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间那些事儿》 第一章 鬼上身 大家知道鬼附身吗?鬼附身也叫鬼上身,在某些地方叫做撞客,好好的一个人突然发了癔症,说一些吓人的胡言乱语,表现和正常的自己完全不一样,像是变了一个人。迷信的解释是鬼上身,有亡魂或是邪灵上了人的身,科学一点的解释大概和磁场什么的有关。以前我对鬼上身完全没有概念,认为这就是扯淡,甚至没有讨论的必要。直到那件事的发生,让我完全转变了观念,真真切切感受到这个世界或许真有鬼的存在。 我身边就有人被鬼上了身,这人还不是外人,是我亲妹妹。 我和妹妹是一奶同胞,同一对爹妈养出来的。我是八零后生人,现在说起来也二十大几快三十的人,一般像我这样年龄的都是独生子女,而我却是姊妹弟兄一共四个。 小妹是大一的学生,和我在一个城市里。我工作了,她还在上学。我妹是个挺懂事的女孩,规规矩矩一姑娘,平时也没什么不良嗜好,从不去乱七八糟的地方。当我得知小妹中邪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恶作剧,有人拿我开心。 来电话的是我妹妹的朋友,也是大学同学,叫佟雅,见过几次。她在电话哭:“罗哥,你快来吧,小米疯了。” 我低声说:“别闹,我在上班。” 佟雅哭得声音撕裂:“真的,我男朋友在看着她呢,你听……” 我从手机里听到那面传来一阵女人撕心裂肺的尖吼,声音既亢奋又尖锐,乍听上去像是什么动物发出的,根本不是人动静。这尖叫声透着一股邪气,我头皮一麻,我听出来这确实是妹妹的声音。 电话里传来一个男人气喘吁吁的声音:“罗哥,你快来吧,我摆弄不了你妹妹,你再不来真要出事了……” 随即,电话掉线,一阵忙音。 我心狂跳,捏着手机,一阵茫然。而后反应过来,请了假,出门赶紧打了个车。 在车上,我又拨通了佟雅的电话,她说现在情况还好些,妹妹折腾累了已经睡着了,随即告诉我一个地址。这个地址我很眼熟,是佟雅男朋友在校外租的房子,方便和女友同居。这里也成了她们那些小姐妹经常刷夜聚会的地方。 我进了小区,三步并两步钻进楼洞,飞快向五楼跑去。学生没什么钱,他们租的这个小区又破又旧,有几层楼的感应灯坏了,昏昏黄黄。我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刚才电话里那非人的吼叫,不知为什么,浑身有些发冷,黑黑楼道里,似乎潜伏着什么东西。 当跑到四楼时,我猛地停下脚步,因为看到了一幕不寻常的情景。 这种老式的筒子楼,每层有三户人家。四楼中间那户,大门口居然拉了一条黄黄的警戒线。防盗门非常破旧,上面还贴着不知什么年月的“福”字,黑黑楼道里,这扇大门再配上黄色警戒线,有点诡异。 我有点常识,拉上警戒线,那肯定不同寻常,这叫封门。里面肯定发生过什么事。 我稍愣了愣神,赶紧跑到五楼。叫开中间的那扇房门。开门的正是佟雅,她眼睛红了,哭着说:“罗哥,你总算来了,快看看小米吧。” 我一进去,从里面卧室迎面走出个小伙子,蓬头垢面,脸色蜡黄,像个大烟鬼。他哭丧着脸:“罗哥.....” 我心猛地一颤,走过去看他:“大刘,你得病了?怎么这个样子?” 大刘就是佟雅的男朋友。他刚要说什么,忽然摆摆手,冲到厕所,对着马桶哇哇大吐起来。 佟雅哭着说:“小米中邪以后,一直都是我男朋友看着她。他就成了现在这模样。” 我疑惑地指指里屋,佟雅点点头。 里屋门半掩半开,露出一条缝隙,里面亮着灯。我站在门口瞧过去,只见一条长长的影子拖在地上。 我轻轻推开门没进去,佟雅和她男友大刘远远站着,没有过来。我忽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心跳得很厉害。继续推门,里面的场景显露出来。 这是一间卧室,迎面是一张大双人床,被子乱七八糟摊着。床上,反手捆着一个女孩子,嘴里塞着破布,正是我妹妹罗小米。 看到这场景,我莫名一股火就升起来,草你们妈的,不拿我妹妹当人了这是。 现在正值晚夏,天还热,罗小米穿着短裙,露出大白腿,身上捆着绳子。小脸苍白,全是冷汗,刘海粘在额头上,怎么看怎么像弱女子刚被人蹂躏过。 我脑袋上的青筋直蹦,回头大叫一声:“大刘,你过来!” 大刘揉揉眼走过来,我不知哪来的无名火,照着他就是一拳。大刘平时挺壮的一小伙子,现在弱不禁风,一拳打坐在地上。 佟雅过去扶着他,哭着说:“罗哥,你干嘛打人?我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小米这几天都是我们一直照顾的……” “你们就这么照顾的?”我冷笑。 我走到床边给妹妹解绳子。大刘惨叫一声:“罗哥,不能解啊,不能解!” 我脑门上全是火,心里已有了计较。妹妹很可能是得了什么病,这些人编造了理由,说她疯了,其实是把我妹妹软禁在这里,进行性侵害。 其实我这个想法非常幼稚,漏洞百出,细细一推敲就知道是个伪命题。可当时我真是一股火冲昏了头脑,全身热血直流。 他们真下的去手,我妹妹不但双手被绑,就连脚上也捆着绳子,整个一日式绑缚。我赶紧解开她脚上的绳子,因为捆的时间太长,脚踝居然勒出红红的痕迹。 大刘这时站起来,一把抓住我的手,惊慌失措:“罗哥,我们费了很大力气才把她绑住,你千万不能解开,要出大事的!” 我一把甩开他,就在这时,我猛然看到一样东西,心下骇然,继而愤怒,回头对着大刘又是一拳。 在我妹妹大腿内侧,清清晰晰有一个红彤彤的手印,这是有人摸过的痕迹。 你摸就摸吧,居然还用这么大力气,生生掐出一个手印! 大刘彻底没电了,坐在地上,鼻血长流,他哆哆嗦嗦地说:“不能解啊……” 我扶着妹妹从床上起来,用手指着他说:“你个人渣等着吃官司吧,咱们公安局说话。” 佟雅哭着扶起大刘,说:“我和小米是好姐妹,怎么会害她?罗哥,你不要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人。” 一边扶着妹妹走,脑子里一边盘算,这时我慢慢冷静下来,隐约觉得这件事很不寻常。 我正要扭把手开门,忽然听到妹妹喉咙里发出“咯”的声音,就像在打嗝。我侧脸去看,罗小米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睁着大眼睛正看我。 她的眼神让我很不舒服,从下往上瞅人。脸色惨白如纸,配上这邪气的眼神,让我情不自禁心脏狠狠抽了一下。真的,不知为什么,这一瞬间我突然害怕了。说不出原因,就是全身发冷。 “小米?”我尝试叫了一声。 罗小米就这么瞅着我,嘴角缓缓裂开,露出猫一样的笑容。 我深吸一口气,勉强镇定:“小米,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的喉咙不停发出“咯咯”的声音,又清又脆,每打一个嗝,身体就蠕动一下,给人一种错觉,像是肚子里有什么东西正在顺着她的食道往外爬。她正在用打嗝的方式要把肚子里那鬼东西挤出来。 罗小米打嗝的间隙,又开始嘿嘿怪笑。她的双眼没有焦点,极其茫然,可偏偏那笑声却又像见到什么特别好玩的东西,已经不能用开心来形容了。笑里带着成人化的邪恶。 这种笑绝对不是一个青春期的小姑娘能发出来的,如果硬要给这种笑找个主人,我倒觉得应该是个五六十岁的老色狼。 我腿发软,有种强烈的感受,现在怀里的不是我妹妹,非常陌生,是个其它的什么人。 我颤着声音说:“小米,你还认识我吗?” 罗小米对着我,忽然说了一句话。 让我吃惊的是,竟然一瞬间没有听懂。因为她说的既不是普通话,也不是我们家乡的土语,而是用非常压抑的语调,说了一句方言。 我们这座城市临靠江边,四通八达,是一座移民城市。罗小米现在所讲的话,就是邻省一个地级市的特殊方言。 我对这种方言略微通晓一些,因为有同事就是那个地方的人,他们经常私下里用这种方言交谈。 罗小米此时此刻说的这句话是:“这个妮儿皮肤溜滑,让她给俺生个孩子。” 第二章 自杀 这句话没头没尾,我怔住了,实在想不出罗小米怎么会说出这句话。当时第一反应就是,她高烧说胡话,得了失心疯。 罗小米紧紧抓住我,脸上五官都扭曲了,头上浸满冷汗。光线极暗,气氛非常压抑,我真是有点害怕了。她的力气特别大,左右扭动,根本不像个小姑娘,完全歇斯底里。我紧紧搂住她:“小米,我是你哥,你怎么了?” 小米劈面给我一掌,半边脸立马肿了,打得我眼泪流出来。令我最害怕的,还是她的笑。罗小米一边挣扎一边怪笑,笑得邪气十足,令人毛骨悚然。 她真的不是我妹妹了,我浑身颤抖,磕磕巴巴说不出话。 大刘过来帮我制服她,他苦笑:“罗哥,你现在见识到了吧。” “她这是怎么了?”我折腾一头汗。 大刘非常严肃:“她肯定是中邪了。” 罗小米慢慢从笑过度到嚎叫,声音十分尖锐,在高音区不歇气长啸,在场的人无不胆寒,面面相觑。我活这么大从来没听谁这么笑过,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恶毒。 把罗小米又送回里屋,我疲惫地说:“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小米发病是在两天前。我们怀疑和楼下的事情有关。”佟雅慢慢说道。 “楼下怎么了?”我想起四楼那扇被警戒线封锁的门。 佟雅怔了怔,颤抖着说:“就在这家楼下,前两天有个人自杀了。” “怎么死的?”我问。 “上吊死的,吊死在自家的门框上。”佟雅又补了一句:“是个瞎子。” 我头皮一下炸了,没来由的,心里一阵阵发堵。 “他死他的,和小米有什么关系?”我勉强镇定心神。 据佟雅说,楼下那瞎子死得有点蹊跷,一人独居,无儿无女,好不央的突然就上吊自杀了。关于他的死有些争议,有他杀的可能,因为他家常年不锁,方便邻居照顾,谁来都能进。反正家徒四壁,穷得叮当,又是个半大老头盲人一个,小偷都懒得去。 他自杀那天晚上,警察收尸,法医勘查现场,正赶上佟雅和罗小米回家。佟雅就拉着罗小米看热闹。当时满楼轰动,只要在家的全跑出来看这死人的西洋景,两个女生也挤不进去,闷了一头汗不说,什么也没看着。 佟雅说,当时在案发现场,她就有种很不好的感觉。拉着罗小米要走,罗小米也没有看下去的欲望,虽然什么都没看到,但那种案发现场的阴沉气氛,就让人很不舒服。 就在两个女生回到家的当天夜里,罗小米就懵懵懂懂,神志不清。当时以为是感冒,没当回事,到了第二天,小米开始发疯了。 她拿头撞墙,佟雅一个女孩根本弄不住,打电话叫来男朋友大刘。大刘又找了同学,两个小伙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罗小米制服,用绳子绑好。罗小米满嘴胡言乱语,最为惊悚的就是,说话的腔调和口音全变了,眼神极为恶毒,用方言脏话不停地咒骂。 我怔怔出神,似乎触摸到了一个巨大的无法琢磨的事态边缘。这事或许真的和中邪什么的有关,不过这个领域我也不太认识什么人。我想起大学一个寝室的同学,他外号叫铜锁,家里有的是钱,人脉也挺广,或许他能认识。 我给他打了电话,能听出来电话那头风挺大,铜锁说话也是高一声低一声,听了半天我才明白,敢情人家现在正坐着游艇出江钓鱼呢。我这人挺自卑的,见是这种情形,便想挂了电话。铜锁到挺热情,耐心询问我事情的原委,他想了想说:“这样吧,我给你推荐个人,你找他,甭管多邪的事到他手里保准药到病除。这人和我关系倍儿铁,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有一搭没一搭跟他寒暄了几句,记下电话。铜锁说出这个电话主人的名字。一听到这个名字我就愣了。 他叫解铃。 看到这个名字,我有些恍惚,因为我也认识一个叫解铃的朋友。 我认识的解铃是中学同学,没读完他就不念了,也不知是辍学还是转学。初中到现在十几年,有什么样的同学忘得也差不多,之所以还能记得这个人,是因为他特殊好玩的名字。 解本身就是个很冷门的姓氏,再加上解铃的名字,显得特古怪。 说起来,我去年还见过他一次。那天我做完业务从客户单位出来,正准备坐公交回家,就听到有人叫我。定睛一看,是个高中学生模样的光头,这人面目依稀熟悉,而神态和气度则有异于常人,说不清什么感觉,就好像站在悬崖边看远处苍茫连绵的群山,景色固然优美,只是咫尺天涯,有着鸿沟般的距离感。 他倒是很热情,叫着我的名字,说多少年都没见了。我不好意思,问他是谁,他说我叫解铃,你忘了吗。我这才想起是同学,我们就站在车站,这通神侃,聊得颇为投机。我仔细打量他,解铃穿着泛旧的迷彩裤,踏着旅游鞋,上身也是很地摊的t恤,挎着一个军绿色的大包,那样子就像是走街串巷发传单的。 我问他现在做什么,他神秘地笑笑,拍拍大包说:“我现在给人看事。” “看事?”我疑惑。 听他解释,我才明白,看事在东北比较流行,简单来说,就是有道行的高人专门给人驱邪看鬼跳大神。我笑他:“原来你是个神棍。” 解铃也不恼,哈哈大笑,他能看出来我对这样的东西嗤之以鼻,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他没在说什么,我们就这么散了,电话都没留。 我看着手机号码,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结论,铜锁介绍来的高人应该就是我这个中学同学。 我现在是病急乱投医,感觉解铃这人应该挺靠谱,赶紧打了电话。电话里传来一阵稀里呼噜的声音,很明显那头正在喝汤吃面。 “喂?” 我深吸口气:“是解铃吗?” “罗稻?” 我靠,这人耳朵真灵,平白无故一个莫名电话,愣是能从一句话里听出是谁打来的。 “是我。”我声音颤抖:“你能不能来一趟,我妹妹出事了。” “好。”没有过多的废话,只这一个字,让我当即就有找到靠山的感觉。 我和佟雅还有大刘,我们联系好了人,现在只能干等着。厅里气氛压抑,谁也没说话,我心里憋闷异常,十分烦躁。 等了一会儿,门敲响,大刘的朋友先来了。 这是个小平头,进来就嚷嚷:“我说什么来着,那丫头就是中邪了。” 大刘咳嗽一声,制止他说话,指着我说:“这个是罗小米的哥哥。” 小平头有些尴尬,冲我点点头。我没心情计较这些,六神无主地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妹妹中邪了?” 小平头迟疑一下说:“你妹妹发病的时候,我就在现场,一看就不对劲。” 我连忙催促他说。 “我是东北人,我妈就在我们那个县城看事。她立过堂出过马,帮不少人解决问题,现在不做了,不过小时候我总看她怎么看事。我记得当时她处理过一个人,症状和你妹妹一样。那人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娘们,可说话的腔调和神态,却和十几岁的小姑娘一样,嗲声嗲气,特别幼稚天真。真的,一看这人就是被什么东西给附身了。” 我听得出神:“然后呢?” “那老娘们的病可邪乎了,原来附她身的不是人,而是……蛇精。” 我皱眉:“什么乱七八糟的。” 小平头一看就是东北人,性情耿直,看我不相信他的话,顿时急了:“真的大哥,这个娘们住在山里,她老头是看山林的。她进山掏了一窝蛇蛋,打死了幼蛇。蛇是有灵性的动物,她打死的是有道行的蛇精,死了后附在她身上。那小女孩的声音就是蛇精发出来的。” 前面还像话,后面就扯淡了,再往下聊白素贞都要出来了。 我哪有心情和他废话,闷闷坐回沙发上。小平头讪讪无趣,来到里屋门前,推开门往里看看:“大刘,要不我打电话让我妈来看看吧,这丫头送医院一点用没有,真的。医院只能挂点滴,要不就往精神分裂上治,延误病情不说,好人也废了。” 我有些犹豫,妹妹的情况很不好,按理说应该送医院,可是大家都说她中邪,我一时举棋不定,不知怎么办好。 这时,从敞开的大门外走进来一人,留着光头挎着包,长了笑模样,一身掩饰不住的风尘。 我一看,正是解铃。 解铃扫了厅里一圈,倒也没废话:“妹妹在哪?” 我指了指里屋。解铃没有急着进去,提鼻子闻了闻,顿时面色阴沉,用手指着屋子里所有人:“全都出去。” 大家面面相觑,大刘咳嗽了几声,走过来问:“这位仁兄,你是?” 我赶紧道:“他是我的朋友,我请来的。” “哦,你为什么让我们出去?”大刘问。 “你快死了你知道吗?”解铃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第三章 凶宅 第四章 鬼交 这处门框大概能有两米高,上面的木头常年受潮没有保养,整个膨胀开裂。在门框和天花板之间的墙壁上有大量水渍和污迹,我举着蜡烛看了一会儿,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忽然觉得上面的污渍似乎形成了一个人的形状。 蜡烛的火光十分微弱,屋子里似乎还有风,火苗时起时落,墙上那一大团污迹乌紫深黑,看起来有几分狰狞。 我看了一会儿,那团污渍形成的似乎是个上吊的人形。一个人挂在绳子上,双足下垂,两只手贴在身子旁,这玩意不经细看,越看越像。 我正全神贯注,忽然背后重重一拍,开始没反应过来,而后一瞬间我双腿发软,差点没跪地上,回头看是解铃。解铃的脸在烛光闪耀下有些阴森,他皱眉:“你看什么呢?” 我磕磕巴巴指着上面,说不出话来。解铃说道:“这根门框应该就是那瞎子上吊的地方。” 他刚说完,我头皮发炸,不由自主靠紧他。解铃走到门框下面,蹲下身,把手里的蜡烛头倒转,在地上滴了数滴蜡油,然后把蜡烛立在上面。 他解开大包,从里面拿出一个青色的花碗。这种碗看起来挺古老,上面遍布细细密密的花纹。碗外面套着红色半透明塑料袋,碗里装着满满一碗的白色生米。 他把塑料袋打开,把花碗放在门框下,然后又从包里取出一把簇香。 这种香和平常见的香不一样,它是一簇密密麻麻估计十二根凑成一打。每根香都特别细,一簇香的根处用红色的纸扎起来,不能散掉。解铃伸手:“打火机用用。” 我递给他,他擦亮打火机,把这簇香点燃,冒出渺渺青烟。他忽然把这簇香交给我。我懵了,不明白他要做什么。解铃道:“你妹妹的事,因果你负,你把香插在白米上。” 我嘴里发苦,看他说得郑重,只好硬着头皮接过长香,蹲在地上慢慢插在大米里。 “这叫当面上香,就看它给不给我们面子了。”解铃说。 他说的煞有介事,我颤抖问:“你说的是鬼?” 解铃挠挠鬓角:“也不算鬼,魂吧。” “瞎子的魂?”我又问。 “嗯。”解铃看着门框说:“三魂七魄,人的三魂是胎光、爽灵和幽精。人死之后,主魂到地府报道,另有两魂在身上,这时的人往往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等头七的时候,主魂从地府回来告诉自己死了,这才算尘埃落地。” 屋子里冷气越来越盛,我浑身哆嗦,气氛实在是压抑,解铃又满嘴鬼话,我都快崩溃了。 他拍拍我,朝地上努努嘴。 地上那碗白米饭居然在慢慢变黑。 “怎么……会这样?”我呼吸急促,实在太紧张,话都说不溜。 “他来了。”解铃慢慢抬起头,扫了一圈屋子。 我差点坐地上,拿着蜡烛的手全是汗。气氛真是恐怖到了极点。 “咦?”解铃惊叫一声。 地上那碗米饭居然黑了一半,没有继续黑下去,形成半黑半白的诡异情景。解铃摸摸脸,我从来没见过他的脸色如此凝重,我颤着声问:“怎么了?” 解铃弯下腰仔细看看,那簇香已烧到大半,比较奇怪的是,一起点燃的香,居然有的烧得快有的烧得慢,长短不一。 他看看我,叹口气。 “这叫三长两短香,家中必然有人丧。”解铃说。 他说的这句话成了压垮我的一根稻草,我像被人勒住了脖子,呼吸不畅,颤着音说:“你说什么?” “节哀吧,你家里最近要死人了。”解铃说。 我一股火冲到脑门:“这……这香是你让我烧的。” 解铃摇摇头:“你家里的事情你家里自背因果,这是客观规律,也是劫数,和我没关系。有没有今天这一出,你们家里都要出事。” 我脑子嗡嗡响,只一个念头,这人是个神棍,肯定在故弄玄虚。 “那现在怎么办?”我问。 解铃非常严肃,来回踱步,半晌才说:“我既然卷进这件事里,就要一管到底。老罗,你现在听我说,这件事不像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我能感觉到里面有很深的玄机。很可能……” “很可能什么?”我着急地问。 “有人要搞你们家。”解铃道。 我像是听天方夜谭,这种用阴毒法术整蛊仇人的事情,也就小说或者恐怖电影里有,我们这是朗朗乾坤的天下,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再说了,这种法术整蛊,据说有违天和,高人们也不是随便阴人,用一次谨慎一次,对付的都是富贾高官,江湖大佬,谁闲的蛋疼对付我们一家农民。 我又一转念,也不对,我大哥这两年暴富,在老家盖了小洋楼,承包了果山鱼塘,手上握的几十亩地据说要拆迁,一亩地能合多少多少钱呢,算下来也是个百万富翁。要说真的有人算计,会不会这根子在他身上? 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农村自古闭塞,民间有很多请神作法的传统,保不齐有魍魉小人看中钱财要害我们家。 解铃道:“现在先搞清楚,为什么瞎子的魂儿能附在你妹妹身上。你的配合配合我。” 我已经乱如麻,随口应道:“怎么帮?” “瞎子就在这间屋里,自杀的人是去不了地府的,只能变成孤魂野鬼,以后进入枉死城。”他抬头看看门框:“那是他自杀的地方,他有一魂一直寄在那里。” “他有一魂在这里,我妹妹是怎么附身的?”我问。 “我刚才说过人死有三魂,瞎子的主魂不知何处去了,有一魂封在门框上,还有一魂附在你妹妹身上。更麻烦的是,在你妹妹身上的那一魂……”他犹豫一下,半天才说道:“你妹妹可能和这个瞎子鬼交了。” 我喉头窜动:“鬼交?什么意思?” 解铃揉揉眼,叹口气,不知怎么措辞,慢慢说道:“就是把你妹妹给上了。我现在还没有摸脉,不知道你妹妹……结没结鬼胎。” 我一下屏住呼吸,突然想起妹妹大腿根那个红手印。我靠,这手印居然是鬼留下来的!有鬼在干我妹妹?! 这种屈辱感,外人是无法想像的,亲妹妹那就和我自己一样,一奶同胞,同气连枝。现在居然被一个老成渣的瞎子给玩了,我浑身热血直流,本来的恐惧感已经渐渐被愤怒所取代。 红手印这种细节解铃不可能知道。我已经开始相信这个世界上确实超自然的东西存在,因为他说的事虽然匪夷所思看似荒唐,可偏偏又印证了这些细节。 “你说怎么配合吧,我听你的。”我说。 解铃在这间屋子里来回踱步,若有所思,似乎在用脚丈量尺寸,他一字一顿道:“我要还原自杀现场。” 我听懵了,还原自杀现场,这怎么还原? 解铃道:“瞎子死得蹊跷,我要看看他死前到底在做什么,肯定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我完全没有概念,只能傻看着他。 解铃道:“你妹妹和这瞎子是有孽缘存在的。既然要还原现场,你是最合适做的。” 我听得毛骨悚然:“我该怎么办?不会有事吧?” “现在瞎子还留了一魂在这里,我要让他上你的身。” 我顿时毛了:“不行。我妹妹被鬼上身,我也被鬼上身,还他妈被上的是同一个人,这叫啥事啊。”我脑子里忽然生出一个极为怪诞的想法,如果这种事真的可以做,一个人分成两魂,分别附在一对情人身上,再让他们滚床单,那么这算不算自己干自己? 解铃拍拍我:“有我在,你怕什么?!再说了,你已经被跟上不干净的东西了,虱子多了不咬人,也不差这一条阴魂。你还想不想救你妹妹了?” 我想了想,点点头说好吧。 解铃从包里取出几根长蜡,一一点燃,按照东、西、南、北、西南、西北、东南、东北八个方位依次放好。他做事很谨慎,来到窗边把窗帘拉上,防止外面看到屋里有光。我按照他的吩咐,坐在蜡烛中间,必须是盘膝打坐,双手叠放。 解铃取出一张符贴在我脑门上。然后用一支狼毫毛笔,蘸着朱砂,在我后脖处写了个字。 此时门窗紧闭,烛火却左右摆动得很厉害,沉闷压抑的房间里像是有一股看不见的风。 解铃扭开一瓶矿泉水,含了一口,站在后面朝我身上喷。他围着我绕圈,边走边喷,噗噗作响。水喷的很匀,洒在空中,形成细密的水滴,溅到身凉凉的。 我缩头缩脑,说道:“解铃,你这套到底跟谁学的,弄得还真像那么回事。” “不要说话!”解铃低声说,口气严厉。 我闭上嘴,心一横,爱咋咋地吧。他取出一尊木鱼,围着我边走边敲,伴随着“梆梆”声,嘴里又念着低沉的咒语。 正念着,东面那根蜡烛忽然毫无征兆地熄灭了。 我看得仔细,此时此景很像有人走过,衣角掀起的风,把蜡烛灭掉。 第五章 自杀境界 第六章 遗书 我的视角跟着他在动,上椅子、挂绳子,最后把脖子塞进绳套里。因为视角实在逼真,和自己上吊也没什么区别。我紧张得心脏快停跳了,呼吸急促,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的世界忽然前后摇晃起来。那人的视线落在下面,我清清楚楚看到,他脚下的椅子整个踹翻,双脚悬空,双手在拼力挣扎。 以前总听过上吊死的人,死前是非常痛苦的,绳子勒在脖子上,造成很长一段时间压迫性窒息,活活憋死,那滋味无法想像。在极度痛苦中,生命渐渐逝去,缓缓走向死亡,光想想就毛骨悚然。 此时此刻,我附着的这个人,就在痛苦中上吊,他显然没意识到死亡的过程会如此痛苦,下意识挣扎,视线随着身体一起摇晃,昏暗的房间开始模糊,所见的一切犹如流逝暮景,有种末日的蒙太奇效果。 我无法感同身受这个人此时此刻的情绪,只能看,无法复制其他感觉,可仅仅是眼睛所见,这一幕情景,就充斥着噩梦般的恐惧。 我心如死灰,情不自禁闭上眼,无声无景,感觉像是遁入了深渊,在无意识漂浮,这就是死亡吧? 就在这时,忽然后脖子灼烧一样刺痛,我情不自禁喊了一声,慢慢睁开眼,发现自己依旧坐在蜡烛阵里。火苗幽幽,眼前床上坐着一人,正是解铃。 我这才明白过来,自己回来了。后背冷飕飕的,不知什么时候浸透了冷汗,完全就是大梦一场,记忆都是断篇的,根本连不上。好长时间,我也没适应过来,就那么枯坐着,不敢动一下。 解铃走过来拍拍我:“怎么样,还行吧?” “刚才,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解铃道:“先说说你,看见什么了?” 我想从地上爬起来,两条腿都是软的,刚做个动作,脑子一阵发晕,差点摔倒。解铃赶紧扶住我,轻声道:“没事了。” 我揉揉额头,缓过这口气,问:“你不是说还原自杀现场吗,还原了吗?” 解铃看我,一脸诡笑:“还没还原成功,这个得问你了。你刚才经历了什么,和我说说。” 我心下狐疑,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皱眉问:“你是不是拿我当枪使呢?” 解铃哈哈笑:“待会我给你解释,你先说吧。” 我叹口气,整理思路,把刚才见到噩梦一般的经过,一一道来。解铃听得很仔细,眯缝着眼若有所思,反复追问细节,尤其那本神秘的折子古书。等我说完了,他把地上点燃的这些蜡烛一一熄灭,然后小心翼翼包裹起来放回包里。房间里愈发黑暗,只留门框下的那一根幽幽燃烧的蜡烛。 他让我呆在原地别动,自己掏出手电打亮,开始翻找高低柜上的东西。 我问他到底怎么回事,他也不说,就在那倒腾柜子上的破烂,臭鱼烂虾什么的。 检查之后,除了一堆垃圾,毫无发现。他摸着光溜溜的脑袋有些疑惑,我说:“瞎子死了之后,警察邻居什么的都来过,踩来踩去,有那手贱的摸东摸西,那些东西可能都丢了。” “有道理。”解铃拿着手电蹲在地上,扫着地面,不放过任何边边角角。他似乎发现什么,趴在地上,完全无视衣服脏不脏,伸出手往柜子底下摸。 我看得好奇,身上恢复了些力气,凑过去看。解铃整个人都贴在柜子上,右手全部探进柜子下面。费了牛劲,好不容易把东西摸出来,是一个蒙尘的白色小药瓶。我惊叫:“刚才我看到的就是它。” 解铃扭开瓶盖,里面是空的,鼻子凑过去闻了闻,表情阴晴不定,随即扭上瓶盖,放进兜里。 他站起来,全身都是灰,拍拍手对我道:“帮我把这个柜子搬开,后面还有东西。” 我一屁股坐在床上,烦躁起来,说:“你必须把刚才是怎么回事告诉我,要不然别想帮你。我有知情权。” 解铃点头:“应该。刚才我用了个小法术,引瞎子的魂上你的身。这条魂名为幽精,你可以这么理解,这就是瞎子的一段信息素,它包含了瞎子一生中刻骨难忘深入潜意识的种种记忆,上吊自杀更是缺少不了。这段信息素,就像录音带一样,要播放必须借助工具,所以我作法引它上身借用你的大脑。你所见所闻,就是瞎子临死前的那一段经历。” 我苦笑:“听起来真荒唐。” 解铃一摊手:“我只能解释到这份上了。我在用你能理解的认知语言来解释这种现象,刚才只是个比喻,真实情况更复杂,完全超越你的想象和现有认知,与夏虫语冰。你就明白一点,我不会害你。” “老解,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东西,这些年你到底经历了什么?”我问。 解铃愣了愣神:“每个人都有隐私,尊重隐私吧,我如果想说自然会对你说。行了,抓紧时间,都他妈天亮了,咱俩赶紧把柜子搬开。” 我恢复得差不多,我们两个人把住高低柜,一起往外挪。其实不用搬开多远,只要往前挪挪,拉开和墙之间的距离,空出一个人侧身进去就行。柜子解铃已经检查过了,里面全是破烂。除了换洗衣服,瞎子还有拾荒的习惯,走哪看见好东西就往家捡,柜子里尽是易拉罐饮料瓶子破铜烂铁之类,放的时间久了都沤了,能熏死个人。 我们费了牛劲,终于把沉沉的柜子搬开一段距离。解铃比我瘦,也不在乎脏活,他贴着墙侧着身,钻进了柜子后面的缝隙里。 我在外面打着手电照亮,淡淡的光圈,我看到柜子后面最下方,果然藏着东西。 那是个大信封,用透明胶带牢牢封在柜子角落,一般人根本发现不了。如果不是解铃,恐怕随着瞎子的死亡,这东西会永远成个谜。 解铃很困难地把透明胶带撕掉,拿着信封又一点点蹭了回来,他来不及掸掉灰尘,直接就把信封打开,这一开我们都愣了,里面居然装着一张存折。 现在人基本都用银行卡,这种红皮存折反正我是很久没有见到过了。打开存折,是工商银行的,上面写着户主刘东,存款五十万整。解铃看看我,我也闹糊涂了:“这个瞎子叫刘东?” “应该是。”解铃笑:“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他一个吃低保家徒四壁的瞎子,哪来的存款五十万?” 他挨页翻着,翻到最后一页时,一张纸片应声而落。我们捡起来看,纸张不大,折叠起来,里面规规矩矩写着几行字。这些字的字形很别扭,写的架构粗糙,一看就能看出来,不是正常人写的。能写出这种字的,要么是小学生,要么就是……眼睛几乎全盲的瞎子。 “是他写的。”解铃沉声。 我打着手电,照着这张纸,一字一句看起来,字数不多,看起来像是遗书。 “娜,我深深爱着的娜,感谢你陪伴我的那段难忘时光。这里有一笔钱,一共五十万,密码是你的生日,这是留给你的。不要去追究这些钱是从哪来的,这是我留给这个世界,留给你的最后遗产。当你得到我的消息时,很可能你会知道我已经死了。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并没有死,我只是到了一个很少有人知道的地方,那是我们每一个人都想回去的地方,那是人类的家乡。我回去了。” 最后落款“东”。 解铃脸上没有表情,看不出想什么,他慢慢把纸折叠回去,依旧夹在存折里。他把东西包好,原封不动地又贴回原位,招呼我把柜子移回去。 我没说什么,觉得解铃做得对。这瞎子也够可怜的,死后留下钱,交给一个女人。这个叫“娜”的女人应该不是他的妻子,遗书的口气似乎更像露水姻缘的几夜情。 后面那一段什么回去了,人类的家乡,鬼话连篇,让人很不舒服,透着一股精神分裂的邪劲。 解铃不知在想什么,忽然叹口气:“这件事真的麻烦了。” “走吧。”他轻轻说。 他从包里拿出一沓金银箔纸,慢慢点燃,冒出滚滚青烟,嘴里念念有词。我不好打扰他。这些纸烧得很慢,很长时间后,才缓缓烧完,解铃也吟诵作罢。我问他这是做什么,他说:“我们来这里又是引魂作法,又是翻找遗物,打扰到了亡魂。我刚才吟往生咒,超度它走,这是我们欠它的。” “我妹妹的事怎么样了?”我急道。 “麻烦。”解铃直言不讳:“这个瞎子临死前很可能被下了妖蛊,估计有人在行邪术炼魂。附你妹妹的那道魂,如果找不到此种邪术的蛊引,没法超度解脱。” “那怎么办?”我真是急眼了,折腾这么长时间,什么结果也没有。 “我只说麻烦,又没说弄不了,沉住气。你们家被人给盯上了,手段很毒。我们出去再说。”解铃道。 此时天渐渐放亮,隐隐有光透过窗帘射进来,我们走到门口,解铃忽然停下来,眨眨眼,在想什么。 “怎么了?”我问。 “我记得你说过,那瞎子临死前在听音乐。” 第七章 秘传万法 他又节外生枝不走了,把我叫回屋里,我们好一顿搜索,终于在床底下找出瞎子临死前用的录音机。这台录音机不知是谁撞翻的,摔在地上已经七零八落,里面滑出一本磁带,上面蒙着一层灰尘。解铃捡起来吹了吹,显然录音机已经报废,他顺手把磁带放进兜里。 找完这个东西,我们简单收拾了一下现场,离开了瞎子的房间。 走到门外,晨光已现,阳光顺着楼道的窗栅射进来,无数灰尘飘舞,回想这一夜的诡异经历,真是恍如隔世。外面响起阵阵小贩叫卖早餐的声音,充满了朝气,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我们先回去看罗小米,我妹妹还在昏睡,解铃取出一挂手链轻轻戴在她的手腕上,告诉我,这个暂时能封住阴窍,保住她的平安。他用比喻解释给我听罗小米的情况,现在的罗小米确实被鬼上身了,上身这个魂没有自主思考的能力,因为不是瞎子的主魂。现在问题在哪呢,如果是普通的鬼上身,解铃直接就办了,而现在瞎子这条魂有点像上了密码的锁,如果找不到解锁的方法,贸然开锁,只会导致锁毁人亡。 “那怎么办?”我问。 “先吃饭,填饱肚子再说,我们还有许多事要办。”他说。 我真是一个头两个大,心里没着没落。 解铃笑笑没说什么,拖着我出了楼洞,找个摊子吃早饭。 看来他心有成竹,吃的稀里呼噜特别香。我只好要了碗豆腐脑,在旁边陪着他,虽然折腾一夜,可现在毫无胃口。我叹口气:“其实我很不喜欢白天。每天我都在躲避睡眠,能睡多晚睡多晚,因为我知道,只要睡觉再起来,白天就要到来了。” “为什么?”解铃咬着油饼问。 “每天早上一睁眼,你就要面对这个庞大而复杂的世界,大脑要从安逸里脱离出来,接受大量冗杂的信息,就像有人切开脑子,把无数的垃圾一股脑全塞进去。新的一天意味着新的麻烦新的事故新的意外,累,忒累。” 解铃擦擦嘴:“人生嘛,可不就是一场历险吗。活着的意义就是折腾,啥时候折腾不动了,两腿一蹬就永远休息了。” 正聊着,他电话响了,接通后居然是大刘打来的。大刘这一夜都没睡,上了无数次厕所,坐在床上就唉声叹气,一直熬到天亮,赶紧给解铃打电话救命。 解铃和他在电话约定好了,对我说:“还上班吗?干脆请长假得了,你们家被高人算计,一件事会跟着一件事,你必须有大量的空余时间跟在我身边。” 我心烦意乱,掏出烟吧嗒吧嗒抽,看着雾蒙蒙的天空,百爪挠心。 我还是回到单位,这个工作是我很不容易才找到的,实在不忍心就这么辞职。我一个农村出来,独自在城市打拼的屌丝狗,找工作非常不容易。我现在做的是电话销售,推销药品,有时候还要出去见客户。底薪不算高,好歹勤快点就有不菲的提成,现在这样的工作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真要辞职,马上就有新人填充进来。 昨天请假主管已经很不愿意了,我混了一上午,中午又去请假,让他生生敲打一番。看那口气,我离滚蛋也不远了,本来业绩就一般,还整那么多事。 从单位出来,我拿着解铃给的地址,径直找到他家。 解铃也是住在普通民居里,不过他的居所不是租的,而是自己家产,也算有房一族。到了他家,我彻底愣住。他住的这地方简直太有特点了。 他家一共两居室,外面是厅,布置得古香古色,颇为讲究。靠墙根放着神龛供桌,蒙着深红色大布。上面摆放着硕大的铜制香炉,插着几根粗细不等的长香。香炉旁有一尊巨大的莲花灯台,上高低错落有七盏铁制莲花灯正徐徐燃烧。桌上还有蜡烛、签筒、铃铛等物,上方悬着两盏红色古灯,整个神龛布置得像个戏台子,神位上供奉的神灵虬髯怒目,一身刚硬,旁边还插着小令旗,透着森森的王者气。 除此外,大厅里还摆了一张古老的八仙桌,几把藤椅,最扎眼的是,大厅空地上有一张行军床,上面趴着一个裸体男人,正是大刘。 大刘脱了精光,下半身铺着一条白色毛巾,勉强盖住屁股,裸露的后背上,密密麻麻全是火罐子。这小子满头冷汗,正哎呦哎呦呻吟,也不知是痛苦的还是愉悦的,听来像女人的高潮。 给我开门的是佟雅,她此时拿着毛巾坐在小马扎上,不时给男朋友擦汗。 解铃坐在一张藤椅上,手里捧了本穿线古书,滋滋喝着茶水,正津津有味看着。 看他如此气定神闲,我安心了不少,他肯定是心里有数了。看到我,他打招呼,告诉我今晚还要跟他再走一趟,去三太子那里请乩问事,查找我们家出事的原因。 “三太子?”我疑惑。 “没看过哪咤闹海?三太子就是哪咤。”解铃说。他把费长房的玉坠又递给我,嘱咐一定要不离身。罗小米的事情一结束,紧跟着遭殃的很可能就是我。 我腿肚子有点转筋,赶紧把项链戴上。 这时大刘梗着脖子抬起头:“师父,晚上带着我去呗,我也想开开眼界。” “谁是你师父,别乱叫。治好了你的病,该干嘛干嘛去,好好上你的大学泡你的妞。”解铃说。 “你就是我师父,”大刘还挺犟:“我吧,平时就喜欢看灵异小说,神神鬼鬼的,你一定要收我。我还不走了,你上哪我上哪。” “你呀,八字太弱,又房事过度,自控能力极差,阳气衰弱,不适合干这一行。同样接触小米,佟雅没事,而你就染了一身病,很说明问题。给你个忠告,如果想安度晚年,多活两年,离这些事越远越好,要不然中年横死,有的你哭的。”解铃悠哉悠哉说。 这番话说的大刘闷闷趴在那,不说话了。 我坐在一张藤椅上,朝大刘看了一眼:“他怎么就染上毒了?” 解铃道:“上你妹妹的那道阴魂,含了瞎子临死前的一口气。凡事自杀横死的人,这口气都会吐不出来。那道魂含了这口阴毒之气上了你妹妹的身,只要八字弱身体差的,接触时间长了,就会染毒。” “那我妹妹没事吧?”我惊叫。 “暂时没事。”他拉起我,来到里面没人地方,低声说:“最麻烦的是你妹妹被那道阴魂性侵了,我摸过她的手脉,结了鬼胎。等到鬼胎降世,便是你妹妹毒发身亡的死期。” 我心乱如麻,自己居然当了鬼的舅舅,这上哪说理去。 解铃让我到前面大厅休息,他去小厨房做几道拿手菜,欢迎外来的客人。 里屋的房门紧紧关闭着,解铃没有让我进去参观的意思。最让我纳闷的是,这里虽然是解铃独居,可是看不到任何他的家庭照片,也没听他谈及过父母亲友,情侣更是没有,这小子就像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算了,这是别人的隐私,我就别乱打听了。 回到前厅,和佟雅大刘瞎聊着,解铃的菜陆续做好。他的厨艺确实有两把刷子,我们吃的很开心。大刘还起不来,这罐子要一直拔到下午,佟雅捡了一些菜,用筷子一口口喂他。 解铃道:“你要真为了他好,就少跟他上几回床。” 佟雅羞红了脸,低着声音说:“哪有。” 大刘叫道:“没了女人,师父,你还不如杀了我呢。” 解铃从桌子上拿起两根银针,走到他身边,突然出手如电,两根针正扎在大刘的腰椎上,大刘惨叫一声。 “看你那点出息。”解铃说:“这是给你强肾固元,以后自己多注点意吧。” 吃了饭,解铃让我们自便,只是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动他供桌上的东西。然后他径自去了神秘的里屋。大刘趴在行军床上昏昏欲睡,佟雅坐着马扎也一下一下点着头,困得不行。 我顺手拿起解铃刚才看的线书,这是一本古籍,不知是不是真品,封面上用毛笔写着繁体字:秘传万法。 我心怦怦跳,这本古籍估计就是解铃学道法的教科书了,这么重要的东西他怎么随意丢着呢。我禁不住好奇翻起来看,这一看才知道为什么解铃当着我们面没有把书收起来。妈的,压根就看不懂。书里的文字大部分是繁体,还有许多异形字,说简不简说繁不繁,全部竖着写,字里行间也没有标点,看得人脑袋大三圈。 我看了一会儿,实在看不出道道儿,眼皮子沉重起来,把书放到一边,坐在藤椅上打瞌睡。 正迷迷糊糊做梦呢,有人把我拍醒,我揉揉惺忪的眼睛,看到光线已经晦暗,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屋子里没有点灯,一切如蒙尘的老电影。 佟雅和大刘已经走了,解铃坐在我旁边,八仙桌上除了茶具,就是一个录音机。 解铃这个人似乎不喜欢光亮,有黑地方就钻,实在太黑就点蜡或打手电,没有开灯这个概念。 “这是瞎子临死前听的录音带,你听听。”他说。 他慢慢按下录音机的播放按钮。 第八章 关关难过关关过 录音机里先是缓缓流淌出一段音乐,也不知这磁带是翻录的还是原版的,传出的声音质量很差,有些嘈杂,有电流声和空气流动的声音,想来录制环境就比较差。 音乐很是和缓,有鼓有笛,我一听就知道正是当时进入瞎子记忆里他临死前听到的那段音乐。听起来有点像乡间小调,又有些像佛教音乐,说轻快不轻快,说端庄不端庄,听着这音乐,有种错觉,似乎进入一个香火缭绕的家居佛堂,虽虔诚却透着不正规。 正想着,音乐渐渐低沉,出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这个声音很柔和,字正腔圆,透着有板有眼,她一字一句说道:“亲爱的兄弟姊妹,在人世间受苦受难的兄弟姊妹,我们能够很轻松很愉快地成佛,脱离红尘的烦恼,让身心得到最大的解脱和放松。人活着,就会饱经苦难……” 我正津津有味地听着,解铃“啪嗒”一声关了录音机。 “怎么不听了?”我问。 “瞎子临死前听这样的东西,你不觉得怪吗?”他反问我。 被他这么一说,我联想起瞎子自杀的诡异,心里有点发毛。“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瞎子参加了某个邪……” 解铃摆摆手:“如果真是这样,这件事就麻烦了,也更复杂了。” 他站起来踱了两步:“不能耽误时间,我们走。” 我们到小区外面打了车,去的地点居然是三里墩。这地方是本城新开发的城镇,就在市区边上,典型的城乡结合部,现在整日大修土木,风尘满天,出租司机到了傍晚都不爱去这个地方,那里犯罪率特别高,人渣满街走,藏污纳垢。真没想到解铃带我来的地方是这里。 我们在一处公园门口下了车。这座公园依山而建,修了不到两个月,许多设施都没完工,大晚上的也没几个人,远处亮着星星点点的灯。 一阵风吹过,渗出阵阵凉意,我只穿一件短袖衫,有点冷了,抚着肩膀跟在解铃后面。 他轻车熟路进了公园,黑灯瞎火的领着我深入腹地,周围光线很暗,他领的路又是绕圈,白天我估计都得晕更别提这大晚上了。我实在忍不住问:“这是上哪?” 他奇怪地说:“和你说过了,我们去拜会三太子啊。” 当时他那么一说我以为开玩笑呢,没想到还真有这回事。我咽下口水:“你没开我心吧?三太子?哪咤?” 我呵呵笑了,这地方说句不恭敬的话,大晚上的也就打野战的狗男女站街的小姐嫖客能来,就算真有哪吒,人家大罗金仙能钻这地方来? 解铃也不废话,对我说,到了就知道了。 我们又爬了一会儿山路,这座公园山也不高,海拔估计也就一百来米,就是个土包子。山上铺好了现成的石子路,我也没个方向,就是闷头跟着解铃走。正走着,他一把拉住我,神色有些严肃:“我给你的项链还戴着吧?” 我摸了摸,说还在。 解铃道:“再往前走就到了三太子的道场。因为三太子最是亲民,也神通广大,感召力极强,所以周边的孤魂野鬼都聚到道场附近,对于它们来说接近三太子是天大的福缘,可对普通人来说,它们就是很麻烦很恐怖的存在。一会儿你跟着我走,不要问东问西,也不要随便乱看,进了道场大门,就没事了。” 让他说的,我心怦怦乱跳,看着黑漆漆的夜空,赶紧说我会小心的。 再往前走,石子路渐渐稀少,一片荒山野地,山坡上不时还出现零星的墓地。夜风如水,温度降得很快,冷得我嘶嘶吸着凉气。 气氛变得有些诡异,我和解铃谁也没有交谈,他在前面大步流星走着,我紧紧跟在后面。他走得很快,完全没有照顾我的意思,我已经很累了,气喘吁吁,可有种预感,只要稍微停下喘口气,解铃就会迅速消失在夜色茫茫的山路里,他根本不会停下等我。 我只能咬着牙跟着,成天坐办公室,体力跟不上,此时腿肚子隐隐作疼,只好强忍着。这些倒也罢了,现在困扰我的就是口渴,不知为什么,喉咙像着了火,这时候要有一瓶甘甜的矿泉水,我能美出鼻涕泡来。 解铃忽然毫无征兆地放缓脚步,他从挎包里掏出一沓金银箔纸。我停下脚步,正好趁机休息,弯着腰扶着膝盖看他。 他把这沓箔纸点燃,找了块石头压在山路的中间。箔纸冒出滚滚的青烟,我轻声问:“在山里见了明火,很危险吧?” 他看看我:“你想的很周到,没事,这种箔纸是特制的,点燃后不会见火,边烧边冒烟。这里阴魂太多,它们也不容易,这些算是买路钱吧。” 我们慢慢往前走,他给了我一把纸钱,边走边撒,嘱咐我一定要注意数量,沿途都要撒到,如果能一直撒到道场门口那是最好的。 这大晚上,阴冷阴冷的,我像个神经病一样走着山路撒着纸钱,身体止不住地哆嗦。 我们缓缓向前,转过一道弯,我看到不远处,灯火通明,好像有座什么建筑。大概二十多分钟后,我们终于走到了地方,等看仔细了,我简直大跌眼镜,这就是三太子的道场? 这里好像某个庄稼院的后院,后门敞开,院子不大,收拾得挺干净,放着晒的鱼干,几辆自行车。穿过院子,里面是一座大瓦房。这座平房临着后院这一面没有砌墙,完全大开,就像是升起了卷闸门的大车库。里面灯火明亮,人影闪动,看着久违的人气,我心里安生不少。 有人端着瓷盆出来倒脏水,一眼看到我们,迎了过来。 这是个四五十岁的老娘们,一副城乡结合部的土鳖扮相,满脸皱纹,过来就笑:“呦,这不是解铃吗?” “李婶。”解铃呲牙笑:“小辉在吗?” “遇到麻烦事了?想请三太子?”李婶问。 “是。相当麻烦。”解铃说。 “赶紧进去,小辉就在里面,这位是?”李婶上上下下打量我。 “这是我的朋友,也是苦主。”解铃倒不避讳我的身份。 李婶冲我笑笑:“小伙子挺好,就是缺了股精气神,性情太软弱,要勇敢一点。” 我和这位李婶素未平生,今天是第一次见,她这一搭眼,就能把我性情说得八九不离十。我顿时肃然起敬。我这个人说句实在话,一向软弱,最大理想是当个好好先生,希望每个人都能说我好。我这二十几年,纯粹就是为别人活的,整天小心谨慎,自己都觉得窝囊。 李婶真是不见外,走到我身后,“啪”一下打我的后背:“大小伙子,把腰板挺起来!做人堂堂正正,那些邪魔歪道就不会往你身上沾。” 我心悦诚服,这李婶真是气场十足,打我的动作既亲密又不过分,根本没有陌生人之间的隔阂。这一巴掌打得我浑身暖洋洋的,晚上走山路那股阴气全都消散。 解铃笑笑没说话,带我往里走。来到瓦房门口,借着里面的灯光,我看到房檐上方挂着一个木头牌子,灰底蓝字,写着三个非常漂亮的巨大楷书:行德宫。 下面悬一大匾,上面题的字更是气魄非凡,居然写着:保我苍生。 好家伙!这得多大的口气。 两侧挂着对联,刻在泛着亮光刷着黑漆的上好木头上,每个字都有a4纸那么大,写的是龙飞凤舞,气魄雄浑。我慢慢吟诵,上联是:关关难过关关过,下联是:处处随缘处处缘。简单易懂,朗朗上口,我念了几遍,对联里渗透出的那种超脱情怀,诵完了真是回味无穷。 走进屋子,里面摆着一尊巨大的神龛,像个大壁橱,上面摆着个白色的三足香炉,里面插着长香,徐徐燃烧着。下面神龛洞里放着一尊神像,这个洞里没有光,也看不出这是什么人。 神龛放在屋子的正中,前面是个供桌,摆满了祭品,瓜果梨桃之类。还有不少人,我仔细观察了一下,似乎彼此都不熟悉,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共八九个。 屋子里就两把椅子,满屋子的人包括老先生都站着,只有两个人有资格坐着。一个是年轻小伙子,长得又瘦又白,可面目清秀,看起来阳光灿烂,比韩国什么流行组合的偶吧也不遑多让。他光着上身,露着一身排骨,下面穿着牛仔裤,赤着脚,正翘着二郎腿和众人嬉笑说闹。 还有一个是长得极凶的中年人,他光着上身,脑袋一根毛也没有,澄明瓦亮,满脸横肉,一身的戾气,看起来就像黑社会的。 可能是我的错觉吧,坐在椅子上的这两个人都透着一股香火气。这种感觉很难描述,一看他们,就感觉像那种成天和神神鬼鬼打交道的神汉,身上有一股邪邪的劲。 瘦白的年轻人一看到解铃,大叫一声,站起来,狠狠给他一个熊抱:“上哪了,你多少日子没来了。” “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解铃说:“小辉,我手头有个公案非常复杂非常麻烦,想请三太子看看。” 小辉锤了他一拳:“我就知道。”他举起手挥挥,屋子里人静下来都看他。他嗓音很尖,高声说:“今晚请三太子。” “哦~~”所有人都鼓掌,欢呼雀跃。 这里的气氛既热闹又古怪,我看得纳闷,又不敢问什么。 第九章 三太子 解铃低声对我说,这些人受过三太子恩惠的,他们已经成为最忠实的信徒,有事没事就会过来帮忙。 小辉拍拍手:“音乐呢,音乐嗨起来。” 不知谁打开播放器,里面放出一首节奏欢快的台语歌曲,屋子里有一个算一个,甭管是男女老少,全都跟着音乐节律拍手舞动。那个李婶边扭边过来,十分热情地对我说:“这是台湾歌,叫《保庇》,王彩桦唱的,唱的就是三太子。” 我压根就没听说过这么个人,不好意思问什么,只能“哦”了一声。 李婶拉着我来到墙边,指着墙上的照片:“看,这是胡呱,这是嘭恰恰,都是三太子的信徒。”我仔细去看,果然都是台湾一线娱乐大腕,照片不知是在哪照的,每张都是小辉和这些大腕的合影。“咱们大陆这边不太兴三太子,可台湾那边人老信了,那时胡呱有了外遇,和一个女人拉扯不清,犯了烂桃花,事业家庭直线下降,去请教三太子,你猜怎么了?” 我随口问:“咋了?” “三太子直接就扇了他三个大嘴巴,啪啪带响,这就是让胡呱从此清醒过来。还有嘭恰恰,早年事业不顺,请乩三太子,要借三年鸿运。三太子说,这三年运我给你,但是三年之后你必须退居幕后。可人那,就是这么贪,三年内嘭恰恰事业达到顶峰,日进斗金,换谁能轻易放下这一切?嘭恰恰就把三太子的话当耳旁风,结果呢,三年一过犯了大事,事业毁于一旦,嘭恰恰从此日落西山,还当众给记者下跪哩。” 我听得津津有味,这都真的假的?听起来这么玄。 一首曲子放完,小辉尖着声音说:“事主掷筊。” 解铃拍拍我:“该你上了。掷筊是一种占卜方式,请三太子前先得问问人家管不管你的事,如果想管,三太子便会来……” “如果不管呢?”我问。 “那就另想办法吧。”他说:“听指挥,小辉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小辉指挥两个男人,把神龛洞里的神像搬出来,放到上面。居然是泥塑的哪咤像。这哪咤看起来银娃娃一样,胖乎乎的挺可爱,他脚踏风火轮,身披混天绫,手持长枪,下托一朵绽开的白色莲花,更绝的是三头六臂,伸出来的胳膊腿都肉乎乎,看起来萌萌的,可眼角眉梢却挂着驱魔大神才有的金刚怒气。白色莲花上用红笔题着四句诗,每个字皆是蝇头小楷,诗是:天池莲花化真身,同步经书入法门。太子本是降魔客,任他天高海洋深。 小辉拍拍我:“兄弟,准备好了?一定要虔诚,大神慧眼如炬,不要想乱七八糟的。既然进的这个门,就和三太子有缘,处处随缘处处缘嘛。” 我深吸一口气,站在哪咤像前面。屋子里这么多人,顿时保持肃静,一个说话的都没有,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我身上。 小辉是主持人,站在我的左前方,缓缓说道:“事主姓名?” “罗稻。” “何年出生?” “86年生人。” “所求何事?” 我清清嗓子,整理一下思路说:“我妹妹被阴魂缠上了,我也沾了不干净的东西,怀疑有人在搞我们家,特来求拜三太子。” “好。”小辉点点头:“掷筊前要三拜九叩,你听我指挥。罗稻,上前一步。” 我深吸一口气,朝三太子迈了一步,地上有个棕色的圆形坐垫,厚厚实实,不软不硬。小辉喊道:“罗稻,跪!” 我看看众人,犹豫一下,还是跪在坐垫上。 “一叩首。” 我心想跪都跪了,也不差这几个头。我从小就受到无神论的教育,对于这些事是不太相信的,但既然今天能来到这里,赶小辉说话,这就是缘。行啊,我是凡人,三太子是真神,磕两个头不算吃亏,能解决问题就行。 “再叩首” …… “三叩首……起。” 我站起来以为完了,谁知道小辉又说道:“敬礼……” 我纳闷,不知这敬礼怎么个敬法,李婶在旁边小声说:“就是鞠躬。” 我赶紧朝三太子鞠了一躬。 然后小辉又喊道:“跪……” 得,又重复刚才磕三个头的程序。我这才明白,这样的程序要循环三次,一次磕三个头,所谓三拜九叩。 这些都做完了,那个一直不作声的像混黑社会的中年汉子,捧着一个黄色的托盘来到我面前。盘子里放着两个半圆形像梳子一样的红色东西,这应该就是筊了。我拿起来握在手里,冰冰凉,摸起来很轻,应该是木质的。筊,这种占卜方式,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和看见,觉得特别稀奇,它一面凸一面平,不知怎么个掷法。 那中年汉子说:“你端着托盘,抖一抖,让两个筊落在地上就行,自会显卦。” 我端过托盘,闭上眼默默念了两句,三太子保佑。然后抖了一抖,两个筊顿时落在地上,“啪啪”翻了两个滚,停住不动了。 众人围过来看,小辉皱眉,喊道:“一卦笑。” 解铃看我迷糊,就低声解释,两个筊如果都是平面朝上,这叫笑卦,表示神灵一笑,不做表态。可以这么理解,这一卦基本上就废了。 小辉道:“一共三次,现在扔第二次。” 我这手确实骚,真该砍了,第二次居然还是笑卦。 小辉道:“没办法,如果第三次还是这个卦,那三太子便不会来给你看事了。” 解铃拍拍我:“没事,我们再想办法。” 我捧着托盘,双手发颤,猛然一抖,两个筊落在地上,小辉看了一眼,眼神有些难以捉摸,喊道:“三卦怒。” 我急忙问什么意思,小辉说三太子表示可以来给你看看,不过从卦象来看,事情发展会非常不顺利,遭遇到很多坎坷。 解铃赶忙道:“三太子能来就行,说明这个事是可以解决的,有回转的余地。” 小辉和那个黑社会汉子低语两句,汉子点点头和李婶从一个偏门出去,不知做什么。 小辉大大咧咧坐在供桌旁的椅子上,和解铃寒暄着,两人看样很早就认识了,非常熟络,开着熟人才有的玩笑。时间不长,黑社会汉子和李婶走了回来,还拿了许多东西。 小辉站起身,平伸双手,李婶像伺候少爷一样,拿起一件衣服给小辉套上。 我一看,差点笑喷。原来是一件红红的肚兜,肚兜上用金黄色的线条描绘出许多图案。看不懂,只能大概分辨出一两样。有一片泛着波浪的图案,应该是大海吧。我忽然明白,哪咤闹海嘛,或许这件肚兜上描绘的东西都是和哪咤身世经历有关。 系上肚兜,没想到李婶又拿出个奶瓶,挂在小辉的脖子上。那汉子拿起一个仿造的乾坤圈,给小辉套上,又递给他一把五彩令旗。小辉坐在椅子上,这一身的家不什让他看起来有些诡异。 李婶打开一个不锈钢饭盒,里面装的居然是满满一饭盒的白色粉末。小辉用手捞出一把白粉,往自己脸上抹,抹来抹去,成了一张白脸。他长得尖下巴,脸型瘦削,这么一抹下去,白脸上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看着他,我心念一动,这小模样不像哪咤,倒特别像孙悟空。 李婶请了三炷香,插在三足香炉里。黑社会汉子拿起个锣鼓,看小辉。小辉点点头,他开始“梆梆”敲起来。 小辉随着鼓点,全身开始活动,两只脚像蹬自行车一样有节奏地做来回骑行状,抹了白粉的脸做出各种各样滑稽的表情,时而呲牙时而瞪眼,周围一圈人看得聚精会神,时不时发出一阵笑声。可小辉丝毫不以为意,听到这些笑,他觉得还挺美。 活动了一会儿,他居然从肚兜里掏出个奶嘴,含在嘴里,摸摸头摸摸脖子,又把乾坤圈在手上转来转去地玩。 解铃低声说:“三太子上身了。” 看小辉这行为,完全就是小孩行径,显得特别调皮。他左看看右看看,嘻嘻笑着,忽然伸出手指向我。 我顿时慌了,也不知为什么,就觉得这一切透着鬼气森森。屋子里四面燃烧的蜡烛,香炉里青烟渺渺,又是符纸又是祭品,上了身一身鬼气的小辉,居然朝我勾手指。 我腿肚子转筋,额头浸出冷汗。 李婶拍拍我:“没事,过去让三太子看看。” 我走过去,小辉一把拉住我,上一眼下一眼地看我,嗓子里发出尖锐的小孩声,像是撒娇一样,指着饭盒里的白粉。周围人轰一下笑了,我满头是汗,不知他什么意思。 小辉干脆拉着我的领子,把头降低,然后伸手在饭盒里捞一把,把满手的白粉全都涂在我的脸上。 我顿时炸了,强烈的羞辱感传来,妈的,玩人不带这么玩的。可看着小辉鬼里鬼气的笑脸,那股气又泄了,垂头丧气,任凭他玩笑。 小辉摇摇头,拍拍我,示意让我离开。 解铃笑:“行啊,看样子三太子挺喜欢你,他只和亲昵的人开玩笑或是发火,平常路人理都不理。” 听他这么一说,我心情似乎好了那么一点点。假如,假如啊,真有三太子这么一说,能被真神喜欢,真是福缘。三太子能不能再给我个黑丝女神,亿万家产啥的,那我就美了。 这时,小辉忽然伸出手,指向解铃,勾动手指让他过去。 第十章 驱魔 解铃大大咧咧走过去,小辉指指白色粉末,解铃笑呵呵伸出手碰了碰,在自己脸上随手一抹,只抹出淡淡一条。小辉看了看,神情满意,点了点头。 小辉含着奶嘴,嗓子里呜呜发了阵声音,然后拿起饭盒,做出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 他竟然把整整一饭盒的白色粉末全都扣在供桌上,洒了整整一桌子,白花花一片。这种粉末我说不好是什么,又腻又滑,闻起来还有股清香,很可能是从什么植物里提炼出来的香料。 房间里鸦雀无声,大家目不转睛地看着,不知这位三太子想干什么。 小辉伸出手又朝我勾了勾,我也豁出去,走过去来到他的身边。小辉拉住我的手,眯缝着眼反反复复摸了摸,点点头,伸手唤过解铃过来。他神情诡秘,一脸鬼笑,对解铃耳语了什么。小辉嘴里含着奶嘴,只能发出呜呜丫丫简单的音节,真不知他能说出什么来,解铃一边听一边点头,脸上浮现出惊诧的神色,而后笑着点点头。看上去像是面授机宜。 小辉把一个黄色的小包塞在解铃的手里。 耳语之后,小辉抓耳挠腮像是调皮的孩子,探出右手食指,慢慢在满桌子的白色粉末上写字。 他写得一笔一划,我站在旁边看着。小辉写字并不是按照笔画的顺序来写,而是东一笔西一笔,开始看不出什么字,后来渐渐明朗,写的居然是个“雄”字。 我看得有些纳闷,解铃在旁边轻声说:“三太子为你这件事起乩。” “‘雄’是什么意思?”我问。 解铃看我:“这个得问你了,我怎么知道。你好好想想,这件事怎么会和‘雄’字发生关系,这个字是解开整个公案的关键。” 我想了想,完全没有概念,想不出所以然。 小辉写完这个字,忽然伸手一抹,整个字在白色粉末上抹掉,没有痕迹。他略想了想,又重新开始写字。这次的字数比较多,似乎连成了一首诗,等他全写完了,我这才看明白是什么。 小辉写的是:敢同恶鬼争高下,不向狂魔让寸分。 看到这句话,我砰然心动,小辉抬起眼看我,眼睛里蕴含笑意,炯炯有神,看得我全身一荡,似乎有股力量在游走。 解铃看完,哑口失笑,对我说:“知道这句话的出处吗?三太子还真是顽皮,随手拈来,直抒心意。” 小辉最后看了我一眼,咯咯一笑,全身震动一下,身体不再那么躁动,缓和下来。我心里一动,他此时眼神和刚才完全不一样了,没了那几分的灵动睿智和调皮,而多了慵懒和痞气。这种感觉很难形容,确实完完全全变了个人。我恍悟,上身的三太子应该走了,现在又变回小辉本人。 那黑社会汉子的鼓声也停了,与此同时,三足香炉里三根长香也渐渐熄灭,所有的细节都说明,整个仪式结束了。 小辉伸了个懒腰,看到解铃和我被抹花的脸,他捂着肚子哈哈笑,感慨这个三太子真是调皮。 既然三太子走了,我也不用这么拘谨了,李婶打来一盆清水,我洗了洗,把脸上的白色粉末洗掉。用毛巾擦着脸,看解铃解乩。黑社会汉子闷声问解铃:“三太子写这首诗的意思你明白了吗?” “尽管去做,大胆去做。”解铃道。 那汉子点头,顺手一抹桌子,把这首诗擦得干干净净。 小辉道:“三太子降世,是大家难得的福缘,谁也别走,一会儿准备宵夜,所有人必须留下吃饭。” 众人轰然叫好,七手八脚从里面抬出一张大八仙桌,李婶和几个伙计直接就在院子里开火,灶台支上,煎炒烹炸。院子里点了灯,都是拉着电线上的灯泡,瓦数很足,从房间到院子,灯火通明,香气飘散,闻得人浑身暖洋洋的。 李婶果然彪悍,烟都抽上了,一看就是多年的老烟油子。嘴里熟练叼着烟,两只手握着锅铲子,不停掀来翻去,油滋滋啦啦的响,满院飘满异香。 时间不长,大火烹出来的饭菜上了桌,大鱼大肉都是硬菜,有人拿出几瓶白酒,大家圈圈围坐,气氛十分热烈。 我坐在里面,正对着院子,闻着香气,看着眼前的热热闹闹,想起小时候在家的情景,也是这么一大家子,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我的哥哥还有妹妹,我们聚在一起喝着酒聊着天,一家人说说笑笑。 那种昏黄温暖如照片般定格的家宴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现在已物是人非,大家天各一方,为了活着,我们放弃了很多东西。 围坐在这一大桌子的朋友们,大家互相都不了解,可都因为三太子,有缘聚在一起吃饭。大家说着笑着,天南海北聊着,来之前我本来以为三太子道场肯定阴晦诡秘,而现在看到这些信徒们,和善可亲达观开朗,可见他们所信仰的这个神是什么样的神了。 我问小辉怎么认识解铃的,他冲解铃眨眨眼,神秘地对我说,解铃曾经救过他的命。他本来已经死了,可解铃愣是把魂找了回来,算是他的救命恩人。 我看到解铃正在和李婶说话,没有注意我们,听小辉讲得这么玄,我心痒难耐,便问他解铃到底是什么来历,从哪学的一身本领。 小辉冲我挤眉弄眼,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嘻嘻哈哈说:“佛曰,不可说,不可说。”他拍拍我:“放心吧,有三太子保佑,有解铃帮忙,你的事肯定会解决。” 我心里大安,“滋”喝了口酒。 晚上闹到很晚,第二天起来,发现自己就睡在这里。房间里香火都灭了,灯也关了,横七竖八摆着几个行军床,上面躺满了呼呼大睡的信徒们。白天虽然阳光明媚,可是清清冷冷,完全没有昨晚热闹的香火气,给人一种无尽悲凉的感觉。 我坐在床上发了会呆,看到解铃从外面跑步进来,他擦擦汗,冲我招手:“我运动完了,你就别赖着了,我们走吧。” 我赶忙起身,来到院子里:“你心里有数了?” 解铃点头:“有数了,昨夜三太子密授神法,咱们这就回去救你妹妹。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哈哈。” 我冲里面屋子努努嘴:“不用和李婶小辉他们打个招呼?” “不用了,他知道我们要走,用不着那么矫情。” 我和解铃走山路从公园出来,打了车回到佟雅的出租房。佟雅在照顾我妹妹,看到我们来了可高兴坏了。大刘刷着牙从卫生间探头出来,含着一嘴泡沫,含糊不清地说:“师父来了。” 解铃十分严肃地坐在沙发上,他们小情侣洗漱好了,围拢过来。解铃看着我们三个,郑重地说:“罗小米恶灵附体,一会儿我要帮她驱魔,你们都要过来帮忙,一切听我指挥,不能有半点差池。” 大刘又紧张又兴奋,举手说:“师父,我那个东北同学特别仰慕你,跟我提过好几次,如果给罗小米驱邪一定要叫上他。你看方不方便?” 解铃想了想,点点头:“好吧,多一个人多一份助力,你说的就是那个小平头吧?” “对,他叫二龙,平头是他们东北爷们的特征。” 得到解铃首肯,大刘兴匆匆给二龙打电话。这边解铃开始准备东西,他从包里拿出一个黑黝黝的钵来,又沉又重,像是用生铁铸的,嘱咐佟雅打一钵清水过来。 然后他又取出一个又粗又短黑黝黝的笤帚,这种笤帚现在已经非常罕见了,因为这是一把扫炕的笤帚。 我小时候还见过,那时候家里穷,烧的都是土炕,就用这东西来清扫上面的灰尘和泥土。一般是用黍子苗扎成的。这时,佟雅从卫生间接了水出来,那黑钵还挺沉,她一个小姑娘拿的挺费劲,两只手端着,手都在颤抖,非常小心,生怕拿不稳摔了。 好不容易走了过来,慢慢放在茶几上。解铃把笤帚放在一边,从贴身内兜掏出一个黄色小包,我看得眼熟,正是昨夜起乩时,三太子塞给他的。 解铃缓缓揭开纸包,一层一层的,最后露出了包在里面的东西。 第十一章 恶灵 这是一张黄色的符咒,很短,也就成人的中指长度,我瞥了一眼,上面用蓝色的颜料画满了鬼画符一样的图案。解铃展开此符,微微闭上眼,嘴里念念有词,突然睁眼,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并列伸出,在符上凌空虚画了几下。做完这一切,他取出打火机,慢慢把符咒点燃,扔进黑色的水钵里。 他拿起黑黝黝的笤帚,伸进水钵,缓缓搅动,表情宁静,双眼有些飘忽,不知在想什么。 他抬起头看看挂钟,站起身:“不等了,开始工作。”话音刚落,门敲响,大刘打开门,进来的正是小平头二龙。二龙看到解铃特别拘束,傻笑一下,突然鞠躬:“师父好。” 解铃哑然失笑:“来的正好,你们三个大男人都给我帮忙。”他转头对佟雅说:“一会儿你站在我身边,给我打下手,不要乱说乱动,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佟雅看起来特别紧张,小丫头嘴唇都紫了,抚着肩膀说好。 解铃端起黑色水钵递给佟雅:“帮我端着。端稳。” 佟雅接过来,这水钵很沉,她拿着很费力,可还在咬牙支撑。 解铃推开里屋的门,卧室没有开灯,拉着窗帘,大白天的也特别阴森。我妹妹罗小米佝偻着躺在床上昏睡,小脸惨白,一点血色都没有。我在旁边看得这个心疼,对那死瞎子咬牙切齿。 解铃让我们直接踩到床上,我、大刘和二龙三个大小伙子压住罗小米,解铃走到罗小米身边,慢慢摘下挂在她手腕上那串能保平安的手链。他叮嘱我们一会儿千万千万要压住罗小米,不能让她乱动。 说来也怪,罗小米一摘下链子,居然慢慢醒了,睁开懵懂的双眼,迷迷蒙蒙看着我们。 解铃走到窗前,握住窗帘,猛地一拉,外面已是白天,阳光灿烂。明亮的光线顺着窗射进来,罗小米“啊”一声尖叫,力气极大,居然把我们三个都给甩开。 她这次暴起,来得太突然,我注意力全在解铃身上,看他做什么,根本没注意罗小米居然会有这么大力气。一甩之下,她挣脱了我们,一把揪过被子,把自己蒙住,藏在被子下面不停地尖叫。 解铃大怒:“把她弄出来,平躺压在床上。” 我看得心疼,下不去手,二龙和大刘不管那些,上去把被子扯掉,一个压手,一个压脚,把罗小米整个压在床上。罗小米拼力挣扎扭动,身体不停蜷缩伸开,就像一只快要煮熟的虾。她的头不停左右转来转去,头发全都披散下来,痛苦得五官都扭曲了。 大刘和二龙两个小伙子都压不住,累得气喘吁吁。 解铃一纵身跳到床上,半跪在罗小米身边,拿出黑色笤帚,喊了一声:“水来!” 佟雅哆哆嗦嗦把水钵捧到面前,解铃用笤帚头蘸着水,开始往罗小米身上洒,他忽然眉头一皱:“罗稻!” “唉。”我在旁边都看傻了,赶紧答道。 “把你妹妹衣服脱下来。” “啊?”我愣了。 “赶紧的。”解铃厉声。 我连滚带爬上了床,颤着手给罗小米解衣服。罗小米的脸变形扭曲,呲牙咧嘴地咆哮,本来很娇柔很温和的女孩,现在居然变得像一只野兽。她的眼角向两侧吊着,露出很大面积的眼白,导致瞳孔很小。眉头凝成一个大疙瘩,最恐怖的是那张嘴,始终张着,张到最大,里面黑洞洞,露出了牙床,她看我的眼神简直是恨极!我有种强烈的错觉,如果没人压着,罗小米能生生咬死我。 我颤着手,汗流浃背,解铃大喝:“快点!过了时辰,神仙难救!” 我抹了把汗,操,豁出去了。我加紧手速,把罗小米外衣解开,现在还是晚夏,天也挺热,罗小米还穿着没中邪前的薄衣,解开衣扣,里面就露出了文胸。 我,大刘和二龙,三个人来回压着,费了牛劲,才配合着把外衣脱掉。 解铃看了一眼:“胸罩就不用脱了,再把她外面短裙脱掉,留着里面的内裤。” 一番折腾,罗小米就穿着文胸和小裤衩了。我一看妹妹的身体,眼泪又差点下来,身上左一个印子右一个红斑,其他人不了解怎么回事,我一眼就看出来,这些都是手印,都是他妈的那死瞎子掐出来的。 解铃让我们压牢罗小米,他用笤帚蘸着水钵里的水,从罗小米额头开始点起。笤帚头碰到皮肤,然后轻轻一扫,把水抹在她身上。 他一路扫下去,一直扫到罗小米的脚踝。 罗小米的反应更为强烈,疯了一样,不停嚎叫,那声音尖锐刺耳,在高音区不歇气地长嚎,简直就是非人类。大刘和二龙手颤抖得几乎压不住,两人头上全是汗,后背都湿透了。 解铃从床上跳下来,接过佟雅手里的水钵,佟雅立时瘫软。她甩着手,蹲在地上大口喘气。拿着这么沉的东西一直坚持到现在,也算非常不容易了。 解铃用左手端着水钵,真是举重若轻,就像没有重量一样。他用黑色笤帚蘸着里面的水,慢慢把笤帚头压在罗小米的额头。罗小米现在就躺在床边,脑袋悬空耷拉在外面,她已经挣扎不动了,声音嘶哑,像哮喘病发作一样,不停倒着气,眼睛茫然地看着天花板。 解铃蹲在她的头前,笤帚头紧紧压在她的眉心处。他向下俯视,和她四目相对。 解铃慢慢把头靠近,在罗小米耳边低吟着什么话,语速很快,听起来有点像念经。罗小米终于不挣扎,也不喊了,她的呼吸平稳下来,喉咙里发出阵阵低低的呻吟声。 这声音特别像岛国动作片,二龙和大刘十分尴尬,二龙轻轻咳嗽一声。 解铃让我们再把罗小米翻过来,背面朝上,他又用笤帚扫了一遍罗小米的后背。罗小米彻底安静下来,我轻轻摸了摸她的鼻息,简直气若游丝。 解铃把水钵交给佟雅,让她拿稳,佟雅苦着脸甩甩手。解铃说:“现在到最后一步了。小雅,你仔细听我说,这钵水只能由阴性体质的人来拿。你是女人没办法,这里除了我就是你,再坚持一下吧。” 佟雅点点头。 解铃拿起水钵含了一大口水,腮帮子都鼓起来了。他猛地一吸气,做了手势让我们都离开,然后一口水喷出来,洋洋洒洒如同下了一蓬细雨,洒的罗小米满身满床都是。我惊讶地看到,就在水洒落的地方,有个略成人形的半透明东西在罗小米后背上缓缓浮现出来。 大刘惊诧说不出话来,二龙则兴奋异常:“我靠,真的有恶灵。” 解铃把挎包打开,拿出一把金色的长扇,手腕一抖,扇面打开,里面没有题字也没有绘画,空空一片。他一手握住扇子,一手在那半透明的人形上凌空画符,嘴里念念有词,猛地大喝一声:“收!” 我们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看着,眼睛不眨一下,注意力全部集中过去。就在这时,忽然“啪”一声重重的脆响,变故发生得太快,我吓了个半死,差点没尿裤兜子里,转睛去看,我靠,佟雅居然没拿稳,把水钵打翻了! 小丫头站在原地,目瞪口呆,脸色苍白,那水钵整个扣在地上,水洒得到处都是,肆意流淌。解铃看看她,脸上泛着异样的血红色,他指了指佟雅,“哇”一声张开口,从嘴里喷出一条血线。 血洋洋洒洒飞出去,他和佟雅站得极近,两人又是面对面,这口血正喷到佟雅脸上,小丫头白皙的脸上一片鲜红血点,惨烈至极。 解铃顿时萎靡在地上,捂着胸口,嘴角全是血。 佟雅顾不得脸上的血迹,知道闯了大祸,跪在解铃面前,哭着说:“解哥,刚才看得太入神了,不小心打翻了……” 我们全都围过来,解铃闭上眼,有气无力地说:“看看小米。” 我走到床边,扶起罗小米。罗小米躺在我的怀里,她就像只可怜的小鹌鹑。她紧紧闭着眼,仅从微微颤抖的嘴唇能看出,她还没死。我搂着她,看着娇弱的面庞,想起小时候我和妹妹一起到山里玩,她调皮从高处跳下来,摔得哇哇哭,我也是这样把她抱在怀里安慰着。 我这个妹妹,和那两个哥哥感情都不深,就是从小粘着我,喜欢和我在一起。 我抱着她,想到这么多年疏远的兄妹情,眼圈红了,眼泪浸在里面,极力控制自己不要哭。 罗小米慢慢睁开眼,嘴角咧开一个淡淡的笑,缓缓伸出手抚摸我的眼角:“哥,你怎么哭了?” 这一声“哥”,我知道妹妹回来了。 “小米。”我抱着她,再也支撑不住,眼泪流了下来:“都是哥哥不好,哥哥没有保护好你。” 小米气息很弱,微微说道:“哥,刘东呢?” 好半天我才反应过来,刘东不就是那个死瞎子吗。 “他在哪?”小米轻轻问。 解铃被大刘扶起来,坐在床边。他慢慢解开外衣,露出前心。 在胸口处,居然有一个人面疮,看起来就像鼓出的大包。诡异的是,这个人面疮特别像人脸,五官俱全,面目模糊,表情看起来有一种无法言语的阴沉。 “他在这。” 第十二章 精舍 “他上了你的身?”我惊疑地问。 解铃疲倦地点点头:“本来是要把这条阴魂收入法扇的……”他展开扇面,依旧空空:“刚才出了这点岔子,瞎子的阴魂钻入我的体内。” “你会不会被他附身?”我说。 解铃道:“不会,我的体质特殊,灵体上不了。不过他此时寄生在我的体内,吸我的血脉,我不能这么供养他,要想办法消散。” 罗小米从我怀里挣扎出来,含着泪说:“这位哥哥,能不能不要在这么做,能不能保住刘东的一条命,不要把他消灭掉。” 我惊诧万分:“小米,这个死瞎子害你到这种地步,你怎么还为他着想?” 罗小米垂着头,没有说话。 看她这副模样我真是着急,正急着催问,解铃拉住我,轻轻摇摇头。他站起来,对佟雅、大刘和二龙说:“你们先出去吧,小雅,把脸洗洗,成小花猫了。” 佟雅含着泪看解铃,默默出去,时间不长,她走进来,脸上血点已经洗掉,她捧着脸盆,里面冒着热气,还浸着一条白色毛巾。大刘站在门口,低声说:“师父,小雅心里过意不去,她说这一切都是她的错,她也不能做什么,就给你洗洗脸擦擦血吧。” 解铃看看佟雅,也没矫情,点点头。 佟雅把毛巾在水里浸湿,然后扭挤干净,很仔细地给解铃擦着脸。解铃闭着眼坦然接受,擦到他嘴角的血迹时,佟雅“哇”一声哭了,边哭边擦,眼泪不停地流。 大刘拍拍她,柔柔地说:“你出去吧,我帮师父擦。” 他拿起毛巾,解铃睁开眼咳嗽一声:“你就算了吧。把地上的水擦干净,你们全出去,我还有话和小米说。” 大刘招呼二龙,他们两个把地擦干,退出去顺手把房门关上。 现在屋子里没有外人,解铃温和地对罗小米说:“小米,把你的经历告诉我,好吗?我会帮助你的。” 罗小米缩在我怀里,轻轻咬着下唇,好半天才道:“我喜欢刘东,我爱他。” 解铃和我对视一眼,简直是匪夷所思!我实在没想到会变成这个样子,顿时恼怒起来:“他害你害得这么惨,你还喜欢他?小米,我马上送你到医院,你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罗小米看着我,抽泣了一下:“刘东没有害我,都是我自愿的。” 解铃让我不要发火,他用带有磁性的声音温和地询问罗小米到底发生了什么。 好半天,罗小米才喃喃说起缘故。 罗小米讲的这段经历非常离奇,如果不是我一路跟下来,有了一些稀奇古怪的见闻,那肯定不会相信她的话,古怪到了极点。 罗小米凑热闹到自杀现场转悠一圈,什么没看见,可是到了夜里,她做了一个噩梦。 她到了一个很陌生的地方,是一片树林子,深处有一个开放式的村庄。说是村庄,但更像一个微型基地,各种平房建筑,还有塔楼和凉亭,罗小米甚至看到有个简陋的篮球场。此时正值黄昏,夕阳西下,所有的景物都有种懵懵懂懂的昏暗,那种景色,罗小米说她一辈子也不会忘的。 也怪了,这地方的建筑这么新,可是偏偏没有人,特别荒凉,周围一片死寂。