她看出来了,自己对于他们来说太重要了。
这些人真正想让自己做什么?
可乐被换成了无糖型的,这些人还真讲究,有了巧克力就想办法均衡糖分,这一餐几乎是科学配比了,明逾喝了一口扔在一边,她最讨厌代糖的滋味。
她们需要一个人去指认这桩事情背后最大的那个罪犯,这个人挑了她明逾,有两个可能,一是那些视频让他们抓到了把柄,成了对自己的威胁,二是自己有着很重要的身份,由自己来指认,别人会相信。
他们觉得除非自己疯了,否则一定选择指认陈西林,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是陈西林的未婚妻了,由她指认出来不像有别的目的,最多是发生了这一系列事情后,自己反应过来陈西林是个罪人,决定大义灭亲。而如果自己真选择故事b,这帮人也不会介意。
他们所设计的目标人物,都不会是主谋——陈西林、自己,甚至白西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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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一旦自己选择故事a,那么他们会放出白西恩贿赂餐厅老板、白西恩指使孕妇……等等一系列事情的证据,这些证据会将白西恩拉下水,也会给陈西林预谋栽赃白西恩作证明。
所以他们不是陈西林的人,也不是白西恩的人。
他们也不是dtm背后那个恐怖组织,因为恐怖组织是不需要替罪羊的,他们可以向全世界公开自己找了间谍偷技术、造军火。他们才不费这劲编故事。
这个主谋是心虚害怕的,否则按目前情势来看,所有的矛头都在指向陈西林,甚至fbi这个事出来后,也有一部分指向明逾,主谋完全可以躲在背后看戏,为什么要主动出击?
主谋也受着某种威胁,只能这么解释。
来自谁的威胁?什么样的威胁?
这本是迪恩在东索的最后一晚,在基金的账目被冻封前,他拿到了所有账目明细,并和cpa研究过,可是从账面上看,没有任何问题。
哪怕是黄达开招供wm从q基金挣了钱,拿回去以公司间合约付款的方式再给了江若景夫妇五百万,从账面上也都是合法的,目前唯一看出的问题是,q基金付给wm的工程款稍稍超过了行业内平均值,本来问题不太大,但考虑到wm在国际业务上刚起步,当初如果用同样的报价,q基金其实可以雇到比wm规模更大、更有经验的建筑商。
再考虑到wm用了非法劳工,在人工上省了一大笔钱,很明显,这两处产生的过剩收益就被转化成了付给江若景的赃款。
迪恩有考虑过,wm是明逾引荐的,江若景和明逾有过私人交集。
但下午又发生了一件事,由于q基金被卷入如此严重的国际争端,q基金的会计受到香港方面传讯,要求配合调查。美国无法直接在中国香港传讯会计,她当初跑回香港的那一步,对于她个人来说是做对了。
会计跑回香港后一直关注新闻,没想到一步步牵连出这么严重的事情,没想到陈西林现在被关押起来了,她想着自己手里或许有一个线索,本来为了自身安全她不想作声,但跑不了被传讯的命,王祁现在也死了,说不定自己手上的这个东西很重要。
她将那张2500万美金的转账授权书交了出来,那上面有陈西林和王祁的签名,同时,她向司法机关供述了那日王祁匆忙找她办理转账,以及自己思前想后没有办理,跑回香港的经过。
这件事当然引起了迪恩的高度重视,他想带领团队跑一趟香港,找出事情背后的隐情来。2500万是要打回给dtm的,如果是一周前爆出这件事,还很让人费解,如今则很容易想到,那是扣除付给江若景的500万后剩下的款项,可是王祁为什么要转回2500万给dtm?更为关键的是,陈西林为什么在上面签字?
王祁现在是个死人,有关他的一切东西现在只能靠推理和猜测。工地事发后他失踪了,只有会计知道,他曾出现过,而出现的目的就是转回dtm2500万。
迪恩猜测,这是为平息dtm的怒气,将他们的损失降到最小。毕竟现在来看,他们的军工厂被端了,计划败露了。
据说没有人不做梦,只是醒来后是否还记得。
生物为什么要吃东西?这很容易解释。但为什么要睡觉?众说纷纭,据说记忆之所以能被保存下来,和睡眠期间的“存档”有关,清醒时发生的一切事情,如果不在睡眠时由大脑重新归类存档,信息将被丢失,也就是说,长期睡眠不足的人记忆力会下降。
明逾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许一小时,也许三小时,但醒来后她对于版本a和版本b的记忆却更清晰起来。
她也突然意识到,dtm背后的组织永远在法外之地存活着,并且有话语权,也就是说,它可以跳出来指认。
版本a将矛头直指陈西林,陈西林的动机很明显,只要能够说出那场车祸和这些年掩埋在心的仇恨,放在哪里都说得通,甚至是明逾自己,都觉得这说法无懈可击。在这个版本里,陈西林给自己安排的替罪羊是白西恩。
版本b将矛头指向明逾自己,而更深一层的动机则是报复青家,根据阿超的版本,“主谋明逾”安排了一个替罪羊,那就是青家。
比较这两只替罪羊:白西恩一定不是无辜的,曾经陈西林那许多的怀疑一定不是空穴来风,阿超也说了,他们有白西恩做了那一系列事情的证据;反观青家,青家做过什么吗?在现实维度里,明逾不曾想过青家做过什么,在阿超的故事b里,“主谋明逾”也没有安排任何栽赃青家的细节,只有一条:栽赃给青家是你明逾和dtm的协议啊。
也就是说,版本a陈西林想栽赃白西恩,是有一系列证据垫底的;版本b明逾想栽赃青家,她没有证据,只能靠dtm站出来说:那是明逾和我的协议。
dtm为什么要那么说?等等,阿超的人其实押明逾选版本a,版本b是用来威胁明逾的,也是个后备,也就是说,如果明逾不选版本a,b启动,dtm会和明逾一起将青家带到人们的视线中。
从编故事的角度来说,那是明逾一个很好的动机,从编故事的动机来说,这个故事必须能够掩盖真正主谋的那个心虚与害怕,他们现在主动出击的原因,那个心虚与害怕的原因……是青家。
是dtm有可能说,是青家。
第115章掩埋明逾和它一起,合并成这第七把锁……
梦境也将她带到那座真正的珍奇岛上,耳边回荡着那年那日船长口中古老的姆泽图那哈维神话,美丽的女人被锁在一座古堡中,通往古堡的路上有七扇门、七把锁,要解救这位美人便要勇闯七道关卡……
原来图穷匕见时,那被关着的美丽女人是陈西林。
明逾竟开始相信这冥冥中的预言,开始认真算起来……
七扇门,七把锁,七道关卡。
第一把锁:wm的黄达开,被捕。
第二把锁:江若景,被捕。
第三把锁:肯特,失踪。
第四把锁:王祁,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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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把锁:白西恩,暂时无事。
第六把锁:dtm,恐怖组织,已暴露。
第七把锁……
躲在云端的撒旦,通过阿超伸出一只手,它穿过乌云,直扼明逾的喉咙。
它是青家,青家的某人,找到同属于青家的明逾,明逾和它一起,合并成这第七把锁,可她不愿意,她要做勇闯七道门的人,解救出她的美人。
所有的人,只有王祁死了,因为他最关键。
所有人都是单线联系,只有他承上启下,一边接收任务,一边布置任务。对,一定是这样。
有趣的是,这所有的人,那日在珍奇岛的那个寻宝游戏中,几乎全都在场。
门被叩响,明逾稍稍一惊,抬起头盯着入口。
“明小姐?起来了吗?”阿超继续叩门。
“进来。”
阿超环顾了一下房间和所剩无几的食物,满意地笑了笑,“这样才对,昨天我就说了,我们是自己人,明小姐的健康也是我们关心的问题。”
明逾一挑眉,“什么时候动身?”
“别急,吃些早点,也要再借明小姐手机一用。”
等到手机再还回来,明逾看了看,她的sim卡被装回来了。
“我们把明小姐的东西还给你,另外呢,又附送了些别的。”
“什么?”明逾拧起眉。
“可以追踪到你的定位装置,这样我们可以随时保护你。”
明逾几乎笑了起来,“不怕我扔掉它?”
阿超也笑了,“我们用了点陈西林发明的技术,这项技术本来是为了统计战场上重伤和死亡的士兵……一旦你的手机超过五分钟处于静止状态,就会自动发送警报给我们,这将触发你的两个视频被公诸于世……”
明逾深吸了口气,“很好。”
“这是一些当地的钱,足够你撑到警察那里,”阿超说着给了她一沓钞票,“怎么样?我们对明小姐非常体贴周到了,哦,不过待会儿路上要辛苦明小姐,戴上头罩和耳塞。”他将手里早准备好的装备递给明逾。
明逾顿了顿,想必他们还要继续留在这里,所以不想暴露这个地方。
她接过东西,“我要怎么说我指认陈西林的动机来着?怎么说才不显得突兀?”
阿超笑了,有一丝如释重负的味道夹杂其中,“是她告诉你的,这么久以来,你一直都知道她在报复白西恩和白家,但你没想到她把事情做这么大,这么绝,你一直以为是些小打小闹的栽赃而已,如今出了人命,也泄露了国家机密,你决定供出她。
别怕,明小姐,白西恩找人绑架王祁是真,找人贿赂餐厅经理也是真,你说的一切都会有人证物证,只不过,你说成是陈西林指使了白西恩,相信白西恩也会乐得承认被指使的。我说过,陈西林会被完美定罪,你将清清白白走出来,什么事都没有。”
明逾垂了睫笑了笑,“明白了,我们走吧。”
吉普在黄土路上颠簸,明逾从未想过自己会被蒙了眼睛套了头罩,让两个匪徒一左一右押出贼窝,更为奇妙的是,他们想让自己从这里出去后指控自己的爱人。
车子在什么地方停下了,明逾被拉出来,拉进一道门里,瞬间凉爽了些。
她的手也被松开了,什么东西扔到了她脚边,是她的包。
“好了,从这里开始你可以自由活动了,我们会密切关注你的定位,希望今天之内听到你的消息,另外,再强调一次,不要指望丢弃手机逃跑,一旦你的手机静止达到五分钟,planb将会启动,你的视频会被全世界看到,到时你就是主谋。”
等明逾解除了所有装备跑出去,吉普早已绝尘而去,她手里握着手机,打开包检查了一番,东西都没有少,但多出了一把手枪,这些人确实考虑周到,怕她发挥作用前就在这鬼地方挂了,还给她准备了防身的武器。
她试着打开地图定位,网络在这个地方苟延残喘,一个页面要加载很久。
她将位置发给阿巴度,又给他拨去电话,接通了,阿巴度在那头喊出了哭腔:“ming小姐?是你吗?”
“阿巴度,过来要多久?”
“三十分钟!三十分钟就到!”
挂了电话,她找到了安吉的手机号码,拨过去。
铃声一直响,一直都是语音信箱,她终于放弃了。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她又给青晖拨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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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没人应答。
她站起身,在黄沙地上徘徊许久,又去拨安吉妈妈的电话,这一次却接通了。
“喔,是小瑜啊,我看到lynn的事了……这几天一直想问你,又觉得你一定很费神了就……”
“大嫂,安吉和她爸爸在家吗?”
“他们啊,青晖带女儿旅游去了,假期嘛。”
“什么时候走的?去哪儿了?”
那边一时没有接话,明逾缓了缓,“不好意思大嫂,我刚才给安吉打电话,没人接。”
“他们上周去南美了,信号确实不大好,我也经常打不通的。妹妹找他们吗?回头我让安吉回你电话。”
“大嫂,你上次和安吉通话是什么时候?”
电话那头顿了顿,“要说通话……确实有几天了,但昨天还发消息来的。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想找你哥哥帮忙?”
“嗯……没事,不急……家里都还好吗?”
“家里还好啊,倒是你,lynn怎么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还以为你哥哥跟你谈过了,我什么都不懂也就没打扰你。”
“没事……”
和安吉妈妈闲话两句挂了电话,明逾的心“怦怦”直跳,那种接近真相而又有一层厚厚的什么东西透不过的感觉,让人兴奋又不安,总有些东西理不顺、想不通,生生挡在那里。
她打开搜索引擎搜青晖,搜青家,一切平静得像子夜的深海,没有任何线索。
她又去搜陈西林,搜这个案子。
陈西林在这两天却通过律师发出了两份重要声明:
第一,q基金会计提供的那份转账授权书上的签名不是她本人签的,是有人仿造,对此她已申请司法鉴定。
第二,白鲸用于竞标jedi项目的产品是没有c芯槽的,但从玫瑰工厂找到的仿制品中,却明明白白多了个c芯槽。白鲸最后确定报送国防部的产品时,陈西林曾纠结过要不要这个芯槽,但最终决定不要,这件事海城工厂的负责人和总工程师可以作证。
陈西林坦言,c芯槽的存在是由于一项非常特殊的未来技术,这项技术是她和一位医学界专家共同研究并申请了专利的,在给白鲸申报产品时,她思前想后,觉得这不是她个人专有的一项技术,虽然在专利法律文件上,代表人是她陈西林,但从道义上说,在获得另一位共同研究者的意见之前,她不想独自作决定将它用到白鲸竞标国防部的项目上去。
陈西林坦言,如果白鲸的技术真是她指使人传出去的,一定不会加上c芯槽,一来这技术是她的名片,将来不管谁仿制出这产品,都像跟全世界宣布这跟她陈西林有关;二来如果白鲸公开的成品里没有c芯槽,她却让人将有c芯槽的图纸送给对方,还怎么金蝉脱壳说这是与她不相干的人偷出去的?知道c芯槽存在的人寥寥无几,这不是帮警方缩小排查范围吗?不是恰恰将脏水泼到了自己身上吗?
明逾看了这两则声明,只觉得浑身说不出的舒畅,她想起江若景那天自作聪明的供述,江若景以她鬼鬼祟祟的心思去揣摩陈西林,她认为陈西林给她的图纸和样品里去掉c芯槽是因为她知道这是要被送到玫瑰工厂的,她认为陈西林只不过偷偷摸摸地在撇清自己。
事实却正好相反,陈西林最终的成品里的确去掉了c芯槽,而江若景却为了不让陈西林撇清,使坏又把c芯槽加上去传给了“玫瑰”。
这真是弄巧成拙,“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
起风了,是阿巴度的吉普在半英里之外卷起的黄沙,明逾坐在扬起的尘沙中笑出了眼泪。
从黄沙地到海边,吉普只开了四十分钟。
又到了那片天堂鸟花田边,又看到那块海边的礁石,曾经在这里,陈西林将那枚传世的祖母绿戒指套在了自己的指上。
明逾看着近前的海天一色,也不知道这辈子还可不可以与陈西林再看一次海。
她褪下那枚祖母绿,放在唇上吻了吻,将它和手机一同放进准备好的袋子中,埋在了这块礁石旁。
她用最快的速度跑回车上,“阿巴度,我需要你在十分钟内开到国安局。另外,我在那块礁石旁埋了点东西,将来请你提醒lynn取出来。”
她知道,这一去,恐怕再没有人会信任她了。
第116章诬告媒体一旦集体发声,仿佛就代表了……
国安局本不是个人人都能进去的地方,尤其是一个外国人,明逾说,她有玫瑰工厂案件的重大线索。
她不光要报案,还要现场直播,她要所有媒体到场,她甚至在来的路上联系了一波媒体了。
这简直是胡闹,东索国安局也不是个能胡闹的地方,哪个国家的国安局都不是,明小姐,我们怎么知道你要说什么?怎么就能让你在我们国安局搞直播?你以为这是恐怖组织的帐篷吗?
国安联系美国使馆:你们要抓捕的那个人,袭击fbi的人,在这里报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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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要带明逾进去审问,围堵的媒体不愿意了:可不可以让我们参与?有什么隐瞒的吗?明小姐原本可以只联系媒体不惊动国安局的,如果她要胡闹,那样不是更为有效吗?
几十家媒体吵吵闹闹,媒体一旦集体发声,仿佛就代表了正义。
国安局做出让步,他们让明逾在大门台阶下面做直播,不能在国安局的地界上。
这也行啊,她接过几家媒体提供的微型麦,全都绑在身上,像绑了一身的炸弹,她看着渐次打开的摄像机,黑压压的一片,她想起曾经观看陈西林的记者招待会,清风般徐徐撩人。
陈西林被允许待在午餐室里,观看一场各大新闻台临时切播的、与她休戚相关的直播。
她看到了许久未见的爱人的脸,脂粉未施,却如明月般动人。
可她为什么曝光在媒体前?她为什么在大迈?这两天发生了什么?她要说什么?
……
太多的问题,太多的不安,陈西林仰着头,眼眸中净是焦灼。
明逾环视了一下四周,现场立即安静了。
“今天我是作为污点证人来揭发我的未婚妻陈西林的,陈西林,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一切你都应该早有准备。”
一语既出,全场哗然。
电视机下方,陈西林不解地盯着画面,刚才那把声音是明逾的吗?那两句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在这里关得太久,产生了幻听?发生什么了?
“我先坦白一件事,为什么称自己为污点证人,我知道fbi这段时间在调查我,我知道我曾将陈西林身份有关的新闻提供给我的情人,这件事败露了。怎么说呢,那时候我和陈西林刚认识不久,我了解到她作为外国人却在研究和竞标一项关于美国国防的重大项目,我希望它能得到社会的关注和重视。就是这样,但alex的失踪与我无关。
好了,说完了我自己,该说说我的未婚妻陈西林小姐了,她都做过什么。”
陈西林不知不觉退到了墙边,她仰头盯着电视屏幕,忘了呼吸。
“陈西林小姐本姓‘白’,是白鲸创始人白亨利先生的长孙女,这已经不是什么新闻。但很多人不知道,她为什么改了姓。关于这件事,我也迟点再说,毕竟我听到的都是陈小姐告诉我的,而真相是什么,我也没有证据。
我说一说有证据的事情。陈小姐曾多次跟我提及,她恨白家人,恨白西恩,她要掌控白鲸,或者摧毁它。她从读书时就开始刻苦钻研最为前沿的技术,试图掌握白鲸的技术命脉,而那时候没心没肺的白家公子白西恩还在喝酒抽烟泡女人呢。
在2017年甚至更早,美国国防部就已放出风声,要让ai云技术参与到未来战争中去。
到了2018年3月,陈小姐卧薪尝胆等待的机遇终于来了,五角大楼宣布了jedi战争ai云合同开始招标,陈小姐果断带领白鲸参与竞标。
时间推进到同年6月,这一天,白鲸c城产品研发部一位叫做江若景的中国人来到大厦楼下的早餐店吃东西,陈西林早已安排好两人在她身后议论自己,她利用江若景向上攀爬的心理,让她对自己产生兴趣,两个群众演员离开,陈西林小姐粉墨登场,江若景就像一只上钩的鱼,一口咬住钩子去和她攀谈起来,这一切显得那么自然,直到一年后江若景一步步深陷其中无法抽身,这才反应过来开端的这个‘偶遇’是怎么回事。
没错,江若景就是我的前女友,这些都是她告诉我的。”
白墙前,陈西林看着侃侃而谈的明逾,她陌生极了。
“2018年9月,我在c城举办了一场商务酒会,陈西林小姐不请自来,从此与我结识,而我,也顺理成章地被要求亲自介入办理她的外派业务。
2018年11月,江若景先落地中国海城。陈西林通过香港一个叫阿超的人收买fates海城的总经理肯特,肯特最开始收到的任务只是雇佣王祁做大迈q基金的行政执行官,允诺的报酬很少,只有不到十万美金,但这么少的黑钱肯特都赚,陈西林摸清了肯特的品性。
她让阿超继续给肯特加码,逐渐试探他的底线,加上的第一个筹码就是追求江若景,娶她为妻,肯特也答应了。到了2019年3月,筹码就变成说服江若景盗取白鲸的技术,输出到西索一家工厂,而报酬从最初的十万美金变成了五百万。她发现了,肯特是没有底线的,他全接受了。
在肯特与江若景参与这个终极任务前,大迈的q基金开始雇佣行政执行官。陈西林以换国籍坐移民监为由,成功避开这件事,按照道理,如果她本人不能到场,她应该派代表去,于是她的好友兼白鲸的法务vp迪恩便接到了这个任务。
陈西林的目标是,让王祁当选。
但陈西林又不能真让他过去,她要摘清自己和所有自己的亲信,于是她透露给宿敌白西恩,让他觉得迪恩这趟去大迈有猫腻,白西恩没有让她失望,他买通了一位之前被白鲸辞退的职员,辞退时白鲸并不知道她已怀孕,但该孕妇被买通状告白鲸,迪恩被从机场拉回去处理此事。
这时出现了一个变数,肯特应该是突然意识到间谍罪有多严重,也想摘清自己,于是设计将自己留在海城,成功把我推到了大迈主持面试。
几个面试候选人,陈西林全部派人做了手脚,她让人贿赂大迈一家餐厅的经理,在我们的食物里投放大量罂粟籽,导致一位已录取候选人在毒品测试时被刷下去,她又派人绑架王祁,施行苦肉计。最终我们录取了王祁。”
西索的这间地下室里,阿超突然狠狠攥起拳头,大喊:“视频是不是发出去了??”
“超哥……刚才手机显示被弃……我们遵照您的指示将两个视频公布了……”
那拳头狠狠砸在桌子上,“我们上当了!!”
大迈国安局门前的台阶下,几十台摄像机对着明逾,闪着嗜血的光芒。
“待我回到美国,陈西林组织游艇派对,此时故事的另一位主角,wm的黄达开正在c城参加fates一年一度的供应商年会,我接到陈西林从圣弗兰西斯科发出的邀请,邀请我带客人同去,早被安排好的黄达开此时自荐,想跟我去认识一下鼎鼎有名的陈西林小姐。
就这样,在这个游艇派对上,所有人‘偶遇’了:黄达开、王祁、白西恩、陈西林、我自己,这为下面进一步的‘合作’奠定了基础。”
明逾顿了顿,正午的太阳升在头顶,烤得她渐感虚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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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这么多,陈西林的终极目标是什么呢?
这个故事各位或多或少应该能猜到了。我的未婚妻陈西林小姐通过王祁构建了一座‘珍奇岛’,台面上,她所做的事情全都合法,甚至为世人称颂。台面下,她勾结西索的恐怖组织势力dtm,让他们以冠名赞助的名义往‘珍奇岛’项目注资三千万美金,再通过wm付给江若景肯特夫妇五百万,这五百万通过他俩注册的红伞信息技术有限公司洗出去。还剩两千五百万,付了wm工程款。
如果一切顺利,无论白鲸是否能赢取jedi合同,西索的恐怖组织都掌握了这项技术,将来有一天东窗事发,白鲸会担很大的责任,追究下来,白西恩曾买通孕妇,白西恩和黄达开原本就认识,他们的儿子在同一所学校上过学,q基金的所有善款,包括wm赚到的工程款,全部存在白西恩做股东的环太银行里,这一切都将矛头指向白西恩,再加上他和陈西林向来不和,动机明显,陈西林可以完美栽赃白西恩,并摧毁白鲸。
然而第二个变数出现了,工地上战俘杀人事件就是变数。黄达开太过贪心,非法雇佣战俘压缩wm的成本,导致玫瑰军工厂浮出水面,军工厂背后的dtm浮出水面……jedi眼看要出结果,陈西林的‘黎明’眼看就要到来,事情却败露了……”
故事的主角痛苦地摇着头,后背缓缓地顺着墙面滑下,口中呢喃着:“逾……为什么这样……是谁指使……”
“ming小姐,请问陈西林小姐为什么要做这些?”有记者发问。
明逾牵了牵唇角,“回到我最开始抛出的那个疑问,陈西林的动机是什么?她跟我讲过,她在十岁时,家人经历了一场车祸,她的亲弟弟在那场车祸中死去,她的父母脑部受创,至今住在疗养院里,而她的父亲曾在清醒时告诉她,是她的伯父,也就是白西恩的父亲谋划了那场车祸,本来她的恨应该只停留在伯父一家,但是她告诉我,她的爷爷白亨利先生不愿意调查此事,包庇白西恩一家,所以她要摧毁白鲸,摧毁白家人。”
泪水从陈西林眼角滑落,喉咙被扼住,她不住地摇头,泪水滚落到头发上、衣领上,她不明白,这个让她化解了一切仇恨和偏执的女人,这个一度让她以为是上苍派来渡她的女人,为何要说出这些话来。
“所以,ming小姐,如果说当初您曾经对陈西林小姐存有非常大的戒心,以至于将她的信息透露给媒体,为什么之后又成了她的未婚妻呢?如果承诺要和她结婚,为什么今天又站在这里说出这番话呢?”
“我说过,当初我怀疑她的时候,与她初初相识,后来我曾被她迷惑,疑虑打消了,并对她产生感情。今天站在这里,是因为两天前江若景找到我告诉了我真相,自那时候起,我把一切都串起来了。”
“明逾小姐,”一旁忽然传来低沉的男声,伴随一阵急急的脚步声,“我们刚刚得到证据,显示你与新闻买办有过钱财往来,显示大迈餐厅经理被贿赂这件事也与你有关,各位记者朋友可以看看刚刚被公开的两则视频,这些证据与你刚才的指证相互矛盾。”
大家循声望去,说话的人向镜头出示证件,他们是fbi。
已有动作快的记者找到了一刻钟前不明人士发出的两则视频,电视画面切换了过去,视频上,明逾收了alex的支票,明逾在给餐厅经理现金。
“另外,明逾小姐,”fbi继续道,“这几天我们对你展开了详细的调查,并发现一些疑点:首先,这一年多来,wm都以低于市场平均价格的条件为fates的香港市场提供房地产业务,我们提审了黄达开,他也承认那是wm的成本价,为什么?为什么一家公司在没有盈利的情况下跟你做生意?”
明逾心中一惊,当初她答应黄达开,只要他签下这个价格,她就销毁wm给荷兰公司提供恶性竞争价格的证据,她说到做到,那些证据确实销毁了,没想到今天成了调转过来指向自己的一把枪。
“第二,江若景招供她在海城发生b7疫情期间,曾将最后一份图纸资料通过云盘传给西索的玫瑰工厂,我们对所有信息进行了比对,发现江若景云盘的密码,和你c城居所的一套门禁密码相同,我们怀疑你与窃取技术案件有直接关系。”
明逾的眼中透出不解来,怎么可能?这是为什么?……想起来了,去年新年夜,自己驾车往伯奈柯酒庄赶去时,江若景曾闯入自己c城的家,在那里留宿了一夜,她一定是怕自己随后消除她的指纹钥匙,便设了一套开锁密码……
明逾很难相信当时江若景做这件事是为了今天栽赃自己,那时的江若景也不会预料到海城的一场疫情,不会预料到自己会在无奈之下通过云盘传出资料,当时的无心,造就今天的罪证。
“第三,第四,这些发现涉及你的个人隐私,我们会在非公共场合对你进行进一步的审问,现在,明逾,我们目前掌握的证据显示你涉嫌军事间谍、勾结恐怖组织、谋杀,以及涉嫌诬告陈西林,我们需要立即逮捕你。”
直播被切断了,陈西林跪坐在地上,泪水从指缝间溢出来,狱警笔直地站在门口,目视前方,像一具没有感觉的ai人,听着陈西林断断续续的呢喃——“我不信……我不信……”
直播不再进行的东索国安局台阶上,大批当地国安警备团士兵赶到,国安局的大门终于开了,神情严肃的官员走了下来。
“此案涉及西索方面恐怖组织和与东索国敌对的武装力量,嫌犯明逾不可以转回美国。”
“总领事先生会与贵方交涉。”一旁的美国使馆人员史蒂文斯开口了。
国安局的人摆摆手,“这次不一样,上次我们与贵国合作,送回陈,是因为当时还不涉及恐怖组织和西索武装,我们认为是美国的内部事务,现在已经不是美国内部事务,这桩案件严重影响到东索国家安全,嫌犯必须留在东索接受审判。”
地下室里,握着电话的手暴出青筋,“哥,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那边沉吟片刻,“我们都小看她了。”
“她这是耍我们还是耍她自己?!”阿超不禁吼了起来。
那边响起了打火机的声音,“啪”的一声,隔了会儿,又是“啪”的一声,顿了顿,这才开口:“昏了头的臭丫头,本来选a大家都没事了,丫是昏了头了,跟明家人一样不知好歹。”
“不选a也行啊!为什么不直接说b计划??还不是一样把她送进去?!为什么要耍我们一下??”
那边苦笑一声,“你还是小看她了,b计划愣了点,你让丫直接跑出去,拿手机给人放视频?宣布说这事情从头到尾都是她干的?人家警方都还没啥证据呢她自己先抖出来?说实话动机挺可疑的。”
“可是我们能配合这说法放证据和证人出来啊!”
电话那头使劲吸了口烟,吐了出来,“那些搞司法机关可以,但骗不过陈西林,她得先骗过陈西林再谈别的,她是想先把陈西林弄出来再说。”
“所以就制造矛盾的局面?”
“对,她大概是先把手机放到了什么地方藏了,反正没人能动到的地方,掐准了时间往国安局赶,我们这边在这期间会发现她弃了手机,于是按计划公布视频,从丢下手机到我们发现起码得五分钟,从我们发现到传出视频又要五分钟,再允许五到十分钟放在网上发酵,她利用这个时间差利用国安局和媒体向全世界指控陈西林,造成与她对立的局面,我不知道她干这些之前有没有看到新闻,陈西林这两天已经通过律师宣布了对她有利的证词,虽然不能完全作为证据证明她无罪,但起码法官和舆论都会觉得有道理。
大家看到我们公布的视频后自然会对她所说的一切产生怀疑,也会自然而然想到她这时候跳出来指控陈西林是为了给自己开脱,更巧的是fbi还找到了其他证明她有嫌疑的事情,连我们都不知道的事情,这些都从反面在帮陈西林洗脱嫌疑。”
“简直是魔鬼!”
“我现在只怕fbi查到的其他事情,说是牵涉到她隐私的,会不会把我们卷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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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乌龙我以为我们的交易结束了
圣荷西某富人区一座乳白色的小楼前,救护车在安静的夜色中闪着耀眼的光。
中年白人男子颓唐地跟司机道着歉:“家父不愿意急救,我们尊重他的意见,空车费请寄账单。”
主卧里,一副行将朽木的身躯陷在空旷的床中,坎德勒医生撑着最后一口气在等一个人,这是他第二次心脏衰竭,第一次抢救了过来,这一次,他相信自己不行了。
“不要占用医疗资源了,”他对病床前的儿子说,“但是我想见一个人,在我咽气前务必将他请来。”
救护车走了,白亨利的专用座驾泊在坎德勒家的停车道上,后门开了,白亨利的轮椅缓缓滑了出来。
如果不是身体情况特殊,如果不是财大气粗聘请了律师团队帮他顶着,白亨利作为白鲸的创始人、董事会主席,这会儿应该在看守所里随时等待调查审讯。这些天他经历了太多出乎意料的险情,然而最让他胆战心惊的,还是坎德勒医生临终前的召唤。
二十七年前,他曾秘密聘用当时主管一座基因检测中心的坎德勒,检测两个儿子和自己的dna。二十七年前,他的妻子青小娥去世了,在整理其遗物时,他发现一本书里夹着的一封信,在这封信里他认识了一个不一样的青小娥,一个不再端得窈窕淑雅的青小娥,她热情如火,风情万种,极尽风流之能事……对象却不是他白亨利,而是她的司机,一个香港带过来的“烂仔”,“瘪三”。
他被骗了,被戴绿帽了,骗他的人却死了。
有多爱就有多恨。
他将目光转向青小娥生的两个孩子,他们是自己的骨血吗?根据写信时间,他怀疑,小儿子是青小娥和司机的孽种。
dna检测结果印证了他的猜测,大儿子是自己的,小儿子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
第二年,与青小娥偷情的司机载着小儿子一家,在回家的路上出了车祸,司机死了,小儿子有一子一女,儿子在车祸中死了,女儿那天却因为保姆家女儿过生日而没有上车,躲过一难,小儿子、小儿媳受了重伤,在医院抢救过来,却因为伤及脑部以及受了刺激而落下终身精神障碍。
这场报复让白亨利感到从未有过的快感,和空虚。
小儿子、孙子孙女都是他当作亲骨血养大的,午夜梦回时,也曾希望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报复结束了,他觉得自己的灵魂也坏掉了。
陈西林是他的第一个孙女,因为与青小娥最为相像而备受宠爱,那年陈西林十岁,听自己的爸爸在清醒时告诉她,车祸是他的哥哥,白亨利的大儿子设计的。
十岁的陈西林来质问自己,可自己能说什么呢?
她一直对自己、对白家人有一抹怨恨,可悲的是,每每自己看到她、想到她,却又化解不了那层莫名的疼爱。无数次看着她,问自己,她怎么可能不是自己的亲孙女?怎么可能?那容貌,那气质,会是一个瘪三司机的孙女吗?白亨利这么问自己,恨得牙痒痒。
更要命的是,她好像年轻时的青小娥。她是把青小娥的优点都继承去了,那个让自己爱极了又恨极了的女子。白亨利常常专注地瞧着她,在她脸上身上寻找自己的影子,白家的影子,他可笑地给自己的疼爱找借口:哪怕能发现一丝白家人的影子,就该疼她。
有时候他会觉得,真是像的,她的鼻子不像自己吗?她拿筷子的姿势不像自己吗?她讲海城话不像自己吗?……
可一个人的时候,他大声嘲笑自己,笑到流出眼泪,他恨自己的懦弱,对这个假孙女的懦弱。
他就是怀着这复杂又矛盾到极致的感情,养大了陈西林。
对于白西恩,他反而牵动不了那么多的情感和心思,他甚至不是很喜爱这个孙子,但他知道白西恩想要什么,他也知道白西恩在很多方面比不过陈西林,所以他一边疼爱着陈西林,一边帮白西恩打压着她,甚至给她制造些麻烦来。
毕竟,他白亨利的一切不能落到一个野种的后代手里。如果他管不了自己的情感,起码能管一管自己的理智。
玫瑰工厂案发后,白亨利曾想过,这是陈西林对自己的报复,是上天对自己的报复。
可今天,那位洞悉着一桩惊天秘密的坎德勒医生,在弥留之际要见自己做什么呢?