她那时完全没有思考能力,不知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就是随走随停,到处看着。 转过弯,前面出现一个场院,收拾得平平整整,场院中间有一处极为精美的建筑。建筑占地面积很大,四面开放,没有门,那模样就像个大亭子,梁柱都是镂空雕刻的图案,五彩销金上钳,看上去既脱尘又尊贵。在这个建筑中间,席地而坐一群人,一个个全穿着灰色的长袍,看起来怪模怪样。 在这群人中间,罗小米看到有一个穿着一身红色的小女孩,这女孩也就十四五岁吧,相貌清秀,扎着两根马尾辫,盘膝坐在一个形似莲花的坐垫上。本来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可是罗小米说,她看到这个场景偏偏不敢过去,说不清为什么,就是害怕。 更为古怪的是,那小女孩坐在人群中间,居然在讲法。她说的什么,罗小米离得太远,也听不清。她躲在这怪建筑的外面,偷偷往里看。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天色愈加晦暗,有灰袍人点亮梁柱上的红色灯笼,风起处,一片迷蒙。罗小米说,那种情景就像梦一般不真实。 她正看着,忽然手腕被抓住,刚要惊叫,就看到一个忠厚到有些卑微的中年人站在身后。 那人沉声说:“不要看了,赶紧走。” 罗小米反而不害怕了,侧着头问:“你是谁?” “我叫刘东,先离开这里,有事慢慢说。”他不由分说拉着罗小米离开那怪建筑。 一直出去很远,找到偏僻地方才停下来。那刘东蹲在地上拿起烟袋锅抽烟,指着外面说:“赶紧走吧,离开这里。” 罗小米不走了,好奇地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刘东吧嗒吧嗒抽了一会儿烟,抬起头叹口气:“妮儿,和你说实话吧,我不想害你。我一看见你,就想起了娜娜,你和她真是太像了,我下不去手,你还是赶紧走吧。”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不知什么意思,不管罗小米怎么问,刘东也不说个缘由。罗小米看着他,不知怎么心就动了。 听到这里,我叹口气,我这妹妹别看清纯可爱的,从小就喜欢粘着岁数大的男人,说白了就是有大叔控。设身处地想想,她一个女孩子,来到梦一样的幻境世界,孤独无助的时候突然冒出个敦厚大叔,这杀伤力确实够大。 女孩子们往往有一种宿命的潜意识,她们喜欢浪漫和感性,如果碰到非同寻常的机缘,马上就会认为是天赐的缘分。 剩下的事罗小米就语焉不详了,也说不清是她委身刘东,还是刘东强迫于她,反正两人不知不觉就搞上了。罗小米说,这个刘东总是不自觉地喊她娜娜,这点让她非常不舒服。而且,说到这罗小米脸红了,刘东平时挺体贴,可是一亲热的时候下手就特狠,又掐又捏的。 两人一直住在这个基地里,或是东,或是西,总而言之就是要避着那些穿灰袍的人。也不知过了多久,罗小米完全丧失了时间的概念。据她描述,那个地方,只有黄昏、傍晚、深夜这三个时间段,根本没有白天这个概念,光线稍微亮堂点的就是黄昏。 那里始终阴阴沉沉,像是被浓雾笼罩,让人心情极为压抑。 就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像是突然从梦中醒来,就在我的怀里了。说那是梦吧,太过清晰和真实;说是真事吧,可又虚无缥缈,漂浮在意识里。 解铃对我使了个眼色,我叹口气,把这几天发生的事简略地说了一遍,罗小米听得目瞪口呆,把住我的衣服就不撒手了。 解铃咳嗽一下,字斟句酌:“小米,现在没有外人,有的只是你哥哥,你说句实话,你在梦里和刘东有没有发生……那种深层次关系?” 罗小米低下头,不敢看我们,她知道兹事体大,好半天才嘤嘤说道:“有。” 解铃叹口气:“你体内已结鬼胎,我还要行法打胎。这件事之后你恐怕要静养很长时间了。” 这下小米可是害怕了,她颤着声音说:“不会对我以后的生活有影响吧?” 解铃摸摸她的头发,温和笑笑:“没事。”话音刚落,他捂住胸口,深吸了口气,好半天才缓和下来。 他胸口上那个人面疮比之刚才更加红艳,像是浸了鲜血,整张人脸也愈发狰狞。 “你怎么样了?”我急切问道。 解铃慢慢系上衣扣,脸上浮出笑容:“没事,死不了,他在吸食我的血脉。” 我怒斥罗小米,你看看,你解哥都变成什么样了,你还心疼那个倒霉瞎子吗? 罗小米抿着嘴不说话,泪水涟涟。 “你别说她了,小米,有几个问题我还要问你,你能记起多少就说多少。”解铃道。 罗小米认真地点点头。 “那个女孩讲法的奇怪建筑你能不能画出大概的样子?”解铃问。 罗小米坐起来,从床头拿起一个笔记本和油笔,略想了想,开始在纸上画起来。我妹妹从小心灵手巧,没事就喜欢画个动漫人物啥的,虽然没经过专业培训,可也有模有样,渐渐描绘出来。 随着笔锋的勾勒,我不禁皱起眉,这种样式的建筑很少见到,似乎不像中国风格。解铃捂着胸口,双唇艳红,表情有些痛苦,可看得却十分入神,他沉吟说:“这应该是一间精舍。” “精舍?”我奇怪地问。 第十三章 一个跳大神的 解铃略一沉吟,解释道:“精舍简单来说就是修行人的居所,金刚经有云,‘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这个‘祗树’,就是精舍,是佛陀在舍卫国的讲堂。小米所见到的,就是这个。现在精舍一般都是提供给灵修者所用。不过……”他顿了顿。 “不过什么?”我问。 “从小米画出来的建筑风格来看,像是南亚那边的风格,这里有点玄机。”他想了想说:“小米,你还记得那些人都穿什么衣服吗?” “灰色的袍子。”罗小米说:“我印象很深,袖筒很长,几乎要拖地了,看起来说和尚不和尚说道士不道士,非常奇怪。而且他们的面目很阴森,我不敢靠近,就没细看。” 解铃提出一个很尖锐的问题:“刘东穿的什么衣服,也是那种灰袍子?” 罗小米马上摇头:“他穿的很普通,就是老百姓服装,不过你要我细说,我还真说不上来,这样的细节现在几乎都想不起来了。我记得问过刘东,他说自己资历和修行还浅,没资格和那些人在一起。” 解铃点点头,他说:“你还记得那个讲法的女孩长什么样子,能画出来吗?” 罗小米想了想:“我试试吧。” 她拿着油笔,咬了咬笔头,回忆很长时间才下笔。这次画的就有些粗糙了,比涂鸦还涂鸦,除了一个长长的脑袋,两根翘翘的马尾辫,其他一概都看不出来。罗小米一边回忆一边画,笔下那女孩的五官是涂了抹抹了涂,画到最后,整张脸面貌极其诡异,阴森莫名,我看得都害怕。 “那女孩长这样?”我颤着声问。 罗小米放下笔:“哎呀,是我画的不好。那女孩可清秀了呢,可是我怎么都画不好她的相貌,也怪了,她整张脸我有印象,可是一具体到单个五官,回忆就模糊了,完全忘了什么样子。” 解铃摸摸鬓角,问:“她讲法你听到了?” “嗯,可是,也不知是她用的方言还是当时距离比较远,我只听到声音,具体说的什么完全不知道。” 解铃道:“记住声音就好。”说着,他从怀里摸出手机,摆弄了一下,缓缓说:“下面我要给你放一段音频,你好好听着。” 手机里缓缓流淌出一段民间鼓乐的声音,而后出现女声:“亲爱的兄弟姊妹,在人世间受苦受难的兄弟姊妹,我们能够很轻松很愉快地成佛,脱离红尘的烦恼,让身心得到最大的解脱和放松……” 我差点蹦起来,这不就是从瞎子家里翻出的那个录音带吗,没想到解铃转录到手机里了。 罗小米睁大了眼:“像,像,不对,就是,就是她!” 解铃和我对视一眼,他把音频关掉,站起身:“小米,这里你不要住了,先回学校或者住你哥哥那里。罗稻,这几天你多买点营养的东西给你妹妹补补,她身体好点了,我就帮她坠鬼胎。” 说着,他推门要出去,我急忙道:“那你呢?” 解铃身体晃了晃,扶住门框,捂着胸口,深吸口气,缓缓说:“我要回去化解冤孽。” 罗小米从床上挣扎下来,向解铃鞠了一躬:“谢谢你。” 解铃叹口气:“说什么治病救人降妖除魔的大话都是扯淡,我告诉你小米,还有你罗稻,我已经牵入此间因果,只能完此公案。这件事麻烦啊……” 他摇摇头出了卧室。 大刘和二龙正在客厅沙发上抽烟闲聊,佟雅有些阴郁,坐在一边闷闷不乐。他们一看解铃走出来,赶忙都站起来,毕恭毕敬。 解铃笑:“大家都随便一些。我看谁对我尊敬,我就浑身不舒服,天生的贱皮子。咱们肩膀头齐是弟兄,用不着这样。” “师父,你要走啊?”大刘问。 解铃点头:“回去还有很多事要办。哦,对了,这里不要再住了,赶紧换个地方。” 大刘长舒一口气:“总算是解决了。师父,你不说我也得换房子,这地方,邪性!” 总算是解决了。当天晚上,我请大刘他们在海鲜酒店一起搓了顿饭,小米这次中邪,看似和佟雅有关系,可我心里明白其实是被人盯上了,出事是早晚的,避不开。大刘、二龙和佟雅这些天照顾小米,吃喝拉撒的,也不容易,请一顿饭答谢理所应当。 都是年轻人,不醉不归,大家好一顿喝。第二天,我便让小米住到我那里。 说起来,我也有个对象,不算单身汉,可和单身汉也差不多。我那个对象,鬼精鬼精的,平时吃饭买衣服看电影都随我,可一玩真的,她就有一套说辞,要我尊重她,还说要把自己的第一次留到新婚之夜。我开玩笑说,你没带贞操戒?她弄懂是什么意思,当下翻脸,很长时间不理我。我又是买衣服又是化妆品,好一顿哄才好。她告诉我,这是她的底线她的信仰,她就是这样的贞洁烈女。 我暗地嘀咕,这年头有贞洁烈女,真是下水道蹦出个卫生球,稀罕事。 这几天,我妹妹出了这么大事,我也想找她,虽然帮不上多大的忙,至少她还是我的女友,应该告诉她一声,可她的电话怎么打都不接。说实话,我挺珍惜这段感情的,我这样的屌丝,孤身一人在大城市拼搏,没房没车,工作也没有前途,有个女孩愿意跟我就不错了。 安顿好小米,我又给女友打电话,这次接了。她好像在睡觉,声音特别慵懒,我想象着她穿睡衣的样子,浑身热血直流,咽了下口水说:“慧慧啊,是我。” “哦,罗稻,你有什么事?” 这话说的我相当不痛快,我是你男朋友,没事还不能打电话了。 “那啥,这两天我妹妹病了,我正在照顾她……” “哦,你让她好好养养吧。”她马上打断我:“我还有事,等再说吧,我打给你。” 听那意思,她要撂电话,我赶紧道:“那啥,你多保重自己,天要凉了,晚上早点休息,没事多喝点……” 那边挂了,“嘟嘟”忙音响个不停,我把最后两个字吐出来:“……热水。” 我悻悻挂了电话,回头看到小米站在身后朝我笑。“哥,她不喜欢你,趁早分了吧。” “小丫头,你懂什么。”我非常闹心。 接下来一个星期,都没有解铃的音信,打他电话也没人接,跟我女朋友一个德性。解铃这人,明显和我们正常人活的不是一个波段,天马行空,神出鬼没,想找他很难,只能等他自动现身来找我。 我又恢复了正常的生活,每天上班,下班回家买点好吃的,拿回去给小米补身体。小米恢复得不错,就是有时候忧郁,自己一人孤坐窗前,唉声叹气。 小米鬼上身的事,在学校里有一些风言风语,她也不怎么去学校,每天就是自己看书要不和佟雅他们厮混,我也不管她,那么大姑娘,应该有点主见了,应该为自己的生活负责了。 这天我终于接到解铃的电话,他在电话里淡淡地说:“带你妹妹来我家,堕鬼胎。” 事不宜迟,我带着小米赶紧去了解铃家。到了之后,一进门就察觉气氛不对。厅堂里除了解铃,还有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这女人留着长发,擦着红嘴唇像吃死孩子似的,脸上扑的粉儿厚厚一层,她穿着黑丝,翘着二郎腿正在抽烟。 解铃看我们到了,赶紧介绍:“这是我的朋友小雪。小雪,这就是我的朋友和他妹妹。” 那小雪没看我,上一眼下一眼看看小米:“呦,还真是鬼胎,快入血脉了,再不堕真要出问题。” 解铃对我们解释:“小雪是家传的东北报马。” “别说那么难懂,我就是个跳大神的。”小雪吐着烟圈。 这女人让我很不舒服,看起来就像洗头房的坐台妈妈桑,一身风尘气,尤其那烟都抽出水平了,随口就能吐出烟圈。 解铃看出我的想法,说道:“小雪本事很大,除了看事跳大神,她最拿手的就是打鬼胎。我是不抽烟的,也不允许别人在我屋子里抽烟,可偏偏小雪就有这个资格,对吧小雪。” 小雪没理他。 解铃冲我挤挤眼:“你身上带了多少钱?” 我掏出钱包,数了数:“八百。” “全拿出来。”解铃说。 我把钱都掏出来,解铃接过递给小雪。小雪看看,点点头,没有直接动手拿而是让解铃把钱放到她的包里。解铃说:“这就算小雪的出诊费。小雪办事,贵在一个缘来缘去,能拿多少钱就拿多少钱,如果你今天兜里只揣十块钱,那她也就收这十块。” 我本来想说两句俏皮话,可看到小雪麻木阴沉的面容,悻悻收了口。 这小雪看上去真就像饱经沧桑的洗头小姐,阅尽千帆,世事苍凉,似乎除了钱再没什么能吸引她的注意了。 一根烟抽到了过滤嘴,她娴熟地在手里翻了两翻,直接摁到八仙桌上掐灭,解铃咋咋嘴,笑笑没说什么。 “姑娘,来,给你堕胎。” 第十四章 噩耗 罗小米羞红了脸,难为情地看着我。 我叹口气,到人家一亩三分地就得听人家的,这小雪如此古怪,可能奇人必有奇招吧,解铃都这么信任她,我们也没理由说别的。我拍拍罗小米:“听那个姐姐的。”又不放心地对小雪说:“这位雪姐,我妹妹不能留下什么后遗症吧?” 小雪道:“打个孩子你说会不会留后遗症?这鬼胎虽未成形,但气血俱在,把它堕下来和打个人孩子没什么两样。不过这年头的姑娘,都不在乎这个,打孩子当治感冒了。” 让她这么一说,罗小米眼圈红了,拉着我的袖子不说话,肩头一耸一耸的。 小雪说:“姑娘赶紧的吧,这事不赖你,要赖就赖那个死鬼。摊上这样的事,就要自负因果,这都是孽缘,没办法。”她转头对解铃说:“你们两个大男人别傻愣着了,把东西准备好。” 解铃招呼我到厨房,从小仓库里把行军床拿出来,折叠打开放在厅堂,然后他又取来十二个大馒头。每个馒头都有小孩脸那么大,蒸得软软乎乎,馒头上都用朱砂点了一个红点。这十二个大馒头围着行军床摆了一圈,摆好后,每个馒头上都插了一根长香,看起来怪模怪样的。 小雪取来一个特别大的卷轴,在地上一铺,完全展开,大概一面旗子的大小,上面画满了符咒。这面大符通体深蓝,从上至下用金色线条描绘了鬼画符一样的图案,图案中还有一些文字,我扫了一眼大都不认识,只认出其中有“鬼”和“界”。 小雪拿来一面腰鼓,轻轻一晃,鼓边缀的铃铛“叮叮”作响,她对小米说:“姑娘,把衣服脱了躺床上。” 罗小米真是害怕了,浑身哆嗦,咬着下唇看我。我皱着眉,心里也不得劲,叹口气说:“小米,别怕,这是治病。姐姐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吧。” 小米坐在行军床上,含着眼泪,一颗一颗解着衣服扣子。 小雪回头看我们:“这是打胎,你们两个臭男子站在这不嫌碍事?都滚出去。” 解铃笑笑,拉着我进了厨房,顺手把厅堂的门关上。 我们两个坐在椅子上,一时没有话说,我闷闷的想抽烟,可想到解铃的忌讳,就打断了这个念想。我说:“你体内那个恶灵怎么样了?” 他把衣服解开,露出胸膛,那个人面疮已经不见了,皮肤平平滑滑。 “我把它打散了,这条魂没法超度,又不能留着,只好给化解寂灭。”解铃系上衣扣。 我眨眨眼:“那就是彻底解决了?” 解铃笑:“哪有那么容易,每一条魂每一条生灵都有自己的归路和命运,强行消散必然会增生因果,不过你们不用担心,这现世报即使真的报应来了,也是我去承担。” 我愣了愣,看着他的笑脸,真诚地说:“老解,谢谢你,真的谢谢你。我知道光用两句谢,已经表达不出谢意,看看你需要什么,我赴汤蹈火也会为你办。” 解铃大笑:“行,有你这句话就行,整件事你们也是受害者,你帮我找出幕后真凶就行。” “那是必须的。”我发狠道:“你别看我平时那么软,真让我找到使坏的人,我大嘴巴不抽死他。” 正说着,忽然外面厅里传来小米撕心裂肺的喊声:“啊~~” 我一下站了起来,解铃很稳,把我拉住,摇摇头:“放心吧,没事。小雪是我至交,专门干打鬼胎的活儿,再没有比她更适合为你妹妹做这件事的人了。” 我抹了把脸,想起个事,不敢看解铃,期期艾艾地说:“那小雪不知嘴严不严,希望她做完了,不要出去乱说,我妹妹这么个大姑娘以后还要做人。” 其实我这么说,也在变相提醒解铃,希望他也能守口如瓶。 解铃颇有意思地看我,我这点小心眼应该都让他看穿了。他道:“你放心吧,我们都是有职业操守的人。再说你妹妹的事顶多算麻烦,小雪打过的鬼胎比这更邪乎的有的是。” 正聊着,外面“梆梆”敲门,小雪声音传来:“行了,进来吧,完事了。” 我赶紧打开门,跑回厅堂,我妹妹已经穿好衣服坐起来,脸色很白,靠着我瑟瑟发抖。地上展开的那张长符已经卷起来,居然卷成一个襁褓形状,中间鼓鼓囊囊,似乎真的有个婴儿在里面。 仔细看,那襁褓居然还一动一动,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隐隐还能听到孩子的哭声。我觉得渗得慌,紧紧抱着小米,汗毛都竖起来了。小雪把襁褓抱起来,还在怀里悠了悠,眼神说不出的古怪,她本来就阴沉,现在又抱着鬼孩子,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森森的鬼气。 解铃摆摆手:“行了,行了,你别在这里吓人了。” 小雪对我说:“鬼胎是堕了,可是你妹妹的补养得跟上,注意事项我都写好了。” 小米点点头:“雪姐给我开了药方。” 我站起来,鞠了一躬:“雪姐,谢谢你。” “算了吧。反正我也得不了善终,还不如力所能及做点善事。”小雪的口吻无比沧桑。 我本想问问罗小米刚才作法的过程,可看看她,又打消了这个主意。算了,不问了,这是属于她的秘密。我想请小雪和解铃吃饭,小雪摆摆手说用不着那些,收了钱办了事,因果已了。她把襁褓塞进大包里,挎上就走了。 解铃告诉我,事情暂告一段落,他手头还有别的事要办,顺便查查那段讲法女孩的录音。 “你有线索了?”我问。 解铃有些迷茫:“不知为什么,我听这个声音似乎有种熟悉的感觉。”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恢复了正常的生活,罗小米重新振作起来,投入热烈的生活之中。她这样的年轻人,精力旺盛,玩性也大,希望她能从伤痕中走出来。 有许多事我都没告诉罗小米,包括有人在算计我们罗家的事。她一个小丫头,又帮不上什么忙,何必让她上火呢。我一想到那瞎子古里古怪的房子就浑身不舒服,到底是谁藏在后面,为什么要害我们? 这天刚下班,我接到女朋友电话:“罗稻,晚上七点到我们常去的肯德基店。” “哟,想请我吃饭啊?”终于等来她的电话,这些日子一找她就百般推脱,今天终于肯约我了。 “你别嬉皮笑脸的,出门把脸洗洗,晚上我妈也来。” 呦,丈母娘要来看女婿了。我赶紧道:“阿姨来了啊,就别肯德基了,我请你们娘俩吃点好的,咱们去吃海鲜怎么样?” “就肯德基吧,你别来晚了。”挂了。 我把公文包挎上,在单位的镜子前摆了几个造型,摸摸头型,掐掐线头,看着镜子里一身职业装的自己,觉得收拾收拾,这小伙还是挺精神的。 我兴匆匆到了肯德基,一进去人满为患,根本没有空位置。我站在原地左右看看,人来人往,看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傻透了。我犹犹豫豫掏出手机正要打,就看到角落有人招手,正是女友。在她身边,还坐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应该就是她妈妈了。 我赶紧过去:“慧慧你们来了,阿姨好。” 女友白了我一眼:“别乱叫,什么慧慧,我跟你不熟好吗。” 我尴尬地笑笑,不知说什么好,看着她们没有点东西,我赶紧道:“阿姨饿了吧,想吃什么我去买。” 那妇女摆摆手:“小伙子,你坐,咱们先说说话。” 我紧张得手心全是汗,坐在娘俩对面。女友她妈吊吊着眉毛,头发烫过,一张大脸,阶级斗争的眼神,一看就不是善茬子。我蔫头耷脑坐着。 “小伙子,家不是市内的吧?” 我赶紧道:“我家在农村。”我看她眼神不对,又说:“老家有快百亩地了,我大哥还有鱼塘和果园……” “行了,行了。”女友她妈说:“我就实话实说了。” 女友低声说:“妈……” “闺女,我来做这个恶人!小伙子,我觉得你和我们家慧慧不合适,赶紧分了吧,别耽误你的时间和精力。” 我声音苦涩,其实已经隐隐预感到了这个,可还是觉得锥心一样疼。我看看女友,艰难地问:“为什么呢?” 女友她妈说:“我女儿找对象,我就开三个条件,有房有车必须是公务员。这三项基本原则,你哪条挨得上?” “我能努力……”说这话,我自己都没底气。 “小伙子还知道努力呢。”她呵呵乐,满眼嘲讽。她也不想再废话了:“小伙子,晚上急匆匆赶过来,没吃饭吧?这样,想吃什么阿姨请,今天这事不说了,就这么定了,阿姨呢,比较封建,就是一言堂,我说啥就是啥,你们就算分手了。小伙子,我对于你没意见,多精神,就是觉得你和我女儿不合适。这也没啥大不了,好姑娘多的是,不合适咱就再找呗,非得一棵树上吊死啊。” 女友推了一下她:“妈,说什么呢。” “好,不说了,小伙子想吃什么,阿姨请。” 我已经无力了,心情无比阴霾,垂头丧气,呼吸都困难。这时,手机响了,我懵懵懂懂,像傻了一样。女友提醒我:“电话来了。” 我深吸口气,慢慢拿出手机:“喂?” “老三啊,明天请假来家吧。”打电话的居然是大哥。 “咋了?” “……”他顿了顿:“咱爸过世了。” 第十五章 恶梦 就在收到父亲死讯的当晚,我做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噩梦。 我梦见自己在一个庄户院,好像寄居在一对农村夫妻的家里。我和这家丈夫蹲在田埂上抽烟,那丈夫说了一些话,我也记不清了,大意是他们两口子要带我见一个女人。这女人姓什么叫什么,我全忘了,只记得那丈夫管她叫圣姑。丈夫说完这句话,他老婆恰好给我们送饭听到了,把她乐的,当时就把外面红色小棉袄脱了,穿着里面的毛衣在荒凉的田野上狂奔,像疯了一样喊着:我们要见圣姑了,我们要见圣姑了。 这女人是个大嘴巴,到村里见人就说,我们要见圣姑,我们要见圣姑。回到家,丈夫把她一顿骂,说见圣姑是非常秘密的事情,千万不能让人知道,你到处嚷嚷,惹下麻烦怎么办。我在一边紧着劝。 正说着,有叫门声,来了个人,好像也是村里的,和这两口子挺熟。那人没有进门,站在外面背光的阴影里说:你们要见圣姑,我也要去,带我一起吧。后来发生了什么,记不清,我唯一能记住的是,丈夫拿刀把这人杀了。 就这样,一连来了四五个人要找我们一起见圣姑,可都让丈夫捅了刀子。下一幕场景是,场院里竖着一根巨大的铜柱,里面堆满了炭火,呜呜烧着,火苗子都喷出来了。那几个被杀的人,全部用绳子捆在铜柱子上,极度的高温下,他们烫得皮开肉绽,一个个又都活过来,痛苦地嘶喊着。 那农村老婆坐在一边霍霍磨刀,地上放着个大铁盆子,里面盛着滚烫的热水,那架势就像是给畜生褪毛一样。 丈夫阴沉地对我说,这些人都不能活,不能让他们知道圣姑的存在。 我当时有口无心说了一句话,你老婆也知道啊。 刚说完这句话,他老婆抬起头,说了声对呀,我也知道。然后把刀一扔,走进柴房居然翻出一根粗粗的麻绳,径直来到屋檐下,把绳子拴在窗框上,脖子伸进绳套,当下就自杀了。 我唯一能记住的就是,天空昏黄,凉风骤起,那娘们穿着一身红色的棉袄,双脚离地,在绳套里一悠一悠的。这幕场景深深刻在我的记忆里,我正感慨时,身后忽然响起丈夫阴森森的声音:我想起来了,知道圣姑的还有你。 我当时大惊,全身冷汗直冒,双腿一颤当即就从床上醒来,这才知道是个梦。 靠着床头,我坐了很长时间,头又疼又晕,这个梦也太真实了,一幕幕情景像照片一般清晰。心跳了好一会儿,才缓和下来,正要庆幸这只是个梦,突然想起老爸过世这件噩耗,当下感觉梦境如真,真如梦境,我一时痴了,有一瞬间完全不知道什么是真实,每件事都那么荒诞。 好久,我叹口气,老爸死了,这是铁打的事实,怎么睡觉也避不开的事实。我头疼欲裂,百爪挠心,胃口里像是堵了石头。这件事小妹还不知道,老大也是,偏偏让我去通知,小米身体刚刚恢复又遭遇到这样的打击,不知道能不能吃得消。 我翻出一包烟,随手抽出一根点上,昨晚饭也没吃,从肯德基出来偏偏下了大雨,我一天之内受到双重打击,女友分手,老爸过世,心情黯淡得都想去自杀。 我在大雨中顶着大风前行,很快全身湿透,曾经有一瞬间,我渴望女友慧慧看到我这丧家犬的模样,觉得可怜,一时同情心泛滥,举着伞跑过来含泪说,罗稻咱俩私奔吧。可我走出一里地,女友连个人影都没出现,除了匆匆而过的路人看傻子一样看我,再没有旁人了。 后来赶上了公交车,失魂落魄来到家里,简单冲一下就睡了。夜里全身不舒服,滚烫滚烫,好不容易睡着,就做了这样一个噩梦。 我掀开被窝起来穿衣服,无意中摸到脖子,一下就愣了,我靠他妈的,解铃给我辟邪的那挂项链没了! 我顿时慌了,一脑门的汗。要说这东西多辟邪怎么神,我始终不太信,主要是解铃郑重交给我如此贵重的东西,真要弄丢了,也不好交代。 我穿着大裤衩子,踩着拖鞋,打着手电趴在床下找,根本没影子。那种不安焦虑的感觉,又一次袭来,我都快窒息了。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脚步声,小米的声音:“啊,哥,你怎么不穿衣服?” 我从床下爬出来,灰呛土脸的,看到小米和一个不认识的女孩站在卧室门口。我赶忙套上裤子:“那,那啥,我有个东西找不着了。” “哥,这是我好朋友,也是我们学校陈老师,今天跟我过来玩。”小米介绍。 我细瞅瞅,这女孩挺年轻,二十几岁,居然是大学老师,这上哪说理去。人比人得气死人。不过这女孩长得倒是蛮清秀的,她笑眯眯地看我,我一时面红耳赤,也不知哪个弦搭错了,可能是想在漂亮女孩面前卖一下,直接说道:“小米,和你说个事,咱爸昨晚过世了,正好你老师在,你直接请假吧,咱们今天得回老家。” 罗小米目瞪口呆看着我,完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罗小米嘴唇颤抖:“哥,你没开玩笑?” “靠,那是咱爹,我那么大人了,随便拿爹开玩笑?尤其这么大的事。” 罗小米“哇”一声就哭了。我顿时有点后悔,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了在妞跟前显摆一下,这么刺激妹妹。再说爹死了,这有啥可显摆的,我怎么这么幼稚呢。 那位陈老师反应很快,拍着罗小米,小米直接投进她的怀里,呜呜哭个不停。给我哭得这个伤感,我妹妹实在是太压抑了,让她好好发泄一下吧。 哭了会儿,陈老师说:“小米,我这就给你请假,你和你哥哥赶快回家吧。需要学校和我,还有同学们做什么,你说一声,不要觉得不好意思。” 罗小米哭得眼睛都红了,抽泣着说:“没事,我能挺住,谢谢你了陈老师,我收拾收拾东西就要和哥哥回去。” 陈老师走过来握我的手:“节哀顺变。家里奔丧需要帮什么忙,和我说就好。”她从兜里掏出一把钱,足足有七八百,全都堆在桌子上:“我来的时候不知道会出这件事,身上就这么多了,聊表心意。” 我赶忙道:“这可使不得。” “没事。这些钱不是给你们的,是我给过世的老人家,拿好。”陈老师这个小丫头,岁数不大,说话办事倒是挺老道。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刚才她说‘奔丧’,这个词我怎么好像在哪里听过,我皱起眉,似乎很久以前有人说过这句话。我恍惚中觉得好像以前经历过现在发生的这一幕,非常眼熟。陈老师以为我悲伤过度,叹口气,又过去安慰小米。 我脑子打了个闪,想起来了。那天我和解铃夜探瞎子住宅,他曾经让我上过几柱香,结果烧得长短不齐,他当时说,这叫三长两短香,家中必然有人丧。还让我节哀。我靠,真是乌鸦嘴灵验了。 我顾不得招待陈老师,拿了手机走到僻静角落给解铃打电话。还算运气,这次电话一打就通,我刚要张口,忽然悲从中来,心里一阵绞痛,说话顿时哽咽起来。 解铃非常敏锐,马上觉察出我情绪的变化,他很聪明,缓缓道:“家里是不是出事了?” “我……我爸,”我哽咽一下,想起老爷子音容笑貌:“……走了。” 解铃半天没做声,叹口气说道:“节哀,你在家等着,我马上过去。” 我深吸口气,脑子清醒了一些,忽然意识到一种可怕的可能。我父亲的死会不会也是那些人针对我家做的事? 这仇可就大了,杀父仇夺妻恨。我心底涌起一阵波澜,双手渐渐捏紧,想想自己以前的窝囊样,恨不得抽自己两嘴巴。我觉得自己特别没用。 罗小米在陈老师的陪同下收拾东西,我也没什么可收拾的,行尸走肉一样,拿出背包随便塞了两件衣服,顺便把银行卡和现金揣好。有种不好的预感,这次老家之行恐怕要出大事。 陈老师问我们什么时候走,我说还要等个朋友。从城里回老家,按说不算太远,坐客车两个多小时的路程,我盘算一下,下午就能到家。 正说着,门敲响了,肯定是解铃来了。我赶忙过去开门,还真是他,解铃一身军绿打扮,挎着大包,风尘仆仆,好像不是从家来,像是刚从外地出完差。 解铃道:“你这是要回老家了吧。” 我点头。 “我和你一起去,给老爷子奔丧。”他说。 有这样的朋友在,我心里安定不少。 我们说着话往里进,正看到我妹妹和陈老师从里屋出来。陈老师和解铃打了个对眼,她顿时怔住了,轻轻地问:“解铃?” 解铃表情有些尴尬,我看他的眼神第一反应居然是想逃走。解铃在我印象里,天不怕地不怕的,怎么也会逃避。 他淡淡笑笑:“竹子。有日子没见了。” 第十六章 泪如雨下 小米惊奇地说:“陈老师,你和解哥认识?” 解铃笑笑没说话。 陈老师看着他,轻轻说道:“老相识了。” 气氛有点尴尬,我咳嗽一声:“那啥,小米啊,和我进屋整整东西,让你解哥和陈老师叙叙旧。” “不用了。”解铃说。 陈老师看着解铃,快速眨眨眼,我看得很清楚,她眼圈有点红了。她微微笑:“小米,罗稻,我走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送陈老师出了门,我碰碰解铃:“老情人儿?” 解铃呲牙笑:“扯淡,赶紧收拾东西,抓紧时间。” 我和小米背好包,三人一起出了房门。到小区外打个车,直奔客车站。现在不是节假日,票还算好买,等坐上车靠着椅背,我全身一阵阵疲倦。 我和解铃在后面的座位,小米坐在我们前面。我看着窗外,犹豫好半天才说道:“老解,我得向你承认错误。” 他看都不看我,抱着肩膀闭着眼,一脸的倦意:“说吧。” “你给我那个项链不见了。” 他睁开眼,目光炯炯地看过来。我有些难堪:“我错了,我想办法赔你。”解铃叹口气,摆摆手:“这就是你的命,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算了。这些日子你就跟着我吧,如果你不想死的话。” 我听得脸发烧,现在才回想起来,那项链肯定是昨晚顶风冒雨,不知怎么掉路上了,寻都无处寻。 车驶出市区,在高速上奔驰,小米已经昏昏睡去,我看着窗外的景色出神,脑海里出现老爹的形象,心里一阵绞痛,我为了怕让这个痛追上,赶忙和解铃说话,分散情绪:“陈老师不错啊,我看她对你挺有感情,你们以前是不是处过?” 解铃看看我:“想八卦?” “问问,朋友唠嗑嘛。” “那我问你一个问题,怎么叫处,什么标准算是处上对象了?” 他这么一说,到把我问蒙了,我说:“最起码两个人都承认关系吧。” 解铃道:“那我和陈竹就不算处了。” 我赶忙改口:“以上没上床为标准。” 解铃哈哈笑:“你和你对象上过吗?” 这句话问的我哑口无言,别说上床了,我摸一下她的手,她都拉长脸子看我像色鬼一样。要按这个标准,我和慧慧也不算处过对象。 解铃看我不说话,他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山脉:“罗稻,你活这么大有没有特别遗憾的事情?” “有,很多。你呢?” “必然的有。很久以前我曾经认识一个女孩,没有珍惜,很多年后又有机会见到她,已物是人非。” 我没有问是不是陈老师,我想这个问题已经不用问了。 “你还可以再追求嘛。” “在我记忆里的,是那时那刻的她。一旦错过,即便是同样的人也不会再有同样的风景。”解铃说。 我看着解铃,就在这一刹那,我注意到他眼角浮起的皱纹,按说他也不小了。不知为什么,我觉得他其实心里很苦,可又不说出来。 我们没有交谈,都昏昏睡去,解铃显得比我都疲惫,像是几天几夜没合过眼,抱着肩膀就呼呼大睡。两个多小时很快过去,我睁开眼发现快到了,急忙把他推醒。 我老家的农村只是长途客车中途的一站,到站了得赶紧下车。我们三人从车上下来,解铃嗅着山里的空气,看着远处连绵群山,不禁说道:“这地方真不错。” 我们顺着山道往里走,现在道路修得很平整,卡车拖拉机不停往来。我们正走着,从后面开过来一辆农用三轮,发动机砰砰响,从驾驶室伸出个脑袋:“这不是小米和老三吗?” 我一看,是个挺面熟的小伙,名字就在嘴边叫不出来。长得也算眉清目秀,焗着一脑袋红毛,朝我们呲牙笑。 “老三,你他妈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是陈皮,你们是不是回蟠桃山,赶紧上车。”他拍拍车门。 我这才想起来,笑着打他肩膀,招呼解铃一起上车。 进了车厢,这里面真他妈臭,简直臭气熏天。座位肮脏不堪,上面也不知是什么污渍,有的地方棉花都露出来了。解铃耸耸鼻子:“你这辆车里拉过尸体吧?有股尸臭味。” 陈皮转过头,瞪着眼珠子看他:“我靠,大神啊,你这鼻子真灵,你怎么知道的?我连俺爹都没告诉。” 解铃笑笑。 我和小米也不是矫情的人,在座位上坐好,我介绍:“老解,这是我小时候村里的朋友,陈皮。陈皮,这是我哥们,一起回来奔丧的,叫解铃。” 陈皮发动三轮车,“哐呲哐呲”往前赶,边开边说:“老三,看你和小米着急忙慌回来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放心吧,老爷子是睡睡觉直接过去的,没遭罪。他有七十多了吧,算喜丧。” 一说到老爷子,小米又开始掉眼泪。 我不想再说这个话题,赶紧岔开:“陈皮,你车里真拉过尸首?” “可不吗,那天我去镇里办事,走到邻村,正赶上送殡火化,可巧殡仪馆车坏道上了,那家人我也认识,他们苦苦哀求,又是递烟又是塞钱,我一寻思我这破车平时就运个货拉个羊,也不载客,不犯忌讳,就当做善事吧。这件事俺爹都不知道,你这哥们鼻子灵啊。” 说着话,就开进了山里。解铃探出头去看,连绵起伏的群山,此时正值晚夏,风景宜人,满山红叶,简直太养眼了。解铃道:“这里就是蟠桃山?” 我说:“我们这几个自然村连带镇子都在山间的小盆地里,被众山包裹,你正对面那座山,看上去是不是特别像桃子,传说是王母娘娘蟠桃落在地上变的,所以叫蟠桃山。我们这个村就叫蟠桃村。” “以前没修路的时候,我们村穷啊,家家喝粥,现在路一修,城里人都认货,说我们这里是天然风景区,成群结队过来旅游,所以家家都过上好日子。”陈皮说:“尤其罗家老大,这几年家产就跟皮球充气似的,现在是我们村首富。老三、小米你们看着吧,这次老爷子过世,你家大哥肯定风光大葬,他也算个孝子。” 三轮车蹦跶十几分钟,开到村口,我们从车上下来。我有一年多没回来了,解铃更是第一次看到这般风景,他眯着眼,吸着空气,感觉非常陶醉。 眼前是一大片土黄色的田野,里面长着庄稼,地头插着穿红衣戴草帽的稻草人。天空湛蓝,白云飘飘,这让见多识广的解铃也醉了。 我们村子这些年修得真是不错,笔直的村道沿着田埂延伸,路旁是根根电线杆,有一些小鸟落在线上,配着一望无际的田野,有点日系风景漫画的意思。我们进了村,一抬眼就能看见村口不远那三层小洋楼,院门开着,门口停着不少车,一些人进进出出。 门口有个老娘们看见我和小米,高喊一声:“老罗家的,你们家老三和小妹儿回来了。” 从院子里出来个腰里扎着孝带的中年妇女,正是我大嫂。大嫂看不出有什么悲戚之色,她看到我们很高兴,一只手拉着我,一只手拉着小米,就往里面走,解铃一步三摇跟在后面。 我大哥罗大米正蹲在院子阶梯上抽烟,穿了一身麻衣,腰里扎着孝带,和几个村里人说着闲话。看到我来了,站起身,把烟头扔在地上走过来:“老三,你怎么还这么个倒霉样。” 我有点恼火:“爹都过世了,我能兴高采烈吗?” “你可拉倒吧,每次见你都像个大烟鬼似的。” 大嫂赶紧说:“老三一回来,你就嘚不嘚,赶紧让老三进屋看看爹。” 罗大米掸掸我的肩膀:“你把腰板挺直了,别成天弓腰驼背。大哥说你,都是为了你好。”他语重心长:“咱们老罗家在村里也算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送殡那天乡里镇里能来大人物,到时候别给我丢脸。老三,你也该长大了,别跟你二哥学,这小子现在不学好。这是你朋友?” 罗大米看到解铃。我赶忙介绍一番。罗大米还得招待其他客人,和解铃寒暄两句就走了。 我们三人走进正堂,正中是供桌,左右挽联,桌上铺着黑白的布子,上面摆满供品,供桌中间是我老爹的遗照。这张照片是他五十多岁拍的,特别精神,照片上的他虽然瘦弱,可目光有神,似笑未笑地看着照片外的世界。两侧放着长明灯,幽幽燃烧,香炉里插着许多长香,冒着白色的烟。 我二嫂正蹲在火盆前烧纸,看见我就是一喜:“老三,小米,你们都回来了。”她转头对照片上的老爷子说:“爹,家里人都回来了……都团圆了……都来看你了。” 一语未了,我已泪如雨下。 第十七章 怎么走的 二嫂是个挺朴实的农村妇女,看见我和小米哭了,她也掉眼泪:“老三,你和小米烧点纸吧,给老爷子上柱香。” 我跪在老爹遗照前,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头,磕完之后已经起不来了,眼泪吧嗒吧嗒落在地上,湿了一片。知道老爹过世的消息,我一直觉得似真似幻,不愿接受这个现实,直到现在,真看到他老家的遗照,这感觉就像万针攒心。 老爹这辈子不容易,我妈走的早,他一个大男人拉扯我们四个拖油瓶长大,现在一个个都成人了,他也走了。村里以前给他提过亲,为了我们这些孩子不受后娘欺负,他都没答应。给我印象最深的情景是,他坐在黑暗无光的门槛上,看着外面的月光,一口一口抽着老旱烟,手指指节因为常年干农活,粗壮扭结,像老树一样。 我什么时候看他,什么时候他都是一脸的沉思和忧郁。 他这种气质影响了我们这些小辈。四个孩子都有种阴沉沉的气质,心里有主意,而且不愿和外人交流。 他这一辈子苦啊,我长大之后就很少和他交流了,又出去念书工作,即使偶尔回家和他的沟通也越来越少。老家对于我来说,更富有象征意义,就是个心思寄托的地方,有它不多,甚至很多时候想不起来,可没它吧,顿时又觉得空空落落,感觉精神里最重要的东西塌陷了。 我们烧了纸,上了香,罗小米躲在二嫂怀里,呜呜哭个不停。二嫂紧紧抱着她,抽噎着说:“妮儿,没事,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咱爹死得安详,这就是福气。” 让我意外和感动的是,解铃居然也规规矩矩跪在遗照前磕了三个头,烧了三炷香插在香炉里。他从兜里摸出包好的一千元,放在桌子上。 我赶忙拿起来往他兜里塞,他摇摇头:“罗稻,你要敢把钱给我就是骂我,我扭头就走。” 看他拒绝得干脆,我只好作罢。心想着,欠了解铃一个天大的人情,日后想办法补偿回来。 我们三人穿过大厅,从后门出去。后院搭建了一处简易灵棚,老爹的尸体就陈在这里。这是我们老家的规矩,在家里陈尸三天,三天后落葬。以前是找一风水佳穴直接土葬,现在是拉到殡仪馆火化,埋在公墓里。不管形式怎么变,陈尸三天这个规矩百十年来一直传承下来。 灵棚里,前面是供桌,摆着各色祭品,隔着一层落地布幔,后面便是陈尸的地方。既然回来了,怎么也要瞻仰一下老爹的遗容。 我们掀开帘子进去,后面空间不是很大,孤零零摆着一张床,老爹穿着一身黑色中山装,直直地躺在那里,身上盖着黄色的被单。这被单也有讲究,上面描绘着成仙羽化,驾鹤西游的图案,表示往者已逝,到西方世界享福去了。老爹确实很安详,闭着眼跟睡着了似的,脸上的胡子和头发都打理过,精精神神,看着宛如生前。 老爹这一辈子土里刨食,心思极重,有事窝在心里,闷闷的,不修边幅,从来没见过他这么精神过。 我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小米挨着我跪下,我悲从中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心里懊悔至极,老人在生前我不知珍惜,现在逝者已逝,说什么都晚了。真是子欲养而亲不待。 等好好哭了一场,解铃拍拍我,然后把小米扶起来:“节哀吧,人死不能复生。” “呦,老三回来了。”帘子一掀,从外面走进个人。我一看认识,是我们邻居,叫雷子。他爹是村里有名的万事通,啥事都明白,什么都能插一脚,从两口子打仗到村里租机动地,就没他不知道的。地上的事他爹全管,天上的事他爹管一半。这雷子我从小就认识,和他那个爹一个德性,好充大个,说什么都插嘴,就显得他明白。 我擦擦眼泪,心里非常不高兴。不喜欢这个人是一方面,再一个,现在是我和妹妹祭拜的私密空间,他贸贸然闯进来,让人很不舒服。 “雷哥。”我客客气气打了招呼。 他皱眉叹气:“我和老爷子没处够啊,我们爷俩的关系比你这亲儿子都亲呢。” 我肺管子都气炸了,有他妈你这么说话的吗。 看我没说话,他接着说:“老三,在城里怎么样?工作还顺利吧?” 还没等我回答,他看着我妹妹直接道:“是小米吧,成大姑娘了,别说啊,女大十八变,小时候看着像豆芽似的,现在成大美女了。” 这话吧,细说也没毛病,可是你的挑场合说吧,我爹尸骨未寒的,还躺在这,你说这些合不合适。 解铃在后面,一直没说话,雷子也当他是透明人。 “雷哥,你是不是喝多了?出去歇歇吧。”我说。 雷子走到我爹的尸体前,做出一个举动,让我浑身充血。他竟然伸出手,用手背贴了贴我爹的脸颊,叹口气:“我真不舍得这老头。” 小米气得脸色铁青,瞅我。我知道这时候做儿子的要出头,可不知为什么,一时胆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算了。 雷子道:“老三,小米,你们回去和罗老大商量商量,他那么有钱了还霸着村里的鱼塘,他吃肉总的留点给我们喝汤吧。村主任瞅着他有钱,也和他穿一条裤子,这可不行啊。我们农村有农村的规矩,有钱大家赚,你好我好大家好,对不,和气发大财……” 小米听不下去,噔噔噔走了。 我骨子里那股好好先生的气质又发作了,谁也不想得罪,我软语说道:“行,我回去和大哥说说。” “这就对了,弄出事就不好了,对不?还是老三念书多,明事理,这人那,还得读书……”他絮絮叨叨地磨叽。解铃拉了拉我的衣袖,我叹口气,不好明言把雷子赶出去,只好我离开,他总不能对着尸体说话吧。 雷子讪讪笑,跟着也出去了。后院许多人都在忙,空地堆满了金银元宝,纸糊的别墅假山,童男童女什么的。还垒砌了几个锅灶,这是办白事那天,在这里宴请宾客。 我也帮不上忙,左右看看,没什么相熟的人,看着灵棚,觉得自己孤零零的。 解铃走到近前,低声说:“刚才在后院,你注没注意到房梁上的东西。” 我哪有心思看房梁,急忙问怎么回事。他指着上面,我抬头去看,这才发现,在三层小楼最高处,铺着房瓦的飞檐屋脊上挂着几面镜子。这些镜子都是用铁丝绑在上面,风吹雨打的,镜框生了很重的锈漆,镜面也碎了,蒙着乌沉沉的灰。镜子已经和屋檐混成一种色调,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这是什么意思?”我惊异地问。 “镜子阵,无非风水。我也看不太懂,这个得问你大哥了。”解铃说。 “我不想和他说话,他老是呲我。”我说。 解铃非常严肃:“罗稻,你总这样可不行,避重就轻,总是逃避。这件事可能很重要,和你父亲的过世未必没关系。你们家现在已经被诅咒了,要解开这个环,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我们来到前院,罗大米耳朵上夹着烟,嘴里叼了一根,正在和往来客人说话,一副老油条的模样。 我站在旁边,不敢插话,来的都是乡镇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梳着背头,t恤塞在裤子里,鳄鱼皮带上挂着钥匙串,胳肢窝下面夹着手包,全都是指点江山的派头。 好不容易等到罗大米聊完了,我上前,犹豫一下说:“大哥,问你点事。” “嗯?” “后院屋檐上挂着的那些镜子是咋回事?” 他看看我:“哦,没事,图个吉利,那叫什么风水镜,能保家里平安。” “保平安咱爹还走了?” 他皱眉:“这些事和你没关系,赶紧找你大嫂,让她帮你朋友收拾个房间出来,你也去洗洗澡收拾收拾,这几天有得忙的,到时候别给我掉链子。” “刚才雷子找过我,说承包鱼塘的事。”我说。 “你甭搭理他,要不是瞅他一家和咱们是老邻居,我早收拾他了。老雷家一家子都是臭无赖,他爹就是个赖子,他妈是个破鞋,就他那德性还想跟我抢食。行了老三,你赶紧走吧,我一堆事还忙呢,村里的事和你都没关系。” 他爱搭不理,把我撵走了。 我看看解铃,觉得自己丢了面子,解铃到没说什么,插着裤兜若有所思。 我们找到大嫂,她领我们来到别墅三层。这些年罗大米真是没少挣,别墅完全是欧式风格装修,富丽堂皇的。整个别墅没别的,就是房间多,别说解铃一个人,就是再来十几口子也绰绰有余。大嫂帮他安排了房间,就在我房间旁边。我大哥该怎么说怎么说,对我们这些哥们兄弟还是不错的,他别墅里常年留着我和小米的房间。 解铃也没什么好安顿,把包放下,对大嫂说:“嫂子,我跟你打听个事。” “小解,你说。”我大嫂挺喜欢解铃,她和我说过,你这朋友看着挺踏实的。 “老爷子到底是怎么走的?” 第十八章 诡异的楼 大嫂说:“老爷子有睡午觉的习惯,每天吃完饭消食之后,会迷瞪那么一觉。那天他是下午两点左右躺下的,一直睡到五六点了还没起来。到吃饭点,你大哥让我去叫老爷子,我推门进去,老爷子睡得那叫一个安详。我叫了几声他也没答应,我就忽然意识到了不对劲。因为前几天我做过一梦,梦见一个小人穿着红色纸衣服戴个红色尖帽子跳舞,他们都说这梦不吉利,我当时就有不祥的预感,老爷子是不是走了?一摸鼻息,又摸了摸脉,果然走了。老爷子一觉睡过去,再没醒过来。” “咱爸当时没留下什么话?”我问。 大嫂想了想:“没有,那天表现得很正常,和平常一样。早上遛弯,中午吃饭,下午睡觉,傍晚就过去了。” “老爷子的卧室在哪?嫂子,你带我看看。”默不作声的解铃说道。 大嫂答应,带我们出来,来到三层走廊尽头靠西的房间。她轻轻推开门,老爷子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屋子里陈设很简单,一张硬板床,老爷子生前曾说睡席梦思不习惯,大哥特意找人定制了这么一张硬床。床对面是一台五十寸的液晶智能电视,这也是大哥的杰作,专门方便老爷子看电影用,可老爷子除了晚上看看新闻联播,电视几乎很少打开。除此之外,就是一张书桌,窗台放着几盆花,此时日头渐渐偏西,昏黄的光芒射进来,无数杂尘在光线中飞舞。 解铃进屋,坐了坐床,又随手翻了翻床头的报纸和老书。这是一本万年历,老爷子挺信这些东西,没事就拿着看。解铃翻到他临终那天的日期,示意让我过来,指着万年历:“你看。” 在那页的万年历上,有人用铅笔写了几个字,字迹稍有些模糊,我仔细看了看,上面写着:老婆子,是你吗? 我心中一动,很明显这些字就是老爷子写的。他的笔迹我认识,很粗糙但是笔架坚硬,透着一股硬气。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个‘老婆子’是谁?”解铃问。 “应该是我妈。”我说:“我妈生前,我爸就管她叫老婆子,也叫屋里的,我妈管他叫老头子。” 大嫂看到我们发现了什么,凑过来问怎么了,我把万年历递给她:“这是老爷子临终那天写上去的。” 大嫂是农村妇女,看到这样东西,马上害怕起来:“三儿啊,是不是那天咱妈……回来了?把老爷子的魂勾走了?” 此时屋里暗暗的,气氛有些怪异,我也发毛:“大嫂,别乱说。” 大嫂揉着手,忧心忡忡:“自从这小洋楼盖起来,我就觉得不对劲,你大哥还说我迷信,说我神经过敏。可我知道,他嘴上这么说,还是从外面请来几面风水镜挂在房檐下说是辟邪。既然没问题,为什么要辟邪呢?” 我听到这里,马上道:“大嫂,这是怎么回事?” 大嫂说:“咱们别在这说,我呆着害怕,到我屋。” 我们三人出来,到了二层大哥大嫂的房间,她看看走廊无人,关上房门。给我们倒了两杯水,我说大嫂你别忙,把事情先说清楚。 大嫂坐在那里,眼神有些呆滞,像是在想什么。我刚要催促,解铃摆摆手,示意让她先静静。 好半天,我大嫂才叹口气说起来,整个过程中我听得有些愣神,特别像编造的故事。可是我知道,大嫂是很朴实的农村妇女,即使是瞎编,也不可能编得这么离奇。 这座小洋楼是我大哥发迹之后修的,成楼也不过两三年,我因为常年不回家,所以很多事都不太清楚。大嫂说,这座楼一盖成,她住的就不得劲,到夜里经常能听到后院起风,呜呜吹,吹得后门窗户都嘎嘎响。就算月朗星稀的夏天,风声还是不断。最为奇怪的是,有天夜里她被风声折磨得实在受不了,起身到后院查看。可到了后院,却发现院子里一丝风也没有,院子里还摆着一些干晒的山货,照刚才那么大的风,这些木耳蘑菇之类早就吹没影了,可现在好端端摆在那,一点风来的蛛丝马迹都没有。 虽然觉得奇怪,可也没深想,有天晚上,她正睡觉呢,忽然听到后院传来一阵法螺的声音。这种声音幽咽绵长,音调拉得很长,乍一听似是风吹孔壳,可细听,又觉得是有人在吹,因为声音带着转折起伏,不太像自然形成的声音。 这个时候,大嫂真是害怕了,把熟睡的大哥摇起来。我大哥迷迷糊糊听了一阵,那声音已经没有了,他说大嫂是神经过敏,转过身又去睡。 最让大嫂害怕的是这么件事,一天晚上,她从外面回来,老爷子和大哥都不在家,她想洗个澡换身衣服,走到二楼自己房间的时候,忽然听到楼上有声音。那时候三楼还空着没人住,黑漆漆的,哪来的声音?莫不是进小偷了? 她走到楼梯口,想把三楼灯打开,就在这时,她猛然看到三楼的走廊有一团模模糊糊的人影。大嫂当时头皮一炸,还真有小偷,现在打电话叫人来不及了,她确实彪悍,找根棍子手里捏着,准备上三楼逮个现形。 她顺手打开灯,那团人影就在上面,呆呆站着,看不清面貌,似乎正在从上面往下俯视。大嫂说,那个人有头有身子有四肢,可就是看不清长得什么模样。这时,最怪异的事情发生了,那团人影忽然双脚离地,全身像是充气气球一样膨胀起来,越鼓越胀,渐渐飘离,没了踪影。 大嫂吓蒙了,棍子一扔就往外跑,跑到前院正看到大哥回来,又让大哥一顿训斥。 “也就是当着你说,老三,小解也是自家兄弟,你们知道得了,可千万别出去说啊。我怀疑,怀疑家里可能不干净。”大嫂说。 解铃道:“我看也是有点问题。” 大嫂千叮咛万嘱咐不让我们说出去,尤其别让大哥知道她说的这些话,大哥特讨厌她说房子不干净什么的,骂她是丧门星乌鸦嘴。 我们回到三楼,进了解铃的房间,此时就我和他两个人。解铃说:“这栋楼确实有问题。” “怎么呢?”我急切地问。 “我能感受到一股很奇怪的阴气,就在东南方向。”他从包里拿出一个木质罗盘,看看上面的指针。我惊讶地说:“我靠,你连这东西都有。” “就在东南方向。”他说。 我看不懂罗盘指示,就看到上面的针乱转。 解铃摸着下巴沉思:“这件事也太复杂了吧,如果说有人盯上你们家,那就是从几年前这栋楼还没盖起来就开始布局了。什么样的人会如此处心积虑?我觉得你大哥应该是知道什么,因为这栋楼就是他盖起来的。刚才问他关于风水镜的事,他眼神闪烁,避之不谈,我总觉得这里有事。” “到东南角看看。”他拿着罗盘说。 从房间出来,我们来到东北角。这里是三楼的客厅。陈着几张沙发,铺着地毯,还有一尊价值不菲的寿星木雕,墙上贴了一张不伦不类的福字图。 解铃走到福字图前,招呼我过来看,指针乱摆,颤个不停,他眯着眼说:“应该就在这。” 我看不出端倪,心里毛毛的,轻轻问:“什么情况?” “不知道。”他放下罗盘,在周围走走,不时蹲下去又站起来,凝眉思索。慢慢走到墙前,轻轻敲了敲墙,也没发现什么。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滚雷一般的声音:“你们干什么呢?” 我大哥罗大米蹭蹭走过来,狐疑地看看我们。我正要说这里风水不对,解铃做了个眼色,轻轻摇摇头。我马上改口道:“我领朋友来看看,他说这楼修得挺漂亮。” 解铃不动声色把罗盘放起来,他说:“罗大哥,这楼修得真不错,能看出家境殷实,是富足人家。” 罗大米脸色好转,就爱听别人夸他有钱,他呵呵笑:“你这朋友挺会说话。老三,去把你二哥找回来,晚上全家人开个家庭会议,把丧事安排一下。” “他在哪?” “这小子不学好,最近一直在耍钱。咱爹过世这么大的事他都不露面,我看他快被天打雷劈了。我估摸他又在魏大海家打麻将。” 第十九章 不能落尸 魏大海是我们村有名的地赖混混,开了个小卖铺,其实挂羊头卖狗肉,顺门进去里面藏着麻雀室。成天烟雾缭绕,集了一批闲汉娘们职业赌徒,通宵麻将。 我和解铃找去的时候,魏大海看我是熟头熟脸的本村人,也不隐瞒,直接带我们到后院的vip包间。开门之后,一股浓烟散出来,里面开了好几桌,八九个大烟枪,一边打麻将一边吞云吐雾,不戴防毒面具都不敢进。 解铃怕烟味,没有进去,蹲在门口。我揉揉眼,进去找二哥罗二米。房间密不透风,上面挂着几十瓦的昏黄灯泡,墙上贴着送子的墙画,农村乡间的气氛很浓。最里面有个土炕,炕上放着一桌,四个人东南西北坐在炕上,全都盘着腿,小抽屉开着,里面全是零钱。罗二米坐在紧里面,头上扎着孝带,肩膀还披了条白色浴巾,正打得聚精会神。 我过去叫了声二哥,罗二米抬头看:“老三回来了。”说完,继续摸牌。 “二哥,大哥让你晚上回去商量爸出殡的事。”我说。 罗二米咳嗽一声:“你们定吧,到时候我配合,我什么都没意见。” “二哥,爸还没入殓,生生躺在那,咱当儿女的不说守孝三年吧,你也不能这么没日没夜的玩,总的看点火候吧。”我非常不高兴。 旁边有个麻友说:“三儿说得对,二米,麻将什么时候玩都行,你赶紧回家吧。你哥那暴脾气,别到时候把大海这麻将铺子给点了。” 魏大海蹲着茶壶走进来,呲牙笑:“敢!我借他俩胆。” 罗二米摸了张牌,嘿嘿乐:“邪性了嘿,自从我爹死了,我这牌风是把把顺,怎么打怎么赢。而且还有桃花缘呢,女人都投怀送抱。自摸!” 他把牌一推:“拿钱拿钱,不玩了,我得回家看看。” 三个麻友骂骂咧咧掏钱:“你啥意思,你爹和你八字不合呗,他死了你乐了。” 罗二米道:“我说句不孝的话,要是能让我赢,死八个爹都行。” “你就不怕天打雷劈。” 我实在听不下去,揪着他往外走,罗二米踩着地:“你轻点,我鞋还没穿上。” 他也不知打了多长时间,走路双腿发软,出了房门,外面一阵风吹过来,他摇摇欲坠,扶着门框缓了老半天。解铃站起身,看看罗二米,轻声问我:“这是你哥?” 我点点头,觉得丢人。 解铃伸出手:“二哥,我是你家老三的朋友,认识你很高兴。” 罗二米就跟喝了假酒似的,迷迷糊糊握手:“好,好,我也高兴。” 我搀着他往外走,罗二米挣脱了我,踉踉跄跄自行往前。我看着他的背影叹口气,我二哥以前也不这样,他是村里的民办老师,教书育人,一直很正能量,这两年也不知怎么,性情大变,赌博找小姐宿醉,动不动就骂我二嫂。二嫂看在孩子的面上,都忍了,现在的他根本不回家了,一回家就是翻钱,要不出来就和二嫂干仗,孩子哇哇哭。我大哥不知骂了他多少次,还动手打过,可没用,赌字一沾身上就洗不掉。 解铃走在我旁边,低声说:“你二哥活不长了。” 我停住脚步看他:“你什么意思?” “他身上有一股阴气,很可能被恶灵沾身了。” 我着急地说:“那赶紧救他啊。” 解铃摇摇头:“印堂黑气萦绕,鬼脉入身,病入膏肓,救不了。”他顿了顿:“我想想办法吧。奇怪……” 我问他奇怪什么。 “按说你大哥家阳宅有问题,可他却没事,而你二哥却被脏东西卡到阴。”他想了想:“现在我心里有数了,你们家确实被什么人盯上了,已经用很毒的法子诅咒。你大哥虽然现在没事,早晚也得出问题。如果再不找到源头,将会家破人亡,全家横死。” 我听得心里这个堵,虽然知道解铃在说实话,却突然生出一种厌恶之情。这小子从来就没说过高兴事,一张嘴就报丧,让人膈应。 解铃像是会读心术,看我的眼神就知道我想什么,他长叹一声:“君子报丧不报喜,没办法,我就是这么个君子。老罗,我之所以说这些,是真心想帮你们家,咱不能讳疾忌医。” 我拍拍他,叹口气没说什么。 晚上吃过饭,全家凑在一起开会,解铃不便参加,不知跑哪去了。大哥罗大米坐在中堂太师椅上,把这些天的准备说了一遍,他主持大局,谁也没有异议,我们这些兄弟姊妹都是配合场面的。罗二米蔫头耷脑坐在那,似睡非睡,大哥看他那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抄起茶碗扔过去:“马来隔壁,我让你睡。” 罗二米泼了一身的水,清醒过来,二话不说阴着脸往外走。 “走吧,你死外面才好呢。”罗大米骂。 二嫂坐在那呜呜地哭,大嫂给我使了个眼色,我赶紧跑出去拦住二哥。二哥在院子里暴跳如雷:“罗大米,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是,你挣钱你牛气,可村里人都怎么说我的,说你大哥这么有钱你还当个破老师,真是个窝囊废。” “你是那块料吗?我给你钱,你敢花吗?你知道我的钱是怎么来的,那是拿命换的!”罗大米走出房门,居高临下呵斥。 “鸡吧命,你那破命值几个钱?”罗二米扭头就走。我又要拦着,他不知哪来的一股火,回头照着我鼻梁就是一拳,打的我踉跄几步摔在地上,一鼻子血。 天色擦黑,罗二米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罗大米挥手:“甭理他,咱们继续商量事。” 后天就要出大殡了,第二天我忙活一天,村里人讲究红白喜事人情往来,各路亲戚朋友络绎不绝,罗大米招待不过来,让我也上,我溜溜站了一天,敬茶倒水寒暄问候。村会计啪啪记账,份子钱堆了一堆。 到了晚上腰酸背痛,沾着枕头就睡了。刚睡踏实,闹钟响了。农村规矩,出殡要赶在太阳没出之前开始,我看看窗外,天色黑不隆冬,院子里却已灯火通明,院口集了一群人。 我赶紧收拾收拾下去。我大哥已经穿好麻衣,扎着孝带,手里捧着火盆,表情异常严肃。我们这些小辈全都跟在他的身后,大家走到院口,一起跪在地上。老罗家这些儿女媳妇的,呼啦啦跪了一大片。为首的罗大米高高举起火盆,喊了声:“爹啊,你走好,儿送你一程!”“啪”一声,盆子重重一摔,顿时砸烂,碎片四溅。 主持白事的是蟠桃山看庙的老头,叫凌叔,瘦瘦高高戴个大眼镜。据说他有点道行,一直单身,住在蟠桃庙里。村里凡是白事出殡,都要劳烦他出面主持,制定规矩流程。 雇来的四个壮小伙子抬着尸床走出来,起风了,风吹幡子啪啪响,纸钱漫天,一片肃杀。 按道理来说,不应该尸床抬尸,至少得弄口棺材。可现在不流行土葬,棺材铺都倒毙关门多少年了,再说直接送到殡仪馆火化,棺材也没大用。 罗大米抱着老爹的遗照走在最前面,我和罗小米打着幡,再后面是媳妇和小孩子,尸床抬在人群中间,还有乌拉乌拉的唢呐乐班,这送殡队伍能有几十米长,上百号人,罗大米在村里算是挣足了面子。 唯一遗憾的是罗二米不知哪去了,出殡这么大的事都没看到他,连个影子都没有。我看到魏大海也跟在队伍里帮忙,挤过去问看没看到我二哥。魏大海赶紧摇头:“三儿啊,我虽然开麻将室,不上台面,可好赖香臭知道。今天你老爹出殡,这么大的事我都过来帮忙,怎么可能招待二米呢?这当口我要拉他去赌,以后在村里还当不当人了。” 罗二米烂泥糊不上墙,可解铃怎么也没个影子,我有点惆怅,步履沉重地跟着队伍走。正走着,起了一阵大风,大家都情不自禁避过脸。就在这时,我忽然听到冥冥之中,不知什么方向,传来一个声音喊我的小名:“稻子。” 这是个女人声,特别熟悉,我顺口答应:“哎。” 说完了才发觉不对劲,抬头四下看,众人都在捂脸避风。风过之后,队伍继续向前。我左右瞅瞅,哪个女的都不像刚才叫我的模样。我心里纳闷,突然想起这个声音是谁。 我靠,这不是俺娘吗。 她走了快十年了,现在怎么又冒出她的声音?我缩头缩脑看看周围,头皮有点发炸。细细想想,那声音来得飘渺,是不是这些天心神俱疲出现幻听了? 我暗暗告慰自己,听岔了,肯定神经过敏。 这时,队伍里有些人突然开始窃窃私语,气氛有些诡秘。我心里害怕,手心渗出汗水,觉得要出什么事。 前面有一座桥,过了桥就是通往镇里的大道,十几辆车已经停在那,等着接送殡队伍到火葬场。 正要过桥的时候,有人匆匆跑到前面和罗大米耳语了一阵。罗大米面色阴沉,骂了一声“扯淡!”他抱着遗照来到尸床前,抬尸的四个小伙子停下来,为首的那个憨憨说:“大哥,你这活儿我们不能接了。”四个人就势要把尸床放下。 “千万别放在地上!”炸雷一般的声音突然响起,凌叔大步流星走过来:“你们做什么我不管,就是不准把尸体放在地上!” 第二十章 诈尸 我小时候,凌叔就是村里的元老了,德高望重,说话极有分量。抬尸的这四个后生虽是外屯雇来的,可在凌叔强大的气场面前,也不敢说半个不字。再说他们如果真想这么撒手不管,也得估估后果,罗大米恼羞成怒一发话,我们村里人能把他们都生剥了。 为首那小伙子哭丧着脸:“刚才,刚才……” “什么刚才?没有刚才!赶紧的,过了桥,上了车,就没你们事了!”凌叔斩钉截铁地说。 那四个人只好咬着牙,抬着尸床一步一步向前走,两条腿像是灌了铅,垂着脑袋,冷汗滴滴答答往下淌。队伍已经乱了,大家纷纷打听刚才出什么事,凌叔回头厉喝:“都闭上臭嘴!老老实实跟着走!” 人老威严在,大家都不说话。不过我听了一耳朵,据说刚才有人听见尸床上有声音,有声倒也罢了,偏偏非常古怪,听来像手指甲划动木板发出的。众人谁也不敢说什么,心里估计都有了盘算,莫不是……老爷子诈尸了? 好不容易过了桥,殡仪馆专门派出一辆运尸车,金杯面包改装,前后两部分,前面留了几排座位,后面用来运尸体,空间极大。作为直系亲属,是必须要上运尸车的,大哥让小米坐到副驾驶,招呼我进了后门。门一关,顿时光线暗下来。 后面和前面由一块铁皮隔开,加了两条长凳,我和罗大米坐在左侧,凌叔坐在右侧,中间地上放着尸床。老爹安安静静躺在上面,身上连头带脚蒙着白被单,死气沉沉,气氛很诡,不过完全看不出有诈尸的迹象。 车子发动起来,整支车队向殡仪馆方向进发。 罗大米看着地上的尸体出神,他轻轻叹口气,靠在车厢上,从怀里掏出包烟,递给凌叔。凌叔摆摆手:“忍忍吧,把老爷子送走再说,在这里抽烟不礼貌。” “刚才是怎么回事?”我弱弱地问。 罗大米皱眉:“听那些烂人嚼舌根呢,咱爹死得正大光明,怎么会诈尸呢,胡说八道。” 凌叔叹口气:“现在关起门来说,没有外人,我怀疑你爹真的可能出现尸变了。” 我和罗大米都愣了,一起看他。凌叔蹲下身,把白被单掀开一角,露出老爷子的一只手。借着车里的灯光,我清清楚楚看到,死人的手已经变得发青,五个手指的指甲有些长,微微带钩,看起来特别吓人。 “为什么我不让当时把尸体放下,因为老年间有规矩,如果下葬时出现尸变的情况,棺材落在哪尸体就要葬在哪,你们总不想让老爹就生生埋在河旁边吧。”凌叔说。 罗大米颤抖着说:“为什么会这样?” “尸变的情况我也遇到过,都是因为阴宅风水出了问题。怪就怪在你们老爷子根本就没下葬,只是在家里停尸几天便出现这种现象。邪门,邪门啊。”凌叔揉揉太阳穴:“到了火葬场,不能拖延,马上火化,送到公墓落葬,迟则生变。” 罗大米凑到他面前,从兜里掏出一沓钱塞给他,凌叔眼珠子一瞪:“你干什么?” “这件事不能传出去,乡里乡亲的,好说不好听。”罗大米道。 凌叔有些烦躁地推开他的手:“你放心吧,我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这点事心里能没数吗。钱赶紧揣起来,再往外掏我就要骂娘了。” 罗大米讪笑。 “不过呢,大米,你得请个道行高的人好好看看你们家阳宅了,肯定有问题,要不然老罗的尸体不可能这样。” 罗大米坐回原座,有点心不在焉:“我心里有数。” 车子很快到了殡仪馆,这边的工作人员接过这一摊,人家天天干这活,就是专业,老爷子尸体往外一抬,先到一号大厅搞了个简短的追悼会,然后大家瞻仰遗容。凌叔拉住罗大米低声说:“能不能把后面这一项省了,抓紧时间。” 罗大米沉吟一下:“不行,越到这个时候越要稳住神,我就不信那么寸,老爷子在这节骨眼诈尸!” 等到工作人员嘚不嘚念完悼词,开始瞻仰遗容。满大厅上百号人,排好队,一个挨一个围着尸体转一圈出去,我们家属在门口答谢。 凌叔看看表,又看看老爷子的尸体,叹口气,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不过我挺佩服罗大米,这些年确实没少历练,待人接物有条不紊,虽然心里着急,脸上却一点没露出来,沉稳有度。 好家伙,这时间就长了,我是知情人,心里也急,不时偷眼看老爷子的尸体。忽然间,也不知是不是眼花,老爷子的手指动了一动,顿时我的心提到嗓子眼,再细看,好像又没动。这时,陈皮走过来握住我的手,挤眉弄眼:“节哀顺变。” 我没心思和他说话,眼睛一直瞟着老爷子的尸体。陈皮这小子鬼机灵,狐疑地顺着我眼神去看,我赶紧拉住他:“瞎看什么,握完手赶紧出去。” 就在这时,我清清楚楚看到老爷子的一只手居然握成了拳头,动了!我冷汗浸出来,碰碰身边的大哥:“咱爹……” “闭嘴!”罗大米依旧沉稳,双手却已经颤抖,我相信他也看出来了。 好不容易把最后一个人送出大厅,罗大米和凌叔一起疾奔到尸体前,凌叔掀开白被单看了看,脸色突变:“快,送去火化!” 凌叔为人一向沉稳,从来没见过像现在这样失态,我看着父亲的尸体,心里不是滋味,人都死了还这么折腾,老爷子在天之灵会怎么想。来了几个工作人员,罗大米每人都塞了钱,他们推着尸车一路小跑到了火化区。 炉子都是提前定好的,今天头一炉。火化区一般人都不让进,只能进直系亲属和工作人员。罗大米叫上我还有凌叔,我们三人配合工作人员,一起把老爷子尸体抬到传送带上。专职烧尸的老师傅还想让我们磕三个头,喊几句口号,罗大米终于急了,满头是汗:“师傅,一切从简,赶紧开炉!” 尸体“嘎吱嘎吱”传送进了炉子,炉门一关,按了按钮,只听里面呼呼作响,烧了起来。 罗大米擦擦汗,掏出软中华挨个散烟。烧尸的老师傅叼着烟,美美抽了一口:“怎么了,着急忙慌的。” 话音刚落,火化炉里突然“哐”一声重响,吓得他差点把烟掉在地上。所有人都愣了,傻傻看着炉子。随即炉子里传来一阵细细碎碎的声音,那是一种让人形容不出来,类似于指甲抓挠铁门的声音。在场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吓傻了。我头皮都炸了,一瞬间丧失思考能力,就那么直直瞅着火化炉。 谁也说不出这声音到底是什么,就感觉“呲啦呲啦”的听着揪心,好比爪子挠在心脏上,既痒又害怕,说不出的那种难受。 好半天,老师傅才说道:“你们不会是把活人推进去了吧?” 罗大米干笑两声:“想什么呢,医院下了死亡通知,尸体在家又放了三天,你说是活人死人?” “我好像听说过医学上有假死现象。”老师傅道。 罗大米不动声色掏出二百元钱,悄悄塞在他手里。老师傅吐了两口烟圈,轻车熟路用手指把钱一夹塞进裤兜,随即作态,大声嚷嚷:“你们这家人真磨叽,赶紧弄完都出去,下一炉还等着呢。” 烧了好一会儿,老师傅停下火,慢慢升起炉门。我们目不转睛看着,心怦怦跳,生怕里面有什么出乎意料的东西。传送带响动,送出来一大摊白色的骨灰,老师傅拿过骨灰盒,用火钳挨个往里捡。 罗大米和凌叔长舒一口气。 可我心里非常不得劲,找个机会我问罗大米:“大哥,咱爹会不会真的是假死?” “闭上你的嘴,医院死亡证明还在我兜里揣着,给你看看?”罗大米瞪我。 我被他骂的有点恼火:“万一爹还没死呢?咱们是不是生生害死他老人家了。” 罗大米瞅我,忽然伸手一个大嘴巴扇过来,我真是没想到他会动手,扇的我半边脸顿时肿了,耳朵嗡嗡响,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要再说了。”他阴着脸道。 “大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我热血涌头,胸口激烈起伏。 罗大米一声不吭,捧着骨灰盒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旁边凌叔走过来,低声说:“三儿,你哥心里苦啊,没人理解,你别怪他。三儿,我就问一句话,你相不相信我吧?” 我眼泪流出来:“叔,我肯定信你。” “三儿,你爹呢确实不是假死,我刚才看过他的尸体,指甲伸长,獠牙都生出来了,这是尸变之兆,只能赶紧焚烧,别无他法。可以这么说,这具尸体已经不是你爹了,你爹已经往生走了,你的把肉体和魂魄的概念分清楚。” 我点点头,想起了解铃,这小子到底死哪了,他要在我还有个主心骨。 第二十一章 大闹 火化结束后还有最后一项,入葬。罗大米捧着骨灰盒,我捧着遗像,上了车,跟着殡仪馆的工作车,前往公墓。来帮忙的人走了一大半,只剩下一些亲戚和铁杆朋友与我们一起去。今天天色不是很好,天空阴沉,飘着铅块一般的黑云,山风骤起,这是要下雨啊。 车上谁也没有说话,气氛很是阴沉。我捧着遗照坐在副驾驶位置,罗大米抱着骨灰盒和罗小米还有凌叔坐在后面,罗大米一支接着一支抽烟,时不时叹一口气,抽狠了就一阵咳嗽,小米让他少抽点,罗大米视若罔闻,一直侧脸看着窗外,脸上是深深的焦虑和忧愁。 罗大米有钱也孝顺,给老爹选的墓位靠山临水,坐南向北,周围松林阵阵,算是一处佳穴,价值也不菲,方寸大的地方十二万。公墓里有专门修坟的工作人员叫做盖庄师傅,领我们到墓地前,把骨灰盒放进穴位里,又放上大馒头、瓶装白酒、筷子这些东西,最后念叨两句,开始封坟加碑。老爹人活七十年,忙忙碌碌一生,历经人世红尘,最后烧成一堆粉末,永寄地下。 我还不到三十,从来没想过死亡的问题,现在天空飘着小雨,四周阴沉沉,心头忽然涌起一阵莫名的情绪,眼前像是看到了末世的废墟。是个人皆有一死,谁也逃不掉,别说那些帝王将相,富贾巨商,你我他有一个算一个,都会死去。我一想到我的最终命运,全身颤抖,死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我们从山上下来,坐车赶回村里,大家不能白帮忙,家里已经准备好了,白事宴会流水席,等到中午就开饭。 后院已经热火朝天忙活开了,从镇子里雇来的几个师傅正在热火朝天做着大锅饭。几口大黑锅架着,里面要么是一锅鸡,要么是一锅红烧肉,都是满满一大锅,咕噜咕噜响,满院飘香。院子旁边的仓库已经空出来,里面摆着几列长长的铁架子,架上摆满了已经做好的盘盘硬菜,鸡鸭鱼肉之类,足有上百盘。尤其那松鼠鱼,是我们村的特色菜,光是炸好的鱼就有近百条,码了长长一列,看着气势惊人。 村里这大锅饭不讲究什么色香味什么口感细腻,就是大锅做饭,热火烹油。味道又浓又厚,做饭不用锅铲子直接上铁锨。等着吃就行了,千万别看怎么做的,看了就会没胃口。做饭的师傅一水黄板牙,身上裹着脏兮兮的大围裙,用铁锨翻炒食材,那架势根本不像做饭的,像工地翻水泥的。 我不嫌脏,小时候就这么吃过来的,反正也没事,叼着烟蹲在台阶上看他们做饭。葬礼就算是结束了,剩下宴客招待打关系都是罗大米的事,跟我没关系。虽然还有很多事尘埃未定,可随着骨灰下葬,忙活这么长时间算是告一段落,心里多少有些轻松。 我正抽着,身后响起一个声音:“把烟掐了。” 一听到这句话,我眼泪都下来了,急忙回头看,正是解铃。 他神不知鬼不觉又冒了出来。我把烟屁股扔在地上踩了一脚,一把拉住他:“老解,你跑哪了?” 解铃一脸疲惫:“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回屋再说。” 我们回到我的房间,他接了一杯水,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我正要问,他摆摆手说:“今天葬礼还顺利吗?” “你还说呢,我找你找不到,出大事了。”我赶忙把父亲可能尸变的事说了一遍。 解铃揉揉前额,靠在椅背说:“我估摸也得出事。这里的风水确实有问题,你父亲尸体的变异和风水有关系。他的死因我也有点疑惑。” 我一听愣住了,颤抖说:“我爹是被谋杀的?” 解铃笑笑:“你想象力还真是发达,人自然死亡的原因有很多,病死的,老死的,无意中毒死的……你父亲确实没人害他,他是睡觉睡过去的,但是睡觉怎么会平白无故睡过去呢?这里就有玄机了。” “什么玄机?”我急着问。 “说这个又的回到这间别墅的风水。你们走之后,家里没人,我拿着罗盘查看过,发现这里存在很诡异的现象。” 我心脏狂跳:“到底是怎么回事,赶紧说。” “这栋别墅一共有两处可疑点,一个是东南方向的那个位置,还有一个是地下室。” “地下室?”我疑惑:“我从没听大哥说过这里有什么地下室。” “嗯,所以我才说罗大米肯定是有秘密的人。”解铃道:“古怪的是,这两个可疑点,东南方向散发阴毒之气,而地下室则散发出一股死气,这两个地方怎么说好呢,完全不搭调不同源,就像被两个不同流派的风水师分别做了法。” 我都听懵了:“那我们该怎么办?” 解铃叹口气,站起身来回踱步:“没办法,要揭开这个秘密,必须要你大哥配合。他如果不配合,我们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我可以肯定,你们家遭难,这根子应该就在他身上。” 我心里阴郁的要命,想去摸烟,想到解铃闻不得烟味,只好作罢,心里这个难受,说不出来的焦虑。 “你大哥是怎么发财的,一直这么有钱吗?”解铃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 我想了想说:“说起他发财的经历,我也不知道。早些年,我还小的时候,家里挺穷,全靠老爹一个人打工。后来,我大哥干脆辍学到城里找个活,挣钱养家,我们这些孩子能顺利读书念大学,不得不说还得感谢我大哥。他具体什么时候开始发迹的,我也说不清,就在前几年,我过年回家,一回来就有个惊喜,家里居然盖起了三层小洋楼。如果说这就是我大哥发迹的开端也不对,盖小洋楼之前他已经累积了相当的财富。具体怎么发财的,他不说我也不问,反正不是偷来的抢来的。” 解铃揉着脸颊,若有所思,忽然问道:“你母亲是怎么过世的?” “我妈走得早,那时候小,没有太多印象,就记得我妈要走的时候挺痛苦的,成天躺在床上,脸颊泛黄消瘦,额头上总是放着一块毛巾。在我记忆里,好像那段时间她从来没下过床,就是在那躺着。屋里黑暗暗阴沉沉,非常压抑。本来外面阳光烂漫,我玩得挺好挺痛快,可一回到家,进了妈妈住的那个屋,心情就像立即被墨汁给染黑了,整个人沉进深渊。现在回忆总结我妈给我的印象,就这几个关键词:病态、痛苦、遭罪、阴霾,”我顿了顿:“还有死亡。” 说到这,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就在早上送葬的时候,我忽然听到有人喊我名字,我抬头一看,根本没有人,可听声音却像我妈的。” 解铃脸色大变,问我怎么回事,我详详细细把这段经过说了一遍。 “你答应了?”他问。 “答应了啊,我顺嘴应了一声。” 解铃叹口气,看我的眼神很不对。我问怎么了。解铃怔怔说:“但愿不是我设想的那样,你母亲在勾魂,勾走了你父亲,现在又来勾你了。” 听完这句话,我头皮猛地一炸,干笑两声:“你胡说什么。” 解铃问:“你母亲下葬在什么地方?” 我正要说,就听楼下有人喊:“三儿,赶紧下来,开席了。” 我趴在窗户往外看,喊话的是大嫂。院子里坐满了村民,他们倒也自觉,每个人都找桌子坐好,有的人手里还拎着口袋和饭盒,这是吃不了准备打包拿回家。 解铃道:“不急,你是主人家的,先去招待客人吃饭,咱们再从长计议。” 我们从楼上下来,到饭桌入了席。罗大米和重要客人在屋里吃饭,其他人都在院子里。时间不长,七个碟八个碗硬菜酒水开始上桌,村里人不管那一套,上了就吃,小孩直接用手抓,院子里嗡嗡的,说笑劝酒打闹的都有,毫无参加白事的悲戚之感。 我和陈皮正喝着,过来个醉醺醺的醉汉,正是雷子。雷子手里握着酒瓶,那架势就像谁不服他一瓶子就砸过去,他一屁股坐在旁边,不由分说搂着我脖子:“三儿,那件事跟你大哥说了?” 他一嘴酒气,我这个腻歪,又不好拒绝,干笑两声:“说了。” “他怎么说的?” 我咽了下口水,赶忙道:“他说他会考虑。” “考虑他妈个比。” 这话听得我一股火就上来了,罗大米的妈就是我的妈,骂人不能这么骂的,瞅我是软柿子谁都想捏。陈皮是我死党,先不愿意了,把酒碗往桌子一顿,骂道:“雷子,你要是灌多了,回家挺尸去,少在这耍酒疯。我告诉你,别人怕你我不怕,火了我干死你。” 雷子突然做出个举动,把桌上碟子碗什么的,用手猛地一扫全摔在地上。这声响就大了,本来热热闹闹的院子,全都沉寂下来,所有人看过来。 从里屋走出几个人,为首的正是罗大米,他阴着脸:“雷子,我敬你是老邻居,别给脸不要脸!” 院子里过来几个人拉住雷子,都在劝:“赶紧回家,人家这是白事,别瞎闹,给自己积点德。” 一边劝一边往外拖,雷子脖筋抻起,指着我哥破口大骂:“罗大米,我告诉你,那鱼塘你要不让给我,我让你全家死绝!” 第二十二章 烈性传染 罗大米气得脸色铁青,马上又对村民笑道:“大家继续吃,没事,雷子这狗东西又喝多了,他这人就这样。” 村里人议论纷纷,继续吃饭。 陈皮猛拍桌子,对着我骂:“罗稻,刚才你怎么不揍雷子?我都看不下去了。这是你家老爷子的白事啊,他跑来胡闹还说那样的话,换谁都咽不下这口气,你可真行,坐着稳稳当当,跟娘娘似的。” 我全身没力气,萎靡不振,雷子刚才闹我也挺恼怒的,可怎么也鼓足不了勇气去打他。陈皮说我什么,我都认了。 这时,大嫂慌慌张张从屋子里跑出来,到我身边低声道:“快进去,大哥找你。” 我趁机离开骂骂咧咧的陈皮,来到里面,正堂上我大哥正坐在沙发上抽烟,看到我来了,说:“你马上到你二哥家,他出事了。” 我这才注意到,二嫂正哭哭啼啼坐在旁边,我问:“怎么了?” 大哥不耐烦:“过去一趟看看不就知道了?在这瞎问什么!看明白了,回来告诉我,我们一起想对策。” “大哥,你不去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我这一堆客人怎么可能过去?别墨迹了,和你二嫂一起过去看看。”大哥挥手。 我和二嫂急匆匆往外走,解铃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怎么了?” 我说二哥可能出事了,得过去看看,解铃表示要一起过去。 二嫂又叫上了罗小米,我们一行人从家里出来,一直往村西头去。过了两条村道,有一个庄户院就是我二哥家。这庄户院虽然比不上大哥家的气派,可也是一重大院,三间大瓦房,在农村算是非常不错的人家了。院里空空荡荡,并没有山货什么的,甚至连狗窝驴棚都没有,显得有些荒凉。我二哥染上赌博后,本来还可以的家一点点败落,直到现在毫无烟火气。 来到侧屋,一推门还没进去,就闻到一股难闻的气味,又腥又臭,浓郁不散,闻到这股味你猜我想到了什么,我忽然联想起了麻风病。虽然我没接触过麻风病,也不了解这种病,可是一闻到这股味,情不自禁就往那上面想。 我们进了房门,罗小米立即捂上鼻子,皱眉说:“什么味啊?” 二嫂擦着眼泪指指床上。靠着窗户的床上躺着一个人,现在天还挺热,他却盖着厚厚实实的大被子,只露出一个面黄肌瘦的小脑袋,我仔细看了看,甚至不敢确定这是二哥。他那张脸上长满了红斑,红斑不大,看起来就像用毛笔轻轻一点,形状有些古怪,像是绽开的花,又像是在宣纸上洇染的红水滴。 二哥闭着眼,嘴唇哆嗦,一直喊冷。二嫂哭着说:“给他盖了多少被子,他都叫着冷。” 我们进来闻到的那股味,就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越靠近床,味道越浓烈,熏死个人。 屋子里门窗紧闭,窗户上还拉着窗帘,没有开灯,虽说是白天,却阴阴沉沉十分压抑。看着床上的二哥,我忽然想起了重病时的母亲。 解铃脸色变了,他做个手势让我们谁也不要靠近,他坐在床边,掀开被子一角,把二哥的手拿出来。那只手皮包骨头,瘦骨嶙峋,皮肤表面全是那种红斑点,看起来触目惊心,非常吓人。 解铃摸着他的脉搏,闭目沉吟,我们谁也没敢靠过去,提心吊胆看着。半晌,大嫂轻轻地问:“解兄弟,二米有没有事?用不用送医院?” 解铃睁开眼,摆摆手:“你们不要靠近,这个病很可能传染。” “啊?”我们面面相觑,情不自禁后退了两步。 解铃站起来,做个手势,示意出去说。我们几个人来到外面,关了房门,我二嫂擦擦眼泪:“大兄弟,我男人怎么样了?” 解铃看看她,忽然道:“二嫂,我给你摸摸脉,可以吗?” 二嫂莫名其妙,我在旁边说:“让解铃看看吧,他家是祖传的老中医。” 二嫂把手伸过去:“我明白了,大兄弟,你是不是怕二米的病传给我?” 解铃屏息凝神给她搭了搭脉,长舒口气:“还好,你没事。二嫂,从今天起,你和孩子别在这个家住了。罗二米得的这个病属于烈性传染病,现在最好的方法是赶紧打电话给传染病医院来拉人。他碰触过的一切东西都要焚烧,这个屋子要撒消毒水……” 大嫂在旁边忍不住说:“我二兄弟到底怎么了,让你说得这么吓人。” 解铃犹豫一下,缓缓说道:“他得的,很可能是,梅毒。” 这句话就像是油锅沸腾,在场所有人都惊叫起来,就连罗小米都明白这是什么病。我更是难以置信:“你不会看错了吧?” “一点没错。”解铃说:“绝对是脏病。不过奇怪的是,罗二米得的这种梅毒类型很奇怪,发病速度和传染能力比普通类型要厉害很多,而且……”他顿了顿说:“他的脉搏里隐了一条阴脉。这个病得的有点怪。二嫂,他是怎么染上的?” 二嫂叹口气说,今天早上送完葬她来家拿东西,正在收拾,忽然听到外面有踉踉跄跄的脚步声。罗二米跌跌撞撞走进来,当时二嫂背对着他,罗二米从后面一把搂住,就用下身蹭二嫂,嘴里碎碎叨叨地说,小红再来一炮。二嫂当时气恼至极,你不来参加爹的葬礼就够天打雷劈的了,现在居然在外面玩女人,回家调戏媳妇。她回身猛地一推,罗二米就像喝了酒,脚跟不稳连退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哎呦哎呦叫个不停。 毕竟是自家男人,还是心疼的,过去拉他,就发现罗二米有些神志不清,一个劲喊冷。好不容易把他弄到床上躺好,罗二米忽然睁开眼,对二嫂说了句话:老婆,我要死了,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下辈子我给你当牛做马…… 说到这,二嫂呜呜哭:“你说我造了什么孽,本来看他是村里的老师,知书达理老实巴交,觉得和他过日子肯定好。谁知道他就不学好,天天赌天天玩,现在又成了这个鬼模样,我的命真苦。” 我隔着窗看着屋里罗二米消瘦枯黄的脸颊,心里一阵绞痛。我记忆里的二哥,那时候风华正茂,虽然是个小老师,可天天出门都是白衬衫,收拾得板板正正,上课也是尽心尽责,带出不少学生。可后来大哥发财了,不知怎么两人就闹掰,他也染上了赌博,课不去上,成天喝酒打麻将,要不就是蹲在墙角抽烟,唉声叹气,整个人糟践得像个小老头。 解铃疑惑:“他说的那个小红是谁?” “我哪知道?他外面肯定有女人,呜呜。”二嫂就是哭。 解铃道:“打电话吧,再拖下去,人就不行了。” 打电话叫完救护车,我呆着实在气闷,这几天一件事跟着一件事,压得心里难受。难道真要家破人亡?我忽然来了股火,这根子就在罗大米身上,今天不管怎样,非要问出个子丑寅卯不行。 我拉着解铃,和罗小米一起回去,我要当场质问大哥。大嫂留下来陪着二嫂。 回到大哥的小洋楼,宴席还没结束,正值高潮,有人喝得醉醺醺,非要拉着我拼酒。我好不容易挣脱他们,进了里屋。罗大米正在送客,他招待的朋友都是乡镇里的大人物,人家不能坐在这跟村民似的叭叭就是吃饭,主要是谈事,这个场合也不适合醉酒,聊了一会儿,这些人就先后坐车走了。罗大米让人收拾碗筷,看到我来了,便问罗二米什么状况。 我把二哥的事说了一遍,悲愤地说:“大哥,你是不是藏着什么秘密?为什么家里人一个接一个出事?” 罗大米坐着抽烟:“我能有什么秘密?” “那你告诉我,你地下室里藏着什么?你又是怎么发财的?”我声音越来越大。 罗大米吃惊地看着我,他把烟掐灭,一把拽住我的手,把我拉到里屋关上门,厉声道:“你还知道什么?” 我几乎声泪俱下:“大哥,有人在搞我们家,你知道吗?爹走了,然后是罗二米,下一个是谁,你?我?还是小米?家就这么完了!你能不能说句实话,啊?!我求求你了!” 罗大米忧郁地看着我,半晌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房门拍响,他过去打开门,是大嫂回来了。 大嫂脸色都灰了,磕磕巴巴说:“二米……二米失踪了。” 第二十三章 碟仙寻人 我急得跺脚:“走,赶紧去看看,大嫂你也是,你和二嫂两个人看不住那么个大活人?怎么能丢了?” 大嫂眼泪快下来了:“你说他一个病怏怏的病人躺在那,谁能想到自己还能跑了?你二嫂情绪不好,在那哭,我总的安慰安慰吧,等人家救护车来了,屋门一推,床上空空,这个人就这没了。” 罗大米一瞬间像是老了几十岁,他缓缓抽出一根烟,呆呆坐在沙发上,不知想什么。 “抽,抽,就知道抽,当家的,你赶紧出个主意。”大嫂骂。 罗大米挥挥手:“我心口疼,老三,你和大嫂,还有你那个朋友多帮帮忙吧,你们去看看怎么回事。” 看到大哥如此颓废,我也不好说什么,他现在肯定天人交战,还是让他好好想想清楚吧。 我叫上解铃,和大嫂又急匆匆跑到二哥家,医院救护车没拉到人已经开走了,就看二嫂坐在地上,哇哇哭。里屋门大开,床上被子也搅得一塌糊涂,二哥已经不见了踪影。 我们过去把二嫂扶起来,二嫂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人能跑哪了?好不央就没影了。” “现在最危险的是,罗二米身染剧毒,如果他毫无顾忌,病原肆意传播,就麻烦了。”解铃冷静地说。 我完全没了主意,心慌得要命,眼皮子狂跳,现在幸亏解铃在身边,要不然我就像失足落水一样,能活活憋死。 解铃道:“二嫂,你冷静点,罗二米发病的时候还说过什么,你好好想想。” 二嫂擦擦眼泪,怔了怔,突然一拍腿:“对了,罗二米好像迷迷糊糊地提过庙。” “庙?什么庙?”大嫂问。 “他没说啊,就念叨那么一句,我也不知什么庙。” 解铃想了想:“这附近有什么庙?” “就一个,蟠桃山上的蟠桃庙。”大嫂道。 解铃说:“走,马上去看看。” 这座蟠桃庙在半山腰,以前没有路,进山相当费劲,要走很远的山路。这些年旅游热,上面加大了对蟠桃山旅游资源的开发,投入很多钱修路,蟠桃庙也算山上一景,有路可以直达。我们为了抓紧时间,回到大哥家,开出一辆车。问题是我们这些人谁都不会开,包括解铃。大哥把烟头一扔,站起身说:“我开车,咱们一起过去。” 我心中略微放松了一下,大哥这么做算是个积极的信号,他开始考虑家人的安危了。 家里得有个人坐镇,罗小米留下来,打点剩下的事。大哥开着车,拉着我们一行人进了山,直奔蟠桃庙。 顺着山路走了大概十几分钟,就远远看到悬崖峭壁,山峰嶙峋。我们这蟠桃山,最大的特点就是险,山如斧劈,峰如尖刀,看着就像一位极有风骨特立独行的剑侠。大哥把车停下来,我们下了车,直奔蟠桃庙。 蟠桃庙非常有特色,依崖而建,就是把悬崖下面整个刨空,形成巨大的溶洞空间。以这里为庙身,加入梁柱,供上神龛,里面香火鼎盛,烟雾缭绕,十里八村的村民都经常来这里烧香磕头,至少有几百年的历史。 现在不是旅游旺季,来的游客不多,只有零星几个人在这里上香。看护庙宇的凌叔,手持檀香珠,正坐在神龛旁的椅子上,微闭双目捻珠。 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来这里,这次有一番特别的感受。这个悬崖洞窟据说修建于明朝,空间极大,光线晦暗,神龛上供奉的非人非佛,乃是一张巨大的古代工笔画。 这幅画不知成形于什么年代,接近三米长度,悬于高处,烟火缭绕下,宛如天作。画上是什么呢,是一株巨大的桃树,桃花盛开,风吹花落,画的中央是一颗饱满欲滴肥大鲜嫩的桃子。画画的人功力很深,这桃子就像要破纸而出,带着那么一股超凡的仙气。 解铃一走进这里,顿时呆住了,张大了嘴呆呆看着悬在峭壁洞顶的画,眼睛都不眨一下。 我问他怎么了,他好半天才缓过来,擦擦眼说:“不可能吧,我看错了。” 大嫂说:“大兄弟你不知道,我们这里之所以叫蟠桃山,不单单是因为山长得像蟠桃,更传说这里就是天上的蟠桃落在凡间变化成的。” “这画是出自何人之手?”解铃问。 “相传是八仙之一吕洞宾所画。”凌叔已经看到我们进来,手持捻珠走了过来。 我赶紧问凌叔看没看到我二哥跑来过,凌叔想了想道:“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刚才我一抬眼,好像有那么个人影在庙前一掠而过,跑得飞快,当时没当回事,难道真是罗二米?” 我们赶紧央他领去看看,凌叔自然责无旁贷,他带我们出来,绕过山庙,后面是他的住所。他常年看庙,这里盖了三间瓦房,一个大院。解铃像是发现了什么,蹲在地上看,指着说:“你们看。” 地上有个浅浅的印记,隐约露出指头和脚掌,我们面面相觑,这脚印很新鲜,如果真是罗二米,他居然是光着脚跑到山上。我们很仔细地寻找一切细节,转着转着,就来到凌叔住所的后面。一到后边,我们顿时惊住了。 这块后山坡,有一栋废弃的木屋和院子。满地荒草,长得有膝盖那么高。荒草中间,放着数不清的黑色坛子,东倒西歪,坛身蒙尘,每个坛子上都扣着破碗,整个院子看起来极度沧桑荒凉。 解铃问:“这是纳骨之所?” 凌叔点点头:“小伙子眼力很厉害,这些都是近百年来穷死横死的孤魂野鬼,他们的骨殖被收纳在坛子里,也算有个归宿。” 我们走进院子,直奔那间破屋,推门而进。一股无人居住的腐臭传来,里面家徒四壁,空空如也,墙面都是黄色泥巴砌的,木头横七竖八,满地的荒草。 从屋里出来,站在高处,四下眺望,植被茂密,树盖野草遮天蔽日,根本就没有罗二米的影子。他似乎凭空在这个世界上蒸发了。 凌叔叹口气:“大米,要不这样吧,回去叫村里人一起找找,这山岭野地的,咱们几个人不管用啊。” 罗大米蹲在地上,揪着头发,唉声叹气。 “还有个办法。”解铃忽然说道。 我们一起看他。 “请乩。”他说。 解铃的办法有点匪夷所思,他要请碟仙。在场的人都目瞪口呆,这种时候搞这个,会不会有点太儿戏了。解铃诚恳地说:“各位,现在罗二米得了重病,又行踪诡秘,很可能是中邪了,不请乩一问恐怕渊源不清,即使能找到他也延误了最佳施救时间。” “我信你。”罗大米说道:“解兄弟,你说怎么搞?” 按照解铃的办法,请乩要选在阴气较盛的地方,这处纳骨院这么多孤魂野鬼,正好。木屋里正好有废弃的破桌子,罗大米用脚把桌子四条破腿都踹掉,放在屋子中间,我、解铃、罗大米、大嫂和二嫂围着桌子盘膝坐在地上,解铃让凌叔护法,什么都不用干,站在门口就行。 解铃说凌叔常年看庙,经受香火,身有神气,做护法正好。凌叔没有异议,颇有兴趣地看解铃安排指挥。 一切准备就绪,解铃点燃三根香,堆起土堆插在上面,他从包里取出一张黄色的图铺在破桌上。图上按照螺旋排列写满了各式各样的汉字,他又拿出一个盈盈可握的精致瓷碗倒扣在图中间。 “现在是白天,能请来那些东西吗?”大嫂问。 “没事,和白天黑夜没关系。我们不是让它显身,而是让它示灵,感者为神。”解铃解释。 大嫂似懂非懂“哦”了一声。 “诸位,做以前我先声明几点,第一半途没完不能松手;第二所有问题都由我来发问,你们跟随就好。听明白了吗?” 大家都点点头。 按照解铃所说,我们伸出右手食指一起按在扣着的碗底上,解铃让大家把眼睛都闭上,他喃喃念叨:“碟仙,碟仙,你快出来,快快显灵。” 虽说是白天,可屋子里阴森无光,灰沉沉的那么压抑。我第一次玩碟仙,紧张不得了,手指都有些发僵,就在不知不觉中,忽然手指下的碗动了。我敢肯定,我没有用力,完全被这个碗带着走。 我慢慢睁开眼,看到碗在纸面上缓缓滑行。解铃问:“罗二米是不是有外遇了?” 碗慢慢滑到“是”。 二嫂眼圈马上红了,其实她心里也明白,可是现在明明白白显露出来,她还是受不了。 “罗二米身上的病是不是外遇传染的?”解铃接着问。 瓷碗慢慢滑动,落到“是”字上。 解铃深吸口气:“罗二米现在身在何处?” 瓷碗开始动了,所有人的目光紧紧落在上面,心都提到嗓子眼。 最后瓷碗落在一个字上,我们都惊住了。 那个字居然是“母”。 第二十四章 极度危险 罗大米看到这个字马上喊出来:“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去找妈了?这和老妈有什么关系?” “大哥,稍安勿躁。”解铃看他情绪不稳,赶紧提醒。 罗大米胸口剧烈起伏,深吸一口气,渐渐安稳下来。 解铃想了想,又问碟仙:“母是什么意思?” 碟仙的碟子巍然不动,不作回答。解铃叹口气:“好吧,换个问题,罗二米外遇的对象姓字名谁?” 这个问题最感兴趣的是二嫂,她睁大了眼,死死盯着碟子。她想看看到底是谁家的狐狸精。 碟子缓缓移动,在图上掠过一个又一个的字,最后停在一个字上不动了。 我们全都看过去,谁也没想到会占出这样的一个字。碟子最后停的字居然是“傀”,傀儡的傀。 二嫂颤着声音:“这是什么意思?” “一个人,一个鬼,你说呢?”解铃道。 他默默念叨:“碟仙碟仙多谢你,请走吧。”说来也怪,随着他念叨的结束,插在土堆上的香幽然而灭。 解铃站起身说:“大家都起来吧,现在问题已经很明白了。” “可我还是一头雾水。”罗大米说。 解铃道:“年你们的母亲埋葬在什么地方?” 罗大米搔搔头说:“我妈过世很多年,她走的时候家里条件不好,也没挑什么好地落葬,当时是我爸经手埋的,好像埋在以前祖坟那里,具体我也不知道。”他一脸惭愧:“其实我一直想给她迁坟来着,忙东忙西总忘,具体位置我……我也不太清楚。” 连大哥都不知道,我们这些媳妇弟弟的就更说不出子丑寅卯。 解铃奇道:“你们母亲走了之后,逢忌日清明,不去上坟吗?” 我在旁边说:“在我记忆里,我爸从来没领过我们去给妈妈上过坟,到了你说的那些日子,我们就是村口路边烧纸祭奠。” “这个事不赖孩子。”一直沉默的凌叔忽然说道:“你们父亲老罗和你们老妈感情很好,你们老妈得病走了之后,老罗伤心欲绝,是我陪他给你们老妈落葬的,也是我陪着他从痛苦中慢慢熬出来。你们老妈是他心底的刺,解不开。是他不想到坟上去祭拜,也不愿提起这件事,老罗的心思很重。” “凌叔,你知道我妈埋在哪吗?”罗大米问。 凌叔点点头,表情很严肃,对我们说,都随我来。 据我所知,蟠桃村很久之前是有祖坟的,村里老人过世都要埋到祖坟。据说往上追溯,第一代入葬者可以追究到明初。不过,打我懂事起,就从来没见过这祖坟长什么样,老人们偶然谈起,也像做贼一样,匆匆几句马上换个话题。在我们这些孩子的概念里,那地方更像一个传说。 那地方离蟠桃庙还有一段距离,我们坐上车由凌叔指路,向祖坟的方向开去。 在路上,凌叔讲起了祖坟的历史,我才知道其中的渊源。 祖坟一共遭过两次大难,第一次是国内战争时期,当时两党打得异常惨烈,蟠桃山那时虽算不上要道,可也受炮火波及,祖坟就是在那时候被大炮炸得七零八碎,尸骨横飞,那点山水灵气打得烟消云散。那个时期活人都顾不过来,谁还能看着死人。等到快解放的时候,才有村里的老人出面,把尸骨捡捡收拾收拾,重新修坟,勉强又立了起来。虽然日后还有老人过世往这里埋,可是大家心里都明白,祖宗积阴的运势全都没了。 第二次是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红色浪潮最鼎盛时期,革命小将看见老东西就砸,而且一个个胆子还贼大,曾经想去破坏蟠桃庙,被凌叔一把柴刀挡在庙外。那时候凌叔还年轻,正值壮年,常年习武,手中持刀,煞气浓郁,硬是逼退了这些狗崽子。这件事在我们村传诵了很久,为什么凌叔现在德高望重,在村里属于长老级人物。就因为他当年力保蟠桃庙,直接树立了极高的威信。 这些革命小将转而去祸害祖坟,用铁锨锄头把坟地翻个底朝天,尸骨挖出来随意丢弃,曝尸于阳光之下。有一具入殓时间不长的尸体,居然让两个小将一人拽着一条腿在山路上拖,拖到山下身子早就没了,就剩下两条死人腿。两个小将还觉得有趣,直接扔到野草里了事。 等他们折腾完了,凌叔带着人,用黑坛子挨个收纳丢弃的骨殖,说到这里他叹口气:“刚才请碟仙的那个荒院,里面很大一部分纳骨坛,收容的就是那个时候被丢弃的先人尸骨,造孽啊。” 这些话说起来太沉重。后来到了八十年代,祖坟重新打理过,也陆陆续续埋葬过一些人,再后来施行火葬,国家又建立公墓,这地方就渐渐荒凉下去。公墓毕竟有专人看护打理,埋在这荒郊野外的,保不齐有一天还会遭难。 我母亲过世的时候,家里没钱去公墓,又不想寄存在骨灰堂,我父亲毕竟是老年间的人,信奉入土为安,就请几个人帮忙,把母亲的骨殖埋在这片祖坟里。 车子很快停到一处开阔的山坡,我们从车上下来。此处极是幽静,四周松柏环绕,风起时居然有松涛声阵阵拂过,给人以阴森之感,不用会风水,任谁都能看出来这里确实是一块宝地。凌叔擦擦眼镜说,他也是听老辈儿说起,当年为了给十里八村选一块风水宝地,曾经集资三千两纹银,从京城请来了一位风水先生。这位老先生在蟠桃山周围山脉连续蹲点半年,连观数夜风声所向,才选定这里。几百年下来,果然没出兵灾血祸,可一进入近代,似乎风水就变了,先是炮轰又是人祸,那点灵气早就糟践光了。 解铃看了看叹道:“奇怪,奇怪啊。” 凌叔对他很尊敬:“这位小兄弟发现什么了?” “这里风水俱佳,不过气脉极差,属于无根之地,无源之水,水旺而不流,那就是死水。好像在往外流动的要脉上被什么给堵住了。”解铃看看说。 罗大米着急,让我们先别说什么风水问题,央求凌叔带到母亲墓地看一看。 凌叔说,你们母亲埋葬在祖坟的西头,第三座树碑的老坟即是。我们跟着他走,这片墓地闲闲散散也埋了近百座坟茔,墓碑风吹雨打,似乎也无人打理,上面字迹皆模糊不清。 慢慢走近西头,我心砰砰乱跳,有种说不清的情愫,既激动又紧张。等到了这里,凌叔一指墓碑:“这就是了。”我匆匆一看,碑上果然刻着母亲的名字。见字如人,真是控制不住,眼泪刷一下流下来。罗大米几步跑过去,蹲在碑旁,掏出手绢轻轻擦拭墓碑,嘴唇颤抖:“妈,不孝子罗大米来看你了,你还好吗?” 大嫂、二嫂还有我,一起走上前,全都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罗大米站起身,擦擦眼泪来到解铃前,深深鞠了一躬,解铃赶紧搀扶:“大哥,你这是做什么?” “解兄弟,你的包里我看还有些香火,我也是借花献佛,想请你包里的几柱香,给我妈上了。” 解铃点头:“应该的。”他从包里把香火拿出来,递给罗大米。 罗大米点燃,攒土为炉,恭恭敬敬地把香插在碑前,磕了三个响头。二嫂担心我二哥,四下里看,着急道:“碟仙说,二米就在‘母’这里,怎么没有他的影子呢?” 母亲的坟,前面是墓碑,后面是鼓起的坟包,我转着转着就来到后面。刚走到这里,忽然就看到不对劲的地方。坟包角落生着一颗碗粗的松树,土质似乎有些翻新。其他地方的土都是暴晒之后的黄颜色,而这里有一块是比较湿润的黑颜色。我撅断一根树枝,把土拨拉到一边细看。这一看不要紧,真是大吃一惊。 在树根的位置,居然出现一个洞,大概一人来宽,深不见底,隐于碎土树枝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我脑子顿时炸了,后背凉气生出,看过不少盗墓小说,难道说我母亲的坟让人盗了?要不然怎么会出现这么一个洞? 我蹲在一边,拿着树枝往里捅,看看有多深,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大喊一声:“快躲开,危险!” 第二十五章 小红 我什么都没看到,不知危险在何处,不过,这一瞬间已经听出喊话的是解铃。他说话那就是圣旨,我往后狂奔了几步才收住脚,心跳得像蹦出腔子。这时大队人马已经走了过来,解铃拉住我,脸色铁青,指着坟茔说:“有蛇。” 就在刚才我拨拉的那个土洞里,缓缓蜿蜒出一条青色的蛇,不过一尺来长,游走动作有些僵直,混在土堆树根里,不仔细看完全分辨不出来,还以为掉落的一根树棍。 “这是山古老?”凌叔奇道。 解铃点头:“老人家好见识,这种蛇也叫铁包银,另有名字叫山古老,是剧毒之物。山古老在大陆非常少见,大多是在东南亚那边,奇怪,怎么冷不丁会出现这样的东西?这种蛇都是东南亚降头师用来行邪法入降的,因为它生性喜凉喜阴,尤其喜欢尸毒,一般都盘踞在古墓里。” “不对啊,我母亲是火葬的,根本就没有尸体,哪来的尸毒?”罗大米惊恐地说。 解铃揉着鬓角:“所以这事才邪性呢。这个洞是怎么回事?” 大嫂咳嗽一声,轻轻说:“是不是婆婆的坟让人盗了?” 解铃对凌叔说:“老人家请你帮个忙。” “但讲无妨。”凌叔皱眉说:“我这人最恨就是偷坟盗墓,简直损八辈德。要让我找出是谁干的这缺德事,老罗家的,不用你们动手,我就先把他打个半死。” 我大哥反应有点怪,有些木然,不知在想什么。 村里人其实最恨的就是踹寡妇门挖绝户坟,损阴德啊。赌牌喝酒玩女人这都不算什么,凡事有个底线,刨坟这就是一根高压线。真要把这人揪出来,别说我们家饶不过他,整个蟠桃村的老少爷们也能把他揍成植物人。 解铃让我们都靠后,说这个洞恐怕有点问题,让凌叔来配合行动。 他们两个人走到土洞口,解铃让凌叔寻来一把艾草,他用打火机点燃,草头冒出滚滚的烟。然后他小心翼翼把冒着浓烟的草头慢慢逼向洞口,我们在后面看得目不转睛,手心全是汗。 我看明白他想做什么了,这个洞里很可能不止一条蛇,先拿烟熏出来再说。 这种蛇剧毒,就连解铃都不敢大意,凌叔手里拿了一根木棍,弯腰看着,那架势是随时打蛇。艾草烧了一小截,没有蛇出来,从洞里却忽然传出一阵咳嗽声,里面明显藏个人。 我顿时激了,几步跑过去:“我草他妈的,这小子挖完洞居然没跑?藏在里面找死!” 解铃一把拉住我:“别慌,看看再说。” 他又来回熏了几次,里面咳嗽时断时续,并没有蛇爬出来。他用脚把草踩灭,对我说:“罗稻,你和大哥一起帮我一下。” 我听他说完,才明白解铃要干什么。这小子真是胆大包天!他要大头朝下钻进这个土洞里看看,让我和大哥把住他的脚,听他招呼,如果有危险马上拉他出来。 我搓着手:“老解啊,你不用这么拼命,还是我下去吧,你这样我们家都不好意思。” 解铃道:“我说过了,你们家的事现在就是我的事,既然我牵扯进来,就要一管到底。再说了,墓里状况不明,你没有经验,下去危险性很大,我心里有数。” 我大哥拍着他的肩膀:“解兄弟,你的大恩大德我们老罗家记下了,放心吧,我们家不会亏待你。” 解铃笑笑没说什么,招呼我们把住腿,然后他在自己嘴里塞了一根小手电,趴在地上,开始往洞里钻。我和大哥蹲在地上,扶着他的双脚,看他一点点挤进这个黑森森的土洞里。 我问大哥,当年妈入葬时工程还挺大的吗,就这么个土包,怎么还出现盗洞了,里面到底有多大空间? 罗大米阴沉着脸,说他也不清楚。 时间不长,解铃整个人都钻进洞里,只留下两条腿在外面。我们扶着他的双脚,看着他慢慢往里爬,爬着爬着渐渐不动了,整个人就像僵死在里面。 大嫂二嫂惊恐地看着,她们俩互相握着手,脸上没有血色。 大哥深吸一口气,看我:“你朋友不会有事吧?” 凌叔也道:“后生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了吧?赶紧把他拉出来,别出事了。” 我心乱如麻,解铃的双脚就耷拉在外面,一动也不动,那情况真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不过,在我心里,解铃就是神就是天,我对他是百分之一百的信任,我摇摇头:“我相信他!再等等,没有他的指示,我们不要乱动。” 又等了一会儿,也说不清过了多长时间,可能也就三两分钟,可感觉上像是度过漫长的一个世纪。不知不觉中,我后背都被冷汗浸透,山风一吹,浑身起鸡皮疙瘩。 就在这时,忽然他双脚动了,我悬着的这颗心终于落下来。他的双脚往外挣,能看出他是想爬出来,我擦了下头上的汗,赶紧说往外拉。我和大哥拽着解铃的裤腿,拼命往外拉,说来真是奇了大怪,解铃也就一百四五十斤的重量,怎么这么沉?死沉死沉的。我和大哥使了牛劲,才把他下身全拉出来。 大嫂一把推开我:“三儿,你的力气也太小了,还是我来吧。” 大嫂经常干农活,别看是女人,身大力不亏。他们两口子连拉带拽,总算把解铃拖出来,解铃全身都是土。怪异的是,他的双手还一直留在洞里,似乎抓住了什么东西。 “快过来帮忙!”他快速眨着眼,挤掉眼皮上的泥,对我们大喊。 我和大哥蹲在洞口,也伸手进去,凭感觉解铃拽住的似乎是个人。我们抓住那人的衣服,狠命往外拉。几个人一起使劲,终于把洞里那东西拽上来,果然是个人。 那人穿着一件小背心,骨瘦如柴,全身都是脏泥,乍一看像一具死尸。 大哥大吼:“妈的,这是谁的尸首,怎么塞进我妈的坟里了?” 解铃气喘吁吁:“这是罗二米。” 我一听都懵了,碟仙还真他妈准,我二哥漫山遍野疯跑,居然真的钻到母亲的坟墓里了。 罗二米此时光着下身,奄奄一息,那模样真像刚从棺木里刨出的死人。二嫂哇一下就哭了,非要过来看,解铃脸色铁青,一指他的下身:“你们看!” 罗二米露着屁股,全身泥巴,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他的鸡鸡不知怎么变得特别长,大概能有一尺,那一头还留在土洞里没有出来,整个鸡鸡啷当在两腿之间。刚开始还以为眼花了是草根什么的,看仔细才看出来,确实是他的那话儿。我靠,这么长都快赶上鸡鸡王了,非洲人也没这么大的家伙。 二嫂吓傻了,抓着解铃:“大兄弟,这咋回事?” 解铃擦擦脸:“继续往外拉,里面还有东西。” 我们拽着罗二米的小背心,使劲往后拖,他的鸡鸡越抻越长,在洞里的那一头,居然又拉出一样东西。此物一出来,满场皆惊。我呆呆地看着,如坠冰窟,全身都是凉意。 鸡鸡那一头不知怎么缠在一个木头玩偶的身上。这木头玩偶大概半米长,穿着一件鲜红的衣服,头上戴着一顶红帽子,全身都是泥土,脏兮兮的,看起来就像个小丑。最为古怪的是,这个玩偶涂着红嘴唇,抹着红脸蛋,就连眉心也点着一个红点。两只黑溜溜的眼睛不知用什么做的,看上去特别有灵气,虽然是个木头玩意,可感觉那双眼正在乌溜溜看着我们,特别邪性。 除了解铃,就连凌叔都吓住了,谁也没想到从墓里居然会拖出这么个东西。此时此景,诡谲非常,完全出乎我们的想象。 解铃从兜里掏出一把折叠军刀,蹲下来,用刀慢慢割着罗二米的鸡鸡。众人都傻了,看着他在那行动。不多时,割断了,真是奇了怪哉,一分成两截,那鸡鸡就像伸缩皮筋一样,迅速缩成一团。解铃把住断处,猛地往下一扯,罗二米那么长的鸡鸡居然整个从他身上扯了下来。 二嫂一阵轻呼,眼白一翻,人当即就晕了。 大嫂扶住她,眼睛还是盯着眼前的奇景,一眨不眨。 解铃把那半截鸡鸡抻在手里,在阳光下照照,我这才看清,我靠,这哪是鸡鸡,原来是一条脏兮兮全是泥土的蛇。看模样正是刚才的山古老。 解铃把那条断蛇扔在一边,问我们:“看明白了吧?” 罗大米心惊肉跳:“刚才那条蛇咬着二米的……” 解铃点点头。我顿时明白过来,我靠,真邪,原来刚才那么长的不是鸡鸡而是蛇,这条蛇尾巴缠在木偶上,而蛇头张着嘴咬住了罗二米的下身,乍看上去,就像那么长的一条鸡鸡。 “这是怎么回事?”我目瞪口呆。 解铃指着那木偶说:“问题就在它身上,那条蛇,其实是木偶的生殖器。它借助蛇来和罗二米交配。” 二嫂颤抖着说:“二米重病的时候喊着小红,就是……” “对,就是这个木偶。” 第二十六章 借尸 “那二米身上染的脏病……”二嫂轻轻问。 解铃道:“我也没搞清楚,想来也是这个鬼东西传的。” 眼前这种场面实在诡异,凌叔经验老道,提出建议还是先回村里再说。 罗二米躺在地上,身有剧毒,谁也不敢碰他。解铃在车子后座找到一条毯子,把罗二米整个卷在里面,抱着他放到车后箱,顺便把那个恐怖的木偶娃娃也扔进车箱里。 “我妈的坟?”我指着坟茔询问解铃。 解铃看看我们,叹口气:“里面空的,整个掏空了,没有看到你们母亲的骨灰盒,已经被人动过手脚。” 罗大米脸色铁青:“到底是谁干的?我草他妈的。” “大哥,我怀疑一个人。”我说。 罗大米看我。 “雷子。”我道:“你忘了今天在宴席上他大放厥词?要让咱们家死干净。我觉得最有可能动手的就是他。” 罗大米没说话,想了想才说:“先把老二拉回去,从长计议。” 回到村里,我们直接回到大哥的小洋楼,一楼有很多空闲的房子,随便收拾出一间,让罗二米先躺下。罗二米躺在床上,谁也不能靠近,他身上几乎溃烂,每一处红色斑点都鼓出一个脓包,正在破裂流脓流血。随着身体的糜烂,还散发出一股非常难闻的味道,就是那种能让人联想到麻风病的味儿。 解铃道:“这人不行了,打电话叫救护车吧。” “解兄弟,你不能救二米吗?”二嫂哭哭啼啼地说。 解铃叹口气:“毒气攻心,毒侵骨髓,我确实没办法,让西医看看吧,扎点抗生素什么的,或许能维持一段。” 这次救护车很快就到了,非常顺利地把罗二米接上了车。解铃千叮咛万嘱咐,这是烈性传染病,连大夫都捂鼻子,罗大米给二嫂塞了张银行卡,让她随车去医院,怎么治疗听院方安排,别考虑花钱的事。就算罗二米救不活,也不能让他临死前遭受更大的痛苦。 这摊事总算安排完了,天色也黑了,院子里一片狼藉,谁也没心收拾。关上门,我们全家人都到了厅堂,罗小米听了今天的事,特别害怕,紧紧挨着我坐着。 屋子里虽然亮着灯,可气氛极为压抑,恐怖的木偶娃娃就扔在大厅中间,两只乌溜溜的眼睛,嘴唇裂开似笑非笑,带着一股沉闷的阴森之气。 “大哥,你到底有什么秘密,赶紧说了吧。”我简直就是在央求他。“先是小米,再是咱爸,然后是二米,一个接一个,好好的家就这么败了吗?”我几乎声泪涕下。 我浑身颤抖,心中的雾霾驱散不开,看到罗二米和罗小米的惨象不得不想到自己,这种阴毒的手段简直无痕无迹,把人折磨得够呛,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幕后始作俑者到底是谁?为什么要用这么毒的手段? 罗大米仿佛一夜白了头,他一支接一支地抽烟,烟灰缸里全都是烟头。 “当家的,到这个时候了,你平时的劲头哪去了,赶紧拿个主意。”大嫂催促。 罗大米长叹一声,把烟掐灭,缓缓说道:“这样吧,现在我就去找雷子,有些事我也怀疑是他做的。” 解铃拉住我说:“大哥,我们和你一起去。” 我们三人来到雷子家,天色擦黑,院子大门上着锁。罗大米“哐哐”砸门,就听狗窝里护院狗狂吠,汪汪叫着。他疑惑地说:“这里的狗都识人,熟门熟路的怎么会叫的这么厉害?我哪次来,那条狗都老老实实的,今天是怎么了?” 我说:“可能是解铃来了吧,他是外人,狗当然不认识他。” 罗大米不置可否。 按说这边叫门,那边狗吠,里面人应该很容易就听到,可偏偏很长时间没人出来开门。罗大米有些焦躁,骂骂咧咧说:“是不是雷子做了什么亏心事,不敢来开门。”他随即高喊:“雷子,赶紧开门,我是你罗哥。咱俩有什么恩怨面对面谈,别猫在屋里装死狗。” 里面屋子的灯一直亮着,很显然雷子是在家的,可还是没人出来。 解铃揪揪鼻子,神色有些凝重:“有点不对劲。” 罗大米骂道:“马来隔壁的,是不是煤气中毒死家里了。” 这话就有点恶毒了,我赶紧咳嗽一声,示意他不要说这样的话。 就在我们没主意的时候,看到正屋门一开,雷子匆匆走出来。这人真怪,大晚上的,居然穿着一身黑色雨衣,就算是才从外面回来,可现在天空无雨,实在想不通为什么穿这么一身。雷子来到院门口,脸色有点冷:“你们来干什么?” 罗大米道:“有些事想和你说,你先把门打开,咱们一边门里一边门外的,我不舒服。” 雷子神色焦躁:“有什么事明天再说,黑灯瞎火的我要睡觉了。” 罗大米声音拔高:“雷子,你能不能先把门打开?咱们罗家雷家是世代邻居,远亲还不如近邻呢,就算咱俩有什么恩怨,毕竟是老邻居,说话能不能别用铁门隔着。” 雷子双眼冒火,像是有点歇斯底里:“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别缠着我!” 罗大米还来了犟劲:“你不把门打开,我就在外面喊,看咱俩谁不要脸。” “好,好,我他妈怕你了。不过我不能招待你,有什么话赶紧说。”他把院门的门锁打开。 罗大米看到铁门开了,直接一推,大步流星往里屋走。雷子一把拉住他,声音都变了:“你干什么?姓罗的,我他妈一直忍着你,你别骑脖颈拉屎。” 解铃拉住我,低声说:“这个雷子不对劲,身上有股鬼气。” 我一听就毛了,越看雷子越害怕。他晚上穿雨衣也就罢了,而且神情闪烁,焦躁不安,就像一枚嘶嘶引燃的定时炸弹。 罗大米还在和他纠缠,我走过去说:“大哥,算了吧,明天早上再说吧。” “你们干嘛呢?”这时,从屋里出来个女人,我看了看,正是雷子的老婆。我和这娘们没什么交集,偶尔也就见过一两次,不过她这个人很有特点,见之不忘。她的两条眉毛特别浓,像两只大毛毛虫趴在眼眶上,整个人看上去让人极不舒服。真不明白雷子怎么找了这么个娘们,每天睡觉一个被窝都怎么钻的。 大晚上的,这娘们也吓人,穿了套红色运动衫,别看光线这么暗,可她往这一站却极为扎眼。这两口子,一个黑色雨衣,一个红色运动衫,皆是满脸鬼魅妖气,让人看了汗毛直竖。 罗大米也有点害怕了,咳嗽几声,趁势下台阶:“好,好,有什么话明早再说。” 我们急匆匆离开,身后雷子家铁门哐当上了锁。 回到家,罗大米也没有别的话,步履蹒跚上楼睡觉了。 解铃让大嫂和小米都去休息,偌大的客厅只有我和他两个人。他蹲在地上,看着木偶,招呼我过来。我走过去,蹲在旁边。这木偶有种说不出的邪劲,看得让人骨头缝冒凉气。木偶我见多了,可从来没见过这么邪性的,那模样特别像葬礼上的纸人。 解铃把木偶翻过来,用折叠刀把后面的那一块割开,一捅开缝隙,马上从里面冒出股股黑水,泛着腐臭的气味。他让我到后院取来一条麻袋,平铺在木偶下面,他慢慢切割,在木偶身后划开一块火柴盒大小的面积。 木偶身体里有很多黑黑的汁液,不知道是后天渗进去的,还是制造时有意灌进里面的。解铃又让我到厨房取来一双筷子,他操纵筷子,小心翼翼伸进黑水里拨拉,时间不长,从里面夹起一样东西。 一拿出来我就愣了,这是一枚玉。很是精致,拇指指盖大小,上面似乎阴纹着什么图案,实在太小也看不清楚。解铃让我不要碰这枚玉,用筷子在木偶里又夹出一样东西。这是一张黄颜色的符咒,也就手掌长短,不知道经过什么特殊处理,泡在水里拿出来居然滴水不沾,水珠挂在上面犹如水银在玻璃上滚动。 看到这张符咒,解铃整个脸色都变了,脸色变得煞白,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么严肃的样子。 我也害怕起来:“怎么了?” 解铃深吸口气,指着符说:“你看到了什么?” 符咒上写着红色的字,从上至下排列,看上去应该是朱砂写的。字形很古怪,有点像很古老的鸟篆。我挨个字很仔细地看下去,几乎一个都看不懂,看到最后只有一个字稍有些眼熟。这个字外面是个“尸”字,里面套着两个小字,看上去有点像“鬼”和“斗”。为什么不敢肯定呢,因为这两个字皆是连笔而成,笔划恣意拐弯,似像非像。 我把想法说了,解铃点点头,指着木偶说:“这东西很可能是个借尸傀儡。” 一说到傀儡,我马上想起请碟仙时占到的那个“傀”字。 “借尸傀儡?”我疑惑地问。 解铃说:“中国道法源远流长,发展了几千年,到最近这一百年才断了传承。各种奇门邪术,包罗万象,有些常人想都想不到。我判断,我们眼前的这个木偶邪法是出自傀儡术里的借尸。” 第二十七章 灭门 “借尸有五法,金木水火土。”解铃说。 “啊,我知道了。“我猛然醒悟:“我们眼前这个木偶用的是其中的‘水’法?” 解铃点点头:“不错。邪门、邪术、邪魔歪道!”他一连说了三个邪。“这是有邪派高人,用这种方法,借傀儡还阴魂,迷惑二米上钩。用他的精血供养魂魄,太损阴德。” 他把那枚玉和符咒收好,让我用麻袋卷了木偶来到后院,浇上汽油,一把火烧了。晚上风很大,吹得火焰狂卷,火苗子噼啪作响。烧的时候,解铃给我讲了一些借尸的故事。 就他所知,关于借尸最近一个案例,还是发生在建国初期,大约上个世纪五十年代。那时候大陆还有不少特务黑道门什么的在私下里活动,破坏国家来之不易的大好局面。上海有个大百货商店,正到了年节,大家那时候虽然都穷,但都挤出钱来购置过年物品,人来人往相当热闹。 商店里安置长椅,供人休息用。就在这条长椅上,不知何时坐着一个小媳妇,从穿戴看像是农村来的,往那一坐,动都不动。那时候人们警惕性都特高,脑子里始终挂着斗争的弦,看到这种情景,就有人上去询问,可怎么问,那女人就是不开口,裹着花围巾,垂头看着地,目光呆滞。 再有人一碰,她一下倒在地上,重重一摔,像个麻袋包,显然不是活人了。当时围的人山人海,来了公安和救护车,把人拉走,老百姓议论纷纷,说什么都有。 拉到医院一检查,好家伙,居然死人一个,法医鉴定,死亡日期超过三天。最为可怖的是,女人肚子里五脏六腑已经掏空,里面居然藏着炸弹!这还了得,一旦爆炸,那么大的商店那么多的人,造成的后果和影响简直无法估量。这件事据说惊动了北京,被列为建国后的要案,特别设立工作组,当地警方配合,一定要破获这个案子。 警方和治安人员,在短短几个月里,排查走访了将近三万人!这在信息通讯落后,没有手机网络的时代,工程量之大简直无法想像。最后调查出,有目击者看到那个小媳妇是自己走进商场坐在那的,不是谁偷着运来的。其实细想想道理很简单,如果真的有人架着这么个大活人到商店,人多眼杂不可能不围观。这件事如果这么解释的话,偏偏有个难解的死结,那就是这具女尸的死亡时间超过三天,显然不可能自己走进商场。谁见过死人满街走的,电视剧还差不多,而那个年代拍电视的都没这个想象力。 后来这个案子虽然没破,可捎带手挖出一些隐藏的特务,惩治了一批流氓,也算是聊胜于无。这件案子也被列为秘密档案进行封存。 听到这,我疑惑道:“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解铃笑:“这是我师父说给我的,你就别打听那么多了,我说的是真事。所谓借尸,形式有很多,常见的就是操控行尸。” “湘西赶尸算不算?”我问。 “算啊。”他说:“湘西赶尸,别看有那么多相关的小说啊电视栏目啊,进行揭秘。其实它是奇门借尸的一种,属于土法。以土驭尸,尸体不能离开地面,遇到大江大河没办法,只能暂时去了符咒,用船一个个搬运过去。” “这种借尸的法子,我已经很久没听说过了,江湖上也几乎绝迹。本以为已失传,没想到今天有缘还能看到。”解铃说。 “你觉得是雷子干的吗?”晚上风有点硬,我哈着冷气问。 “雷子就是个普通的村民,身上毫无灵气慧根,如果这件事真有他的参与,他也只不过让人当了枪使,他也是个傀儡。”解铃看着大火焚烧的木偶缓缓道。 听他这番话,我忽然觉得有点心寒,抚着肩膀想,一个人如果被某种力量所操纵,那么他也是个傀儡。傀儡这个词的定义很广泛,不单单指的是死的东西,也有可能是活生生的人。 焚烧完毕,地上留了一堆黑糊糊的东西,解铃招呼我回去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第二天起来,天色很阴沉,似乎憋了一场雨,天空乌云如山,空气潮湿闷热。我们全家人集体给老爷子的遗像上了香,磕了头,然后开始吃早饭。气氛沉闷,谁也没说话,正吃着,忽然就听到外面有乱糟糟的叫嚷声,像是出了什么事。 罗大米放下碗抹抹嘴:“老三,你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我急忙跑出院子,就看到村道上全是人,很多人明显是刚从家里着急忙慌出来,披着衣服趿拉着鞋,互相小声讨论着,往前跑。我看到陈皮一把拉住他,问怎么回事。陈皮道:“你们家可真行,坐的这个稳当,邻居出那么大事不知道?” “到底怎么了?”我问。 “雷子一家据说都死了,被人灭门了。”陈皮说。 “什么玩意?!”我眨眨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具体我也不知道,一会儿公安局好来人了,不说了我先去了。”他急匆匆跑远。 我赶紧回去把事情说了,大家面面相觑,饭也不吃了,所有人都跑出院子,往雷子他家去。 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 到雷子家的时候,就看到院子三层外三层全是人,门口停着几辆警车,有几个警察把人群隔开,维持秩序。我们在后面拼命往前挤,好不容易挤到比较靠前的位置,实在挤不过去。我从人缝往外看,勉强能看个大概。院子里只有警察,有穿警服的也有便衣,凑在一起抽着烟不知说着什么,还有一些警察在屋里忙里忙外,拍照勘查现场什么的。 时间不长,就听一阵搔动,有人喊“出来了”。只见从屋里,真的抬出一具尸体,蒙着白被单,什么也看不到。也不知是不是天时感应,天空乌云更加密布,阴风骤起,好好的白日青天变得灰蒙阴暗,空气潮湿得能拧出水来。大家本来穿的就少,也不知是冻得还是吓得,全都打起哆嗦来。 紧接着里面又抬出一具尸体,又是一具……众人像走进了千里冰川,个个哆嗦发寒,互相挤在一起。 这种场景实在是让人窒息,我虽然不喜欢雷子,觉得他讨厌,可也没想到会死,心里像是堵了块石头,上不去下不来。 “雷子家几口人?”解铃挤在我旁边问。 说实话我也不太清楚,不经常回村住,谁家什么情况根本不了解。旁边有个三大爷插嘴说:“小伙,你是外村的吧?” 解铃含糊答应一声。 三大爷道:“雷子家五口人,老爹老娘他和媳妇,还有个小萝卜头。刚才我数了,抬出去四个,还有一个……” 话音未落,从里面又抬出一具,看这具尸体的身形极像雷子,应该就是他吧。两个警察抬着走在院子,突然毫无征兆的,天空一声霹雷。满院人皆惊,三大爷脸上都没人色了,两条腿发软。那两个警察倒还镇定,继续抬着尸体走,这时我就看到雷子的一只手忽然从担架上落下来,直接拖到地上,软绵绵的,看上去触目惊心。 尸体都运上了车,警察锁上屋门,把看热闹的村民轰出院子,然后用铁链把院门锁上,贴上封条,警车拉着警笛呜啦呜啦开走了。 我们回到家,我浑身像是压了千斤重担,呼吸不畅,坐卧不安。家里的气氛更加阴沉,外面轰隆隆雷声不断,要下雨了。厅堂里没有点灯,我坐在沙发上闷头抽烟。罗小米坐在旁边,紧紧挨着我,看得出她非常害怕。 我扫了一圈,大哥和解铃没有回来,便问他们哪去了。大嫂说,大哥和解兄弟去派出所了,大哥跟所里老李很熟,去打听打听内幕。 我们没有说话,谁也不敢自己回屋,大家就坐在厅堂里,有一搭无一搭地聊天。中途,二嫂来了个电话,说二哥送到医院进行救治后,情况算是勉强稳定下来,已经推进icu观察。 等了一个多小时,外面淅淅沥沥下起小雨,雨雾中,两个人跑进来,正是大哥和解铃。 大嫂拿来毛巾,两人擦擦脸,大哥让解铃讲述得到的信息。雷子家这个案子属于灭门惨案,全家老小无一幸免,经过警方勘查,初步排除了外人作案的可能。厨房昨天剩下的饭菜里,发现了安眠药的迹象,最为关键的是门窗紧闭,门锁也没遭到破坏。 听派出所老李讲,最诡异最恐怖的是这一家人的死法。 雷子的老爹老娘和孩子是死在卫生间里,头上都套着黑色的大垃圾袋,手脚以及脖子都被铁丝捆住,没穿上衣,胸前居然有一个红色颜料画的图案,具体图案什么样,老李没说。而雷子和他老婆是上吊自杀的,女人死的时候还穿着一件红色的运动衫。 听到这里,我正捧着一碗茶。失叫一声,没有捧住,热茶一下打落在地。所有人都看过来,我赶忙用拖布收拾。 因为这个女人的死法,让我想起一件事。 大哥继续说,具体的细节老李没讲太多,这个案件太大,还要适当封锁消息。老李最后说,他怀疑这件案子很可能和邪……有关。 因为死法太奇怪太诡异了,不像正常人做出来的。 第二十八章 法坛 解铃对罗大米说:“大哥,我是个外人,这话本不该我说,但现在事情已经越来越严峻,噩运马上就要逼向罗家。你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把真实情况说出来。” 罗大米沉吟半晌说:“解兄弟,我知道你很厉害,可是这个事你真的帮不了忙。” 刚才讲到雷子媳妇上吊穿红衣服,我就想起刚得到老爹噩耗那天晚上做的恶梦了。此时脑子一片空白,心里说不出的发堵,浑身焦躁,有种很强烈的感觉,真的像解铃所说,噩运就要逼过来了。 我实在忍不住,重重一拍桌子:“大哥,你必须得说,你要眼睁睁看着这个家被毁吗?” 罗大米罕见的没有冲我发火,他苦笑一声:“老三,解兄弟,我就直说了吧。这件事我如果透漏出去,我们全家会遭天打五雷轰的劫报。你们就不要逼问了。” 解铃呵呵笑:“大哥,这是谁告诉你的?简直是胡说八道!五雷轰顶是难得天劫,要五行俱全,因缘极难,人类历史五千年那么多大奸大恶有几个遭受五雷轰顶的?咱们小老百姓,老天爷就算想惩罚,也不可能出此大杀器,你放心好了。” 大嫂也在旁边劝:“当家的,我这眼皮子直跳,真的要出事。你就别执拗了,赶紧说吧,求求你了。” 罗大米环顾了一圈我们,犹豫一下,终于开口:“好!你们跟我来。” 他带着我们到了后院,此时雨势越来越大,我们都没有撑伞,冒着雨来到仓库门前。后院面积很大,大哥造了一排小仓库,其中有一扇小铁门,不过一人高矮,看上去十分不起眼。 他掏出钥匙打开铁门,刚一开,里面顿时吹出一股冷风,温度降低好几度。一团漆黑,他随手打开墙上的开关,顿时在屋顶亮起一盏昏黄的小灯泡。我们走进来,反手把门带上。这间小仓房不大,堆满了杂七杂八的破烂,散发着腐臭的味道。 不知道内情的,肯定找不出此中的玄机。 大哥带我们分开杂物,来到最里面,他推开一把破桌子,地上赫然露出一个圆形盖板,很显然是通到地下室。 他把住上面的铁环,猛地挣开,下面有段木头阶梯,里面黑漆漆的非常深,冷森森侵人毛骨,阴气很浓。解铃回头说:“小米,你和大嫂回去,这地方你们不能下。” 罗小米冷得嘴唇都紫了,她抱着肩膀,可是又好奇下面有什么。大嫂毕竟年龄在这,做事沉稳,拉住罗小米:“妹子,咱不下了。回去等他们老爷们的消息吧。” 罗小米懂事地点点头,跟着大嫂走了。现在这里只剩下我,大哥和解铃三个人。罗大米在杂物里翻了一下,找出个手电筒,点亮,做个手势,示意跟着他下。 他一翻身,踩着木头阶梯,小心翼翼走了下去。 地下室的墙壁是用青砖石砌成的,砖头铺得比较精细,好像刻意打磨过的。我说:“大哥,这个地下室你好像花了很大的心思。” 罗大米的心理防线已经解除,唉声叹气说:“这也不是我要的,是她告诉我这么做的,还给我了一张很详细的施工图。” 解铃道:“说了半天,这个人到底是谁?” 罗大米顿了顿道:“这人老三认识。” “我认识?”我迷糊了。 “就是范雄。”大哥的声音从下面的黑暗中幽幽传来。 我一惊,这时也到了地下室的地面,从木梯上下来,眼前黑森森。手电的亮光闪过,能看到这里面积还是蛮大的。四壁撑着木梁,青砖宛然,表面细腻光润。解铃摸着青砖说,这种砖用途最多的就是作为墓砖,能够贮存阴气,难怪阴冷阴冷的。 我们往前走,手电照去,我看到角落里的墙上挂着几盏红色的灯笼,此时熄着火,表面蒙尘。再往前走一段,就到了地下室的尽头,这里靠着墙居然放置了一台巨大的法坛。 这座法坛,好家伙足足占了一面墙,上悬冠盖,背景是用木头人工搭出的古城门,两侧放着落地灯笼,中间是一张长长的供桌。桌子上放满了香炉、长明灯、瓜果梨桃之类的东西,黑漆漆中,手电的光亮一扫而过,整座法坛透出一种别样的阴森。 最吸引我们目光的,是供桌中间供奉的神。这个神十分特别,由四颗头颅组成,这四颗头颅后脑勺相对,各面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四张人脸一模一样,全为女性,虽然扮装不同,可看上去应该是同一个人。 四颗头颅四张人脸表情各不相同,有的哭有的笑有的沉思有的悲伤,喜怒哀乐似乎全都表现出来。比较诡异的是,这四颗头颅都是原大的,不知用什么材料做成,黑暗中乍一看,栩栩如生,和真人没什么区别。 这台法坛造得有模有样,透着一种宗教的肃穆。我呼吸急促,感觉这东西有种莫名的恐怖,不敢凑上前去。 可能很多人都有和我一样的感受,比如到了寺庙道观这样的地方,看到神龛佛像,尊敬自然是尊敬,可更多的是面对未知事物的恐慌,这些元素符号背后代表的一种极为庞大和复杂的另一个世界的力量,深不可测,犹如深渊,让你不由自主就诞生恐惧敬畏之心。 罗大米走到法坛前,用手电照着亮,看到他好像打开了一个音乐播放器。马上,从里面传出一段声音。 听来应该是佛教音乐,旋律很缓和,只是梆梆的木鱼,很快出现了人声,这是一个糯糯的女人声音,应该在念一段经文,咪咪吽吽的。她的声调绵长,每个字节都拉得轻轻飘飘,十分空灵,我霎时间就有了一种很宁静的幻想,似乎自己正站在雪域高山的古庙里,听着白云深处传来的天籁之音。 正听得入神,忽然“啪”一声脆响,解铃猛地拍了下巴掌,我打个激灵,出了一身冷汗。我靠,刚才不知不觉整个人就飞了。解铃走过去,把播放器关掉,黑黑的地下室霎时陷入死寂之中,比之刚才的飘渺,这种沉寂让人十分难受,就像正在经历灯红酒绿美女艳酒,正飘飘欲仙呢,霎那间就把你踹回屌丝那阴冷狭窄的出租房里。 我特别难受,憋了一身的热流愣是释放不出去。我知道解铃是为了我们好,我只好硬生生憋住。 “邪魔歪道。”解铃说了一句:“这个声音有问题。” 他追问罗大米是怎么回事,这个法坛到底是谁教他摆的? 罗大米叹口气:“是范雄啊。” “范雄到底是什么人?”解铃疑惑地看我。 我慢慢想起来,沉声说道:“范雄是我很久以前,偶然认识的朋友。” 那是我刚刚大学毕业的时候,四处投简历找工作面试都不是很理想,心情极为郁闷,我索性离开这里,坐着高铁自己背包旅行。范雄就是那时候在车上认识的。范雄是个很奇特的女人,其实范雄的名字并不是她的本名,而是她的笔名。 范雄是一位画家。 我们认识的时候,她好像也是蛮失意的,看上去有些阴郁。我们正好是邻座,没事聊起来,相谈甚欢。范雄是个偏于中性的女人,不但穿戴上偏向于中性,而且她的扮相和表现出来的行为也极为中性。她留着短发,唇上甚至还生出小绒毛,看上去像胡子一样,说起话来有一股字正腔圆拿腔拿调的南方口音。 当时聊下来,我最欣赏她两个特质,一个是有话就说从来不会拐弯抹角,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直抒心意。还有一个是她的博学。历史见闻,艺术理论鉴赏,天南地北,谈论起来见解很深。那时候我还没进社会,世界观未成,很是迷茫,她横空出世,一番言论就把我征服了,我甚至都想以后给她牵马坠蹬算了。 那次火车之行以后,我们又零星见过几次,有一次我大哥进城办事,恰好我正和她一起吃饭,便把大哥叫来,他们也认识了。 现在大哥说地下室的法坛还有这一切都是范雄教给他的,我一时根本没反应过来,压根就没想到是那个画家。范雄是个创作现代画的艺术家,接触的都是最时尚流行的文化,我无法把她和眼前如此诡秘的邪法联系到一起。 我问大哥,这个范雄是不是就是我们认识的那个画家。大哥叹口气说,就是她。 我把和范雄怎么认识的经过和解铃说了,解铃沉思半晌,也不得其解。我大哥长叹一声说,大家先找地方坐吧,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们。地下室有几张坐垫,我们都盘膝而坐,大哥把几盏红灯笼点上,这里红雾朦胧,法坛阴森,倒也有几分讲故事的氛围。 整件事要从大哥发迹开始说起。 第二十九章 问鬼借财 我们家早些时候那是真穷。我爸和大哥两个壮劳力又是伺候地又是进城打工,出了大力累死累活,虽说也能挣钱,可一贴补家用,钱就像一汪水眨眼就没了。勉强混个温饱,给孩子上个学这都可以,但存不下余款,家里怎么折腾都富不起来。 那时候我还小,半大小子,天天疯玩疯闹的年龄,根本不清楚家中面临的情况。担子基本上全压在罗大米的身上。我大哥说,当时他想了很多发家致富的法子,可都没做起来。那时候他没事就喝酒,哀怨自己天生穷命,这辈子也就这么大出息了。 那年是春天,下了几场雨,罗大米到山里采蘑菇,看到了范雄。 范雄其时背着画架,手里牵着一个大概十三四岁的小女孩,看那架势应该是到山里采风。可为什么还带着孩子呢,看起来有些怪异。那时我大哥正是人生低潮期,哪有心思想这些,看到范雄,他们因我之故有过一面之缘,他打了招呼就想走。 范雄十分热心叫住他,告诉他说,她初来蟠桃山不知山路,这几天还要大哥做个向导。说着塞了一笔钱。我大哥也是无利不起早,看有好处拿,自然应允,拍胸脯说没问题。那些天,罗大米领着范雄,还有那个小女孩,没事就在山里转,当然太险的地方也不敢去,一旦出什么事,负不起责任。 蟠桃山别的不说,景色极其优美,尤其春秋两季,简直是世外桃源。群山连绵,山花烂漫,完全就是一幅浑然天成鬼斧神工的风景奇画,美到掉渣。 范雄看到一处美景,先是拍照,然后支上画架,挥动笔墨,进行写生。她一作画就要好几个小时,罗大米不能陪她,就回村收拾地干农活,约好时间再领她回来。这样一天天过去,罗大米开始没上心,后来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甭管范雄到哪,都要领着那个小女孩。他问过范雄,她是谁,还打趣说是不是她的私生女。范雄脸色当时就变了,没头没脸把我大哥一顿训,读过书的女人就是不一样,骂人不吐脏字,口气却异常严厉,字字诛心。说的我大哥悻悻不已,要不是看在钱的份上,他早就拂袖而去了。 后来那几天,范雄没有叫罗大米陪着,自行去写生,我大哥也把这茬给忘了。几天后,范雄忽然找到罗大米,说要请他吃饭,答谢这几天的付出。罗大米也无所谓,有免费饭局就去呗。吃饭过程中,范雄忽然问了罗大米一个问题,你想不想发财? 罗大米嘎嘎乐,说发财嘛,谁不想?不想那是傻子,我做梦都想。 范雄当时的表情有点怪,罗大米现在回忆起来,形容有点诡诈的感觉。范雄对他说,相识就是缘,她有法子送罗大米一场富贵。罗大米和她没什么交情,就是因为我的原因认识了,现在又偶然凑在一起,他仅知道范雄就是城里画画的,属于五谷不分四体不勤那伙的,她那么一说自己这么一听也就算了。罗大米随口道,行啊,那敢情好了。 范雄说既然你有意,今天晚上九点来客栈找我,我帮你想办法。罗大米当时没深想,滋滋喝酒,就想着喝好了回家睡觉明天起来扛活。到了晚上,也是寸劲,罗大米刚回家就遇到要债的。那时候家里还没小洋楼,就是三间瓦房,年久失修,下雨漏水,家里又没有余款,只能借了点钱,房顶用沥青重新铺了一遍。这钱都是小钱,没想到债主上门了,人家说的明白,家里老人住院,急等钱用。那时候我老爸还在世,好言好语和人家沟通,又是沏茶又是泡水,那债主不依不饶,话说得很难听。罗大米那时候没本事没钱,脾气也怂得厉害,让人骂的头都抬不起来,蹲在墙角呼呼运气。等债主骂骂咧咧走了,他狠狠吸了一根烟,烟头往地上一扔,站起来就走。他已经下定决心,只要有一线希望发财,他就要争取,这穷日子真他妈过够了,哪怕富贵一天,也行,不枉一生。 九点多,到的客栈,看到范雄正在房间等他,范雄身边还是那个小女孩。那女孩很安静,一直窝在床上听着随身听,看都不看罗大米。 罗大米对范雄说,不管什么代价我都要富起来,你就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范雄告诉他,古人有言,小富由俭大富由天。能不能富贵就看一个人的命,其他都是扯淡。命若穷,掘的黄金化作铜。命若富,拾着白纸变成布。范雄对他说,我会做一场法术,请鬼母运财,包你发家致富。罗大米一听心里就咯噔一下。 他是农村孩子,对这些神神鬼鬼的事小时候就听说过,也深信不疑。心中就有点犹疑不定,有句话他一直记在心里,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荣华富贵没有空手给予的,凭空落富贵这不是福是祸。 我们邻村就有活生生的例子,村子拆迁,上面给了一笔不菲的拆迁费,本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忽然得了这笔钱,上百万的,不知道怎么花了。有个半大小子,得了钱天天进夜店找小姐嗑药赌博,二十来岁染了一身病,最后横死街头。如果没有这笔钱,他虽然穷,却也能安度一生。 罗大米问有没有危险。范雄笑,说问鬼借财,那本来就是火中取栗,虎口掏食,肯定非常危险。但是只要按照她说的做就没问题。当然了,有钱能不能把持住自己,这个还要看你本人,我相信大米哥一定有这个自制力。 范雄对我哥说了两个条件:一是要加入她的教会;二是以后发财了,要在蟠桃山当地修建万应宫。万应宫,也就是阴庙,专门祭拜孤魂野鬼、无主冤魂。罗大米当时一穷二白,对于这些东西完全没有概念,随口就答应。范雄的教会,有个很恐怖的名称,叫做阴间真佛宗。范雄简单解释了一下,这个教会最大的长老是个女人,叫做圣姑,圣姑就是阴间真佛地藏王的转世。这个教会顾名思义,就是沟通阴间两界,崇拜阴魂,信仰阴间,信仰死亡。 死亡,范雄说,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事物。 罗大米当时听得浑身冒凉气,感觉自己上了贼船。他颤巍巍问,怎么才能加入教会。范雄说,你只要给圣姑三跪九叩,她再给你加持灌顶,就算是走完这个仪式了,你就是我们亲爱的兄弟姊妹。 罗大米问,圣姑在哪呢? 范雄一指床上听随身听的小女孩,不就是她吗。 罗大米如遭雷击,万万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清秀女孩,居然是一个教会地位最高的圣姑。那女孩虽然戴着耳机,可是像有心灵感应,她慢慢抬起头去看罗大米。 讲到这里,罗大米吸了口冷气,对我和解铃说:“当时我一和这个小女孩对上眼睛,马上就有种非常异样的感觉。她的眼神完全不是个孩子,甚至……我从来没见过哪个人有这样的眼神,很深……很深……” 女孩的眼睛像是具有极强的蛊惑性,深邃妖媚,罗大米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用膝盖当脚走,来到那小女孩的近前。女孩摘下耳机,慢慢吟咒,伸出右手,缓缓放在罗大米的头顶。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罗大米感觉到有一股热流从头顶灌入,全身洋溢着一种奇怪的热气。 然后是三跪九叩,范雄笑嘻嘻地把他拉起来说,咱们现在都是兄弟姊妹,一家人不用那么客气,帮兄弟挣钱,那是应当应分之事,事不宜迟,今夜作法。 三个人趁着夜色进了山,大概晚上十一点左右到了祖坟的埋葬地。 听到这里,我问:“就是咱妈落葬的那个地方?” 罗大米叹口气,点点头。这片祖坟荒得有些日子了,野草杂生,深夜四下里静悄悄的,风像猝死了一般,一丝都没有。稀薄的月光从黑云里洒落下来,能看到近百座坟茔散散在山坡上,那种气氛,罗大米说,他一辈子也不会忘。 范雄带着他夜入坟地,要问鬼借财,首要条件是要找五个生前比较有钱的墓穴。罗大米就是本地人,熟门熟路,半了夜打着手电,挨个墓碑看。这里的野草又密又杂,地上还遍布暗坑浅渠,一不小心就得踩空。他们三个人走得极慢,罗大米对那小女孩已经有了敬畏之心,生怕她不耐烦,可偷偷观察,女孩子面色阴沉平静,目无表情,看上去就像是个木偶纸糊的人。 他们终于找到一处很有钱的墓穴,整座墓是用大理石打成,虽然有些年头,风吹雨打的,可威风仍在。墓碑上写着马有为的名字。这位马有为是邻村一个比较有钱的主,生前是开石场的,借着修路的机会,挣了不少钱。可惜四五十岁,正值壮年就驾鹤西游了,死时候风光大葬,算是挣足了面子。本来他是可以去公墓落葬的,可家里人不知听谁说的,这片祖坟之地风水不错,葬在这里后代发达,就把他埋在此处。 范雄指着墓碑说,先从这个人开始。她告诉罗大米,现在还要他做一件事。罗大米走到这一步只能言听计从,硬着头皮问还有什么事。范雄指指后面的坟茔,你去把坟刨开,拿出里面的骨灰。 第三十章 奇异法术 罗大米当时就苦了脸,农村人命贱干什么都行,但也不是没有底线,刨坟盗墓破坏坟茔,这是损阴德的事。 听到这里我实在忍不住说:“哥,你干了?” “那种情况,我已经箭在弦上。”罗大米幽幽长叹:“我看到咱妈坟被人盗了,我一点都没意外,这都是我的报应!”他抱着头,狠狠砸着自己脑袋。 解铃在黑暗中道:“大哥,你继续说吧。” 罗大米当时真想一走了之,可是有两个原因让他鬼使神差的干了。第一个就是想发财,强烈的想发财,这次坟地之行,让他对范雄和她背后的教会有了一些直观上的认识,觉得这些人或许真有驱鬼使神的法子;第二个原因就是害怕,他觉得即使范雄无法成功驱鬼,但收拾他那是绰绰有余,何苦找不自在呢。反正说什么都晚了。 月黑风高,罗大米也是喝了酒,一身贼胆,马来隔壁的,范雄有些话说到自己心坎了。都是一个脑袋两条腿,凭什么你们吃香喝辣天天逛夜店玩女人住别墅看海景,活该我就给人扛活,出大力流大汗最后让人当狗一样呼来喝去。人生一世,活个痛快潇洒,临死一闭眼爱谁谁,去他妈的。 罗大米按照范雄的嘱咐开始挖坟,具体怎么挖,范雄也在请教圣姑。那圣姑惜字如金,而且从来不和范雄之外的人说话。等范雄有了数,再让罗大米干。不用把坟全掘开,只需要在特定方位打个不深不浅的洞,用铁钩子伸进去一掏就能把骨灰盒带出来。 听到这里,我几乎拍案,大叫道:“大哥,妈的骨灰是不是也这么掏出去的?” 罗大米心情晦暗,脸色都是灰的,他说:“当时我一看咱妈坟上那个洞,心里就明镜一样,全明白了。咱们这片村镇加入那个教会的肯定不止我自己,还有其他人,这种盗洞手法就是范雄当初教给我的。”他嘴唇颤抖,呜呜哭起来:“这帮人真他妈不是东西,她教我挖别人的坟,然后又教别人挖我的坟,这是报应,报应啊!” 当时夜深山静,罗大米还真就从坟里掏出一个骨灰盒子,紧张得他都快尿了。这座坟起的有年头了,里面又阴又潮,掏出的骨灰盒上面全是湿土,还有一些小虫子往土里钻。范雄没有动手,而是告诉罗大米,让他打开骨灰盒。罗大米紧张得心脏狂跳,呼吸不畅,几乎要窒息了。他抬头去看,范雄和圣姑两个人站在背阴之地,周身无光,唯有眼神阴森,直直盯着他。 罗大米就像碰触烧热的铁锅,不敢去揭骨灰盒盖子,拿手指来回碰,碰到了又缩手回来。范雄和圣姑也不说话,就站在身后,冷森森看着他。 罗大米一狠心,去他妈的,人死卵朝天,既然坟都挖了也不差这一下。他把骨灰盒盖子掀开,里面露出厚厚实实的骨灰,还有一些黑褐色没烧干净的骨头。范雄让他捡出一块稍微大点的骨头,然后拿出一道符,让他放到骨灰盒里,重新封好,再从盗洞塞回坟墓原位奉还。 就这样,这一晚上折腾到快早晨五点了,一共搜了五个挺有钱的死鬼坟。过程大致一样,掏出骨灰盒,捡出骨头,塞进符咒,再把骨灰盒放回原位。 此时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山风骤起,整个山脉都黑黝黝的,山坡上散布着零零散散的墓地,气氛既恐怖又诡异。 范雄让罗大米脱了上衣,盘膝坐在山坡高处,面向群坟。圣姑咬破手指,挤出一滴血,然后站在罗大米身后,指头挥舞如风,不知用那血画了个什么图案。 范雄从包里拿出六个草人,每个都有手掌长短,扎得还挺像,上面用朱砂点着眼睛鼻子嘴,身上缠着黄色的符。她把罗大米盗出的死人骨头,分别别在五个草人身上,往地上一戳。说来也怪,软绵绵的草人,在那一站居然还真的站住了。它们岔开双脚,左右平伸双手,一个连一个,就围成了个圈。 罗大米看的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曾经听老人闲聊说过,似乎有种法术就是驱鬼来运财,莫非正是眼前所见? 范雄拿起最后那个较大的草人,草人贴着一张符,上面空空,什么也没有写。她拿出一支毛笔,轻声问罗大米,哪年哪月哪日何时的生辰。罗大米顿时毛了,颤抖着说,你要我的生辰八字?范雄点点头。 生辰八字这东西可不简单,会法术的人只要知道了你的生辰八字,就相当于你把自己整条性命整个人生毫无保留地交给对方。如果说罗大米开始加入教会,还有些疑虑心存侥幸的话,此时如果报上生辰八字,就再也下不了这条船了。 罗大米知道此中事大,可此时人家杯杯碗碗的都置备好了,大半夜也折腾过来了,就差你的八字下锅,你能突然反悔?罗大米抬头看天,天空黑云凝结,圣姑站在一边,紧紧盯着他。他长叹一声,就这样吧,索性把自己交出去,爱咋咋地。他报出了自己的八字。 范雄运笔如飞,提起提落,在符上写好了八字。 那小人贴着他的八字,罗大米怎么看这草人的眉眼怎么觉得像自己。范雄把这最后一个草人放在五个草人中间,一切准备就绪。 圣姑盘膝坐在罗大米身旁,开始吟咒。她的声音很好听,糯糯的,低沉悠扬。声音随着夜风飘散,融化在夜空中,似乎能穿破虚空,以一种极为广袤的方式向四周扩散传播。 毫无征兆中,六个小人身上的符咒开始窜出火苗。火苗并不大,烧不着草人,却能让符咒充分燃烧,冒出阵阵浓烟。伴随着这股烟,风开始大了,呜呜的吹,吹得罗大米裤子咧咧作响,赤裸的上半身全是鸡皮疙瘩。月光也没了,月亮被黑云笼罩,天地间一片混沌的黑。 在这片黑天黑地之中,罗大米亲眼所见,很多绿莹莹的火团从埋着坟地的山坡里飞散出来,刚开始他以为是萤火虫,后来越看越不像。这些火团漂浮在半空,随着夜风游荡,忽高忽低,忽左忽右,根本不像是虫子,就好像被什么线给拉住,怎么也飞不开,如傀儡一样跳动,既诡异又恐怖。 罗大米周身凉意,吓傻了都,身体关节僵硬,一动也不敢动,就看到那些火团蜂涌飞来,围着自己和那些草人飘动。离这么近了,罗大米还是没看明白这些是什么东西,似有似无,根本无从观察。他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我靠,这莫非就是鬼火? 此时此景只有当事人才能深切感受,外人根本无法理解,语言已经无法描述那种感觉,说真不真,说梦不梦。罗大米神经紧张到了快要绷断的边缘,整个人就像浸在深深的冷水里,有一种濒死前的迷幻感。 他眼睁睁瞅着无数的鬼火朝自己涌来,随即大叫一声,直接晕了过去。 也不知多长时间,他慢慢睁开眼睛,此时天光大亮,日头暴晒,眼前春花烂漫的。他爬起来,发现自己躺在荒山野岭,回忆起昨晚发生的事情,就像做了一场离奇古怪的大梦。他甚至怀疑这是不是压根就是一场梦。 后来他懵懵懂懂的下山,刚回到家,就看到自己经常打工的包工头正在和老爹拉呱。包工头一看他就喊罗兄弟,可把我大哥叫懵了。这包工头财大气粗,脾气属秃尾巴狗的,极横,从来没对手下人有过好脸。那天我大哥上工迟了点,正赶上他脾气不顺,骂得狗血淋头,直接结账辞掉。而现在,这包工头就像找到了失散已久的亲人,握着罗大米的手说,大兄弟,你真是时来运转啊。原来那天上头的大老板来工地视察,看到工程进度挺快,心里高兴,就说找几个工人典型嘉奖一下,正好罗大米推着一车砖走过来,光着古铜色的上身,挥汗如雨,阳光下颇有工人老大哥的风采,大老板随手就指,说这人不错。 包工头也没当回事,就觉得这老板纯粹是吃饱了撑的。 这次大老板又来了,开口就问那天的工人哪去了。他还带着摄影师,想给我大哥拍些照片,想宣传宣传。包工头顿时懵了,这才现巴巴从城里赶过来,三顾茅庐请罗大米出山。 第三十一章 我要砸楼 从这天开始,说来也怪,罗大米几乎是心想事成,就算心不想,事也成。钱来得极容易,坐在家里都有人主动送发财机会,真是我本无心向福贵,奈何富贵逼人来。这些年罗大米事业就像充气皮球一样,得地得鱼塘得果园,承包工程,和乡长书记把酒言欢,称兄道弟,在这么一亩三分地,说句话地皮子都颤颤。 罗大米发财了,有时候睡觉都会笑醒,不过他还算有点良知,恪守一条原则,就是不能为富不仁,家里不养打手不仗势欺人,尽量做到与人为善,众生平等,邻里邻居能帮就帮。咱不说及时雨赛秦琼吧,最起码扶困解忧还是能做到的。 但天下的事就是这样,你只要发财了,在屌丝穷人眼里,这就是原罪。你做的再好也是惺惺作态,骨子里大大的坏了,穷人一提富人,首先心态就不舒服,阶级天然对立。这都是有先例的,当年建国土改,穷人当家作主,把富农地主打翻在地,再踏上亿万只脚。其中不少地主不是说坏的流脓,相反不少人都是心存和善的读书人家,平时也开仓济粮,可偏偏这样的人死得最惨,不是烧死就是吊死,最后无人收尸,死无葬身之地。 罗大米絮絮叨叨说了一些自己发财后的心路历程,解铃忽然发问:“大哥,你老实告诉我,你外面有没有人?” 罗大米愣了一下,而后才明白解铃是什么意思,他赶紧道:“我就你大嫂一个,糟糠之妻不下堂嘛。” 解铃直愣愣瞅着他,罗大米叹口气:“这件事不撒谎,你大嫂可以证明。今天关起门来,就咱们哥仨,我也说句实话,不是……我不想找,而是自从做了那来钱财的法术之后,我就……不怎么行了。” 解铃点点头:“我想也是这样。那个范雄帮你做的,有点像茅山法术里的五鬼运财,不过很多细节都似是而非。其实法术说穿了不过是一种比较另类的方法,和开车比徒步方便,坐电梯比爬楼省体力,本质上没什么区别。世间万物都是守恒的,有所得必然有所失,你性能力不行,恐怕就是后遗症。” 罗大米叹口气:“其实吧,这钱赚到后来,就是个数目字。我们两口子,也没孩子,一对农村土老冒就算吃喝玩乐,能花多少钱?我要带你嫂子出去旅游,她不去,心疼那两个路费。吃喝嫖赌抽,后三样我都不沾,家里大部分钱都存在银行,平时也不花,就跟没这钱一样。有钱吧,主要还是满足虚荣心,我作为村里首富走到哪,旁人都尊尊敬敬客客气气,我心里就满足了。可时间长了,又觉得没意思,我都有钱了还在乎别人眼光干什么,自己活自己的多舒服。” 我随口道:“是,古代宫廷那些太监公公那么贪钱,他们又不玩女人,宫廷吃喝也不错,按说不应该贪,可一个个还是贪婪成性,有机会就搂,那都是一种变态的满足感导致。” 说完了,我猛然醒悟,我靠,大哥不能人道,我偏偏提太监,这不是往伤口撒盐吗。 罗大米倒也不在乎这些,闷闷的不知想什么。 “大哥,这整栋楼的建筑布局都是范雄提供的蓝本?”解铃问。 罗大米点点头:“是,她给我的建筑图,让我严格按照标准施工,说是这栋楼一建立起来,能保我多少年的富贵。” 解铃道:“这栋楼有问题,你如果相信我,就听我的安排去做。” “我已经背叛教会,只能指望你了。”罗大米说。 解铃想了想,又问:“大哥,你当初答应修建的万应宫修没修?” 罗大米有些尴尬:“我本来想修的,可冒然修庙还得上面审批,我没想到手续和过程这么麻烦,这东西不是想修就修的,一直拖到现在……” 解铃说:“和鬼做契约,必须言之必诺,答应什么就得做什么。你们家前前后后出的这些事,一是大哥误入邪途;二是答应神鬼之事没有做到,遭到阴魂恶鬼的反噬。另外,我也怀疑,范雄的目的不纯,不是仅仅为了拉你入会,还有更大的企图。” 