他该带着医生的誓言,将所有的事情带到坟墓里去!
白亨利这么想着,却又隐隐生出一层战栗,某种令他害怕的猜测的苗头拼命想探出头来。
他那双经年残废的腿,竟在轮椅上微微颤抖起来。
卧室里满是死亡的气息,这在白亨利的恐惧上又加了层厌恶,都是有今天没来日的年纪,那腐朽的气息让他们本能地抵触。
白亨利的轮椅停在离床头六尺远的地方,门被关上了,这里足够私密,可以说出这世上最为肮脏的事情。
“白先生,您来了。”
“坎德勒医生,二十七年前,我以为我们的交易结束了。”
“是啊,我也以为它结束了……”
病榻上的形骸费力地吸了几口气,白亨利下意识地加重了呼吸,好像怕这屋子里的氧气都被他耗尽了似的,
“医生,您该好好治病,而不是把我喊来叙旧,我腿脚不好了,出一趟家门都像打仗。”
“我不希望自己下地狱,虽然我没有故意做坏事,但我想,临死时还是应该告诉您真相……这件事在我心里藏了二十五年了,二十五年,每个礼拜我去教堂,都在为这件事忏悔,我为它忏悔了一千三百零四次了,白先生,您不想知道真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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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惧排山倒海地袭来,白亨利紧紧抓着椅把上的遥控,好像这是一个休止符,无所不能的白鲸掌门人按下这个休止符,世界都能为他停止,为他倒回……
“白先生,二十五年前的一天,为了一项医学基金,我开始撰写一部论文,为了那篇论文,我重新整理了那几年我经手的基因检测案例,就在那个时候,我发现,我弄错了一个客户的结果报告。”
白亨利的指甲慢慢嵌入肉中。
“两副基因样本被我弄倒了,那是一对兄弟,确切地说,是同母异父的一对兄弟。哥哥与委托当事人的19个常染色体基因座有13个分型结果不符,且cpi小于10的负三十次方,两人非生物学父子关系,而弟弟与委托当事人是生物学父子关系……”
空气中郁结的沉默足以让人怀疑,这是一座老朽的坟墓。
病床上传来一阵咳嗽,它不像生命的迹象,倒像来自地狱的催促。
“白先生……?”咳嗽中还不忘呼唤一声,坎德勒即使在弥留之际,仍保持着医生的敏锐。
“弄倒了……”白亨利小声嘀咕着。
“倒了,大儿子不是您的,小儿子是您亲生……白先生,当年我发现这件事时,万分纠结,这是一起严重的医疗检测事故,说实话,如果我不说,没人会知道,我斗争了很久很久,有几个礼拜吧……最后我决定去向您承认这个错误,然而就在那个时候,我看到了您小儿子一家一年前车祸的新闻……”
那把苍老虚弱的声音,断断续续,有几次它都像一缕残香上的烟,眼看就要断了。
“我意识到,那恐怕是一场人为的灾祸……我突然又退缩了,我不敢去说出实情,我怕那真是您干的,那太残酷了……我也怕您迁怒于我……
上帝啊,我是有罪的。”
轮椅上的喘息重了又重,伴随着喉间“呜呜”的声音。
白亨利的口中传出一串神秘的字符,一串坎德勒听不懂的字符,那是白亨利的母语,不是英语,也不是粤语,那是他牙牙学语时讲的海城吴语:“我白阿亨亲手杀死了我唯一的男孙,弄傻了我唯一的儿子……我就还有一个孙囡囡了……”
坎德勒听了半天,听出了一点杀气,不知哪里冒出一股正气来,“白先生,我犯的错,说到底是渎职,是无意犯下的,最严重的也就是吊销我的医生执照,您如果真做过那些事,是不能够算到我头上的。”
看守所的门开了,对陈西林的指控证据不足,她被允许保释。那张转账授权书上的签名鉴定出结果了,不是陈西林的亲笔字迹。明逾对她的指证前后矛盾,从前期的新闻陷害到后面面试行政执行官被疑似明逾做手脚,所有的一切都指向有人蓄意栽赃陈西林。而c芯槽的出现,又有力地反证了陈西林出卖技术的可能性。
能够拿到初始图纸,也就是那个带c芯槽图纸的人有限,江若景按说是拿不到的,她在狱中招供,自己曾一直佩戴带有摄影功能的眼镜录制白鲸ai云项目的机密信息,原始图纸就是这么拿到手的,而从海城陈西林办公室的录像监控里也可以看到,江若景常常戴着一副眼镜查看电脑和文件,她平时是不戴眼镜的。调查人员在海城拿到了这副眼镜,作为物证,证明了江若景拿到原始图纸的方式,这和陈西林供述的情况一致。
一时,案件的突破点集中到了几点上来:当初王祁造假转账2500万是出于什么目的?受谁指使?王祁又是怎么死的?明逾到了大迈后接触了什么人?明逾口中的阿超是谁?
黄达开为wm卷入这么一场惊心动魄的间谍与恐怖主义案件表示震惊,他的供述从开头的“我只是贪图利润找王祁雇佣了非法战俘”,到事态扩大后的自述。
在他的自述里,他和王祁在明逾和陈西林的介绍下认识,之后王祁暗示他竞标“珍奇岛”建筑商项目,并暗示他只要稳住明逾就可夺标,王祁告诉他,让他转这份钱的唯一要求,就是帮他洗五百万美金到香港,这钱可以通过提高标书价格和压缩成本赚回来。
对于wm这种缺乏资质的香港公司来说,能拿到这个联合国关注的国际项目自然是会带来无限商机的,黄达开表示即便补不回来这五百万,也愿意做。但做着做着,贪念起了,还是雇佣了非法战俘,于是出事了。
出于讨好白西恩和白家的目的,也是受到王祁点拨,他将赚来的合同款全部存在了香港的环太银行。
黄达开表示,他所知道的就只有这些,至于这件事背后的阴谋,他一概不知。
王祁夫妇死得“恰到好处”,所有的线索都在这里断了。
这台阶像走不完了似的。
天黑了,陈西林还是架起了墨镜,台阶下是白亨利派来接她的车,和数不清的记者。
她无心去管记者,无心去管这尘世的喧嚣。
一阵风吹过,不知什么树上的白色飞絮漫天飘落,像极了雪。
明逾说,她总把雪带给自己,夏天也可以。
她没有食言,这场雪覆了白茫茫一片的脏,大地真干净。
这雪是要让她干净地来,干净地走。还剩下些什么呢?她的至亲家人被带走了,她刻骨铭心的爱情被带走了,两次,她为之奋斗不息的事业被带走了,她不求回报的慈善梦也被带走了……
为何还要这副躯壳,在人间行尸走肉?
祖母说得对,右眼跳灾,求婚那日右眼眼皮跳个不停,可不是一场灾吗?
耳边突然传来柔柔的声音:怎么啦?我一直一直都在你身边,走了也会回来。
她的心猛地一缩,痛到几乎弯下腰,监牢里好辛苦,不知她吃不吃得消……“啪”的一下抽在自己脸上,她不明白自己怎么了,这种时候还要为她心疼。
台阶下的记者们大声喊她的名字。
陈西林直起腰,看着这些嗜血的记者,她想,明逾那天为什么还要叫来所有的记者呢?去国安局报案不就行了?为什么要来个全世界现场直播?
不是很奇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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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继续往台阶下走去,也许,活下去还有一桩最后的任务,就是找出这件事的真相。
白亨利的车缓缓泊在自己的“宫殿”门口,车门像翅膀一样升上去,车体降下来,管家来推他的轮椅。
“老爷,西林小姐刚刚已顺利到家了。”管家毕恭毕敬地说道。
这名字像点了他的命门,只见白亨利脖子一挺,一口血从口中喷了出来。
第118章清零不如继续留在那个梦中
白西恩后悔这趟来了美国,本来待在香港,香港警察哪会把别国的事这么当回事。
他进去了十三小时,一直表示自己是无辜被牵扯其中的,这些人他都认识,堂妹陈西林对自己很不友好,“珍奇岛”的钱确实很大一部分放在环太,这是因为环太也是q基金的董事,再说环太还在项目筹不到款的时候主动提供免息贷款,现在钱放在环太不很正常吗?
他说他知道的仅此而已。
他想,自己做过的那点小事,实在犯不上什么,白亨利总有办法把他弄出去的。
他却不知道,白亨利此时已在医院里躺了一夜,他更不知道,七小时前白亨利已搞明白了他的脱氧核糖核酸继承序列,把他的名字从他的孙辈中划除了,是狠狠地划除了。
明逾在大迈却咬住他不放,她稍稍改了口供,孕妇案依然是白西恩做的,但后面的餐厅经理案,王祁绑架案,她坚持是白西恩做的,她记得那个阿超的故事a里,这些事是白西恩做的,她相信故事a里的大部分细节是真的,因为他们指望她说出故事a,这里面的所有细节他们都拿得出证据,只是将幕后换成陈西林而已。
“为什么在直播时你说是陈西林做的?”警察问。
“我觉得是陈西林让他做的,这样到最后东窗事发时陈西林可以栽赃白西恩。”
“白西恩为什么要听陈西林的话?他们不是关系很差吗?”
明逾耸耸肩,“我不知道,也许为了钱。”她已经不需要将事情说圆了,有破绽更好。
“鉴于你和青家的关系,是有青家什么人指使你吗?”
“这个问题,你们先找到我同父异母的哥哥青晖,去问他吧。”
“青晖已于一周前失踪,连同他的女儿青安吉。青晖临走时告诉他的妻子他带女儿去南美游玩,但是我们发现他最后一次飞行记录是洛杉矶到西索。”
明逾叹了口气,挤出一个苦笑,“你们尽快找到他的女儿吧,她是无辜的,我怕她有危险。”
所有人都归案,除了肯特。
他最后一次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是五天前从中国海城飞往香港,从此便消失了。香港警方展开了地毯式搜寻,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陈西林昏睡了一夜加半个白天。自打十来天前去阿姆斯特丹,她就没睡过一个整觉,身体在本能地求生,失忆式地昏睡不醒。
这会儿她的记忆进入了空白,想不起生命进行到了哪一步,想不起身在何方,想不起自己是在怎样的人生背景故事中睡去……
但她记得自己做了一个梦。
拿出手机,上面有几千封未读邮件、一些未接电话、语音留言、未读消息……
她点开最上面的消息,是特助特莱莎发来的:怀特欧雷尔公司想要确认下个月底的婚礼仪式是否取消,我联系不上您,但做主帮您取消了。
她翻了回去,不想看到更多,又去听语音留言,白亨利的律师从昨夜至今留了两次言,看上去是什么紧急的事,她先听最新的一条,是今天早晨七点多发来的:lynn,白先生醒了,已脱离危险,但他现在不想见任何人,有消息我再通知您。
律师的上一条消息,是昨天夜里十二点多的:lynn,白先生被送进了急救和重症监护,初步诊断是门静脉高压导致,请速来圣安娜医院。
特莱莎的消息:lynn,亨利先生进了急救,已脱离危险,我已代您送了花过去,他的律师表示他现在不想见任何人。
阿巴度的消息:lynn老板,真没想到ming小姐是这样的人……您还好吗?我每天都很担心您。
……
“啪”的一声,陈西林锁了手机。
梦醒了,不了吧,不如继续留在那个梦中。
让她继续吧。
下午一点四十七分,在陈西林醒来一小时后,特莱莎接到她的电话。
“lynn!谢天谢地!终于等到你电话了,你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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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挺好啊亲爱的,好像睡了个懒觉,听着特莱莎,请你帮我订一张周五晚上去阿姆斯特丹的机票。”
那边顿了顿,“周五?你是说这周五?去阿姆斯特丹?lynn你在保释期,有旅行限制。”
“什么保释期?”
“lynn,你现在是被保释的。”
“为什么?”
“lynn?”
三点,陈西林被送往圣安娜医院急救中心。随即接受了mri检查,脑电图检查,血检、尿检等一系列筛查,排除了外脑结构病变、癫痫,排除了诸如非法药物导致的中毒……
随后,她被转入精神科。
初步诊断结果是压力和创伤等心理原因导致的解离性失忆,这种病症又细分几种,陈西林的一系列反应显示,她丧失了近十几天的记忆,也就是说,她的记忆停留在去阿姆斯特丹与明逾团聚之前。
“从心理学上说,这属于解离性失忆里的局限性失忆,”圣安娜的精神科医师向从香港赶来的迪恩解释,“患者暂时忘记某个特定事件,或者某段时期的记忆清零,这是一种典型的创伤后自我防御机制,患者用这种方式抵御压力,清除或减轻创伤给自己带来的伤害。”
“记忆还会回来吗?或者说可以治愈吗?医生,这段时间的记忆很重要,您知道她卷入了一场官司中。”
陈西林迷惘地看着说话的人。
“这种失忆通常是暂时的,通过心理治疗,数天后可以恢复,当然了也有反复发作的几率,我这里的记录显示这是陈小姐第一次出现类似症状。”医师偏头看着电脑屏幕,显出窄脸窄鼻子的轮廓来。
“据我所知是第一次。”
“lynn,”医师和蔼地看向陈西林,“我想您有足够的理智回答我一个问题。”
陈西林点点头,“请说。”
“治疗会牵涉到您的很多隐私,实施治疗前我们需要签署一份隐私泄露协议。”
陈西林摇摇头,“我不想谈论这些隐私,”他看向迪恩,“我不想治了。”
大迈没有那么人性化的条件,没有午餐室,没有电视机,陈西林的担心不无道理,明逾在这里生活得很辛苦。
探视间里,负责她案件的警官拿了只手提进来,给她放了一段新闻,新闻里说,陈西林女士被确诊患上了解离性失忆,丧失了四月三十号之后的记忆。
明逾一言不发地往监牢里走着,狭长局促的走道像是没有尽头。
她经历过那么多的伤害,家破人亡、十二年痛苦的爱恋、爱人的不告而别……一直到近期的失去事业,锒铛入狱……这些都没有打垮她。
可现在,一定是自己的指控,是自己,让她再也承受不住了。
亲爱的,你为什么不干脆点,干脆忘了我,将那年九月之后的记忆都清零。
她蹲下身,无声地痛哭。
两天后,脑神经领域的权威专家k博士从洛杉矶赶到了圣弗兰。
新闻上说,陈西林女士终于同意接受k博士的治疗。
白亨利终于可以坐起,他庆幸,那位k博士现在隔离了陈西林,不让她接触有可能刺激到她的一切——家庭就是很大的隐患,那是她十岁时开始的创伤。
他庆幸陈西林暂时被隔离治疗,因为他在病床上昏昏醒醒了三天,也没想好如何处理这笔孽债。他只确定一点,要不惜一切代价保他的孙囡平安。
k博士通过迪恩向保释官提交了一份申请,对于心理原因造成的解离性失忆的治疗,心理辅导为主,药物为辅,而对这种病的心理治疗最讲究的是环境,要带病人离开一切能够提醒她内心压力和创伤的环境,病人需要在一个让她安适的氛围中接受治疗。
k博士通过对病人的了解,坚信目前最适合她的环境是难民营中,让她和那些接受了她资助而重新走向阳光的难民们在一起,每天开展茶话会,听一听每位难民找回希望的故事,其余时间只安排吃、睡、心理辅导。
陈西林女士用了五、六年的时间投身于西索难民慈善活动,她每年一半的收入都投在q基金,由此可见她将心放在了那里,那会是目前最适合她接受治疗的环境。
申请加急!!
保释期内,当事人想要乘飞机出国必须是牵涉到生死疾病的大事,对失忆症的及时治疗正好满足了这一条件。
法庭批准了这项申请,条件是传唤后要及时赶回。
机舱中,陈西林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那日明逾的直播,细数她提到的每个细节,那天从看守所出来时,她冒出的那个疑问正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胀大:她为什么还要叫来所有记者进行直播呢?
也许……也许是想让自己听到所有的细节。
可是每一次看这场直播,心就被挖痛一次,哪怕是纯粹的恶意,那也要再见她一次,听她亲口告诉自己,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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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闭上眼睛,那些眼神,哭啊,笑啊,那身体的温度,都是假的吗?
依稀还记得她曾提醒过自己一些事情,在珍奇岛上游戏结束时,她曾说过,雪莉好像跟黄达开认识的,自己就因为这个提醒还去暗中调查过。
更别说她一直跟自己说,怀疑肯特不去大迈那件事有诈,后来也被证实,确实是做了手脚。
如果她要害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呢?
她重新打开视频,画面定格在明逾的手上,她还戴着戒指,陈西林伸出手,看着自己手上那枚一模一样的戒指,她不禁轻轻抚上去,摩挲着。
可是那枚祖母绿呢?
飞机在西索首都瓦迪纳降落,一同前来的还有迪恩和k博士。阿巴度早在出关处等候。
“lynn老板,不记得就不记得了吧,忘记了挺好的。”阿巴度闪着一双关切的黑白分明的眼睛。
陈西林苦笑一下,伸手将他搂了搂,“阿巴度,那时候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阿巴度难过起来,又有了一种劫后余生的欣慰,再过了一会儿,他皱起眉,“lynn老板!您能记得离开大迈的那天吗??”