我听得心惊肉跳,问是什么。他摇摇头没说。 解铃说:“大哥,你帮我找几个力工。” 罗大米问做什么。 解铃冷冷说:“我要砸楼。” 商量好事宜,地下室愈来愈阴冷。解铃又说,地下室不能要了,阴气太盛,问大哥是不是还藏着什么秘密?罗大米叹口气,走到法坛前,从角落里拿出一个黑罐子。 他捧着罐子放在地上,拿起盖在上面的碟子,打开之后,光线晦暗,看不清是什么。罗大米伸手进去,把里面东西一样样拿出来。 我看得屏息凝神,罐子里装的居然是死人骨头。都是碎片,表面发灰,像是埋了很久的化石。骨头碎片一共五片,在地上排开。罗大米说:“这就是驱鬼运财,我从别人墓里盗来的骨头。”这时,罐子里居然传出“咕咕”的声音,解铃问我要过打火机,擦亮之后,递进去查看。 黑森森的罐子深处,阴气逼人,我看到罐子最下面,居然坐着一只青绿色的青蛙。这只青蛙乍一眼看上去,不像是真的,因为它皮肤太绿,绿莹莹亮晶晶,就像是某种很特殊的材质,另外它也很小,大概拇指大小,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小的青蛙。 解铃倒吸口冷气:“这也是范雄给你的?” 罗大米点点头。他解释说,这个黑罐子就是范雄给他的,说是很重要的器物,也是保佑富贵的东西,让他很仔细地放在法坛的东北角,不可挪动不可打开。 今天罗大米也是豁出去了。 解铃道:“这是蛊蛙,通阴阳驱鬼神的法术媒介,周身剧毒,邪得厉害。这个范雄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么什么法术都会。早先罗二米的借尸,大哥的五鬼运财,到现在的阴阳巫蛊,简直就是个邪术大百科全书。” 我说道:“我认识范雄的时候,看不出她会什么法术,就是个脾气有点怪的普通人。这才短短几年,就这么厉害?” “恐怕厉害的另有其人。”解铃说。 “你是说那个圣姑?”我问。 解铃没有回答,而是问大哥听没听过那个圣姑说话。罗大米点头:“她很少开口,要么发呆,要么用耳机听歌。不过她吟咒的时候,我就在旁边。” “她的声音你能不能记得?”解铃问。 “差不多。她的声音说起来挺有特点,字正腔圆,清脆甜美,我能记得。”他说。 解铃从兜里掏出手机,慢慢摁动播放键,里面缓缓传来一个充满蛊惑力的女声:“亲爱的兄弟姊妹,在人世间受苦受难的兄弟姊妹,我们能够很轻松很愉快地成佛,脱离红尘的烦恼,让身心得到最大的解脱和放松。人活着,就会饱经苦难……” “对,就是她!”罗大米惊恐地说,呼吸急促,显得非常惊恐。 解铃点点头:“一切都明了。罗稻,你还记得三太子扶乩出来的字吗?” “‘雄’。”我说。 “对。整件公案的关键人物就是范雄,和她背后的这个圣姑。”解铃说。 解铃略一思索道:“大哥,现在有三件事必须要做。第一件事,你找几个力工听我的差遣,我怀疑你这个楼里还有不干净的东西,可能你自己都不知道;第二件,你必须把偷出来的五块骨头一一送还原位,把藏在人家骨灰盒的符烧掉;第三件,也是最简单的,你得告诉我范雄的联系方式。” 罗大米苦着脸:“第一件好办,第二件也算可以吧,但第三件我是真不知道,我和范雄之间是被动联系,只能她找我,我找不到她。而且……”他迟疑一下:“我如果这么做了,是不是富贵就没有了?” 我听的来气:“大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那两个糟钱。你要是害怕没钱了,以后我努力挣钱养活你和大嫂。” “老三,解兄弟,我不是心疼钱,现在已经上了这条贼船,一旦圣姑知道我撤了梯子,她会不会报复?”罗大米问。 解铃说:“大哥,现在的情况是利剑悬在头顶,你听我的吩咐,尚且还有挽救的余地,如果再执迷不悟,恶鬼反噬,神仙也救不了。” 罗大米叹口气:“是我害了家里人,我罪有应得。” “你也别后悔。”解铃说:“这一切的发生都是劫数,命里有时怎么躲也躲不了。既然事情出了,就想想解决的方法。哀怨自叹后悔莫及,除了平添烦恼什么作用也不起。”他顿了顿说:“先解决这里的问题吧,我一定找到范雄和圣姑,这两个人太诡秘,我相信她们背后一定还有其他目的。” 第三十二章 墙里藏着东西 第三十三章 魅惑 我摇摇头,不对劲,这肯定是迷糊以后出现的幻觉。 这个女孩的形象已经深深扎在心里,此时我正头晕目眩,处在非真非幻的时刻,心中映像实体化也是可以理解的。 现在的感觉说来也怪,我心里明明清楚此时的自己正陷在昏迷非正常的状态,可偏偏又醒不过来。从我的眼睛看出去,大哥大嫂罗小米和解铃皆是模糊一团,好像相机没有对准焦距,他们的动作也是黏稠的含混不清的,而我看沙发上的圣姑,却偏偏清晰明了,宛若真在。 这种感觉实在难以形容,似乎我和圣姑在同一个世界里,而和解铃他们倒像隔了层隔膜,格格不入。 我已经分不清真实和梦境了,到底是圣姑在我梦里,还是我在解铃梦里。 圣姑从沙发上站起来,眼睛直直地瞅着我,脸上没有表情,脸色苍白得可怕,她说:“罗稻。” 我情不自禁唉了一声,她没有走过来,而是轻轻地问:“慧慧还好吗?” 我的心如遭电击,女友俏丽的形象出现在脑海,我呼吸不畅,心里堵得要命。私下里说句掏心窝的大不敬话,老爹过世的打击都赶不上和女友分手。我这人很平常,长得一般般也没什么过人的才华,钱财之物更是谈不上,根本就没女的能看上我。看到别人小情侣手牵手漫步大街,花前月下的,我心疼啊。好不容易认识了慧慧,感觉整个人都得到了拯救,心灵有了归宿。她提出分手那天,我真是恨不得一头撞死。 我背地里曾经翻过万年历,说那段日子菩萨能在西北方出现,我天天晚上跪在地上,面向西北方,恳求菩萨保佑,能让慧慧回心转意,可是没用。而且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生活的压力几乎把我压垮。我原以为经历了老爹下葬这些事,能把慧慧淡忘一些,可现在圣姑这轻轻的一句话,就像小虫子钻进了心脏,不停地蠕动钻洞,折磨我生不如死。 我没有说话,圣姑向我走前一步,又问道:“慧慧还好吗?” 我深吸口气,猛然醒悟,我靠,这会不会是心魔呢?圣姑就算再厉害,也不可能知道慧慧吧? 现在的我肯定是处在昏迷沉睡之中,潜意识泛滥,我对慧慧的日思夜想现在以圣姑的形象映射出来,这也不是不可能。 我暗暗提醒自己,快点醒,快点醒。 这时,脸上凉凉的一激灵,我睁开眼,眼前解铃等人的形象异常清。 解铃一只手抚着我的头顶,一口含水,又要往我脸上喷。 我大喜,我醒过来了!解铃张开嘴,一股水雨喷了过来。水珠飞出他的嘴,喷到我脸上,这么短的距离,就是转瞬之间,我猛然一恍惚,又进入了梦境世界。 圣姑已经走到我的近前,慢慢伸出手要抓我的手。她长得清秀,却脸白如纸,眼神里有一种非常具有蛊惑性的东西,我管它叫妖气,这样的人这样的眼神我从来没见过。我诞出一个匪夷所思的想法,她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人间圣姑。她如果建立教会,会有成千上万的信徒加入,谁也抵挡不住她妖魅的声音和深邃无比能看透人心的眼神。 我情不自禁伸出手,回应她的动作。我们的手在空中行进的无比缓慢,可在我的直觉中,整个过程的时间似乎又很短,或许就在一两秒之间。 现在我对时间的概念完全模糊了。 我们的手指在空中滑行,就在似碰触未碰触时,她忽然说了一句话:“罗稻,你应该得到爱,我会让蕾蕾好好爱你的。” 我还没来得及细想,只觉脸上一阵冰凉,随即醒过来,正看到解铃擦嘴,我满头满脸都是水珠,滴滴答答往下落。 他的这口水终于喷到了我的脸上。 大哥和大嫂把我放在沙发上,我胸口憋的这口气总算出去了,胸腔剧烈起伏,额头都是渗出的冷汗。罗小米坐在我身边,紧紧握住我的手,带着哭腔:“哥,你还好吗?” “哎呦我草……”我大口喘着气,有种劫后余生的幸存感。看着实实在在的他们,回想刚才,真是宛若大梦一场。 母亲的骨灰盒已经被解铃用一块黄绸子包裹起来,严严实实,打着结。解铃正在和罗大米交待,这东西不要再葬回原位,找一公墓,立无字碑,把骨灰盒重新下葬。 罗大米问骨灰盒埋在墙里是什么意思,解铃说:“这是一种很邪门的风水术,在墙里埋进主人家的衣服,写下八字符咒,这种法术与主人不利,你们家的这个更阴毒更邪门,衣服直接裹上骨灰盒,简直就是绝户计。我相信老爷子的走,和这个有很大关系。” 大嫂在旁边说:“我好像知道是谁干的。” “谁?”大哥瞪着眼。 大嫂说,这座小洋楼修建时,没法住人,全家人暂居到亲戚家。就在楼房盖到第三层的时候,有一天她东西落在这,夜里匆匆过来取,走到楼下就听到三楼“哗~~哗”有人抹墙壁的声音,她当时觉得不对劲,这大半夜的是谁呢?按说不是小偷,楼都没盖起来,满院子是木材水泥,有什么可偷?她便跑到三楼去查看,黑黑的晚上,天花板还没盖,借着月光,她就看见有个人正在搅水泥,拿着铲子往墙上抹。 “你进我家干什么?”大嫂问。 那人回头,正是雷子,他脸上有点尴尬,没料到有人半夜能过来,马上嘻嘻笑:“嫂子,我想帮你们把房子尽快盖好。” 大嫂警觉性很高,这事本来就很反常,你想帮忙大可以白天干,半了夜干什么?非奸即盗。她便喝道:“关你什么事,你出去,赶紧走。” 雷子哈哈笑:“嫂子,你看你,瞪眼撅腚的,就像我稀罕你们家什么东西似的。放心吧,我就是来帮忙。”说着,哼着小曲,提着水泥桶下楼走远了。 这件事也就过去了,大嫂觉得没什么大不了,谁知道今天在这等着呢。 大哥听了咬牙切齿:“这个逼货,死的时候本来我还挺心疼,现在一看,他妈的死有余辜。死得好!” 解铃摇摇头没说什么,走到我身边,伸手摸摸我的额头,轻声问怎么样了。 我缓过来了,就是两条腿发软,像是大病初愈。我擦擦汗说没事,又问刚才是怎么了。 解铃犹豫一下,才说道:“你刚才丢魂了。” “啊?”我惊讶。 解铃说:“没大事,你三魂走了一魂,还没走远就让我叫回来了,没事。” “我,我刚才遇到圣姑了。”我把刚刚似梦非梦的事说了一遍。解铃还没表态,罗大米先慌了:“解兄弟,圣姑就在这啊?她要来报复怎么办?” “别急。”解铃说:“她如果真的出现在这里,我第一时间就会知晓。别的不敢说,感悟九幽之地的阴灵之体,没人比我更敏感。除非她超出我的认知,神通广大,达到了真仙之境。不过话又说回来,她要真成了仙,也不至于在人间干这些鸡鸣狗盗的脏事了。” “解哥,这个世界上真有神仙吗?”罗小米问。 “有。不过得看你怎么定义神仙这个概念了,要问神仙有没有,首先得给神仙下一个统一的定义吧。就好像要确定这东西是不是人,首先得给人下个定义,什么才算是人。我有个朋友写了一个根据自身真实经历改编的小说,叫阴间到底是什么,你可以看看,里面就写到了神仙。” “老三有没有事?”大嫂问。 解铃摸摸我的头:“没事。人进入梦境有两种方法,一种是睡觉,还有一种是阴神出游。刚才罗稻的梦境很离奇,明明出魂又好像做梦,似梦非梦,似真非真,梦中知梦灵台清明。这种情况我也没遇到过,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那个什么圣姑不在这里,大哥你尽可以放心。” “老罗。”他对我说:“我给你配一些安神的中药吃吃就没事了。” 罗大米搓着手说:“解兄弟,下一步是不是要把那些东西放回原位?”他说的是五鬼运财偷来的骨头,这些事太吓人,我们心照不宣没有对大嫂和罗小米说。 解铃看看天:“我们兵分两路,大哥,你和大嫂到公墓选个墓穴,务必把老母亲骨灰今日下葬,我和罗稻还有别的事要做。” 罗大米说:“时间太紧了吧?怎么也得找个风水先生看看。” “大哥你听我说。”解铃道:“这东西是越讲究越麻烦,没个头。你就凭自己感觉,找个靠山望水之地,你觉得好就好。今天必须下葬,记住,必须!” 罗大米抱起地上黄绸子包裹的骨灰盒:“行,听你的。老婆子,走,去公墓。” 等他们走了,解铃看我,我被他看的毛了:“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去雷子家。”他说。 第三十四章 探凶宅 现在虽是白天,却始终没放晴,天空无光,黑夜一般。我们村虽偶有邻居摩擦这样的小打小闹,但从来没出过治安大案,现在雷子一家居然被灭门了,如此惨案村民们闻所未闻。 平常热闹的村路上此时没几个人,偶尔有几个村民也在黑暗中行走匆匆,形如断魂。整个村子笼罩在一种极为压抑的气氛里。 我们到了雷子家的外墙,看到院门贴着封条,封条没贴紧,此时起了风,吹得下摆呼啦啦作响,一片肃杀。雷子家成了雷区,村民们都嫌晦气,根本没人靠近。周围空荡荡,一个人影也没有。解铃指指院墙,疾跑了几步,猛地一踹墙皮,蹬了上去,把住凸起的砖头,三下两下爬上墙头。对我做个手势,示意上来。 我看得直咋舌,按说他岁数和我差不多,快三十的人了,这身手可真够敏捷的。我耐心找着外墙凸起的外沿,小心翼翼一点点爬上去,时间不长也来到墙头。我们村治安挺好,没什么小偷小摸,院墙上没有藏玻璃碴子,我们很轻松就翻了进去。 天空传来闷闷的雷声,看样子又要下雨了,天空低垂,昏蒙阴暗。院子里起了森森冷风,这里毕竟死过好几口子,想想我就头皮发麻。跟在解铃身后,我们两人很快穿过院子来到房间门口。房门反锁,解铃推了两下没开,他趴在窗户上往里看,我也跟着看了看。里面黑漆漆的,隐约可见摔倒的桌椅,再就看不着什么了。 他拉了一下窗子,关得紧紧,打不开。这种农村瓦房,一共有两大扇窗户,分别在门两旁对称排列。他又跑到那扇窗前试了试,居然拉开一道缝隙。一使劲,这扇窗大开,他扶住窗台,纵身跳了上去,紧接着身影一晃,进了屋。 我来到窗口往里看,里面是卧室,一张双人床正挨着窗根,被子叠得整整齐齐,褥子干干净净像是新铺的。解铃穿着鞋蹲在炕头,背对我,很仔细看着一面墙,不知在研究什么。 屋子里没开灯,阴阴沉沉,我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温度太低,身体止不住地打摆子,就像进了寒冬腊月。我低声问怎么了。解铃没有回头,只是伸出手做了个招手的姿势,让我进来。 我左右环顾一下死气沉沉的院子,深吸口气,扶住窗台也爬了进去。到了床上,解铃道:“把窗关上。” 我关好窗,小心翼翼来到他身边,扶着腰看。这块墙面空空如也,看不出有什么奇怪的地方。解铃指着一处角落:“你看这是什么?” 此时光线太暗,我眯着眼看了很长时间,才勉强看出来。在墙面上有一小块区域像是溅了几滴酱油,痕迹很浅,呈赭黄色,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这是什么?”我问。 “血。”解铃说:“溅射的血迹。” “还记得雷子一家老人怎么死的吗?”他问我。 “听你说过,家里的老人和孩子死在卫生间。头上套着黑色垃圾袋,手脚和脖子都被铁丝捆住。死因是什么就不太清楚了。” “窒息而亡。”解铃说:“具体细节警察出于保密原则没有透露,不过我可以推敲出来,现在看到这些血迹更加证明我的想法。雷子为什么采用这种方式杀人,目的不清楚,不过他要这么做首先有个条件,那就是受害人必须要失去知觉。在当事人清醒并有反抗能力的时候,他很难做出这么一系列有条不紊的杀人设计。” 我点点头:“确实。他在菜里下了安眠药。” “还不够。”解铃说:“口服安眠药捣碎下在饭菜里,少了不起作用,多了傻子都能吃出不对劲。他一定还用了注射镇静剂。”他用手轻轻点了点墙上的痕迹:“这些就是强行注射的时候,发生挣扎,溅射的微量血点。” 我听得屏息凝神。 “安眠药的作用不在于最后杀人,而在于能够顺利注射镇静剂。镇静剂注射后,人进入深度睡眠状态,才能保证杀人计划的顺利实施。”解铃说。 我遍体生寒:“你的意思是,雷子先给家里人服安眠药,趁他们熟睡的时候再注射镇静剂,然后再杀人?” “是。” 我有点毛骨悚然,如果真像解铃说的,雷子一步一步有条不紊地施行杀人计划,他到底是为了什么?他如果杀的是仇人、外人、不相干的人,我都能理解,可他下手的是至亲骨肉,亲生父母!这和禽兽有什么区别? 我问道:“你凭什么做出这些判断,仅仅靠墙上的血迹?” 解铃用手指了指,我看到在床头放着一面相框,里面是雷子父母的合影。我登时明白,这间屋子就是两口子的房间。 解铃道:“这些血就是最近才溅上去的,也只有注射创口才会造成这样的血迹。你可以说我武断,可这是目前比较合理的解释。” 我咽了下口水,想起看过的一个真实案例。一个杀人凶手急需用钱,瞄准了自己老爹的退休金,施行了周密的杀人计划,具体细节就不说了,最后法网恢恢,他还是被绳之于法。押在大牢的时候,狱警亲眼看到,一个杀了自己父亲,马上就要面临死刑的人,吃得香睡得着,捂着大棉袄呼呼大睡,那坦然劲就跟睡在自己炕头一样。这是什么心理素质?这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些事不能想,尤其在这间死过人的凶宅里,越想心里越寒,我真是害怕了。 我情不自禁说出来:“到底什么样的人会干出这样的事?” “一个中了邪的人。”解铃说。 他从床上跳到地上,示意我也下来。我们两个推开卧室门走出去,外面是厨房,锅台冷灶,墙角摆着大水缸,边上有垃圾桶,冷冷清清的。 “到卫生间看看。”他指了指。 走到卫生间门口时,我是彻底惊住了,大门上居然也贴了一张封条。解铃小心翼翼揭开,轻轻扭动把手,略推开缝隙,他停住了。从包里拿出两簇香,递给我一簇,香头点燃,让我学着他的样子,对着卫生间鞠了三个躬,然后把香别在门角。 解铃告诉我,里面死过人,阴气太盛,让我不要进在门口等他,在他出来之前,如果香火熄灭,马上喊一声。 说实话,我也不想进去,巴不得他这么说。解铃把门缝推大,并没有全开,一闪身钻了进去。随即里面灯亮了。卫生间大门镶了块毛色玻璃,上面仅仅能看出人影,影影绰绰的,不甚真切。 光亮中,透过毛色玻璃,我隐约看到解铃的身影越来越小,似乎正在慢慢走远。这种错觉很难形容,他身影小到我甚至觉得卫生间的空间极大,如果仅仅是几平方,完全造不成这种效果。他身影小到似乎站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我揉揉眼,估计可能是这毛色玻璃起的作用,造成了视觉反差。 解铃停住不动,似乎正在驻足,观察着什么。他随即做了一些动作,在玻璃上看不真切。此时屋子里越来越冷,我抱着肩膀,来回跺着脚。左右看看,总觉得黑漆漆的房间像是有什么东西,又不敢打扰解铃,只能自己咬牙硬抗。 当我目光再次落在玻璃上时,顿时愣了,看到的一幕让我完全呆住。 玻璃上出现了不同的几个人影,具体数不清,这些人影看上去像是极模糊的皮影戏,有时粘连在一起,就是一片奇形怪状的黑色;有时分开,分得还不彻底,肢体重叠在一起。我盯着看了一会儿,能看出大约有四个人,完全分不出哪个是解铃。 这卫生间里怎么会突然多出这么多人? 我打了个激灵,越想越害怕,寒意逼身。实在是忍不住,我敲敲卫生间的门。也怪了,声音一起,眼见得玻璃上那些人影一个又一个消失。我正聚精会神看着,门开了,解铃一闪身走了出来,急促问道:“怎么,香灭了?” 我看着还在燃烧的两簇香,艰难地咽下口水:“没,我……” 解铃皱眉:“没告你香灭了再叫我吗,你怎么回事?能不能办点事了?” 我实在不好意思说自己害怕了,吱吱唔唔说不出话来。 解铃叹口气,没说什么,蹲下身,把香重新插在门口,又鞠了三个躬。我在后面也要鞠躬,解铃拍我,口气有点冷:“算了,不用你,和你没关系。” 我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是,我不好,因为害怕了才叫你出来,可也用不着这样的态度吧。 解铃看看我,这小子像是会读心术,看眼神和神态就大概能揣摩出对方的心理。他忽然笑了,摇摇头。 “你笑什么。”我忍不住问。 解铃道:“老罗啊老罗,我算服你了,你这性子真是说软不软说硬不硬,整个一温吞水,没多大本事吧还有个小资的脾气。” 我张了张嘴,也笑了。我笑着问:“刚才是怎么回事?” 解铃道:“没什么,雷子家人横死,魂魄必失,有几条阴魂还羁留在卫生间里,我请他们上来,就是想看看是怎么回事。刚刚作法,你就敲门把我叫出来了。” 我看看卫生间,阴森森的缝隙里什么也看不到,我既害怕又紧张:“没耽误什么事吧?” “能不耽误吗。不过呢,虽然我没和它们进行沟通,但我在卫生间却看到一样东西,有些想明白了。” “你看到什么了?”我赶紧问。 第三十五章 自杀房间里的镜子 “我看到的是个图案。”他说:“等出去再细说。现在还要再查一个地方。” “哪里?” “雷子和他老婆上吊的地方。” 我虽然害怕,可也不好说什么,刚才已经破坏了一次解铃的行动,怀着愧疚,现在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我问解铃,你知道他们在哪上吊的。解铃从包里翻出个仪器让我拿着。这东西有点像手持gps,大概手机大小,打开按钮,“叮叮”响个不停。仪器表盘上,有五个颜色不同的条形块,解铃告诉我这是专门测试阴气的仪器,离阴气越近,信号越强。我看了看,表盘上此时显示三格,那意思估计是,阴气不多不少。 他让我拿着仪器,慢慢向后面走,他感觉到后门至后院这里,有很强的感应。我是真害怕,握着这玩意,走在前面,解铃跟在后面。穿过厨房来到后门时,信号一下蹦到四个格,狂响不停。我全身汗出如浆,回头看解铃。解铃皱眉:“你别这么僵化,拿着仪器四下里都走走,都测测。” 我无奈,只好握着它,来回溜达,信号时强时弱,可最低也没掉过三个格。解铃在身后说:“推门出去看看。” 我推开后门,外面不知何时淅淅沥沥下起了阴绵小雨,顺着屋檐滴滴答答流着。院子里很清冷,虽是大白天,可见度却很差,四下里吹着凉凉的冷风。我没有遮雨的工具,看到旁边灶台上放着盖帘,想拿起来挡头。解铃在后面道:“就这么出去,不要碰屋里的东西。” 我只好一只手遮着头,一只手拿着仪器,走进后院。雨浇下来,打在身上冷冷的,仪器表面很快落了一层水珠,但不影响工作,发出的警报声始终没停。我来到院子当中,左右看看,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院子显得特别荒凉,就像走进了数十年都没有住过人的败落弃屋。最为诡异的是,我现在竟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不知何时解铃已经不在了。 按说他应该就在身后,刚才还说话来着,可我感觉里,他不见了。 当我意识到这诡异的院子只有自己一人的时候,全身出了一层冷汗,当时就站在那不敢动了,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本想回头看,脖子却僵了,我哆哆嗦嗦问:“解铃啊?老解?” “别喊了,我在。”身后冒出个声音。 我正要回头,他说道:“别转头,听我的,往西边那仓房去看看。” 我全身都湿了,抹了把脸说:“你干嘛呢?怎么弄得神神鬼鬼的。” “千万别回头,否则你会后悔一辈子。”解铃像是开玩笑,说完自己咯咯乐。 这种情况下,还能嬉笑如常也就是他这样的非人类吧。我可不想后悔一辈子,径直走到西边的仓房门口,惊疑地发现,上面居然也挂着封条。 我顿时明白过来,卫生间挂封条是因为家里老人和孩子死在那里,这里挂封条肯定不用说,是雷子和他媳妇死的地方。我拽了拽门,仓房大门本来就是坏的,“嘎吱”一声开启一条缝,声音酸得倒牙。我这次机智了,没有进去,而是把手里的仪器凑过去。这不凑还好,一凑近“叮叮”狂响,信号顿时满格,妥妥的五格。 这声音响的让人浑身难受,我后退一步,正碰到一个人。解铃在后面扶住我的后背,慢慢走出来,他也一身的雨气,擦了把脸:“就是这里了。” 他翻出一沓金银箔纸,让我拿打火机点上,没想到寒气这么重,不知不觉我的手都僵了。手指头伸不开,根本打不着火,解铃让我拿着,他来擦打火机。擦了几下,终于出火了,可那金银箔纸怎么也点不着。 “算了,直接进吧。”我颤着声说。 “不行,这是规矩。”解铃道:“虽然警察来过,带走了重重阴煞之气,可毕竟是才死过人的屋子,必要的打点和祭奠是必须的。死者为大,我们不能破了规矩。” 我们两个蹲在墙角避风避雨的地方,来回擦着打火机,有时候出了火,可箔纸偏偏像是受了潮,怎么也点不燃。 那仪器不停响着,我是又冷又惊,肚子咕咕响,就想找个厕所好好方便一下。 好不容易,终于把纸点燃,解铃拉着我来到仓房门口,规规矩矩鞠三个躬,然后把箔纸放在门口。这次他没有让我留在外面,而是拉着我一起进了仓房。 我是第一次进到这间仓房,可马上就生出直觉,这地方肯定死过人!具体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就是感觉气氛很不正常。 仓房大概二十多平米,屋顶很矮,大约二米多一些,上面横七竖八都是房梁。四壁空空,又脏又臭。整个空间并不大,可看过去像蒙了一层厚厚灰尘,怎么也看不清楚,有种朦胧的空旷感。 最为怪异的是,东面墙上挂着一面椭圆形的镜子。这是一面很老式的衣镜,八九十年代还能看到,现在已经很少见了。镜子挂在这里特别突兀,本不该有的,这就是一间仓房,装杂物破烂,放镜子干什么? 解铃示意我不要过去,他小心翼翼走到镜子前,伸手抹了一把镜框,做个手势:“上面没有灰,说明是才挂的。” 他指了指屋顶,示意我用仪器测量。我抬起手,把仪器送到最高处,声音狂响,比刚才还要厉害。幸亏才有五格指示,按照这动静,估计十格也得满。 “他们两口子就是在这上吊自杀的。”解铃说。 听到这话,我陡然间打了个冷颤,双腿一激灵,差点尿了,后脊背汗毛起了一层,赶紧把手放下来。 解铃还在那折腾,对着镜子左看右看,不时又查看镜框,不知想找什么。 我搞不懂他的意图,想走又走不了,焦躁万分,只能咬着牙等着。 解铃看了会儿镜子,走到房梁下,抬着头来回踱步,看着看着,忽然站住,叫我过去,指着上面说:“你看看,是不是有东西?” 仓库里没有开灯,光线很差,我眯着眼看了半天也看不出所以然,上面的横梁实在太脏,木头毛刺横生,处处遍布裂纹,我确实没看出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解铃让我蹲下身,我狐疑地蹲下。他居然要踩着我的肩膀爬上去看看。我实在忍不住:“大哥,你到底想干什么?” “雷子死得很奇怪,他们一家人横死和你们老罗家遭遇的事有关联。我必须要搞清楚此中的环节。赶紧的,抓紧时间。” 我叹口气,跪在地上,弓起腰。解铃踩着我,上了肩头,这小子还挺沉,怎么也得一百四五十斤,踩的我呼吸都困难,艰难地问:“好了没有?” “好了。”他一纵身跳下来,手里多了样东西。 我揉着眼看,这是一只银白色的录音笔,很小巧也就u盘大小,带着喇叭可以播放。解铃说:“这东西藏的很诡秘,警察检查现场没有找到,说明是雷子临死前精心藏起来的。” “那你怎么能找到?”我问。 “警察用的是眼,我用的是这里。”解铃指指胸口。 他按动了播放的按钮,录音笔屏幕亮了,安静地跳转了几秒钟,出现了一阵沙哑的音乐。声音很空灵,像是在极为空旷的地方演奏民乐。不过我听来倒像是录制这段声音的人,当时离声源现场很远,似乎是窃听来的,效果很差。 听了一会儿,音乐缓缓隐去,出现一个女声。听到这个声音,我眉毛立起来,觉得有些诡异了。因为声音非常熟悉,正是圣姑。 她的声音连带着这一次,短短的一个月里,我已经听了三四次,堪称耳熟能详,甚至有种很异样的感觉,觉得这声音似乎和我有缘,又或者它就在追随着我,不管我走到哪做什么,总会有它的影子。 圣姑的声音倒是很清楚,似乎就在耳前,她说:“亲爱的兄弟姊妹,劫难将至,身为红尘中一人,你们过得很苦很累。只有了悟宇宙真谛,洞察人生,随我成佛,才能脱离苦难,真正到极乐之境……” 解铃关掉录音笔,看我:“明白了吧,雷子的死和这位圣姑也有很大关系。” 我眨眨眼看他,忽然间如坠冰窟,全身都凉了。 因为我清清楚楚看到,圣姑此时就出现在解铃的身后,那面镜子里。 第三十六章 万应宫 第三十七章 门 我说,解铃你这想法可不像学道之人,太邪恶了。 解铃哈哈笑说,世间善恶对错,谁能说个明白?我只不过陈述事物发展规律,就变成邪恶了? 事情总算告一段落,我们老罗家折腾来折腾去,总算是安宁下来。我和小米的假期也快到日子,就要返城去了。临走前,我们去了医院看望二哥,特效药上了之后,他确实好多了,现在只能在隔离病房,远远看上一眼。他已经恢复神智,甚至可以看书,看见我们挥挥手。 大哥准备了一车的土特产,要给解铃送行。解铃哪能要,只能告诉大哥,东西先备下,他还会有机会回来。我们三人离开村子,坐上客车,回到城里。 把小米送到学校,解铃邀我到他家,我不想去,到他家别别扭扭,还不能抽烟,能活活把人憋死。我说想回家歇歇,解铃也没勉强,告诉我回去养足精神也好,下一步就要在茫茫人海里寻找范雄了。 我回到家好好睡了一觉,从下午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我从来没睡过这么沉,简直都睡懵了。一睁眼,半天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我靠在床头,抽出一根烟,仔细回忆这些天的经历,一时竟然有些恍惚。 眼前烟雾缭绕,我想起了范雄。范雄似真非真的脸,慢慢出现在脑海里。认识她的时候,我还在躁动的青春期,裤裆底下的荷尔蒙拿出来都能炸平雪山。那时候看了许多动作片,对各种国度各种风格的女人都有想试试的欲望。范雄出现在我的世界里,我也曾yy过她,一深入地想这个问题,我便发现她有一种特殊的魅力。 范雄这个人看面相和打扮十分中性,不了解的人根本无法第一眼就判断出是男是女。而且她的行为和状态,也偏向男人化,谈不上粗鲁吧,却耿直率真,甚至有些机械呆板。她个子在女性中算是高的,长得也很强壮,走路有点虎背熊腰,她不经意中能流露出女性阴柔和男性粗放两种特性,而且这两种特性居然能融合成一个有机整体,表现出很强的个人魅力。 后来,渐渐出现拉拉的概念,我有时候也在想,范雄这个人如果作为女性中偏男人的角色,肯定会迷倒一群小p。 想到这,我从床上下来,打开电脑,开始搜索范雄的关键字。我和范雄有几年没见了,偶尔听说过她的名字,她现在小有成就,外国人最迷她,一幅画都能卖多少多少钱。我搜了一会儿,关于她的信息很少,零星几张画作也是裁剪过的,我纳闷,她不会是和谐了吧? 我揉揉脑袋实在想不明白,这样一个画家,怎么会和邪恶的神秘法术联系在一起,真是没有任何共同点。 我急切想找到范雄,一方面是因为家里的事情要善始善终,总这么悬着不是办法。另一方面,我内心隐隐有个渴望,想见到圣姑。 一想到圣姑,我就不镇定了,她的面容似乎就在眼前,这小丫头十三四岁,可挺有女人味,长得是娃娃脸,眼神却偏偏带着熟透女人才有的状态。 想着想着我就沉迷到那个幻想境界里了,忍了又忍还是没有忍住,到厕所拿了一卷卫生纸,开撸。想着圣姑的面容。她似乎翩翩而至,坐在对面,点手叫我。我就像贾瑞进了风月宝镜,和她颠鸾倒凤云雨一番。完事之后,我既惆怅又兴奋,那么神圣那么尊贵的圣姑,居然让我yy了。可快感之余,心内欲望大炽,恨不得找到她真人,真来那么一发。 我点上烟,泡了一杯咖啡,一边抽一边喝,随手翻着硬盘里的动作片。也不知坐了多长时间,忽然手机响了。拿起来看,是单位主管来的短信:节哀,是否回城,勿忘上班。 上你妹妹的班。我没理他,放下手机,一时兴起,又用电脑搜索起来。我好像记得,范雄以前和我说过,她在高校毕业,当时学的是国际贸易。反正也没事,我随意注册了id,进入校友录,找到她的毕业班级,进去一顿搜。 范雄今年说起来也三十三四岁了,毕业距离现在十几年是有了,这个班级的论坛已经很长时间没人留言,我反正左右无事,随意点开看看,还别说真就找到了一点线索。发帖人可能是个女性,留了个帖子,问有没有人知道方芳的消息。下面唯一的回帖居然在一个月之后,留言问方芳是谁。楼主回复说,你还能不能行了,方芳就是咱们班以前那个差点被开除的女生,现在鼎鼎有名,取个艺名叫范雄,是个大画家。那个回帖问方芳是谁的人再没有回复过,帖子也只这两条留言,沉得很深。 从这个帖子我得到两个支离破碎的信息,第一范雄原名叫方芳;第二她在学校期间曾经差点被开除。 我又找了一会儿,再找不到任何关于她的信息,只能作罢,想了想给解铃打过去。 解铃不知忙什么,语气有些急促,问我怎么了。我把找到的线索说了一下,解铃“哦”了一声:“那所学校我知道,和他们校长还有一面之缘,以前帮过他的忙。可以去调查走访一下,剩下事我来办吧。” 解铃这小子还真是神通广大,三教九流都认识点人,这一点我是真的佩服。 我在电脑前坐了一天,感觉特别颓,干什么都没劲头,只是下意识看片打游戏。到了晚上他来了电话,约我明天去学校,他和校长已经讲好了,直接去找郑老师。解铃说,这个郑老师就是当年带过范雄班级的老师。 第二天起来,我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和解铃汇合,我们打了车直接到了学校。这所学院在西北方的郊外,路广人稀,处于大学城的边缘。一进入这里,就看到满大街的年轻人,一下把我拉回学生时代。 我们到了学校,找到主任打听郑老师,主任告诉我们,郑老师快退休了,已经不做一线教学任务,现在就在后勤忙活一些行政的事。我们找到行政部,有人告诉我们,今天郑老师没过来,可能在家。 我和解铃又找到了老师宿舍区,这里非常安静,鸟语花香,小区里种着树,挖着人工池,居然还有星巴克的咖啡屋。我们按图索骥找到郑老师的家,按动门铃,时间不长出来一个戴着眼镜花白头发的老妇人,看她这模样就像学校教书的老师。解铃说明来意,说是校长让我们过来找你的。 郑老师恍然,说:“对,校长打过电话,就是你们啊,来,进来。” 郑老师的家是三室一厅,可能就她一个人居住,房间打理的干干净净,甚至有些素,没什么花哨的装饰。她正在阳台收拾藏书,新书旧书铺了一地。郑老师笑:“我没事就爱摆弄这些书,煮一杯茶,边收拾边饮茶,随手翻看,翻着哪本就看哪本,这一收拾就得一天。” 她给我们泡了两杯茶,我们坐在阳台上,和风习习,看着远处的校园,阳光很是通透温暖,感觉很好。 解铃把来意说了一下,说我们这次来是想找你很多年前一位学生,叫做方芳,现在有个艺名叫范雄。郑老师点头说:“范雄我知道啊,去年她来看过我,留下一幅她的作品呢。” 我和解铃看了一眼,解铃问什么作品。郑老师说,你们来。 她带我们来到里面的屋子,这里应该是书房,大书架一直顶到天花板,三墙环绕,一进来就闻到淡淡的印刷书香。我们看到空出的一面墙上挂着一幅非常大的作品。这幅画乍一看像是铅笔画,其实是一幅黑白摄影作品。我对摄影没什么研究,可看到这幅作品却也感叹拍摄者的造诣。它的主体是一间老宅,周围荆棘丛生,一棵没有叶子光秃枝条的大树立在房前,挡住了窗户。远处是一栋巨大的烟囱,冒着滚滚浓烟。 整幅作品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特别阴冷肃杀,而且透视感做的出神入化,有一种越往里走越是深不可测的印象。这种感觉居然会夺人的注意力,完全放弃关注前面的房子和枯树,而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到后面的烟囱上。那烟囱下面是什么建筑,浓烟滚滚中又是什么境地,简直让人脑洞大开,像漩涡一样席卷着思维。 郑老师抱着肩膀说:“范雄现在很低调,不接受任何采访,可是我们经常有交流,她是我带过最有出息最有天赋的学生,我为她自豪。就这幅作品,我是百看不厌。当时她送来作品的时候,我问她有什么名字,她说让我起。小伙子们,你们有没有合适的名字?” 我和解铃面面相觑,这郑老师果然是高校老师,思维都有异于常人,说话办事任意所至,想什么就说什么。 解铃笑笑说:“我可想不出来,那我抛砖引玉吧,叫《冬天》如何?罗稻,你说说。” 我看着画,慢慢说道:“如果我来起,我会把这幅画叫做《门》。” 这话一出,郑老师紧紧瞅着我,眼神里有激动之色。她似乎在极力控制自己,拉着我来到画前。在画作最下角,不易察觉之处,我看到不知谁写了一个蝇头小字:“门”。 第三十八章 神 “这是怎么回事?”我惊讶地问。 郑老师看着我,微微笑:“这是我填上的。当时第一次看到这幅作品,我情不自禁就脱口而出一个字,那就是‘门’。小朋友,咱们不谋而合啊,你说说看,为什么会起‘门’的名字?” 解铃颇有兴趣地看着我。 我说:“郑老师,我不懂摄影,想什么就说什么了。” “说。要的就是直抒心意。”郑老师鼓励我。 我看着墙上这幅画,慢慢说道:“此幅摄影作品,看似随手取景,却独具匠心,画面上这些结构性元素,比如老宅、枯树、荆棘,包括远处的烟囱,其实都是精心选择。这些元素构成了一种意象,那就是一扇门,一扇意象之门,一扇不知通往何处的神秘之门。其实,门的概念不仅仅是房间入口的那一块门板,门的广义应该这样理解,凡是通往另一种境界、境地、世界这些概念的入口,都应该称呼门。” 解铃笑道:“郑老师向学生们授业解惑,开启新知识领域,她也是门?” 我赶紧点头:“不错,正是!就这么理解。打个粗俗的例子,未经人事的处男第一次上床,知道女人的滋味,这个女人也是他的门。要不阴门这个词怎么来的。” 郑老师不觉得我粗俗,反而觉得有趣,抱着肩膀笑呵呵问我:“那小朋友,你说说画上这扇门背后是什么呢?” 我此时脑洞大开,想了想说:“作为门,其实有两种特性。一是怎么把它打开通过,二是它背后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作为门本身,我倒觉得它是中性物质。就拿眼前这幅作品来说吧,我觉得整幅画其实并没有实质性的内容,所有的元素只是为了显出‘门’的概念,却没有表现门后的世界。” “你觉得为什么会这样呢?”郑老师问。 我说:“可能是摄影者希望有人能去主动探索门后是什么吧。我把门立在这,就看你们敢不敢进。” 郑老师哈哈大笑:“认识两位小友真是不错,来来,喝茶,咱们慢慢说。” 我很少能被人赏识,让郑老师这么一说,浑身飘飘然,正要和她出去,忽然看到解铃站在整幅画面前不动。我过去叫他,忽然吓了一大跳,解铃表情很木然,眼睛紧紧盯着画作,眼皮根本一眨都不眨,这个状态十分异常。 我正要拍他,郑老师轻轻说:“别碰他,他似乎正在入神。” 我犹豫着缩回手,等了片刻,解铃眨眨眼,舒了一口气,看看我们,说道:“这幅画有点……”他收了话头没说。 郑老师也不过问,我们三人又回到阳台喝茶。 解铃观画之后,神情有些萎靡,喝着茶不说话。我只好说道:“郑老师,你能说说你印象里的范雄吗,我们今天就是为她来的。” 郑老师点点头:“范雄给我的第一印象并不好,这个人很沉闷,不开朗,刚入学的时候,年轻人嘛都打成一片,而她则是独来独往,似乎没交什么朋友。其实到了高校,知识确实是次要的,主要还是学会与人交往,认识朋友,以后可以更好地走进社会。范雄,有点太严肃了。而且据我观察,她这个人也不懂变通,思维和举止有些僵直,但换个角度说,油滑的学生我见过不少,像她这样坦率而真诚的人,却很少碰到。班上每个人我都要了解,暗暗观察一番,我当时发现范雄一个小秘密。” “什么?”我问。 “这个小秘密后来闹到人人皆知,还惹出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她说。 我更加疑惑,停下茶杯看郑老师。 郑老师说:“范雄总是不自觉地抽动下巴。就像这样。”她演示了一下,抽抽嘴角。 她继续说:“这种抽动频率不高,而且幅度很小,一般不易察觉,很容易忽略。我感觉这更类似于不受意识控制的痉挛,是不是一种器质性病变呢?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就不知道了,作为老师,我想范雄自己肯定意识到这点,这是属于她自己的私密,我不会为了一时好奇而去揭开这个盖子。可是我不揭,并不代表其他人不想揭。” 郑老师说,揭盖子的是范雄同寝室一个女生。这个小女生比较虚荣,爱化妆爱耍小脾气,和范雄简直是两个极端,偏偏两人还是上下铺,矛盾海了去了。范雄的性情耿直,直言不讳,而且似乎毫无畏惧,一点没有顾及他人感受的概念,这也是她在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的原因。闹矛盾时小女生打又打不过她,说也说不过她,范雄骂人不带脏字,句句诛心,专门往你死穴上点。打人还不打脸呢。小女生这个哭这个闹,天天找老师辅导员,老师一看她头都大了,细说起来都是鸡毛蒜皮,大家都是成年人,能不能别像小孩似的。 老师调节未果,女生又心怀怨念,就开始在同学中扇阴风点鬼火,拿范雄饮食起居取乐。范雄也没什么可乐的,她平时起居就像苦行僧,早上五点半起来,跑步吃饭,然后上课学习,独来独往,出现的地方要么是自习室要么是阅览室,想造个花边新闻用两性关系攻击她,比登天都难。小女生就拿范雄抽动嘴角取乐,告诉同学们,范雄一定是小时候得过羊癫疯。 郑老师说到这里,叹口气说:“每个人都有心理底线,范雄的底线就是她小时候的事,谁也不能谈及她的童年,谈了就是触逆鳞。” 那天在食堂,众目睽睽之下,范雄走到小女生面前,二话不说就是一个大嘴巴,满堂皆惊。 因为这件事小女生要死要活,闹得满校皆知。后来以她换寝室,学校给范雄记过而告一段落。这件事后,范雄就完全成了异数,更加不爱和人接触。 郑老师当时真的想和她谈谈,有一次在阅览室看到她,发现范雄正在看一本关于文学方面的书。 郑老师便以此为话题和她好好聊聊,深入一了解,郑老师发现范雄有一种常人都没有的艺术天赋。 “那是一种敏感度。”郑老师说:“这种感觉很难形容,她的大脑构成和对世界的理解似乎和我们不太一样。我很想知道从她的角度来看世界,这个世界会是个什么模样。她的行为和状态让我觉得像机器人,也有点像脱离人性达到神性的人。你们知道神性是什么性吗?” 这句话可把我问倒了,我一个屌丝哪知道什么神性。 解铃在旁边懒洋洋地说:“神性简单来说就是没有人性。或者这么说,能力越大世俗的道德对他就越没有束缚。达到神的境界,就意味着他是来搞破坏的,破坏一切规则束缚,直至砸烂旧世界创建新世界。” 郑老师颇为欣赏,点点头:“确实有点这个意思。范雄说起话来毫无含蓄而且从来不知避讳,甚至很少有感情色彩。我越了解越觉得她这个人特别奇怪,甚至有深不可测的感觉。她似乎没有恐惧,没有悲伤,没有快乐,简单一句话就是没有感情。与人交流无客套无过渡,简单直爽,直抒心意。她有次和我说过,她对世俗礼仪,完全没有常人一样的感同身受。我个人认为她生错了年代,如果她生在古代能够掌握极大权力,决定许多人的生死,她的这种思维和想法,不知能创造出什么样的世界,能带领族群到什么样的地步。” “她有信仰吗?”解铃忽然问。 郑老师怔了怔:“最怪的就是这里。” “怎么讲?” “范雄本身具备一定的神性,可偏偏她没有信仰,对神简直无动于衷。这个问题,我们还真讨论过。当时她问我信什么,我说我因为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年轻时候信奉无神论,而现在改变了一些,开始倾向佛教。”郑老师随手抄起地上一本书,我看到上面写着《佛学概论》,是个外国人写的。 “我研究佛教,但没达到信仰的程度,只是想在古老的智慧里找到一些解决心灵困扰的钥匙。”郑老师说:“范雄当时告诉我,她也研究过这些东西,可她始终无法理解人对于神的复杂感情,以及整个信仰体系下复杂的仪式和体系。她说她只能理解简单的强烈的直接的情感,当时我就心念一动,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我眨眨眼,忽然想到什么:“范雄的这种情感有点更似于神对人的感觉。” 郑老师啧啧嘴,感叹一声:“你们很厉害,我就是这么想的。范雄的视角始终站在神的角度来看人,这样是很可悲的。” 我和解铃对视一眼,表示不理解可悲在哪。 郑老师喝了口茶说:“神之所以能用神的角度看人,正因为他是神。” 这句话说得好像是废话,我挠挠头还是不太理解,解铃道:“你的意思是,神可以用神的角度看人,是因为他是神,他具备神的能力,他的世界观取决于他的方法论。而常人如果也采用神的世界观,偏偏又没有神的能力,那下场一定很糟糕。” “何止是糟糕。”郑老师道:“就是悲剧。” 第三十九章 机械灵魂 第四十章 极乐世界 我们顺着土坡走到高处,这里绿化做得很好,和风习习,郑老师指着藏匿于远处大学教学楼后面的一座山说:“这就是我们学校的后山,当时范雄去的就是那里。你们信不信这个世界上有鬼?” 这问题问旁人倒还罢了,解铃那是专门研究鬼的专家,他笑笑没说话。我说:“那得看鬼是怎么定义的了。” 郑老师点点头:“恐怕谁也说不清鬼到底是什么。” “那天晚上范雄去了以后,然后呢?”解铃问道。 郑老师叹口气:“谁也不知道她那天晚上经历了什么。几天后,我到仓库和她聊天,发现她的神色和行动不太对劲。怎么说呢,她原来和我也算沟通愉快,有什么说什么,可我那次就发现她心不在焉,藏了很重的心事,她表现得更加孤僻和阴霾,这种变化是我不喜欢的。我一直希望她至少以自己的方式,能够阳光地去对待生活。当时,她问了我,刚才问你们的问题,这个世界上有没有鬼。这个问题我没法回答。她便把那天晚上偷着去旧楼招魂的事情说了,我狠狠批评,她当时看着我的眼神,”郑老师顿了顿:“很难琢磨。她只说一句话,道不同不相为谋。后来,就出了她要被开除的大事。” 我们静静听着,都预感到事情有很大玄机。 在夜探旧楼之后,范雄的行为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郑老师发现,她阅读书籍的方向发生了改变,开始阅读各门宗教的经典,以及各种不上台面的玄学。郑老师和她勉强沟通了几次,范雄只说,她在寻找自己的神。她说,没意识到神的存在,没有和神有沟通欲望的凡人是悲哀的。 郑老师发现,范雄的那台笛卡尔仪器没有了,不知是损毁还是藏了起来,至少再也没见范雄使用过。而范雄,又开始设计一个新的机器。 为了这台机器,范雄主动找到郑老师,甚至买了很多礼物。范雄想委托郑老师,找几个计算机很厉害的人,要能编程能设计,她可以付钱。在这个举动上,郑老师闻到了一股不寻常的味道,范雄开始学会用世俗的手段来对待世俗人。而这些一直是以前的她不理解和不屑于去做的。 这种变化在其他人看来,不算什么,可从郑老师的角度来看,范雄这种思维模式的转变绝对是革命性的。一个木讷孤僻的人突然变得能融合人群,这怎么看怎么值得欣喜,可郑老师对我们说,她感觉到一种毛骨悚然的可怕。 在她看来,范雄变成了一个能深深隐藏自己想法,性格透着阴狡,甚至黑暗的人。 打个比方,智能机器人突然一天变成了人。它不但具备人的狡诈阴险和恶毒,而且因为它是机器人,又不受人类情感和欲望的干扰。也就是说,它不用理解什么是道德,道德对它没有任何束缚力。 它的行为没有底线。 说到这里,郑老师看我们:“你们一定认为我太矫情了,从学生送礼这一点点变化就看出这么多。其实,范雄这样的人我经历过也看过,那是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中国,几乎所有人都是这样的可怕。”她顿了顿,慢慢说道:“包括我自己。” 郑老师还是帮助了范雄,帮她找来两个计算机系的高材生。郑老师以为这两个高材生也仅仅是因为看在老师的面子,不得不去应付差事,谁知道他们三个人一呆就是一个学期,范雄不知用了什么魔法,让两个人日以继夜的工作。在学期末,范雄制作完成新工具的草图。 郑老师去看了计算机编排出来的这台工具工作演示动画。她看着天空,对我们说:“这台机器,就不是人做的。” 这台工具叫做“引力machine”,中英文混杂。整台工具有两个主体组成,分为一左一右,中间以导管相连。看上去像是一个人类大脑。左边的空间叫做物理实验空间,右边的空间叫做灵魂收集空间。具体实验是这样的,把实验者投入到左边的空间,里面会灌入一种力,范雄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力源,她构想的这种力应该是高强高压,能够彻底摧毁肉身,不留残渣。实验者在这种力的作用,就像裸身进了外天空,整个身体全部摧毁,肉身寂灭,能够释放出最纯粹的灵魂。 这个过程,范雄起了一个名字,叫做“成佛”。 释放出的灵魂呢,会顺着左右主体相连的特殊管道进入右边空间。这个特殊的管道也有专门称呼,叫做“胼胝体”。右边空间讲究可就大了,乃是布置了结界,能够专门测量和研究灵魂的灵力空间。具体这空间怎么设计,范雄还不太清楚,不过当时她已经开始着手研究世界上各门各派的邪门异术了。这处空间要可以方便检测灵魂的各种指数,还要能随意地针对灵魂进行实验和研究。比如称量灵魂的重量,研究它的形态,测测能量值,最为关键的是,要看看灵魂到底具不具备思考能力,并尝试和它们沟通。 这还不算完,范雄还想让不止一条灵魂同时进入这个空间,她想看看不同的灵魂之间是如何互相作用的,是融合,是碰撞,还是吞噬?会不会构成一个庞大而稳定的灵魂社会,就和人类社会一样。 右边这个特殊的灵力空间,范雄也起了个名字,叫做“极乐世界”。 看到这项研究,郑老师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如同走进一个魔鬼的世界。最让她发寒的,并不是这台变态至极的机器,而是那两个计算机系高材生的状态。 他们对范雄几乎言听计从,而且对于这个设计,简直痴迷崇拜到了一定程度,可以说都狂热了。 郑老师是有学问,可那也是在一个大的知识体系框架下的学问。她对于这种骇人听闻,冲破认知的发明,根本摸不着边际,只是恐惧的意识到,范雄已经过界了。 这个界是什么,她也说不清。范雄已经到了人类的禁区,再往下走会发生什么,她不知道。 这些还好说,真正让郑老师感觉到可怕的事情是,范雄开始有针对性的研究自己同学。她在研究“引力machine”时,总结出很多对灵魂认知的经验,理论要结合实际嘛,最好的研究对象就是自己的同学。范雄那个时候发生了一系列改变,她主动走进同学中间,拉帮结伙,结交闺蜜,还别说,范雄真要放下身段打入敌人内部,确实有号召力。 郑老师说,范雄这个人,首先蛊惑力很强。这点我绝对赞同,我在火车认识的她,这么一路,她就把我征服了,绝对有人格魅力。而且范雄这个人,虽为女性,身上却有种阳刚之气,这种阴阳混杂的气质特别招小姑娘,尤其是被不负责任的男人玩过,有过感情伤痕的柔弱女孩,范雄简直一钓一个准。 范雄就集合了这些女孩,一天晚上,四五个人一起到后山弃楼去玩笔仙。整个过程,谁也不知道,事后个个讳莫如深。就因为这次笔仙,出了大事,有两个女孩第二天昏迷不醒,口吐白沫,而且满嘴鬼话。 家长闹到了学校,学校上下震动,一番调查,抓住了始作俑者范雄。校长亲自批条,直接开除。范雄找到郑老师,什么也不说,直接下跪,就这么跪在郑老师家门口。郑老师也是心软,把她扶起来,告诉她以后这些事不要再搞了,你答应我,我就帮你找关系疏通。 范雄答应了。 郑老师卖出自己老脸,找到老校长。郑老师在学校是很受人尊敬的老师,而且以前在最危难的时候帮过校长,这次卖出天大的人情,就是为了挽救范雄。 解铃听到这里,说:“郑老师,你对范雄简直恩同再造,你们关系还真是不错。” 郑老师看着远处熙熙攘攘的校园,怔了怔说:“我也说不清是为什么,一看到她跪在自己面前,整个心都碎了。范雄是个很奇特的人,她身上蕴藏的那股能量,我这一辈子从没见谁有过。当时我就有这种感觉,哪怕她让我再去干出格的事情,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去干。” “这就是鬼迷心窍吧。”一直默不作声的我,说了这句话。 第四十一章 蕾蕾 郑老师讲完这些,十分疲惫,一摊手:“关于范雄,我也只能说这么多了,不知能不能帮到你们。” 解铃和我一起陪着郑老师,把她送回家。在路上,我问郑老师知不知道范雄的联系方式。郑老师摇摇头:“她现在功成名就,不过行事很是低调,并没有告诉我任何联系方式。那天她来送画,也是来去匆匆,连饭都没吃。” 我特别失望,最重要的线索又断了。郑老师看我脸色说:“我听说她在青少年宫办了一处私人学堂,专门教授小孩子画画,你们可以去那看看。”到了家,郑老师撕下一页纸,写下地址。 郑老师也没有挽留我们,她说要睡觉了,年纪大就是觉多。临走前,解铃让她最后说说关于后山旧楼的事情。郑老师坐在沙发上,揉着太阳穴说:“好吧,不过我说完了,你们不要到处传。学校的负面新闻已经够多了。” 解铃道:“你放心吧,我们是什么样的人估计你已经了解,我们不是那种心里没数哗众取宠的无聊人。” 郑老师说起来,这处旧楼确实在很早之前死过人,那是个小女生,吊死在寝室里。她的死状很奇怪,用皮带套在上铺床边,然后把脖子套进去后系紧。她们寝室同学回来,还以为那小女生一直坐在下铺,当时是夏天,放着蚊帐,大家只是朦胧胧看到个人影,也没当回事,该说说该笑笑,一直到晚上吃饭的时候,大家叫她一起去,掀开蚊帐才发现,她已经吊死很长时间了。 她垂头而坐,看似和常人一样,其实脖子耷拉,屁股整个悬空。从那之后,这间寝室就没人敢住了,连带着这一层楼都发生过难以想象的诡异事件,再后来学校新盖了校舍,同学们全部迁出老楼,这栋楼就空了出来。多少年,荒废得不成样子,也成了少数大胆学生冒险的天堂。自从范雄事件之后,学校下明文禁止,任何学生不得进入老楼,抓住了后果自负,开除学籍。 我们辞别郑老师,从她的家里出来,现在正值炎炎的下午,晒得人昏昏欲睡。我看看字条上的地址,问解铃下一步什么时候去少年宫。 “暂时不去,晚上我们到后山旧楼去看看。”他说。 我吓了一跳,其实刚才解铃那么详细追问郑老师关于旧楼的细节,我也隐隐有了几分预感,现在听他说来,我还是有点心惊肉跳。 “我们真去?” “这不废话吗,可不真去。”解铃说:“我总感觉范雄的性情大变,和她第一次到老楼,拿着什么仪器找阴魂的经历有关。去看看,总没什么坏处。” 我感叹道:“范雄还真是个人物,脑子怎么想的,那台‘引力machine’的机器设计得真是绝了。我如果是那两个计算机高材生,也会佩服的五体投地。” 解铃说:“不知她的这个创意从何而来,不过我在很久以前听说过这种机器。” “哦?”我来了兴趣,问怎么回事。 解铃说:“我曾经和你说起过,那个网络写手朋友,叫刘洋的。在他的小说里曾经记载过这台机器,和范雄的构思基本差不多。那台机器当时是二战时候日本人发明的,工作原理和范雄所设计的大致相当,但受困于那个时代的科技,要粗糙不少。” “这台机器投入实用了?”我惊讶地问。 “投入了。”解铃说:“有一批实验者已经接受了这台仪器的实验。” “然后呢?”我问。 解铃摇摇头,这时我们走到学校旁边一个情人旅馆前,他带着我进去开了一个房间。办手续的大嫂看我们两个大男人开房,脸上露出狐狸一样的微笑,看我们眼神都不对了。进了房间,解铃让我休息,他还得回家准备一些东西,等到晚上一起探后山。 我拉住他,着急地问,日本人那台仪器的实验者都变成什么样子了?解铃呆立了一会儿,说了四个字:“无法想像。”然后就走了。 我坐在房间里,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学生,忽然觉得没意思极了,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呆坐了一会儿,抽了几根烟,无聊打开电视。这时手机响了,我拿起来看,是主管的电话。这小子属催命鬼的,我猛吸一口烟,接通电话。 主管头两句还像人话,问我家里情况怎么样了。我耐住性子跟他废话,两句话一过,他马上说,罗稻你的假期本来昨天就结束了,我顶住巨大压力又给你申请一天,你明天必须要来上班,不然后果自负。 我靠在床头,眯着眼,迷迷糊糊听着,嗯嗯说好。电话什么时候挂的都不知道,朦朦胧胧中好像做了个梦。整个房间不知何时暗了下来,外面乌云笼罩,下雨的样子。我想挂上窗帘,可怎么也起不来。就这么保持半坐半躺的姿势。房间里流淌着一股无法言说的阴冷,这种冷意凝如实质,如寒水流淌。寒寒的水意,漫过我的身体,把我整个淹没在里面。 我几乎窒息,半梦半醒之间,眼皮怎么也抬不起来,头晕得厉害。本来还想挣扎一下,想想算了,如果就这么死去,那也挺好。 我太累了。 就在这时,我隐隐约约看到从门口飘过来一个人,是的,飘过来的。那人应该是个女性,身体整个横在空中,像仙女伏云一般飞了进来,我没有惊讶也没有恐惧,甚至没有过多的思考,觉得一切顺理成章理所当然。那个女人飘到我的前面,说实话,我并没有看见她,没有见到什么确实的形体,只能是感觉。 她是长头发,好像穿了一件白色的衣服,张开双臂,慢慢把我抱在怀里。那个瞬间,我如坠冰窟,周身寒意,可偏偏从身体里却散发出一股暖洋洋的感觉。 这种矛盾的感觉很难形容,我听说过在雪山冻死的人,临死前他们大都会浮现出神秘而满足的微笑。据一个后来抢救回来的人说,他在冻死之前,曾经感受到自己坐在一堆暖洋洋的大火旁边,喝着滚烫的酒,那种温暖让他似乎回到了母体。 此时此刻,我就是这种感觉。周身奇寒,而偏偏血管里却流淌着暖意。 从我记事起,也挺可怜,从来没和异性拥抱过。而此时,这个神秘的女人如此动情地抱着我,我偏偏内心还生出了一种矜持,想看看她下一步想干什么。她俯下身,在我耳边喃喃,说了两个模模糊糊的字。 这时,屋子里灯光突然大亮,这一切瞬间消失,我猛地惊醒。脑海里始终盘旋着刚才她说的两个字。她说的是,蕾蕾。 解铃点亮电灯,皱眉看着我:“罗稻,你怎么了?” 我赶紧抹了把脸,感觉身体有些沉重:“不知不觉睡着了。” 解铃把窗关上:“你也是,睡觉为什么不关窗,感冒了怎么办?” 我从床上坐起来,深吸口气,慢慢走到卫生间洗了把脸。解铃依在门框上看我:“我怎么感觉你有点不对劲呢?” 我抬起头看看镜子,里面的自己确实有些萎靡,头发乱糟糟的,脸色发黄,活像个烟鬼。 我勉强镇定精神:“没事,这段日子就是太累了。” 解铃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挂项链递给我:“你那串丢了,我再给你一串,小心佩戴。” 我接过来,看到上面还是刻着费长房的模样,笑着说:“你是不是批发这东西,要多少有多少。” 解铃眯着眼上一眼下一眼看看我,我被他看毛了,他说道:“走吧,干活了。” 我们订的是小时房,结算了房费出来,天色已经擦黑,街边各种美食小摊都摆了出来,热火朝天地煎炒烹炸,每个摊子前都蜂涌着一群学生。 “真是怀念大学生活。”我说。 解铃淡淡地说:“我从来没经历过大学,如果有机会,”他顿了顿:“我会重返校园的。我喜欢和年轻人在一起。” “我就是年轻人。”我说。 解铃哈哈大笑,拍拍我的肩膀。我们在小摊吃了点饭,填饱肚子,专门挑没人走的小路,花了很长时间终于来到后山。我看到那栋废弃的宿舍楼就在不远处立着,这里没有路灯,一片废墟,虽然没有入夜,可周围已经黑得吓人。忽然传来几声怪异的鸟叫,听得人头皮发麻。 这地方还没走近,就已经能感觉到一片阴沉沉的鬼气。 第四十二章 鬼画符 第四十三章 逗鬼 我刚拿起来,就闻到一股刺鼻的臭味,赶紧扔到一边。谁成想这块桌布里居然裹了几根笔,一扔之下,这些裹了厚厚灰尘的笔都滚了出来,满地都是。解铃蹲下来看看,说:“这张布是用来请笔仙的,看来郑老师没有说错,当年范雄和她的同学们确实在这里玩过。” 他加了一句:“在这里搞这个,纯粹就是找死。不知范雄当时意没意识到事态的严重,如果她提前知道还把同学们拉下水,这个女人确实挺毒。” 房间里冷气阴阴,我问他接下来怎么办。 “我试试请阴魂显身,看看能不能和她沟通。”解铃道。 他让我不要乱动,就在蜡烛阵里待着。他从包里拿出一盏灯架,非常小巧,整个长度也不过成人手掌长短,架子上有个袖珍灯笼,看起来也就葡萄那么大,红颜色的,还挺萌。解铃不知怎么搞的,也没看他点火,袖珍灯笼忽然朦朦放出光亮,透过灯罩,发出幽幽的红光。 他拿着灯笼在下铺的四张床照了一圈,经过靠门的床,火焰忽然大炽,红光更盛。他对我做了个手势,我明白,上吊的那女孩就死在这张床上。 他把小灯笼放在床头一角,然后拿出一把香火点燃,固定在床板上。整个床铺看起来像是个小型祭坛,烟雾缭绕,朦朦胧胧中透出森森的鬼气。 解铃又从包里拿出一张白色的宣纸,展开之后,面积还挺大,他让我过来帮忙,一人揪着一角,把宣纸整个贴在上下铺中间的床架上。宣纸铺展张开,完全遮挡住了下铺,像是个纸做的蚊帐。 宣纸半透明,透过它能看到后面那隐隐放光的灯笼。红色光芒本来就迷茫黯淡,让宣纸这么一隔,显得更加迷离,红光一点,幽幽颤动,宛如毛笔蘸水洇染一般。最炫的莫过于那把香火烧出来的烟,隔着宣纸来看,烟雾如描似画,徐徐飘升,好似云海雾山,浓郁得如同仙界。 我看得入神,烟雾里突然隐隐出现一个人的形状。我顿时看愣了,脖子发僵,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 解铃站在宣纸前,一只手捏住一只燃烧的长香,这种捏香的姿势特别像握剑。他不停晃动双手,两只长香冒着浓烟上下舞动。 说来也怪,配合他的动作,宣纸后面的人形似乎也在一前一后动着。这个人影若有若无,有时大,有时小。解铃表情极为认真,不过脸上却露出似有似无的笑容。 我有些看傻了,别说,他也挺有魅力,而且是带着丝丝妖媚之气的魅力。我一时恍惚,既然灵山就在眼前,我何必舍近求远去拜那位圣姑呢?莫不是我走入邪途,鬼迷了心窍? 看了一会儿,我大概看出了规律,解铃就像艺人舞蛇一样,他在逗鬼!请原谅我没法用别的字眼来形容此时的情景,只觉得一个“逗”字把他的形态描绘得淋漓尽致。 逗了片刻,解铃把手里双香斜插在床头,抱着肩膀冷冷看着。宣纸背后的床铺上已略具人形,朦胧中那个人姿势很古怪,脖子像是套在一根绳子上,整颗头以怪异的方式耷拉着,身体看上去十分僵直。 我惊叫一声:“来了。” 解铃冲我摆摆手,示意不要说话。他缓缓探出右手,食指中指并拢,轻轻点在宣纸上。宣纸背后的人形缓缓变大,那样子很像是那个鬼正在向宣纸靠近,慢慢地,整个都贴在宣纸上。整张宣纸被这怪怪的人影乌了一大片。 我看的眼都不眨,甚至连呼吸都忘了,两只手全是汗。这种情形实在是骇人,就好像那团人影要破纸而出,这么一层薄薄的宣纸,能挡住恶鬼吗? 解铃微微闭上双眼,嘴里轻轻吟咒,声音低沉,听不清说的是什么。我忽然意识到,我将要看到一场难得一见的人鬼交流。这个解铃他妈的究竟是什么来历,他的这一身诡异本领到底从哪学来的?以前从影视剧小说什么的也看过人鬼大战之类的戏码,现在解铃所作所为完全颠覆了我的原有认知。 半晌,解铃慢慢缩回手,脸色有些严峻。他看看我说:“这个阴魂答应告诉我们范雄当年来到这里的经过,不过有个条件。” 我好半天才颤抖着僵硬的嘴唇问:“什么条件?” “要帮她超度。去哪都无所谓,就是不想留在这个让她横死的地方。” 我眨眨眼:“那就超呗。” 解铃叹口气:“哪有那么简单,超度横死者是件比较麻烦的事情,而且这个阴灵的情况非常特殊。” 我问怎么特殊。 他说:“她的三魂丢了一魂,这条魂不在,就没法超。” “丢哪了?”我问。 解铃看看宣纸背后的人影,缓缓说道:“据她说,她丢的那一魂,在范雄身上。” “什么?!”我目瞪口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解铃说:“我也不知道。我现在能做的就是暂时让这个横死姑娘的其余魂魄附到我身上,然后帮她找到丢失的魂魄,凑齐了再超度她。” “那你没事吧?”我颤巍巍地问。 解铃淡淡道:“也没什么,就是我要用心头的血脉来供养她,像刘东那样。” 他说的简单,但我知道,他肯定要付出极大的代价。看着他的面庞,我心中隐隐作疼,觉得解铃这人其实还是不错的,为什么我会产生他是极大障碍的念头呢?我暗暗告诉自己,不管到什么时候,都不要起害人之心,尤其是对解铃。 此时光线晦暗,解铃又心思重重,没在意我的脸色。他让我退后,要作法了。他又走到宣纸前,沉沉吟咒,慢慢伸出手指点在宣纸上。 那团黑影更盛,刚才还仅仅是贴着宣纸,而此时的架势,完全是要破纸而出。宣纸向外缓缓鼓起个大包,这大包居然呈现出一张人脸的形状,五官全是浓淡不一的黑影,宣纸就像是紧紧贴在这张脸上,时刻都要破裂。 我看得心惊肉跳,此时此景就像是充满哥特风格的恐怖片。解铃手上慢慢用力,居然捅破宣纸,碎了一道口子。我吓得差点叫出来,眼见得一股黑气顺着解铃的手指如细蛇一般,蜿蜒而上,钻进袖子再也不见。 那团黑影也渐渐在宣纸后面消散,无影无踪,只留下幽幽燃烧的红灯和渺渺的香火云烟。解铃一张脸惨白如纸,捂着胸口,盘膝坐在地上。我刚要说什么,他无力摆摆手,然后闭上眼开始调息。 我站在旁边看着,忽然就感觉屋子里凭空刮起一阵阴风,奇怪的是,似乎只有我感受到这股风,地上蜡烛还在直直地烧着,解铃也毫无察觉。 我抚着肩膀,觉得温度有点低,就在这时,感觉到后面进来个人。 我耳朵顿时直起来,汗毛乍竖,还未做反应,就感觉这个人从后面紧紧环手抱住了我。这个人身上是如此的冷,而我的血脉里却滚烫得厉害。我感觉到这是个女人,她在我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蕾蕾。” 我哈了一口气,低下头看着解铃铮亮的脑袋,也不知为什么心念突然一动,现在这个时机太好了。他正调息养脉,对我又没有防备之心,这时候要是对他做点什么,就能破除障碍解除这心腹大患。他就不会找到圣姑,圣姑自然就不会有危险了。 我一抬眼,看到墙角放了一把铁簸箕,脏的没法看了,长满了铁锈。我的眼神瞄在这把簸箕的边缘,很钝很厚的尖角,别说解铃的脑袋,就算铁皮都能砸出一个坑。 那蕾蕾在身后,紧紧抱着我。我背着她,只能踮着脚走路。我保持面向解铃的姿势,双脚小心翼翼向后挪动,慢慢来到簸箕旁。我深吸一口气,觉得这么做不对,可心里又发痒,觉得不砸对不起圣姑,不砸对不起蕾蕾。这时,已经完全不想后果了,就觉得砸下去一定很好玩。 我实在禁不住诱惑,缓缓蹲下来,用手去摸簸箕。就在这时,解铃忽然开口说话,叫我名字:“罗稻。” “唉。”我赶忙直起腰。 “你走那么远干什么,到我身后来。”解铃背对着我,说。 我擦擦汗,踮着脚又走回来。 “你的脚没事吧?”他问。 我嘿嘿干笑:“那会有什么事。” “既然你脚没问题,为什么你走路脚后跟不着地?” 第四十四章 招魂 我吓了一大跳,根本没意识到这个问题,这才察觉到,不知何时自己双脚的脚跟抬起,踮着脚走路。意识到这一点,我赶忙双脚下压,顿时身后被人拥抱的感觉消失,周身热气流转,刚才那段经历恍若梦境。 解铃捂住胸口站起来,脸色很不好看,他瞅了瞅我,没说什么。 我怕他看出异样,赶紧走到身边问:“你没事吧?” 解铃慢慢掀开衣服,露出胸膛,上面有一个形容逼真面目阴森的人。这个人看不出男女,五官全是暗影,尤其两只眼睛黑洞洞,像是被刀剜去,只留下眼洞。又好似睁着双眼,用黑眼珠子盯着外面的人。 我看得周身发寒,只这一晃眼,解铃便把衣服放下来。他让我找一僻静地方先呆着,不要出声不要妄动,一切听他指挥。他要作法让上身的阴灵复原当初范雄来时的经过。 他把破了的宣纸先收下来,放在地上,随便卷了几卷,这张纸破了之后应该就没用了。他又从包里取出一盏微型的红灯笼,和原先放在床铺上的那盏,凑成一对。两盏红灯照相辉映,散发出莹莹红光,使得整张床洇染一片暧昧的红色。 这两盏灯让解铃放到一左一右的床头和床尾,红光幽幽而燃,使得床铺后面的墙面形成了一种极为古怪的舞台效果。周围一片黑暗,唯独中间一片椭圆形区域,浮动着淡淡的红色光芒。光波流动,恍若一片水墨风格的红色波涛。 解铃把上衣脱下,光着膀子,对着这面墙盘膝坐在地上,双手叠放腿上,开始闭目吟咒。咒语又快又急,声音低沉,蜡烛阵的蜡烛火光颤抖,仿佛刮起一片看不见的风。 这时,出现一幕奇景,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解铃胸口那张人脸,突然睁开了双目。 那张脸的双眼本是黑洞洞的阴影,不见眼睛,从视觉上来说看不出是睁眼还是闭眼。说它睁开眼,那就是我一个感觉。可这种感觉极为强烈,这张人脸刹那间睁大了双目,直直看向那面墙。 随着鬼脸的睁眼,解铃也突然把眼睁大,大吼一声:“罗稻,起镜!” 啊?这里还有我的事?我愣了愣:“什么?” 解铃面无表情,紧紧瞅着那面墙,说道:“包里有面镜子,你拿出来,双手捧在怀里,对着墙站好。” 我赶紧把他的包打开,里面一堆杂七杂八的小东西,我翻了翻,终于找到一面铜镜。镜子不大,完全是铜制的,就连镜面也不例外。正面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人影,背面雕刻着华丽图纹,还刻着许多古里古怪的铭文,看不懂。镜子下面有个长长的把手,可以握在手里。 我不敢迟疑,现在这种情景又肃穆又诡谲,只能老老实实听命。我握住镜子把手,镜面对着墙。我低头去看,不看还好,一看完全呆住了。 铜制镜面的反光度本来特别差,此时里面却映出一样非常清晰的东西。这是一柄古香古色的青铜剑,剑尖向下,悬浮空中,周身阳刻纹理,古朴无华。最奇的是,背景一片黑色,唯有这柄剑清晰可见,正在缓缓旋转。 我注意到一个细节,让人很不舒服。在这把剑的剑身上,缠着几丝若有若无的黑色头发,剑本来阳气端庄,忽然缠上了女人的长头发,顿时透出一股阴邪的感觉。 “这就是横死在寝室里那个女孩的慧剑。”解铃缓缓说道。 “啊?!”我听不懂。 “此为圆光镜法,能遍照心魔。由心魔映实相,便能还原昨日时光。”解铃慢慢说着。我开始还以为他在解释,后来越听越不对味,他说话的节奏很是缓慢,一字一顿的,好像在吟诵能召唤法术的咒语。 他话音刚落,镜子里慧剑消失,镜面开始反射红灯笼的光芒,落在墙面上。如果说阴冷的气氛和诡异的作法我还能勉强承受的话,那么接下来看到的东西便让我冒出了一种真正意义上的毛骨悚然。 墙面上,我看到了一个人。特别像是皮影戏,这个人如同黑色的剪影,映在墙上,正缓缓上着楼梯。此人虽然一团漆黑,可我马上认了出来,这就是范雄! 范雄的身材和动作非常有特点,虽是女性,却虎背熊腰,走路像狗熊一样摇晃。 范雄虽是黑色的影子,可她周围的环境却清晰可见,如同真实的影片此时投到墙上播放出来。她上的这个楼梯,年久失修,破烂不堪,我一看差点叫出来,正是这栋宿舍楼! 我目不转睛看着,范雄手里拿着一样物件,黑黑的,看不清楚。她打着手电,踩着楼梯,正在缓慢上楼。不多时,走到楼梯尽头,我几乎屏住呼吸,她到的楼层正是这栋楼的第二层。紧接着,她又开始上楼梯,来的正是我们现在所在的第三层! 我吓得呼吸不畅,两条腿像钉进了地面动弹不得。或许是心理错觉吧,我就感觉墙上出现的这幅画面,是现场直播,是即时发生的。此时此刻,范雄真的就在这栋楼里,朝我们走来。我下意识回头看关着的寝室大门。 “注意力集中,不要妄动。”解铃说。 我头上全是冷汗,对了,还有解铃在,要是我一个人,不活活吓死在这才怪呢。幸亏刚才没有下手偷袭他,我暗暗庆幸。 墙上的范雄此时已经来到第三层,手电的光线在走廊的缝隙中闪烁。她从楼梯口,一步一步朝着我们所在的宿舍走了过来。我一边盯着墙上的“转播”,一边侧头看寝室大门,身上冷汗“哗哗”往下淌。就在这时,范雄走到了宿舍门口,她轻轻探出手,按住了把手。 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全身都僵了,脑子嗡嗡响,生怕此时大门也被打开。 墙上的画面里,那扇宿舍门开了,范雄走了进去。我又看了一眼现实中的门,关得好好的,这才长舒一口气,全身汗出如浆。这本就是不同时空发生的事情,怎么能联系到一起呢,我暗暗告慰自己,别瞎想了,自己吓自己。 范雄走进宿舍,慢慢来到窗台,把手电筒放在窗台上,灯头冲着宿舍内部。这把手电筒看样子是她精心准备的,亮度很大,有点像狼眼。光亮一照,整个宿舍都亮了起来。比较奇怪的是,墙上出现的宿舍,每个细节都清晰可见,脏兮兮的地面、破烂的床铺,满墙的蜘蛛网,可偏偏范雄本人却黑糊糊一片,完全就是剪影。连带着范雄拿着的那个仪器,也是黑色的,只能大概看清个轮廓。 要我形容,这东西有点像留声机,但没那么大,中间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上面伸出一根天线一样的东西。她正在拿着这玩意,满寝室乱走,用天线探着什么。 联想起郑老师说过的,很容易就知道范雄在干什么。这是她制造的能找到灵魂的仪器,她正在这间死过人的寝室里寻找鬼魂。 别说这玩意还挺灵,范雄真的找到了死过人的这张床铺,她把仪器放在地上,然后站在床铺前,站立不动,似乎在看着什么。她所在的位置,不偏不倚,正是我现在所站的地方,一模一样! 这个发现可把我吓坏了,我连做几个深呼吸,双手颤抖,几乎拿捏不住镜子。 她站了很长时间,不知想什么。 半晌,范雄从随身包里拿出一样东西。开始看不真切是什么,随即她做出一个举动,这才让我看明白。原来她拿出的应该是个面具,她缓缓把面具戴在脸上。 戴着面具的范雄,身体十分古怪的动着,关节上下起伏,像是被吊线拉拽的木偶。 我看得目不转睛,实在是看不出她究竟是在跳舞,还是在发羊角风。范雄舞着动作,跳了好一阵,突然间,毫无征兆中她摔倒在地,满地打滚。 墙上的画面是没有声音的,范雄就像被大火焚烧一般,剧烈的滚动中似乎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停下来,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摘掉脸上的面具,放进包里。然后缓缓走向窗台,抄起手电,再捧着仪器,一步步挪到大门前,推门而出。 从爬起来到出门,整个过程中她佝偻着腰,步履蹒跚,仿佛一瞬间老了几十岁,简直就是个老妪。姿势和状态,诡异到无法叙说。 随着范雄离开,墙上的影像也慢慢消失了。我长长舒了一口气,嗓子像是糊住了一般,好半天才说出话:“她在干什么?” “我不知道。”解铃说:“整个过程我看不明白,也不理解,但我知道,”他顿了顿说:“她最后招了魂。” 第四十五章 千枝万叶遍乾坤 第四十六章 失踪 第四十七章 新世界 说着话,我们来到梁先生家里。梁先生挺有钱,住着三室两厅的房子,不过家里乱糟糟的,客厅居然摆满了乐高的玩具建筑。这里一栋高楼大厦,那里一户农家庄园,倒也情趣盎然。这些微缩玩具建筑,细看就能发现,并不是胡乱摆放,而是井井有条,似乎有着很严格的规划。第一眼看上去,宛如到了小人国的世界,这种感觉很奇妙。 “这怎么回事?”我问。 梁先生笑笑:“一会儿我详细说给两位听。” 解铃问:“家里这样放,嫂子没意见?” “能没意见吗?”梁先生叹口气:“她回娘家了,大半个月了,算了,不说这个。” 梁先生家住在一楼,大厅镶着落地窗,能看到后面有窄窄的院子。院子面积不算大,一般家庭如果有这么个院子,肯定种种菜养养花。可这里很奇怪,从我们的角度看过去,后院居然全是沙子,像是大工地。 虽然觉得奇怪,可人家不说我们也不好意思细问。解铃道:“孩子在哪?” 梁先生领着我们顺走廊来到里面的卧室前,轻轻敲敲门,柔声说:“小秋,我们进来了。” 他扭动把手,慢慢把门推开。 房间里很暗,拉着厚厚的窗帘,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台灯。