陈西林摆了摆手,坐进了吉普车里,迪恩和k博士坐在前面一辆车里。
“lynn老板,说起来……”他刚开了个头,又吞下了剩余的话。
“怎么了?请接着说。”
“我……我突然想起,不该刺激您。”
“没事,你说。”
“那天ming小姐在大迈的礁石边埋了什么东西,她说……让我提醒您取出来。”
陈西林坐直了身子,“你怎么没早说?”
“我……我怕她害您,再说,后来我也知道,您不能再进入东索了。”
陈西林想了想,“我知道那块礁石,阿巴度,我需要你去把她埋的东西挖出来交给我,我就在住处等你。”
傍晚时分,阿巴度怀揣一只袋子来到难民营这处事先布置好的安置房外,轻轻敲了敲门,陈西林立即开了门,“进来吧。”
房间内整洁而朴素,阿巴度没走两步便停下了,他怕鞋子把地板踩脏了,便从胸口的口袋里取出那只袋子,“给,这就是ming小姐留给您的东西,我拿仪器测过了,没有炸弹。”
陈西林摇了摇头,笑笑,“谢谢你。”
“老板不要跟我说谢,那我先出去了,您有需要叫我。”
待阿巴度关上门,陈西林迫不及待地打开那只袋子,只见里面装着一只手机,她认出来了,那是明逾的手机,一个很小的、碎布裹起来的东西,将碎布除去,是那只祖母绿。
她将那戒指放在唇上,闭上眼睛,在上面寻找明逾的气息。
还有一封信。
她将信展开,信写得很长很长:
亲爱的,
如果一切顺利,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应该在监牢里了。
第119章重启手指埋进了秀发中,丝丝痛苦……
亲爱的,
如果一切顺利,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应该在监牢里了。
而你能够看到这封信,我所做的一切都很值得,因为你在想尽办法相信我:)
我现坐在阿巴度的吉普里,往花田那头、海岸边驶去,我会把我的手机丢在那里,然后去做那场你后来看到的直播。
如果时间算得不太差,等我进行完对你的指控后,两则有关我的视频将会在网络上流出,我会因为这个被捕。
这部手机被人安装了你的一个技术,静止超过五分钟会向监控人发出警报。
万丈红尘之轻[GL]_269
我被一个自称“阿超”的香港人软禁,他们在这部手机装了定位,放我出去指控你,如果我不这么做,或者如果我想弃手机逃跑,他们的威胁是放出这两段视频。我选择指控你,并诱使他们放出视频。
我说的那个故事,虽然主谋换成了你,但很多细节应该是真实的,以下是我的推断:
1.你和江若景的相识是被设计的,但江若景那时候不知道自己在局中。
2.你因换国籍而去不了大迈,是一个巧合,也有可能,背后的力量不止一个。
3.我推断出2,是因为我本不在局中,是偶然加入的变量,对方如果获得你和餐厅经理的视频,会更为直接,哪里还要用我的视频威胁我去指控你。
4.alex将你的新闻卖给媒体这件事,我想不出和整个局有什么逻辑上的联系,如果当时你没掰回局面,白鲸因此而丧失竞标资格,就没有后面整个局了。所以这件事应该另有人为之(当然不是我:))。
5.alex视频的真相是她还我代买的手表钱。大迈餐厅经理视频的真相是结账时刷卡机坏了,他来拿现金。但是这两人都被阿超那伙人挟持了,他们也许会出来咬我。我不知道视频被录到是巧合还是有意安排,我的直觉是,第一次是无意,第二次是被安排。
6.王祁被杀是因为他是唯一承上启下的人,他知道上线是谁,其他人的任务也都是他给的。他一死,所有的局中人都成了只参与了一个碎片的孤魂野鬼。
那么现在看一看我所了解的碎片:
7.肯特是所有棋子中最早被卷入的,但他一开始的任务只是让王祁被雇佣。
8.江若景被发掘到并成功为你所用后,肯特的任务被加码:策反江若景,说服她做技术间谍。
9.我有99%的把握,詹姆斯毒品测试的猫腻和王祁被绑架那出苦肉计,都是白西恩做的。白西恩做这些应该是王祁引导的,而白西恩答应做这些,应该只为搞坏q基金,让你倒霉,他不知道这件事会牵扯到白鲸。各怀鬼胎罢了。
10.黄达开被王祁暗示,竞标q基金的项目,让他高价夺标,条件是额外利润洗给江肯二人。他不会知道更多,越多人知道越不安全,黄达开是个只认钱的主,钱到位就行。这件事的垫背就是我,是我介绍黄达开给你们认识,是我举荐wm。
11.dtm是买技术的人,这一点无疑,工头命案是一个决定性的变数。原本的计划应该是所有事情悄无声息完成,dtm背后的恐怖组织拿到技术,或自己投产或卖给美国敌国,等东窗事发后早没线索了,只会把白鲸和你拉下水。
12.但我想不明白的是,幕后安排这一切的人得到了什么?dtm投了三千万,五百万付给了肯江二人,还剩两千五百万,要么付工程款,要么做其他开销,在严格的审核程序下,获取物质利益的几率几乎为零,就算存在环太,也不是环太的钱。原本可以认为幕后就是恐怖组织自己,但他们如何打入我们内部,知道那么多的细节,甚至家族恩怨?况且,这个组织直接跟江若景买技术好了,何必兜这么一大圈卷进白鲸、q基金,卷进这么多人?
13.对于阿超背后的人,我已经有了猜测,但我不会在直播时说出来,免得打草惊蛇,另外我也不想误伤,对方是一个我最不希望的人。亲爱的,记不记得我们刚认识时,我跟你说过十来年前fates有个客户被fbi查出来是俄罗斯间谍?这个案子有个细节,嫌犯的女儿曾被绑架威胁。我已证实,我的哥哥青晖已于几天前带着他的女儿安吉离开了,在和阿超的谈话中,我隐隐感到与青家有关,至于是青家的谁,我怀疑青晖。目前来看,这个怀疑唯一让我觉得不合理的地方就是动机,青白两家按理说没有深仇大恨,他们因为青卿而对你有些看法,因为我的身世以及对我生父的态度而对我有些看法,但在我看来都不足以让他做出这么赶尽杀绝的事。
好了,我知道的碎片就是这些,王祁死了,阿超就是很关键的人物,目前探得全貌的就只有阿超和他背后的人,可惜他们在带我过去以及送我出来时都采取了保护措施,我除了知道他们藏在西索,别的一无所知。
希望这些想到哪说到哪的线索能够有一点点帮助,我们家陈西林,答应我,无论你做什么,前提一定是你的安全,你的安好胜过一切。
谢谢你,相信我。
lastbutnotleast:
14.我爱你。
逾
5月10日10:48am
陈西林倏地把信抽开,一颗泪珠滚落到桌子上,又一颗,她抬起手臂抹了眼中的泪,视线清晰了,又将信看了一遍。
闭上眼,明逾那看似狼狈的被捕终于有了解释,可是这个傻女人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如果冤案不得昭雪,等待她的是什么?又让自己如何在这世上独完?
她的眼皮动了动,明逾其实做了三手打算:自己压根不再信她,基本上她会在监牢里孤立无援直到被定罪,全世界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真相;自己会去寻找真相,但看不到这封信,那就只能根据那天直播中的字字句句去推测;最后一种,万幸发生的是最后一种,相信她,也拿到了信,读到了和直播版本不同的真相。
她又何尝不是在赌,赌自己对她的爱有多重,信任有多深,若赌输了,她便为爱而沉沦,她的赌太大了,搭上的不是一段恋情和一些时光,而是一世的清白,与生命。
手指埋进了秀发中,丝丝痛苦。
可是,逾,我又怎会让你赌输?
她将那只祖母绿套在自己中指上,这是最好的暂替她保管的地方。
窗外,西索边境线上的夕阳落到了远方的天边,大半个天空呈现出漂亮的墨水蓝,如果明逾的房间里有扇窗就好了,就可以一同看日落。
墙顶上那块橘色的光斑越来越窄,越来越窄,直到变成一道线,直到消失。
明逾知道,太阳落下去了。
在每个东升西落之间,我们记住一些事,也忘记一些事。陈西林呢?在这个日落的瞬间,她还记得多少?
不记得就不记得吧,若要唤醒她的记忆,就必然再让她经受一遍“被爱人出卖”的痛苦,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刚刚在送进来的一份报纸上看到,白鲸的股票跌停一周了,明逾坐在粗陋的小床上,撑着手臂,仰头看着墨水蓝色的天窗,眼神渐渐放空。有那么一刻,她像回到了十六、七岁的时候,什么都没有,旁边坐着高中刚刚毕业的陈西林,她们一同仰头看着落日烧尽后的天空,相视一笑。
“逾,我身上还剩一百块钱。”
“那给我啊,我养你。”
万丈红尘之轻[GL]_270
简陋的木桌上,台灯旁,陈西林将充电线拔掉,一只特殊的转换装置将明逾重启的手机连接在自己的手提上。
屏幕上,软件快速运转着,与卫星交流着信息。
3d地形在屏幕上旋转,又飞速掠过。
既然是用了自己发明的技术,就有破解监控者方位的办法,逆向定位需要软件的破解,没关系,这是自己的软件。
屏幕停了,弹出一个对话框,她输入一个密码,确认,软件继续高速运转起来。
她点燃一支烟,给迪恩拨去电话。
“迪恩,我需要你帮我查一件事,洛杉矶青晖的公司,请查一下,这家公司最近有没有不正常的财务周转。”
这些天她一直想不明白,王祁被害前伪造自己签名想把2500万美金打回dtm是为了什么,今晚她突然有了点眉目了,工地上的意外导致玫瑰工厂被端了,这对于恐怖组织来说是个惨重的损失,那么这个幕后牵头的人,为了稳住对方,及时给与对方一些补偿,就想在事情没有进一步发酵之前赶紧先把剩下的2500万打回给它,希望能够保全自己。
2500万现金不是小数目,以青晖的实力,私人账户上应该很难凑齐,必然会从公司周转,如果这件事对上了,明逾的猜测就八九不离十了。
烟燃了一半,屏幕上已掠过了城市,迈向一片黄沙地。
她将电话又打给阿巴度:“你们都准备好了吗?”
“放心吧lynn老板,我们九弟兄都齐了,冲锋枪、狙击枪、炸弹等等,全都准备好了。”
第120章协调离乡背井,背井离乡
屏幕上的画面渐渐缓速,直到停止,一个粗圆的红点在目标建筑上闪烁,手提发出警报的声音,提示这就是最终搜索目标。
陈西林按下了“ok”,在一旁的另一个屏幕上仔细查看四周地形。目标深入腹地,看起来像一座废弃的工厂,两座矮楼彼此毗邻,这给狙击手创造了条件。
目标周围皆是黄沙,陈西林查看很久,只在一百公里外有一个村落,大概就是他们购买粮水补给的地方了,除此之外一片荒芜。他们选择窝在那里一定是不想被人发现,躲谁呢?dtm背后的组织?警察?认识他们的人?
明逾那天在直播里故意提到过这个阿超,陈西林判断,这些天在审问中她一定也会向东索国安局和fbi供出阿超这伙人,但是这伙人选择潜在西索腹地,这本来就是个无政府的战乱国家,现在通过这封信,陈西林知道明逾进出这个窝点都被采取隔离措施,讲不出什么线索,如果有,她在信中也会告诉自己。警察们能找到这个窝点的几率几乎为零。
她通过卫星实时探测图再放大这个目标建筑,矮楼前的黄沙地上停着辆车,放大了仔细看,是一部军用吉普,绕着建筑查看一周,没有发现其他车辆,如果这是唯一的车辆,那么这里的人不多。矮楼两层半,顶部应该是个半层的阁楼,楼前有个像是干涸的游泳池一样的设施,里面堆着些杂物。
她关了夜视去寻找光源,却发现建筑黑漆漆的,心往下滑……难道他们人跑了,只是设备还留在这里?再仔细看,地面上有一处隐隐的光,若有似无。
她圈出那个光源位置,再打开夜视,发现那是一处网状的长方形板,这让她有些疑惑,为什么整座建筑只有地面上这么一块板发出隐隐的光?
走到窗口,火机“啪”地点着了一支新烟,窗外是零星的灯火,这是难民营延伸进西索边境线的一小片区域,逃难的难民们先被安置在这里,办理往东索的过境手续,办完后移交东索的难民营。
拧起的眉忽地舒开,地下室,那可能是地下室里的光,快步走回桌前,再去研究那块网状板,画面有些糊,很难精确到这么小的物体,但还是可以确定了,再将画面移到建筑的另一侧,夜视下,另一侧大约相同的位置也有这么一块金属板,这是典型的地下室地面换气口了。
关掉夜视,这一侧的换气口是暗的,没有光传出来,也就是说,人在那一侧活动。
她将阿巴度一行人叫进了房间,瞬间,这个不大的房间便显得人头攒动,拥挤不堪,阿巴度做了个手势,九个人便齐刷刷地坐在了地上。
陈西林在椅子上坐下,将手提转过去对着他们,“目标离这里156公里,四周方圆一百公里内几乎没有其他建筑,如果我判断没错,目前这座建筑里一共不超过四个人,因为门口只有一辆军普,但也不排除其他人驾车在外的可能。”
她站起身,从桌子上端起一只纸盒,“这里有九支装配好的移动电话和耳机,是白鲸ai云技术的一部分,由于国际飞行,我没办法携带更为复杂的工具过来,通过这部电话,你们可以看到队友的位置,可以互相通话,我在这里也可以掌握每个人的动向,以及和你们通话。”
说着便把设备分派下去,“为了研究ai云,我经历了数场小规模军事演习,这一次,就当我独立完成一次演习调动吧,不过我相信你们,即便没有这项技术也可以拿住对方,在保障你们自己安全的前提下,我们不希望对方有死伤。”
“明白了,lynn老板!”
“据我观察,他们现在应该是躲在地下室的东面,只有这一面的地下有光线,但也不排除有人站岗放哨,你们一定小心,如果有伤员,不管是敌方还是我方,都得带回来治疗。”
“lynn老板,亚瑟以前在部队里当过军医,我们带了一些医疗用品,如果不太复杂,亚瑟可以处理。”阿巴度指了指地上一个兄弟。
陈西林点点头,“那样就太好了,但条件有限,如果情况不好还是要带回来,”她又想了想,“物资都准备充足了吧?”
“lynn老板给我们准备得很充足了,半个军卡都装满了。”
“好,如果能够顺利抓到所有目标,之后说不定会是场持久战,不知道要在那里和对方耗到什么时候,所以充足的物资很重要。另外,请尽量保护好现场,也许会有很多证据,我怀疑王祁就是在那里遇害的,”她站起身,“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吗?”
大家摇摇头,边站起身,纷纷回答没有了。
“好,”陈西林走到门边,打开门,同每个出去的“战士”握手,“谢谢你,我在这里与你们并肩作战。”
军普后面跟着部军卡,在月朗星稀的夜晚飞奔,这片土地早已习惯了这样的颠沛流离,离乱纷争,月光静静洒在黄沙上,宠辱不惊。
万丈红尘之轻[GL]_271
两部车在离目标半公里的地方停下,大家全副武装,下了车往目标建筑小跑步行进。
在矮楼前看到了那部军普,先用消音手枪将四个车轮打废。
两名狙击手分别登上两座建筑的顶层,夜晚布阵难度增加多倍,两人选择好最为合适的位置,架好枪,给了其他人信号。
地面七人,集中力量围攻有亮光的那座矮楼,三人在前掩护,四人在后紧跟。
陈西林点上烟,扭开房间里唯一的一部收音机,它简陋得很,像是把人带回那个绝望与希望交织的六零年代,收音机里传出一把童音,稚嫩的声音在翻唱一首美国六零年代的老歌《五百英里》:
ifyoumisedthetraini\'mon如果你错过了我的那班火车
youwillknowthatiamgone你将明白我已离开
youcanhearthewhistleblowahundredmiles你会听到火车的汽笛声绵延百里
曲子被重新编过,节奏慢了几拍,让一把无忧无虑的声音唱出了别样的风味。
大迈的这坐监牢里,这晚为了庆祝东索脱离英国殖民统治独立日,监狱破例向每个牢房播放广播,听完了冗长的总统发言和聒噪的歌舞,这会儿却传来一把清泉般的声音,于稚嫩的童声里仔细听,好似又藏着一丝忧伤,却异常动人,像圣曲一般抚慰灵魂:
ahult;bgt;<a href=http:/// target=_blank>http:///</a> 文字首发无弹窗lt;/bgt;ndredmiles一百英里,又一百英里
youcanhearthewhistleblowahundredmiles你会听到火车的汽笛声绵延百里
它莫名击中明逾内心深处的柔软,让她抱着膝仔细聆听,潸然泪下。
爱人就是自己的故乡。
手提的屏幕前,陈西林的耳机里交错着此起彼伏的枪声,偶尔还有喊声,有英文的,有当地语言的,仿佛还隐约听到了粤语,人在最为紧张的关头说出的总是最为熟练的母语。所有的嘈杂镶嵌在耳机外的那首天籁里,竟慢慢融了进去,莫名地协调了。
awayfromhome,awayfromhome离乡背井,背井离乡
lord,i\'mfivehundredmilesawayfromhome上帝,我已经背井离乡五百英里了
一小时后,一切归于寂静。
阿巴度在楼前的空地上给陈西林打电话,“是的,lynn老板,一切顺利,对方一共只有四人,都是亚裔,其中一人肩膀中弹,我们都很小心,能不朝人打就不打,这家伙跑了出去想逃跑,哪知道车子已经被我们废了,弃了车又想跑,这才被我们的狙击手打了一枪。”
“我们自己人呢?”