第一印象非常乱,床上地上遍布涂鸦的草图草纸,我扫了一眼,很多纸上只画了一些线条。靠近窗台的位置,支着一个画架,上面放着大大的画板,因为背对大门,我们看不到画板上画着什么。 梁先生虽然推开门,却没敢进去,我们也不好有所动作,只能站在他身后。梁先生踩着门线,轻轻说:“小秋,来了两个叔叔看你。” 我在后面轻轻咳嗽一声:“是哥哥。” 解铃扑哧笑了。 很长时间后,从画架后面探出一个小脑袋,因为光线太暗,看不清五官长相。那小脑袋不过扫了一下我们,随即又缩回去。梁先生叹口气,做个手势让我们出去,然后他轻轻把门带上。 我们回到客厅,解铃问梁小秋失踪后,是怎么找回来的。 梁先生从茶几下面拿出一包中华,现拆封,掏出烟递给我们。解铃客气地摆摆手表示不会,我当着解铃面不好意思抽,只好也摆手。梁先生说:“事情发生后,我始终不相信和范雄有关。哪怕到最后,在她画室找到了我的孩子,许多人都鼓动我报警起诉,我还是放过了她,这也是我那老婆恼我的原因,觉得我太软。可是我始终认为,范雄不会害我孩子。”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还有范雄绑架梁小秋到底是为了什么?”我问。 梁先生拿起烟斗,拨弄两下,抽了一口,陷入沉思,片刻后才说:“那天梁小秋丢了之后,我老婆就跟疯了一样,我到有种预感,觉得不会出事。当时不光亲戚朋友,就连学校都发动老师们去找。我老婆要报警,被我制止,我相信孩子一定会平安回来。后来,有个老师提供了范雄的画室地址,我们杀了过去,这才找到小秋。” 我们没说话,静静听着。 “到画室的时候,小秋正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手里捧了一杯奶茶,而范雄则在工作室画画,一切都很正常。我老婆发飙,当场就要砸了她的画室,让我控制住了。我问过范雄,为什么私下把我孩子带走,她也没说话,表情说不上是冷淡还是麻木。就在这件事之后,学校便和范雄解除教学合同,勒令她离开。虽然我相信她不会害我的孩子,但就这么把孩子私下带走,不告诉我们家长一声,确实不太像话。”梁先生说。 “本来以为这件事就过去了,”他又说道:“我不知道是不是和这件事有关,梁小秋自从回来之后,更加沉闷,甚至成天也不开口说一句话。我们带他看了很多心理医生,什么儿童心理专家,没用。梁小秋像是关闭了和外界沟通的渠道。有个专家告诉我们,他很可能是得了自闭症。” 我和解铃面面相觑。自闭症这种症状,我也仅仅是听说过,得过这种病症的孩子大多表现为内向,不爱和人交流。 梁先生磕磕烟灰:“我老婆咬牙切齿说都是范雄干的好事,可我觉得,孩子本身就有问题,就算得了自闭症,和外人关系也不大。还没听说过自闭症能感染的。” 我暗暗点点头,这个梁先生一看就沉稳有度,是个很讲道理的人。 “你为什么判断范雄不会害你孩子呢?”解铃问。 梁先生抽了两口烟,突然问道:“你们会不会下棋?” 这问题问得太突兀,不知是什么意思。解铃问“什么棋?”梁先生笑笑:“是象棋。我想让你们看一盘棋。” 这老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带我们到书房,打开笔记本,操作一个象棋软件。这个软件可以贮存棋谱,并按照双方走棋顺序,自动复盘再下出来。 梁先生操作之后,就站起来,和我们一起观看这场象棋。他没解释什么,或许有些深意,我们也没问,聚精会神看着双方走棋。 我象棋水平不高,路边和邻居下棋也基本上是十下八输,不过我会看。职业棋手国际大师的棋局咱看不明白,但普通高手过招,我能体悟出其中妙处。解铃更是聚精会神,想来他水平也不低。 红棋开局,黑棋虽落后一手,却从走子起便反客为主咄咄逼人。双方你来我往,见招拆招,有的棋乍看上去无用,可三招之后作用立现。我看了一会儿,就拍案叫绝,被双方妙招完全吸引住了。 双方下子几乎没有漏洞,完全不给对方可乘之机,比拼的不是找漏招,而是实打实的脑力激荡。黑方恣意进攻,大开大合,热辣霸气。红方步步为营,绵里藏针,四两拨千斤。这两个棋手都是难得的一等一高手。 高手不是说棋力厉害,那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有了自己的专属风格。 到了中后盘,黑方猛冲猛打,余力已尽,而红方结队成阵,占尽优势,可偏偏不着急深入,依旧步步蚕食。 “黑棋要输。”我说。 杀到最后,黑方只剩下一个光杆炮,巡河乱跑,唯有进攻力的也就是两个卒子。红方不赢天理难容。而且黑方出现极大失误,黑卒盲目上前,正落在象眼上,红方理所当然照单全收,可就在这时,忽然风云突变,我还没看明白,就听解铃惊呼一声:“糟糕。” 红棋飞象,只留下老帅和士,黑炮在五招之前,就极为隐蔽地蛰伏在自己底线上,此时抓住时机飞炮上去,闷宫一将,死棋。 我们揉揉眼,这才从惊心动魄的杀棋中走出来。梁先生说:“用红棋的是范雄,用黑棋的是我儿子梁小秋。” 我和解铃都震惊了,谁也没说出话。 梁先生说:“我是绝对的象棋迷,没事在公司也下。我儿子的象棋就是范雄教的,他们两个有时网络对棋,有时就在教室下,几乎每一盘棋我都看过。你们现在看到的这一盘,是我儿子赢范雄唯一的一局。我相信一句话,棋风如人,能下出如此绝妙叹为观止的棋手,会是坏人吗?” 我不以为然:“下棋厉不厉害和做人品质没有必然联系吧,象棋高手里就没有人渣了?” “那你得看看下棋人的棋风,范雄的棋风绵里藏针,有古君子之风啊。”梁先生说。 “你漏看了一样东西。”解铃说。 “什么?”梁先生问。 解铃盯着屏幕上的棋盘说:“范雄的棋风里有一种执着的戾气。什么是君子?君子不是谦谦的道德模范,君子最可敬也是最可怕的地方,就是他有自己的信仰。一个人有了偏执的信仰,把这个信仰当成他生存的唯一理念,这样的人是很可怕的。”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我问。 解铃摇摇头:“谈不上好坏。做人是应该有点信仰,但首先你先得理智考量一下,所信之事是不是正道。” 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问梁先生:“范雄为什么要教你儿子下棋?” 梁先生说:“范雄说过,我儿子是个很特别的孩子,我们这些俗人完全不理解他的世界。对了,范雄曾经跟我说过一件事,她想把我儿子带走,她来抚养一段时间。这怎么可能呢?简直是可笑。” 我们从书房出来,进了客厅。我指着满客厅的微型玩具建筑问,这又是怎么回事? 梁先生道:“小秋回家之后,就不开口说话了,像哑巴一样。那天,他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梁小秋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告诉他爸爸,他想建立一个新世界。 第四十八章 镜像 第四十九章 封印 解铃这句话一说出来,我和梁先生顿时惊住。这本来是孩子想象出来的东西,他怎么会见过呢? “你在哪见过?”梁先生颤着声音问。 解铃转过头,看着院子,眼色有些迷茫,进入到很久以前的回忆里:“那是我和师父练功的时候,到了破妄的关口,我在妄境之中,见到过你儿子设计出的世界。” 梁先生有些不理解:“妄境是什么?” “就算是一场梦吧。”解铃道。 梁先生的表情有些不以为然,他以为解铃故意编造这么个故事来跟他套近乎,以达到和他儿子接触的目的。他磕磕烟斗,站起身说:“走吧,我带你们看看小秋。” 我们三人又一次来到梁小秋的卧室。梁先生轻轻推开门,屋子里还是那么暗,厚厚的窗帘拉着,一丝光也透不进。 梁先生刚要说什么,解铃做个手势,示意他不要说话。他轻轻走了进去,我犹豫一下,也跟了进去。梁先生没有制止我们,抱着肩膀看着。 我们两个人来到窗台前,绕过大大的画架,我看到有一个大约十岁左右的大男孩正坐在高高的椅子上,一手拿着画盘,一手拿着画笔,正在对着面前的画沉思。 他思考时显出的表情,和眼神里的深邃,让我想起一个人,圣姑。他们都有着超越年龄的成熟和厚重。 我看到了他的画,第一眼就被吸引住了。那是一幅奇怪的画。 这幅画一看就知道是个孩子画的,笔法很粗糙,类似于涂鸦,画上人不像人,山不似山,只能大约看出是什么来。可偏偏这样画法极是拙劣的画,就因为这种似是而非,却透出一种别样的气象。 画里的近处是一片红彤彤的颜色,边缘粗糙,不知是故意的还是就是技法幼稚,看起来像一团一团的大火燃烧,这些火焰形似一朵朵大红莲小红莲,天空中都弥漫着黑烟和火光。在这片红色中,能看到若隐若现有一些人正在挣扎,这些人不见全貌,只是露出胳膊和腿,这种效果反而有种极为凄惨的感觉。 远处是连绵的黑山,再远的地方似乎是汪洋之水,因为孩子技法太粗糙,山和水都是颜色差不多的形状,有些分不清楚。在连绵的黑山间,有一群形似蝼蚁的人群,正弓着腰排队前行。这些人都没穿衣服,身体迸发出一种绝望的力量,看上去有点像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纤夫。 整个画作有一股与众不同的劲道,谈不上恐怖,却让人看了极为压抑沉郁,充斥着一股悲凉和伤感。这幅画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绝对不相信是出自一个十岁的男孩之手。 解铃蹲下来,轻轻用手摸了摸画纸:“这幅画有名字吗?” “那你起一个呗。”一直沉默的梁小秋忽然说话。 在外面的梁先生就是一喜,解铃果然高人啊。这就让孩子说话了。 解铃看着画说:“我管它叫《阴间》,你觉得怎么样?” 梁小秋突然抬头看我,用稚嫩的声音说:“你来讲。” “啊?”我本来是打酱油的,没有思想准备。这梁小秋的眼神很深邃,倒像个饱经世事的老人,我被他看得一阵慌乱,脱口而出:“我如果起名字,会叫它《极乐世界》。” “捣乱是不?”解铃故意说:“就这不毛之地,能叫极乐世界?” 梁小秋也颇有意思地看我。 我说:“不知为什么,我总感觉到画上的这些人,是心甘情愿受苦的。你看他们行走的方向,去的是大山和汪洋的深处。那里到底有什么,能这么吸引他们?我认为只有传说中的极乐之境才会有这种效果。整幅画确实像你所说,透着一股阴间的死气,不过我觉得这是达到极乐之境前的一个必要过程。” 梁小秋看着我笑了,解铃也点点头:“罗稻,你到是很有慧根。” 他问梁小秋:“小秋,你怎么会画出这样的画?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梁小秋眨眨眼说:“这不是我想的,是我看到的。” 这句话一出,外面的梁先生实在禁不住,走进来探着头看画。从眼神和神态判断,他也是第一次看到这幅画,那种惊讶和震撼完全掩饰不住。 他看着自己儿子,禁不住有些害怕:“小秋,这是你画的吗?” 梁小秋看都不看他。解铃继续问:“你在哪看到的?” 梁先生在旁边嚷嚷:“这画绝对不能让你妈妈看见,她能疯了。小秋,这不是你孩子该画的,要不然咱们去看大夫……” 梁小秋皱眉:“你们能不能先让他出去?” 我过去拍拍梁先生:“老梁大哥,要不你先出去吧,我们病人之间探讨点病情,你别跟着掺乎。” 梁先生也不是不明事理,现在要解决梁小秋的问题,只能靠我们,他叹口气,步履蹒跚走了出去。 梁小秋回答解铃的问题:“怎么看到的,我也说不清,是范雄教给我的。” “你知不知道你看到的,并不是人间景象。”解铃说。 这时的梁小秋才现出孩子气:“你说的我不明白,什么叫人间景象?我画的本来就都是人啊。” 解铃叹口气,摸摸他的小脑袋:“本来我以为你是被夺舍了,现在一看,你就是梁小秋本人。你是个很有天赋的小孩。” “什么叫夺舍?”梁小秋好奇地问。 解铃笑笑没作解释,他问梁小秋当时范雄是怎么教他的。 梁小秋对我们似乎很有好感,知无不言,他说当时被范雄带走之后,到了她的画室。在那里,梁小秋见到了一个同龄的姐姐,这个姐姐很好说话,对他很照顾,一直拉着他的手。那个姐姐告诉他,要和他做一个游戏,这个游戏的名字叫作冥想。 范雄开了一间密室,让两人进去。那个姐姐拉着梁小秋的手,两个人面对面盘膝而坐。姐姐告诉他,闭上眼睛,随着她的声音不要拘束想象力,能想多远就多远。 两个人四只手相握,梁小秋闭着眼睛,渺渺忽忽到了一个梦里的世界。他在那个梦里呆了很长时间,到处游山玩水,认识很多好玩的人,就在他乐不思蜀的时候,被惊醒了,父母老师带着一票人找了上来,那个大姐姐早已不知所踪。 他回到家以后,对梦里的世界念念不忘,尽可能的勾勒绘制地形图,想复原那个世界。 听到这里,我心狂跳,问道:“你还记不记得大姐姐长什么样子?” 梁小秋掀开一页空白的画纸,想了想,在上面画起来。他画出是一个椭圆脸,上面两根辫子,可五官怎么画也画不出来,都似是而非。 解铃看看我,说:“是圣姑。” “小秋,我现在问你一个问题,你认真回答。”解铃说。 梁小秋郑重地点点头。 “你是希望保持现在这样怪小孩的状态,还是希望像别的孩子一样生活在阳光下,像个正常人一样茁壮成长呢?”解铃问。 “我喜欢现在这样,可是觉得不好,不想惹他们大人生气。”梁小秋低低地说。 解铃点点头:“你有通灵天赋,天生的天眼通。这是大能力,也是大责任大负担。你就像一块异宝,还会陆续招惹其他邪魔,如果任由发展下去,你很可能活不过十五岁。” 梁小秋眨着眼听着。 解铃道:“如果你愿意,我会封印你的能力,日后有缘我会介绍一位师父,打开封印带你修行。” “你做我师父不行吗?”梁小秋问。 解铃笑:“我这两下子还做不了你的师父,也就能当当他的师父。”他一指我。我呲牙笑,不置可否。 解铃嘱咐我到门口把门带上,盯着梁先生别让他进来。他让梁小秋把衣服脱掉,梁小秋很听话,把上衣脱了,露出瘦瘦的身板。解铃让他转过身,我十分好奇凑过去看。在梁小秋的后背上,居然被人画了一道符。 这道符并不大,十分袖珍,不过拇指盖大小,应该是用朱砂画上去的。上面有字有图,虽然小,不过纤毫毕现。我实在止不住好奇,伸手在上面抹了一把,却发现图案似乎是纹上去的,根本抹不掉。 解铃微微动怒:“圣姑和范雄有点下三滥了,居然对一个孩子下此毒手。” “这是怎么回事?”我问。 “梁小秋现在人没长大,天赋未成,血脉无法供养邪魔。此符为标记之符,梁小秋只要长大后气血充沛,她们马上会知道,即使千里之外也会过来。” 我快速眨着眼,听得都愣神:“圣姑到底要做什么?” “她是在寻找适宜修炼的炉鼎,炼丹夺舍。” 第五十章 傀儡术 第五十一章 破妄 烧到天花板时,化作一团火球,陡然膨胀,炸成无数火花,瞬间之后,湮灭无迹。房间里霎时由光亮恢复到黑暗,我们所有人都呆立在原地,恍若做了一场匪夷所思的怪梦。 看到躺在梁先生怀里的孩子,才提醒我,刚才确实经历了惊心动魄的斗法。 我看到梁小秋背后的符咒印记,已经不见了,转而变成一个类似胎记的红彤彤印子,像是被火苗灼了一般。解铃松松脖领,长舒一口气,看样子他也累得不轻。 看着他,我回想几次他出手施法的过程,几乎每一次都是生死考验。我无法评估他的本事,说他厉害吧,哪次出手都是磕磕绊绊生死一线,说他不厉害吧,确实也解决很多问题。 解铃盘膝打坐,调息顺气好半天,这才缓过来,对梁先生说孩子现在没事了,不过你的孩子天赋异禀,而且此等天赋非人间所有,目前看来福祸难料,我会在他十五岁那年找一位师父,带他修行。 梁先生当时就撇嘴:“小解兄弟,我相信你们都是有大能耐的人,你说的话我都信。可修行就算了,我们不指望他传宗接代,可最起码也得过正常人的生活。当和尚道士就算了。” 解铃也不和他废话:“看天意,非你我能定。” 正说着话,门锁响动,只听高跟鞋响动,随即有女人声:“谁来了?门口一堆鞋。不是说过儿子有病,别往家招狐朋狗友吗,看看这个家让你们折腾的,还像家吗?” 梁先生赶忙做个手势,示意我们不要出声,他高声喊:“在,在,马上就来。”他苦着脸说:“两位,我儿子怎么样,不会有事吧?” 解铃让他安心,睡一觉就没事。解铃告诉他,已经把梁小秋的能力封印在体内,醒来之后,他就是正常的孩子。 梁先生总算安心,低声说:“一会儿你们出去,什么也别说,赶紧走。我这老婆脾气不太好。” 我听得非常不舒服,我们费劲巴拉冒着生命危险帮你儿子化劫成功,好嘛,不说要你点辛苦费,那道一声感谢请吃顿饭总可以吧。一句话就把我们打发了,哪有这么便宜。 我一屁股坐在床上,翘起二郎腿:“梁哥,就这么把我们打发走了?” 这时,外面走廊响起拖鞋声,女人尖叫着过来:“姓梁的,几天不见你胆大了是不?我喊你你不答应,你是不是找打?” 梁先生苦着脸几乎作揖:“两位,两位,你们的辛苦梁某记在心上,等我应对好家里的河东狮,必有一份感谢答复。” 解铃笑眯眯不说话,算是默认我的表现,他静观事态发展。 我心下有些纳闷,自己不是这样得理不让人的人啊,自从刚才冲破心理障碍,忽然有种晴空万里的感觉。万里无云万里天,我觉得自己有点想明白了,做人嘛,别那么畏畏缩缩。 这时,门一开,外面站了一个三十多岁还算漂亮窈窕的女人。这女人穿着一件薄风衣,风尘仆仆,红嘴唇抹成一溜,看上去吊眉薄嘴,十分刻薄的样子。 “他们是谁?” 解铃掸掸衣服:“老罗,走吧,既然人家不欢迎我们,我们就走。” 梁先生赶紧挤眉弄眼:“两位先走,有什么事电话联系。” 谁知那娘们看到晕倒的孩子,把门一拦:“这怎么回事?不说清楚谁也别想走。”说着,拿起手机,那架势像是要拨110。 解铃慢条斯理地说:“老罗,人家要报警啊。” 我也把手机拿出来:“报呗,看谁快。” 梁先生都快哭了,这边安抚他老婆,那边挤眉弄眼让我们赶紧离开。解铃拉着我还是走了,临出门,还听到那娘们训斥梁先生的声音,呼来喝去,什么脏话都上,跟骂狗差不多。 解铃叹口气:“凡有大作为者必受大劫难,这梁小秋生在这样的家庭也算是他的考验了。” 说完这话,他看看我:“罗稻,我觉得你有点变了。” 我呵呵笑:“怎么讲?” “有点像男人了。” 我哈哈大笑:“其实就是一层窗户纸,我想明白了。赶你说话,人活一世,对得起自己良心,剩下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其实吧,你不了解,我这个人骨子里还是有股犟劲和傲气的。长这么大也不知怎么,心外面就像套了一层枷锁和牢笼,放不开。总想当个好好先生,不惹事不生事,可我发现一个很悲凉的现实,不管你怎么做,都不会让所有人满意,肯定有骂你的。这是何苦呢,自己做自己得了。” “好好先生不是不能做。”解铃说:“一个人人都称道的好人,这个人本身绝对是大奸大恶之徒。只有隐忍奸恶到一定程度,才会被人人称颂。这是人性里一个黑色幽默,一个红尘寓言。” 他看看我:“罗稻,我还是郑重向你发出邀请,跟我学道吧,我也确实需要一个帮手。” “你身边不是有很多高人吗?三太子上身的小辉,打鬼胎的小雪等等。” 解铃看看蔚蓝的天,说:“那些人是我的同道,不是搭档。” “你是福尔摩斯,想找一位华生?”我说。 解铃笑:“不敢当。” “给我个理由,为什么选中我?”我说。 解铃道:“虚的我就不说了,咱们直接唠干的。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我对你有一定了解,你办事还算缜密,有慧根,根骨也不凡,就是性情差了些。不过看你刚才有点顿悟的意思,性情还能提一个档次。你跟我学道,我对你也没什么太大的要求,什么大通境界,什么羽化成仙,什么筑基练婴,那都是扯淡的玩意。不是说没人修到那种境界,而是太虚无缥缈,做人还是实实在在脚踏实地为好。我这样的人,你可以定义为办事的人,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利用自身一点技能,帮人解难题答疑惑,和搞it的修电门的擦鞋的做饭的没什么两样。至于你能不能悟大道,看你自身机缘。如果你真是千古大贤,就算去要饭也能领悟红尘真谛。” “你的意思是,你这里就是个作坊式的公司,我就是个打工的,来你这里进行技能培训、专业考核,然后出去拉活挣钱?”我问。 解铃笑得打跌:“不错,不错,有悟性。做我们这一行,专业技能固然要过硬,但最重要的是这。”他伸手拍拍我的心口:“良心。罗稻,我觉得你有良心,你觉得呢?” 这句话说得有点深意了,我赶紧回避他的眼神,内心非常矛盾。该不该和解铃讲圣姑的事情呢?刚才在梁小秋家,我意念一线,差点就用刀杀了解铃。当时并不是考虑到他不该杀,而是考虑到杀了他我无法脱身。 在我的潜意识里,解铃依旧是我和圣姑融合的障。 就在这尴尬时,梁先生打来电话,约我们见面。解铃没有接着话茬继续说,他伸个懒腰:“好了,晚上有饭局。” 我嘿嘿干笑两声。 就在这时,解铃突然“噗”一声吐出一大口血。他弯着腰,双手扶腿,像是呕吐一般,“哇哇”从嘴里不断吐血,不一刻地上多出一滩血。 他大口喘着气,脸色煞白,双手紧紧捂着胸口。我拍拍他的后背。 好半天他才抬起头来,撩开衣服,看到胸口那张人脸愈发清晰。他擦擦嘴角的血,摆摆手:“不行了,真是上岁数了,做这么一点事,就感觉气血不足。” 我扶着他在小区凉亭里坐下,他闭着眼好长时间没有说话,我也不敢打扰他。半晌,他慢慢睁开眼睛。我问到底怎么回事。他疲倦地说:“刚才去除小秋体内阴符,动用了我的真气。他掐我脖子的时候,我生死一线,气又走岔了。刚才把淤血吐出去就没事了。” 我没说什么,心里有些伤感。 解铃忽然道:“罗稻,如果有一天我突然不在了,你会不会来找我?” 我呲牙一笑:“看你说的,好像咱俩是好基友一样。放心吧,只要你托付给我,我肯定会办到。” 我们坐了一会儿,解铃疲倦极了,说说话就闭着眼睡过去。我一直守在他的旁边,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怜悯。他活得真不容易,这个男人背后到底有着怎样的故事? 他醒来的时候,我们又聊了聊,我问他,他在梁家曾经说见过梁小秋设计的世界,是在哪见到的? 解铃沉默了很长时间,慢慢说道:“在阴间。” “什么?”我大吃一惊:“你去过阴间?” “算是吧。阴间很大,我只是去过一些地方而已。我这种道法,必须要到阴曹地府去修行堪悟。我就是在阴间练功,进入妄境时,见到小秋设计的世界。” 我眨眨眼:“我就想不明白了。你曾说妄境,不过是一场梦,你的梦和梁小秋的梦重合了?” “妄境是梦不假,但此梦不是空穴来风,而是根据修行人内心的欲望和认知,自然演化而成。为什么要破妄?破的是你心中之妄。破的是你心中最痛最喜最悲伤最牵挂,这所有一切所化成的妄境。我破妄时,心怀戚戚,心中最大的障就是对阴间对阳世对生命探索的茫然和惶恐,这些都变成了考验我的妄境。我可以确认,我在妄境中到过的世界,正是梁小秋在圣姑指引下通灵时所见到的。” “那地方到底什么呢?”我问。 “那个地方不属于阴间也不属于阳世,而是一片净土。正如你对梁小秋画作的评价,那是真正的极乐世界。” 第五十二章 范雄的画室 第五十三章 阴间笔记 第五十四章 离于爱者 第五十五章 慈爱 黄珊珊这么判断是有依据的,姐姐临死前的那段生活,完全就是以范雄为中心。姐姐的身心精力,她全部的爱都放在范雄身上。她这么离奇地死去,怎么可能和范雄一点关系也没有呢? 而且黄珊珊说,姐姐临死前的表现很怪,每次见到她都是忧心忡忡,重度抑郁的样子,很少能看到笑容。有一次闲聊的时候,姐姐曾经说过,这个世界活着没意思,太累太苦了,自己活够了,如果能达到那一片净土就好了。这个言论听来很吓人,带着明显自杀的倾向,黄珊珊就劝。她发现姐姐一聊到这样的话题,情不自禁就要说到净土、脱离红尘、摆脱苦难这样的字眼,听起来就像街边老太太传教的口吻。黄珊珊当时就问,姐,你是不是加入什么教会?姐姐黄蕾蕾当时表情有些诡秘,岔开话题不聊了。 现在想起这些,再联系黄蕾蕾临死前的诡异状态,不由让人不去琢磨,她的死或许有更深的原因。 “那你为什么不早一点去找范雄?”解铃问。 “我挺害怕她的。”黄珊珊喝了口咖啡,眼神有几分迷茫:“范雄这个人很阴,也不知为什么,我一看到她,就觉得她身上充满了负能量。而且这个人吧,长得特别吓人,半男不女的,就像武侠片里会邪门武功的太监公公。尤其她画的那些画,看了让人从心底害怕。” 我疑惑道:“她的画我们都看了啊,独具匠心、浓墨重彩。另类是有些另类,但要说令人害怕,那就有点过分了。” “她近期才创作完成的画,你们还没看过呢。”黄珊珊说。 “怎么呢?还有大作?”解铃问。 黄珊珊说:“我姐姐临死前曾经告诉我,范雄正在画一套油画系列。她说,范雄的这套画作达到了她艺术创作的高峰,融合了范雄人生观世界观的深刻感悟。这套画作,已经被国外一个收藏家预订了,开价好像是二千万人民币。当时范雄画出这个系列第一幅画的时候,那个收藏家曾经远程视频看过一眼,只这一眼就决定签下画作购买的合约。这个收藏家当时只说了一句话,这种画绝对不是人类所能创作出来的,”黄珊珊慢慢说道:“他说,只有魔鬼才能创作出这样的画。” 我和解铃面面相觑,我咳嗽一声问道:“那么范雄完成了这套画作?” “我不知道。”黄珊珊低头用小勺子搅动咖啡:“我这几天一直在范雄的画室转悠,她挂出来的画我都看过,虽然都不错,但没有一幅能够达到‘魔’这个境界。我推断那套画作可能有两个下落,一是她已经完成,卖给了外国收藏家,这些画已经出国了;二是她没有完成便死去,这些画就在这栋楼里的某个地方。” 解铃问:“这套画作画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不知道。” 黄珊珊告诉我们,当时听完姐姐关于这些画的描述,好奇心到了极点,追问姐姐这些画画的是什么,能不能让她看看。姐姐黄蕾蕾摸摸她的头发说,那些画你不能看,它们不是属于人间的东西。 黄珊珊说道:“虽然我没看过,不过我知道这套系列画作的名字。” “什么?” “《眼睛》。”她说。 也没来由的,我内心一颤,“眼睛”这个名字可拓展的想象疆域实在太大。完全构想不出,用这样词汇作名字的系列画作到底画的是什么。 “好了,我的故事就是这样了,该说说你们的。”黄珊珊歪着头说。 看着她娇柔的脸庞边缘,我心想,这还是个很可爱的姑娘。 解铃没说话,看看我,那意思是让我讲。我斟酌一下,从我妹妹中邪开始,到回老家出殡,追查范雄线索,一直到这里,择起重点回避隐私,大略说了一遍。 黄珊珊听得都愣了,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我,咖啡凉透都没感觉。 我说得口干舌燥,有些细节讲述之前要先看解铃,解铃没意见我再复述出来,这个过程可就长了,等说完一天也快过去了。 解铃最后说:“现在可以肯定的是,范雄和她背后的圣姑依托一个体系未知的神秘教会里。圣姑可能还掌握了进入某个世界的方法,那地方很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净土’。” 我忽然来了想法,说道:“和圣姑有关系的一些人接连自杀,有刘东、雷子,现在暂且包括你姐姐黄蕾蕾,这些人的死亡似乎都有共同点,一是他们都是自杀的;二是他们临死前都在听音乐……”我顿了顿:“对了,你姐姐死的时候听没听音乐?” “我不知道。”黄珊珊说:“我姐姐死亡的一切细节都封存案卷,我们家根本打听不出来。” “你说他们自杀为了什么?”我问。 解铃说:“很可能,这是一种仪式,进入那片净土的方法。” “只有死亡,才能进入极乐世界?”我问。 解铃点点头:“这么说可能不太好听,确实是这样。你要超脱要喜悦,前提是必须要脱离肉体的桎梏。肉身在,必然会生老病死,病痛折磨,而痛会成为你理解这个世界最大的障。就拿五官来说,它们在帮你开拓对世界感知的同时,也束缚住了认知的范围,你如果想打破目前的状况,只能打破肉体的桎梏。当灵魂和肉身不能融合的时候,肉身只能是拖累。” “你这番言论实在是太可怕了。”我喝了口咖啡:“照你这意思,要修行修炼,要感悟世界,唯一办法就是死亡?” “我可没这么说。”解铃道:“北京人是中国人,可中国人都是北京人吗?你这逻辑很成问题。我只说死亡是通往更高境界的方法,但没说死亡了就一定能通往更高境界。自古摆脱肉身桎梏的方法也有很多,羽化成仙,筑基尸解,夺舍炉鼎等等。” 我说:“照你这么说,圣姑蛊惑这些人自杀反而是为了他们好?这是哪门子的邪恶言论。” 解铃笑笑:“有些话真不应该我这样的修行人说,不过既然说到这了我还是说上两句,如果圣姑真的有本事,度这些自杀的人让他们进极乐世界,那么圣姑确实是在帮他们。杀掉肉体,解脱灵魂,从某种角度来说,这是一种更高级的慈爱。道家有一派的说法,杀人不叫杀人,叫渡劫。” “狗屁言论。”黄珊珊瞪解铃:“你这人怎么满嘴胡柴,我姐姐难道死对了吗?” 解铃也不恼,说道:“这么做确实很容易引入邪途,所以必须有个前提,你不能蛊惑和诱惑别人,不能用任何华而不实虚无缥缈的言论,来欺夺他人之信和他人之心。这个圣姑,犯了很多忌讳,用阴毒手段来对付普通人,她已入魔道,如果再任由这么下去,恐怕要出更大的事。罗稻、黄珊珊,你们是为了家人的安康,我呢,说句大话,是为了天下安宁,我们三人结成同盟,不说一条心吧,也应该彼此坦诚相待。你们说对吧?” 解铃说完这话,上一眼下一眼看我,把我看得浑身冒凉气。黄珊珊也在看我,眼神中似有疑惑,分明疑问我到底在隐瞒什么。 看着黄珊珊,我莫名生出一种信任感,有些秘密不能对解铃说,但我要告诉她,看看她有什么意见。 解铃告诉我们,今晚准备夜探范雄画室,白天人多眼杂不好下手,晚上就好办了。也算是天赐机缘,黄珊珊居然有画室的钥匙,看看能不能挖到什么秘密。 他交待两句就走了,回家取装备,这里只剩下我和黄珊珊。 “你朋友走了,该说说你的秘密吧。”黄珊珊看我。 我深吸一口气,慢慢说起来,在幻境里见到圣姑,圣姑让蕾蕾爱我。我几次感知到有女人从后面抱住我,和我耳鬓厮磨,我隐隐能肯定,这就是黄蕾蕾。 黄珊珊听得聚精会神,到后来眼圈居然红了,她低着头说:“我姐姐太可怜了,就算死了,也成了她们这些妖怪驱使的奴隶。” 她看我:“你为什么不把这些告诉你的朋友呢?你很明显是中邪了。” 我一直在面对这个问题,好半天才说道:“幻境里圣姑、蕾蕾和我相会,我一直觉得这是很私密的事情。和你说句实在话,我下意识里就不想让解铃什么都知道。凭什么啊?他的来历他的感情他的生活都不告诉我,凭什么我有什么秘密的事情都要告诉他?!” “我明白了。你把圣姑和我姐姐的事情没当成中邪,而是当成一种私密的男女感情,是吧?”她说。 “你很聪明。”我怔了怔,还是承认了。 “那你爱我姐姐吗?”她问道。 我犹豫很久:“谈不上爱,但是有很深的感激。实话告诉你吧,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感受到来自异性的温暖。范雄是不会爱,我是没人爱!我在寻找爱,只要有人爱我,我会不惜付出一切代价来维护这份爱。”后面有句心里话我没说出来,怕吓着她,那就是不管谁是爱的障碍,我都要清除,包括解铃。 第五十六章 密室 第五十七章 眼睛 第五十八章 铜锁 第五十九章 解铃 我们几个人面面相觑,这间屋子的每一件物事都透着不合情理。 铜锁用手电照照蒲团,喉头窜动,咽下口水说:“很久以前,我遇到过类似情景,一间壁橱里坐着一具修炼邪功的死尸。”解铃蹲下来,用手压了压蒲团,说道:“你们注没注意到这东西的规格?” 这块蒲团是金黄色的,上面用红线绣着很多花里胡哨的图案,比较奇怪的是,它很小,直径也不过几十厘米,比寺庙道观里见到的普通蒲团要小很多。我疑惑道:“这是个孩子或是女人用的?”话一说完,我马上醒悟,我靠,这蒲团会不会是圣姑的吧? 解铃也意识到这点,他做了个口型“圣姑”,然后冲我轻轻摇摇头,那意思是不要说出来。 我打量着这间衣柜,空间不算太大,一旦双门闭合,会形成封闭空间。圣姑一个人在这样封闭黑暗的空间里,打坐修行,这情景怎么想怎么诡异。 我们又找了一圈,房间里除了必要的生活用品,其他什么也没有,不知是范雄在临死前收拾过,还是本来就是这样。 现在我有个最大的疑惑,既然范雄死了,那么圣姑哪里去了? 解铃走到那口“大鱼缸”前,用力拍拍外面的钢化玻璃,他在思考。我们谁也没有说话,静静看着。他迟疑片刻,踩着木梯爬到了上面,来到缸口。他让铜锁用手电照亮,我们看到顺着输水管往上找,缸口有一个非常隐蔽的水流阀门。 解铃犹豫一下,还是扭开了阀门,输水管里发出一阵很深的沉鸣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很远的地方迫近。时间不长,从管口喷涌出水花。几根输水管同时开始往这口大缸里排水,水流冲击在玻璃上,水花四溅。也就那么一会,缸里就积了膝盖深的水。水流还在飞卷翻腾,水平面不断升高。 解铃关闭阀门,水不再注入,我们瞅着这小半缸的水都发懵,实在是想不出来这范雄到底要干什么。 首先肯定,虽然管它叫“鱼缸”,但这口缸肯定不是养鱼用的。那会不会是浴缸?范雄闲着没事接一缸水,然后进去洗澡潜水玩? 这个人的思维,恐怕不是我们这些人能理解的。 解铃在木梯上站了很长时间,他摸着鬓角,一直在凝眉思索。我抚摸着这口缸的玻璃,心里忽然诞出一个想法,随口说了出来:“要知道这是干什么用的,莫不如试试就知道了。” “怎么试?”铜锁问。 “把水灌满,跳进缸里。”我说。 铜锁和黄珊珊干笑两声,黄珊珊道:“好冷的笑话。” 解铃在梯子上面说:“别开玩笑了,今晚也没什么发现,折腾那么长时间,大家都累了,回去休息吧。” 黄珊珊刚来时的那点勇气现在都折腾光了,巴不得早点走。而铜锁对前因后果都不熟悉,就觉得这场景好玩而已,走不走都无所谓。不过,我比较了解解铃,能听出他的语气有点意味深长,便不作声,看他安排。 我们四个人顺原路返回,从二楼厕所翻出去,小心翼翼爬到一楼。晚上,大街上空无一人,雨已经停了,空气十分清冷。 我们还是很谨慎的,怕被摄像头拍到,藏在阴影下猫着腰走。等走出了文化街,来到外面公路,路灯下能看到还有夜车跑过。我和解铃叫过两辆出租车,先后把黄珊珊和铜锁送走。此时就剩下我们两个。 解铃道:“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你还想再回去。”我说。 解铃笑:“行,知我者老罗也。你可能注意到了,我在关门的时候,其实都没有锁紧,全留着暗扣,就为了重新能回去。” 我慢慢说道:“其实你也想把我打发走吧。但是有些事没了我的帮忙又干不起来,你必须要留下我。” 解铃用手指我,哈哈笑:“你呀,我发现你心思太重,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之所以没一开始告诉你,就是想把他们两个送走再说。” 我道:“是不是我说的那句话启发了你,你真的想下那水缸试试?” “是。”解铃点头:“我总觉得这里有古怪,如果不试试,恐怕发现不了范雄的秘密。我不知道会不会面临危险,必须要有帮手。现在能让我最放心的人,只有你了。” 我眼皮子跳了两下,深吸口气:“好,我帮你。” 看看天,快天亮了,我们必须抓紧时间。顺着原路返回,再一次进入范雄的密室。解铃爬上木梯,打开阀门,水管开始“轰隆隆”往里注水。我们两个都没有说话,他站在木梯上面,我在下面,一起盯着缸里水花翻腾。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水面渐渐升高,快漫过缸口,解铃把阀门关上。 他从木梯上跳下来,开始脱衣服。我在旁边看着,心里不是滋味,我下定了决心,慢慢说道:“老解,要不我来吧。” 解铃看看我,呲牙笑:“谢谢你还能对我有恻隐之心。这件事你做不来,这里肯定藏着什么玄机,你下去也是白下去,只能我来测试。” 说着话,他已经脱得光光。解铃身材真心不错,皮肤紧绷,肌肉饱满,而且是那种精瘦的类型,肚子上腹肌成块,一看就是经常锻炼。 他光着身子,行走在黑暗的房间里,此时只有我手中蜡烛的光芒。看上去,他很像是一位要进行前卫科学实验的先行者。他踩着木梯,一步一步蹬到缸口,回头看了我一下,慢慢说道:“如果我有什么意外,不要送到医院,剩下你随机应变吧。” 解铃站在缸口,缓缓仰首看天,只见他的胸膛慢慢鼓起,我知道他在做深呼吸。一口气吸过,他一纵身跳进水缸里。他的水性很好,含住那口气尽量不吐出气泡,斜着身体四十五度朝下,很快游到缸底。 他扶住玻璃,慢慢让自己直立起来,双脚踩着缸底。此时他在缸里,我在缸外,我们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这就是两个世界。 我举着蜡烛,看着缸里他有些发青的脸,心内五味杂陈,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拍拍玻璃,冲我做了个“ok”的手势,我向后退了几步,以便能更清晰地看到他的全貌。 解铃此时很有些像国外著名的水缸逃生的魔术师,我下意识期待着他创造出什么不可思议的奇迹。 解铃在水里沉浮,慢慢变动姿势,双腿盘膝,双手叠放在腿上,慢慢合上双眼。他居然尝试在水底打坐! 我捏着蜡烛,聚精会神地看着,他似乎真的进入到一种忘我的状态中,整个人渐渐飘离水缸底部,浮在水中,乍看起来就像是悬在半空修行的老僧。 我完全忘记了时间,就这么紧紧盯着缸里的他。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间解铃睁开眼睛,我也像是从懵懂的睡眠状态惊醒。我看到他张开口说了两个字,嘴里随之冒出无数的气泡,看不出是什么字。 我指了指缸口,示意他出来再说。谁知解铃伸出右手食指,在玻璃上一笔一划写了两个字,第二个字我看懂了,应该是“灵”,而第一个字笔划太繁复,他写了两遍我还没看明白。 解铃写完最后一笔,冲我点点头,下一瞬间,我根本没料到会出这样的事!他双眼一翻,四肢张开,整个人像是突然间猝死在水里。 我看得目瞪口呆,他果然毫无知觉了,无数水泡随着动作冒出来。他慢慢向水面浮去。 我把蜡烛放到一边,赶紧踩着木梯爬到上面,站在缸口,水面散发着浓浓的寒气。此时水面如同沸腾的开水,冒出滚滚气泡,不一刻,解铃从里面浮了出来。我探出身子,抱住他,慢慢把他拖到缸口。 解铃浑身都是水,眼睛闭得紧紧的,脸色发青,身上更是冷得吓人。我摸摸他的鼻息,也不知是不是紧张,根本就摸不到,他死了? 我抱着他,也顾不得全身沾湿,费了很大力气,把他拖出水缸。 摆弄这么个成年男人,且不容易,况且他还无知无觉,像个厚重的大麻袋。脚下的梯子根本承受不了我的动作,我一个没踩牢,抱着解铃,一起摔在地上。 幸好距离不高,他压在我身上还弹了几弹,我浑身酸痛,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好半天才缓过来,看着解铃心里发寒,他会不会真的死了?刚才从高处摔落,他没有做出一个活人应该有的应激反应。 现在怎么办? 我抹了把脸,强迫自己镇定。现在我们在这么一个密闭的鬼地方,解铃不知生死,我应该怎么办呢?我简直心乱如麻,就像有人把麻油硬灌入我的心脏里,整个身体都难受纠结得要死。 别看我一直有驱除解铃的心思,但此时此景,他真的死了,我却感觉到莫大的失落和痛苦。我抱着他冰冷的身体,靠在水缸的玻璃上,望着窗外黑压压的天空。 第六十章 师妹 这是我一生从来没遇到过的困境。很多时候,我是个被动接受的无能者,下岗、失恋、妹妹中邪、父亲过世,一件件事情逼迫而来,我能做的只是被动承受。现在,解铃就死在我的怀里,到了我该做点什么的时候了。 很长时间后,我逼迫自己冷静下来,脱下外衣当毛巾,把解铃全身擦干净。他看起来像是睡着了,非常安详,没有一丝死亡的痕迹。可是我知道,他确实已经死了,鼻子里没有呼吸,身体渐渐僵硬发冷。此时的我没有任何恐惧感,只想着如何帮解铃善后。 现在面临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我们困在这里,我还带着这么一个没有行动能力的大男人,怎么才能出去? 我先给解铃穿上他的衣服,然后把他放到范雄的床上。我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此时,窗外天光微亮,路上渐渐响起行人脚步和说话声。此时的我心乱如麻,不禁想起前半夜迷迷糊糊打瞌睡的时候,黄蕾蕾曾到梦境里提醒过我,说这里危险。这一切的危险到底还是发生了。 我看看解铃,他身体僵直,一点回暖的迹象都没有。 我知道自己很幼稚,我在期盼奇迹。 我走到水缸前,用手拍拍玻璃,死死盯着里面的一缸水。解铃到底做什么了?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后果?我看看木梯,忽然生出一个匪夷所思的想法,要不我也进水缸试试? 我赶紧晃晃头,打消这个念头。可这个念头像小爬虫一样,就在我心里爬着,酥酥痒痒,有点止不住的苗头。我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踱步,心里长了草,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就听到楼下一声脆响,有人把大门打开。 我忽然意识到,街道的那老头又来上班了,今天还会有画商陆续到这里。 此处是范雄密室,应该不会有人来,我现在能做的,就是等待时机,带着解铃从正门离开。 在这里呆着实在是气闷,我又不能离开解铃,只得来回踱步,时间过得实在太慢。 我的目光落在大柜上。走过去打开柜门,里面还是那个袖珍蒲团。我想了想,走了进去,学着打坐的模样,坐在蒲团上,伸出双手拽住柜门把手,慢慢合拢。 光线顿时屏蔽在外面,这里一团漆黑。说来也怪,此处如此狭窄逼仄,我却能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和安全感。我在蒲团上闭目打坐,一合上眼就能感受到尖锐突出的焦虑。在外面踱步,至少还能分散注意力,而在这里打坐,就像一杯水静静放置,看似平静其实里面无数沉渣泛起。这一瞬间,我不知生出多少个念,浮想分散,心乱如麻,就跟多少个小猫爪子挠一样。 我推开柜门跌跌撞撞爬出去,来到床边看着解铃,深深吸了口气,心里默默念叨,解大哥你赶紧醒醒吧,我快崩溃了。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说话声,我一惊,反应很快,一下窜到门口,轻轻推开缝隙往外偷窥。 外面是画室,不知何时来了几个人。其中还有一个是外国老头,膀大腰圆,身材魁梧,叼着烟斗。他在和身边的几个中国人交谈,他们用的都是英语,语速很快,我是英盲根本听不懂。 随即那几个中国人掀开画框上的白布,范雄《眼睛》系列的画作全都暴露出来。就听外国老头惊呼哦买噶,那些中国人也惊讶得睁大了眼睛。外国老头指挥他们把白布重新遮盖上,然后叫过门外一些穿着工作服的搬运工,开始把这些画往外搬。 我忽然明白了,这老头可能就是收购这些画的那个外国收藏家。没想到,他千里迢迢从国外飞到了中国,看样子对这次生意非常重视。 我心慌慌的,有种极为不祥的预感,这些画如果日后公开,会给世界给人类带来什么样的影响?我暗暗后悔,听解铃的就好了,把这些画付之一炬,一了百了。就人类这操行,进不进步发不发展有什么用。 抬走这些画,房间顿时空荡荡的,我看到这些人眼神不对,似乎总往这里瞄。我赶紧把门缝关好,上了锁。果然,就听脚步声响,有人走了过来,随即是门把手“咔咔”响,他们在扭动这道门。 隐约听到那个外国人叽里呱啦的说外语,语速很快,几个中国人一直在“yes”。我心乱如麻,他们想干什么?我急得团团乱转,如果让他们进来,这事就麻烦了。且不说解铃现在成了个死人,进了局子我就算一百张嘴也分辨不清。而且房间里这个莫名的水缸,圣姑修行打坐的衣柜,这些都是很重要的物品,如果被外面的人搬走或是搞了破坏,日后再想做什么就难了。 我下意识有种直觉,如果解铃还有一线生机能死而复生的话,关键的东西就是这口深水缸。他是在这里死去的,也只能在这里找到生的希望。 时间不长,就听到门锁的响声,他们在试钥匙要打开这道门。 我靠在门上,心怦怦狂跳,几乎要窒息了。 扭了半天,听到外面响起街道老头的声音:“打不开,这就是个仓库,我上哪找钥匙去。” 有中国人好像在那翻译,随即响起外国老头的声音,叽里呱啦一堆。中国人厉声说:“必须打开,里面有安东尼先生需要的物品,快点!” “我没钥匙那怎么办?你们总不能逼着尼姑要孩子吧,难道让我撬门吗?”街道老头说。 中国人道:“对,撬门!安东尼先生可是要赶飞机的,人家时间安排得很紧,你要是没钥匙,我们自行撬门。” 我冷汗下来了,双腿瘫软,几乎滑到地上。 老头不干了:“呦嗬,给你们能的,还撬门。我告诉你们,这里所有的财产范雄已经委托给我们街道了,你们撬一个试试,跑我这耍横来了。撬!撬了我就报警,让你们丫全蹲笆篱子。递烟?对不起,戒了!老伴不让抽。” 另一个中国人开口,这个人说话柔声细气,很有说服力:“对不起,老先生。情况是这样的,范雄已经和安东尼先生签了合约。我们中国可是礼仪之邦,最讲究契约精神,安东尼先生大老远从纽约飞过来一趟不容易,没有别的想法,就是想拿回自己的东西。安东尼,你知道是谁吗?” “不知道。什么安东尼安北尼的,他是哪庙的和尚。”街道老头讥讽说。 “安东尼是纽约赫赫有名的国际级收藏家,认识许多国际知名人士,人脉极广。这么说吧,就算你们市长见到安东尼先生,都要毕恭毕敬,端茶倒水。” 老头口气软了:“行了,知道你们是大人物。可你们别为难我一个小老头啊,我上面有领导,上指下派的,我也不容易。你们真想撬门,去街道跟领导沟通,他要点头了,你让我炸楼都行。” “好,好。”那中国人连说几个好。随即杂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这些人都走了。我知道事不宜迟,赶紧掏出手机打电话呼叫援兵:“铜锁吗?” 铜锁好像没睡醒:“又怎么了?你们真是我的祖宗,能不能让我睡个踏实觉了。” “你他妈别废话,赶紧来一趟昨晚那栋楼,从正门进,别爬了。进来时候,别让人注意到,我就在那间密室里。”我急切地说。 “怎么了?”他问。 我顿了顿才说道:“解铃,死了。” 电话里传来“哐当”一声,随即忙音。 挂了电话,我掐算时间,坐立不安,呼吸都困难。以前总觉得自己是干大事的人,现在一看,就这个心理素质,趁早歇菜吧。这还没怎么的,自己心乱如麻到都快自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正走投无路的时候,就听外面有敲门声,我警觉地提起耳朵。 门敲了很多下,我没有说话。随即传来铜锁低低的声音:“罗稻,你他妈在不在?是我,铜锁,赶紧开门。” 我跑到门口,打开门。这一开门,我顿时就不高兴了,铜锁不是自己来的,还带个梳马尾辫的女孩。这女孩长得又瘦又白,虽然有几分姿色,但看上去病怏怏的,像是得了贫血症。 两个人一闪身进了房间,随即把门关上。我低声埋怨铜锁:“你怎么把外人领来了?” “这可不是外人。”铜锁看看那女孩:“她可是解铃的师妹,比你我都要亲。” 那女孩快步走到床前,探出手测测解铃的鼻息,又摸摸脉搏,翻翻眼皮。转过身看我们:“你们两个人能不能不引人注意地把我师兄架走?” 铜锁赶紧道:“能,能。” 我和他来到床边,把解铃架起来。解铃垂着头,双脚拖地,身体完全冰冷。 我犹豫半天才说道:“他,他还有没有救?” “不知道。”那女孩非常冷静。 我把刚才外国画商要找人撬门的事简单说了一遍,然后急道:“解铃就是在这里死去的,我想这里也藏着让他苏醒的钥匙,不能让那些人进来破坏。” 那女孩说:“铜锁,你有没有办法破坏门锁,让那些人进不来?” “我试试。”铜锁道。 我们几个人出了房间,把门关上。铜锁掏出工具,伸进锁眼捅咕了半天。我看着表上的时间,简直心急如焚。而那女孩,却揣着衣兜看着窗外,面无表情,非常冷静,看不到任何悲戚和伤心。 这他妈的是师兄妹吗? 第六十一章 范雄的秘密 铜锁站起身,擦擦汗:“搞定。我把里面的锁芯捅歪了,除非他们把门撞开,要不然打不开。” “你能打开吗?”我问。 铜锁点点头:“当然,我做的机关只有我才能打开。” “离开这里再说。”那女孩冷冷地说。 我和铜锁架着解铃出了画室,看到有几个人过来,我们赶紧拐进旁边的厕所。这几个人并不是刚才的外国画商,他们进到画室看到空空的就出来了。他们一走远,我们架着解铃小心翼翼下了楼,铜锁把自己的帽子扣在解铃头上,我们三人像是好兄弟一样,紧紧贴在一起,从大门出去,幸好没人注意到。 “我们上哪?”我有点发懵。 那女孩道:“去停车场,上车,到我师兄家里。” 都说死沉死沉的,此时的解铃好似一口大麻袋,沉甸甸压在我身上。铜锁这身体素质和我也差不多,走两步满头虚汗,气喘吁吁。我和他谁也没说累,强咬着牙,好不容易到了地下停车场,来到一辆车前。 女孩拿出遥控钥匙打开车门,我把解铃塞到后座,然后坐了上去,累的胸口起伏。铜锁从那一边上了车,女孩打着火准备开车。 隔着解铃,我冲铜锁眨眨眼,低声说:“她到底什么来头?” 铜锁擦擦汗:“我介绍介绍,秦丹,这位叫罗稻,是我大学同学。稻子,这是秦丹,她的身份很复杂,你就记得她是解铃的师妹就行。” 第一次知道了解铃的师门渊源,我很感兴趣,便问道:“秦丹,你好,你们的师父是谁?解铃这一身本领好厉害,怎么学来的?” 叫秦丹的冷面女孩摁了摁喇叭,头都没回:“他师父是谁我怎么知道?开车别讲话。” 我讪讪收回话头,瞪了铜锁一眼,低声说:“你不说他们两个是师兄妹吗?” 铜锁苦笑:“谁规定师兄师妹就必须是一个师父?你别问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秦丹开车很稳,似乎没有女司机的慌乱。我偷偷打量她,这女孩从始至终没露出过别的表情,苍白的脸上一直很冷峻。车上的气氛很压抑,三个人都没有交谈。解铃靠在车背上,全身僵硬,丝毫看不到生气。 铜锁叹口气,从兜里摸出烟,秦丹冷冷道:“车里不准吸烟。” 铜锁干笑两声,把烟揣回去。我实在是受不了这样的气氛,歪着头看着窗外,一晚上没睡了,可丝毫没有困意。现在没别的心情,就是焦虑,极端的焦虑,活活折磨死个人。 到了解铃所住的小区,我们几个上了楼,秦丹打开门,我和铜锁架着解铃走进大厅。他们两个熟门熟路,铜锁把解铃往藤椅上一放,自己在另一张藤椅上坐下,随手拿起八仙桌上的茶壶倒了杯水自斟自饮。 秦丹进了厨房,里面响起水流声,不知她在做什么。 铜锁看看解铃,又看看我,一脸的苦笑:“稻子,你他妈摊事了!解铃要是死了,你吃不了兜着走。他道上那些兄弟姊妹能把你的皮扒了。” 我本来想说妈个蛋,他的死怎么能怪罪在我头上。可这话细想想太不是人了,解铃出这档子事,追根溯源,还真就逃不出我的原因。我闷头坐着,呼呼喘粗气。 厨房水流声停了,秦丹用毛巾擦着手走出来:“你姓罗?” “啊,是。”我赶紧说。 “一会儿你要一字不漏地把整个经过说一遍,听明白了吗?”秦丹说。 “嗯。”我答应一声。 秦丹走到厅堂的神龛前,先静默了几秒钟,然后弯下腰从神桌下面拖出一个蒲团。她双膝跪在神位前,双手合十,闭上眼,嘴里默默念着什么,应该是在虔诚的祈祷。 我和铜锁不敢出声,静静地看着。 整个过程大概五分钟,她站起身,把蒲团塞回桌子下面。在神桌上取来一个红包,径直来到解铃近前。红包是卷起折叠的,她一层层打开,露出里面数根针灸用的银针。 她取出银针,开始布针,一根一根扎在解铃脸部的穴位上。不多时,扎得就像个刺猬。解铃脸上密密麻麻全是针,我看得心惊肉跳。 好半天,铜锁才道:“秦丹,解铃怎么样了?” “魂魄俱失,不知哪去了。”秦丹说。 “就是……死了呗?”我颤巍巍地说。 秦丹皱眉:“人死了,魂魄要么去阴间,要么往生投胎,要么世间游荡,不管去哪里都有归宿。可我师兄的魂魄丢了,不知哪里去了。” “那怎么办?”铜锁问。 秦丹说:“我是没办法。” 她这话有点深意,她没有办法,那肯定别的人有办法。 秦丹把那些银针开始一一往外拔,说道:“罗稻,说说吧,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 我整理一下思绪,把昨晚的事情说了一遍。铜锁眼珠子瞪得贼大:“我靠,你们真行,把我忽悠走了,又杀个回马枪。” 秦丹听的过程不动声色,问了几个极为尖锐的问题,“范雄是谁?”“你们为什么会去画室?”这些线头真要扯起来,一扯就是一大篇。我回答她问题的时候,秦丹还在不断问着新问题,她的思维极为敏锐,有一丝疑问都不放过,必须追究明白。她问我说,把整个事情简略过了一遍,当然有一些环节是不方便让他们听的。就这样,讲完的时候都快中午了。 铜锁听得津津有味:“这事要是我一开始就参与进来就好了,真刺激。秦丹,应该把李扬叫来,还有那个在地下的主儿……他们肯定特别感兴趣,”不知,他说的在“地下的”指的是谁。 我听的来气:“好玩?我全家人都栽进去了,还好玩,你能不能说点人话。” 秦丹也呵斥他:“把他们叫来干什么,好玩吗?我师兄都这样了,你能不能有点正形。” 铜锁被我们训得狗血淋头,他讪笑:“好,好,我他妈就是多事。” 秦丹揉着太阳穴,闭目凝神了一会儿,慢慢说道:“再等等吧,如果明天这个时候师兄还没有回来,我就要想办法了。” 到中午,铜锁打电话叫了几份肯德基外卖。我和秦丹都没有什么胃口,铜锁一个人基本上全吃光了,吃完之后满屋子都是炸鸡味。我心里有事,吃着这样带油腻的东西,胃里受不了,呆在这里又憋又闷,我便告辞回家。 秦丹知道我是个普通人,解铃的事和我也没太大关系,便放我走了。 其实,我回家另有目的,范雄的《阴间笔记》还在我怀里揣着,我要赶紧找个没人地方细细察看,那里可能藏着什么秘密,说不定能帮助解铃。 我打了车来到家里,鞋都没脱,急不可耐掏出那本“阴间笔记”。 翻过前面两页,开始笔记的正文,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娟秀的行书,正是范雄的笔迹: 很小的时候,我就学会用粪便来做玩具。别的孩子在用泥巴捏各种东西,而我用的是自己的粪便,我还会把粪便扔得房间里到处都是。那时脾气很暴躁,会撕掉手边所有的东西,我把纸片、书籍甚至粪便都塞在嘴里。我记得很清楚,大概三岁左右,所有的小朋友都吓坏一样离开我,房间只有我一个人,我全身都是脏兮兮的东西,站在那里大笑。 …… 童年最吸引我注意的是这只青蛙。我把小小的它用图钉固定在地上,慢慢用铅笔刀剖开。我是一个正在通过显微镜观察世界的小科学家,看着青蛙肚子里的内脏,我在想它会不会是某张地图上的一条路。 …… 童年带给我最大的感受,就是周围的人会时不时变成透明的颜色。我全神贯注到对周围事物全然不会觉察,它们完全屏蔽出我的感知,就算突然巨响,也无法让我从我的世界里惊醒。我喜欢这种感觉,这是我的世界。 …… 九岁那年,我写了一篇童话文章,描述了一个充满魔力、灵气、洪荒状态的世界。当时得了小学征文比赛特等奖。其实他们不知道,这个小小的世界是真实存在的,我只是在描述现实。 …… 成年后,我始终无法融入社会,在我眼里,人只是高级形态的猴子。他们没有自觉的能力,蒙蔽双眼,懵懵懂懂活着,而不知活着为了什么。我在脑海里建立起一座经验图书馆,工程一直在继续,我会把人们在不同情境下如何行事,一一记录下来,并随时调出播放。我感觉自己站在神的角度俯瞰众生,我是神的使者,或者我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动物学家”,我所研究的动物只有一种,那就是人。 第六十二章 线索 第六十三章 风车 第六十四章 极限时间 进入到这个神秘的环境,我没有丧失意识,很清楚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我的手慢慢靠近纸风车,感受着它转动带来那细小的风,轻轻摸了摸,有很明显的触感。在这个地方,我五官感识依旧存在。 我走到门前,犹豫一下,还是轻轻扭动把手,把门推开。在这里我感受不到危险,心底有一分平和,因为我掌握着如何回去的方法,只要憋不住,意念一挣扎,马上就能回去。就因为这点,我比较安心。 这种感觉非常奇妙,混合了一种逃脱感。即使我在这里为非作歹,干了坏事,也不必有良心上的不安,反正都是幻境,一睁眼就回去了。 我走出房门,外面是一条红色的走廊。从天花板到两面墙壁,再到地上的地板,粉刷成一水的红色。走廊两头无限延伸,根本看不见尽头,目所能及处,一片黑暗。给我一种错觉,这条走廊无论如何也走不出去,因为它通向无底深渊。 天花板上亮着灯泡,蒙着灰白色的尘埃,发出暧昧柔和的光。这里怎么看怎么像二流舞厅藏污纳垢做皮肉生意的地方,我扶着墙,想了片刻,想不出所以然。 不能耽误时间,必须在憋住这口气的时间里找到端倪。我无法确定,再一次进到这个幻境的时候,是出现在陌生房间的椅子上重头开始,还是接着我现在走廊的断档继续下去。 我没有方向,顺着走廊右手边往前走,经过旁边房间时,犹豫一下,还是轻轻推开。里面的面积和我出来的房间差不多,不过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我怀疑,这个地方是不是只有我自己。如果解铃真的来到这里,他又会在哪呢?这条走廊没有尽头,一个一个房间试验下去,我就是海豚也受不了。 我向前走了一段,推开至少四五扇门,全都是空的,看不到一个人影。我忽然生出个念头,猛然转头,看着空荡荡的走廊,心生凉意。 因为我忘了自己是从哪扇门出来的。你会说,忘了就忘了呗。哪有那么简单,这一刻我想的比较复杂,既然来的时候出现在那个房间,那么回去呢?我是不是必须要回到原来的房间才能回去?解铃之所以回不去,会不会就因为他走丢了,也像我此时一样,忘了自己从哪个房间出来的。 我心脏狂跳,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鲁莽走下去,要不然死了都不知道。我开始放松意念,先试试能不能回到原来的世界。 果然有门,就在我放弃意念的时候,周围场景开始模糊抖动,我眼皮子特别沉,肺里缺少空气的感觉特别强烈,我心头一喜,我要回去了。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不远处一扇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他戴着口罩,看起来像是医生。他站在那里伸出手,突然朝我挥了挥,那意思是示意我过去。 我略一惊诧,眼前所有一切随之消失。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回到了水缸里。 我的肺都快憋炸了,猛地一踩缸底,快速向水面窜去。伸头出去,呼吸到新鲜的空气,那种感觉就像过年一样。别小看这两次憋气,我感到全身的精力和体力在快速流失,身体有一种承受重负荷压力后的疲惫。 铜锁顺着木梯爬上来,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 我摆摆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好半天,才说道:“我去了多长时间?” 铜锁看看表:“三十秒。我一直给你掐时间。” “不对劲。”我抹了把脸。 他问怎么了。 我愣了片刻,说道:“我到那个地方,感觉过了至少七八分钟,绝对不会只有三十秒。” 铜锁急得都快挠墙了,这小子好奇心特别重,急着问我经历了什么。我估计我要再不说,他都能脱衣服一起跳进来。 我把刚才的经历简单说了一下。铜锁眨眨眼,说道:“也好理解,不管你去的那是什么地方,幻境也好,其他空间也罢,时间流失不一样也在情理之中。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空间不同,时间自然也就不一样。” 铜锁又问我:“你憋气的极限是多少?” 我想了想说:“小时候到江边游泳,工作以后也经常去游泳馆锻炼,具体时间没测试过,不过在二米深的水底,憋气潜水一分半到二分钟之间,应该就是极限了。咱也不吹牛,这种憋气和把头埋脸盆里完全是两个概念,水下是有压强存在的。” 铜锁说:“如果你再一次进入那个空间,不是读档继续而是重头开始的话,见到那个白衣人之前,你至少要损失掉三十秒。” “是。”我点点头。 铜锁眨眨眼说:“这样吧,等你体力耗尽憋不住的时候,换我来试试。看看咱们两个是不是出现在一个空间里。” 我考虑了一下,觉得这建议也不错。虽然不知道解铃发生了什么,但至少我觉得进入那个空间是没有危险的。觉得不行就回来呗。 这次我做足了准备,用鼻子深深吸了一下,然后张开大嘴又含了口空气,又一头扎进水里。 盘膝打坐,意识模糊,我再一次进入幻境。 一睁眼,我就看到墙上转动的纸风车。 心说,坏了。 再次出现在幻境里,居然又是从这间房间开始。难道真的像铜锁所说,重头开始到那个白衣人出现,这之间我要损失三十秒了。到这里,真是寸时寸金,一秒钟的时间都要尽可能的不浪费,更何况三十秒了。我打开房门,走到外面的走廊。依旧是红色,前后没有尽头,空空荡荡。 我记得我是向右手边走的,我依旧转向右边,我在出来的房间门上用手指甲扣出一个标记。然后顺着走廊走了一段,那人还没有出现。 我下意识看时间,才发现自己没戴表。我忽然醒悟,到了这个地方自己是什么人,还是我吗?我有过一次刘东阴魂上身的经历,那时候我已经完全变成了刘东,现在的情况会不会也这样? 我往身上看看,这一看就愣住了。 我全身赤裸,光着屁股,看双手双腿和双脚,依然是我的身体。也就是说,即使我来到这个莫名空间,最起码也是带着我的肉身记忆一起来的,并没有依附在什么人的身上。 这个时候,不远处一道门开了,走出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冲我招手。 我深吸一口气,慢慢走过去,有什么花招老子都接着。 我来到他的身前,他用手指指房间门,示意让我进去。我抹了把脸,直接走进门内,一走进去里面是个玄关,面积还挺大,墙上有一排衣钩,下面挂着许多黑色的衣服。 那人张嘴说了句话,声音含在口罩里,根本听不清楚。他没说第二遍,而是做了个手势,示意我拿一件衣服穿上。 我犹豫穿不穿,倒不是说我有洁癖,毕竟光着身子,穿上莫名其妙的衣服,一旦有皮肤病传染呢,裤裆里再藏两个虱子怎么办。那人就站着看我,一脸冷漠,那意思是你不穿就无法进行下一步。 我想了想,还是走到衣钩前拿起一套黑色衣服,给自己套上。裤子是普通家具绒裤,衣服是套头衫,上面戴个帽子。我下意识把帽子扣头上,遮盖住面容。 他指了指里面的房间,让我进去。我光着脚踩着地板走了进去,转过屏风,里面的房间面积并不算大,六十来平,完全日式风格。地上铺着榻榻米,四面墙上挂着日式风格的笔墨山水,色彩清晰浓艳,笔构精致细微,有点类似浮世绘。看着很舒服,就是隐隐觉得画里透着一股妖气。 房间一角,坐着十几个人,令我惊讶的是,全都是穿着我这么一身,黑衣黑裤,黑帽罩头。一个个垂着头,看不清长相,虽然彼此坐着很近,可是没有任何交流,气氛又压抑又诡谲。 我在后排角落找了个空地坐下,这里光线暗,适合隐藏和观察。我心里暗暗纳闷,难道这些人和我一样,都是在水缸里憋气通灵进来的? 我们这些人的前面,是一大片空地,大家面向这里,那情景就像一会儿要表演什么节目。我坐着等了一会儿,又陆续进来几个黑衣人,坐在人群中。我心里暗暗着急,时间越来越紧迫,离极限越来越近。 就在这时,侧门一开,进来个穿着和服的少女。脸上擦着厚厚的白色粉底,艳红嘴唇,踩着小碎步来到前面的空地上。她手里拿着类似灯笼一样的东西,放在地上。然后轻盈摘下那东西的上端,用扦子捅两下,里面渺渺飘出白烟。我这才看明白,这不是灯笼,而是一种很精致的香炉。 那少女把香炉盖子扣好,规规矩矩面向我们跪在榻榻米上。她本来垂着头,此时缓缓抬起,煞白煞白的脸就这么看着我们。 我藏在后面,看得心惊肉跳,这里气氛实在是诡异,处处透着不合情理。 那少女本来僵硬的面容突然一动,嘴角一咧,一呲牙,露出里面黑黑的牙齿。 第六十五章 释放 第六十六章 逼入绝境 第六十七章 回来 第六十八章 龙婆班 漆黑诡异的房间里,铜锁没有任何思想准备,只听黑暗中“吱呀”一声轻响,两扇柜门开了。 铜锁说当时把他吓得啊,差点没尿了。他呆立在木梯上很长时间不敢有所动作,后来站的两只脚酥麻,一咬牙决定下去看看。他走到柜前细细查看一番,里面空空的,还是只有那一方蒲团,看不出任何怪异的地方。 这种情况下,铜锁安慰自己,可能是门轴老化或是让风吹的,柜门才无缘无故打开。可这种说法实在没有说服力,柜门他记得很清楚,关得紧紧的。这种柜子两扇木门互有凹凸对接的槽,卡上之后非常结实,绝对不会是被风吹开。再说这间密室,外门和窗户紧闭,来的哪门子风? 他蹲下身,扶住柜门,看着里面的蒲团,心怦怦跳。也不知为什么,他忽然生出一个强烈的预感。 这方蒲团和深水缸似乎有着某种很特殊的联系,说不定在这里打坐的效果和水缸里是一样的。 铜锁说到这,一摊手,对我和解铃道:“当时我也不知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完全就是鬼迷心窍,控制不住。” 铜锁想到就做,他光溜溜钻进柜子,使手拉住柜门往回一带,把门关上。黑暗中,他端端正正坐在蒲团上,开始盘膝打坐。 他没有任何修行的经验,也不知这个打坐冥想是什么流程,就是把眼闭上,强迫自己静下来。但是过了很长时间,还是心乱如麻,坐立不安。 听到这里,我若有所思。其实我和铜锁一样,都是普通人,我们从来没有打过坐。为什么我能在水缸里很快到那个幻境里呢?我觉得应该是水下那种极端的环境。 水里不但缺氧而且压强很大,在那里身体其他闲散的知觉都会不自觉地屏蔽掉,只留下一个念,那就是挣扎着要坚持活下去。 铜锁坚持了片刻,再也坐不住,觉得在浪费时间。就在他要起身未起身之际,整个人忽然走了。 他感觉自己像树叶一样,在天上打着转,晕晕乎乎的也不知南天地北。就这样似梦非梦之间,他忽然一个激灵醒了。 说到这里,铜锁难以置信地咽了下口水:“稻子,你猜我醒了以后看见的人是谁?” 我心念一动,想起幻境,便尝试着问:“我啊?” 铜锁目瞪口呆,一拍大腿:“可不就是你呗。”他张着大嘴:“我靠,你别告诉我,咱们两个真的在同一个地方见着了。难道咱们到的是一个梦里?” “你继续说。”我催促他。 铜锁道:“我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光着身子,躺在一张医疗床上,当时是荒郊野外,那地方真他妈的……”他一连他妈了几声:“真他妈的诡异。我一睁眼就看见你站在我对面,我还伸出手指着你想说你丫挺的……可没说出来,下一秒我一晃神,就回到柜子里。我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像做了一场春秋大梦,一摸头,全是汗。” 我苦笑:“我们真的是同一番经历,而且有件事你不知道。” “什么?” “没有我救你,你现在恐怕已经死了。”我说。 铜锁瞪我,然后他说自己从柜子里爬出来,又等了段时间,看我情况不对,绝对是要淹死的节奏。他顾不得许多,跳下水费了牛劲才把我拖出来,又打电话找秦丹求救。大半夜的,来了几个人一起把我送到医院。 解铃道:“老罗,说说你的经历吧。” 我整理一下思绪,从那间屋子醒来看见风车,进了浮世绘房间看到特殊的灵体实验,又误打误撞进了圣姑的藤屋。现在再回忆起这一段经历,恍若隔世,有种轮回一般的不真切感。我甚至不敢肯定,到底是真经历了这一切,还是在某种梦境里。 铜锁听得眼睛都不眨:“这么说,我差点被日本人做了实验?我还得谢谢你呗。” “是不是日本人这个存疑,不过你确实应该谢我。”我看解铃:“你又经历了什么?” 解铃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的夕阳,说道:“我的经历比你们都要简单,也要诡异。等我有知觉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被困在木偶里。这种感觉很奇特,就像是植物人,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能看能听能思维,可偏偏动不了。那段时间很漫长,我记得自己一直放置在最高处,静静地呆在那里。说起来有点像安徒生的黑童话。后来,也不知过了多久,现在回忆起来像是好几辈子,我就看到罗稻不知怎么来了,那个时候我有种强烈的冲动要出去。我整个人从高处摔了下来,正砸在他的脚边,后来的过程就和罗稻说的一样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秦丹问:“师兄,你觉得那个圣姑到底是什么来路?” 解铃想了想:“非人非鬼,非神非妖,非仙非佛。我不知道。她的能力和行为已经超出我的认知,而且这段时间围绕她做的这些调查和经历,都是我平生罕见,摸不出套路。她封印我用的应该是傀儡术,可这种技法又和传统傀儡术不一样,似是而非,完全没有概念。” 这时,他看看我:“老罗,要破圣姑这件公案,我看还得落在你身上。” “我?” “是。你随手一掷,就能破我封印。在那里有如此诡谲险恶的经历,你都平安脱险,我有点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我问。 “圣姑对付你们家,最终的目的,很可能在你的身上。”他说。 我吓了一大跳,居然有力气从床上坐起来:“你别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解铃说:“具体我还不清楚,看来这一切只能等抓到圣姑才能明了。” “师兄,你觉得你们进入的那个幻境到底在哪?那些灰袍人和白大褂,都是圣姑的手下吗?”秦丹问。 解铃想想说:“本来我是对那个地方毫无概念的,可是罗稻和我遇到了一个熟人,让我觉得有了线索。” “谁?”我赶紧问。 “黄蕾蕾。”他说。 我们几个面面相觑。解铃说:“罗稻,你还记得黄珊珊是怎么说她姐姐的死法。” 我点点头。蕾蕾是死在一家废弃的厂房里,当时躺在一口木质棺材,据说死状极其诡异,和某种邪恶的信仰有关。现在来看,蕾蕾的阴魂很可能是被圣姑收走驱使,如果找到她的魂灵,说不定真能找到圣姑的藏身所在。 铜锁眨巴眨巴眼睛道:“那黄蕾蕾的魂和那只古怪的白猫有啥关系?” 解铃想想说:“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圣姑把黄蕾蕾的魂封印在猫身里,和我的情况差不多;还有一种情况更匪夷所思,圣姑是在借助白猫肉身的炉鼎,在凝炼黄蕾蕾的魂灵。” 铜锁张着大嘴:“完全不明白。” 解铃笑:“不明白就不明白吧,也不是什么好事,反正你们就记得,圣姑在行使邪法就行了。” 秦丹问:“那我们怎么办?” 解铃道:“我已经有主意了,这次要聚合我们龙婆班八家将。一起来对付圣姑。” 我十分好奇这八家将到底是什么牛逼人物。按说这八个人包括了解铃,那么其余七人的能力应该不低于他。八家将中的小辉和小雪我都见识过,他们两个确实能堪当“奇人”这两个字,真是不知道剩下五个人都是什么角色。 秦丹有些迟疑:“可是老木他……” “没事,我已经有人选了。” 铜锁看得抓耳挠腮,问八家将是怎么回事。秦丹也没瞒他,简单说了一下,我在旁边也听的仔细。 龙婆班八家将最早流传于唐朝。所谓龙婆班,并不是门派也不是什么道法分支。最早第一代八家将的官将首是个女中豪杰,据说她是东海龙王敖广的亲闺女龙婆转世,具大法力,除妖降魔,建立很多功德。八家将其余七人,都是她找来能辅佐一起做降魔事业的伙伴,八个人形成了团队,这就是八家将。 八家将的风俗流传于很多地方,包括港澳台都有八家将的传统,但龙婆班的八家将属于蝎子粑粑独一份。 平时八家将各有各的营生,各有各的江湖,并不凑在一起。只有面对最邪最恶的大魔头时,八个人才会齐聚一堂,利用阵法,请出神灵,形成合力,共同驱魔。八家将一代一代往下传,选择接班人的机理也比较古怪,由上一代大将自寻传人,传人没有限制,可以是徒弟也可以是同道,甚至可以找自己的师父或者师叔,只有你找到传人后,才能离开这个团队。也就是说,一个萝卜一个坑。 那么上一代大将是依据什么机制指定接班人呢,秦丹说她不是龙婆班里的人,不知道,不敢妄言。解铃微微一笑,更是不说,想来这是他们龙婆班的一个大秘密。 就这么一代代往下传,一直到解放后,还有八家将的存在,一直到了上个世纪六十年代,遇到了千年一遇的红色大时代,龙婆班里出了一件大事,几乎让这个组织遭遇灭顶之灾,从此湮灭。 说到这,秦丹看解铃,询问他能不能说。解铃道:“这没什么可丢人的,告诉他们吧。人性而已,每个人都被大时代裹挟,身不由己,可以理解。” 秦丹说,在那个时期八家将里出了一位叛徒,把其余七位同道全部出卖。红色小将们集体出动,挨个抓捕,然后举行公审大会,罪名是借助封建迷信大搞反革命活动。草草审判后,在寒风凛冽的操场上进行枪决,当时围观的人成千上万。 解铃在旁边补充说,在枪决的名单里,就有他的师父。 第六十九章 案发现场 这些往事距今已经过去几十年了,可现在提起来,我们还是听得心惊肉跳。 “老爷子后来怎么样了?”铜锁说。 解铃表情神秘莫测:“没死。当时那一代的八家将枪毙四个,跑了三个,还有一个是叛徒。枪毙的四个人里,死了三个,只有我师父活下来。” “枪毙没打中他?”我问。 “当时的枪毙,脑袋后面顶着枪,打完发现有口气还补枪,怎么会打不中呢。”解铃翘起二郎腿,说:“他是个奇人。再多我也没法和你们说了。” “他现在在哪呢?”我颤着声问,这可是解铃第一次讲自己的师门渊源。 解铃站起身,慢慢走到窗台,看着外面渐渐黑去的天空,说道:“我也不知道。” 秦丹说:“传到这一代八家将,就是解师兄他们了。我刚才说的老木,就是这一代八家将里的成员。几年前他配合警方处理一起离奇的全家灭门案时,不幸身亡……八家将只剩下七个人,他们很久没有凑在一起了。” “不单单是因为少了一个人,”解铃回过头说:“大时代的冲击下,每个人的理念和思维也发生了转变。现在已经不是传统的降魔时代,大家为了更好的生活,都在努力适应这个时代,潜移默化中做出很多的改变,包括我。这次能不能重新聚集龙婆班,我心里也没底。试试看吧。” 秦丹咬着下唇说:“师兄,就算他们都能前来,可也只能七个人啊,少一个怎么办?要不然我来吧。” “你不行。”解铃拒绝得很干脆:“如果可以,早就让你候补了,你的情况自己心里明白,我不多说了。其实最适合的人是刘洋,不过他还在那地方……我考察了一个人,觉得他还可以。” 我和铜锁对视一眼,不由自主咽下口水。我们同时想到,不会是我吧? 解铃看看我们,笑:“别多想,不是你们。” 铜锁又是遗憾又是长舒口气,他说:“龙婆班上一代那个叛徒后来怎么样了?你师父是不是清理门户?” 解铃淡淡道:“前代恩怨,不提也罢,不过是过眼云烟。” 我们又说了一阵话,其间护士来过一趟,让他们不要打扰我休息。他们三人看天色不早也要走了,解铃让我好好休养,剩下的事他来安排。 经历了这么多我是真的累了,在医院一连休息了几天,医生做过检查,认为没有大碍。我也觉得身体恢复差不多,收拾收拾出院。 