“我们都好。”阿巴度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腿,刚才一个子弹贴着小腿肚飞过去,擦伤了,已经包扎好。
“那个阿超在吗?”
“中弹的就是这个阿超,最狡猾的一个。”
“这么麻烦,亚瑟可以应付吗?”
“刚取出了子弹,应该没大碍,我们带了抗菌药。”
“好,”陈西林这才松了口气,“九人对四人也不要松懈,看牢他们,一旦全部审出来,拿到证据和视频,就报告东索和美国方面。”
“好,到时我会提前撤出来,不会将你牵连其中。”
跨过非洲大陆,再跨过北冰洋,圣弗兰,白亨利破天荒地去了趟维斯伍德疗养院,破天荒地和小儿子夫妇一同吃了顿晚餐。
小儿子几乎不认识自己了,他忘记了那场车祸前的一切,包括自己的生身父母,而车祸后,白亨利从没来看过他,所以没人再向他提起这位有着无上权力的老父亲。
小儿媳认出了自己,可她的状态足以将一个没有耐心的人逼疯。白亨利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
又或者,也算上青小娥的一份,他想,她不该出轨。
他是在清早拿到加急加密的dna检查结果的,结果显示,lynn的父亲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至于白西恩那一支,他忽然无力再去追究了,忽然觉得,只要知道小儿子是自己的,只要知道lynn是自己的亲孙女就好。
此时他坐在车上,轻轻阖着眼睛,他累了。
什么地方传来提示音,厚重的眼皮抬起来,寻找声音的来源,手机里传来机械的声音:亨利,明天上午九点,董事会。
难民营的这间安置房里,“叮”的提示音将陈西林从睡梦中唤醒,梦里有着蒸汽火车的汽笛声,慢慢慢慢,变成“叮”的一声,陈西林睁开眼,手机提示:12小时后白鲸董事会。
她将手机扔到一边,她知道,白鲸股票一直跌停,如果再不见起色,恐怕要面临退市的威胁。
可是,好像没有什么事情比救出明逾更重要了。
万丈红尘之轻[GL]_272
第121章丧钟董事会的准点提醒响了
香港牛尾洲对面的礁石滩上,市民发现一个昼伏夜出的流浪汉长得很像这些天警察四处搜索的一名男子,市民将电话打给警察,也就不到半小时工夫,肯特就归案了。
自从逃出阿超软禁他的那间小公寓,他就一直在寻找机会往关内逃,但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还差点被警察捉了。他在海边窝下来,看有没有机会搭乘渔民的船偷渡回去。
这些天他不敢开手机,生怕被定位到,因此对外面世界发生了什么也一知半解,只在当地新闻上听到说白西恩被拘捕了,但目前还没有招供什么,至于美国和大迈的后续情况,他便不再知晓了。
他不知道,若不是他跑去香港,若不是他告诉阿超那伙人江若景逃跑的消息,明逾本不会那么快被控制。
那伙人追到大迈,本是去抓江若景的,谁知去晚一步,江若景让警察带走了,却让他们意外收获了原本想作为最后杀手锏,或者说是备用计划的明逾。
不出意外,在警察的审问下,肯特将一切推给了江若景。是江若景接了这个任务,是江若景瞒着他完成交易,江若景拉着自己成立了“红伞”……
甚至,连动机都有了,他拿出手机,给警察看他当年拍下的聊天记录,江若景和明逾是情人关系,她俩合起伙欺骗自己,先骗婚,后骗他做替罪羊。
他早就等着这天,不幸被捕的时候,能拿出这张聊天记录图,能将她俩一网打尽,自己则摇身一变成了整件事的受害者,毕竟,当初他庆幸在动身去大迈面试王祁前发现了这件事,来了个金蝉脱壳,将明逾推到危险的边缘,为自己将来脱身设计好了替罪羊。
fates的马克带着律师第一时间飞来了香港,称肯特的手机中有一项重要证据:那段电话录音。
明逾曾经说得很对,如果可以确认那段通话被录下的时间,就可以证明究竟是明逾让肯特推迟与华晟的会谈,还是肯特自己故意拖后了几天。
明逾的版本是,肯特本来应该周一出发,周日晚突然给她转了那封邮件,紧接着给她打了电话,说华晟表示想将原定于下周的会谈提前到周二或者周三,在这种情况下,明逾问出了那句能否推迟到下周。而一年之后,她才听到竞争对手大野的人说,是肯特要求将会谈推后几天,导致fates失去了华晟。也就是说,原本的会谈应该在周日前,谈好了再去大迈是来得及的,肯特故意给推到了与大迈行程冲撞的日子里。
肯特的版本是,这通电话录音是周日前的几天发生的,也就是说,明逾一早让肯特将与华晟的会谈推迟了几天,明逾造成了肯特会谈与去大迈冲撞的局面,由此她得以亲自前去。
肯特千算万算,却没想到,他是离开了fates,可fates执着地想要一个真相,他们不惜万里迢迢赶来香港,就为了取证这么件事。
电话是周日晚打的,和明逾的供词一样。肯特做不了受害者了。
江若景是在大迈的狱中知道,肯特原来一直知晓自己与明逾的关系的,一时感慨万千。
回首相识到结婚,到一起身陷囹圄的这一年零六个月,原以为自己从一开头就打着利用对方的算盘,以为那个歪了心思冷眼旁观的人是自己,殊不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坏”与“坏”之间的平衡就这么被打破了。
以前她不是不知道肯特在利用她,只是她想,各取所需也不为过,以前她也一直讨厌肯特,从她意识到肯特追求自己、娶自己为妻不过为了拿自己当摇钱树开始,她竟从骨子里瞧不起肯特,好像自己高尚了似的。
可今天,她知道原来肯特早在一年多以前就知道了自己和明逾的事,从那时就憋着坏,她突然对肯特另眼相看了,她甚至怀疑,肯特最初对自己的追求有可能是真心的,如果他没发现明逾的事,又会怎么待自己呢?这件事又会往什么方向发展呢?
这么说,那孩子真是他害没了的。江若景眯起眼,她对肯特的感情竟从蔑视变成了真心的仇恨。
自从中国父亲去世,阿巴度就没有机会讲这么多粤语了。
被打穿了肩膀的阿超浑身五花大绑,肩膀上绑的是医用棉布条,手臂和腿上绑的是绳子,他坐在地上,脸上的表情足以让人相信他倒了血霉。
疑似王祁遇害的现场找到了,已经被保护起来,还是陈西林想到的。
距董事会召开还剩六小时了,所有人都莫名地焦灼起来,好像要听到丧钟敲响了。
迪恩的电话急匆匆地打了进来,声音却压得低低的:“说话安全吗?”
“你说,这支电话绝对安全。”
“青晖的问题很大,”迪恩顿了顿,“我简直不知道这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你说吧。”
“如你所料,他确实动用了他公司的流动资金,两千万,另外他的个人账户上的钱在十天前全部转走了,转到了他的女儿青安吉名下,他的一处房产也去银行做了抵押。”
陈西林看着窗外浊黄的天,是他了,可是为什么?
“迪恩,你说他是不是也受人指使?”她悠悠说道。
迪恩轻笑一声,“也不是没可能,不过,如果他背后还有人,那对方可能不是个‘人’了。”
陈西林愣了愣,好似懂了迪恩的意思,脸上绽出一个苦笑。
电话通到了阿巴度那里,陈西林的声音从变声器里传出:“超仔,你的晖哥是不会再管你的。”
阿超的脸一天一夜以来头一次有了生机,“你是谁啊?谁?”
“不重要,你想清楚最重要。”
万丈红尘之轻[GL]_273
还剩一小时了。所有人的设备都发出了这个提醒。
圣弗兰迎来了这个夏季的第一场雷暴雨,乌云压顶,闷雷阵阵。
狂风夹着雨点从窗户扫进来,桌上的画布、笔、砚……一一被掀翻在地。走廊传来急急的脚步声,管家推开门,三步并作两步走进来,“老爷,您没事吧?”边说边关上了窗,又拉上了厚重的帘子,将地上、桌上归了归好。
“阿忠啊,你是哪年跟我过来的?”
管家愣了愣,直起身子,“老爷,起来都六十多年了。”
“我记得那个时候你才十岁,懵擦擦的,就跟我们跑到美国来了。”
阿忠露出一个腼腆的笑来,“那个时候,反正香港也没有家人了,老爷和夫人带我去哪里就去哪里啦。”
白亨利面色凝了,阿忠站得拘谨了,自知不该提到夫人,这么多年了,不能提。
“老爷……”
白亨利摆摆手,“你是个好管家。”
再无后话了。
阿忠瞧着他,不知为何起了一层鸡皮,“老爷……?”
白亨利点点头,“你出去先吧,我想歇会儿,马上还要开会。”
“喔,那老爷有什么需要叫我。”
阿忠退了出去,厚重的门轻轻关严了。
白亨利将自己推到窗前,拉开帘子,这哪里是上午,外面漆黑一片,院子里的阔叶树在狂风中摇着黑黢黢的影子。
他在轮椅上坐出威严端庄的姿态,伸着颤颤的手指,一个数字、一个数字拨着陈西林的手机号。
“我囡囡。”苍老而嘶哑的声音里依旧透着权威。
“爷爷?”电话那头的声音里有些担忧,“爷爷您这几天怎么了?阿忠一直拦着不传电话。”
“是爷爷想歇一歇,你不要担心。囡囡,你怎么就非要跑到西索去了?那么危险的地方,爷爷很担心。囡囡,有些事情,不记得不是更好吗?”
陈西林一时说不上话,白亨利很少这样唤她。
“囡囡,爷爷昨天晚上……去看了你爹地妈咪。”
“什么?”
“他们不太记得我了,是我活该,不记得也好,但我想看看他们。”
“爷爷?”
“囡囡,你究竟为什么要去西索?”
电话里一阵沉默,半晌,“我是明逾救出来的。”
“明逾,那个孩子,青家的孩子。”
“爷爷,白家和青家到底有什么过节?您愿意告诉我吗?”
白亨利叹了口气,“没有过节,只是白家的人,总是要爱上青家的人。”
“爷爷?”
“爷爷知道,有人陷害明逾。”
“您知道?”
“她曾经的那个情人,那个加拿大人,是爷爷买通的,是爷爷让她去跟媒体报道你的,跟明逾没有关系。”
“什么?为什么??”
“当初给了她一万块现金,做得没有什么痕迹,但仔细找还是能找到的,钱呢,是阿忠找马仔送到c城那家餐厅的,餐厅代泊处应该有监控,马仔是谁阿忠都可以说清楚,但是你们不要把阿忠拖下水,他什么都不晓得,这点你要注意。”
“爷爷您在说什么??”
“那个加拿大人我找到了,她和她家人我都安排了人保护,她可以出来做人证。囡囡,大迈那家餐厅的经理,也不是明逾搞的,是sean啦,所有的证据,你找爷爷的律师,他那里都备齐了。sean没有你眼界高,他是被那个王祁拖下水,以为就是搞一搞你,让你在大迈的项目黄掉,让你触触霉头,他的出息就这么大的,其他的事情,他搞不起来。”
万丈红尘之轻[GL]_274
陈西林的声音微微颤着,“您为什么知道这么多?你们合起来算计我的吗?”
“不是,我们各做各的,各打各的小算盘,爷爷不想你过于压着sean,他什么心思,你也懂的。”
“您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陈西林只觉控制不住自己了,她听着自己对着手机吼,听着自己将一整张桌子掀翻在地。
一个响雷劈在白亨利宫殿的殿顶上,他抬起手,将窗户推开,“呼呼”的风声立即灌进了听筒里。
“您在干什么??医生在吗??”陈西林陷入情绪的无序中。
“囡囡,以后你想过什么样的日子都行,但一定要是让自己最快乐的,记不记得爷爷总跟你说,不要太执着,你以前活得太执着,这点像爷爷。还有,爷爷总说,你和sean,爷爷总归宝贝你的,以前说这句话的时候,感觉很矛盾,按道理我应该是在撒谎,但心里却总觉得是真的,今天,爷爷终于搞明白了,lynn,你和sean,老爹总归宝贝你的,这是真的。”
“你到底知不知道青晖在哪里??”陈西林听不明白这些疯言疯语,不明白这些人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白亨利倒是真的愣了愣,“青晖?”
“他在哪里?”
半晌,“是青家人干的吗?”
“你不知道是青晖吗??”
白亨利摇了摇头,好像对方能看到似的,“是明逾那个哥哥吗?他看上去倒不像有这种出息的人,不过,最坏的人,往往看上去是平庸的,这才是最好的伪装。”
陈西林一时说不出话。
“囡囡,那么你已经查出来是谁了,不过,他是明逾的哥哥,经历了这一劫,以后你们俩如何再相处?”
陈西林一只手扒着桌角,眼泪从脸颊慢慢淌下,她暂时想不了这些,她还堵在刚才的噩梦中,“爷爷,爷爷!请您好好跟我讲,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可以吗??”
白亨利的目光缓缓移到窗外黑黢黢的树影上,“囡囡,爷爷做了这些坏事,对不起你,你知道这些就好了。”
一丝惊惧闪过陈西林的眼眸,“为什么突然告诉我这些??……”她的脑中突然飞速闪过蒙太奇一般的前尘旧事,“车祸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一直要包庇白西恩一家??”
又一个响雷劈在树梢上,药开始起作用了,白亨利的眼前出现了四十年代的香港,新婚夜的青小娥,牙牙学语的陈西林……他的胃抽痛起来,血从嘴角溢出,“小娥……小娥……我真心待你,为什么要欺骗我白阿亨?”
“爷爷??爷爷???”
“是我杀死了自己的亲孙,是我害了亲儿一家,我哪里知道医生搞错了,我哪里知道……大儿子不是我的,小儿子才是……小儿子才是……”
董事会的准点提醒响了,在硅谷这间偌大的会议室里长鸣。
会议却要取消了,因为白鲸的创始人、董事长白亨利,准时逝世了。
第122章交换岁月长,衣衫薄,红尘轻,思念重……
黄沙地里这个隐秘的角落,大家终于等来了青晖的电话。
亡命之徒什么都不怕,最怕的是有家人,青晖如此,阿超也是如此。陈西林已经让人在香港把阿超唯一的家人,他的母亲找到了。她不会对老人家做什么,但对于不要命的人来说,这就是最后的震慑了。
青晖轻易也不往外打电话,谁也不知道哪一天哪一通电话就是陷阱,就像这一次。
“哥,你还好吗?”
枪口指着太阳穴,阿超拼命想说出若无其事的调调,但声音还是免不了有些异样,这让小心翼翼的青晖一下便捕捉到了,“阿超?你怎么了?”
陈西林的枪口贴上了阿超的皮肤。
“哦……有点怕,哥,你看到新闻了吗?白鲸的白亨利死了,现在又查出来新闻的事情是他做的,我们栽赃给明逾的那些事情……”
陈西林皱了皱眉。
“我也没想到那老东西临死会来这么一招,不过我更没想到的是,那事情竟然是他做的,我还一直以为是白西恩这犊子。”
“嗯……嗯……”阿超一时接不上话。
“你们哥儿几个都还好吗?”青晖又问。
“老样子吧……哥,你呢?安全吗?”
那边发出一声冷笑,“我这不叫安全,叫苟且着,”顿了顿,“超儿,我今天打电话是要有行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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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你说。”
“他们答应十天后放出安吉。”
“真的吗?那就好了啊!”
“但有个条件。”
“怎么还有条件?哥,你不是凑了三千万给他们了吗?”
“妈的,他们说兜了一圈什么都没落着……”
“他妈的!不是拿到白鲸的ai云技术了吗!”阿超竟也忍不住咒骂起来,太阳穴被枪口抵了抵,这才老实了。
“他们说毁了一个工厂,还暴露了他们,得不偿失。”
“那他们现在要什么?”
“陈西林。”
“什么??”阿超下意识看了眼身边的陈西林。
“他们说,把人给他送过去,可以搞更多技术出来。”
“啊……这……上哪去把陈西林抓给他们啊?”
“超儿,拜托你们了,我家安吉的命就在你们手上了,等安吉救出来,我青晖所有的身家性命都是你的,我……”
“别别别,哥,为你效命是应该的,我就怕……抓不到陈西林啊……”阿超的汗一路流到了脖颈上。
“她最近不是来西索了吗?你看看有什么机会……我们只有十天时间救安吉了,超儿……”青晖话没说完,竟然哽咽了。
阿超一时不知道怎么答了,怔怔地朝陈西林看。
被看的人心里也发毛,没想到居然拐到自己身上了,这是始料未及的状况,可眼下不容她多想,不能让青晖生疑,这是最重要的,她朝阿超点了点头。
“好,哥,这件事包在我们弟兄几个身上了,十天后我们带陈西林去换安吉。”
“哥谢谢你们了!等安吉救出来我们就收手,到时哥所有的家产全都给你们!”