出院的当天,解铃把我接到他家,一进门,我就发现气氛不对劲。 他家的客厅里有不少人,除了秦丹和铜锁,居然黄珊珊和二龙也来了。二龙长得黑不溜秋,留着板寸,一脸正经,一看就是车轴汉子。见我了,毕恭毕敬打招呼:“罗哥,你身体怎么样?” 我笑着说:“谢谢你惦记,已经没事了。” 二龙搓着手问:“小米没事了吧?” “她也挺好。” 我有些狐疑,解铃为什么把二龙叫来。解铃让我们大家做好,他清清嗓子说:“这里都不是外人,我就直接捞干的说。八家将的事情我和二龙说过了,二龙答应暂时来补缺那个空位。” 二龙赶紧站起来,学着江湖人士的模样拱手。 我真是千想万想,没想到解铃居然让他来顶替进入八家将。二龙,我和他交流不多,他和佟雅的男友大刘是好朋友,对于我来说,他们都是些没进入社会的孩子,没什么共同语言。在我印象里,二龙是个挺轴挺正的小伙子,有点一根筋。 解铃道:“二龙的母亲就是出堂的报马,家里很是有点渊源,二龙自小生长在那种环境下,受香火熏陶,我看过他的八字和根骨都不是凡品,虽然没修过道法,不过临时补缺应该问题不大。” 二龙在旁边说:“师父一提这事,我马上就答应了。不为别的,就看在师父的面子上,上刀山下火海都行。” 解铃笑:“我什么时候成你师父了?二龙的事情我和龙婆班其余成员提过,他们都没有意见,这件事就这么定了。现在的情况是这样,今晚由黄珊珊领路,我们先去探一探黄蕾蕾往生的那个废弃厂房。在调查黄蕾蕾死因的同时,我们也要寻找圣姑的线索。等线索明了,就要凑齐龙婆班的各位好汉,和圣姑斗斗法。” 我们几个人不由自主做了深呼吸,重头戏就要开始了。 大事提过之后,大家凑在一起喝茶聊天。二龙有点拘谨,毕竟是年岁小,还是大学生。别人说话时候,他也不插嘴,就在旁边呵呵笑着听。黄珊珊这丫头倒是自来熟,拉着秦丹,两个人聊得别提多亲热了。 女人有女人话头,解铃、我、铜锁和二龙凑在一起聊着江湖传奇,二龙也放开了,讲起他妈妈给人看事的一些经历,离奇古怪,诡异莫测,我听得津津有味,这些事如果整理一下,绝对是很好看的小说。 解铃这人就爱下厨秀手艺,到了吃饭时间,叫上秦丹,两个人到厨房一阵忙活。黄珊珊这丫头是不错,主动进去帮忙,厨房里锅碗瓢盆响动,里面说说笑笑,倒也热闹。 客厅里二龙坐不住了,也是,师父下厨他这个准徒弟干等着也不像那么回事,搓着手也进厨房帮厨去了。现在就剩我和铜锁,大眼瞪小眼。 我和他闲聊了一会儿,菜做好,一盘盘端上来。黄珊珊擦着手说:“两位大少爷,是不是挪挪屁股啊,还要我喂你们吗,赶紧拿筷子去。” 我和铜锁讪讪笑,赶紧颠颠去拿筷子。时间不长,菜都做好,解铃开了一瓶清酒,给我们满上,说这酒是韩国朋友送的,给大家尝尝。 众人济济一堂,围着八仙桌坐定,我心里暖洋洋的。这么多朋友,大家说说笑笑,真好。解铃就是有这样的本事,能聚拢一大批人在身边。 和解铃接触,有一点特别好,就是不累,不用端着装着,你是啥人就是啥人。解铃曾经告诉我,做人就要做个真性情的真人。他说他是真人,所以不会结交假模假式的假人做朋友。 我们碰着杯,喝着酒,吃着菜,不时开着玩笑。铜锁这家伙是个活宝,不时说着笑话,专逗黄珊珊。黄珊珊也不示弱,和他拼酒。说笑了一气,秦丹把酒给解铃满上,轻轻说:“师兄,这次八家将聚首,南华也会来。” “嗯。”本来挺高兴的解铃,听完这话,神情有些郁郁。 “南华是谁?”铜锁问。 “解南华,”秦丹说:“是师兄的弟弟。” 我们停住话头,饭桌上气氛有些压抑。解铃舒了口气:“我和他很长时间没见面了。” “师兄,你们该好好聊聊。”秦丹轻轻说。 “他们怎么了?”黄珊珊问。 解铃笑:“没什么,告诉你们也没什么。当年我扇了他一个嘴巴,他就再也没理过我。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大家吃饭。” 我暗暗观察解铃,能看出他强颜欢笑。 这一顿酒喝到下午,大家收拾收拾,就该晚上的工作了。我端着盘子进了厨房,正要离开,黄珊珊进来。她目光灼灼地看我,我被她盯得有点发毛:“干嘛?” 黄珊珊说:“你的秘密到底和解铃说没说?我觉得我们不要瞒他了。” 我有些烦躁:“我的事我心里有数。”说着,往外走。 黄珊珊在背后道:“你要记住,他是你的朋友。解铃绝对是一个可以信赖的朋友。” 我摆摆手,走了出去。 今天晚上的工作,解铃领队,我、黄珊珊、二龙组成队伍,铜锁好奇也要去,算是友情赞助。我们几个人收拾利索,出了小区,直奔目的地。 铜锁开着自己的座驾,我们挤了一车,浩浩荡荡奔赴过去。 车子在夜空中,很快驶出市区,沿着高速狂奔,一路到了郊外。我市前些年开发了工业园区,这里盖了很多厂房,由于很多项目都是拍脑袋决定,盲目上马,受到经济冲击很大,许多厂房如今成了烂尾楼,大片大片的空地。 我们在路边停了车,举目四望,黑夜中高大的炉子,成区的厂房,就是一个人影也没有,宛如一片死城。 出门没看黄历,天空隐隐飘着小雨。雨到不大,细细的雨丝落在脸上,凉凉的。解铃和黄珊珊打着手电走在前面,我和铜锁在后面,二龙走在最后,我们谁也没有说话。此时起了夜风,身上有点凉。晚上的夜路不好走啊,这里还这么荒凉,手电射出去只能照到几米的距离,空气中透着一股萧索。 翻过一个土坡,大家都有点气喘吁吁,黄珊珊指着前面说:“就在那。” 不远处立着一栋四层小楼,黑黝黝的轮廓依稀可见。周围一片死寂。黄珊珊低声说:“这个地方我打听过,以前是个鞋厂,因为什么事故发生了大火,烧死不少人。自此以后就荒了,根本没人敢来。” 解铃拿出罗盘看了看,只见上面指针飞快旋转,颤动不停。 “这里阴气很重,一会儿进去大家都小心。” 第七十章 鬼阵 第七十一章 真气走岔 黄珊珊被金符打到身体,周围栗抖,嘴里发着狂笑,高一声低一声,大晚上听得浑身发毛。解铃道:“罗稻,二龙听命。” 二龙还真拿这鸡毛掸子当令箭,全身一凛,走过去一拱手:“师父,二龙听命!”二龙看我没反应,低声说:“罗哥,我师父叫你呢。” 我无奈上前,也是一拱手:“罗稻听命。” 解铃一指黄珊珊:“抓住她。” 话音刚落,二龙“噌”一下就窜出去,这小子真他妈是二愣子,解铃的话就是最高指示,让干啥干啥。他过去抓黄珊珊,我只好也跟了过去。黄珊珊一直垂着头,看不清面貌,那一阵阵笑声发出来,听得人心里发毛。我和二龙一左一右抓住她。 黄珊珊陡然抬起头,脸色惨白如纸,五官扭曲,鼻子眼睛几乎都凝到了一起,尤其那张嘴,咧着嘴角,似乎一直能挂到耳边。笑容极其阴毒,绝对不像正常人能笑出来的。 倒不是说此时的黄珊珊本身有多可怕,可怕的是她这种状态,浑身散发着阴寒之气,加上周围诡秘的气氛,真让人腿肚子转筋。我把住她的胳膊,她猛然一转头,眼睛直直盯着我,冲着我笑,我差点没跪地上。 解铃慢慢走过来,站在黄珊珊身前,缓缓说道:“我让你一条路,大家各自方便,谁知你非蹬鼻子上脸,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从包里掏出一块黄色手帕,上面绣着金丝,形成一道道螺旋的复杂图案。他把这块黄手帕盖在黄珊珊的头上,一只手摁住,嘴里开始吟咒,声音低沉快速,音节连起来隐隐透出一股大庄严。 黄珊珊发出极为悲惨的声音,“啊,啊”叫着,听来像是饱受折磨。我紧张得汗出如浆,压力实在是太大了。二龙到是很坚毅,虽然也扛不住,可咬着下唇瞪着眼一直在坚持。 突然一股大力传来,黄珊珊膀子一甩,把我和二龙全都甩在一边。她空出两只手一把掐住解铃的脖子,十指坚如鹰钩。解铃的脖子很明显凹下去一大块,他的脸色登时就紫了。黄珊珊脸上忽然露出极为诡秘的一笑,解铃情急之中也顾不得那么多,一拳打向黄珊珊胸口。这一拳势大力沉,黄珊珊整个打飞,撞在窗台上。 窗台本来就没窗户,露着黑森森的洞,黄珊珊从窗户直飞出去。解铃“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一张嘴吐出一口血。 二龙冲过去扶住他,急切地叫:“师父,你怎么样了?” “快,看黄珊珊。”解铃强忍着说。 这时,就听楼下面传来“嗡嗡”尖锐的汽车报警器,我们趴在窗户往下看,不知什么时候,下面停了一辆轿车。黄珊珊从二楼飞下去,正摔在车顶,车玻璃全是裂纹,报警器疯了一样狂鸣。 女孩全身摊开,侧着脸躺在车顶,一动不动,不知生死。 我脑筋一下就炸了,转过头看解铃:“你,你把她杀了?!” “下去看看。”解铃一语未了,双腿发软,如果没有二龙撑着,他能瘫软下去。 我们几个人连搀带扶,从二楼下来,穿过一楼大堂,来到外面。天色漆黑,刮着冷冷的风,几束手电光照过去。这是一辆银白色的家用轿车,黄珊珊还一动不动躺在车顶,比较诡异的是,透过碎成蜘蛛丝的前车窗看过去,驾驶座上似乎坐着一个人,正仰头靠在车背上,好像在睡觉。 我们赶紧过去,我和铜锁爬上车顶,小心翼翼黄珊珊搀扶起来。我用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微微还有喘息之气。解铃说道:“二龙,你和铜锁把黄珊珊带到路边,打电话通知救护车,她从高处坠落,身上可能有骨折,你们小心一些。” “为什么不让救护车到这里?”我问。 解铃道:“不能让他们看到这辆车和里面的死人,不然报了警,我们都有麻烦。” 二龙俯下身,铜锁小心翼翼把黄珊珊搭在他的背上,又脱下外衣,盖在女孩身上。两个人一个背一个扶,顺着土路走远了。 现在就剩下我和解铃两个人,解铃喘了口气说:“你不要怪我,黄珊珊刚才并不是中邪。” “那是怎么回事?”我问。 “她和梁小秋一样,应该是被圣姑的傀儡术给控制了。”他说。 我惊讶地看着他。 “圣姑这个手段很阴毒,她操控黄珊珊,让我们以为是中邪,在我吟咒用真气驱邪的时候,她突然发难,使我真气走岔,差点走火入魔。当时情况很危急,我如果不施下重手,很可能就会横死当场,我相信黄珊珊会没事的。”他擦擦嘴角的血迹,很是歉疚地说。 我没说话,心乱如麻。 解铃拍拍我的肩:“黄珊珊,她会没事的。” 我苦笑:“你没事就好。” 解铃摇摇头:“八家将驱魔我是不能参加了,真气走岔,再布驱魔大阵我恐怕不能活着走出来。” “那怎么办?”我急切地问。 解铃没说话,看看黑暗的天空,喃喃说:“只能冒一次险了。” 他从包里拿出纸钱递给我,让我洒在车的旁边。我用手电照照,死在车里的应该是个女人,穿着红色衣服,手里不知为何拿着一卷卫生纸,在脚下似乎散落着一个白色的药瓶。听解铃说,这个人已经死了。真是莫名其妙,这人突然之间开着车到这里,服毒自杀。 我问解铃是怎么回事。 解铃告诉我,这个地方阴气太盛,而且被圣姑布下了鬼阵,能向外散发一种负能量。不但招惹孤魂野鬼,也能吸引意志薄弱有自杀倾向的人来到这里轻生。在这里死的人越多,鬼阵的威力越大,它就像一个巨大的漩涡,把阴魂野鬼全部吸收进去。如果不再处理,这个地方很快就会成为鬼城。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居然都有些颤抖:“这个圣姑手笔很大,而且才能通天,我现在越来越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她是我的一个老相识。” 纸钱扔满车上,解铃本想超度车里轻生女人的亡魂,可真气走岔,也只能作罢。看样子,只能等八家将聚首了。 我们慢慢走出去,铜锁来了电话,说救护车已到,他们跟着车到了医院,黄珊珊已经推进急救病房。 我和解铃打了车直奔医院,经过一晚上的折腾,黄珊珊已无大碍,只发现几处轻微骨折。想想也是寸劲,她从二楼摔下去,下面正好停了一辆车,实际空中坠落距离并不长。黄珊珊已经恢复神智,左臂缠着绷带,一身病服,看起来倒也楚楚动人。 我们照顾了她一宿,四个大男人疲乏至极,尤其解铃,身体连遭重创,显得极为萎靡。黄珊珊这女孩别说是懂事,知道了前因后果也没怪罪解铃,只是开玩笑说,解铃现在欠她一条命。 解铃笑着说,行啊,你要想取随时来拿。 黄珊珊眨着眼道:“解铃,我要正经向你求一件事,希望你能答应。” “你说吧。” 黄珊珊说:“你们八家将去破我姐姐自杀那地方的鬼阵,能不能带着我去?” 解铃哈哈大笑:“可以,不过你和我一样,属于伤残人士,只能打外围,不能进楼。另外,也得看你伤势恢复得如何。” 黄珊珊做了个健美造型:“放心吧,本小姐身体刚刚的。” 铜锁揉揉眼屎道:“珊珊,你啥时候做小姐的,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你给我滚。” 这几天,解铃和铜锁给我制造机会。我天天往医院跑,让我妹妹在家煲好汤,我端着保温壶拿给黄珊珊喝。黄珊珊摔伤的事没告诉父母,只有她几个闺蜜和同寝同学知道,我每次去都能看见好几个青春烂漫的女孩说说笑笑。 去多了,她们也认识了我,互相开玩笑,说珊珊可是班花,罗哥你要泡我们家珊珊,可得抓紧机会。 我嘿嘿傻乐,黄珊珊瞪我一眼,反驳说我们只是好朋友。我听得意兴阑珊。 这天我接到解铃电话,说八家将众人档期都安排好了,今天晚上到他家商量事,让我也去。他说这样的聚会拿到江湖上,日后谈起来也算美谈,这叫英雄会。 我搓着手,有点兴奋也有点紧张,真想看看这些高人啊。 黄珊珊更是不安分,听说有这样的热闹,非要见识不可。她恢复得挺好,我只好答应了。 晚上,我们从医院溜出来打了车到解铃家,还没上楼就看到楼下停了好几辆豪车。我和黄珊珊对视一眼,果然来了高人。高人配豪车,这都是有讲的。 到了解铃家,开门的是铜锁,还没进去就听里面热闹沸腾,人声飞扬。正在高声说话的人我一听就听出来,正是三太子的乩童小辉。我们走进厅堂,这里摆满了凳子椅子,乌泱泱一屋子人,真是高朋满座。 第七十二章 唐赛儿 全屋人就属小辉最闹,他没坐椅子,而是站在空地学着什么人的样子走来走去,还连说带比划,逗得一屋子人哈哈大笑。这小子简直是个活宝。 解铃看我来了,拍拍手示意大家不要说话,把我拉到中间介绍说:“这一次公案的核心人物来了,就是他,叫罗稻。” 他拉着我的手来到人前,挨个介绍:“介绍你认识认识我们龙婆班的成员。” “我是小辉,我们见过,哥们。”小辉走过来居然要和我拥抱。我吓一跳,那么多人看着勉为其难和他抱了抱。几个女孩捂着嘴咯咯直乐。 解铃说:“这位是小雪。” 小雪淡淡一笑:“见过。”这女孩很冷,不怎么爱说话。 解铃领我到另外一个女孩近前:“这位是赖樱,我们的赖大美女。” 叫赖樱的这女孩确实漂亮,留着波浪长发,眉清目秀,最让人讨喜的是长了一幅笑模样。阳光灿烂,不笑不说话,让人看了就那么喜庆。而且这女孩长了个月牙眼,笑眯眯的眼睛眯缝成月牙形,要多可爱有多可爱。我看得口水都流出来了,这丫头的小模样简直就是我的梦中女神。 我赶紧过去握手,赖樱的小手软绵绵的,就跟绸缎似的,一摸上去就能让男人热血狂流。赖樱笑嘻嘻看我:“罗稻,你好啊,我听解铃讲过你的事,你不错哦。” “客气客气。”说完这句话,我满头是汗,这女孩就像太阳一样,照的我不敢逼视,全身阴寒之气似乎滋滋往外冒。 解铃拍拍我:“行了行了,你们两个这手是焊到一起了咋的。罗稻,来,给你介绍下一位。” 我一看下一个人顿时愣住了,我靠,这不是三太子道场的李婶吗。有意思嘿,没想到李婶也是八家将。李婶坐在藤椅上,膝头还坐着一个六七岁的萌萌女童,梳着两根揪揪,长得跟银娃娃似的。 “李婶你好啊。”我赶紧伸手去握。 李婶上上下下瞅瞅我:“罗稻,多日一别,你好像有点长进了。婶子上次和你说的话,记在心里没?” 那次去三太子道场请乩,李婶曾经拍着我的腰,让我直起腰板做人,做人得活出勇气,活出精气神来。 我有些汗颜,想起发生过的一幕幕,真是千言万语堵在喉咙说不出话。 李婶道:“我可不是他们龙婆班的人,真正的八家将是她。”她颠颠膝头,那个小女童“咯咯”乐,伸出手,声音嫩嫩的:“我知道你叫罗稻,你好啊。” 被一个女童直呼姓名,我有点不太舒服。不过也知道眼前这位是奇人,顿时收起顽劣之心,和她握握手:“小朋友,怎么称呼?” 旁边小辉乐的打跌:“天真,你居然是小朋友。” 那女童眨眨眼:“臭小辉,有什么可笑的,我现在轮回重生,本来就是小孩子嘛,既然是红尘色相,就不要执着于相,也不执着于不着相,是小孩就是小孩。罗稻,我叫何天真,认识你很高兴。” 这女童绝对大有来历,说话很老成根本不像孩子。虽然好奇,可谁也没介绍她是什么背景,我也不好打听。 下一位八家将居然是位和尚。这和尚光溜溜的脑袋上没有香疤,穿着一身灰扑扑的僧袍,看年岁可能也就二十来岁,和我同龄人,坐在那笑眯眯的,也不言语。 走到他面前,我也不知是握手好,还是行礼好,想了半天还是双手合十:“大师好。” 和尚看我:“不敢当不敢当,我是和尚不是大师,和尚就是和尚。小僧法号圆通,非快递公司,乃圆通世俗之意。小僧没有寺庙收容,只是拜了一个不靠谱的老和尚,我就是个不靠谱的小和尚,行脚僧闲云鹤,狗肉摆不上台面。” 解铃哈哈大笑:“我一看圆通,烦恼全都没有了。你这和尚就冲这个能力,绝对算大功德。” “解兄的意思莫非是,小僧只会耍活宝逗人乐?” “非也非也。”解铃笑着说。 圆通道:“解兄,小僧不但能让人笑,更会让人哭,这算不算功德?” “那你让我哭一个看看。”解铃说。 圆通嘿嘿一笑:“现在八家将加上二龙施主,勉强凑上八人之数。不过,这里只来了七个人,还有一位重量级人物没有到场。此人和你颇有渊源,小僧一提此人的名字,你马上就能掉泪。他就是你的弟弟,解南华。” 解铃神情一下从高兴转到抑郁,干笑了两声:“你这和尚难怪没有寺庙收容。” 圆通说:“解兄,我这是点化你,你可不要人身攻击犯了嗔怒哦。” 赖樱在旁边道:“对啊,南华怎么还没来?” 小辉冷笑:“人家大牌嘛,都要压轴出场。” 正说着,忽然门敲响了,所有人都静下来,气氛有些尴尬。圆通哈哈大笑:“说曹操曹操到,小僧平生最喜看戏,接下来必然上演一出苦情大戏,可一饱眼福。” 我撇嘴,这和尚唯恐天下不乱,笑眯眯一副坏模样。这小子幸亏当和尚,要是留头发混到人间,还不知祸害多少人。 房间里都是大神,谁都没挪窝,碎催的活只能二龙和铜锁来干。二龙颠颠过去开门,外面走进一个人来。他穿着白色t恤,干净板正,利利索索,留着刘海半长发,戴着金丝眼镜,文质彬彬的样子。 他就是解南华?怎么看怎么不像解铃的兄弟,两个人眉眼几乎没什么共同点。 “大家都来了。”他歉意笑笑:“公司刚完开会,耽误了时间,不好意思。” 满屋子人谁也没说话,全都看着他。这时,圆通咯咯乐:“南华老弟,你哥哥刚才还念叨你。” 解铃瞪了他一眼。解南华笑笑:“圆通师兄还是这么喜欢开玩笑。” 解铃站起身,走到他的近前:“南华,圆通没有开玩笑,刚才确实说起你。你还好吧?”说着,他伸出手想去握。 解南华没有搭理他,视他如无物,直接擦肩而过坐到一张空椅子上:“大家既然来商讨降魔大事,就别耽误时间,事情都挺多的。” 解铃那只手停在半空,脸上表情有些僵硬,好半天才讪讪收回手。 李婶咳嗽一声,轻轻说:“南华,你别这样,解铃毕竟是你哥哥。” 解南华笑:“没有血缘,情分已尽,还谈什么兄弟。” 小辉“啪”的一拍桌子,直接一只脚踩在藤椅上:“解南华,我怎么看你丫这么不顺眼。” 解南华很有涵养,这种情况下,他几乎承受着房间里每个人的目光,可依旧安之若素,表情如淡似云,说道:“我会尽快找到接班人,到时便会退出龙婆班,也不用大家别别扭扭在一起了。” 一直没说话的秦丹对解铃说道:“师兄,别理他,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解铃走到众人面前,勉强打起精神,把整件事情的由来大略讲了一遍。整个过程中谁也没说话,包括那个不靠谱的圆通和尚、耍活宝的小辉、别别扭扭的解南华,每个人脸色都很凝重。我心中暗暗点头,这些人平时说归说闹归闹,一涉及到正事,全都非常认真,确实是办大事的人。 解铃讲完后,赖樱问:“那个圣姑是什么路数,你到现在也不知道?” “不知道,完全没概念。”解铃说:“唯一的线索就是废弃厂房顶层的鬼阵,只能先把它破了再说。” “这个圣姑让我想起一个人来。”小女童何天真忽然说话。 大家都看她。 “那就是明初妖女唐赛儿。”何天真说。 我和铜锁二龙都大眼瞪小眼,只有乖乖听着的份儿。他们龙婆班聊得这些东西,我们压根就没听说过。 小辉眉毛一挑:“那个白莲教的女教首?” 何天真点点头:“就是她。” 圆通摸着光溜溜的脑袋说:“历史上对她的记述并不多,我记得她是明初朱棣年间白莲教的领袖,号称佛母,在山东起事,后来兵败被捕。有两种说法,一说她使妖法越狱遁入人间,为了抓她,朱棣把北京一代的尼姑都抓遍了,锦衣卫全都放出去,觉得这女人像唐赛儿马上抓起来大刑伺候,最后她的下落也不得而知;还有一说是她被抓捕后扔在牢房奸达三日,后来骑木驴游大街,凌迟三千刀处死。” “你为什么会想到她呢?”小辉问。 何天真从李婶的膝头跳下来,小女童走了两步,说了一句匪夷所思让人极为震惊的话:“我和唐赛儿当年有过一面之缘。” 第七十三章 请肉身 满屋人鸦雀无声,全都看向她。 何天真说:“当年唐赛儿在山东创办白莲社,乡里远近闻名,不少信徒都去拜访她。我就在那时候见到她的。” 这个小女童怎么满嘴说鬼话,唐赛儿生活在明朝朱棣年间,到现在六百年是有了,她居然说和这个古人有一面之缘。先前她聊起自己的轮回,可能是她的上辈子吧。 和这些高人交谈,得做好相当的思想准备,不一定就能唠出什么嗑来。 “她那时是什么样?和解铃描述的一样吗?”赖樱好奇地问。 何天真摇摇头:“那时候的唐赛儿是个二十来岁的小媳妇,她的丈夫叫林三,病死的。唐赛儿走投无路之际,也算大机缘,在给丈夫祭墓的时候,于老家深山里无意中发现白莲教的密宗法术和传承信物白莲玉足。这种法术没有传承本是很难修习,可她偏偏就修成了,怎么修的直到现在我也想不明白。” “你不是见到她了吗,看不出来?”小辉问。 “一点都看不出来。”何天真说:“那一世的我有天眼神通,睁开天目遍查九幽九天,硬是看不出唐赛儿的修行。当时我只能理解成深不可测。” 解铃问:“那你是凭什么判断我遭遇的圣姑就是唐赛儿呢?” “感觉。”何天真说:“圣姑的行事风格和唐赛儿特别像,两个人都是极度的诡秘,非妖非魔非神非仙,所行之事都在人的意料之外。再一个,明初唐赛儿起事时,她就有组织和纲领,建立人间净土是她一直以来的梦想。那个时候她对净土的概念还不算太成熟,不过就是皇上轮流做的意思,如果我夺取天下,就会让老百姓丰衣足食安居乐业四海晏清。而你所说的圣姑,已经超越了人间乐土的概念,到了一定的精神层面,存在另一个维度的空间里。不过殊途同归,里面有很多相像的地方。我还记得她当时白莲社的神位上有四句诗,淀山湖里白莲根,元是庐山正派分。东晋一花呈祥瑞,千枝万叶遍乾坤。” 何天真这四句诗一念完,我马上就石化掉了,脑子嗡嗡作响,几乎拍案而起。 这四句诗我记得非常清楚,那天晚上我摆弄解铃的圆光镜,曾在镜面幻境中见到圣姑,她趴在我身后,捏着我的龙根,就念了这四句诗。 现在可以肯定,圣姑即使不是唐赛儿,也必然和白莲教有很深的渊源。 圆通忽然说道:“不妥不妥,不对不对。” “小和尚,你想说什么?”何天真掐着腰看他。 圆通道:“老女人,贫僧说不对是有根据的。” 何天真气的小脸都红了:“你再说我是老女人,看我怎么掐你。” 圆通嘿嘿笑:“解铃所见的圣姑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小女孩模样,而唐赛儿就算有驻颜不老之术一直苟活到现在,也是个看上去二十多岁的大姑娘,怎么能一样呢?” 何天真笑:“这你们就有所不知了,我当初见到唐赛儿,她就是童颜的样子,身高不足一米六,完全就是个还没发育好的小丫头。” 小辉挥挥手:“甭管她是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勺烩全收拾了也就是了。”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多了解一些还是能增加胜算的。”解南华慢慢说道。 小辉就看他不顺眼,也不搭腔,鼻子哼了一声。 解铃看看表:“都这个时间了,事不宜迟,今晚开地门请神位。” 一直没说话,就在默默抽烟的小雪忽然说道:“解铃,你气血不足无法进阵,八家将可缺了一个。” 解铃道:“我心里有数,到时候给你们请个大神。” 小辉伸个懒腰:“那就走吧,最近淡出鸟了,三太子总跟我抱怨,再不出手他老人家火尖枪都要生锈了。” 我们这一大群人纷纷起身,“呼呼碌碌”往外走。到了外面,各上各的车,我分配上了小辉的车。解铃坐在副驾驶,后座我在中间,何天真和李婶一左一右。坐在她们中间,真是别扭。我一侧脸,看到旁边车上,铜锁也坐在后面,他旁边一个是黄珊珊,一个是赖樱,给这小子美出鼻涕泡了。 何天真不知道是管她叫前辈呢,还是叫声小姑娘。说她老成吧,唠的都是几辈子之前的嗑,说她幼稚吧,她有时是小女孩的天真,爱说爱笑,完全没有前辈样子。在路上,她一个劲追问解铃请的是哪位大神,解铃打死就是不说,非说到了那地方就知道了。 他打了几个电话,似乎在安排什么。解铃感叹:“我把他请出来,可是冒了险的。一旦出岔,后果不堪设想。” 车子很快驶出市区,看这个方向我心念一动,很像是去朝阳寺。朝阳寺是最近这两年才修建落成的庙宇,去年我去过一次,那时候刚刚落成,还没什么游客,四五重的大殿,红砖黄瓦,石塔铃铛,那是相当壮观。据一些朋友说,今年开放之后,那游客老鼻子了,到了盛大法会,几乎人满为患,根本就挤不动。 大概一个小时之后,沿着江边高速公路,只见远处群山连绵,江水浩淼,远远露出一尊庙宇,果然是朝阳寺。 大晚上,路上没什么人,几辆车开足马力风驰电掣,迎着凛冽的江风,一派肃杀。我有点心潮起伏啊,这些车里坐的可都是藏匿于人间的高人。 朝阳寺藏于深山之中,有通往寺庙的公路。不过他们好像不打算从正门进,而是顺着旁支小路盘旋,往后山去。 其他车都走远了,解铃让小辉把我们的车先停下来。他下车打电话,似乎是等什么人,不一会儿,只见车灯闪烁,有一辆吉普从黑暗中慢慢开来。 车停下,从里面下来一男一女。借着灯光能看到,那男人穿着一身黑色风衣,身材瘦削,脸上有一股难言的戾气,不苟言笑。而那个女孩留着长发,温婉可爱,脸上有些婴儿肥。我看得咽口水,这解铃真不简单,身边围了一群漂亮小姑娘。不过,这个女孩可爱是可爱,可眼角流露出那种淡淡的忧伤,恨不能让人使出浑身解数只为逗佳人一笑。她愁眉不展,看得真让人心疼。 解铃和他们很熟络,三人握了握手,在车前交谈。那女孩听到解铃说了什么,似乎精神一振,嘴角竟然轻轻荡起丝丝笑意,看得人心里暖洋洋的。我不由脱口而出:“那女孩是谁啊,真漂亮。” “心动了?”李婶笑。 我傻笑两声。 “这女孩可不简单。”小辉歪靠在车背上说:“她对象进了阴曹地府,她愣是守护肉身天天吟诵地藏经到现在,估计十万遍的愿心是有了,这真不是一般女人能做到的。” 我听得心里酸溜溜的,这要是哪个女孩对我有这样的心,我真是做梦都能笑醒。 时间不长,解铃拉开车门坐到副驾驶位上,一身的寒气:“走吧,慢点开,他们的车在后面跟着。” 小辉嚼着口香糖,摁了几下车喇叭,慢慢调头开了出去。 剩下的路我就看不清了,周围没什么路灯,又是行驶在山道上,周围都是黑黝黝的群山。大概半个多小时后,到了路的尽头。这里有一大片开阔的停车场,先前的几辆车都到了,男男女女一大票人在车旁正说说笑笑。 小辉用车灯照了照一个人孤独在黑暗中的解南华,骂了声:“丫操行,还挺清高。” 解铃瞪了他一眼。 小辉说道:“老解,我这人就这样,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这个人我是真烦。” 解铃没说话,看起来挺生气的,推开车门径自下了车。 李婶说:“小辉,你嘴上能不能有点把门的。他们哥俩的事情他们自己解决,咱们外人就别搀和了。” 小辉没说话,狠狠摁了几下喇叭。 我们从车上下来,后面那辆吉普也跟了过来。婴儿肥的漂亮女孩刚下车,就看秦丹尖叫一声冲了过去一把抱住她:“晓雨。” 我看得直纳闷,秦丹这丫头除了她师兄解铃,对谁都冷冰冰的,我就更别说了,从头到尾看不见她一个好脸。可这个叫晓雨的女孩一出现,她就那么激动,能看出她们关系非同一般。 晓雨抱着她,两个女孩还贴脸呢:“丹丹,想死我了。” 铜锁过去也要抱,秦丹瞪他,这个晓雨是真敞亮,大大方方和铜锁抱了一抱,铜锁这个猥琐劲就别提了。 我搓着手,想等别人把我引荐给那女孩,谁知半天没人理我。铜锁寒暄够了,背着手溜溜达达过来,我赶紧拉住他,问那个女孩是谁。 铜锁道:“王晓雨啊。她和她对象的爱情简直人人称羡,可惜啊,啧啧,我怎么没摊上这么好的媳妇。” “她对象到底是谁?”我好奇心到达顶点。 就在这时,只听解铃喊了一声:“请肉身。” 只见王晓雨来时的那辆吉普车,后车厢缓缓打开。解铃钻进车厢,不多时背出一个人。那人裹着很多衣服,头上扣着棒球帽,手脚软塌塌的,似乎不像是个活人。 第七十四章 八家将请神 解铃把那死人背在后背,所有人都静了下来,不管男女老少全都打着手电为他前方的路照明。光芒刺破黑暗,形成了光影之路,解铃踩着这些光,慢慢向山庙走去。众人没有喧哗之声,默默打着手电,在后面跟随。 铜锁这个活宝,此时居然一反常态,表情一本正经,眼圈似乎发红,长舒了口气说:“刘洋,你这一生有爱你的女人,有离奇古怪的经历,死后又有诸多高人为你照亮前路,你不枉矣。” 我惊疑地低声问:“难道解铃背的人就是你们常说的刘洋?” “正是。”铜锁道:“那个穿黑风衣的叫李扬,他算是刘洋最好的朋友。现在他和王晓雨一起看护着刘洋的肉身。” “肉身?”我咽了下口水:“那刘洋的魂哪去了?” 铜锁道:“他是地下工作者,天天到阎王爷那里打卡,在阴曹地府上班。” “他死了?”我问,在阴曹地府上班可不就是死了吗。 铜锁没继续这个话题,拉着我跟着人群往里走。停车场尽头是一座大概一百来层的台阶,顺着台阶上去,便是朝阳寺后殿,黄砖红瓦,大门上漆,巍峨的寺庙大门两旁还有两句脍炙人口的对联:晨钟暮鼓警醒世间名利客,佛号经声唤回苦海梦中人。 大门口已经有一位僧人执法礼,等候多时。寺庙大门开起,庙里亮着灯,大殿前的香炉依然烟火渺渺,雾气朦胧。我们众人鱼贯而入,另有一僧人做个手势,示意跟着他走。 我们绕过大殿,在一排排低矮的僧房中穿行。这里修的确实不错,法相庄严,气势磅礴,细节尤出众,屋檐下挂风铃,夜风一吹,铃铃作响,声音极是空灵,让人有种超脱的感觉。 我原本以为龙婆班请神是在这座寺院里,谁知我们竟然从侧门出了寺庙。这里有一条修建的人工路,通到对面山坡的一座老庙。走了二十来分钟才过去,这座庙真是有年头,墙上长草,屋瓦老化,尤其大门显得锈迹斑斑,不过里面却另有洞天。 大门口已经有很多人等候,这些人里有僧人也有俗家的居士,庙前亮着灯,照如白昼。这些人看到我们来了,纷纷围上去,互相握手表示亲热,就像大部队集合一样。这些人估计都是信徒或是工作人员。 走进这座老庙,殿堂里供奉着巨大的神龛,上面端坐一位黑髯面白的男子,看起来像书生,又像是儒将,潇洒飘逸中带着杀伐之气,眉清目秀里藏着深深的忧愁。一看到这尊神像,小辉情不自禁跪在神龛前大哭起来,磕了三个头:“中坛元帅,三太子座下乩童小辉给你磕头了,好长时间没看你老人家,我太想你了。” 随着小辉的叩拜,所有龙婆班成员“扑通扑通”跪了一地,男男女女齐声说道:“中坛元帅,龙婆班解铃”、“龙婆班解南华”、“龙婆班小雪”、“龙婆班赖樱”、“龙婆班何天真”、“龙婆班圆通”,这些人挨个报名,一直报到圆通,这和尚对身边的二龙说:“二施主,下面该你了。” 二龙面红耳赤:“……真有我啊?” 解铃在前面朗声道:“二龙,你一入龙婆班即是我兄弟,不必婆婆妈妈。” 二龙热血沸腾,脸色都涨红了,他大声喊:“龙婆班二龙!” 最后八个人一起说:“龙婆班全体同门敬拜中坛元帅!” 大家纷纷站起,这么一拜,气氛更是融洽,众人对二龙拍拍打打,表示亲热。二龙激动的都快哭了。 解铃拱手向着所有人说:“诸位,感谢各位同道捧场。龙婆班全体同门都有了,开始化妆描脸。” 那些工作人员在殿堂中央摆了数张红色长凳,这种凳子样式奇古,现在已经很少看到了。龙婆班众人一人一张凳子,躺在上面。凳子就那么一窄溜,可这些人躺得极稳。工作人员捧来各色颜料,提起毛笔,开始给龙婆班各位高人画脸谱。 白色为底,红色勾边,金色上料,包括何天真这小姑娘,脸上也涂以重墨,时间不长,脸谱大概形状已经勾勒出来。有点类似京剧脸谱,不过没那么复杂。龙婆班的脸谱,表情大多是怒目嗔眉,面相森严,一看就是降魔大神。 不到一个小时,八个人全部描好,纷纷站起,凑在一起,所有人都变了样。 我们这些外人站在庙口,目瞪口呆看着他们,铜锁更是咽口水,不停念叨乖乖隆的咚。这八个人脸谱的表情威严中带着些许悲壮,可能是我太敏感了,总感觉这些人的脸谱里透着赴死焚身的壮烈,虽怒目,眼角眉梢却带着对红尘的眷恋和不舍。 描着大红脸的解铃慢慢走出一步,朝天空郎朗喊道:“降魔……” 一位描着金脸的男人紧接着也走出一步,喊了声:“赴死……”听声音这是解南华。 紧接着是小辉:“为我……” 赖樱甜甜的女声,此时听来也非常庄严:“所欲也……” “济世……”何天真喊道。 “为怀……”紧接着是小雪。 “为我……”圆通声音特别严肃,没有一丝戏谑。 “所欲也……”最后收尾是二龙。二龙激动的胸口起伏,几乎热泪盈眶,一字一顿全都是喊出来的。 夜空下,八个人威风凛凛站在一起,背后是灯火通明的神殿,在场所有人都没有说话,耳边只能听到凛冽的山风声。 不知怎么,我眼角有点湿润,心里一些坚冰正在融化。这种场面铜锁也是第一次看到,对他的震撼也相当大,他突然喊了一声:“你们都是豪杰!真正的豪杰!” 解铃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喧哗,慢慢喊道:“开路鼓!” 有两个工作人员双肩前背大鼓,握着大大的鼓槌,对着牛皮大鼓就敲,发出沉闷幽深的声音,大半夜能传出多远去,四周山脉回音,似乎整个夜空都被激发出一种壮怀激烈的味儿。 鼓声三通,解铃又喊道:“震威哨!” 话音刚落,不知从哪个角落里有人吹了一声尖哨,哨音清亮,又尖又细,就像喝下一口冰镇竹叶青,那股凉顺着喉咙一直窜到胃里再返回心口窝,到了心口就变成一团炽炽的火热,烧得人舒坦、烧得人热烈,恨不得放声大歌一曲。 哨音也响三声,“嗞嗞”地往天上窜,听得我晕乎乎飘起来了。 解铃又喊了一声:“悬灯!” 老庙周围,前后左右,所有的灯同时熄灭,也就一瞬间的黑暗,继而突然亮起数盏红灯笼,飘飘摇摇,暗红暧昧,神龛上的中坛元帅也映得不那么森严可怕了。 龙婆班的八个人集结成队,走近老庙里的一处侧门。解铃用钥匙把门打开,里面黑洞洞的没有光。 解铃喊道:“过轿,请神。” 八人一起走进这黑黑的门里。这时,有人在庙外空地上点燃一万响的鞭炮,“噼里啪啦”就跟过年似的。晚上天冷啊,女孩们哈着冷气,捂着耳朵,映着满地闪光的爆竹,脸都红彤彤的。 铜锁看得入了迷,眼睛成了一条缝。我凑过去喊:“他们这么放爆竹,朝阳寺的和尚们没有意见吗?” 铜锁喊:“什么?!”鞭炮声太大,好半天他才听清楚,说道:“应该没意见吧,你没看到吗,我们进来时就是穿过朝阳寺,那里的和尚肯定已经提前知道了。没事,整吧。” 这时从那道暗门里,八个人抬着一个红轿子出来。这八抬大轿上有个红色椅子,上面端着一位神像。这是个披着黄色衣服的黑脸女人,眉清目秀,俊采飞扬,就是脸太黑,跟非洲人似的。这女人的坐姿很怪,上半身佝偻微微前倾,下半身缩成一团被黄色大氅遮盖,不知里面是什么。 这八人大轿出了大殿,踩着万响鞭炮走过,周围烟雾蒸腾,他们就像从另一个世界踏破虚空而来。 八个人,一台大轿站定,鞭炮渐渐放完,就在万籁重回寂静之时,忽然出了状况。 赖樱没得到指挥突然从队伍里出来,身体前后摆动,头摇晃得像个拨浪鼓,像是突然抽了疯。她纹着大花脸,在这冷森森的夜晚做着这么一系列动作,看得人真是心惊胆战。 第七十五章 红灯入鬼阵 第七十六章 镇守阵眼 第七十七章 秘密的核心 第七十八章 一梦黄粱观照心境 第七十九章 炼罐 圣姑看着我,脸色平静,那意思是你懂了吗。她说:“此等神通名叫他心通,我把我的经历观照给你。罗稻,我这么做就是希望你能理解我的一片苦心。” 我没有做声,内心却激浪滂湃,脑海中不断浮现一句话:观音救难,满面慈悲。 现在的我完全茫然,无法定义圣姑是好是坏,是善是恶。历史上许多伟大的人物和她出于一个目的,都是为了建立人间净土,让众生过上天堂一样的生活,他们的手段比她更加极致,更加阴毒,结果也更加悲惨,千万颗人头落地,血雨腥风一片,可这些大人物现在却成了万人敬仰的圣贤。 谁能告诉我,他们这些人该怎么定义。真是没法说。 我忽然觉得此前发生的一幕幕,和解铃搭档寻找圣姑,要把她绳之以法的想法是多么可笑,和她这般气象比起来,我们所作所为真是格局太小了。 圣姑站起来,慢慢走到我的面前,轻轻抚摸着我的脸颊:“傻孩子,就因为你的无知,你知道你害死了谁吗?你罪孽太重了,打开鼎里的黄蝥看看吧。” “黄蝥?”我疑问。 圣姑指着鼎里的黑罐子道:“就是这尊炼罐。” 我走过去,小心翼翼把黑罐从青铜鼎里取出来。水已变凉,表面并不烫手。当把它放在地上的时候,我眼皮子狂跳,预感到里面很可能藏着无法言说的东西。 “打开它。”圣姑坐在身后,附在我耳边,嘤嘤说道。 我轻轻扭动罐子的扣盖,一扭即动,里面像是泻了什么真气,“噗嗤”一声,密封的盖子开了。我缓缓旋转,慢慢扭开它,探眼往里看。 罐子里塞着一团白花花的东西,像是一堆肉。这堆肉塞满了整个罐子的内部,严严实实。我侧过脸看看圣姑,圣姑点点头,示意我把那东西拿出来。 我深吸口气,探手进去抓住那团肉,软软热热的,手感非常不对劲,让人头皮酥麻。我咬着牙,使劲往外一拔,把它拿出来。 这玩意一出来,我一声惊叫,瘫软在地上,全身像电流激过,赶紧扔到一边。 这竟然是我上次见到的那只白猫! 这只猫此时已被扒了皮,露出里面鲜红的嫩肉。皮扒得很艺术,从猫脖子以下开始,一直褪到猫的四肢。可就算扒了皮,又闷在罐子里蒸,这只猫居然还没死,趴在地上如蛆虫一般蠕动,抬起猫头,一双蓝色的猫眼紧紧盯着我。 圣姑蹲在地上,捡起木棍,用棍头拨弄着它。猫在地上翻了个,露出下面的肚皮。我头皮顿时炸了,牙齿打架,吓得眼泪差点出来。 在猫肚子上,有两张清晰无比的人脸,一左一右并列。这两张脸,五官俱在,神态生动,看不出什么表情,似笑非笑,似怒非怒,带着一种死前的超脱和茫然。我汗如雨下,认出这两张脸,左面的是范雄,右面的是黄蕾蕾。 猫还活着,它一动一伸,肚子上的人脸随着猫的动作也在动,表情有了变化,蹙眉撅嘴,似乎正在忍受着痛苦。 圣姑用棍子不停捅着这只猫,猫因为疼痛,一通就抽抽,左右挪动,那两张脸的表情也随之不停变化,或喜或悲,或嗔或怒。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红烛燃烧,猫的身后拉出长长的阴森黑影,配之眼前这诡异妖邪的一幕,简直让人抓狂。 圣姑笑嘻嘻看我:“好玩吗?” 此时的我简直就要昏厥了,坐在地上,全身关节僵硬,动也不敢动一下。 她停下棍子,放到我的手边,轻轻说:“知道吗,她们到了很关键的时刻,尤其范雄,她在炉鼎中以魂为丹,到了炼神返虚的最后一步,眼瞅着就要三千功满。你来了,破坏了火候,导致她们功亏一篑。” 这时猫肚子上的黄蕾蕾,睁大眼睛,嘴不停闭合,居然发出了声音:“……你害了我。” 声音根本就不是人能发出来的,虚虚渺渺,像猫叫又像风吹,听得人后脖子汗毛都竖起来了。 范雄也睁开眼睛,虚弱地说:“罗稻,你为什么害我,阻我功德圆满!” 我整个人完全崩溃了,所有的委屈内疚悲伤像潮水一样涌出来,根本控制不住,哭的泪流满面。圣姑取来一个圆溜溜的药丸递给我,柔声说道:“罗稻,现在还有机会挽救,我渡你到净土。你的肉身根骨不凡,可以留下来作为人身炉鼎,重新炼化黄珊珊和范雄,亡羊补牢,让她们达到更高的境界。” 我接过药丸,全身一振,颤抖着说:“这,这是刘东那个瞎子临死前吃的药?!” 圣姑摸着我的头发:“刘东是你的道友,说话积点口德,他已经飞升净土去了,你很快就能看到他。去吧,到了那个地方,再也没有烦恼,有人爱你,有人疼你,没人会辱骂你。还记得解铃吗,不要听他的话,有他在你永远都会生活在他的阴影里,他是你找到真我的障。到了净土,你能触摸到更高级的境界,能知道生命的意义。” 她把药丸含在自己嘴里,一俯身钻进我的怀里,慢慢嘴唇上翘,贴在我的嘴上,我情不自禁张开口,感觉一颗圆溜溜的东西,混着香香的津液到了嘴里。 圣姑趴在我的耳边:“吞下去吧。” “在净土会有人爱我吗?”我喃喃问。 “净土就是由无限的爱组成,那里的每个人都是兄弟姊妹,都是知己爱人。我安排种种针对你们罗家,就是为了你的肉身啊。你的肉身留在人世,作为难得炉鼎,不知可以引渡炼化多少孤魂亡灵,你这是在做大功德。” 我慢慢咬碎药丸,这东西还真香,从里面散发出一股腻腻的香味。 圣姑摸着我的头发,动作轻缓温柔,我忽然想起一件事:“现在几点了?” 圣姑轻笑:“凡心未退,痴儿不悟,居然还在问时间。到了净土,无黑夜无白天,精神畅游,何须时间。” 我点点头,张开口,把嘴里的药渣全部吐出去,然后擦擦嘴:“无黑无白,无恶无善?又何来的清明世界。什么净土,全是鬼话,净土是你的净土,不是我的净土,我的净土又为什么需要你来引渡。” 我把怀里的她扔在一边,慢慢站起来:“圣姑,唐赛儿!你知道自己错在哪吗,你总想洗净别人的头脑,和你统一思想,以为这样才是建立大同。其实真正的大同是兼容并蓄,容善容恶。就在刚才,我突然想明白了,你所谓的善,是彻底的善,它和彻底的恶一样,都是没人性的。既然净土没有人性,还要人去干什么?” 圣姑没有说话,那只猫还在地上缓缓蠕动,我看着满墙的人偶,说道:“讲法讲法,我看你自己都没悟法,还讲个什么劲,这么邪的东西莫不如烧了算了。” 我提起带来的红灯笼,圣姑猛然看我:“罗稻,你有你的理解,我有我的想法,此时你带着一干人封我大阵,烧我法屋,这么霸道的做法难道也是善吗?你刚说兼容并蓄,现在居然就容不下我一个小女子?人啊,就是这样,站在自己角度可以随意解读善恶,而做不到完全的沟通和理解。你们这些所谓正派人士,还不是说一套做一套。” 她慢慢站起来,看着我:“既然说不通,我只能强留炉鼎了。” 说着,她整张脸都扭曲了,呲牙咧嘴,浑身散发阴森的戾气,和刚才那温柔的样子完全就像变了一个人。她猛一蹬地,伸出十指就抓向我。 我也是急眼了,把手里的红灯笼照她一扔,圣姑闪过,灯笼砸在地上,顿时燃了起来。这间屋子是藤木扎的,沾火就着,火势顺着地板快速蔓延,时间不长,连墙壁也烧了起来,到处都是火海,冒出滚滚黑烟。 我看到许多人偶被大火舔着,迅速燃了起来,很快在火里烧的烟消云散。最可怜的是那只猫,跑又跑不了,被大火烧到,猫嘴不停张合,喵喵叫着。它肚子上的两张脸扭曲变形,黄蕾蕾和范雄的表情极其痛苦,两张嘴竭力张开,好似惨叫一般。 很快大火吞噬了这只猫。两张脸随着大火消失的瞬间,扭曲成了两个黑黑的漩涡。 圣姑站在我对面,呵呵笑:“你满意了?” 我已经吓蒙了,刚才那股英雄气早就泄光,周身是冰彻骨髓的寒意。圣姑站在大火中说:“我所做的不过是尽一个人的本分,你们却不给我活路。” 她慢慢向我走过来,我无力反抗,一下跪在地上,知道死期到了。 第八十章 善恶黑猫 第一章 失踪 转眼间我失业半个月。自圣姑这件事之后,心里撂下千斤重担,干什么都没劲。经历那么多匪夷所思危险至极的事件,你让我再像以前那样提着公文包按时上下班,几乎是不可能的。别说上班了,我是干啥都觉得没意思,每天就两样事,吃饭睡觉。兜里那两个钱见天减少,烟都快抽不起,想过给解铃打工,倒也不是不可以,可我又懒得过去,和他混太危险,保不齐又出什么事。 我这么颓,妹妹罗小米都看不下去,天天从学校回来跟我唠叨。她建议说,哥实在不行,你也写小说,把你这段经历写下来。我赶紧把她撵走,就我这两下子还写小说呢,提笔忘字的货。 日子一天天混过去,大哥突然而来的一个电话,搅乱了平静。 他在电话里告诉我,二嫂失踪了。 我和小米收拾收拾东西赶紧回家,到家那天正是老爹烧三七,烧纸上坟之后,全家人围在客厅里。外面飘着阴沉沉的小雨,气氛相当压抑。 我二哥家的小孩小名叫小宝,才一岁多点,还不懂事,大嫂抱着他,正玩着玩具。我大哥在一旁闷头抽烟。 老二一家子不太省心,二哥得了一身脏病,还住着院,这边二嫂又失踪了,留下这么个不懂事的孩子。 我问大哥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哥叹口气才说起来,二嫂为了治二哥的病,到处找偏方。有人告诉她,说石头屯子有个行脚医生家传治疗花柳病的秘方,莫不如去求求他。我二嫂一大早出门就走了,到晚上还没回来。 自从老爹过世,二哥住院后,二嫂带着小宝就到大哥家开火,两家人一起帮衬着生活。到了这天晚上,天天准时过来帮大嫂做饭的二嫂,却没有露面。大哥便叫大嫂过去看看,到二哥家一看,就小宝一个人坐在床头哇哇大哭,我二嫂不见了踪影。 这事就怪了,二嫂平时最疼孩子,小宝是她心头肉。我们村倒是有这么个先例,有个老娘们有一天突然失踪,抛家弃子,跟邻村一个后生私奔到广州打工去了。这种事二嫂绝对不可能干出来,她不会抛下孩子自己跑的。 大哥大嫂觉得事情蹊跷就报警,一开始派出所不受理,说没超过48小时。警察说,一旦你们家二媳妇跑娘家去了呢,我们这一立案,这不成大笑话了。你们还是先问问亲友吧。 这两天两夜,大哥大嫂这通找,所有能联系的亲戚朋友都翻了个遍。二嫂娘家那头也炸锅了,老少爷们沾亲带故的全都撒网去找。 最离奇的是,二嫂人间蒸发,连个影子都没有,这人愣是不知道哪去了。 警察终于出动,调查走访,没发现什么线索。唯一还算有点价值的是,有村民说,在通往石头屯的村路上,前些天出来几个外乡人。生头生脸,不知是干什么的。晃悠了几天就没了。 警察一分析,最大的可能是遇到了拐子。这拐子真可恨,不但拐孩子而且拐妇女,迷药麻倒,拉上面包车,最后卖到穷乡僻壤,这辈子能不能回来都不好说。 大哥说到这,小宝忽然哭了,孩子伸着小手,扯嗓子喊:“找妈妈,找妈妈……” 大嫂抱着他,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泣不成声说:“这孩子就是命苦,从小就没有妈妈。你们二嫂如果回不来,这个家不是生生毁了吗?” 大哥叹口气说:“这件事谁也不准告诉罗二米。稻子和小米去看你们二哥的时候,切记嘴上有个把门的,别乱说话。” 我看着小侄子,心里也在绞痛,正琢磨着,大哥忽然道:“稻子,你跟我来一下。” 我们两人到了里面的房间,把门关上。大哥问:“稻子,你说这件事会不会和圣姑有关?” 我眨眨眼,这事不好说啊,别看我放了圣姑,可她们这号人所思所想和正常人就是不一样。这也是我心里的一根刺。我极度怀疑那天的老黑猫是圣姑变的。我也后悔,那天把她放了是不是冲动了,她能不能翻旧账? “要不,你问问解兄弟?”大哥忽然道。 我点点头,心想这也算个主意。让解铃找小辉请乩三太子,三太子神通广大,说不定能问出个端倪。 临回城前,我和妹妹罗小米到医院去看望二哥。二哥已经从隔离病房出来了,身体恢复不错,只是精神有些郁郁,罗小米切了水果给他。二哥吃了两口,忽然泪如泉涌,我们都慌了赶紧问怎么了。罗二米拉住我的手,哭着说:“三儿,你们别瞒我。我都知道了,你们二嫂她是不是失踪了?” “二哥,你看你说的,谁这么嚼舌根。”罗小米有些不自然。 二哥哭着说:“她多少日子没来看我了?!魏大海昨天来过,把你们二嫂失踪的事情都告诉我了。” 我气得牙根痒痒,这魏大海真他妈属人渣的。不过想想,确实也堵不住,我二嫂失踪的事情全村都知道,保不准哪个嘴快的就能告诉二哥。 二哥擦擦眼泪,突然扇了自己一个大嘴巴,我赶紧握住他的手。二哥看着我的眼睛,咬着牙说:“我他妈就是个混蛋!你们二嫂跟着我是一天的福都没享过,我就是个畜生。三儿,你答应我,你一定帮我找回老婆,帮小宝找回妈!哥哥求你了!”说着,二哥颤抖着要爬起来。我和罗小米赶紧安抚住他,我真是痛彻心扉,一字一顿说:“哥,你放心吧!” 就在我要找解铃的时候,他给我先来个电话。电话里他显得很急,让我早点回去见他。 事不宜迟,我和罗小米看望二哥后,乘当天的客车回到市里。我马不停蹄就去找解铃。 到他家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来了客人,是铜锁和一个陌生的男子。这个男人大概三十出头,其貌不扬,穿着薄夹克,坐在那不说话,很容易让人忽视,是个扔进人堆就找不着的主儿。 铜锁的脸色就比较怪了,有点萎靡,坐在那不吭声。 解铃看我来了,十分热情地迎过去,我赶紧道:“老解,我有件急事找你,十万火急……” 解铃笑:“巧了,我这边也有件事需要你帮忙。”他到厨房里泡茶。我低声问铜锁咋回事,铜锁叹口气:“你听就是了。” 宾主坐定,解铃道:“我介绍介绍,这位是市缉毒大队的廖警官。” 我吓了一大跳,这个长相普通的男子居然是缉毒警察。我赶紧站起来,廖警官伸出手笑着和我握握。解铃说:“廖警官是我的朋友,具体情况让他说说。” 这里毕竟有外人,不方便多说。我只好耐住性子,先看看这位警官有什么事。 廖警官未开口前,先从兜里摸出一个透明的小口袋。口袋里装着四五粒淡蓝色的固体,有点像结晶,不知是什么。 他把口袋放在桌子上,说:“罗稻,我听解铃讲过你,实不相瞒我们也私下调查过你。可以肯定,你是个身世清白,值得信赖的同志。” 我暗暗看了一眼解铃,就这么让他给卖了。 解铃端着茶水,没理会我的目光。 廖警官继续说:“我这人不会客气,咱们直接唠实在的。半个月前,据我们内线报告,在我市一些中高端娱乐场所出现了一种新型毒品。” 我的目光落在透明口袋上,指着说:“这个?” “对。”他点点头:“这种毒品道上的人管它叫丝粉,也叫标香,吸食的方法相当复杂和古怪,受众人群并不是太多。我们费了很大力气,甚至重伤了一名同志才拿到些许样品。奇怪的是,经过技术部门的鉴定,却鉴定不出它的成分。也可能是我们的技术手段落后国际先进水平,我们联系了国际刑警组织,把样品寄到美国进行化验,结果很令人震惊。” “怎么呢?”我聚精会神听着。 “美国人说,这种东西的成分,”他顿了顿:“目前地球上还没有。” 我张大了嘴:“什么玩意?你的意思是,这东西是外星球来的?” 廖警官继续道:“我们总队有个顾问是道家协会的,看到这种毒品说很邪,征得领导同意,我们拜会了道家协会的副会长张元天道长。道长说这东西非阳间之物,他推荐了解铃来协助调查此案。” 我的目光落在解铃身上。 解铃说:“缉毒的活儿我没能力去干,不过做这种药的人这次捞过界了,居然行用邪术制毒。我就不能忍了。” “我还是没听明白,这东西为什么不是阳间之物?难道从阴曹地府来的?”我咽下口水。 解铃道:“我已演示过一次。廖大哥,要不我再来一次?” 廖警官点点头:“样品我们还有,这些就供你用吧。” 解铃走到神龛前,对着神像双手合十,默默祷告一会儿,然后端起桌子上的香炉。这香炉不大,盈盈可握,盖子镂空雕刻纹理,可以透过缝隙冒出香料的烟雾。 解铃打开透明口袋,从里面倒出一粒晶体,把它放进香炉里。他捧着香炉,小心翼翼放到不远处的地上,然后让铜锁把房间所有的窗帘都拉上。 解铃住的这个地方,本来就背光,窗帘一拉,黑透透的像是到了夜里。 我们几个人远远坐在藤椅上看着,解铃站在香炉前,嘴里默默吟咒,忽然双眼暴睁,咬破右手中指,落血入炉,紧接着擦了根火柴扔进去。只见一股明火透过香炉的缝隙燃烧出来,随即冒出渺渺的青烟。 房间里没什么光线,而这股青烟极是浓郁,所以特别清楚。如雾似云,翻腾着慢慢升了起来。 就在这时,突然出现了极为惊异的一幕,差点没把我下巴惊掉。 第二章 彼岸香 第三章 金时光 解铃拿到三太子的乩言沉思良久,不停敲着桌子。 我实在不耐烦,便问:“这四句诗我怎么看不懂呢,到底和我二嫂有什么关系?” “第一句诗里的‘玄光’,”解铃说:“指的是失传已久的玄光术。” 我眨眨眼:“什么意思?” 解铃道:“玄光术是道法里一门绝学,在中国古代也叫‘照水碗’,通过做法,可以在水碗里找到要寻找的人和物。玄光术专门用来寻人和寻找财宝,最近一次记载玄光术的书籍是茅山一个分支的羊皮书,不过在抗战时期下落不明。” “是不是类似你的圆光镜?”我问。 解铃点点头:“聪明。有点类似,不过圆光镜是照人内心之欲,而玄光术是照大千世界。说起来相似,用法却大相径庭。” “三太子的意思是,如果要找到我二嫂,得用玄光术来寻人?”我推测着说。 解铃沉吟:“三太子果然是观照因果的大神,我知道有这么一个会玄光术绝学的奇人。联系一下试试,我们去拜访拜访。再说这第二句……” “‘身体生红疮’……”我慢慢念道:“是不是说我二嫂身上长了什么皮肤病?” 解铃摸着鬓角,想了半天,叹口气道:“全然没有概念。最有意思的是第三句和第四句,罗稻,你读的时候觉没觉得似曾相识?” “死粉阴间来,原名彼岸香……”我又读了两遍:“好像有点耳熟,琢磨不出来。” “死粉,彼岸香。你再读读。”解铃道。 我念了几遍,脑子里突然打了个闪,我靠,一下整个人都愣住了。死粉就是丝粉,彼岸香连起来读,快读,那就是标香。三太子的乩言里出现的居然是这种新式毒品! “我还是不明白,我二嫂的失踪和这种毒品有什么关系?”我急切地问。 解铃沉吟良久,缓缓摇头:“我有些想法但很笼统不成套路,这件事还的走一步看一步。罗稻,事情已然这样了,就不要着急,我相信二嫂吉人自有天相,我们只能各安天命。这几天我会去找那个会玄光术的奇人,有了消息就通知你。” 这一等就是三四天,解铃没等来,倒把铜锁等来了。这天晚上我正郁闷翻着网页,铜锁来电话,声音有点急促:“稻子,晚上过来,我约了几个朋友到金时光。” 金时光是我们市规模和档次都非常大的夜总会,背景极深,号称男人的小天堂。我也就以前和同事聊天时候听过它的名字,从来没去过,那地方就不是我这样的人能去的,光听名字就觉得好像是远在天边的高大上。据说里面的小姐公主啥的,都是国色天香级别,最次也是大学里的文艺部长。 我问他怎么回事,他让我别啰嗦,说可能有线索。 那天廖警官和我说完缉毒的事,我本来没打算认真办,敷衍敷衍就算了。可现在我二嫂的下落居然和这种毒品挂上钩,我得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赶紧穿衣出门,打车到了金时光,铜锁和几个朋友正在门口说话。此时已经入秋,晚上有些寒冷,铜锁披着黑风衣,小肚子挺起,映着灯红酒绿的门灯,有点成功人士的范儿。 铜锁看我来了,赶忙叫过去,引见给他的朋友们。这些朋友一聊起来都是生意人,或大或小都有自己的公司和买卖,大家透着客气,寒暄几句一起往里进。 转过前台,一楼是舞厅,里面放着嗨歌,黑压压一片人头正在狂甩跳舞,旋转灯转动,万花筒一般的光芒扫过,每张脸都极其放浪狰狞。每个人都撕掉了面具,在这里狂放自己。 铜锁和那几个朋友低声交头接耳,神情诡秘。不一会,铜锁过来低声说:“他们要进包间,本来不想让你这个外人进的,可我好说歹说硬是拉着你,到时候你就低调,进去别乱说话。” 我心狂跳,非常紧张,点点头说行。 有服务生引路,我们从暗门进去,里面走廊漆黑一团,形如迷宫,走廊两边不少大包厢,有的虚掩着门,不时从里面传来酒瓶碰撞,鬼哭狼嚎的唱歌,女人浪笑的声音。 我们顺着走廊七扭八拐,来到里面的一间。推门一进去,空间简直太大了,金碧辉煌,少说也得上百平,整个设计是仿欧洲皇室,金灿灿一大片,虽然此时暗着灯,也足够亮瞎我的狗眼。 不过,这里的设计有点让人不舒服,实在是太端庄太威严,反而透出一股压力,从四面八方渗透来的气场,呆在这里呼吸都不顺畅。 包间里已经坐了一堆男人,个个刺龙画虎,有的穿着黑背心,有的干脆光着膀子,案几上一堆酒瓶子,亮着液晶大电视,里面空放着mv,也没人唱,看样子已经嗨过一拨了。 这些人的模样让我不舒服,焗油的黄发红发,还有的剃着光头,一脸横丝肉。看人的眼神全都是拿眼睛愣着看,那架势就像随时找茬要揍你一顿。 他们抬起头看我们进来,有个又瘦又干看起来极横的混混,马上说道:“草,阿彪不是让你不要带外人吗?” 和我们一起进来,铜锁那些朋友里有个人,立即说道:“冬哥,这些都是朋友,没事。我们都是在一个生意场耍,知根知底好朋友。我就是带他们来见识见识。” 叫冬哥的混混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马上有旁边的小弟擦亮打火机递过来,他吸了一口站起来,走到我们身前,十分不礼貌地挨个看看。 “你是谁?”冬哥站到我面前,皱眉问。 我心里颤一下,这个冬哥的眼睛还真他妈的毒。 那个叫阿彪的赶紧埋怨:“铜锁,不是我说你,说过不要带外人,冬哥不高兴了,赶紧让他走吧。” 这种场合铜锁也插不上话,估计他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怕惹出麻烦,赶紧递眼色:“稻子,要不你先走吧。” 我也有点害怕,这冬哥的眼神太恶,真是天生的恶人,那架势真像随时要捅人一刀。我转身就走,心说这个浑水我可不搀和了。 要走的时候,忽然身后有人喊了一声:“稻子。” 听声音特耳熟,我转过身看,昏暗的光线下,那些混混里站出一个人,慢慢走过来。我一看就愣了:“我靠,赵癞。” 以前在蟠桃村,我有两个死党,一个陈皮一个赵癞。我们三个人小时候玩的特别好,还曾经学着刘关张桃园三结义。赵癞原名不是这个,因为小时候长了一脑袋癞皮,被我们戏称叫赵癞。后来我们三个人人生轨迹各不相同,我考上大学到了城里,陈皮留在村里务农,赵癞十几岁时候因为家里穷就辍学了,说是进城打工,这一走就没个踪影。除了月月汇钱证明这个人还活着,除此之外,音讯全无。 今天真是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到他。 多少年没见了,赵癞现在也结实了,长得敦敦实实,穿着背心露出腱子肉,头发焗油,黄蓬蓬的竖着。比起小时候,现在的他一身风尘江湖气。 赵癞对冬哥说:“冬哥,没事,这是我小时候的哥们,一起光屁股长大的。这小子就是个学生,没什么背景。” 冬哥笑:“既然是你哥们,也就是我哥们。兄弟,坐。赶紧的,大家都落座。” 铜锁拍拍我,他暗舒一口气。 我们这些人坐在转圈沙发上,先喝了一通酒。我和赵癞正在叙旧,就听阿彪说:“冬哥,关起门都不是外人,是不是让我们这些弟兄开开眼?” 冬哥让小弟出去叫服务生,然后和服务生耳语了几句。时间不长,门开了,进来几个服务生端着大盘子,每个盘子上都摆着好几个奇形怪状的壶。 因为光线太暗,看不清是什么东西。我心里砰砰跳,预感到要出大事。 我问赵癞这是什么东西,赵癞嘿嘿笑:“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在这里放心大胆的玩,冬哥和看场大哥铁着呢,绝对不会有人捣乱查房。” 服务生给每个人面前都放了这么一个壶,我好奇拿起来看。壶不大,盈盈可握,呈半蓝透明,能看到壶身里有浅浅的液体,特别粘稠,晃一晃好像是油。壶身上面是长长细细的壶嘴,大概能有成人食指长短,我看了看,实在看不明白这玩意是干什么用的。 阿彪拿起酒瓶碰了碰玻璃案几,清清嗓子说:“各位朋友,各位兄弟,今天呢是冬哥荣升金时光夜总会保安部副主管的大日子。作为冬哥的好朋友,咱们是不是一起呱唧呱唧?” “哗~”所有人鼓掌。 冬哥十分豪气地压压手:“各位兄弟,我阿冬别的没有,就是义气。今晚到场的都是自家兄弟,大家来捧场我非常感谢。大家都放开玩,谁也不能藏着掖着,下面给大家弄点新鲜的。” 他从兜里掏出一个透明塑料袋,里面装满了淡蓝色的结晶体。我和铜锁对视一眼,心脏狂跳,这东西正是那种新式毒品。 不明白的人管它叫标香,其实原名彼岸香。 第四章 仙笛 第五章 尸气 第六章 济颠 第七章 诡异莫测的玄光 第八章 水库 第九章 逼入死胡同 光线射过来的一瞬间,我再也支持不住,手指发软,从铁丝网重重摔下去,滚落尘埃。我全身都在疼,膝盖好像碰到了石头,疼得我几乎背过气去。我现在不敢挪动半分,紧紧趴在地上,头都不敢抬起。 等了好一会儿,灯光转动,在我身边移动,形成几个淡淡的光圈。我像匍匐进地雷阵的战士,一边哆嗦着往后退,一边偷眼去看。 铁丝网里进来了数量大卡车,车灯头铮明瓦亮,整个地域照如白昼。本来死气沉沉的平房,里面的灯此时全亮了,人影在晃动。房门大开,有一些人走了出来,还有数条大狼狗,“汪汪”狂叫,那气氛极为紧张,像是进了日本宪兵队。 我顾不得衣服脏,像小爬虫一样在地上挪。我这时已判断出,他们应该是没发现我,要不然早就出来抓了。没发现就好,先退到安全地方再说。 也不知爬了多长时间,我四肢都僵硬了,这才勉强挪进一个土坡。趴在里面,小心翼翼露出头去看。 我忽然看到,在铁丝网的院子里,出现一个熟人。我仔细擦擦眼,没错,真的是他。 一辆大卡车的车头,有个男人嘴里叼着烟,一只手掩着打火机正在对火。 我看的目不转睛,他正是那天在金时光包间摆局的冬哥。 这么冷的夜晚,冬哥只穿件黑色跨栏背心,露出一身古铜色腱子肉,头发竖竖着,横丝肉的脸上全是戾气。 车头灯照亮着他,他如同站在舞台里的主角,显得有些酷。他的旁边有个长发飘飘的男人,头发都披到肩膀了,背对着铁丝网,看不清面目。此时,两个人正在说话。 冬哥叼着烟,随着嘴部一动一动,一股股烟飞出去,整张脸掩在烟雾里。这时,从黑暗中又过来一人,和冬哥低语了几声。冬哥交代了什么,那人转身又走进黑暗。 我看的纳闷,后出来的那个人不见五官,不过从体型上判断,看上去非常眼熟,会是谁呢? 时间不长,就看到一间平房的门打开,那个看上去很熟悉的人领着一个孩子走了出来。这个孩子也就八九岁,和周围这些人的扮相简直格格不入,他穿着很朴实的蓝色运动服,耳朵里挂着耳机,最怪异的是居然戴了一副深茶色的厚眼镜,看起来有点像盲人。 那个眼熟的人领着这个孩子来到冬哥面前。 冬哥爬到卡车上面,打开车门,那个熟人在下面抱着孩子往上递,冬哥探出身子把孩子接到车上。就在这时,那个熟人的身形正好转到车灯里,就晃了这么一下,我马上认了出来,几乎把下巴惊掉。 他,居然是赵癞! 我紧皱眉头,妈的蛋,这怎么回事?按说情况不算复杂,赵癞是冬哥马仔,冬哥上面还有大人物,他们这些人好像到这里执行什么任务。这么大的阵仗,开了这么多大卡车,难道就为了接个瞎孩子? 不合理,非常不合理。 这时,所有平房的大门都打开,马仔们进进出出。他们居然两人一组,从平房里抬出很多担架。担架上都躺着人,因为太黑,看不清楚具体情况。担架上的人盖着厚厚的黑色毛毯,遮盖住身体,情势很是诡异。 我看的聚精会神,忽然想起一件事,赶紧看看表。我靠,已经凌晨两点二十了,按照济公活佛的推算,二嫂只能在这里停留到两点半。 现在还有十分钟,里面又是亡命混混又是大狼狗的,我该怎么办? 我头上浸出冷汗,极力告诉自己冷静。目前有两种办法,一是跟踪车辆,看看他们到哪里;还有一个是日后询问赵癞。第一个还勉强靠谱,记住车牌怎么都能查到下落。第二个我犹豫了,我和赵癞很久没见面,他现在给我的感觉很不好,风尘很重,而且身上有很浓的暴戾之气,我不知道能不能信任他,一旦打草惊蛇,可能满盘皆输。 卡车开始依次点火发动,调转车灯,这些卡车的车头灯就跟探照灯似的,照到那些担架上的人。我看的全身颤抖,原来担架上的人全是孕妇,她们面容惨白如纸,肚子鼓得老大,也不知是活还是死,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抬着孕妇的小混混们,把这些担架全部放到卡车的后车厢,像运货一样。 占乩的时候,我二嫂就似乎怀了孕,现在看到这些大肚子,我更加确信无疑,二嫂一定就在里面。看这些人的架势,好像在转移阵地,把这里的人和物品都搬运上车,迁移离开。 我正凝神静气看着,突然间怀里的手机爆响: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这声音在漆黑寂静的夜里非常刺耳,这一瞬间我心就炸了,括约肌一紧,差点把翔喷出去。 院子里那些人极其警觉,反应也快,瞬间所有车灯头全灭,一片黑暗。紧接着亮起很多手电,朝着我的方向射过来,大狼狗在黑夜中狂啸,夜风里都充斥着肃杀的气息。 偏偏我的手机还在响:……就像天边最美的云朵……,我赶紧把手机掏出来,差点把它砸碎,来电话的居然是铜锁,他肯定是看到未接来电又打过来了。我赶紧关机,顾不得腿疼手疼全身疼,瘸着一条腿,死命跑路。 这里可是山区,乌漆麻黑的,只要钻到林子里,或许就能脱险。 远远的,我就听到卡车发动机声音响起,一辆车接着一辆车从后门开出去。前面铁丝网的门打开,出来一队混子善后,七八个人牵着狼狗,顺着我的方向追了过来。 因为他们打着手电,我一眼看到领头的正是赵癞。他面目阴沉而凝重,手里握着铁棍,杀气腾腾。 我这条腿越到关键时候越不给力,又疼又麻,完全是拖着往前走。 我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肺管子都充血,脑门子全是冷汗。这时,忽然从树林里窜出个黑影,一把拉住我。我吓得差点叫出来,仔细一看,竟然是廖警官。 他穿着一身黑色薄夹克,低声道:“跟我走。” 他拉着我,我们沿着沟沟坎坎狂奔,七拐八拐来到一处隐秘的高处。我看到这里还有两人,正蹲在石头后面,拿着望远镜看着院子。 廖警官皱眉:“你怎么来的?” 我大口喘着气,喉咙发甜,好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这些事解释起来实在太过匪夷所思,我能说自己是请乩来的吗,那也得警察相信啊。 旁边有人摇摇头:“老廖,打草惊蛇了,他们走的路线和设想的不一样。” 廖警官道:“让二组盯紧,实在不行拦车,强行检查。” “老廖别冲动,这些都是石森科技的车,他们什么背景你我都清楚,没有实打实的证据链,上面领导也不会让我们这么干的。” 廖警官像是泄了气,一屁股坐在地上,烦躁地说:“那就盯着吧。” 他瞪我:“小罗,你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知不知道你破坏了我们很重要的一次行动!” 这时候我缓过这口气,知道事情麻烦了,这要说不明白,跳进黄河都说不清。 他们三个人趴在石头上还在观察院子,我就站在后面絮絮叨叨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说完之后,廖警官和其他两个警察转过头看我,他们互相对视一眼,眼神里全是不可思议,不过我能解读出来,他们相信了。 我说:“这件事解铃知道,对了,还有南凹里的成鸿德也可以作证。我真不是那些坏人的同党。” 廖警官道:“你说的事我们会调查的。” 我大着胆子问:“廖警官,这些人到底在干什么?” 廖警官看看我,简单地说:“我们调查了一条买卖标香的拆家暗线,根据情报追踪到这里,这个地方很可能是一处标香加工地。” 我奇怪道:“那些孕妇和我二嫂怎么回事,她们和标香有啥关系?” “不知道。”廖警官说。 “那石森科技呢?”我又问。 廖警官不耐烦地说:“这是机密,你就别打听了。我发现你问题真多,整个一十万个为什么。你的嫌疑还没洗清,等会儿和我回局子。” 我只好在旁边等着,等了半个多小时,来了辆警车,廖警官让我先上车,他们还要继续勘察。到了局子,我做了笔录,从凌晨一直呆到中午。 期间也没人管我,我坐在冷板凳上就睡着了。睡的正香,忽然被人推醒,正是解铃。 我暗暗有火,跟着他办了手续走出局子。一出门,他就说:“廖警官给我打过电话,核实了你的行踪,你没有嫌疑,可以回家了。” “解铃,你他妈的玩我是不是?”我怒了。 解铃摇摇头:“没什么谁玩谁。罗稻,你总这样不行,你要学会自己处理问题,我不能总跟着你。” 我顿时发飙:“解铃,你啥意思?!把我架梯子上然后你把梯子撤了,告诉我得自己处理,有你这样的吗?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怕惹业力,怕我的事情连累你?你就是个胆小鬼!” 解铃看看我,什么也没说,径自走远了。 我气得蹲在地上呼呼喘气,身上又累又乏,脑子嗡嗡怪响,恨不得杀光一条街的人。 我气急败坏翻出手机,重新开启,刚打开就响了。看着上面来电人的名字,我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给我打电话的,居然是赵癞。我眼皮子狂跳,心里隐隐生出不祥的预感,难道他全知道了? 第十章 甘九 第十一章 上了贼船 这一天我都和赵癞混在一起。他和几个人负责采购,我坐在车上跟着他们满城转。看这架势确实要去深山老林,他们购买的都是户外装备,还有一大堆吃的。赵癞告诉我,甘九千叮咛万嘱咐,这次深山之行,其他都能对付,但必须要带够吃喝。 我心里有种很不好的感觉,进一趟山能多长时间?三四天差不多了。可看他们准备的食物量,够几个人吃半个月的了。 赵癞想的仔细,为以防万一,他买了把狗腿刀藏在身上。他低声对我说,罗稻你还是个棒槌,拿刀容易暴露,到时候有他罩着。我说,至于嘛?!难道冬哥甘九他们还能害咱们?赵癞呲着牙摇摇头说:“不好说啊,这一次进山我怎么琢磨怎么觉得不对劲,有点准备强过没准备。” 没事的时候,我掏出手机看,心想解铃能不能向我求个饶服个软什么的,我好有个台阶下。谁知这小子一个电话也没来。我憋着气,心想没了张屠夫我还吃混毛猪了,看我一个人怎么解决这个案子。 心里还是没有底,我偷着给廖警官打了电话,反复重申我二嫂的失踪很可能和标香有关系,希望他能找到我二嫂,把这些坏人绳之以法。廖警官态度还好,说他们正在紧盯这个案子,有消息马上通知家属。最后他重点强调,让我千万别一个人单独行动,危险不说,还破坏他们的计划。我支支吾吾挂了,心说这贼船已经上了,由不得你了。 晚上在冬哥那三室两厅的房子里对付了一宿。第二天一大早,甘九就来了,催促我们出门。这一次进山加我一共五个人,甘九、冬哥、赵癞、我,还有一个胖胖的壮汉,叫大刚。我们全都换上冲锋衣。除了甘九,其他人还要负重一份鼓鼓囊囊的超大登山包,背在肩头就像背了座山,差点没让我吐血。 包里的东西除了户外必用装备外,一人还要背一顶帐篷,另有若干份食品。面包香肠压缩饼干巧克力,水是重要资源也得备齐。 甘九只穿了身冲锋衣,两手空空,什么也不拿,看样子他也不想出这个力。我有点不高兴,他凭什么就这么特殊,不过冬哥都没有意见,我就更不能说什么了。 为了查访到核心秘密,我也豁出去了,看看你们到底耍什么花招。 我们五个人上了越野吉普,赵癞开车,向着目的地宝鼎山进发。这宝鼎山并不在我们市的行政管辖范围内,靠近邻省,走高速就得四个小时,几乎就要到了江水的源头。 昨晚和他们打麻将打到凌晨,我困得睁不开眼,缩在座位后面睡觉。醒来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车窗外是连绵不绝的山脉。听甘九说,这里已经到了宝鼎山余脉。此时已至秋天,山叶泛红,远处一片红绿相间,山顶高耸入云,周围云雾缭绕。山脉周围黑黑的大江流过,气势迫人,这感觉还真有点像神秘的仙境。 进了这片山区,又开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到了山脚下。再往前实在是不通车了,我们找到一家客栈投宿,顺便把车寄存在这儿。进了房间开始规整东西,休息一晚,明天正式进山。 我和赵癞一间房,冬哥和大刚一间,甘九自己一间,他告诉我们谁也不能无故打扰他。 等关上门,我就嘟囔,这人怎么这么牛逼。赵癞说:“这样操性的人我见多了,你要为这样的人生气都能气死。算了,谁让人家权大钱多呢,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一趟走完就谁也不认识谁了。” 失眠了半宿总算折腾得睡着了,正迷迷糊糊呢,让赵癞一把推醒,他告诉我刚才甘九来通知,马上收拾东西吃饭,吃完就走。我挣扎着起来,真是苦不堪言,早知道是这么个苦差事就不来了。 简单吃过早饭,背上沉甸甸的登山包,拿着登山杖开始苦行之旅。甘九真不嫌害臊,拿着一张古里古怪的羊皮地图走在前面,我们四个像死狗一样跟在后面。尤其冬哥,他的负重虽然大部分让大刚承担去了,可就算这样,他还是累得不轻。这人岁数不大,身体却已经被女色和毒品掏空,走了不远,脸色煞白,头上直冒冷汗。 走了一个多小时,累的吐血,冬哥再也走不动了,坐在石头上呼呼直喘,问甘九是不是快到了。甘九收起地图,一脸的似笑非笑:“快到了?现在还没进山哩!刚走到山脚,要到目的地,至少要爬过一千米的大山。” 冬哥点上一根烟,怨声载道,说早知道这样就不来了。还以为溜溜达达就能把事情办了,谁知道这么麻烦。 甘九也不理我们,蹲在地上拿着罗盘定位。 刚歇了没有五分钟,他一个劲的催促。冬哥确实有点怕他,不敢再说什么,勉强站起来。冬哥把大刚的登山杖也要来,两根登山杖一手一根,撑着地像滑雪一样,咬着牙向前走着。 记得以前刘洋说过,人是真贱,只要逼入绝境,什么能量都能释放出来。冬哥跟着我们走了一个多小时,居然熬过体力极限的临界点,反而不累了,叼着烟和我们说说笑笑。 甘九皱眉说:“小冬,你能不能把烟给灭了,这是山林,一个烟头就能引发大火,怎么这么没常识?” 冬哥讪讪笑,把烟在脚底抹了一把,扔在一边。甘九瞪了他一眼,走过去把烟头捡起来,放在随身的小塑料袋里。 我看到冬哥的眼神,那一瞬间真是恨极了,绝对能杀人。下一秒钟,他的眼神陡然变化,把煞气隐藏,装成憨憨的一笑。 赵癞也看到冬哥的眼神变化,他和我对视一眼,我们都有种很不好的预感,这次进山很可能要出事。我已经不奢求探听什么秘密了,能平安回来就好。 再往前走,已经看不到路,周围是一片极其茂密的森林,树木攀天,灌木丛生。走在这里,连个路标都没有,只能靠甘九领路,他走走停停,不停地用罗盘定位,然后翻看那神秘的羊皮卷。 我们晕头转向,跟着他随走随停,我脑子嗡嗡响,完全不知道走的是什么方向,就一个念头,不停往前走。 我发现一件很特别的事情,甘九这个人似乎非常讲究环保。我们喝的矿泉水瓶子,随手乱扔,可他都要捡起来,放在随身带的袋子里。没想到,如此阴戾的他还是个环保人士。 就这样,一直走到晚上七八点,别说冬哥了,就连队伍里体力最好的大刚也逼近极限,实在走不动。这时,我们看到林子里居然出现了一块残缺不全的界碑,上面鬼画符一样不知写着什么字,界碑不远的地方有一座破烂不堪的木屋。 一看到屋子,冬哥就闹罢工,非要晚上停在这休息。我两只脚也隐隐作疼,跟在旁边帮腔。甘九也没多说什么,点点头答应了。 推开木屋残破的门,差点没被熏出来。里面是无人居住的霉烂气,这里应该是护林人或是猎人的临时住所,很长时间没人住了,地上还有许多野兽的粪便。这里根本没法住人,我们没办法,只好在木屋周围找个避风地方撑开帐篷。 大晚上的,燃起篝火,大家把鞋脱了,袜子拿下来在火上烤,一股风吹来,顶风能臭八百里。 我们也不以为意,烘烤之后穿上暖烘烘的袜子,脚底暖气升起,舒服地直哼哼。他们把罐头打开,白酒倒上,狼吞虎咽,不用筷子直接用手往嘴里扒。吃过之后,大家舒坦地靠在墙根,心满意足地看着满天的繁星。 我们这些人坐没坐相躺没躺相,懒懒散散,而甘九的坐姿就非常规矩。他从始至终双腿盘膝,形似打坐,而且吃东西有条不紊,绝对不失态。我是有经历的人,和八家将都打过交道,隐约能看出这位甘九一定也是一位修行人。如果解铃在就好了,他或许能看出端倪。 想到解铃,我拿出手机看看,已经没有信号。我心中隐隐后悔,想起在解铃家里高朋满座的情景,大家围桌吃饭谈笑风生。