阿超又安慰了两句,约定了下次联系时间,挂了电话。
陈西林收了枪,将自己丢在一旁的椅子上。
“青晖到底为什么做这些?”半晌,她问道。
“我真的不知道啊,我们做小弟的只负责为他做事,他不说的事我们也不问。”
吉普一路颠簸,将陈西林带回难民营,迎面遇上k博士,她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担忧,自己的状态一定很不好。
她苦笑一下,“k博士,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失忆?”
“这个……办法总是有的。”
“是吗?”陈西林一挑眉,想到了明逾,“可以只把最近几天的记忆抹掉吗?”
k博士笑起来,“我们过来就是为了治疗你的‘局限性失忆’,现在怎么反过来了?”
陈西林也笑了,笑里净是苦楚,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白亨利走了两天了,这两天她拼命连轴转,不容自己有一刻闲暇去回忆那通电话,最好,那变成一个噩梦,慢慢模糊在现实的边界,慢慢被忘记。
如果能和明逾见一见,哪怕只是说说话,该多好啊。
迪恩的电话打了进来,“lynn,我和亨利的律师全部接洽好了,很顺利,不过你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还能有多坏?”
“如果香港政府不同意引渡白西恩,他有可能选择一直待在香港,我们也拿他没办法。”
“就这样?”陈西林几乎笑起来,“你吓到我了,我不在乎他坐不坐牢,如果他从此不再出现在我的世界里,可能是最好的结果。”
“嗯。还有就是ming那边……”
“她的情况怎么样?有足够的证据放她出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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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一点慢一点,她的问题也是不在美国,证据现在对她很有利,我估计最重的罪就是那个记者会直播,诬告了你,妨碍了司法公正。”
“我们不告她啊。”
“她会被公诉的,但是保释应该没问题。说回她现在的情况,因为现在是东索审理着她的案子,所有的证据都要提交到那边去,我有点担心两国互相扯皮,拖延进度。”
陈西林垂着头,叹了口气。
“别叹气,lynn,都会好起来的,你那边怎么样?那个阿超交代了吗?”
“视频都录好了,他答应配合办案了,今天青晖也打了电话过来,本来按计划先把阿超几个人转移给警方再集中力量抓青晖的,现在出了点情况。”
“怎么了?”
“青晖的女儿原来是被恐怖组织绑架了,钱还赎不出来,他们要拿我去换。”
“什么??”
“十天后拿我去换青安吉,我让阿超先答应他了。”
迪恩在电话那头抽了口凉气,“恐怖组织怎么就那么肯定青晖能‘抓’到你??”
“抓不到就撕票,他们可是恐怖组织,有什么畏惧的?迪恩,那个姑娘是无辜的,我们得把她救出来,至于青晖,目前我们都搞不清楚他藏在哪里,这将是抓他的唯一机会。”
“这……我们不过是商人,没有军队,没有任何武装组织,只靠阿巴度那几个兄弟,力量太薄弱了吧?如果到时和恐怖组织交火,别说抓不到青晖救不出他女儿,恐怕连我们自己也要玩完。”
“我知道……所以回来的路上我就在想,是不是要跟警察和国安部交代了,只是我有点担心他们是否能控制好局面,保证一切秘密进行,不要搞砸了。”
“lynn,这件事情的前提只有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就是保证你安全,如果不能保证,我宁愿抓不到青晖,宁愿……原谅一个律师对自己当事人利益的自私的看重,宁愿救不出那个姑娘。”
陈西林叹了口气,“不行啊,她是明逾的侄女,是无辜的……她还要来给我们的婚礼当伴娘呢……”
“lynn…”
“迪恩,有什么办法能让我见一见明逾?哪怕通个电话?”
“没有办法见面,本来你可以去探视的,但你已经被禁足东索。至于电话,需要嫌犯自己提出来,警察也有权拒绝。ming那边,我现在需要赶紧和她的律师取得联系,在这个月庭审前把证据全部提交,赶紧将她保释出来,我怕一旦青家被牵扯进去,又给她带去麻烦。现在的这个新情况,我建议还是立即与警方合作,一起部署十天后的行动。”
陈西林在窗前坐下,点着一支烟。
“lynn,我记得上次你劝我少抽烟。”
“嗯……对,你少抽烟,”她答非所问,思绪跟着烟雾游离,“能把她保释出来就好。”
那边顿了顿,“对了,亨利的遗嘱,等你缓一缓我们应该坐下来谈谈,这两天他的律师与我初步谈了一下……”
“我恐怕暂时不感兴趣。”陈西林打断了他。
“理解,但董事会还是要尽快重开,白鲸的股票跌停快一周了,很多事情需要在董事会上作决定。”
陈西林看着眼前的缕缕青烟,“等无辜的人都被证明无辜了,有罪的人都伏法了,白鲸的股票自然也就起了。”
明逾的案子由于牵涉ai云方面的机密和个人隐私而采取不公开审判,alex和大迈餐厅经理到庭做证人,阿超对罪行供认不讳,并承诺在抓捕嫌疑人青晖和营救青安吉的行动中戴罪立功,以期减刑。
黄达开表示自己与明逾从未有过任何协议,同时再次声明对这个案子背后的事情毫不知情,自己犯下的事纯属经济问题。
大迈和华盛顿检方同时撤销对明逾的控诉,并再次向hk提出引渡白西恩和肯特的要求,已有充足的证据去证明两人的罪行,同时hk和美国也各自向东索提出引渡江若景的要求。
引渡江若景的要求被东索驳回,原因是江若景窃取与五角大楼构成协议的商业机密,并将它转移贩卖给敌对阵营组织,国际上不引渡此种类型的特殊犯人。白西恩和肯特的引渡要求也被驳回,原因是不符合hk对“双重犯罪”引渡原则的第一条要求,即此二人的行为没有侵犯被要求引渡国的郭嘉或公民的利益。
江若景再次提起上诉,称自己对背后的买家情况并不知情,从始至终一切都是肯特操持。并称肯特从2018年11月开始便有目的地追求自己,恋爱、结婚皆为阴谋,婚后拿着自己和明逾的聊天记录,以让自己身败名裂作为威胁,逼迫自己就范,还曾制造事故导致自己流产。她通过律师要求从轻处理,并再次提出回中国候审。
这几人的官司将是一场场持久拉锯战,且看各国政府对这宗案件的态度如何。
明逾之前在东索国安局前的直播行为虽然扰乱了司法公正,但鉴于当日受阿超等人胁迫,不予刑事追究,不过法庭认为,当时她可以采取报警等更为恰当的方式处理此事,从而给社会带去更小的负面影响。综上,最后对明逾判处一千美金罚款,缴清罚款后释放。
警车掠过浓烈而直白的大迈,摩托车依旧载着头顶木桶的妇女横冲直撞,街头残缺的石雕前依旧徘徊着几个孩子,等着游客上当,“白金汉宫”门前停着两辆货车,这家大迈唯一的五星酒店终于要换中央空调了,鱼市的吆喝声不间断,天堂鸟开得如火如荼。
明逾的心早飞到了边境线,那里等着她的,是她日夜思念的爱人,是她的故乡。
一百英里,五十英里,十英里,一英里。
黄沙之上伫立着一袭高挑的身影,再走近些,那身影着一身白色衣裤,仍掩不住日渐消瘦。真是岁月长,衣衫薄,红尘轻,思念重。
她朝这袭身影跑过去,沙土在脚下纷纷扬扬,灌进了鞋子里也没有知觉,头发长了,在夏风里尽情徜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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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个傻女人。”陈西林伸了手臂接住她,再一用力收紧,恨不得嵌到彼此的身体里去。
第123章源头可能很少有无暇的受害者,或者单……
“你这个傻女人……你这个傻女人!”她们“噬咬”着彼此的身体,用最原始的方式去诉说,去埋怨,去庆幸,去哀伤,去爱,去“恨”。
临时安置房的小床“咯吱”作响,明逾长呼一口气,将笑意隐在陈西林颈侧发间,“不行了,床要塌了……”她轻声说,汗在饱满光洁的皮肤上找不到去向,她一动,便一起朝着一个方向流淌,未关严的窗帘间泄进非洲傍晚的金色阳光,汗珠便在在金色里舞动、闪耀。
心脏在胸腔里调整自己的节奏,试图从刚才的剧烈撞击中恢复平缓,陈西林听她说床要塌了,闷声笑出来,她睁开眼,眼前是一副凹凸有致的美丽躯体,轮廓闪着淡金色泽,她又闭上眼,克制住想要再来一次的冲动,手指轻轻点上明逾侧身的曲线,指尖立即湿漉漉的,汗珠们找到了附着。
“你为什么这么傻?”她轻声问道,手指在皮肤上轻轻弹着,还没等她回答又叹,“我找了个傻女人做太太。”
明逾眉峰一拧,“亏了你吗?我才不傻,聪明着呢。”
陈西林笑起来,抱住她,滚了半圈,奈何床太窄,这便滚到了床沿,明逾半撑起身子看着身下的她,“谢谢你,相信我。”
陈西林慢慢收了笑,眼中钝起来,染了丝痛,讷讷地看着她,伸手去抚她的脸庞。
“有没有那么一刻,以为我骗了你,害了你?”明逾又问。
陈西林闭了眼睛,喉头轻轻一滑,点点头,半晌,睁开眼,眼圈红红的。
“对不起……”明逾轻轻侧了身,躺在她臂弯。
陈西林揽了揽她,“是我对不起你。”
明逾掩了她的口,“所以那些天的事,你都想起来了?”
“我没失忆,是假的。”
“啊?”明逾撑起身子,“假的?”
陈西林点点头,“我想过来,虽然当时也不确定能做什么,但就想过来,想挨你近一些,而且那些事情都发生在这里,我想总能找到什么线索,事实证明我过来是对的。”
明逾沉默了一会儿,“那更要谢谢你,那样都能信我。”
“你把自己送进去救我出来,我都不说一个‘谢’字,你倒在这儿左一个‘谢’右一个‘谢’的,以后别跟我说这两个字了,见外。”
明逾冲她笑了笑,“要不我说我聪明着呢,我在那个阿超那儿的时候算了算,我在外面用处不大,得把你弄出来,你看你多有用,能文能武的。”
“什么能文能武……”陈西林刮了刮她的鼻梁。
“多厉害啊,又能算出那帮人的位置,又能把他们全部抓到手,还能……”明逾的笑忽的没了力气,“查出青晖的资金走向。”
陈西林也凝了笑,抓住明逾的手,“逾,青晖到底是为了什么?”
明逾摇摇头,“我不知道,亲爱的我想了这许多天都想不通,我们一定要找到他,听他亲口说一说,”她摇摇头,叹了口气,忽然又想起什么,“对了,安吉和她妈妈呢?你知道她们怎么样吗?都安全吗?”
陈西林顿了顿,“我正要跟你说这件事,安吉被恐怖组织绑架了。”
明逾的脸“唰”的白了。
陈西林拍拍她,“别急,我们布置好营救她了。”
“怎么救?他们绑架安吉干嘛?”
“本来青晖怕对方报复自己,一早就忙着给他们转钱了,还记得当初王祁模仿我笔迹签的转账授权吗?那时候五百万已经去了香港给江若景,q基金在大迈的账面上只剩那没来得及转出的两千五百万,但是会计跑了,没转成。后来青晖就在洛杉矶挪动资金,交给对方在美国的人。那边拿了钱又嫌不够,趁青安吉一个人在欧洲参加暑期夏令营时找了个男生搭讪她,把她从欧洲带来非洲玩,这就被掳去了。这些还是两天前青晖给那个阿超打电话时说的,之前我们都一点都不知晓。”
明逾听得直摇头,“那孩子……如果在欧洲的时候找我就好了,她去年秋天和小男朋友分手了,对方找个男孩子去搭讪她……可是他们想要什么啊?”
“我。”
“你?”
“想抓我过去,其实是因为江若景盗的很多东西没来得及解锁,如果不是工地上出事,以后都会一步步解锁的。”
明逾坐了起来,“那现在怎么办?你俩都不能出事。”
“安排了一位女警察替我,明天行动。”
“明天??怎么安排的?我们要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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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西林也坐起来,扯了睡裙套在身上,“我得去,怕到时有变,”她看了看明逾,“我去洗个澡。”
“我也去!”明逾拉住她,“我……我明天跟你一起去,现在也一起去。”
陈西林冲她笑笑,“现在一起啊,明天你在这儿等我好了。”
“不行。”明逾跟在她后面往浴室走,白色的方块瓷砖,像极了小时候家里的洗手间。
陈西林开了水,“这里条件比较简陋,委屈一下。”
“明天到底怎么安排的?你为什么要去?不是找了替身吗?”
水从不太通畅的花洒头喷出来,“是警察让我去的,怕对方可以认出是替身,做了套b计划,但你放心,安全的。”
“b计划就让我去吧,我俩离远看也挺像吧?”
“那还不如别救你出来,让你在牢里再待两天,我还放心些。”
明逾撅了撅嘴,水珠星星点点地落在她的脸上,“让我去吧,在这儿我要急死。”
陈西林将手里的肥皂泡轻轻抹在她鼻尖上,“那你和我在警车里待着。”
“嗯!”明逾直点头,这才放松了些,将陈西林抱住,“就是要粘着你。”
陈西林关了水,拿了浴巾来先帮明逾擦干,“别担心,东索明天调动了军队,能把安吉救出来的。”
“嗯……”明逾叹口气,“青家生了我也是孽缘,安吉这孩子,就算救出来,以后我也不知道怎么面对她了,”她看向陈西林,“亲爱的,等过了明天我们去隐居吧,离青家、白家都远远的。”
“好啊。”陈西林这么答应一声,眼圈却红了,默默套上了裙子。
明逾看着她,又托起她的下巴,陈西林的眼圈却又红了一层,连鼻尖都红了,敷衍地对自己笑了一下。
“怎么了,嗯?”
陈西林想把自己打发过去,想把这过于感性的情绪打发过去,像过去的三十几年一样,一张嘴却说不出什么了,不知是因为生命过于残酷,还是因为面前的人是明逾。
明逾奋力想着,脑中一下闪现出白亨利的事,怪自己经过了这么场生死劫,见面了想的事情太多太多,竟把这件忘了,她在法庭上都听到了,alex的事是白亨利做的,而且,他还去世了。
她抱着陈西林,“我知道,你想哭就哭,想怨就怨,别憋着自己。”
怀中的人微微颤抖着,明逾将她微湿的头发往后拢了拢,又擦了她脸上的眼泪,“哭吧,哭吧。”
“逾……”陈西林痛哭出来,“你想不到,没人能想到……”
明逾带她在一旁的长椅上坐下,抱着她。
“逾……那场车祸,是他做的。”
“谁?”
“我爷爷……”
“什么??为什么??”
陈西林说不出了,不忍说了。
明逾拿嘴唇贴着她的额头,“到底怎么了亲爱的?慢慢说。”
白亨利走了十一天,陈西林憋了十一天,在明逾怀里流着泪将最后的离别一股脑倒了出来,这是她平生第二次酣畅淋漓地倾诉,第一次是去年夏天在酒店房间里和明逾分手时。
明逾将这个不长的故事听完了,沉默地抱着陈西林痛苦的身体,眼睛看向窗外的夕阳。
它烫红了天边,烫红了远处的沙漠,烫红了两人的眼眸。
半晌,她才开口:“他受到过不公平的对待,也不公平地对待了别人。这个世界上可能很少有无暇的受害者,或者单纯的施害者。”
“没有。中国有一句古话叫做‘冤有头债有主’,但这世上的很多错误,当我们去找寻源头时,都发现它竟是模糊的。”
“其实我们觉得它模糊,是因为我们长大了,”明逾转回头,抚着陈西林的秀发,将它拢到耳后,眼中净是温情,“曾经也有一个人,死后留给了我一个天大的秘密,还请求我将这个秘密带到坟墓里去,所以,我不能说是什么,不过,我想我能懂你的感受。”
陈西林抬头看她,眼中是惊诧。
“不过我比你幸运,这个人不是我的家人,留下的秘密也和我的家人无关,所以,我知道你比我痛苦很多很多,不过别怕,你有我啊。”
“可惜你的事情发生时,我是缺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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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明逾想了想,“你没有,你是陪着我的。”她的眼眸里染上了一层蜜样的笑意。
太阳慢慢又从这片大地升腾起来,我们眼中大过天的事,它都不曾放在眼中。
明逾要是早两天出来,就会看到新闻上都说难民营发生了枪击案,陈西林被绑架了,当然了,这是做给恐怖组织看的。
边境线向来是最乱的地方,人质交换地点就约在了东西索边境上的一座废品站旁,再往东半里就是东索的地界了。所幸没有约在西索腹地,显然对方也在躲避西索的其他武装力量,避免制造不必要的冲突,如果安排在腹地,东索的军队便无能为力。
这会儿像往常一样,边境线内驻守着东索的军队,只不过今天换了一批人马。
而阿超和三名化装成同伙的警察也已带着“陈西林”开着军普上路了,半小时后,他们应该就能见到青晖。
陈西林和明逾则由一名空警用直升机接走,早在黎明时分便停在了距废品站不远的一小排营房顶上,原地待命。
废品站也不知荒弃了多久,两三只秃鹰在顶上绕着,说不定早成了抛尸的地方。
军普刹住了,停下来,风卷着扬起的黄沙,顷刻不见了。
前面停着辆破旧的皮卡,阿超看着那辆车,大颗汗珠沿着鬓角滚下。
皮卡的门开了,走下来一个人,是青晖。
第124章幻灭十米,五米,一米……
阿超像被钉在了副驾位上,动弹不得。
青晖往这边走来,太阳已经成功越过黄沙,爬上了天空,阳光照在他的眼睛里,青晖眯起眼,朝这边喊着:“超儿,下来聊聊!”