我十分不得劲,眼睛潮潮的。 我怕失态,便问甘九:“九哥,我们到底要来找什么?” 甘九“滋”喝了口酒,这才缓缓道:“很特别的东西。” 冬哥轻咳嗽一声,大刚马上嚷嚷:“九哥,这就是你不地道了。既然我们替你卖命来了,怎么一点信息都不透漏呢,是不是不拿我们当兄弟。” 大刚是冬哥的马前卒,冬哥不好开口的事全让他来讲。 甘九盘膝在地,坐相极稳,抬起头冷冷扫了我们一圈。深夜月光下,他身上散发着一种很难言的气质,我们都给镇住了,谁也不说笑。 甘九一手持酒壶一手掩口,又仰脖喝了一口。 赵癞凑到我的身边,低声说:“罗稻,你看他的样子像不像电视里那些日本人?” 第十二章 九转灵砂 第十三章 预谋杀人 第十四章 是什么 冬哥一个劲使眼色,我紧紧捏住铲把,甘九蹲在地上浑然不觉。赵癞和大刚盯着我,蒙蒙细雨飘散,气氛紧张凝重。 此时我已经构思出最恰当的选择。那就是,先干躺冬哥,再联合赵癞制服大刚。杀人的活儿我是绝对不会干的,这是底线,也是大原则。 这时,甘九忽然道:“唔,有点意思,这东西有点古怪,继续挖。” 他站起来,跳到坑外,用手电继续照亮。冬哥茫然地眨眨眼,我们也有点懵了,这甘九是装傻呢,还是察觉到我们的杀机,使的缓兵之计?大刚从上衣兜里摸出狼眼,把手电光亮打到最大,照着地面。 在坑的中央部位,黑褐色的泥巴里,还真就露出一块白色石头的尖端。我们面面相觑,一起蹲下身仔细看。大刚戴着手套把上面粘的泥巴都抹掉,那块石头完全露了出来。 这石头应该是很大一块物体的一角,这物体显然不是天然形成,而是经过人工打磨,它的尖端边角呈很明显的棱形,上面隐隐还有阴刻的图案。 甘九在外面喊:“赶紧挖啊,挖出来就知道是什么了。” 我们四个互相看看,有点难以置信,好家伙,还真挖出东西了。我长舒一口气,这一关总算过了,不用和冬哥翻脸,也不至于弄死甘九。剩下的事情走一步看一步吧。 接下来的气氛极为古怪和尴尬,谁也没有说话,我们四个真是卖了苦力,吭哧吭哧挖着。细雨飘飘中,头灯的光亮,甘九手里手电的光,几道光柱全都射在坑里。 又挖下大半米,那块石头渐渐露出全貌。它的样子就好像一个巨大的螺丝帽,紧紧扣在什么东西上。石头上浮雕着十分古怪复杂的雕刻。 我对于古代雕刻了解不多,但大致有点印象,无非跑不出什么云山雾海,仙人仕女之类。这块石头的雕刻就很是奇怪了,上面除了古文外,还雕刻着一个形似大葡萄的东西。 这“葡萄”图案极大,上面耷拉着许多宽厚的叶子,下面是椭圆形的果实。我们用手套借着雨水把它擦干净,图案愈来愈清晰,数道光芒射过去,看得更加清楚。 甘九猫着腰,手指沿着这图案的纹理缓缓滑动。我看到,在图案椭圆形的果实里,还刻着一个小人。这小人是个男性,全身赤裸,双手翻掌向天,双腿岔开,腿中间的鸡鸡耷拉着,他正仰天而看,好像正在做什么功法。小人的一左一右分别刻着两行字,左面是“身不动”,右面是“精自由”,在他脚下还有一行字,是“通任脉”。 大刚抹了把脸,傻乎乎问:“九哥,这石头盖子下面是不是藏着一大堆葡萄?” “葡萄?”甘九冷笑:“你们怎么想的,仔细看,这东西是葡萄吗?这是人的五脏六腑!” 我们几个仔细一看,顿时倒吸冷气,图案上那些厚实的叶子其实都是人的肺脏,而下面形似葡萄的果实正是人的心脏,上面有很多血管通联,雕刻的风格既粗糙又诡异。 我发现图案旁边还有很多细细密密的小字,赶忙掏出手电,边照边读:“人有三关,夹脊尾闾玉桃也,尾闾在夹脊之下,尽头处可通内之窍,从此关起一条髓路号曰漕溪……” 正读着,甘九突然回过头,手电光十分不客气地晃我的眼,厉喝一声:“闭嘴!” 我促由不及,眼睛刺疼,连退两步,一屁股坐在泥水地里。甘九大声喝道:“我告诉你们四个,今晚看到的东西,日后谁也不准说出去!要不然后果自负,死无葬身之地!” 就听冬哥说:“九哥你别生气,你让我们出去说我们也说不出一二三,这些东西究竟是什么都不知道。话说回来了,这些都是干嘛的?” 我揉揉眼,满脸是泥,心情沮丧到了极点。冬哥走过来把我拉起,用手拍拍我屁股上的泥,低声说:“看见了吧,根本不拿你当人。” 这句话很轻,轻飘飘吹进耳朵里。我看着甘九,心里燃起一团火,气得咬牙。不让看就不看呗,能不能好好说话,妈的,这样的人确实欠收拾。 甘九把我们撵到坑外,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一台极为精致的微单,打开闪光灯,对着石头连续拍照,围着石头转了一圈,把上面雕刻的图案和文字全部拍了下来。 完成这些,他收好相机,从坑里爬出去,让我们四个把这块石头抬下去。这块石头如同一块宝盖,好像扣在一口井的上面,我们现在要把石头抬走,露出里面的东西。 冬哥此时也不急着弄死他,这事既古怪又玄妙,我们也都好奇,想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 我们四个人凑到石头前,一起往上抬,这一搭手就知道坏事了。这块石头就跟泰山一样,使了吃奶的劲头,纹丝未动。我和冬哥且不说了,大刚和赵癞都是膀大腰圆的主儿,可无论怎样用力,脖子青筋都蹦起来了,那石头还是动也不动。 甘九看的摇头,跳进坑里,和我们一起往上抬。别说,他这一上手,很明显感觉到石头动了,“嘎吱嘎吱”居然抬了起来。 我的亲娘啊,这小子得多大的力气?!雨雾中,我们四个面面相觑,这甘九绝对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 那石头终于抬了起来,露出下面的井身,只觉得从边缘冒出股股寒气,我戴着手套都抵御不住,手指头冻得发僵。 我们五个人,抬着笨重的石头盖子,一直咬牙坚持到坑边,往上面一扔。这石头有多沉吧,一落地就把周围的土壤压下去很明显一截,敦敦实实像是块石磨。 此时的土坑里,露出一口白石堆砌的老井,井口森森然,里面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我们擦擦脸,顾不得休息全都凑过去看。一到井口,就感觉里面阴寒之气翻卷,下面就像是冰窖,也不知哪来的这么大冷气。 赵癞用手电照了照,光亮根本射不下去,也就到一两米的距离,光芒便被黑暗完全吞噬。 我正聚精会神看着,忽然一道光芒射过来,甘九用手电照着我的脸,冷声道:“你,下去。” 我脑子顿时炸了,耳朵鸣鸣怪响,让我下井?! 甘九不耐烦,急躁地说:“赶紧下去看看,里面有什么。” 我咬了咬牙,心中燃烧起团团大火,恨不能窜过去和他拼命。我看看冬哥,希望他能说句话,而冬哥和大刚幸灾乐祸看着,根本没有劝说的意思。 一直沉默的赵癞,忽然说道:“还是我来吧。” 甘九不满看了我一眼,“嗯”了一声。冬哥拍拍赵癞的肩膀:“小赵,下去小心点。” 赵癞点点头,他看看我,没多说什么,勒勒裤腰带,把住井沿,慢慢垮进去。我们用手电照着,里面的井壁凹凸不平,可供下脚的地方很多,完全可以不用登山绳。 赵癞转动一下头灯,戴的更舒服一些,深吸口气,把住突起物,开始往下爬。 开始还能隐隐看到他的身影,爬下去之后,很快就消失在浓浓的黑暗里。 一下去,这人就像彻底蒸发了。雨还在一直下着,没有停的意思。 我站在井边,全身冻得哆嗦,嘴唇都白了,赵癞怎么还没上来。 冬哥叼上一根烟,用打火机打了几次,都因为下雨而没擦亮。他看上去也非常烦躁,把烟扔到一边,用脚碾了两下。 甘九一直用手电照着井下,忽然转过头,对我说:“他如果上不来,你下。” 我没说话,说实在的,这个时候我也动了杀机。冬哥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又瞅瞅大刚,大刚面色阴沉,用手摸了摸别在腰里的军刀。 事情已经明朗化了,甘九对于这口井势在必得,我们一个个都将成为炮灰。我们不弄死他,他就得弄死我们,赵癞完蛋下一个就是我,我完蛋了下一个是大刚,大刚要是再挂了冬哥也跑不出去。 所有人默不作声,气氛很是压抑,几双眼睛全都聚精会神看着老井。又等了一段时间,甘九对我说:“你下。” 我看看冬哥,冬哥脸色阴郁,给大刚使了个眼色。蹲着的大刚伸个懒腰,慢慢站起来。现在是发难的最好时机,如果我再下去挂了,只剩下冬哥和大刚,那成功的几率就会降低许多。 我们三个人呈品字状向甘九靠拢,甘九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面对三个杀气腾腾的大男人居然毫不动意,依旧催促我赶紧下井。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井里有人急声说话:“快!快拉我上去!” 我们同时长舒了一口气,赶紧跑到井边,就看赵癞全身哆嗦,脸色惨白,从井里往外爬。我们几个连拉带拽把他弄出井,一到井外,他“噗通”一声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粗气:“哎呦我草,差点没死在里面,太他妈冷了。” “下面是什么?”甘九着急着问。 第十五章 陈道长 赵癞靠在坑边,缓了几口气这才慢慢说道:“下面很小,除了一具死尸啥玩意也没有。” “什么死尸?”甘九问。 赵癞摇摇头:“不知道。我就用手电照了一下,差点没把我吓死,赶紧上来了。” 甘九转了两圈,手扶着井边往里看看。他是想自己下去的,又非常犹豫,在井边转来转去。我们几个人没说话,就这么盯着他。可以肯定,如果甘九真下到井里,基本上他是别想活着上来。冬哥眼神热烈,就在盼他这么做。 甘九可能也有警觉性了,犹豫半天,他用手点我:“现在轮到你,下去。” “还下去干什么?”我火了,没这么使唤人的。 “把那具死尸背上来。”甘九道。 我顿时怒了,一股火窜到顶梁门,欺负人不带这么欺负的。刚要说什么,眼前人影一花,甘九突然蹿过来,一个大嘴巴扇在我脸上。他力气极大,下手也狠,这一巴掌打得我都耳鸣了,鼻子窜血,直接麻了半张脸。这一嘴巴真是把我打懵,我傻傻看着他,很长时间都没做反应。 甘九阴森森地说:“你下不下?” 赵癞神色萎靡,靠在坑边,没有说话。冬哥和大刚冷冷看着,全都默不做声。 我心中那种屈辱和恐惧真是无法形容。一直以来,我就觉得冬哥是个狠角,可看到甘九的这双眼睛,我心悸发现,此人的心狠手辣应该不次于冬哥。 现在我在队伍里是绝对的弱势群体,打又打不过,跑也跑不了。我眼圈红了,一下想起了解铃。如果他在就好了,肯定不会让我受这样的委屈。 我摸摸脸,默默走到井边,慢慢垮了进去。甘九扔给我一把登山绳:“把尸体背上来的时候,用绳子固定在身后。” 我苦笑。 我挎着绳子,扒着井壁边缘凸起的地方,慢慢往井下爬。井并不深,大约三米来高,可就是奇寒澈骨,越往下越冷,像是到了冰窖。终于踩到了实地,虽然戴着手套还是感觉手指头都僵了,我象征性地哈了两下手。 井里一团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虽然挂着头灯,可照射范围还不到半米。周围黑气弥漫,像是有无数的小颗粒在光线的照射下翻腾,也不知是什么东西。 我从兜里摸出手电,慢慢点亮,顿时井下亮堂起来。赵癞说得没错,这里空间极其狭小,井底空空,只是在中间空地上,盘膝坐着一具死尸。 四面井壁泛着幽幽的青光,好像雕刻着什么图案,还写着很多古字。看着眼前这具死尸,虽然有了一定思想准备,可我还是惊出一身冷汗——这具死尸……竟然没有头!看样子应该是个男人,他披了一件宽大的道袍,道袍色彩锦绣,图案复杂,我没有胆量细细查看,只能匆匆一瞥。虽然没有脑袋,可这具死尸却透出一种镇定威严的气势,一看就是得道高人。 我握着手电,一步步走过去,伸出手小心翼翼摸摸道袍。我下意识觉得这东西特脏,这个人不知死多少年了,那衣服保不齐都生虱子了,说不定上面有什么毒。 我一扯之下,松松垮垮的道袍顿时滑落一角,露出里面死尸的肩膀。尸体身体发黑,而且黑得发凉,像是摸了一层鞋油,碰一下感觉硬硬的,像是用什么特殊材料雕刻,根本不像人的皮肤。 我心里稍稍安定,只要别把这东西想成人尸就行了,就当它是石头刻的。我把它的道袍系好,犹豫一下,双手合十念叨两句:有怪莫怪,老先生你死后不得安宁,可不要怪我,要找就去找甘九这个兔崽子,是他逼我做的。 我深吸一口气,用嘴叼着手电,反身把死尸背在身上,然后用尼龙绳从后面拴住。我掂了掂觉得还算结实,踩着井壁往上爬。 爬了一段,按说眼瞅着到井口了,可寒气还是特别重,尤其我的后背,简直就像光着身板背着冰块,血液几乎冻住。 我突然意识到,这口井的寒气其实是身后的死尸发出来的,它到哪里这股阴寒之气就会跟到哪里。妈的,不会这么邪性吧。 心里一有了杂念,就觉得全身不舒服,总觉得背后那个东西好像是活的,像是有一双眼睛在紧紧盯着我。 好不容易爬到井口,甘九众人早已在外面等候多时,看我露出头,抓住肩膀,一把拽我到外面。 甘九眼神狂热,哈哈大笑:“果然果然,我没有看错人。罗稻,知道我为什么坚持让你下去吗,你根骨不凡,有一副好肉身。” 我解开绳子,把死尸往地上一放,一句话也不想说。 甘九用手电照照,疑惑道:“头呢?” “不知道。”我疲倦地说:“我下去就看到它没脑袋。” 甘九摇摇头,蹲在死尸旁,解开道袍,用手轻轻摸着皮肤,然后又很仔细地去查看道袍。 “罗稻,下面还有什么?”他头都不回问我。 我正要作答,忽然看到赵癞在望我,他眼神有点紧张,冲我轻轻摇了摇头。我心下恍然,第一次是他到井里,甘九问下面有什么,他说什么也没有。我本来想说下面的井壁上有雕刻图案和文字,可这么一说便把赵癞给卖了,这事我不能干,我随口道:“什么也没有,下面空间很小,只有这么一具死尸。” 甘九也就这么一问,他的心思全在这死尸和道袍身上,尤其那件袍子,他用手电照着亮反复看。 这时,淅淅沥沥的雨停了,甘九招呼我们把那石头盖子重新盖到井上,然后往坑里填土,重新掩埋。这一忙活,一直折腾到早上七点,整整一宿就没睡觉。 众人唉声载道,甘九把尸体背在自己身上,招呼大家回营地休息。 等进到帐篷,钻进睡袋,我眼睛就睁不开了。赵癞把锁链拉上,面色凝重像是要和我说什么,他刚说了半句,我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一觉睡到下午,被赵癞推醒。我还是觉得特别困,赵癞让我忍忍,要不然晚上就没法睡了,破坏了生物钟,再想调整回来会很困难。 我吃了点东西,钻出帐篷吹吹风清醒清醒,赵癞和我在水潭边溜达。我看他神色惶惶,像是有什么要说的,便问怎么了。赵癞犹豫一下,说道:“稻子,我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再往下走我们要出大事。” 我问他怎么了。 赵癞问我还记不记得他爷爷死的时候。 那时候赵癞还小,晚上放学回家,一家人都在饭桌前吃饭,他忽然说道:“爷爷,你死了吗?” 老人家就怕听这个,爷爷脸色一沉,当时把碗筷扔下。 赵癞让他爹一顿胖揍。赵癞哭着说:“爷爷就是死了。我都感觉出来了。” 转过脸第三天,老爷子果然睡觉过去了,无疾而终,一点征兆都没有。全村人议论纷纷,都说赵癞这小子眼毒嘴毒,最是邪性。都告诫自家孩子不能找赵癞玩。 可以说,赵癞现在身上有种偏激的个性,和小时候这种孤立也不无关系。 听他说这个,我皱眉:“怎么了?” 赵癞背着手,看着深深的潭水说:“我总能预感到一些很不好的事情,一旦出现这种感觉,就是要……死人了。我感觉到,我们再往下走,肯定会出事。” 我听得心惊肉跳,全身寒毛直竖,直直看他。 赵癞拍拍我,慢慢走回营地。 我们休整一天,可算休息过来。第二天一大早,收拾行囊继续赶路。我们四个人背着登山大包,而甘九则背着那具无头干尸,情形相当怪异。 甘九在前面领路,我们在后面跟随,又走了大半天,翻过一个高高的山头。 “九哥,你干嘛背着这具尸体?”大刚问。 甘九也有点累了,停下来喘口气说:“你们知道这是谁吗?” 我们面面相觑,一起摇摇头。 甘九说:“这就是抗战时期物化往生的双仙观主持陈道长。” “啊?!”我们惊叫一声。我靠,这陈道士真邪门,死就死了,怎么还把脑袋混没了,还下葬在一口石头井里。 我把疑问说了,甘九摇摇头:“我也想不明白,想来可能是他们丹道一派特殊的仪式。这具尸体我之所以带在身边,其实大有用意,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这时冬哥惊叫一声:“快看,前面那座山。” 我急忙拿起望远镜去看,只见不远处一座大山,山势奇伟,山形挺拔,形如大门,就在山崖峭壁上出现一截截简易的栈道,极为残破,只剩下些许木板。 最为壮观的是,只听轰隆隆作响,如同地震一般,有滚滚清泉从悬崖上飞落,形成一道巨大的瀑布。 “终于找到了”甘九颤抖着说。 第十六章 难以置信的变故 靠近这处山脉,耳边隆隆作响,庞大的水流倾泻而下,无数水珠犹如凝固在空中。这里植被茂密,树盖遮天蔽日,从高处而下的山泉激荡在崖底,形成一片雾雾霭霭的水蒸气,青山淡水土黄崖,形成一幅超然的仙境景象。 大家都震撼住,众人边走边玩味周围的景色,完全惊异于大自然如此造化。 赵癞冲我说了一句话,因为瀑布水流声实在太大,以至于我完全没听清。他又大声说了一遍:“稻子,这里说不定真的住着神仙哩。” 走近了才看清楚,这座山崖好似让天斧从上至下劈过,山崖中间有一条深路,一直通到山谷尽头。可以肯定,这里有人到过的痕迹,山崖上那些破损的栈道就是证明。甘九告诉我们,这里灵气充沛,风水诡谲,双仙观极有可能就藏在这个地方,那些栈道应该是古代采药人搭建起来方便攀崖登山所用。 说来也怪,顺着这条悬崖中间夹着的山路走进去,外面瀑布声立时隔绝在耳膜之外。这条路远看细细成一条线,其实走进去那是相当的宽广,并排跑两辆重型卡车没有问题。而且我们还发现地面有人工石铺路的痕迹,众人兴致勃勃,觉得辛苦这么多天,经历这么多事实在不算什么,目的地就在眼前。 看着这些人工痕迹,我忽然心生疑惑,说道:“九哥,这座双仙观到底是很早以前便修建在这里,没有迁移过?” 甘九摸摸下巴:“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手上的资料基本上都是以讹传讹。双仙观确实在古籍资料中有过记载,可都是寥寥数语似是而非。我就知道,这里的环境确实适合炼丹,是丹道中人梦寐以求的地方。我们的目的不是追究双仙观的历史,而是找到它。” “对,大家不要耽误,我在这座山里呆得够够的。”冬哥舔舔干裂的嘴唇,这些天真难为他了,没毒吸没女人玩,身上都长蘑菇了。 我们马不停蹄沿着山路往里走,大半天的工夫,终于行至尽头,一出山隘,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山谷之中,四面皆是挺拔高耸的山崖,把这里围成了一个筒子,形成完全封闭的空间。中间是生满杂草灌木的空地,周围一圈都是高崖,这地方就好像一处天然而成的深井,抬头看天,天色湛蓝,也就脸盆大小。 大刚眼尖,叫我们去看山崖上。 只见在西面崖壁,有一条人工栈道,破破烂烂,沿着山崖蜿蜒而上,一直通到十几米的高处,那里鬼枝纵横杂草丛生,好像有个黑漆漆的深洞。 甘九招呼我们赶过去,踩着植草丛来到崖壁前。看着这条栈道,我心中暗暗叫苦。栈道错略排列依附在峭壁上,年代久远,早已破损不堪,有的上面就挂着一条微微晃晃的木板,别说我们五个大男人,就算是个孩子估计一脚都能踩塌。 踩着这玩意,一直攀高到六七层楼那么高的地方,那真是拿生命在开玩笑。 甘九背着陈道长的尸体,让我们翻出登山绳交给他,他走在队伍第一个。每到一处节点,他都会在峭壁上钉三角扣。冬哥看着甘九扶着崖壁,踩着栈道慢慢爬高,他低声对我们说:“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不忙着弄死他,我有种预感,可能会在那座道观里发现很珍奇的东西。” 我们扶着钉好的绳子,小心翼翼踩着栈道往上走。这些栈道也不知谁修的,出乎意料的结实,看似窄窄短短的木板,承受力却极大。几个人背着厚厚的行囊,踩过之后,照样纹丝未动。很快来到栈道尽处。 我们爬到这里的时候,天色渐渐转黑,这里算是高崖上的一处开阔地,居然有面积很大的平台,上面规规整整,像是有人清扫过。平台后面便是那黑森森的山洞。 我们把背包全都扔在地上,一个个身体瘫软,坐在背包上看天边的夕阳,昏黄的光线下山脉巍峨,悬崖下的山谷里升起缥缈白雾,宛若桃花源之地。 如此绚烂的景色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天很快黑下来,甘九让我们把背包背好,取出随身手电,开始进洞。 走进山洞,洞壁全是人工铲凿的痕迹。这里的修建不知当年花费了多少人力,绝对是硬生生凿出来。走了没多远,山壁上开始出现满满的怪字。字体是按照古书的写法,从上至少从右至左进行书写,每个字的字形犹如流水,弯弯曲曲,根本就看不懂什么意思。 我们站在洞壁前,用手电来回照着。 “这是古行书。”甘九说。 “写的什么?”冬哥问。 甘九用手电照着,慢慢念:“始将金鼎化三仙,水中滋润火上炎,火尽丹成天将晓,白雪满地水涓涓……后面还有,就不适合你们听了。” “啥意思呢?”大刚问。 甘九说:“丹药里有红升白降两大类,这是其中白降丹的炼法流程歌,讲的是如何炼丹。我们没有找错,这里应该就是双仙观。” 他招呼我们继续往里走。走了没多远,忽然眼前一片开阔,数道手电照射过去,所有人都震惊了。 山洞的深处,居然出现一座灰扑扑的古代道观。这座道观就像是才出土的文物,看上去灰蒙蒙的,建筑露出的是一种岁月沉淀的深灰色,风格奇古。道观大门上横着一个古匾,从上至下写着三个隶书大字:双仙观。 我们都看傻了,我眼睛都不眨,真没想到传说中的双仙观居然藏在悬崖峭壁的山洞里。 甘九擦擦汗,眼神狂热,缓缓走过去。这座道观尘封已久,保存尚还良好,像是一张有年头的老照片。大门紧紧关闭,给人一种强烈的感觉,里面道士似乎都在闭关修行,道观并没有荒废。 甘九把月牙大门推开,从横梁上振振落灰,空旷的声音在观内隐隐回响。这种环境让我有点提心吊胆,心里毛毛的。 看到他进去,我们四个也没闲着,赶紧跟过去。大门里是一道院落,空空的院子正中放着一尊三足青铜鼎。这尊鼎足有一米七八的高矮,和成年男子身高差不多,鼎身又厚又大,真是霸气十足。 一看到这尊鼎,我整个人都傻了,几乎窒息。因为这种鼎,我曾经见过! 就在若干日子前,我曾经进过圣姑所造的精舍空间,在私密的藤屋里,我见过她用这种鼎炼丹! 此时甘九围着青铜鼎转了两圈,啧啧赞叹:“这样的好东西现在是见不着喽。” 我们问这是什么。 甘九道:“这东西叫八卦鼎,是炼丹专用之器,以八卦卦爻样式在鼎身开洞,每一卦爻合计共有三十六个孔眼。这些孔眼能加强通风之力,保持温度的均衡。这种鼎一般不能用,只有炼制特别之物的时候才会用。” “什么是特别之物?”大刚问。 甘九歪嘴一笑:“会有机会让你们见识到的。” 顺着院落进去,便是第一重大殿。殿里光线很差,十分晦暗,地面、案几、神龛上落着厚厚的灰尘,大殿正中供奉一尊神像,正是太上老君。老君风尘飘飘,白须髯髯,不过很长时间没人打理,蒙尘太多,几乎看不到原色。 神龛上规规矩矩摆放着几本书,收拾得很规整。甘九让我们不要妄动,他拿起书翻了翻。这些古籍页面发黄,由细线串起,我们用手电给他照亮,隐约能看到书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写得飞起的毛笔字,其实甘九大可不必这么小心,就算拿给我们看也看不懂。 甘九翻过之后,把陈道长的尸身放在神龛上。他没有背包,只有个一直拴在裤腰带上的随身腰包。他把腰包打开,把古籍一扫而空,全都塞进去。 我们谁也没说话,冬哥舔舔嘴唇,眼色有些不善。这甘九真当我们是棒槌了,居然一句话没交代,把东西都拿走,好歹我们也有个知情权吧。 神龛上还有个陶罐,甘九拿起来吹吹上面的浮灰,罐口封着层层的黄色符咒,他直接把符咒撕开,用手电往里照。 照了片刻,他把罐子微微侧倾,从里面滚出一粒粒圆溜溜白色的药丸。甘九把罐子放正,拿起一粒药小心翼翼在手里捏着,仔细端详,一言不发,反反复复看了半天。看着看着,他脸部肌肉忽然抽搐,嘿嘿乐出声来。 我们这一路行来,甘九是个不苟言笑气质很阴的人,从来没见他像现在这样失态。他越笑声音越大,声音尖锐阴森,在黑暗的道观里不住回响,听得我浑身起一层鸡皮疙瘩。 大刚惊骇地说:“我靠,他不会中邪了吧?” 甘九忽然停下笑声,看我,手指一勾:“罗稻,你过来。” 我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慢慢走过去。他捏着药粒说:“知不知道这是什么?” 我摇摇头:“不知道。” 说完这句话,我忽然心头泛起凉意。我靠,这小子不会是为了试验药性,让我服用吧?! 想到这,我遍体生寒,牙齿都在打架。这玩意可不能乱吃,封存多少年了,早他妈臭了,谁知有没有毒。 甘九笑:“我告诉你这是什么。”下一秒他做出的举动,震住了在场所有的人。 他出手如电,忽然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刀,挥手捅来。刀速又疾又快,我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见寒光一闪,一刀穿胸!从我的前胸直直插进去,刀尖从后背捅出来。 我双腿一软“噗通”跪到地上,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我喉咙发甜,猛然张开嘴,朝地上喷出一大股鲜血。 第十七章 炼丹 我实在没想到,甘九会突然发难。一瞬间,恐惧、委屈、害怕各种情绪包裹而来。我就觉得特别委屈,一直计划杀甘九的人是冬哥和大刚,我这人畜无害的小透明,甘九偏偏拿我下刀,我他妈冤不冤。 我紧紧握着插在胸口的刀把,那股撕裂一样的疼痛一阵阵袭击着神经,我疼得张不开嘴,稍微一点动作的撕扯都会让我痛彻心扉。 我看到赵癞抽出刀一声不吭就要过来和甘九拼命,大刚和冬哥也不甘示弱,全都亮出了家伙。 甘九到是很沉稳,微微笑着:“你们不要慌,我是给你们试验丹药的药力。” 赵癞气得脸都变形了,紧紧握着狗腿刀,一字一顿说:“稻子如果死了,我就拿你一命偿一命。” 甘九笑:“这里只有我才能救罗稻,杀了我,他可真是死定了。” 他面对三个如狼似虎的大男人,神色不慌不忙,慢慢蹲在我面前。他拍拍我的肩膀,把嘴凑到我的耳边,轻轻说:“我不会让你死的,你还没到发挥作用的时候。” 我挨了一刀,脑子都麻木了,根本无法进行正常的思考。他说的话就像风一样轻飘飘飞走,我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千万别死在这里。 甘九抬着我的下巴,让我张嘴。我忍着强烈的剧痛,慢慢张开嘴,他把刚才从罐子里倒出来的药丸塞进我的嘴里。 我在他的示意下,忍着疼痛,咀嚼了两下,里面射出一股辛辣的味道。我实在是嚼不动,囫囵吞了下去,那滋味就像是咽下枯木头。 甘九一只手按住我的肩膀,一只手拽着刀把,毫无征兆中突然往外一抽,强烈的刺疼差点没让我昏厥。我惨叫一声,眼见得一条血线喷出去,溅到他的脸上。 甘九一张瘦脸,星星斑斑全是血点子。 我的伤口开始大量往外喷血,赵癞站在旁边心如死灰。他们这些混混都有砍人和被砍的经验,看到我失血这么多,又是在深山古观里,连个急救止血的措施和设备都没有,这种情况下,只能干瞪眼等死。 我瘫在地上,胸口不断起伏,失神地看着灰色的天花板。实在没想到,我罗稻最后居然死在一个莫名其妙的道观里。 甘九把我的衣服扒开,里面内衣直接用刀挑断,我身上全是血,眼皮子如同灌铅般沉重,怎么睁就是睁不开眼睛。 隐隐约约中,看到甘九又从罐子里倒出几粒白色药丸,放进嘴里嚼碎,然后吐在手上,又抹在我的伤口。 这把刀是贯胸而过,我胸口刀伤周围全是他涂抹上那黑黑的药末子。 我再也支持不住,眼睛一闭,昏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慢慢醒来,头疼欲裂。眼神很茫然,盯着眼前的东西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 我靠在一根殿柱上,面前是一堵黑黑的墙,身后不远处有说话的声音传来。 说话的正是甘九,他的语气很平淡:“从今天开始,大家跟着我在这里炼丹,一切听我指挥。” 随即是冬哥的声音,一听声就知道他炸了:“九哥,你嘛意思?!让我们跟你炼丹?可笑不可笑?上面不是让我们来找什么九转灵砂吗?” 甘九道:“唯一知道九转灵砂下落的陈道长已经往生,这地方我刚才查看过,根本没有埋藏的线索,与其找不到,莫不如我自己炼一炉。后面那重院子我看过,有藏书阁也有炼丹室,各种设备都保存良好,居然还有一口天然的炼丹井,简直是机缘天作。我有种很强烈的感觉,这些东西就是给我准备的,让我修行大成。” 一直沉默的赵癞问:“炼九转灵砂不是还要退火吗,就算炼制成功,也要退火很长时间,我们怎么拿出去交给合先生?” 甘九大笑:“谁说我要炼九转灵砂?那是小丹,无非是给俗人凡人食用的。我炼就要炼九转七仙丹。说来真是机缘巧合,刚才在藏书阁我居然找到了这种丹药的炼制方法。古籍记载服用此丹,能够尸解成仙!” 他的声音极其狂热,把我们都震住。我靠着柱子,大气不敢喘,心想这甘九的野心也太大了吧,他居然要成仙? 甘九继续道:“实话告诉你们,我师父新收一个小徒弟,看不上我们这些老人喽。跟着他,我一辈子也别想出头!自从师父派我这趟任务,我就在搜集古籍资料,这座双仙观目前是炼丹遗址中保存最完好的,而且此处远避深山,谁也不知道我们在这里。如此好的闭关环境,加上这里收藏的炼丹秘籍和设备材料,我有信心在一年内炼出九转七仙丹。到时我成仙而去,再也不用为红尘俗物所扰。这是每个修行人的终极目标!师父啊师父,感谢你恩赐我这么好一个机会。哈哈……”他狂笑。 在场的人全都不说话,我呆呆听着。甘九心思深沉,手段高超,能强烈感觉到他要成仙的这股执念,真是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大刚冷哼一声:“如果我们不听呢?” 甘九“唉”叹了口气:“其实你们这买卖不亏,能够亲眼见证一个活人飞升成仙,这是多么难得的机缘啊。再说你们应该盼着我成仙而去,这样你们才能获得自由。而且成仙之后我的脾气会好很多,至少不像现在,说杀人就杀人。” 说到最后,他语气平淡,聊到杀人就像说早饭吃什么一样那么平静。 冬哥没说话,一直在冷笑。 甘九道:“你们早就对我有了杀心,是不是?我早就知道了,可我一直没计较,你们知道为什么吗?就是因为你们对我还有用。” “去你马来隔壁的。”一声暴喝,正是大刚,随即脚步声响。我眼眉一挑,我靠,拼起来了。我胸口还是疼得钻心,来不及计较,我翻身摔在地上,把头面向大殿,努力要看清发生了什么。 大刚和冬哥两个人一左一右拿着刀直扑甘九。此时的甘九身上装束全变了,他已经脱下冲锋衣,露出里面一身灰色的开襟道袍,头上长发拢起扎成发髻,这幅扮相配上他满是胡茬子的瘦脸,有一股无法掩饰的阴森之气。 甘九一手持法礼低头吟诵咒语,另一只手的袖筒里毫无症状中,突然落出一柄两边开刃的古剑。这柄剑又细又长,满是铜锈,看上去古朴无光。 他不动是不动,一旦动起来形似脱兔,闪过冬哥一击,随即出手如电,一剑从大刚的下巴捅进去,剑尖随即从头顶刺出。就在这么电光火石的一瞬,大刚死了!事先一点征兆都没有。大刚满头满脸都是血,双眼瞪得大大,嘴居然还张着,像是要说什么,一股股鲜血顺着下巴往下淌。 平时那么狠的冬哥,被眼前这极度残忍血腥的一幕彻底吓住了,拿着刀不敢动作。 甘九一只手持剑,剑身还插在大刚的脑袋里,另只手做了个极其诡异的手势,三指叠起,另两指伸开,用这个怪手势在大刚的脸上点了一下。那架势特别像某种超度的仪式。 然后他退后一步,慢慢拽出古剑,大刚应声而倒,重重摔在地上,砸起一地的灰色烟尘。 鲜血飞溅而出,在尸体身旁形成非常诡异的图案。 甘九盘膝坐在大刚尸体的头前,低低吟咒,不时用手蘸着大刚身上的血,再用指尖轻弹出去。 整个大殿里充斥着血腥之味,灰蒙蒙的道观此时阴森诡异,充满着令人心悸的压抑。我看到冬哥和赵癞全都瘫软在地上,身上的豪气和杀气早就荡然无存。 甘九做完这一切,忽然抬起头看到我,问:“罗稻,没事了吧?” 我猫在墙角,一直躲着他,谁知他眼这么尖。甘九让赵癞把我扶到大殿,他对我说:“上衣脱了。” 我稍一动作还是很疼,不过比刚挨刀时候强多了,赵癞帮我脱掉外衣。我看到伤口居然已经愈合,虽然还能看到长长的刀痕,肤色却很红润,而且隐隐还有些痒。 甘九笑:“知道丹药的厉害了?这就是我们老祖宗的智慧结晶。刚才你服用的仅仅是红升丹里的中品乌云散,能够快速愈合伤口,止血止疼。区区一中品的效果已然如此,如果炼出上品,那就更不得了。” 冬哥已经完全萎靡,有气无力地说:“九哥,我们真的要在山里呆一年?” 甘九说:“九转七仙丹,为渡人成仙的绝品之药,能不能炼出来还的看天公是否作美。一炉的炼制时间不过七日七夜,我之所以说一年,是因为这种丹药失败率很高,如果败炉只能继续炼,炼出来为止!如果我真有成仙之命,第一炉便能结丹,那恭喜你们了,一个礼拜就能出山。” 赵癞垂头丧气地说:“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进山前你要我们多准备食物,拿这么多东西,原来你早有藏在这里闭关的打算。” 甘九道:“知道就好。小赵,小冬,你们把大刚的衣服扒掉。” “什么?”赵癞和冬哥都愣了。 “全身的衣服都要脱掉。我炼丹需要一具尸体。”甘九说。 第十八章 囚禁 道观满是血腥气,甘九盘膝坐在地上,那把满是鲜血的古剑横陈在他的膝头。甘九微微合目,双手结着奇怪的法印,嘴里念念有词。 此时此景实在是阴森。赵癞和冬哥已经丧失了反抗的心思,我挨了那么重一刀,就算有神丹妙药,也不可能恢复得那么快,基本上是废人一个。 我身上没有力气,靠着殿柱坐着。赵癞和冬哥走到大刚的尸体旁,强忍着刺鼻的血腥味,很费力地把大刚身上的衣服扒光。 时间不长,大刚尸体已完全赤裸,他死时有很大的怨气,双眼始终没有闭合,一直看着天花板,冒的血让他的身体像血葫芦一样。 鲜血的艳,死人的冤,再配上灰蒙阴霾的道观背景,像沉沉的大石头压在心里,让人极度压抑,喘不上气。 甘九看了看裸尸,让赵癞到后院去打水。 赵癞轻车熟路从侧门进去,我想到刚才在昏迷的时候,他们一定勘查了整座道观。 赵癞这一去时间有点长,大殿里沉寂无声。冬哥面色惨白,坐在角落闷闷不说话。而甘九一直在看着大刚的尸体,若有所思。我就更不敢出声了,默不作声看着眼前一切。 大概七八分钟后,赵癞提着一个黑漆漆的木桶走回来,桶里晃晃悠悠洒出不少的水,看样子还挺沉,他提得相当费劲。 “把尸体清洗干净。”甘九吩咐。 赵癞看着大刚的尸体,咽了下口水自言自语:“大刚兄弟,冤有头债有主,有怪莫怪啊。”水桶里飘着水瓢,他拿起瓢舀了水,从尸体的头部开始顺着身体慢慢一路浇过去。 大殿里死寂无声,活着的人都在默不作声看着,整个气氛阴森压抑到无法描述。 一桶水用尽,基本上把大刚从头到脚浇了个遍。尸体下面流着一滩水,把地上的灰尘和血迹都冲淡了许多。 甘九站起来,慢慢走到尸体前,只见他探出右手,快速在尸体几个部位连戳几下,还没等我们看明白怎么回事,大刚的尸体忽然“腾”一下坐了起来! 赵癞正聚精会神看着,实在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水瓢都扔出去多远。 冬哥更是目瞪口呆,短短时间里他像是老了十几岁,形容枯萎,脸色苍白,眼窝深陷,完全没有我刚认识他时那种飞扬跋扈。 甘九用手又戳了一下尸体的腰部,大刚突然站起来,浑身水珠还滴滴答答往下落。 我浑身汗毛直竖,后脊背发凉,轻轻咽下口水,颤抖地看着。 甘九环视我们三人,慢慢说道:“只要你们尽心帮我办事,没有二心,我是不会害你们的。我若成仙,你们几个都算是我的俗世弟子,此乃大机缘。或许我心情好,也会点化你们一起成仙。你们不用害怕,尸体并没有活过来,这是借尸傀儡术里很简单的入门法术。” 我一听这个法术名称,顿时愣了,以前和解铃配合抓圣姑的时候,圣姑就用过这种的法子接连控制了梁小秋和黄珊珊。我内心的惊骇如波浪翻滚,难道……难道甘九的师父就是圣姑? 甘九让冬哥和赵癞架起尸体,让我们一起随着他到后院的炼丹室。 我扶着墙勉强站起来,跟在他们的后面。从前殿侧门进去,便来到了后面。这里风格完全出乎我的想象,进门便是个小小巧巧的院子。这院子极其精致,虽然不大,可方寸之间机巧盎然,有几棵老松树,树早已枯死,只剩下枯条鬼枝,蜿蜿蜒蜒,看上去像原大的盆景。中央有一处八角的凉亭,上面雕梁画栋,画的都是仙人驾云的飘渺图案,亭子里居然还坐着一个泥塑雕像,它穿着不知哪个朝代的古服,面如冠玉,双眼狭长,看起来极是妖异,正在自斟自饮。 院子里还有口古香古色的深井,山石砌成,井口冒着肉眼可见的寒气。 围着院子一圈是各式厢房,都紧闭大门。 院子要说最诡异的,应该是它的采光。这里可是深藏道观之中,属于观中院,而且道观还在山洞里,形成一处全封闭不露天的密闭环境。这样的环境里为了采光,在院子四周的角落居然设有铁器的灯台,大概一米八的高度,灯台上有大大的灯盏,此时里面正燃着火,照明度还真不错。这些火应该是甘九他们刚刚点燃的。 没有自然光,完全靠灯台的火盏来取明,这就使得院子从里到外透着那么一股说不清的味道。看上去有点人工制作的虚假,好像玩具一般,院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拖着黑影,闪烁不定,阴阴沉沉。 呆在这里让人非常不舒服,抑郁阴霾,有种阴森森的感觉。 在院子里呆了一会儿,让我极度渴望外面的阳光,大自然的色彩。早知道这里如此诡异,还不如在外面爬大山呢。 甘九领路,带我们到了西边的厢房。他推开房门,里面阴森黑暗。他用手电照了照,房间面积很大,很是空旷。地上没有铺石砖,还是原色的泥土,最为奇怪的是,房间中央居然放置了一台超大的装置。 甘九手电转动很快,我也就仅仅看个大概。这玩意大概能有两米多高,乍看上去像是导弹发射架,四周一圈用铁架子固定,中央是个环环相套的柱形体,大圈扣小圈,底座架圆盘,匆匆一瞥就觉得结构相当复杂,不知是用来做什么。 甘九道:“你们两个把大刚的尸体放进屋里。” 赵癞和冬哥无奈,架着尸体摸黑进了屋,往地上匆匆一扔,赶紧出来。甘九把门关上,对我们说:“明日开始干活,先准备炼丹前期用的东西。” 我们皱着眉头,真是苦不堪言。 甘九把几个背山包的行囊都给收走,交给他统一管理,然后把我们三个赶进一处柴房。这柴房里有个超大的笼子,里面可能以前养过什么大型猛兽,这都多少年了,依然腥气刺鼻,差点没把我熏吐了。甘九这个缺德的,把我们全都赶进去,然后把笼子门外挂上大锁。 甘九从包里翻出一点食物,顺着笼子栅栏扔进我们身旁,告诉我们这是晚饭,省着点吃。谁也别想起坏心,他明早过来开锁。 他走出柴房,关了门,这里是一点光都没有,顿时黑了下来。 我们三个谁也没说话,冬哥和赵癞坐在墙角也不知想什么。我是唉声叹气,真他妈是倒霉催的,进山出大力就不说了,现在还挨了一刀,又被囚禁,明天还要干活。这样的深山古观里,我居然成了阶下囚,这一关也不知要关到猴年马月。 想想我们老罗家,大哥他们都能疯了,二嫂还没找回来,我又失了踪。 不知怎么想起了解铃,他要在就好了,肯定会有办法对付那个甘九。解铃啊解铃,你让我独立处理问题,没想到一上手就给我最高难度。 二嫂也不知怎么样了,我怎么那么倒霉呢。想到这,我破口而出:“赵癞,我他妈让你害死了。” 赵癞在黑暗中冷笑一声,并不答话。 “我们怎么办?赶紧想办法。”我说。 冬哥的声音传来:“有个鸟办法。那甘九是个狠角色,杀人不眨眼,你还被捅了一刀是个废物,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我一听就火了:“好,我拖累了你们,你们跑吧,我一个人留下。” 赵癞不耐烦:“吵吵什么,留点力气明天干活吧。赶紧睡,你们一个个也不嫌累。” 冬哥道:“马来隔壁的,有朝一日我如果能出去,肯定要把甘九碎尸万段,砍成一万段都他妈不解恨……不过先从他手里拿到标香的货源……妈的,这时候要能来一口标香,我他妈死了也值。” 我心念一动,问:“标香到底是谁做的?” 都到这个时候了,冬哥也就有什么说什么:“我就知道金时光的货是甘九提供的,他那半吊子水平肯定炼不出来标香,我估计是甘九师父炼出来的。” “甘九的师父是谁?”我心砰砰跳,问道。 冬哥打了个哈欠:“不知道。” “那么标香怎么炼呢?”我又问。 冬哥泛了毒瘾,困意袭来,一个劲打哈欠:“不知道。他们防范得很严密,我就知道可能和怀孕的女人有关系。谁知道呢,邪了吧唧的。” 爬山的这段日子,我看见好几次,冬哥在抽特制的大麻烟来解毒瘾。现在关在笼子里,烟也没了,毒瘾上来抓心挠肝。冬哥有点坐不住了,在笼子里走来走去,哈欠一个接一个,不停砸吧嘴。 他可真是烦人,我又不敢说什么,赵癞一直沉默无声,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我身体很虚弱,靠在墙上就睡了,这一晚上睡得极不踏实。让冬哥烦死了,他也不睡觉,一会儿走走,一会儿摇着栏杆,一会儿不住地呻吟:“来一口吧,求求你,给我来一口吧。” 第十九章 宋无忌 第二天一大早,我正迷迷糊糊睡着,就听到柴门响动,随即笼子铁门的锁响,勉强睁开眼睛,隐隐约约看到一身灰色道服的甘九走进来,他拍拍手,招呼我们:“都起来,干活了。” 冬哥几乎一宿没睡,刚迷迷糊糊闭上眼就被叫醒,一脸的不情愿。借着外面幽幽的火光,看到冬哥的模样太惨了,他几乎脱了相,脸颊瘦削,眼窝深陷,尤其嘴唇干裂像干旱的土地。他舔着自己的嘴唇,不住地呻吟。 甘九从怀里掏出个瓷瓶,打开封口从里面倒出一粒红色药丸,往地上一扔:“小冬,这是升级版的口服标香,绝对让你精神。” 冬哥一听这话,像狗一样在地上爬,爬到甘九的脚边,哆哆嗦嗦捡起药丸放在嘴里大口大口嚼着。甘九蹲下身,摸他的头发:“只要你听话,我会让你吸到这个世界上最爽的药,让你以凡人之躯就能体悟到成仙之乐。” 冬哥嚼着,嘴角流出红色的唾液,胸口不住起伏,表情越来越嗨,很显然进入了某种境界。他颤抖着说:“九哥,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只是求求你,千万不要断了药。” “好好干活,好好听话,我不会亏待你的。”甘九笑眯眯。 甘九又掏出另一个瓷瓶,从里面倒出一粒白色丹药递给我。我侧过脸,闭上眼:“我不吃这样的东西。” 甘九笑:“这是乌云散,给你疗伤用的。你不想留下后遗症吧?” 我知道他用不着骗我,我接过来药丸扔进嘴里,嚼了两下,一股辛辣,慢慢咽进肚子。说来也怪,这药丸吃了之后,前胸的伤口果然有些隐隐发痒,全身的血都在沸腾,感觉很舒服。 甘九从背包里扔出一些食物和半瓶矿泉水:“你们三个把东西分着吃了,只给你们十分钟时间,我在院子里等你们。” 他走出柴房,赵癞冷笑一声:“真把我们当狗了。” 我们草草吃过东西,冬哥已经恢复精神,只是这精神兴奋得有点病态,双眼发红,不住舒服地呻吟。我们三个互相搀扶走出柴房,院子里还是昨晚的样子,四角燃着古灯,火苗幽幽而燃,根本分不清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 甘九背着手走两圈:“今天,你们三个跟我到山里,我发你们工具。” “我们要干什么?”赵癞问。 “砍柴。” 甘九也不知从哪找出四把柴刀,这么多年过去了,居然没有腐烂,保存得非常好。柴房里有磨刀石,我们用了一个多小时时间,把四把刀全都磨出光亮,试试刀刃相当锋利。甘九带着我们出了山洞。 他在前面走,我们在后面跟,他头都不回,悠悠道:“我告诉你们三个,我这人脑后生眼,谁如果到了外面动歪心思……”他的右手袖筒忽然落下那柄古剑,朝着山洞的洞壁一划,黑暗中火花四溅。那么硬的石头,让他一剑豁出深深的痕迹。这还没完,剑尖随着他一路向前,一直在洞壁上划着,这条深痕连绵不绝。我们三个人脸色都白了,这剑也太他妈锋利了,想起大刚的惨状,什么反抗的心思都没了。 赵癞长长地叹了口气。现在情况就是这样,我们三个人,我基本上算废了,冬哥毒瘾发作,废了三分之二,赵癞能耐再大,也带不了两个拖油瓶,更何况他的对手还是暗黑魔神级别的甘九。 终于走出山洞,外面是满眼的山脉,山风吹在脸上,各种各样的色彩扑面而来,我几乎都要哭了。在黑暗压抑的山洞道观里呆得这段时间,记忆是极为压抑恐怖的,灰色的墙面,阴森的院子,满是鲜血的尸体,现在再看到大自然所有的色彩,明晃晃的阳光,宽阔的蓝天,听着和煦的风声,真是要眩晕过去。 我这才感受到,什么才是真正的嗨药,那就是多姿多彩阳光温暖的大自然。人只有在大自然里,才能体悟到最美最好的人生境界。 甘九带着我们三个从栈道爬下去,穿过山间小路,来到外面。他走的很慢,边走边观察周围的植被,有时候停下来,还用手掐断树枝翻来覆去地看。 他告诉我们,炼丹最重要的就是火候的掌握,以木炭竹炭为上,现在条件比较艰苦,只能采木枝。可具体用什么木取火,他没说,只是让我们跟着他走。 走着走着,我头晕眼花,说道:“九哥,双仙观之所以修建在这里,那肯定是为了方便炼丹,如果取材离道观太远的话,花费的人力成本太大,不怎么合理。我觉得你要找的木材,应该就在这附近,不用走那么远。” 甘九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不亏是读过书的人。” 他不在往前走,而是带着我们以山谷的道观为圆心,开始绕圈寻找。到了中午左右,还真让他找到了。这种树木长得非常低矮,也就到成人腰部,枝条上还没有叶子,乍看上去像死去很久的枯枝。甘九没有说这是什么,我和赵癞都是出身农村,小时候就泡在蟠桃山,对于植物也算见多识广,可愣是认不出这是什么东西。 甘九让我们把这种树的枝条都砍下来。我和赵癞都有经验,凡是这种枝条上不生叶子的植物,肯定长满倒刺,我们戴上劳保手套,拿着柴刀小心翼翼开始往下砍枝条。 我伤势未愈,受了这么重的伤,就算是大罗金丹也不可能这么快康复。动一动就觉得伤口又疼又痒,一阵阵犯着晕眩。 找机会我就坐在地上休息,额头全是虚虚的冷汗。甘九也和我们一起劳动,看我休息他并没有说什么。可如果赵癞和冬哥要是偷了懒,先是呵斥,继而大耳刮子直接扇过去。 冬哥挨了他一个大嘴巴,晕头晕脑不敢偷懒了。 中午吃了口饭,休息半个小时,继续干。就这么磨磨蹭蹭,一直干到太阳下山,砍出一座小山一样的柴火。 我们分成四摞,用尼龙绳扎好,一人背起一摞,慢慢走回道观。 晚上,山里开始冷了。风吹枝摇,远处那大瀑布垂落中发出轰鸣。我心情沮丧到了极点,真是万念俱灰,现在只要让我离开这鬼地方回到家,跪舔都行。 解铃,我脑海里浮现出他的形貌,你能不能听到我的心声,你能不能来救救我啊。 回到道观,我们把砍来的枝条都堆在院子里。甘九看我们这么辛苦,没急着赶回笼子,而是让我们在院子里溜达。 就这么屁大点空间,一眼就能看遍,白天累的跟死狗似的,谁还有心情溜达。我们坐在凉亭里休息,看着那尊古人雕塑我问甘九这是谁。 甘九说:“此人名为宋无忌。这个宋无忌不是凡人,相传是战国时燕国的方士,是炼丹的鼻祖之一。他生而为妖,落地能走,通火之变化,是丹道一行中绝顶天赋之人。此观名曰双仙,指的就是太上老君和宋无忌。” “你怎么知道他是宋无忌?”赵癞闷声问。 甘九说:“古籍记载宋无忌脸部最大的特征就是双眼狭长如狐,你们看看这雕像的眼睛。传说他的双眼可观事物机理,隔着炉鼎便能查验丹药凝炼的程度。所以他烧炼的丹药败炉极少。” 冬哥咂咂嘴:“我不喜欢这个雕像,看起来妖里妖气的。” 甘九呵呵笑:“古往今来,欲有大成者,哪个不带有妖气?!” 聊了一会儿,气氛倒是很融洽,我甚至觉得甘九这人还挺不错,忽然心思一转,出了身冷汗,我靠,我不会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吧。 我们吃过晚饭,回到笼子里呆着。闷睡了一晚上,第二天甘九一大早把我们叫醒,又开始干活。今天这个活有点奇怪,居然是调泥巴。 从山里挖来精心挑选的黄泥,用道观里找来的罐子承装,井里打上水,倒入罐子,混合泥巴。甘九让赵癞赤着两只手进到容器里,反复和泥,平时包饺子和面怎么和,现在就怎么和。 挖泥用了半天,和泥又用了半天,到了晚上,甘九让赵癞停手,他用棉布把容器口小心翼翼封上,看样子这一坛泥巴还挺重要。 累了两天,大家都没精打采的。甘九宣布:“明天一早开始炼丹。” 晚上在笼子里,我迷迷糊糊正在睡觉,感觉有人爬过来,猛然睁开眼睛,正是赵癞。赵癞凑到我耳边,低声说:“别说话,听我说。” 我眨眨眼,点点头。 他极力压低声音:“炼丹时候是不是不能分心?” 我又点点头。 赵癞道:“明天甘九全神贯注炼丹时,我们看看有没有机会。不是他死就是我们亡。” 第二十章 仙命 第二十一章 香尽 第二十二章 师父 最后一根香攸然而逝,飘出一缕青烟。甘九非常紧张,用水瓢慢慢舀起最后一瓢清水,缓缓浇在阳城罐上。赵癞停止了风箱,我们三人目不转睛看着炼丹装置。 好半天,赵癞才开口说:“成功了吗?” 甘九重重抹了下脸,做了几个深呼吸,皱眉说:“不太像……但凡这种上品丹成炉之后皆有异象,现在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说实话,如果真的失败了,我们比他更失望。甘九无所谓,就在这座深山里挺着,啥时候炼成啥时候算,我们几个都有家有业有生活,谁能陪他在这里干耗。一想到成炉失败,还要如此这般再呆上七天,脑袋都大三圈。 我想,我是支撑不住了,如果再来一次,莫不如就和甘九反抗到底,哪怕死了也比这么活受罪强。 这时,寂静无声的炼丹室里忽然传出一阵阵异响,又是从陶盆里发出的。仔细一听,细细碎语,像是有人在低声说话。我和赵癞面面相觑,尽皆骇然,陶盆里连续有怪声发出,我们都有种很强烈的错觉,大刚没有死,他困在里面想出来。 “鬼吧?”好半天,赵癞才憋出这么句话。 甘九冷笑:“就算真鬼又如何,我照样收它。成不成也得开炉看看。” 我赶紧道:“九哥,古籍里记没记载这种丹药成丹会有什么现象?” 甘九摇头:“记录这种丹药的秘方,本来就残缺不全,前面还好说,后面没有一字记载。不管成不成,这第一炉已经炼完,我要看看。” 他走过去,双手扶住阳城罐,深吸口气,小心翼翼从陈道长脖腔里拔出来。这些天耳濡目染,甘九也告诉我们一些炼丹的常识,九转七仙丹如果炼制成功,会在这个罐子的底部凝结细沙状粘稠物。那种圆形的丹丸,都是后来搓出来的。说一开炉里面就是滴溜溜一堆成圆形的现成丹药,这种不专业的说法也只能骗骗外行人。 甘九把罐子开口向上,拿起竹筷伸进去掏,我和赵癞伸长脖子看着,掏了半天,他把筷子拿出来,筷子头确实粘着一些黑色的黏状物,也不知是什么玩意。他继续用筷子往下刮,刮下来一些就抹在手心,不多时越积越多,然后他轻轻一搓,成了个滚滚的黑色丹药。 我在旁边问:“这算成功了吧?” 甘九也非常迷茫,他一边刮一边搓,没有说话,好半天才犹豫道:“不太像。古籍记载九转七仙丹黑中透亮,色略暗红而发光。这东西黑扑扑的,既不亮也不红,看起来有点古怪。” 他把罐子底部黑色的黏状物都刮干净,只搓出一个小手指指甲那么大的丹丸。我看得乍舌,那么多柴火和药料,里面又有一个人的性命,费了那么大工夫,最后只凝炼出这么一丸小小的东西。 甘九用手指捏着它,走到火盏前,翻来覆去仔细观察,越看越是迷惑,显然连他也咬不准到底成没成功。 他抬起头,看看我们。我和赵癞同时心里一紧,知道要坏事。这甘九显然无法确定这东西到底是不是九转七仙丹,他看我们的眼神非常不善,极有可能他是想让我们其中一个人试吃。 这玩意打死我也不吃,它凝炼了大刚的身体和魂魄,又在陈道长这死鬼的肚子里过滤了一遍,谁知道有没有毒。就算没毒我也不吃,恶心。 甘九捏着丹丸走过来,蹲在我们面前,他没有说话,只是左看看我,右看看赵癞。我们两个心都提到嗓子眼,我紧张得汗毛乍竖,大气都不敢喘。 甘九微微笑:“你们怕什么。怕我让你们吃这东西?放心吧,费了如此工夫炼制出的丹药我怎么会舍得给你们吃。” 他捏着丹丸看了看,张开嘴把它吞进去,嚼了几下,然后咽进肚子。我和赵癞紧紧盯着他,好半天赵癞问:“九哥,啥感觉?” 甘九笑:“有点晕,不错,感觉身体的血都在沸腾。” 他话音刚落,忽然从陶盆子里传来一声轻笑。我们神经本来就已经绷得紧紧的,突然冒出来的笑声,差点没把我吓死。 我们一起侧脸去看这个陶盆,那笑声很轻,低低沉沉,分不清男女。细听起来又有些像呜咽,让人听出一身鸡皮疙瘩。 甘九冷笑:“装神弄鬼。帮我把这些东西都撤掉,我倒要看看它的庐山真面目。” 我们七手八脚把铁架子拆散,陈道长的尸身拿下来,下面就是陶盆的盖子。甘九把住双环,往上一提,我和赵癞正凑着头往里看。谁知道就在这时,出现了难以预料的一幕。 盖子开启的瞬间,陶盆里突然毫无征兆地爆了炸,“轰隆”一声脆响,一记闪光,无数黑色粉尘喷了出来,淋了我们三人满头满脸都是。 爆炸规模不大,也就相当于几个大爆竹的当量,可那记莫名其妙的闪光太要命,直接让我眼睛瞬间失明。下一秒我什么都看不见,眼睛里全是黑色颗粒,不停流着眼泪,我倒在地上,浑身酸痛,眼睛睁都睁不开。 就在这黑暗中,我忽然听到炼丹室大门响动,随即响起脚步声,愈来愈近,有人走了进来。这里,除了我们三个人,只有冬哥了。是他吗?我下意识在地上往后挪,这种目不能视物的感觉太让人没有安全感,我潜意识里想退到安全的地方。 这短短的时间我心思百转,冬哥果然是高人,平时装疯卖傻静候时机,真能隐忍啊,现在机会终于来了。刚才那一记小型爆炸,应该让我们三人都会短暂失明,甘九就算厉害,那影响也会不小。现在正是下手的好时机。 我揉着双眼,还是什么都看不到,忽然听到甘九问:“谁?”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惊恐。 紧接着传来一个陌生人的低声耳语,应该是在和甘九说着什么。从这个声音判断,来人并不是冬哥。天哪,这里居然还有外人! 甘九声音颤抖,牙齿咯咯响,从嘴里艰难吐出两个字:“师……父!” 我大吃一惊,来的这个人居然是甘九的师父!传说中合先生的首席顾问,那个炼制彼岸香的邪派高人。 我的妈啊,真是倒霉他妈叫倒霉回去吃饭,倒霉到家了。一个甘九对于我们来说就已经属于小无敌的存在,现在他的师父又出现了,我们这是没个好了。 那陌生人又和甘九耳语了几句,甘九声音悲恸:“师父,救我!师父,看在徒弟跟随你这几年的份上,救救我吧。” 陌生人这次没有低语,用我们能听到的声量幽幽说:“小九,谁也没害你吧?这一切因果都是你造成的。你如果不起私心,背离师门,私自炼丹,也就不会服此鬼丹,导致以后生不如死。这是你的宿命。” 甘九嚎啕大哭,像个小孩子,我真是愣了,甘九这么强横的人物,居然在师父跟前如此柔弱。而且最怪的,这位师父听声音并不老,像个年轻人。 这时脚步声响,那人走过来,我感觉一只手温暖的手摸了摸我的头发,替我掸掉脸上一些灰尘。我往后缩缩:“谁?” 那人轻轻叹口气走了,听脚步声到了院子,紧接着水井响动,他打上来一桶水。他再次走进来,扶起我,又扶起赵癞,搀着我们两个来到院子。 “把脸洗洗。”那人的声音很温暖,带有很强的蛊惑性,一点都听不出邪味,说话像邻居大哥哥。 我和赵癞互相扶着蹲下身,探着双手摸到水桶,掬出清水来,把脸好一顿洗。这时,那人走进炼丹室,对甘九说:“小九,你太幼稚,跟我这几年居然还没有长进。九转七仙丹这种度人成仙的绝品丹药怎么可能让你们这几个半吊子炼制出来呢?且不说药材和精细的份量,单单炉鼎的气密性和火候的精确把握就必须要至少十年炼丹功力的丹客才能操刀。你照着葫芦画瓢,以为自己聪明绝顶,到头来还是坑了自己。” 甘九哭得泣不成声:“师父,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以后好好伺候你,听你的话,救救我吧。” 那人叹口气没有说话。 这时,我和赵癞把脸洗干净,眼睛勉强睁开一道缝,模模糊糊也有些光感。我看到赵癞一张脸又红又肿像猪头一样,赵癞也在瞅着我乐,想来我也好不到哪去。 赵癞低声说:“稻子,听到没有,甘九的师父来了。” “那又怎么样?”我问。 “我要拜他为师!” 第二十三章 赐盲 第二十四章 想和你叙叙旧 李大民这一串举动让人有种很不舒服,甚至不寒而栗的感觉。他和甘九有些气质特别像,很阴。我有点相信彼岸香这种邪物确实是出自他的手笔了。 时间不长,两人从屋里出来。赵癞大声招呼我,我走到外面,心情有些压抑。赵癞兴奋地说:“李师父已经答应考察我,先收我为挂名弟子。” 我有气无力拱拱手:“恭喜。” 其实我一直想问问李大民关于彼岸香的事情,可这个人实在太精明,我不好出口。如果引起他的警觉,说不定引火上身。 李大民看我神情郁郁便问怎么了。我勉强说道,家里二嫂失踪了,留下小娃娃,天天喊着找妈妈,我们全家人都急死了。李大民问明白我二嫂叫什么,长什么样,说道:“这样吧,出了山我帮你找。” 我暗暗松口气,李大民就是主持生产彼岸香的那位邪派高人,二嫂的下落他肯定能查到。只要二嫂回来,我心里的千斤重担就放下了。 李大民微微笑:“罗稻,我帮你也不是白帮的。” 我马上紧张起来,李大民这个人给我感觉很不舒服,像是盘踞在黑暗里的一条蛇,又阴森又危险。我咳嗽一声:“李师傅需要我做什么?” 李大民笑:“你和解铃关系很好?是否能把他请出来坐坐,我要和他叙叙旧。” 李大民谈起解铃的态度很让人奇怪,既不像至交好友,也不像交恶的仇人,凭直觉感觉到他们两个人之间肯定是有故事的。李大民既然说一直在关注解铃,为什么不直接相请呢,非要通过我,这里有玄机啊。 我们在道观里休息一晚,第二天几个人一起出山。冬哥在李大民的调理下,已经恢复一些神智,表现还算正常,只是性情郁郁,一改往日咋咋呼呼嚣张跋扈的风格,一路无话。 走了一天,我们终于回到出发时居住的小客栈,看到久违的老板娘,到停车场看到来时坐的车,好似大梦初醒,恍若隔世。这段进山炼丹的经历对我影响太大,到现在还没缓过味来,一闭眼就是那七天七夜拉动风箱的场景。甘九的瘦脸、一剑穿头大刚、鲜血溅道观、黑漆漆的柴房,这一幕幕的记忆根本无法抹掉,时常在脑海里撞击。 就算现在已经出山,看到文明的都市,心底的阴霾却始终无法驱散,甚至有种错觉,这阳光下的一切仅仅只是我的梦境,其实身体还在道观的笼子里。 跟着李大民回到城里,没有下车,直接换车被他接到市中心的一处会所。这座会所是三层小楼,灰扑扑不起眼,上面挂的牌子是健康会所。进到里面,根本没客人,只有几个二十出头的女孩穿着粉红色工作装打扫卫生。 我,赵癞和冬哥傻头傻脑地被李大民引进了一楼里面的走廊,来到休息室。休息室风格很古雅,四面竖着水墨画屏风,正中有三个躺椅。李大民让我们在这里休息。我也真是累了,迷迷糊糊睡着了,大概一个小时后,有工作人员领冬哥走了,说是去洗澡。另有人提着两只轻盈的小水桶交给我们,说是桶里的水已经由李大师配过,专为二位拔毒,用此水洗脸即可。 我和赵癞用桶里的水好好洗了把脸,就感觉脸上奇痒难当,肿胀的部位似乎正在消融,再一看水桶,我靠,里面的水都成了深黑色。 后来又由人领我们去洗澡蒸桑拿,累这么多天了,热水一泡,我舒服得直哼哼。洗完之后,换上浴袍,舒舒服服躺在一楼大厅里看着大屏幕电影。一直混到晚上,我心里有点不得劲,这不会是让李大民软禁了吧。 我尝试着和工作人员说,晚上得回家。人家没有拦着,主动把我带到换衣室。我穿戴好了,回到大厅告诉赵癞一声,发现这小子有点不太对劲。他眼神目光炯炯,毫无疲态,眼睛虽然一直盯着电影屏幕,可我知道他心不在焉,心思早就不知跑到哪去了。 我叫了他几声,他才回过神,做了个手势告诉我有事电话联系。现在找到了甘九的师父,他一定是动了结交攀附的心,算了,人各有志。 手机早就没电了,回到家刚充上,未接来电狂跳不停。我拿起来看看,大部分是家里来的,尤其罗小米,这半个月的电话能有十来个。我仔细往下翻,终于找到了一个来电名字,长舒口气,是解铃。 我先和大哥小妹通了电话,编了瞎话,说我出公差去了,这些天一直不方便接听电话。他们把我埋怨一通,我问大哥,公安局那边有没有二嫂的消息。大哥唉声叹气,说最近上面有个大行动,联合打击拐卖妇女儿童案件,你二嫂已经列入被害人名单,我想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放下电话,我就开始琢磨了,这联合打击会不会是廖警官他们缉毒警察的一种迂回策略,石森科技背景很深,不能从正面强攻,从侧面包抄,奇路袭击,或许是个突破口。 我又给解铃打了个电话。解铃一听我的声音,说道:“我靠,罗稻,这些日子你死哪去了,我发现你小子真是气量狭小。” 我苦笑一声:“解哥,你是我哥,我哪敢记你的仇啊,我实在是有一番奇特经历。我还遇到一个人,他自称和你相当熟悉。” “谁?”解铃问。 “李大民。” 解铃在电话里沉默了很长时间,我敏锐地觉察出,他和这个李大民的关系确实不一般。解铃和我约好,明天在他家见面,把事情详细说给他听。 第二天起了大早,我就赶到他家。解铃正在给窗台花盆浇水,提着水壶帮我把门打开。我说:“你还挺有闲情逸致。” “说吧,怎么遇到李大民的?”解铃问。 我整理思绪,把进山入观炼丹的经过仔仔细细说了一遍。解铃听得特别认真,水壶都放下,眼睛都不眨。我口干舌燥,喝了口茶:“情况就是这样,李大民说有机会要邀请你去坐坐。他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好像不是朋友。” 解铃苦笑:“我这一生见过不少奇人异事,以此人最诡最邪最妖,偏偏我还拿他没什么办法。其实我早就应该想到,那个炼制彼岸香的人就是他,也只有他才能做出这样的大事。” “那直接通知警察不就得了,把他抓起来,谅这个李大民也不敢公然造反。”我说。 解铃摇摇头:“哪有那么简单,且不说李大民背后站着合先生,就算现在去抓也没有任何证据。我相信以李大民的精干和算计,他不会直接参与到炼毒的流程之中,肯定把关系脱得一干二净。而且,我相信,炼毒挣钱并不是李大民的本意。” “那他想干什么?”我问。 解铃说:“钱财权力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和粪土差不多,想有就有,招手即来。李大民这个人野心极大,最早是想自己成仙,后来又想在俗世开派立教,成为一方教主。” “这不是和圣姑差不多吗?”我说。 解铃笑:“圣姑比他纯洁多了,圣姑至少没有个人私欲,一心想把众生引渡净土。而李大民,”他说:“我也无法揣摩他想做什么,我怀疑他和那位彭先生一样,都有个帝王梦。” “彭先生是谁?”我好奇地问。 解铃摆摆手,说这些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说来也没意思。他道:“这件事我会斟酌怎么办的。如果李大民给你打电话,邀请我过去,你就替我答应。我也想会会他。” 解铃知道我中了尸毒,仔细查看伤势,又摸摸脉搏。他说:“李大民的方子没错,从某个角度来说,他不是一个苟苟且且的小人。他说救你,就不会害你。”他又查看了我前胸的伤势,点点头说:“恢复得真不错,我对丹道一门了解不多,真没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如此灵丹妙药。炼丹果然是个大学问。” 解铃取来糯米,和着酒,帮我敷到脸上拔尸毒。 我半躺在藤椅上静养,解铃忽然道:“山里那座双仙观和发现陈道长尸体的古井,你还能不能找到?” 脸上糊着大米,我不敢有大动作,摇摇头:“我是个路痴,别说深山老林,就算进了城该晕也晕,连东南西北都不知道。” 解铃问:“你们发现陈道长的尸体确实没脑袋?” 我疑惑:“是啊。怎么甘九、李大民还有你,都追究这个事情?尸体确实没脑袋,听甘九说好像是丹道一门的特殊仪式吧,下葬时候把死人脑袋砍下来。” 说完这话,房间里陷入暗寂,解铃在沉默,不知想着什么。 在他家混到晚上,吃过饭我正要告辞,突然来了电话,我看看屏幕,对解铃做了个口型,示意是李大民。 接通电话,李大民道:“罗稻,你二嫂的事情我调查过了,发现了她的下落。” 听到这话,我差点哭出来:“真的吗?谢谢你李师傅,我代表全家人都感谢你。” 李大民轻轻笑:“她的情况不是很好,我已经送进我们的私人医院进行治疗。你放心,她的生命没有危险。” 我确实是太感动了,李大民这人也不像传的那么邪乎,我赶紧道:“李师傅,我们家里人能去看看她吗?” 李大民沉吟一下:“这样吧,她的情况目前还有些糟糕,不能见人。一个礼拜之后,在我的调理下,身体会恢复得差不多。到时候你们把她转到普通医院调养就行。” 想到一个星期才能见到二嫂,我这心里有点不托底,可细想想,李大民不至于害人。他如果真要对二嫂不利,早就下手了。我在电话里千恩万谢,李大民笑:“罗稻,我们之间是有交易的,我帮你找到二嫂,你是不是也帮我捎个话给解铃。” 我看了一眼身旁的解铃,咳嗽一声:“行,你说吧,我帮你带到。” “他是不是现在就在你的旁边?”李大民忽然道。 第二十五章 招安 第二十六章 阴阳交会 她走到舞台中央,音乐响起,开始翩翩起舞。 跳得可能是古典舞吧,动作舒缓大方,左转腾挪,飞上跃下的,灯光迷离中宛若画里的美人。她的胳膊和腿极其柔软,一条腿轻轻松松就过了头顶。在场这些龌蹉男人全看傻了,抓住座椅把手,呼吸渐渐粗重。 管家悄无声息走过来,给每个人发了一些面包。我看了直纳闷,这是干什么? 房地产赵老板看样子经常来,马上揪下一点面包扔到舞台上。女孩停下舞蹈动作,跪在地上,小猫一样用嘴叼起这块面包屑慢慢吃了下去。 其他人也开始揪面包往台上扔,像是在喂猫。那么清纯高贵的女孩不能用手,只能拱在地上,伸出舌头去舔舐。整个场景香艳诡异到无法描述。 我心里很不舒服,实在看不下去,摇摇晃晃从里面出来。外面有服务生亲切询问需要什么服务,我说去厕所。 我已经打定主意,马上回到前面,找到解铃离开这里。 从厕所出来,我打着酒嗝,忽然看到管家正在领着水泥厂的王厂长往二楼去。王厂长表情有些奇怪,既兴奋又有些害怕,不停搓着手舔着嘴唇。刚才在酒桌上,他曾经询问李大民安没安排特别节目,看样子这里有玄机。 我心念一动,看到周遭无人,小心翼翼跟着他们往二楼去。 二楼很是安静,连服务生都没有,我蹑手蹑脚来到走廊,看到那位管家把王厂长引到一处房间,两人进去就不出来了。我猫着腰等了片刻,走廊里静悄悄,光线晦暗,荡漾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妖氛之气。 走廊两遍都是包间,和大多数酒店不同,这里的大门都是竹子编的门,涂了很多层油漆,每一扇门颜色都不同,有白色黑色还有红色,不知是不是光线的问题,这些颜色看起来都枯重泛白,有一种很沧桑很神秘的感觉。 我往里走了两步,看着这条黑漆漆似乎没有尽头的走廊,忽然泄了气,心想自己多这个事干什么,他们爱干什么干什么呗。让我不想再呆下去的更主要原因,是这里的感觉。非常非常不好,空气里飘荡着似有似无的奇怪味道,形容不上来是什么味儿,总之让人心里不舒服。 我正待回身要走,忽然看到从一楼匆匆上来个女孩子。这个女孩穿着类似少数民族那种围胸的薄纱服装,长发飘飘,光着脚丫,提着裙角正在往楼上来。这么暧昧昏暗的走廊,现在就我和她两个人,我忽然恶从胆边生,要不然先骚扰一下?我赶紧压抑住这种邪恶的念头。 她拐过楼梯角,低着头直奔二楼而来。看她模样,我忽然觉得眼熟,好像在哪见过。来不及细想了,怕让它撞见,我赶紧往走廊深处跑,边跑边推门,大部分竹门都紧紧关闭,当我跑到走廊一半时,女孩身影已经出现在走廊口。这时,我推动一扇门,应手而开,赶紧钻了进去。 房间里漆黑一团,没有开灯,什么都看不见。脚下的触感有些异样,我踩了踩,明白过来,这里居然是铺了编竹地板。这种地板是我市新流行的装修风格,竹条用手工编织,价值不菲,只有有钱人才会买来用。 我踩着软软乎乎的地板,趴在门缝,听着走廊的声音。那女孩走得很轻,可还是能听到软软的脚步声慢慢逼近,我眼皮子直跳,不会这么巧吧,她要来这个房间? 脚步声越来越近,我呼吸有些急促。这时,脚步在门口停住,透过缝隙,女孩的黑影透了进来。 她握住外面的把手,缓缓开门。我吓得头上冒冷汗,赶紧退到房间的黑暗里。此时已经勉强适应了这里的黯淡光线,房间不大,大概四十来平,勉强能看到一些黑黝黝的老式家具。门开了一半,那女孩往里进,情急之中我一甩脸,看到墙角有一处竹帘,里面似乎还有个内间。 我赶紧溜过去,轻轻掀开帘子,钻了进去。 这个内间微微透着光亮,我看到正中有一张老式木桌,桌上有一截白色粗蜡,上面燃着豆大的火苗,光线很差。桌子上还摆了一些很蹊跷的东西,瓶瓶罐罐什么的,不知做什么用。我扫了一眼屋子,忽然看到桌子旁居然有一张木床,再细看床上,顿时吓了我一大跳。 床上居然躺着一个人。仰面朝天,手脚摊开,好象没有穿衣服,只盖了一件白被单。我不敢有所动作,生怕惊醒这个人,猫在墙角等了片刻,发现那人一动也不动,好像是死人。 我抹了把脸,心跳加速,乖乖隆的咚,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难道有人死了,在这里过头七?此时的气氛死寂阴冷,透着一种莫名阴森。房间的墙上有个通风口,里面有风扇缓缓转着,地上拖着斑斑怪影。可就算有通风设备,这里也充斥着一股说不上来的异臭,味道淡淡的,令人很不舒服,有点恶心。 那女孩的脚步声在外屋响起,她把外面的灯光点亮,窈窕的身影落在竹帘上。 我暗暗盘算,构思了一下可行的计划,实在不行只能硬闯出去。可这么做又要面临很大的危险,一旦女孩喊出来,我被人堵住,后果难以预料。我凭直觉感觉到,这个地方一定不那么简单,肯定别有玄机。如此隐秘之地,让我发现了其中的秘密,可想而知那后果是什么。 能不正面冲突就不冲突。我踮着脚往里走,看看有没有藏身的地方,先躲躲。等那女孩离开这里,我再逃走。 路过床,看到床上的死人,我心里堵得慌,觉得晦气,正要避开脸不看,可匆匆一瞥之下,眼睛就挪不开了。 死者应该是个女人,一头黑色长发披散。我心里咯噔一下,我靠,不会是二嫂吧?再一细看,不是,顿时放了心。 这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子,细皮嫩肉的,谈不上多好看,却很雅致。 这个死去的女尸像是有什么魔力,黏着我的目光挪不开。她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算是死不瞑目吧。我实在想不明白,这个奇怪的房间陈着如此一具尸体,到底算怎么回事。 能看出她死时怨气很大,脸色发青,双目圆瞪,越看越觉得这具尸体透出一股阴戾之气。我正咽着口水细看,外面的大门忽然响了,又有人走了进来。我不敢出声,蹲在地上细听,居然响起那位管家的声音:“俏俏,送来的美人清洗过没有?” 一听到这个名字,我如雷轰顶,猛然想了起来,为什么刚才看她有眼熟的感觉。俏俏,正是赵癞的女友!我和她有过一面之缘。 俏俏说:“还没有。按照老规矩,要当着客人面进行清洗整洁。” 这时,传来王厂长的声音:“我还是第一次玩……这样的东西,你们讲究真多。” 管家笑:“大厂长,这个美人是专门为你订下来的。死了还不到三个小时,连夜运到这里,一会儿你看看就知道了,长得特别漂亮。” 王厂长喉咙响动,问道:“死亡时间还有讲究?” 管家说:“那是,时间超过六个小时,身体就会僵硬。有的地方注射防腐剂,可我们这里玩的就是一个新鲜,保管那皮肤柔软有弹性,而且在这段时间内人的神经线并没有完全死亡,有些尸体会眨眼,甚至手脚会动。这么说吧,除了她是死人,其他和活人没啥区别。” 王厂长口气有些惴惴不安:“第一次玩这样的东西,我总觉的心里不得劲,没有危险吧?” 管家说:“我的大厂长,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你有所不知,在古代,很多修炼仙法的人为了追求成仙,都会和尸体干那种事,这叫阴阳交会,万法归宗。你吸收了尸体的阴气,相当于采阴补阳,这都是道家绝密的养生术。再说尸体都经过李大民师傅的超度,绝对不会招惹怨灵。你就放心大胆地玩。” 王厂长问:“有没有其他人玩过?” 管家笑:“相当多,但是出于为客人保密的原则,我们不会向你透漏。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干这种事能增加财运,你算算本市那些暴发户,他们为什么会突然暴富,剩下我就不多说了。另外一个,我再问问你,大厂长不缺女人吧?” “不缺。”王厂长说:“女人都玩够了,上到38下到18岁,不是我夸口,香港小明星国际嫩模我都玩过,没啥意思,唉,我就是为了找点刺激。” 管家笑:“这一次保管让你物超所值,乐不思蜀。” “但愿。”王厂长咳嗽一声:“今晚的事……” “放心,你知我知,天知地知,过了今晚出了这道门,我们谁也不认识谁,哈哈。”管家大笑。 王厂长眯着眼说:“我也就是看这里是钱先生的私人官邸才来的,放心!不过呢,我也不是吃干饭的,今晚的事一旦透漏出去,我拼的身家不要,也得和你们死磕到底!” 王厂长口气极其阴毒。我猫在地上,听得浑身冒冷汗,知道这次撞了大祸了。 第二十七章 标2 第二十八章 要出手了 第二十九章 声音 第三十章 赵癞的秘密 我听得有些胆寒,觉得这个孩子特怪,不想和他继续沟通下去,便问:“你想找我做什么?” 苏离微微侧过耳朵,轻轻说道:“你身体里有一种很特别的声音,正是我一直苦苦思索而找不到的,我想让你做我的研究对象。” 他说话的口气就像个小大人,很不符合孩子的年龄身份。 “可笑。”我笑道:“我身体难道和其他人不一样?” 苏离郑重地点点头:“确实不一样,我就是生活在人群里,听过很多人,包括像我师父这样的奇人。他们的身体里都没有那种韵律,只有你才有。” “什么韵律?”我问。 苏离摇摇头:“我形容不上来,一种我在寻找的,说不上来的感觉。只有遇到你的时候,我才恍然大悟,我要的声音就在你的身体里。” 这句话说的我毛骨悚然,我干笑了两声:“对不起,我还有事。” 苏离看我要离开,马上说道:“你想要什么,我可以和你交换。师父很疼我,我要什么,他都能给我。对了,你吸过彼岸香吗?听说过吗?很爽的,我可以给你搞到很多很多。” 我看着他,有点发愣。知道标香的人,基本上全都管它叫“标香”,也只有我和解铃这样明白内情的人,才知道这东西原名叫“彼岸香”。眼前这个孩子口齿清楚,明明白白说出这东西的真实名字,那就能说明一件事情,他是知情人。 瞬间我脑海中此起彼伏很多念头,彼岸香是李大民炼制出来的,而苏离是李大民最疼爱的弟子,他应该知道很多内幕。 我想着,如果以他为突破口,很容易找到李大民的破绽,继而帮助廖警官和解铃他们破获这件邪案。 “你在犹豫。”苏离说:“你一定知道彼岸香,对不对?想吸吗,我可以管够。” 我故意激他:“你一个孩子从哪能弄到这样的毒品,真是可笑。” 苏离嘴角颤了颤,一字一顿道:“彼岸香就是我参与炼制出来的。” 我吓了一大跳,回头看看倚在门口的俏俏。俏俏脸色有些苍白,表情十分严肃。 “我不信。”我说。 苏离道:“就是说,你无论如何也不答应了?” 