“下去。”后面一名化了装的警察命令。
阿超打开车门,脚刚落地,一哆嗦,腿打了个软。青晖将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又往车里看了看,“那娘儿们呢?”
阿超拿大拇指往后座戳戳,“在后面呢,弟兄们看着。”
青晖又将他打量一番,往这边走过来,“他们让我一个人带那娘儿们去换安吉。”
“那不是很危险吗?”阿超下意识往后门边退了小半步。
青晖的目光转回他身上,又看了看车里的人,“你们都还好吗?”他走到阿超身边,拍拍他的肩。
这一拍正好落在伤口上,被阿巴度几人打穿的肩膀正在复原中,痛得他龇牙咧嘴,“哎唷……”
“喔,负伤了?”
“抓……抓她的时候弄的,”阿超站直了,“哥,他们让你一个人去,不是欺负人吗?应该一起去吧?”
“嗨,他们那组织相当于一支军队,我们才几个人,去一个去五个又有什么区别?”他伸头往车里望,“这司机,我怎么没见过?”
阿超皱了皱眉,转了转那只肩膀,“哦,最近来的。”
青晖突然越过阿超,将后门“啪”地打开,只见三个男人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青晖和他们对视一会儿,转过头,一只手下意识往腰上挪,“我记得之前有个叫bob的,没来吗?”
“阿bob留下来煮饭了,他枪法不好的,哥你忘记了?”
“哦,”青晖应着,“陈西林呢?”
阿超看了他一眼,又看了后座几个人一眼,径自往军普尾部的拉门走去,青晖伸了脖子去看,后面果然蹲着一个人,女人的身形。
后座的人也跟着下了车,青晖看他们都下来了,往一旁走了两步,避免被夹在中间,“在后排吗?”他问道。
“座位上坐不下。”阿超答着,已经走到了后拉门前,一只手搭了上去,眼睛朝里面的人看。
青晖的手已经摸到了枪把子上。
门被“哗”地拉开,阿超往后退了一步,青晖眉间的“川”字纹清晰可见。
“陈西林”双手被反绑在后面,头上套着只黑色布套。
“这是干什么?”青晖的语气里有着很明显的不满。
“哥,这是我们规矩,那次带明小姐进出也是这样,不能让她知道我们的驻地。”
万丈红尘之轻[GL]_280
青晖朝他看看,又朝“陈西林”看看,“那现在拿掉吧。”
“就这么带过去吧,她看到的人越少越好。”
“她没看过你们吗?也肯定知道我是谁啊。”青晖说着走过去,往“陈西林”伸出手。
阿超的手也放在了枪把子上,朝旁边几个警察瞥了一眼,他们对他摇摇头。
头套“唰”一下被掀掉了,面前是一个陌生女子的脸庞,混杂着中东和亚洲的血统,女子冷静地看着他,手里的枪口已经对准青晖的小腹。
青晖再一转身,几只黑洞洞的枪口也已对着自己,只有阿超颓然站在一边。
“丫挺的!什么意思??”青晖大声质问阿超。
“哥,你听我说,我和弟兄们被陈西林的人抓着了,她把我们交给了警察,这都是他们安排的,跟我没关系!”
“有种的就别给爷扯这些,我青晖亏待过你没?当年你丫跟着爷时还是个碎催,是爷瞧得起你才带你混!”
阿超吞了口唾沫,“哥,我给你兜个底,今天大家是冲着救安吉来的,要是想坑你,这会儿带了你走就完了,救不救,就在你了。”
青晖愣了一愣,“你丫别喊我哥!”
“青晖,”一名警察用英文向他喊话,“想不想救你女儿?”
“这个冒牌货怎么救我女儿??”青晖指着军普上的女警,“你们是想害我女儿吧!”
“你有没有想过这位女士是在用自己的生命搭救你的女儿??”喊话的警察指了指车里的女警,“有没有想过我们其实不需要这么做??现在把你抓回去比捏死一只耗子还容易!”
青晖眼里的光一点点灭了,手也从枪柄上垂下,半晌,“只要你们救出安吉,我会配合你们。”
“很好,现在联系对方,告诉他们你带上了lynnchin,你在那边的联系人是谁?”
“他叫阿布,是首领的第五个儿子,负责和jedi有关的所有工作。”
“好,你让阿布一个人带着你女儿和你交接,理由是你也是单人行动,公平起见,否则如果对方接到了lynnchin,还不放你女儿,再把你抓去,你也无法反抗。”
“如果对方不愿意呢?”
“不愿意就不带陈去,我们只要争取到他单独和玛莲达接触的机会。”说话的警察指了指陈西林的替身。
叫玛莲达的女警站起身,青晖朝她看看,身量倒是和陈西林有几分相似,玛莲达戴上墨镜,遮去了眼睛。
“头套不戴了吗?”青晖问。
“不戴,戴了反而会引起对方怀疑,”玛莲达回道,“就像你刚才看到戴着头套的我,本能地怀疑有诈,到时候我的手还是会被反绑,但是我自己可以随时解开。”
青晖锁着“川字”,“你是想挟持阿布,对吗?”
玛莲达将枪别在腰间,“别问那么多,到时我让你跑时你就带着你女儿跑。”
半小时后,直升机上的空警接到了现场的同步更新:青晖一人带着替身到“天堂谷”,与对方交换人质。
“天堂谷”倒不是什么峡谷,只是两国交界处的一个地名,因为常年战乱,常年在这里挖战壕,筑国界网,战壕越挖越深,越挖越长,便得了这个名字。
大家神经都绷得很紧,脸上的表情僵着,明逾瞥了一眼身边的陈西林,见她嘴唇微微发白,她轻轻握了握陈西林的手。
陈西林转头看了看她,脸上匆匆掠过一个笑容,算是回答。她想说点什么,毕竟现在前方战线上都是明逾的亲人,送上门的是她的哥哥,要营救的是她的侄女……她想了想,只挤出两个字:“别怕。”
明逾轻抚她发白的唇,“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还怕?”
陈西林透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摇摇头,“我希望我的替身安全,她要是有什么事,我会很内疚,希望安吉平安回来,也不想青晖出事,毕竟他还欠我们一个交代。”
明逾点点头,“我明白。”
不远处的“天堂谷”,一脸胡茬的阿布牵着根牛皮绳,踏在黄土飞扬的路上,绳子那头是瘦了一大圈的安吉。
他俩的身后是一排全副武装的军卡和坦克,和预料的一样,对方准备充足。
青晖没见过这阵势,两腿发飘,再也迈不出去。
“我俩跑不掉了……”他扭头看身边的玛莲达,“就算你挟持了阿布又有什么用??我们俩,加上我女儿,都跑不掉了!”
玛莲达摇头,“你振作一点好吗??我们的部队就在战壕那边,二十部标枪导弹、五座地对空,二十部装甲……我们也是有准备的!”
“打起来的时候我们早没命了!”
万丈红尘之轻[GL]_281
“听着,等会儿我挟持了阿布后,会对他们提出一个条件,即告诉他们lynnchin已由美国保护起来,他们只需放你和你女儿走,就可以避免一场战斗,否则人他们也得不到,还要损兵折将,冒着全军覆没的危险,阿布也要死。这些足够他们掂量。”
青晖只觉得呼吸节奏都乱了,他的胸膛起伏着,之前那两年幕后的操纵都不曾遇到任何大的困难,今天看着黄土路那头,安吉那个模糊的、小小的身影,他突然有些后悔,那后悔追溯到什么时候呢?大概是在2018年六月,他安排了两个人在c城白鲸大厦楼下的早餐店,在江若景的身后议论陈西林开始。
“已经到了这步,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硬着头皮做!”玛莲达厉声道。
她庆幸,幸好刚才青晖和对方再次联系时没有耍什么花样,如果当时他要供出替身的事,他们将启动b计划,让陈西林本人上了。
青晖稳了稳呼吸,看着远方的女儿,一步步走过去。
十米,五米,一米……
安吉夹杂着恐惧和厌恶的一张脸清晰地呈现在青晖面前。
“安吉……安吉你没事吧?他们有没有对你做什么??”青晖焦急地问。
安吉撇过头去,不知该对这个将她从小宠爱到大的父亲说什么,她又转回脸,将目光放到“陈西林”脸上,一时脸上的神色瞬息万变。
阿布看了看“陈西林”,又看看青晖。
青晖伸出手,“放了我女儿!阿布,工地的事不是我造成的,我的全部身家性命都搭上了,钱全部还给你们了,lynnchin也带来了,你们也该履行承诺了。”
阿布突然将枪口指向安吉。
“你干什么?!”青晖一个箭步向前,挡在安吉面前,玛莲达浑身肌肉一紧,迅速解着手上的绳子。
阿布却邪笑一声,吹了声口哨,将安吉一推,“把这孩子带走吧,”又拉了“陈西林”,“女士,久仰大名。”
青晖见安吉完全摆脱了控制,再也顾不得玛莲达了,拉着安吉便往回奔去。
阿布朝着两人跑远的方向吹了声悠扬的口哨,拿手指凹成枪的形状,对着父女俩,“biang~”他戏谑着,又转头看“陈西林”,“你不怕吗?”
尾音未收完,手里的枪突然被踢飞,“陈西林”闪电般地箍住了他的脖子,一脚将他踢垮在地,牢牢控制住了他。
对面阵地上,所有敌方军卡和坦克都收到了一条语音:东索安国军已控制了你们,要……
一语未完,天空呼啸着冲来数十架战斗机,导弹几乎同时落下,一时,战斗机的轰响、流弹划破空气的声音一齐打破这半日的宁静,地面上所有人:阿布的组织、东索警察、东索军队、青晖父女、直升机上的陈西林和明逾……大家全都惊愕地望向天空……
第125章坠落像雪。
每架战斗机的机身上依稀可见星条旗图案。
十分钟的轰炸与激战,这里弥漫着这方土地早已熟悉不过的浓浓硝烟,有捷足先登的媒体已在五角大楼前发布现场报道,西装革履的国防部官员正色表态:“美利坚合众国得到这一消息后一直在秘密部署,我们绝不允许美国公民有任何生命危险,我们绝不容忍本国的国防技术落到恐怖分子手中,我们绝不姑息任何反和平反人类的恐怖组织……”
……
直播在继续,身处这片战场的人却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炮弹不长眼,又或者,长了只秘密的眼睛:像陈西林这样的人,宁愿炸死她,也不能让她落到敌对势力手中。
浓烟滚滚。青晖带着安吉从战壕中翻爬出来,刚才情急之下,两人滚进了路边的战壕中,不远处余炮不断,两人咳嗽着,试图将吸入的粉尘从身体里咳出去。青晖一抬头,看见前面一小排营房的房顶停着架直升机,机身印着东索的国徽,这会儿螺旋桨开始慢慢转动起来,青晖伸长了双臂挥着,边大声呼喊着:“等等!等等我们!!”
直升机里哪里能听见呼喊,他摸出枪,对着天空放了一发子弹。
陈西林听见枪响,往外一看,不远处地面上,青晖和安吉父女俩正挥着手臂,她赶紧喊停。
大家帮两人攀上房顶,还未喘过气来,青晖突然箍住空警的脖子,枪已指着他的太阳穴,另一只手将空警腰间的枪拔了出来,他红了眼睛,大声吼道:“带我们走!送我去战区!”
“爸爸!!”安吉吼了出来,愤怒中夹杂的失望刺痛了青晖。
“安吉,爸爸不想一辈子待在牢里!也不想死!”
“那你就别做这些!做错事是要被惩罚的!这不是你从小就教育我的吗?!”
青晖只觉眼中充了血,他不住地摇头。
“青晖!”明逾大喝一声,“你以为你还能逃到哪里去?!”
“少他妈废话!”青晖的枪口几乎戳到了空警皮肤里,“带我去战区!然后带着我女儿走!我永远都不想再看到你们了!”
“走不了,”陈西林冷冷开口,“这架飞机载不了这么多人。”
青晖将每个人看了眼,“你,”他冲明逾道,“带安吉下去,在这里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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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他妈的疯了!”明逾摇着头,“青晖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快下去!”青晖大吼一声。
“我不会跟她分开的!”明逾毫不相让。
青晖愣了一下,突然松了空警,抓过了陈西林,枪指在了她的头上,安吉尖叫一声。
“现在,你带着安吉下去,再磨蹭我一枪崩了她!”
明逾眼泪夺眶而出,看着陈西林。
安吉哭了出来,“爸,你放了lynn……爸……你还我的爸爸……”
青晖大口喘着气,声音里竟夹着哭腔,“安吉,记得爸爸爱你,爸爸最爱的就是你,现在你在这里好好等着,等爸爸走了他们就来接你回去找妈妈。”
陈西林对明逾点点头,“你们下去吧,在这儿等着。”
空警拉起了起落杆,直升机缓缓上升,明逾跌跪在地上,失了神,安吉也慢慢跌坐下来,明逾将她紧紧抱着。
机舱里,陈西林稳了稳心绪,这才开口:“青晖,可不可以告诉我,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青晖像一块浸了水的破布,冷笑一声,肩膀也跟着颤动两下,“这重要吗?”
“你总要对所有人,对你的女儿,有个交代。”
“别跟我提安吉!”
“你是冲着我的吗?我感觉不是。”
青晖直着眼睛,又自嘲地笑了声,摇摇头,“我谁也不冲,也没想过要特意害你,只不过如果最后你倒了霉,也是你的命。”
“不是冲着人,那就是冲白鲸?是要搞垮白鲸吗?”
“我不在乎!”青晖红了眼睛,“你们这些凡夫俗子,脑子里都是个人恩恩怨怨,你们是想不透的!”
陈西林沉默了,她倒真的糊涂了,不是冲人,不是冲白鲸,甚至不为了任何恩怨……她瞥了眼外面,直升机已升到了一定的高度,空警慢慢移动着操作杆,陈西林看着他手脚的动作,看出他在往东飞。
“明逾呢?你为什么又要对她下毒手?”她继续转移青晖的注意力。
“我干嘛要对她下毒手?你问得真他妈讽刺,她本来不在局中,安安生生在她的c城过她的小日子罢了,偏要自己送上门来,突然跟你好了,突然跑去大迈帮你面试,突然跑来洛杉矶找我……是你害了她,你懂吗??”
陈西林拧着眉,摇摇头,“她做什么都不该成为你利用她的借口,你这样坑自己的妹妹,太不厚道。”
“我不用你这臭娘儿们来教育!我给过她机会,让她来我公司做事,也警告过她离你远一些,她不听怪谁??”
陈西林屏了呼吸,悠悠问道:“青卿呢?她都知道些什么?”
“你还有脸问?你坑了青家两个女人!卿姐姐,我也提醒过她,不要和你走太近,可惜她也不听,最终害了自己害了身边人,啐!”青晖啐了一口,“说起来也都是活该!”
一丝困扰的神色在陈西林眼眸中蔓延,果真都是自己吗?到了今天,她竟也有一瞬的恍惚,不知是天意还是人为。
很快回过神,叹了口气,“青晖,”她又说道,“你想过这么逃到战区,往后怎么办吗?战争不会永远持续下去,总有你无处藏身的时候。”
“我自有我的办法!你以为我是孤军作战吗?你也别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我青晖没有对不起任何人,除了我的老婆孩子……我这样的人就不该有老婆孩子!”
“你究竟是怎样的人?”
飞机颠簸一下,青晖看了眼窗外,他的眼中突然一个闪烁,正要说什么,“轰隆隆”的声音传了过来,再一看,另两架不知什么来头的直升机已经一左一右悬停在两边,每架直升机里都有两人端着机枪对准了青晖。
地面上,明逾仰着头看着上空那三架飞机,大气都不敢出。
安吉不自觉拉紧了她的袖子,明逾回过神来,又将她抱紧。
直升机里,青晖狂躁了,枪口抵着陈西林的太阳穴,对开飞机的空警吼道:“让他们离开!否则我杀了她!我说到做到!”
“青晖,你杀了我又能怎样?杀完我,他们依然要抓到你,明逾和安吉也会恨你一辈子。”
“你闭嘴!”青晖的脑门和太阳穴上暴起了青筋,狰狞着蔓延开来。
机舱内突然响起电流声,一个声音响起来:“青,放开人质,这是对你的警告。”
“关了它!”青晖冲空警喊道。
“青,我们已经控制了你的女儿和妹妹。”那声音再次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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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晖的脸“唰”的白了,伸了头往下看,那片屋顶上果然又多了几个人,距离太远,人都被缩小成木偶一般大小。
“你们这帮无赖!!”青晖歇斯底里地喊了起来。
只听“怦”的一声,驾驶飞机的空警后脑已被打爆,惊恐爬上了陈西林的面容,耳边是青晖失控的大笑,它将整个机舱塞满。
“一起死啊!!”
直升机颤抖起来,陈西林盯着显示屏上的数据,又去看青晖狰狞的一张脸。
又是“怦”的一声,青晖手里的枪飞了,对面的人趁其不备打中了他的手腕,再一枪,却没有打中他,他离陈西林太近,且飞机均在小幅度移动,给对面射击的人带来很大的困难。陈西林稍一迟疑,扑向了驾驶舱,可牺牲的空警被座位上的保险闸牢牢固定着,推也推不开。
青晖见状,强忍着手上的疼痛也扑过去,试图将陈西林拉开,他现在只愿飞机掉下去,大家同归于尽。
陈西林一只手握住起落杆,一只手去推扑上来的青晖,后者失去了一只手,拼着剩下的一半力气去拉陈西林。
地面上,明逾不觉站起身,身边那些配合演戏的东索警察不见了,安吉不见了,她的世界里只剩载有陈西林的那架直升机,这会儿左右晃动着,摇摆着,不一会儿又呈螺旋状小幅度地往下坠。
明逾下意识踮起脚尖,伸了两条手臂向斜上空抓去……直升机像感应到了,又在空中停住,是陈西林拼命抢到了起落杆……
那架直升机就在两人的博弈中停停落落,摇晃不定,眼看着掉下了一半的垂直高度。
终于,青晖用一只胳膊死死圈住陈西林,大笑着:“青家是有使命的!你们又懂什么??青家是有使命的!!”
螺旋桨终于停了,明逾看着那架飞机像只玩具一般,重力与气流做着两相较量的游戏,重力终于赢了,向下坠去……
她破声嘶喊起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房顶跑到地面上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往坠机地点奔过去的。
一群天堂鸟从半空中飞过,白烟一样的后尾羽毛在尘埃落定后的空气中悠悠飘曳。
像雪。
西林,我总是把雪带给你。
夏天也是。
第126章落棋AbovetheFates
青晖的骨灰是两个月后被带回洛杉矶青家墓园里的,当中繁冗的手续不再赘述。
至死,他只对陈西林一人说出这场“游戏”背后的真正策划者,只那一句“青家是有使命的”,陈西林当即听懂了。
青晖是一名合格的谍者,就连这句话,他都等飞机下坠时才说。
dtm背后的组织损失惨重,美国方面声称,首领阿里·艾哈迈德受了重伤,目前在逃,美国正于全世界悬赏抓捕他。艾哈迈德的儿子阿布·艾哈迈德落网,据他供述,青晖是在一宗数额巨大的绿宝石生意中与他结识的,两人从2017年开始规划“珍奇岛”阴谋。
至于青晖的动机,阿布称,将来组织出售技术会带他分成,另外青晖也曾隐约透露,他想扳倒白鲸,但自己的力量还比较弱小,只有和这样的组织合作才能完成。
口供将整桩案件引入商业犯罪范畴。两个月里,由于“主犯”已死,也因为一个关键点:没有一名涉案人员人在美国,这些使得所有归罪都落入了近乎灰色的地带。
香港和东索遵循明面上不与美国起冲突、内里互相打太极的不成文规则,同时也兼顾减少诉讼管辖权冲突、缩短审前拘留的原则,对各自境内的涉案人员各持说法。
中国公民江若景严重违反了与白鲸集团的多项合同,其出卖的技术在美国ccl清单上,是美国ear中严格限制出口的产品,其行为导致白鲸违反了与美国商务部、国防部的合同,严重损害了白鲸集团的利益,而其犯罪行为主要发生在中国海城,由白鲸在海城的分公司提出诉讼,东索方面将江若景移交中国警方。cn方面认为,江若景卷入了西索恐怖组织与美国的政治纠葛与间谍案中,不会将其引渡给美国。cn对江若景的判决为:六年有期徒刑,并处没收所获赃款,赔偿白鲸海城一百零五万元人民币。
中国公民肯特诱导、威逼江若景参与间谍案件,同时在fates期间利用职务之便欺骗客户,背信损害上市公司利益,制造伪证,陷害他人,获七年有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一年,没收所获赃款,并对fates支付九万四千三百元人民币补偿。
中国香港公民张嘉超,故意杀人罪、绑架罪成立,同时还勾结境外恐怖组织,情节恶劣,符合“不引渡即起诉原则”,考虑到张嘉超后期配合东索警方营救人质、缉拿主犯,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中国香港公民黄达开,由东索移交香港警方,洗钱罪成立,串通投标罪成立,判处三年有期徒刑,并处洗钱金额的百分之二十——一百万美金罚款。
……
而美国公民白西恩伪造证据,陷害他人,疑其犯有背信损害上市公司利益,参与、协助洗钱活动等多项罪名,两国仍在争夺诉讼管辖权中。其在白鲸的股份被没收,并被白鲸董事会一致投票解雇,没有人可以容忍罪犯。
白鲸帝国重新启动,股价持续上涨。
马克·吐温说,他经历过的最寒冷的冬天,是圣弗兰的一个夏季。
七月底的院子里,温度计显示68度,只有摄氏20度,但不妨碍明媚的阳光从阔叶树的缝隙间洒下。明逾穿一条黑色裹身羊绒长裙,将皮肤衬得马蹄莲似的,白皙透明。
她低头把玩着左手无名指上那枚指圈,低垂的眼睫下掩着温柔的露水,缱倦的月色,还有许多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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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明逾抬头,一男一女两人朝这边走来,男的是k博士,女的高挑雅致。
明逾一直朝她行注目礼,直到两人走到面前了,她伸出手,“终于见面了,我是明逾。”
“我是青卿。”
两只手握到一起,不知怎么的,化成了一个拥抱。
“谢谢你过来。”明逾的声音低低的,带了一丝喑哑。
又转向k博士,握了手,脸上的笑意在为刚才的失态抱歉。
陈西林的秘书特莱莎端着一个托盘走过来,将咖啡壶、茶壶以及四只杯碟一一摆在桌子上,和大家打了招呼,“请稍等片刻。”
话音刚落,草坪那头,白色别墅的落地玻璃门前,两名护士搀着一个人,步履艰难地走了出来。
明逾下意识站起身,刚想迎过去,又停下来了,她看着陈西林在护士的搀扶下慢慢往这边走着。
她的腿骨已经长好了,结束了坐轮椅的日子,现在需要通过走路练习肌肉。
陈西林用了差不多五分钟才走到这边,抬头冲大家笑笑,“很抱歉,他们不放过任何让我走路练习的机会,即使我告诉他们有贵客在等。我是lynn。”
特莱莎接过话茬,“lynn,我介绍一下,这位是ming小姐,你们这些天已经认识了。”
明逾只对她点点头,她知道,不该把任何亲昵的肢体接触强加于她。陈西林对她笑笑。
“这位是qing医生,这位是k博士,qing医生和k博士都是全美最顶级的柯迪拉大学医学院毕业,qing医生离开美国前一直在那里任教,也是一名优秀的驻院医生,主攻脑神经医学。”
明逾的目光在陈西林和青卿之间流连,极力捕捉什么。
青卿等特莱莎介绍完,笑了笑,她的唇边已漾出两道法令纹。
陈西林伸出手,“很高兴认识你,qing医生,很高兴认识你,k博士。”
她和青卿握了手,“会不会我们之前也认识?这一个多月我听到的频率最高的话就是‘我们其实认识的’,包括和我自己。”她自我打趣,朝明逾看了一眼。
青卿微微低头,想了想,笑了一下,再抬头,“对,我们之前也认识。”
明逾含了一眸复杂的神色,动了动嘴唇,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特莱莎完成了工作,带着护士们暂时离开,剩下的人坐了下来,陈西林坐在明逾身边,扶了扶棒球帽,她一直戴着帽子,隐藏前阵子因为头部手术而剪掉了一块头发的地方。
“lynn,我和k博士已经仔细研究过你的所有医疗报道,你不介意我开门见山吧?”青卿问。
“不会,你请说。”陈西林点头。
“我想之前的医生都解释过,你现在的情况是典型的脑外伤导致的陈述性记忆丢失,也就是对人、事等记忆的丢失,而操作性记忆尚存,也就是说你学过的知识,掌握的技能都仍存在。”
“对。”
“我和k博士认为,你的失忆伴有心理应激造成的分离性遗忘,通俗地说,一般脑外伤导致的失忆不会像电影电视里演得那样彻底与长期,且干净得不附加任何其他病变,你的失忆是生理和心理的综合原因。”
“嗯……那有救吗?”
“看你想不想被救。”
话音一落,陈西林和明逾面面相觑,又一起看向青卿。
青卿也看了一眼k博士,后者微笑了笑,她这才开口:“之前我说我们认识,其实我们不止认识这么简单。”
明逾浑身一下绷紧,直直看向她。
“我们曾经合作研究过一些最为前沿的技术,人体微芯片,‘硅脑’,人机合一……”
明逾不易觉察地呼出一口气,胸前一沉。陈西林拧了眉头,“你说的这些我好像都熟悉……ai和医学合体对吗?”
“对,我们的研究成果没有公布于世,原因很复杂。”
原因包括青卿的离去,也包括与人理伦常的矛盾。
“但我们自己知道,是有成果的,”青卿接着说,“我和k博士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帮你恢复记忆,这也是我们这趟赶来的原因。”
“还有百分之一……?”明逾问。
“任何手术,医生都不能说百分百保证成功,即使是一个拔牙手术,都会要你签署一份冗长的免责声明,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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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明白。”陈西林点头。
“如果你选择动手术,你的记忆都将回来,包括那些你在潜意识里想要遗忘的;如果你放弃,会像现在这样,你的生命是一个全新的开始,那些不好的美好的记忆都回不来。事故已经发生两个多月了,你的记忆功能没有进展,是永久性失忆。你的最佳手术时间是三个月内。”
青卿毫无感情地叙说,仿佛那些不好的美好的回忆都与自己无关。
场面一时陷入沉默,各怀心思。
“你们不需要今天作决定的,”青卿微笑,“好好考虑考虑吧。”
事情说完,又简单寒暄了两句,青卿和k博士起身告辞,陈西林腿脚不便,只起身相送,明逾将他们送到车上,看着车子从小径开走,她呆呆地站在那里,回味青卿的话。
陈西林已慢慢走到她身后,看着明逾好看的背影,她总散发着一丝丝深情与落寞相纠缠的矛盾气息,惹人怜爱。陈西林不禁去牵住她垂在身侧的手,无名指上的指圈与她无名指上的指圈轻轻碰在一起,她又倏地收回手,生怕唐突了她。
明逾转过身,将她看着,眼神里交错着对方早已读出的深情与落寞。
明逾突然一个恍惚,“这一次你没骗我?是真的失忆?”
陈西林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我还骗过你这个?”
明逾眼中的光重新黯淡了,只对她笑了笑。她看着陈西林那双好看的眼眸,秀挺精致的鼻子,感性的唇……一切仿佛如故,却又丢失了些什么,她克制住紧紧抱住她的念头和欲望,死死克制住,垂在身侧的手几乎握成了拳头。
“我们……什么时候办婚礼?”陈西林看她不回答,又问道。
“等你爱上我时。”明逾看着她。
陈西林动了动嘴唇,仿佛咽下了一句话,顿了顿,“我不知道我们以前是什么样的,可是这些天我常常想,现在这个记忆残缺的我,还能配得上你吗?从医学上说,我是个残疾人了。”
明逾的眼波漾了漾,闪过零星的心疼和执拗,摇摇头,“你已成为你,哪怕你今天残疾、破产,一无所有……你还是你。”
陈西林看着她,眼中划过一丝理解与感激,又想了想,才说道:“早晨我找到一封信,是你去坐牢前,在一个叫阿巴度的人开的吉普里写的,前面都好复杂,像一出复盘的游戏,我理了半天,头都疼了。可看到最后一句时,我觉得……你有点傻气,我觉得……我心跳的节奏都不一样了,嗯,就很想抱抱你。”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喑哑,最后几乎化成了耳语。
明逾的眼泪早沾湿了半张脸,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挂在陈西林脖颈上的,也不知道自己的唇是怎么就贴在了她的唇上,就这么贴着,将她死死抱着。
陈西林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倾注在自己的两瓣唇上,感受着这熟悉又陌生的柔软与温情,柔柔地蹭着,又放了她的唇,轻轻吻去她面颊上的泪水。
“我以前喊你什么?”
“逾。”
“逾,”陈西林品着这个字,“真好听……逾,律师说,我爷爷白亨利在遗嘱里把他的股份都给了我,我现在白鲸持股37%,是最大的股东……逾,你喜欢听这些吗?”
明逾的手臂垂下来,梦呓一般:“可惜不是只剩下一百块……”
“嗯?”
明逾像是醒了,吸了吸鼻子,“你累吗?我们坐会儿吧。”她指了指小径旁的长椅。
待两人坐下,明逾叹了口气,“lynn,你打算做手术吗?”
“我丢掉的记忆都是什么?重要吗?”
“是你人生的一部分,是让你成为你的那些……但也有很多不开心的记忆,你想找回来吗?”
陈西林想了想,“如果我爱你呢?你还想让我找回记忆吗?”
明逾抬起脸看向远方,“我在你这儿是怎样的女人?我能听听吗?”
陈西林笑了笑,她觉得这个问题不能答,一定会错,错,就是和以前不一样的答案。
“说说吧,就算刚认识一个月,也总有印象的。”
“爱我的女人。”
明逾苦笑,“那你知道我爱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吗?”
陈西林沉默了,转过头看她,“你希望我做手术,对不对?”
明逾摇摇头,“我好像没有希望与不希望,只是觉得,你是清醒的,这是你的人生,你的选择,不应由我决定。如果有什么能够帮你的,大概就是,我建议你想一想,能不能接受自己的过去,还有,能不能接受我的过去,也许我和你,在过去的小半生里,都有我们希望抹去的、不光彩的回忆,你更愿意接受那样不完美的你我,还是现在这样,重新开始的人生?”
一阵清风吹过,阔叶树摇曳起来,发出“沙沙”的声响。
“我会想清楚的,逾,给我一到两个月,无论我选择什么,无论到时我有没有做手术,一定会去找你的。”
明逾愣了半晌,伸出修长清秀的小指,勾住陈西林的小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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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阵微风吹过,撩起她半长的秀发。
九月末,c城清冷起来。
明逾在前院里给那几株绣球花换土,辞了fates的工作后,她也辞去了园丁,自己去摆弄那些花花草草。
手机在裤兜里振动一声,又一声,她摘掉手套,拎出来看了看。
竟是台湾的老朋友阿d。
——阿ming!我们又来c城客唱啦,还是在hardy’s酒吧,怎么样?今晚要不要来捧场?
下一条消息是传来的位置链接,生怕她找不到hardy’s了似的。
明逾放下手机,想到那年在hardy’s,被阿d叫上去唱《红豆》,台下坐着陈西林,说起来都快两年了,记忆是个有趣的东西。
晚上气温降到了摄氏10度,明逾裹着风衣,略施薄妆,在家门口叫了辆车,给阿d发了个消息:我出发了,十五分钟后到。
在hardy’s门前下了车,便听到里面气氛不错,不知在给谁捧场。明逾从入口处探了半边身子,没见阿d来迎,便犹豫着走了进去。
服务生托着酒水,看到明逾,“今晚全场女士酒水一律免费哦!”
“喔,谢谢。”明逾谢过服务生,踮了脚尖满场找阿d他们。
场子里突然安静下来,一句深情的清唱传了出来:
“等待着你,等待你慢慢地靠近我……”
明逾只觉得熨帖到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忽而整个人都僵住了。
场上拥挤的人群突然有秩序地散开到两边,空出一条天堂鸟铺成的芳径。
音乐伴奏慢慢起来了,是阿d和他的朋友们。台上的女人坐在高脚凳上,如清风般徐徐,而深情:
“陪着我长长的夜到尽头,别让我独自守候
等待着你,等待你默默凝望着我
告诉我你的未来属于我
除了我别无所求”
泪水涌上明逾的双眸,她站在那里,往事一幕幕涌现。
“你知道这一生,我只为你执着
管别人心怎么想,眼怎么看,话怎么说
你知道这一生,我只为你守候
我对你情那么深,意那么浓,爱那么多
等待着你,等待你轻轻拉我的手
陪着我长长的路慢慢走
一直到天长地久
……”
明逾靠在墙上,紧紧咬着嘴唇,泪水肆意横流。
台上陈西林站起身,怜爱地看着芳径那头哭成泪人的明逾。她走下舞台,踏上芳径,伸出手,“逾——willyoumarryme,now?”
=======abovethefates·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