我犹豫片刻,说道:“好吧,我答应你,不过你要告诉我彼岸香的秘密。” 苏离笑笑点点头。他慢慢面向俏俏:“俏俏姐,我还要一个研究对象。” 俏俏勉强笑:“你不会需要我吧?” 苏离摇摇头:“我想研究你的男朋友。” “你研究他干什么?”俏俏脸色微变。 苏离道:“他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我曾经和他接触过,那时候他还是普通人,身体很平常,没有声音。可就在前几天,你带我再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能听出来他的身体起了很大变化,里面充斥着一种很奇异的旋律,我需要得到它。” 俏俏一张脸发寒:“胡说。小离,你累了,我带你回去。出来时间长,你师父会起疑心的。” 苏离摸着我的手:“跟我走吧,我带你见师父,你不是要知道彼岸香的秘密吗?” 我咽下口水,见李大民,给我仨胆我也不敢,我呵呵笑:“有机会再说吧。” 苏离用手指指我:“不要忘记我们的约定。” 俏俏拉着苏离往外走,她对我说:“你先呆在这,我一会儿回来有事情问你。” 她确实是有心事,我点点头答应了。 他们这一走,大概一个小时后,俏俏才回来。她不停地咳嗽,我担心地说:“你没事吧?用不用吃点药?” 俏俏脸色很苍白,摆摆手示意我坐下来,说:“罗稻,我知道你是赵辰的好朋友,你们最近有没有接触?” “很奇怪,从山里回来之后,他就不愿和我见面。我打电话找过几次,他都推脱了。” 俏俏看着我,声音颤抖:“罗稻,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们进山都做了什么?” “到底怎么了?”我疑惑:“他有什么不对吗?” 俏俏咬着下唇,低着头踱了几下步:“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他们住的这套房子,勉强算二室一厅。其中两间室,一间是卧室,还有一间此时锁着门。俏俏来到这扇门前用力拧了拧,没有拧开。她表情忧虑地说:“赵辰从山里回来之后,就变得很怪。有一天我不在家,等回来的时候就发现他把这间屋子的门锁换了,钥匙只有他手里一把。我问他为什么这么做,他支支吾吾也不说,还让我不要打扰他。他说正在研究一些东西,如果研究成功,我们就会摆脱现在的苦日子了,我就有钱治病了。” 俏俏看着我,嘴唇颤抖:“罗稻,你知道吗,我不想这样,我们虽然只是男女朋友,可那是一路患难过来的,可以说比夫妻都夫妻。本来赵辰是想和我领证,我没有同意,我这个身体自己是明白的,我不想拖累他。他爱我,我也爱他,为了他我能奉献自己一切,可是我不希望我们之间隔着心。” “你去清洁尸体的事情,也没告诉他吧。”我沉默片刻,说道。 俏俏摇摇头:“那不一样。我之所以出去工作,做这样的脏活,就是想多挣点钱。我想把我们以后的小日子过好,我不希望赵辰再为了给我治病,付出那么多,我心疼他。如果告诉他我做的事情,他肯定会发怒,不会让我再出去工作的。” 我叹口气:“或许赵辰也在为你们这个家努力,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不是。”俏俏摇摇头:“我能感觉到他变了,他在做一些很危险很莫名其妙的事情。你看看这个。” 她从内兜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我。 我接过来看看,这是一张很特别的牛皮纸,页面发黄,摸起来很硬,抖抖还能发出声响。一拿到手里,我就有种很特别的感觉,这张纸年头不少了,沉淀着一种很难描述的历史沧桑感。最奇怪的是,这张纸上所写着的东西。 先说正面,乌压压写满了一排排奇怪的文字,这些文字我从来没见过,笔划勾连字形诡异,看上去像是一条条蛇,乍看上去就像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文字。笔迹所用油墨已沉淀失色,和牛皮纸的颜色完全融合到了一起。这张纸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前写的。 在这些文字上,有人用红笔还做了画线和标注,这些红笔字到是很鲜活,用的都是简体中文,一看就是后来写上去的。 也就是说有人得到了一份很老的手稿,然后进行阅读,在阅读时还随时记录感想。 我翻到背面,背面就更怪了,一字没有,而是画了一幅大大的图。一看到这张图,我如遭电击,陡然石化了。 这张图主体是一个大大的圆盘,在圆盘下面画着螺旋蜿蜒向上的形状,我一看就认出来,这个螺旋形状描绘的是抽象的云。也就是说在层层云海上,托着这么个圆盘。 圆盘里画着一个裸体小人,这小人盘膝而坐,身材瘦小。怪异的是,他的头和身体是分家的,头颅正举在自己的双手里。那姿势就像,这个小人似乎在做一种祭祀的仪式,祭品就是自己的脑袋。 最奇怪的,是这小人头颅的表情,他在笑。画风是简体画,类似涂鸦,非常粗糙,可这个表情却极为传神。小人的双眼微微眯着,嘴角上翘,既像是享受,又像是解脱,笑得极其诡异。 俏俏站在我旁边,呼吸急促:“这是什么图,好吓人。” 我之所以震惊,是因为我见过类似风格的图案。进山探险的时候,我们曾经挖到一口藏着陈道长尸体的深井,井口盖着一个巨沉的石头盖子,盖子上就绘着类似的图。那幅图和眼前牛皮纸上的图简直就是一个人画出来的。 “你先说说这张纸是哪来的?”我问俏俏。 俏俏说,赵辰换了锁之后,时常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没日没夜的,也不知做什么。有天晚上,大约凌晨三点多钟,俏俏咳嗽了一阵,睡不实就醒了。醒来之后,发现原本睡在身边的赵辰不见了踪影。她悄悄下地,慢慢走到这间屋子,看到赵辰趴在书桌上已经睡着了。俏俏就想找衣服帮他盖上,走到桌旁,就发现桌子上有个怪异的笔记本。这本子没封皮没页尾,就是一摞子牛皮纸用很粗的线穿钉而成,上面写的字龙飞凤舞,一个都不认得。其中有一页纸,好像是从本子里断落出来,飘在地上,俏俏便悄悄收了起来。 这就是眼前我所见的这一张。 我琢磨了一下,问:“他是从哪弄来的呢,你知道吗?” 俏俏说:“这就是我为什么追问你,你们去山里经历的原因。就在赵辰从山里回来的一天后,他连招呼都没打,突然悄无声息的失踪了。两天后才风尘仆仆的赶回来。” “哦?你知道他去哪了?”我问。 “我怀疑。”俏俏表情很严肃:“他秘密地又一次进山了。” 第三十一章 蛇文天书 第三十二章 童年的葬礼 第三十三章 合奏 “别在这里傻站着,往里走。”李大民让我随他到里面的屋子。 这里的房间采光很不好,可能是朝着北面吧,有些背光,即使是白天,房间里也阴沉沉的。光线下,能看到无数的灰尘在漫漫漂浮,走进这老房间像是穿越了几十年,进入到一种很难形容的氛围里。 先进去的是个小房间,透着无人居住的清冷,旁边有个门,直通到里面。等走进里面的大房间,眼前才略有些开阔,光线也明亮了很多。这里的布置完全就是普通人家,一张大床,上面悬着蚊帐;一张老式的八仙桌,摆着几个茶碗。其余都是很老旧的家具,恍恍惚惚我像是走进了一张泛黄的老照片。 八仙桌旁,坐着一个孩子,正是苏离。他戴着厚厚的茶色眼镜,拿着水壶倒出一杯热茶,热热的水流落在杯子里,很快就要倒满溢出,我正要提醒,他忽然恰到好处收了手,把水壶放回原处,然后捧起那杯茶慢慢放到我的近前:“罗稻,你来了。很远我就听到了你的声音。” 我正愣神,李大民让我落座:“这里就我们师徒两个,你不必拘谨,恐怕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你都要面对我们这两张面孔了。” 他这话说的,我像是一脚踏入深渊,很是有些郁郁不乐。 我闷头闷脑坐下来,拿起茶杯,勉强抿了一口,香气扑鼻,味道倒是很好。李大民道:“刚才我正在和罗稻讲你的故事。” “我都听到了,”苏离说:“师父你讲得不全,只说了其然没有说其所以然。” 李大民笑,拿起水壶自斟自饮。 苏离侧过脸,像是在眼睛看我:“罗稻,你知道师父是怎么认我当徒弟的吗?” 我说:“李师傅说你有超能力,能听到普通人听不到的声音,所以他收你为徒。具体我就不太清楚了。” 李大民放下茶杯:“那天在殡仪馆的葬礼,去的人不是很多,除了工作人员,整个大厅空空荡荡。别看那些年我总在他们住的地方转悠,可那天还是我第一次见到苏离的妈妈。我到现在也不太清楚她的身世,她的家庭背景和具体经历,苏离也没和我说过太多,我尊重他的隐私权。苏离的妈妈是个很有女人味的女人,少年时代的我能被她吸引,和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女人味不无关系。说远了,那天葬礼上,瞻仰遗容后我正要离开,苏离说了一句话,吸引了我的注意。” 李大民又倒了一杯茶,怔怔地说:“当时他在自言自语,说他的妈妈正在发出很奇怪的声音。” 我深吸口气,此时屋子里光线忽然黯淡下来,太阳好像消失了,有些阴冷。 “其他人都没有注意,只有我听到了他的话。我问苏离,你妈妈出的是什么声?苏离告诉我,他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声音,听起来有些像树叶渐渐枯萎,又有些像万木凋零树叶随风而落,更有些像纸张轻轻撕动发出断裂。他妈妈发出的声音,要比这些自然声更富有旋律,更加有节奏,听起来真是美妙极了。” 李大民说得很动情,拿起茶杯一饮而尽。 我身上有些冷意,咳嗽一声问:“他妈妈已经……过世了,怎么还会有声音?” “罗稻,你还记得那天晚上我为什么要藏在柜子里吗?”苏离忽然问。 我说:“你告诉我,你在听尸体腐烂的声音。” 苏离笑:“对,我妈妈当时躺在殡仪馆里,她身上发出的那种特别声音,正是尸体腐烂的声音。很动听。” 他说完这话,我忽然觉得胃里翻涌,一阵恶心,顾不得失礼,把嘴里的茶叶全都吐在地上。 李大民不以为意,继续喝着茶。 我擦了擦嘴,脸色很难看。苏离说:“我得了白内障,彻底看不见的时候还很小,大概三四岁吧,我记不清了。对于小孩子来说,失不失明意义不是很大,当时的我对整个视觉世界还完全没有概念,对于‘看’的记忆非常模糊,等同于没有。现在的我,已经完全接受了‘听’的世界。” “一个人如果生来失明,那么看不看见对于他便没有任何意义。”李大民说。 苏离道:“忽然有一天,我发现自己能够听见平常听不到的声音。开始,我以为这是正常的,人人都有的。后来跟着师父,接触了很多人,做过很多实验,我才明白,能听到特殊的声音是我自己的专长。” 我抹了抹脸,身上的寒意更盛,此时已经说不出什么了。 “在我记忆里,我能听到第一个超越平凡的声音,也是来自我的妈妈。”苏离说。 他在谈起死去的母亲时,态度很奇怪,没有悲伤,面容平静,就像说起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我从来不知道爸爸是谁,是妈妈一直抚养我长大。家里很穷,可以这么说,我眼睛如果早些治疗,或许有痊愈的希望,可就是因为交不起手术费,才成了这个样子。可我不记恨妈妈,是她无意中打开了我生活的一扇美妙的窗。在我仅存的记忆里,妈妈很漂亮,她年轻有魅力……师父可以证明。” 李大民哈哈笑:“不错,你妈妈是个很动人的女人。” “妈妈其实也有男人的,她经常会招不同男人回家过夜。只要她一回来,就让我躲在柜子里,她说让来人看到家里有小孩子,有些人会不舒服。” 苏离指了指房间一角,我看到那里有一个老式的横卧衣柜,都多少年了,表面的油漆剥落,锁头几乎粘连在一起。 我心情很沉重,已经隐约猜到他妈妈是做哪一行的。 苏离说:“我头一次听到那些声音,就是我妈妈在和男人干那种事的时候。我那时还是个不经人事的孩子,什么都不懂,我躲在柜子里,完全沉迷于那种声音。” 我心里堵得像块石头,喝了杯茶,讽刺说:“你是说男人女人在愉悦时发出的声音?” “不是。”苏离笑:“那种声音是个人就能听到,我说的是别人听不到的声音。那天过夜的男人我不知道是谁,但我知道他是一个做那种事的高手,我妈妈也是巾帼不让须眉,他们折腾起来时间就不短了,我一直藏在柜子里听。开始还是平平常常的嗯嗯啊啊,到后来我忽然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怎么形容呢,那是一种很特别的旋律,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乐器能够演绎出它的味道,它集合了灵动和心灵的呼喊,其中的美妙就像是意大利名家的小提琴,名手与名器紧密相交,发出共鸣。即是愉悦的,又是痛苦的,我甚至听到了我妈妈的内心世界……她的心在哭泣,我形容不出来那是一种什么情感,混杂了愉悦、痛苦、呐喊、阴郁,甚至还有恶毒,后来我把带有这种情感的声音,起了个名字,称为‘女人’。” “你应该当哲学家。”我长舒了口气说。 苏离笑:“你如果能感受到别人感受不到的东西,你也会成为哲学家。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那种超越平凡的声音吗?” “因为动听?因为美妙?”我说。 “不,我能听到的很多奇怪的声音,都不是动听的,有些甚至可以说是恐怖的、压抑的、黑暗的。我之所以喜欢它们,就因为它们有个最大的特质,那就是纯净。” “纯净?”我喃喃。 “对。”苏离说:“我妈妈干那种事的时候,一开始是有保留的,是放不开的,那个时候还没有奇怪的声音出现。当她真正放开自我,完全毫无戒备敞开身体,往顶峰攀登的时候,那个声音的旋律就出现了,它不带任何杂质,像一块透明的水晶石,里面包含了我妈妈所有的情感和欲望,没有遮掩,没有杂念,不带面具。后来,我又在很多具尸体的身上听到了这样的声音。这个世界上恐怕最纯净的人就是死人了,尸体腐烂是自然现象,就算一代帝王死后也会成为枯骨。腐烂是做不得任何假的。” 我心情郁郁,沉默无言。 “后来跟了师父,我更有条件进行研究。我最初想过一个问题,既然男女性事是美妙纯净的,而尸体腐烂也是如此,为什么不能把这两样东西结合起来呢。罗稻,你知道音乐里有合奏的概念吗?” “听说过,就是几种乐器配合一起演奏吧。比如钢琴和小提琴什么的。”我说。 “对,可以这么简单理解。”苏离说:“你把性事和腐烂想象成两样绝美的乐器,如果它们能合在一起演奏,会是什么效果呢?!” 第三十四章 达尔文 苏离站起身,摸着身旁的盲棍,用它探着路,在房间里来回走动,那模样真像一个小大人,完全超越他年龄的侏儒,就是不像孩子。 苏离说:“两种美妙的乐器如果要凝合在一起,不单单取决于乐器本身的品质,更重要的是名器配名手,还要很厉害的乐手去驾驭它们。我拜了师父之后,师父为我打开了一扇扇神奇的门,他让我去学习音乐,对声音的驾驭从天赋凌升到理论。” “然后你成功了?”我说。 “成功哪有那么容易。”苏离笑:“重新谱写声音那是创作,算是一门艺术。要把这两种声音契合在一起,我需要做大量的实验,那段时间师父为我提供了很多尸体,一点一点的实验,累积到最后,才会出现好的结果。” “你不害怕吗?”我问。 苏离停下脚步,转过头“看”我:“你会害怕钢琴吗?” “当然不会了。”我说。 “那我也就不会害怕尸体。”他淡淡地说。 我听得心里发堵,一个人一条命,在他们的眼里,无非就是工具。生命,对于苏离来说,无非就是能演奏旋律的乐器。 李大民品品茶的味道,说:“我和苏离算是亦师亦友,我从他身上也得到不少的启发。彼岸香的设计和炼制有很大一部分灵感就是苏离提供的。” 这是他第一次承认炼制彼岸香的人是自己。 “你吸过彼岸香没有?”李大民看我。 我本来想撒谎,转念一想,算了,如果我说没吸过,李大民可能会强迫我吸,何苦来的。我说:“吸过。” “说说什么感觉。”他目光炯炯地看我。 李大民这人极其多疑,根本糊弄不了他。我把当初吸食彼岸香的经过和感受细说了一遍。李大民边听边笑,他说道:“吸食彼岸香之后,你听到了声音。” “是的。”我回忆说:“那是一种类似空谷滴水的轻音,又好像有人在耳边叮咛,很轻很空灵。” 李大民点点头,笑着看苏离:“这个声音就是苏离添加进去的。如果吸食彼岸香仅仅会出现幻觉或是性乱,那和一般毒品又有什么区别呢,完全不入流。而加入了不同的艺术元素,丰满了那个世界,这才是真正的创造!” 我惊得手里的碗儿差点掉在地上,一直以来,我以为彼岸香就算是邪乎,无非就是能刺激人的大脑神经,产生幻象。而李大民的意思是,彼岸香吸食之后的境界,就像一幅油画,整个画面完全出自画师之手,他想在哪里添几笔就添几笔,想抹什么颜色就抹什么颜色,换句话说,在那个迷幻之境,李大民和苏离就是创造一切的上帝。 我的大脑已经完全想象不出,这是怎么一个创作过程。据我所知,彼岸香的炼制离不开尸体,离不开孕妇,离不开男女情事,整个研究和试验的过程根本就不可想象,我实在不敢深想,再往下想就要开始颠覆我的世界和人生了。 “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我心里有不好的预感,问道。 李大民呵呵笑:“因为以后我们这个开发团队还要加上一个人,那就是你。” “我不明白。”我咽了下口水说。 一直沉默的苏离忽然道:“罗稻,你知道我现在面临的两个最大的困境吗?” “你说。”我知道自己没好了,索性听个痛快。 李大民和苏离能把最核心的秘密告诉我,按照李大民的精明,这个潜台词就是,你要么依附我听我的话,要么就带着秘密去死吧。 苏离说:“我已经不满足于倾听,更想去创造。我想把声音这门艺术经过我的手演变出来。师父告诉我,伟大的艺术能够改变世界。我想用我创作的声音来改变这个世界,改变人类,配合师父的计划。师父,你的计划我能说吗?” 李大民淡淡笑:“罗稻以后不是外人,但听无妨。” 苏离说:“师父的计划是创造新人类!” 我头上浸出汗水,这李大民真是个狂人,他何德何能敢说这样的话?当年那么多伟大人物都想这么干来着,折腾来折腾去,谁也没折腾明白。反而在折腾的过程中,尸横遍野白骨如山。这个李大民,我相信他不是玩玩嘴皮子的空想家,连解铃都让他几分,连合先生都如此器重,他要真想折腾点事情出来,也不是不可能。 苏离继续说:“我现在面临两个困境,一个是声音的采集。很多美妙的声音,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能听到,而其他人听不到,我再怎么描述,语言的天然桎梏也会限制表达。就算全世界最伟大的文豪形容得天花乱坠,也及不上亲自去听一听。所以,创造的前提,就必须要能搜集到这些原始的素材,然后转换成普通人能接收的声音。” 我听得冷汗直冒,已经完全构想不出来,只能静静听着。 “另一个困境,那就是制作。原始素材的提取已经难上加难,而进行再加工的制作,其难度更加难以想象。”苏离说。 李大民看我:“罗稻,有什么想法就说嘛。” 我苦笑:“就像听科幻小说,我完全没有概念。” 苏离说:“罗稻我问问你,如果有外星人的话,他们的语言和沟通方式是不是完全迥异于人类?” 我想想说:“是的。一个族群一个文明,依据生理特征文化属性什么的,那沟通方式肯定不一样。别说外星人,就算人和蜜蜂的沟通方式都不一样,蜜蜂是飞‘八字舞’传递信息。” “是的,你很聪明,这样我就好解释了。”苏离说:“我听到的那些声音,完全不属于人类的世界,要想转换成人类能够听到的方式,且不说能不能办到,就算办到也会损失很大一部分精华。所以呢……” 我忽然隐隐有了一些匪夷所思的想法,可又摸不准边缘,静静听他的表述。 “所以要让人能够接收到这些美妙的声音,只有一个办法。” 我呼吸急促起来,像是猜到了什么。 苏离说:“既然不能把那种声音引入到人类的世界,那只能把人类引入到声音的世界。” 这话乍听起来像顺口溜,可我一下就明白了。 “彼岸香就是你们引导人类进入声音世界的一座桥梁?”我问。 李大民大笑:“好小子,有点悟性,我真有些舍不得杀你了。” 我彻骨寒意,看着他。 李大民说:“其实彼岸香只是我的一个小小试验,导入声音只是整个大实验中一个小小的实验项目而已。苏离这孩子很聪明,在我炼制彼岸香的时候,他提议加入声音,我们一起研究开发,技术也日臻成熟。彼岸香其实开拓了一种思维,那就是完全可以把人类在这个世界里接收不到的信息,通过类似彼岸香的载体,用另类的方式进行传递。具体方法就是,把人引导进一个崭新的包含我们需要传达信息的新世界。” 他顿了顿说:“而新世界就必须需要新人类!我长久以来的梦想终于解决途径。” “可彼岸香这东西很邪,”我实在忍不住道:“它……和尸体和鬼都有关系。” 李大民看我:“难道新世界就必须是鸟语花香阳光灿烂的?人类之所以无法进步,就在于太主观,什么事情完全凭借自己的想法轻易定性。在我看来阳光灿烂和鬼气森森其实都是一样的,都是一种客观世界,没有所谓的高低之分。阴间和阳间也是如此,我只是借用阴间的材料打造一个崭新的世界而已。不论是阴间还是阳间,都只是人类进步的阶梯,垫脚石罢了。” “可是,据我所知,”我实在忍不住道:“彼岸香很邪,对人身体有很大的害处,沾染鬼气,刺激大脑……” “这些都是解铃说给你听的吧。”李大民打断我:“那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太僵化,甚至可以说幼稚。张口原则闭口底线,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么跟你说吧,人类的进化需要牺牲,需要淘汰糟糠个体,这是大自然的抉择,你可以说我是达尔文主义,或者是其他的帽子,但我要告诉你,这就是客观、这就是不以人意志为转移的客观!我特别欣赏达尔文理论的四个字:自然选择。该死的就让他们死吧,该活的总会活下来。”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说道:“那你要我做什么?” 李大民看看我,平静地说:“我要用你的身体炼制彼岸香三号。” 第三十五章 进入魔窟 第三十六章 彼岸花开 第三十七章 万里东风扫残云 第三十八章 仙人骨 第三十九章 能解读仙人秘密的人 第四十章 修行的障 第四十一章 悔教夫婿觅封侯 第四十二章 斗法 赵癞并没有详细说自己如何在陈道长指导下进行修炼的,他让我也不必细究这些事,只要明白他有机缘成仙这就可以了。 赵癞还说,现在成仙已经不是他自己的事了,还有陈道长。陈道长之所以如此卖力点拨和引导,其目的在于帮助赵癞成仙的同时,自己也随之而去。 “罗稻,”赵癞说:“自从我修炼成仙之术,整个人眼界都开阔了很多,就像以前一直在徒步走路,所见所闻不过就是十里之内,而现在像是开上了跑车驾驶了飞机,思想和眼界无边扩展,看到的想到的都是极度超越。刚才李大民折磨我妈、俏俏的时候,其实我心里是发笑的,他干的这些事格局太小。对于一个旅行过世界的人来说,家乡那一蓬茅屋实在可有可无,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听他说了这么多,我慢慢说道:“我还有件事不明白,为什么你这么热衷成仙,难道是陈道长逼你的?” “他没有逼我,也没有能力逼我,他只是一个向导,去不去我说的算。” “那你为何如此热衷成仙,成仙的目的是什么?逍遥自在?无法无天?”我说。 赵癞摇摇头:“成仙没有目的,成仙只是一种状态,就像水沸腾了,或是凝固了。成仙后,未必能比现在有多好,我只是想体验这种状态。打个比方说我就喜欢看水成冰,你问我为什么,我没法解答,就像你喜欢看见水还是水一样。” “成仙后你会在哪里?是以灵魂的方式出现吗?”我问。 赵癞沉默:“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人人都有灵魂,但灵魂也分强弱。我查过一些资料,日本人曾经在二战期间做过一些针对灵魂的实验。他们把灵魂看成一种能量,灵魂的强弱完全可以量化来看,这种能量的单位就叫做‘灵能’。当灵魂的灵能强大到可以脱离肉体存在时,那种状态就是成仙。” “我不理解。” “现在的你也用不着理解。李大民和我聊过他的新人类计划,其实他的想法很模糊很幼稚,真正的未来人类社会应该是以灵魂能力来划分。灵能强大的是高级人,灵能弱小的是庸人凡人。” 我笑笑:“你这种思想类似种族论了,以灵魂来划分阶级。” “可以这么说。拥有一个饱满的,有力量的灵魂,是修行者一个很重要的目标,也是未来社会人类的趋势。可以预见,这种变革会彻底摧毁现有社会体系,发生诸多混乱和冲突。” “我到认为你说的这种情况最后会完全演变成个体的对抗,完全超乎群体了。” 我这么一说,赵癞惊讶地看着我。 我也是灵心一动,说道:“因为灵魂这个追求,最终还是指向个人的超越。到了你说的那个阶段,芸芸众生就成了蝼蚁,出头的都是修行者那些超凡的能力个体。” 赵癞笑:“是这样的,个体独来独往,而众生则是这些个体的战场。其实你只想到了一,而没有想到更深的二,未来这幅图景就不是李超人和张超人之间的对抗了,而是超人和凡人的对抗。到那个时候,凡人的平庸,才是超人真正的敌人。” “我不明白。”我说。 “就像我娘和俏俏对于我一样,发生的事情你都看到了。庸人、凡人都是无力的,他们唯一能伤害的,恰恰就是想救他们的人。耶稣是怎么死的?” 他说的这些道理,我从来没有听过,我也实在无法反驳。 赵癞靠在柱子上,抬起长满胡须的下巴,看了看墙角的摄像头,闭上眼睛说:“我累了,该说都说了,不要再来打扰我了。” 外面门打开,我慢慢走了出去,到门口回头再看他一眼。我有种预感,这将是我看到赵癞的最后一眼。 果然,一天之后,我得到了噩耗,是李大民告诉我的,赵癞死了。 虽然有预感,但我依然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据李大民说,赵癞死得很离奇,他捆在柱子上一动不动,第二天有人照常送饭检查身体,刚一碰他,赵癞就像搭建的积木一样,突然散掉,整个人爆裂成血肉模糊的碎块,铺满了整整一地。 后来查看监控录像,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赵癞就是一直坐在那里,不知什么时候死的,也不知为什么会搞成这种死法。 李大民舒了口气:“这就是传说中的尸解成仙吧。”他抬起头看看病房的天花板,幽幽说道:“说不定,赵辰现在已经来到这间屋子里,不知漂浮在哪个角落。”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日光灯“嗡嗡”响着,我头皮有点发麻,胸口发堵,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既然赵辰已经往生,”我说:“那你能不能把他的妈妈和俏俏送回去?” “这就不是你该关心的事了。”李大民冷冷说:“你安心在这里住吧,我还会继续寻找能解读仙家秘密的人。” “你如果找不到呢?”我问。 “那你就一辈子住在这。”他慢慢走出病房,只留下我一个人。 在这里无日无夜,我是睡了吃,吃了睡,闲暇时间就对着电视发呆,时间像是凝滞了一般。大概过了一个礼拜,李大民突然现身。他一出现就不是好兆头。 这次李大民神色有些变化,他叹口气说:“解铃这个人还真是阴魂不散,他集结了诸多高手,要和我隔空斗法,较量一番。江湖事江湖了,我和他之间也该算算了。” 我听得心惊肉跳,又暗暗高兴,好你个李大民终于遇到敌手了。 李大民让我跟他走一趟,具体原因没说。从病房出来,有人带我去换了衣服,这么多天,我终于穿上了能够出门的便装。我的眼睛依然戴着眼罩,坐着电瓶车出去很远,然后进了一部电梯,一直上升。我心怦怦跳,终于要出来了。 果然,我感觉到了外面的风。当风吹在脸上的时候,我差点哭了。我被人押上一辆车,开出去很长时间,等摘下眼罩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站在一处庙宇前面。 这里空空荡荡,只有李大民师徒和我。 这处庙宇位于一处山峰之巅,俯视下去,能看到市里的街景,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情不自禁张开双臂。 “别陶醉了,先配合我斗完法再说。”李大民冷冷道。 出来了,我心思就活泛,胆子大了许多,呵呵笑:“我是不会帮你对付解铃的。” 李大民笑得很阴:“这就由不得你了。”他一个箭步窜过来,还等我作出反应,出手如电掐住我脖子上一处穴道,顿时身子一软。 他架着我,走进寺庙。 这座庙看样子修缮的时间并不长,很新,很冷清,除了我们三个没有一个人影。神位上也没有祭拜的神,李大民挟持着我转到后殿,用钥匙打开一道红色木门,我们走了进去。 后殿面积不大,不过七八十平,空空荡荡,墙上刷得都是红色油漆,一片大红。地面中央画了一个巨大的图案,有点像太极鱼,可似是而非,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我怎么看怎么像一张诡异的人脸。李大民把我架在这张脸的中间,在我身上快速连摁几下,我全身发僵,双腿一软,情不自禁就坐在地上。 其实我最怕的就是李大民的抽骨换胎,如果把他惹火了,在我身上随便抽出点什么,那就麻烦了。不管抽出什么我都受不了,身上就没有多余东西。 李大民把四面墙角盏盏铁灯燃上火,昏暗的光亮散发出来。 他开始在我身边布阵。这座寺庙后殿应该是他的一处道场,东西准备得很全。围绕我一周,他点燃了数根蜡烛,布置了阵法。比较怪异的是,这些蜡烛里有两根超长超粗的白色大蜡烛,分别放在我的左右两边。这两根蜡烛往地上一杵,居然和坐在地上的我平高,就像是两扇大门。 李大民又在蜡烛阵里放骷髅头,应该都是人骨,按照东南西北东南东北西南西北八个方位依次放好。这些头骨全是呈深黑色,油光发亮,看起来很不正常,幽幽烛火中显得鬼气森森。 布置好我这里,李大民让苏离坐在角落,对他说:“如果师父斗法失败,就让罗稻陪你去。” 苏离点点头。我听得迷糊,他们这是要干什么,为什么还要我陪着。 李大民在我对面又布置了一模一样的蜡烛阵,里面有白色长蜡,内圈是骷髅头。中间空空,应该他用来斗法的位置。他又取来一个大大的藤箱,打开之后,里面有一面极为古朴的铜镜。镜面很大,像脸盆一样,四角鎏金,背面纹刻着精致的花瓣纹理,镜面是厚厚的包浆。一看到这面镜子,我差点惊叫出来,这是圆光镜! 这种样式的镜子我曾经在解铃那里见过。当时记忆非常深刻,因为在镜子里,我曾看见了圣姑。 第四十三章 命悬一线 李大民把圆光镜悬在墙上,幽幽火光下,能看到镜面空空,什么都映不出来。布置好这一切,他把鞋脱了,赤着脚在地上打转,边走边开始脱上衣。 房间里十分安静,蜡烛燃烧的声音清晰可闻。李大民上衣敞开了怀,他突然抬手,用指尖指向圆光镜,喊了一声:“赦!” 圆光镜里竟然慢慢呈现出图像,我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图像从模糊到清晰,渐渐成形。我看了以后倒吸口冷气,镜子里出现的居然是解铃。 解铃的脸在镜面上显得既模糊又幽深,像被封印在镜子里。他好像刚刚睁开眼,脸上微微露出笑容。李大民左手的食指中指并竖立在嘴前,右手的食指中指伸出,指向镜面,脸色极其深沉严肃,一丝表情也没有。 解铃看看他,歪过脸忽然看到了我,顿时眉角一挑,整个人顿时不镇定了。而李大民本来严肃的脸庞,慢慢浮现出笑容。 下一秒钟,镜面里的解铃消失,圆光镜又成了光秃秃的镜面。 我多少看明白了,张口说道:“你用我来要挟解铃?!” 李大民道:“攻人之必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解铃这个人,成不了大器,牵挂太多,有你做我的挡箭牌,他必然不敢施全力。” 我大叫:“老子不干了,你放开我。” 李大民走过来,伸指在我咽喉下一点,我顿时失声,干张嘴说不出话。身体僵硬,活活被困在阵法里。 李大民不再理我,慢慢把外衣脱掉,露出了上半身。 我一看就愣了,他的身材很棒,双臂肌肉发达,六块分明的腹肌,最诡异的是,他整个上半身竟然是浓墨重彩的纹身。这些纹身没有具体的图案,看起来很抽象,就是很多长短不一粗细不等的线条组合而成。 李大民坐在对面的法阵中央,微微闭上眼,开始吟咒。 周围一片安静,只有他的诵咒之声在低低沉沉响着。随着他的咒语,屋子里平添了一阵阴冷,空气也有些潮湿,像是有一股令人不祥的东西像流水一样在房间里流荡。 突然之间,我就感觉似乎起了一阵风,吹的所有蜡烛火苗都轻轻摇晃,我惊恐地看到李大民慢慢站起身,他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一个小号的拂尘。 他走出自己的法阵,开始围着我转圈,一边走一边用拂尘凌空挥动,像是在我周围要撒下什么看不见的粉末。随着他的动作,我忽然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推背感。是的,是凭空诞生的力量,我本来全身僵硬,动也不能动,居然在这个看不见的力的作用下,硬生生在地上划动了十几厘米。 此时此刻感觉特别难受,像是有很厚很重的毛披在身上,裹得我呼吸不畅,全身颤抖,意志力在渐渐崩溃。我感觉到自己在失控,豆大的眼泪从眼角流出来,根本就控制不住,莫名的悲恸袭遍全身。 就在这时,突然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在耳畔响起:“挺住,罗稻,李大民在用你的身体和我斗法。” 我一下就听懂了,是解铃! 我呼吸急促,解铃啊解铃,你可要救救我。 李大民把拂尘放到一边,快走几步来到我的身后,不知他在干什么。过了一会儿,就感觉他温热的指尖在抚摸我的后背脊椎。我眼皮子狂跳,汗毛直竖,感觉身后像是盘踞了一条毒蛇,怎么躲也躲不开。 我正害怕,突然之间,脖子下面巨疼,疼得差点背过气去,就感觉一个什么东西顺着脊椎骨缝钻了进去。 现在的我就像烈油煎熬,动也动不了,说也说不出,身体像盖着厚厚的棉被,而后背疼彻心扉,钻心裂骨。 那个尖物让李大民慢慢插进我的身体,插到一半忽然插不动了,我感觉到那东西上似乎突然附着了一股力,正在往外推。 李大民渐渐用力,要把那东西推进去,而生出的这股力在和他缓缓绞力,阻止往里进,并往外推着。 李大民深吸口气,手上的力越来越大,狠狠往里插,而那股力也渐渐变大,和他对抗。这尖锐的东西在我体内成了他们的战场,来回拉锯,进进出出,我疼的撕心裂肺,头上全是冷汗。 我想起解铃说的挺住。我不知哪来的一股心气,咬着牙开始配合体内的力一起使劲。能感觉到李大民力道越来越弱,他大口喘着气,可还在坚持。 这个时候比拼的就是意志力,谁能熬过去谁就赢了。 就在这时,忽然我感觉一只手覆在头顶。李大民居然腾出右手来抓我的头,他五指弯曲如钩,紧紧扣在我的头部边缘,使劲往上提。我顿时头疼欲裂,整个头盖骨就像要被抓出去,眼前阵阵发黑,我背后插着东西,脑袋还被抓着,这种煎熬堪比地狱里的刑罚。 我的意志也慢慢逼入了绝境,就一个念头,不能死。我在苦苦支撑。李大民抓了两抓,没有效果,右手改了位置,开始按在我的后心上。 我顿时感觉到心跳加速,血脉沸流,能清晰感觉到心脏跳动的每一下。我明白过来,李大民在抓我的心脏! 李大民呵呵笑:“罗稻,你的肉身果然有些门道,我的抽骨换胎对你居然不起作用。我偏偏不信这个邪,我要抓你的心脏看看。” 我咬紧牙关,和他的抓力对抗。背后插着锐物,心脏越跳越慢,似乎要脱离我的身体,真的要飞出去了。 我眼前阵阵发黑,痛不欲生,还不如直接死了得了。 李大民狞笑:“只要你死了,解铃便斗法失败,他将功力散失永世不得翻身。到时我再取他的性命,此人活着,让我如鲠在喉,不得安宁。” 他大叫一声:“心来!” 手上猛地又加了力,本来噤声的我突然冲破桎梏,会说话了,大吼一声:“啊~~~”真是痛到极点。我“噗”吐出一口鲜血,知道自己不行了,眼前发黑,模模糊糊中,看到了端坐在角落里的苏离。 苏离掏出手机,用手摸索着说:“师父,有信息提示,可能有重大新闻。” 李大民此时此刻哪管得了这么多,我感觉后背鼓起一大块,已经感受不到心脏了,只差一步,心脏就要破身而出。 苏离摸索摁动按钮,手机里响起一个女中音:“现在播报重大新闻,我们怀着极其沉痛的心情,悼念……自合先生患病以来,他一直坚持工作,同疾病作顽强的斗争。由于病情恶化,医治无效,于……合先生的心脏停止跳动。他的逝世对于我们来说……” 这一瞬间我猛然清醒过来,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合先生逝世了?合先生死了?! 忽然之间,我就感觉到身上力道全失,李大民放开抓住我的双手,那个锐物迅速飞离出我的身体,我全身又能动了。 就在一愣神的工夫,突然感觉到后脑像是喷溅到什么淋漓的液体,黏黏糊糊,我用手摸了摸,拿过来一看,全是鲜血。 我回过头,看到李大民已经直直飞了出去,躺在墙角,上半身全是血点,嘴角也流着血。一根长长的黑色钉子,此时正钉在他的右胸口。 李大民气如游丝,就这样摊手摊脚倒在墙角,茫然地看着天花板,嘴里喃喃动着:“合先生……死了……就差一步。” 我强忍着剧痛,从地上哆哆嗦嗦爬起来,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逃命,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我跌跌撞撞从后殿跑出去,步履蹒跚来到前面,双腿发软,再也走不动,看着门外明晃晃的阳光,全身无力。 我趴在地上,双手撑着身体,慢慢往前爬着,我要离开这里。 这时,一个人影出现在身旁,我躺在地上,微微眯起眼,看到了苏离。苏离把手机递给我:“谁能帮你,你就给他打电话吧。” “为什么帮我?”我模模糊糊地说。 苏离说:“这是师父的意思。罗稻,我师父斗法失败,合先生关键时候的死讯让他万念俱灰。既然我放了你,你就欠我一个人情,有一件事必须要你陪我去做。” 我想问什么事,可眼前阵阵发黑,意识渐渐飘散,在意识丧失的最后时刻,我报出了解铃的电话。 第四十四章 眼睛 第一章 亲爹不是我 第二章 超度 我和黄丽萍水相逢,出于道义也好,看在前女友慧慧的面子也罢,做到这些也算仁至义尽,再往下干点什么,那就过分了。 我让她好好休息,转身就要走。黄丽叫住我,她倚在床头拿过手机冲我笑:“罗稻,我们加个微信好友吧。” 我这个人暮气太重,对于新鲜事物反应很迟钝,虽然有微信软件,但几乎不用。既然她要加就加吧,我们交换微信号,加上好友。 离开黄丽家,我嘲讽笑笑,这都什么事啊。 时间很快过去,我在新单位慢慢扎下根,现在多少也能出点业绩。大概过了快一个月,有一天闲着没事,我打开手机看,按习惯给解铃打了电话,电话依旧未通。这段时间里,我给他打了无数个电话,发了无数个信息,无一例外都石沉大海,也不知他现在忙什么呢。 我也是闲的,随手打开微信看看,正看到黄丽发的最新朋友圈。她们这个年龄的年轻女孩特别热衷这个,几乎天天发信息,不管到哪都要拍张照,实在无聊就转发心灵鸡汤。我扫一眼正要退出,忽然看到她朋友圈最新信息下面的留言,就是一怔。 我和她是好友,只能看到她自己的留言,她的言辞很激烈,好像在和谁对喷,能感觉出她的愤懑和郁闷。 我想了想,给她发了个信息问怎么了。 回的还真快,她马上回来信息:罗稻,我受伤了,你今晚有时间吗? 我一下精神起来,这是不是艳遇的节奏?我孤家寡人时间太久,女人什么味都忘了,不过转念一想,黄丽刚刚堕胎,加上失恋的痛苦,我还这么算计占她的便宜,有点不是人了。 反正也没事,我和她约定了见面的时间。 我一直处于天人交战中,假如晚上有机会,黄丽我是上还是不上,这真是个问题。最后得出结论,看情况吧。 下班后,按照约定时间,我来到她家楼下。打了电话给她,黄丽从家里出来,我们一起到了家饺子馆,要了两份饺子一大碗热汤。 能看出她的精神很不好,脸上没有血色,有些蜡黄,病恹恹的样子。我问她最近身体怎么样,她点点头没多说,只说还好。刚喝了口汤,突然她毫无征兆哭了,拿着纸巾捂着眼睛。 我静静看着她,知道她心里苦,等哭了一气,才问她发生了什么。 黄丽掏出手机,进入微信朋友圈,然后把手机递给我。我看了看,顿时脸色变了。她的朋友圈里居然转发了很多消息,上面写着:重大新闻,一直号称女神的黄丽居然堕胎了,到底是女神还是下三滥…… 后面一堆字我也没看,心情顿时非常恶劣,把手机还给她,问这是谁干的? 黄丽说:“是我大学一个同学,那时候什么都要和我争,又争不过我,她一直憋着口气,现在可算解恨了。” “她怎么知道的?”我问。 黄丽说:“知道我怀孕的事,只有慧慧,你还有我自己,慧慧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相信她不会出卖我,还有一个是你。”她顿了顿:“你压根就不认识我的交际圈,也不太可能。看来还有一个我一直忽略的人。” “谁?”我听得心惊肉跳。 “就是他,我的前男友!他把我玩了,让我怀了孕,还把这件事四处乱散。”黄丽说到这里,语气平静,可我能感觉出背后巨大的恨意。一个女人恨一个人恨到极点,往往都是表面平静,波澜不惊。 “如果真是这样,这个男人确实够渣的了。”我喃喃。 “你相信命吗?”黄丽突然问我这么个问题。 我点点头:“我是个宿命论者。” 黄丽说:“其实我一生都很平顺,虽然不是很富足,却衣食无忧。我妈妈是大学老师,爸爸是公务员,家庭环境很开明宽松,我一直都感觉幸福快乐。后来有一年我要考大学,妈妈帮我找了一个很有名的算命先生,他说我能考上好大学,而且前途无量,命格有财。但是有一点要注意,就是婚前不能怀孕,如果堕胎,一生命格崩损,人生将苦不堪言……当时我并没有当回事,现在想起来一切都晚了。” 我不知说什么好了,只能安慰:“一家之言,你别当回事。” 黄丽抬起头看我:“就在上个周末,我被公司辞退了,我失业了。你知道吗,罗稻,我在公司本来有个很好的前景,马上就要提到部门经理,可不知为什么,就是辞退了。” 她又说了很多关于她的生活和工作,说实话我不是太感兴趣,和这个女人越相处我越不舒服,总觉得自从堕胎之后,她身上好像平添了几分戾气。 “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些?”我问。 “罗稻,你是个好男人。有些事我想麻烦你,让你陪着我,我心里才踏实。”黄丽说。 “你想做什么?” 黄丽趴在桌子上,抬起眼看我,小声说:“罗稻,我听说女人打胎之后如果没有给孩子超度,孩子就会变成孤魂野鬼,受尽大鬼的欺负,大了懂事点了就会找父母报复。” 我点点头:“好像有这么一种说法。” “罗稻你看,现在我的名誉算是完了,工作也丢了,身体也变得这么差,我就在想,算命先生当初给我算的命似乎都在应验。” 我夹了个饺子放到嘴里,可食之无味,一直在琢磨黄丽的话。 黄丽说:“我托朋友打听到外市县镇有个仙儿,专门给女孩超度打胎小鬼的,我已经约了慧慧陪我一起去,罗稻你也去好不好。” 我想起八家将里的东北小雪,她就专门干这个,还帮过罗小米打鬼胎。其实八家将里有不少高人,通过解铃我和他们都熟络了,但是不想轻易麻烦他们,为了眼前这个萍水相逢的黄丽,用不着动用这样的人情。 既然她能找到高人,那就随她吧,我出于朋友的道义陪她去一趟就算完成任务。我点点头:“好吧。” 我们约在这个周末一起到那个大仙儿的道场去超度婴灵。 回去的路上,我越琢磨越觉得不得劲,总觉得哪里有问题,可又说不出来,特焦躁。我给铜锁打了个电话,把事情缘由简单说了一下,想让他陪着一起过去。 铜锁就是个闲人,特别爱凑热闹,一听有这样的事马上乐了,说一定到位。我嘱咐他,事主是个特多疑特敏感的女孩,你到时候嘴里有个把门的,别什么都乱说。铜锁说你放心吧,我都多大岁数了,这点事不懂得了。 我想了想又给黄丽打了电话,告诉她我想约个朋友一起过去压压场子。黄丽问我什么样的人。我说特靠谱,有他在我心里就安宁。他这人嘴严的很。黄丽同意了,能感觉她也特紧张,也希望多些人陪她。 到了周末,我们四人约好在广场见面。虽然入冬,天还算好,阳光明媚。慧慧陪着黄丽,我带着铜锁,碰头了。我们互相寒暄一下,铜锁说:“我开了车来,这一天都为两位女士服务。” 慧慧捂着嘴乐:“罗稻,你这朋友哪来的,长得这么可乐。” 铜锁嬉皮笑脸和她说了两句俏皮话,我心里这个不舒服啊,毕竟这是我前女友好吗。我说:“行了行了,抓紧时间吧。” 黄丽把地址给铜锁,这位大仙儿家住的相当偏僻,我们沿着高速走了好几个小时才到了那处县镇,大仙儿的家还在县镇的边缘,到的时候看到后面居然靠着大山。 一大早出发,到目的地已十点多了,我们按图索骥找到一栋样式很新的住宅楼,爬到四楼。这位大仙儿的家是在走廊中间那个门,上面还有铁丝网的防盗门。我们摁动门铃。 黄丽拉着慧慧的手,轻声说紧张。慧慧一个劲安慰。 这时,防盗门拉开一条缝隙,出现一个烫着波浪卷的中年妇女:“找谁?” “我们来找郭师傅,已经约好的。”黄丽说。 那中年妇女向里面喊了一声:“又来一个。”随即把门打开,我们要进去的时候,她轻轻叮咛:“大家进屋别乱说话,郭师傅让你们干什么就干什么。” 我和铜锁对视一眼。我和他都是身经百战,今天倒要看看这位郭师傅是何许人也。 这里的房子相当大,目测是三室两厅。进去是个小厅,沙发上坐着一溜四个女孩子,旁边还乱七八糟摆着一堆凳子,上面闲闲散散坐着几个小伙子,看这意思应该是陪同这些女孩来的男友。 靠着墙有一张办公桌,桌前坐着一个人,穿着一身黄色道袍,头戴道冠,背对着我们正在提着毛笔写什么。 我们一进来,那个人忽然僵住,手里的毛笔也停了,头也没回便说道:“最后进来的那个,是人是鬼?” 我们都愣了,情不自禁回头去看。我和铜锁本来跟在两个女孩后面,不过进门有玄关,要脱鞋,换上人家提供的拖鞋,我和铜锁都是糙汉,鞋子一拨拉就掉,所以穿上拖鞋反而走在两个女孩前面。慧慧换鞋也快,只有黄丽因为身子一直不好,脱鞋都费劲,反而落在了最后。 我们的目光齐刷刷落在她的身上。 第三章 造孽 慧慧心直口快,笑:“师傅,我们当然是人不是鬼了。你看错了吧。” 穿着道袍的这位师傅转过身来,我们这才看到,原来这是个女人,大概四十多岁,长相平平,戴着近视眼镜,她很像是大学里的学究教授,脸上表情特别僵,几乎没有笑容。 她没有说话,眼睛直勾勾地避开众人,就落在黄丽身上。 黄丽已经感受到屋子里的气氛很怪异,大家都在看自己,她换上拖鞋,低着头慢慢往屋子里走。 这位女师傅放下手里的毛笔,提着道袍站起,缓缓走到黄丽的身边:“这位姑娘,怎么称呼?” “我姓黄,叫黄丽。”黄丽低低地说。 “一个月里是不是堕过胎?”女师傅问。 黄丽惊恐地看她,低低地说:“是。” 女师傅点点头,对刚才开门的波浪卷中年妇女说:“这个丫头的情况比较严重,一会儿排在前面看。” 沙发上那些女孩面面相觑,有个女孩仗着胆子小声说:“我们都等老半天了。” 女师傅转过身看她,那女孩马上噤声不敢说什么。女师傅道:“黄丽的情况有些严重,大家多体谅体谅,再拖延下去恐怕有性命之忧。” 铜锁看了我一眼,撇撇嘴,不以为然。 “不至于吧。”慧慧说。 女师傅叫黄丽来到桌旁,她取过一张空空的新符,提起毛笔道:“姑娘,我就是你们找的郭师傅。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状况吗?” 黄丽摇摇头。 郭师傅道:“刚才一进门我就感觉脚步声不对,因为你是飘着进来的。” 听到这话,我们大吃一惊,一起看向她。 郭师傅说:“正常人走路踩在地上都很踏实很平实,而你走路完全就是飘着,脚后跟不落地,只有鬼才这么走路。你最近是不是气运极差,而且心情烦躁,控制不住自己?” “对啊对啊,”一听师傅这么说,黄丽急道:“一点没错,到底是怎么回事?” 郭师傅点点头:“因为你打掉的胎儿,现在还跟着你!” 这话一说完,满屋静下来。这地方别看人多,可总觉得有股森森之气,女师傅这么一说,大家都噤声沉默,不寒而栗。尤其沙发上那些女孩,个个脸色煞白。 好半天,慧慧才说:“在哪呢?我们怎么看不见。” 非常严肃的郭师傅听到这话露出一丝淡淡笑意:“你们当然看不见。小黄,我说完了你不要害怕,一会儿我就布坛做法事为你的孩子超度。” “我不害怕,你说吧。”黄丽话是这么说,可气息越来越急促,紧紧拽住慧慧的手。 郭师傅问:“你打下来的是不是龙凤胎?” 只这一句话,黄丽眼睛顿时红了,居然慢慢溢出眼泪。 郭师傅说:“你一进门我就听出声音不对,刚才一看,就看到两团血淋淋的烂烂肉球,已经有了小孩子的形状,手和脚都已经长出一半来,就在你的下面,它们一只手抱住你的脚,另一只手在地上撑着,就这么让你拖着走。你一只脚各有一个,左脚是男婴,右脚是女婴。你走哪,它们就跟到哪!” 黄丽再也坚持不住,“哇”一声哭了,哭得泣不成声,慧慧紧紧抱着她。那个波浪卷中年妇女应该是这位郭师傅的管家,专门处理这样的事务,她拿过一卷纸巾递给黄丽。 黄丽哭得肩膀一耸一耸:“郭师傅,但凡有一线可能,我都不想堕胎。可是孩子爸爸不认啊,难道我一个单身妈妈能抚养孩子长大吗?我到底造了什么孽?孩子,我对不起你们!” 在场的女孩们无不动容,她们显然也是来做法事超度堕胎灵婴的,黄丽这一声一声哭到了她们的心里。 波浪卷中年妇女说:“不是大姐说你们,现在这世道越来越乱,小姑娘得会保护自己,别光为了那么一下子的痛快,怀了孕把孩子打掉,是谁遭罪?还不是你自己吗?我就见过为了男朋友打了三胎的丫头,且不说背负多少孽债,身体也完了,以后再也生不了小孩。” 郭师傅摆摆手,让她不要说了。郭师傅说:“我说一下,大家都要仔细听!一般死掉的婴儿分两种,一种叫婴灵,是出生就死掉的。还有一种叫灵婴,就是胎中死。今天进到我这个道场里的,都是缘法的人,大家要超度的也都是打掉的胎儿灵婴。有人说,小孩都没出生,哪来的灵智,这就错了。当女人怀孕一个月,坟墓里死人的阴魂便会来投胎;四个月出现胎动,就会有祖先牌位的阴神来投胎;出胎的时候要打屁股,小孩子‘哇’一声哭,第三条魂会从冲门进去,这才算人的三魂具足。” “冲门是什么?”铜锁忍不住问。 郭师傅道:“就是人的天灵盖。如果孩子未出生就去堕胎,导致进入胎儿体内的阴魂没有仙佛作主,再无法投胎转世。那么就会心生怨气,一直跟着妈妈。” 沙发上有个女孩举手说:“不公平!为什么不是跟着爸爸?” 郭师傅说:“这没什么公平不公平的,孩子是你打的吧?也有跟着爸爸的,但是几率很小。要么说,这些事对女孩的伤害更大,不但身体垮了,而且还要承担很大的孽缘,一生气运便会极差。说句不好听的,如果处理不好,这辈子可能都完了。” 说完这些,郭师傅提起毛笔问黄丽:“生辰八字。” 黄丽说:“我是八九年……” “不是问你,是孩子的。你什么时候堕的胎,要手术完那一刻的时间,还记得吗?” 黄丽点点头,慢慢报出时间。郭师傅用毛笔在新的符咒上开始书写,我们静静看着,谁也不敢说话。她下笔很快,势若游龙,沿着符纸从上至下写了一串似字非字似画非画的古怪字符,最后一个字我认出来,是个变形很厉害的“婴”字。 郭师傅放下笔,说:“中午了,大家先休息休息。二嫂,他们如果谁想叫外卖,你帮着点餐。” 那位波浪卷中年妇女点点头。 交待完,郭师傅拿着写好的一摞黄色纸符进入里屋,把门关上。 她一走,气氛顿时有些活跃,这郭师傅确实有一股气场,坐在这儿就觉得气氛压抑严肃。 那位被称为二嫂的波浪卷妇女感觉挺亲近,没架子,而且说话都是市井俚语,听着就有意思。大家都是年轻人,和她嘻嘻哈哈开玩笑,二嫂帮我们这些人都点了外卖。 我们就和她打听,这位郭师傅到底是什么来头。 二嫂告诉我们,郭师傅开的法坛是吕祖仙坛,吕祖就是八仙之一吕洞宾。郭师傅干这一行已经十几年了,专门开法坛超度灵婴,也算大功一件。而今这年头,也不讲什么节操,打胎愈来愈年轻化,二嫂说,她们接过最小的一个客户,十五岁。小丫头什么不懂,孩子都六七个月了才发现不对劲,到医院引产,胎儿成形,跟生下来也没什么两样。 “造孽哟。”二嫂摇头叹息。 外卖上门,二嫂在厅里撑起饭桌,众人围拢在桌旁吃饭。这一屋子原本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人,现在因为此等机缘凑在一起吃饭,不得不感叹命运的奇妙。 吃了饭,女孩们犯懒就挤挤在沙发上打盹解乏。我们男的就到阳台,开了窗户关上门抽烟。有个小伙子叼着烟,因为手抖擦了几下打火机才点上,他叹口气:“有了这次教训,我现在都不敢和她一起睡觉了,生怕再搞出点事,有心理阴影了。当时,她那个始终没来,买了验孕棒一检查,阳性。听到这个消息差点没给我吓尿。那几天我是吃不好睡不好。” 众男人一起说:“都一样都一样。” 我和铜锁也没说话,静静听着他们唠嗑。等到下午一点多,里屋门开了,郭师傅还是一身道袍走出来,拿着本念:“苏芳,李佳、黄丽,你们三个人及家属进来。” 我们站起身,跟着黄丽等女孩往里走。进到里面的屋子,眼前陡然开阔,这里是把一间内室和客厅打通,面积特别大。在房间靠窗的横梁上贴着一行庄严的隶书:纯阳吕祖仙坛。 窗户上有两面大窗,分别贴着两张巨幅的水墨画,画上正是仙风道骨背剑驾云的吕洞宾。横梁下面便是巨大的椭圆形法坛,上面还有通着电线的灯泡,一闪一闪的。法坛前面是一张铺着黄布的长桌子,上面亮着几盏长明灯,燃着数根红蜡,摆着木鱼,正中是吕洞宾的雕像,右手持剑,左手朝天一指,身旁是仰首抬脚的仙鹤。 最诡异最恐怖的是右侧那面墙,墙上居然画满了阎罗殿十层地狱图,满图的小鬼。 第四章 怪事连连 郭师傅指着墙上地狱图中的一张,说:“大家先看看这个。” 地狱图用的是水墨风格,笔墨淋溅,人物栩栩如生。她所指的这张图,画的是阎罗王审案,阎王爷虬髯怒目端坐台上,两旁站满了恐怖的恶鬼,下面是几十名妇女,有穿古代衣服的,有穿现代衣服的,都哭哭啼啼,脸色不是煞白就是蜡黄,一副衰样。比较可怖的是,在这些妇女的腿边都站着一个半大的肉球似的婴儿,不见五官,脸上是模糊一团,用小手紧紧搂着女人们的裤腿。 图上森罗大殿的后面,隐约露出钉床、油锅、血淋淋的磨盘等物,气氛森然,倒不是说多恐怖,让人看了就浑身不舒服,从画里往外散发着浓浓的负能量。 郭师傅说:“这些女人就是生前堕过胎的。有些是家里穷,生而不能养育的。有些是妻嫉小妾怀孕而用药打堕的,有些是私胎而自己毒死的,这些穿现代服装的女孩,都是乱搞出孩子后到医院堕胎的。她们死了之后,就要到地狱阎罗殿那里报道,受尽刑罚,苦不堪言。” 铜锁看得咽了下口水:“真的假的?我后脖子都发凉。” 郭师傅瞪他一眼,铜锁缩头缩脑不敢说话了。 反正不管是真是假,这些女孩们最容易受蛊惑,一个个全吓傻了。心理素质差的,居然呜呜哭了出来,一个劲埋怨自己的男友。 郭师傅说:“姑娘们,先到灵婴祠上柱香。” 这间屋子左面的墙上,整整一面墙都布置成一处巨大的法坛,墙上贴着从右向左写的三个毛笔大字:灵婴祠。两旁的墙面是上下联,上联是:镜花水月藏踪影——骨肉情深离难绪;下联是:凭吊亲儿哭断肠——直达泉台不复来。 墙上全是白花花的牌位,上面写着名字和生辰八字,下面的供桌摆着塑料花,长明灯等物,还有一个三足鼎香炉,里面插着几根香,正渺渺燃烧。 要超度自己孩子的三个女孩依次上前烧香,一人敬三柱,再对着灵婴法坛磕三个头。能看出这三个女孩都被唬破了胆,加上此时气氛诡谲,谁也不敢造次,恭恭敬敬磕头敬香,头头带响。 郭师傅把三个女孩打掉胎儿的八字各写在一个白色牌位上,然后插在灵婴祠的墙上。再领她们到吕祖法坛前,让她们坐在长桌旁,每人面前都有木鱼和红蜡。郭师傅让她们把红蜡燃上,衬着幽幽的火苗,再敲动木鱼。 郭师傅打开播放器,里面传来木鱼和其他法器的声音,她让三个女孩就按这个节奏敲,做法事的过程中谁也不能停,谁也不准说话。 我们这些陪同来的亲属,也不能随便交头接耳,到角落里各找地方坐好。 郭师傅把道袍一甩,大步流星上了法坛高位,先转悠两圈,面向三个敲木鱼的女孩,开始高声朗读咒文。 “其诸情困已具敷宣,以今神灯照开冥路,召取灵婴以照因果……” 她读的就跟唱歌似的,有起伏有节奏,高低错落,声音开阔稳重,隐隐还真有点庄严之相。三个女孩低着头,砰砰敲着木鱼,每个人的手都在颤抖。 “谨按太极太虚真人曰:阴阳成像,天地分判,书夜既殊,昏明有异。九天为仙圣之都,浊厚流形;九地乃鬼神之府,阳光永隔。九地之中居乎幽暗,无复光明,长夜漫漫,无有开晓……” 刚唱到这,忽然冥冥之中,房间不知什么地方竟然传来一阵婴儿的哭啼之声。 本来大家被这个气氛搞的非常紧张,别说这些女孩,就连我和铜锁都不舒服,腿不由自主颤着。突然婴儿的哭声一起,所有人都惊住了,个个变色。 三个敲木鱼的女孩,敲的也慢下来,互相看看,脸色煞白。 “不要停!有灵反应了。”郭师傅眉目凝重:“继续敲,做完为止。” 她继续唱着:“由赦往恁,垂光夜府……” “哇~~”又传来一声婴儿哭,乍听上去像是猫叫。郭师傅停下来,左右看了看,脸色剧变:“不对劲!这哭声不对劲!” 我们这些人全都吓得不轻。我头皮发麻,低声问铜锁是怎么回事。铜锁抹了把脸说:“我哪知道,看看再说吧。” 她又唱了两句:“……观今世界,难免无常,自古迄今,来千去万,灵婴你远去,莫知所向之方……” 又是一声婴儿哭。 郭师傅停下,居然从桌膛下面掏出一把桃木剑。她“蹭”跳下法坛,在屋子里转悠:“何方鬼神妖孽,速速退去!” 三个女孩刚要停下木鱼,郭师傅陡然大喝一声:“继续敲!不准停!” 她手持桃木剑,在偌大的房间绕步转圈。这人本来长得就丑,此时眉梢倒立,脸上有股难掩的戾气,整个房间显得鬼气森森。 慧慧都吓傻了,紧紧靠着我,大气都不敢喘。 郭师傅停下脚步,快速又回到法坛,继续吟唱咒文,三个女孩越敲越疾。看这个意思,郭师傅似乎也有点发慌,她想尽快走完流程。 眼瞅着就要结束的时候,房间里又一次响起婴儿的哭声,郭师傅额头见了汗,听而不闻,继续吟唱。就在这时,最诡异的情况出现了,那婴儿哭忽然一转,变成了笑声。 它在咯咯乐。 这声音根本就说不清从哪发出来的,好像是从天花板的水泥墙里,这个吓人劲就别提了。郭师傅越念越快,婴儿的笑声也越来越清晰,拉的音越来越长。最后,郭师傅终于念完,她一收声,那婴儿笑也陡然消失。 她满头虚汗从法坛走下来,双腿都软了,扶住桌子,大口喘着气。 我们谁也不敢上前,这情形实在诡异,大家就这么直愣愣瞅着她。缓了好半天,郭师傅才直起腰,有气无力地说:“姑娘们都过来,烧烧纸。” 三个女孩放下木鱼,跟着她来到里面,这里有一个很简陋的壁炉,上面有烟囱从外墙伸出去可以排烟。壁炉里有个大大的火盆,里面是满满的黑色纸灰,不知多少人在这里烧过了。 三个女孩领了一些烧纸,挨个上去烧,烧的时候还得念叨:孩子我对不起你,我做了法事给你超度,你在那边好好生活,早日投胎云云。 在她们烧纸的空当,我看到郭师傅拿着电话躲到一个角落去打,我走过去偷听。郭师傅说:“师妹,出大事了,刚才我做法事超度灵婴的时候,出现莫名其妙的婴儿哭……” 电话那边说了什么,郭师傅道:“不对劲!师妹,是不是灵婴的反应我能听出来。这个哭声有点邪,不像正道来的。” 郭师傅和师妹又交流了几句,放下电话。这时,前面两个女孩都烧了纸,轮到了黄丽。 黄丽把烧纸扔进火盆,燃烧起来,火苗子直窜,我们静静看着。突然有人拉拉我的衣袖,我回头看,是慧慧。她脸色很差,低声对我说:“你看火盆里的火苗。” 火势很大,烧得极旺,我盯着看了看,似乎没看出什么。慧慧用手比划了一下形状,让我仔细看。这一次我看清了。 在红色火苗和黑色烟雾之中,依稀出现了一个婴儿的轮廓。我不知是在慧慧暗示下看花了眼,还是确有其事,反正我是真真切切看到了。 这个婴儿完全就是火苗和烟雾构成,身体蜷曲,手脚俱在,脸部是模模糊糊的一个大肉球。随着火势渐微,这个婴儿也模糊起来,消失不见。 整个过程很短,可是我的心却像是受到了巨大的刺激,胸口堵了什么东西,上不来下不去,堵得难受。 也不知是不是就我和慧慧看见,其他人都没有反应。我越看黄丽越觉得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为什么。这间屋子发生的这些诡异现象,我凭直觉,感觉和她好像有关系。 做完法事,算是心里慰藉吧,那两个女孩脸色平静,有种超脱后的长舒口气。可黄丽,依然眉头紧锁,愁云遍布,脸色非常难看。这场法事非但没让她轻松,好像让她更加抑郁了。 郭师傅走进灵婴祠,捧出三个骨瓮。这是一种黑坛子,城里很少见到,作用相当于骨灰盒,也是装殓尸骨用的。这三个黑坛子十分精致,并不大,女孩捧在手里十分轻松。 郭师傅打开这些骨瓮的瓮口,把三个女孩打胎灵婴的八字符咒塞进去,然后盖上盖子,用红线封口,她说:“现在最后一步,后面那座山的山脚有个专门祭祀灵婴的灵婴洞,你们要进到里面放置骨瓮,烧过香就大功告成。” “啊?还要进洞啊。”有个女孩为难地说。 郭师傅也不理她,到外面叫过二嫂,让二嫂陪着我们去。郭师傅还要准备下一场法事。临走前,郭师傅嘱咐我们:“切记,那个洞只能女人进,不准男人进!否则后果自负。” 第五章 进洞 二嫂带着女苦主们还有我们这些朋友及家属出了居民楼,一起往后山走。这座山也不高,二百来米,山路十分宽阔。二嫂嘱咐我们把衣服裹紧,山上风大。她非常细心,很有亲和力。 顺着山路走到半山腰,又沿着一条小路往里拐,不多时,不远处出现一座高崖。这座悬崖怪石林立,上面长满枯草,风吹草动,极为肃杀。在高崖脚下,露出一个黑森森的大洞。二嫂从随身包里拿出四把手电,她拿一把,剩下三把给三个女孩。 她领着她们正要往里进,黄丽弱弱地说:“二嫂,能不能让我朋友跟着一起进?我心里慌慌的。” 二嫂说:“可以,但只能是女人。” 黄丽拉着慧慧:“就是她,是我好闺蜜,进去好有个照应。” 二嫂从包里又翻出一个小手电递给慧慧,嘱咐道:“一会儿进到里面,一切听我指挥,切记不要乱说乱动!” 几个女孩看样子都挺害怕,一起点头。 二嫂打着手电往里进,几个女孩跟在后面。我们这些男人蹲在外面抽烟,山风很烈,吹得我衣服都透了,我缩头缩脑躲在避风地方,一口一口吐着烟雾,看着她们走进山洞。 铜锁碰碰我:“要不然找个机会咱们来探探险?” “你可拉倒吧。”我说:“别没事找事。这个山洞不让男人进,肯定是有讲究的,咱们别找这个麻烦。铜锁,谢谢你啊,大冷天陪我出来。” “稻子,你真能装,再说谢谢别说我抽你。” 我和他正说笑,就在这时,突然山洞里传来一个女孩尖声利叫。我们这些男人赶紧跑到洞口,只见一个女孩抱着骨瓮跑出来,脸色煞白,蹲在地上就不说话了。 二嫂随即走出来,拍拍她:“妮儿,没事吧?” “你咋了这是?”问话的是这女孩的男朋友。 那女孩抬起头,缓了好半天才说明原因,原来她们刚进去的时候,这女孩用手电乱照,一下就照到了十分邪门的一幕。 在黑漆漆的某个角落里,地上攒土为炉,里面插着三根红色的香。香火烧到一半,早已熄灭,这三根残香的后面竟然放了个布娃娃。布娃娃也不知放了多少年,全身都是脏脏的尘土,最为可怖的是两个眼球被挖去,成了黑黑的洞。 进到山洞,女孩们本来就害怕,陡然又看到这么个东西,吓得鬼哭狼嚎,赶紧跑出来。 二嫂抱着她,抚慰说:“没事啊妮儿,别害怕。这山洞不知存在多少年,解放前就有了,当时发现很多骷髅骨,传说全部都是被父母遗弃或夭折的婴尸。那时候老百姓都穷,没什么娱乐活动,没事就生孩子玩,一生一大窝,还养不起,生存率很低。死婴怎么办呢,就扔到这个山洞里,尸骸成山,导致阴气重重。后来据说来了一位高人,在山洞作法,号召村民,一起收敛婴尸,这么些年过去了,这里逐渐就成了收纳婴灵之所。” “那为什么不能让男人进呢?”铜锁问。 二嫂说:“到了八十年代,老百姓有了经商意识,开始下海做买卖。有些人就想到这个洞,进到山洞里向婴灵祈求横财。后来大家发现一个很怪异的规律,进到这个山洞的女人一般都没事,但男人一进去日后肯定身遭横祸!要么得重病死亡,要么遭遇车祸,或是家破人亡什么的。” 我们听得面面相觑,铜锁头上有点见汗,用手擦了擦。 “这个洞里阴气太盛,只有女人的阴体才能适应,而男人的阳体一进去,必然阴阳失调引起冲煞。妮儿们,你们进去之后不管看到什么怪异的东西,都不要再大惊小怪了,阴森恐怖都是很正常的。郭师傅已经帮你们把灵婴都封存在骨瓮里,大家进去之后只要听我的安排,妥善把骨瓮安置好,以后就没事了。” 二嫂这么一说,大家都松口气。慧慧说:“二嫂,那我们赶紧进吧,天都要黑了。” 二嫂点点头:“你们别再大呼小叫,我没被鬼吓死,先被你们吓个半死。” 女孩们脸上都露出笑容,气氛轻松了不少。 娘子军们重新结队,二嫂打头,带着她们再一次进入山洞。这一进时间可就不短了,山里的天色黑得很快,虽然下午四点来钟,周围就有点昏昏暗暗,影影绰绰了。 我们几个男人凑在避风地方,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聊,烟头落了一地。有个小伙子心焦气躁,不停看表,嘟囔怎么还没出来。 我看看表,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需要这么长时间吗?我心里画魂。正想着,忽然铜锁一拍大腿:“有了。” 我吓了一大跳:“怎么了?” 铜锁道:“咱们进不去,可以找女的进啊,只要她拿着摄像机就能把里面景物拍出来。可惜,我就忘说了一句,应该提醒黄丽和慧慧,用手机拍摄。” “你可拉倒吧。”我说:“她们两个进到里面早吓个半死,还能想着拍摄的事?能把她们自己的事办好就不错了。” 正聊着,山洞里脚步声响,二嫂领着几个女孩走了出来。她们带进去的骨瓮并没有拿出来,看样子已经在里面安置妥当。 二嫂带着我们从山上下来,拍拍手说:“妮儿们,法事就算是做完了,电话也留给你们了,有事就找我们。” 众人一哄而散。 我们开着车出来,正赶上周末县镇里赶夜集,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十分热闹。路上堵车开不动,我们一合计,与其急急忙忙往回赶,还不如在这里住一晚算了。反正事情都办完了,无事一身轻,逛逛集市凑凑热闹,也不错。 铜锁开着车,找到一家还算干净的宾馆开了两间房间,我和他一间,两位女士一间。把东西放好,我们四个人溜溜达达出来逛夜市。 铜锁好奇心太重,一直想问问黄丽和慧慧,那山洞里有什么,可两个女孩一进到集市里,活泼得没了样子,遇到小吃摊就不走了,看见什么吃什么,还随手买了一大堆小玩意。我和铜锁叼着烟跟在她们后面,一边溜达一边闲扯。 我对铜锁说:“我这眼皮子老跳,怎么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呢。” 铜锁买了串糖葫芦,啃着吃,含糊不清地说:“你就是忧郁症,平白无故就闹心,活得累不累。” 这时,前面黄丽手机响了,她接通听了听,像是有些恼火,把手机关掉,骂了声“有病”。 我们凑过去问怎么了。 黄丽说:“刚才那个二嫂又来了电话,问我们走没走。” “她想干什么?”我问。 “她说郭师傅的师妹来了,想让我回去给她看看。真可笑,我是小白鼠吗,凭什么她们说看就看,有什么可看的。” 铜锁道:“她们也是为了你好,看看总没有错吧。” “好什么?我算看明白了,这些人就是神棍,就是为了骗我们的钱。我已经上了一次当,不能再上第二次。”黄丽恨恨地说。 她说的或许有道理,但我不太苟同她的看法。从头到尾整件事我都参与了,我感觉郭师傅说话办事或许有些浮夸,不过确实是有真本事的。我和八家将打了这么多交道,奇人也算见过一些,是不是神棍多少能看出来,凭直觉,我觉得郭师傅还算真诚靠谱。 不过这里最让我不舒服的,是黄丽的态度。她现在给人的感觉有点像泼妇,不管什么事,觉得不顺心就开喷,整个人显得特燥。 且不说郭师傅是不是骗钱,就算花你两个钱,她在那又唱又蹦,至少让你心理有了慰藉和寄托,要点辛苦钱也不算过分吧。 我和铜锁都没说话,默默抽烟。慧慧好言相劝,黄丽忽然一变脸,甜甜一笑说没事啦。挽着慧慧的胳膊继续逛街,铜锁看着她们背影说:“这样的女人我是不敢沾的,白让我上都不上。” 晚上回到宾馆,铜锁试试卫生间的喷头,水凉凉的,怎么拧都没热水。他要找老板来调试,我懒洋洋躺在床上说:“算了吧,你别在我面前装洁癖了,少洗一次澡能死吗?” “你就是个脏鬼。”铜锁说:“要不行,我去姑娘们的房间一起凑合洗洗得了。” 我叼着烟靠在床头,迷迷糊糊看电视,一边看一边打瞌睡。印象里好像铜锁出门去了,房间里十分冷清,就我一个人。 就在这迷糊的时候,我隐隐约约感觉窗外好像出现一片黑影,好像有人正在窥视。 我并没有起身,现在可是在四楼,外面又不是阳台,怎么可能有人呢。我昏昏沉沉半睡半醒之间,忽然听到一声尖叫,紧接着是脚步声,随即门被重重打开,铜锁一脸惊恐地站在外面。 第六章 惊堂木 我迷迷糊糊想起来,可身子却不听话,努力了几次都没起来,眼睁睁看着铜锁走到床前,摇着我的身子喊:“罗稻,出事了!别睡了!” 被他这么一摇,我全身压力骤减,终于从混沌状态里醒过来,我翻身坐起来,大口喘着气,额头上全是冷汗。 “你怎么了?”铜锁惊讶地问。 “刚才有点不对劲,好像鬼压床了。”我抹了把脸,心砰砰跳得贼快。 “今晚怪事怎么这么多……”铜锁说。 “怎么了?你鬼叫什么?”我问。 “黄丽和慧慧出事了。”铜锁说。 就在刚才我迷迷糊糊睡觉的时候,铜锁觉得没意思,便溜溜达达想找姑娘们耍耍嘴皮子,打打嚓,消磨消磨时间。在走廊里刚走到她们的房前,突然房门开了,黄丽和慧慧尖叫着跑出来,一看到铜锁便紧紧抓着他。两个女孩那模样都快歇斯底里了,非说房间里有鬼。 铜锁别看经历过这么多匪夷所思的事件,可胆子还是挺小的,黑漆漆的走廊,身边还有两个鬼叫的女生,他腿肚子也有点转筋。强打精神,鼓足勇气来到她们的房前,小心翼翼推开门,门在半推半开之间,铜锁陡然看到里面果然有个黑黑的人影。这影子极怪,矮矮的身子像是驼着背,铜锁告诉我,第一眼看过去,他脑海里马上出现一个黑衣老太太的形象。 他打了个激灵,吓得没敢再推门,让慧慧和黄丽先等着,他连滚带爬跑回来想叫我一起过去看个仔细。 我揉揉眼下了床,穿好鞋子,跟着他走出房间。这家宾馆入住率挺低的,大晚上走廊空空荡荡,我们这么闹都没人出来。走廊光线也不好,十分昏暗,我隐约看到两个女孩抱着肩膀蹲在墙角。 我走过去问怎么回事。 慧慧说刚才在屋里,两个人没事聊天,她告诉黄丽,在山洞拜神的时候,她看到那个神像冲着黄丽笑呢。黄丽说别胡说,那神像是死物,怎么会笑。两人刚聊到这,灯“啪”一下熄灭,一团漆黑。 这突然变故让两个女孩吓得不轻,就在这时,慧慧说,我们听到了婴儿的哭声。 “婴儿的哭声?”我疑惑。 慧慧点点头:“特别吓人,哇哇的就像是小猫叫。” 我说:“怪了嘿,在郭师傅家里做法事的时候,也出现过莫名其妙的婴儿哭。” “是不是郭师傅那个地方不干净啊?她经常为婴灵做法事,保不齐那地方就有那种脏东西,我们被那些东西缠上了。”慧慧分析说。 铜锁点头:“有点道理。” 我对黄丽说:“你也是,郭师傅打电话叫你去,你就去看看呗。咱们真要沾惹上不干净的东西,那可真是麻烦了。” “哎呀,你们别说了,要去也是明天的事,今晚怎么办?”黄丽焦急地说。 我和铜锁来到她们的房前,我犹豫一下伸出手推门,铜锁缩头缩脑在后面:“你小心点。” “早知道你这么怂,我还不如叫二龙来。”我说。二龙好歹也是八家将的人,虽然我总觉得他像个二愣子,但恶鬼也怕横人。 我用脚把门拨弄开,里面灭着灯,黑森森的,隐约能看到窗外的路灯光亮。我扫了一眼,没敢仔细看,虽匆匆一瞥,可觉得应该没什么鬼。 我斟酌了一下,小心翼翼往里进,铜锁和两个女孩跟在后面。走进房间,我随手把灯点亮。这里就是普通的宾馆房间,两张单人床,中间是床头柜,放着台灯电话什么的,床对面是电视机。床上是两个女孩的包包,看样子她们当时还没有睡意,正在收拾包聊着天,突然就出现了变故。 虽然看不到什么异常,可我心里慌慌的,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得劲,可又说不上来。我宽慰自己,可能是神经过敏了,我回头对铜锁说:“哪来的老太太黑影,我看你就是想多了。” 黄丽坐在椅子上,捂着胸口说:“不知为什么,我心跳得特别厉害,身子都在发抖。” 慧慧站在旁边抱着她。 铜锁道:“实在不行,你们两个女生过来和我们一起睡吧,大家互相有个照应。” 慧慧白了他一眼:“你想什么呢?” 铜锁苦着脸:“都这样了,我还能想什么。我是怕你们今晚害怕,放心吧,我是正人君子,我和罗稻一张床,你们两个睡我的床。” “铜锁,你别在这妖言惑众。”我走到墙边,来回摁动电灯开关。灯泡亮亮灭灭,房间里就像有人在打着闪光灯拍照。 慧慧对我吼:“罗稻,你干嘛?!想吓死人吗,赶紧把灯打开。” 我停下手说:“我在测试灯泡,刚才很可能是电流异常,很正常。你们都别疑神疑鬼了,赶紧睡觉吧……” 刚说完这话,我突然愣了,眼睛直直地瞅着天花板。 他们三个觉察出古怪,一起顺着我的目光往上看。只见在天花板角落的位置,洇湿了一大片的水迹,好像是楼上漏了水。那些水迹顺着墙皮滑落,弯弯曲曲爬在墙上,触目惊心。就像有人把血都喷在墙上。 房间里无人说话,沉寂压抑,气氛很是诡谲。 好半天,铜锁才说:“楼上是哪?” “是天台。”慧慧说:“这里只有四楼。” 我抹了把脸,这种情况还真是棘手,我想起解铃了,他要在就没处理不了的问题。 慧慧拉着黄丽的手说:“这里确实不干净,要不然咱们今晚就和他们一个房间吧。熬过今天,明天咱们就回家了。” 这时的黄丽反而冷静下来,她想了想说:“我觉得如果真的有鬼,和这个房间关系不大。自从进了郭师傅那个地方,我就觉得不对劲,我们很可能真的碰上什么脏东西了。” “对了,”铜锁一拍腿:“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我有个很厉害的朋友,他给了我一样可以驱邪的法器,现在试试看。” “谁啊?哪个朋友?”我问。 “刘洋。那天他从地狱回来,给了我一个据说是阴间的法器,专克各路小鬼。”铜锁低声对我说。 他赶紧跑出屋子,回我们的房间去拿东西。 我和两个女孩都没什么话,我们三个只好在这里干等着。时间不长,就看他跑回来,手里多了两样东西。这是两块做工十分精致的木块,拿在手里盈盈可握,表面刷着暗黑的亮漆,圆润光滑,一看就是好东西。 铜锁一只手各拿一个,看样子还沉甸甸的。 “这是什么玩意?”我问。 “土鳖了吧,”铜锁晃晃:“这叫惊堂木。在古代,当官的把这玩意往桌子上一拍,下面甭管多横的犯人都得哆嗦。这是刘洋从那个地方取来的,专用来震慑恶鬼。你们看我的。” 他拿着这两块惊堂木在房间里转悠,慢慢来到被水渍浸染的墙角前,举起惊堂木,对着那片水迹猛地一击,耳轮中就听“啪”的脆脆一声,就像炸响了一记鞭炮。 你还真别说,他这么一敲,房间里果然生出了反应。灯泡嘶嘶啦啦响动,紧紧关闭的窗户前,白色窗帘居然无风自动。 两个女孩紧紧抱在一起,惊恐地看着。 别说她们了,我都有点害怕。我到不怕别的,这铜锁纯粹是个半吊子,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他这么瞎敲,本来没鬼别真敲出鬼来。 我赶紧道:“你别瞎搞。” “靠,让你们见识见识,我也不是吃素的。”铜锁围着房间转圈,感觉哪不对,就“啪”敲一下惊堂木。 左敲敲右敲敲,突然“吱呀”一声,本来开着的大门突然关上,一声闷响,门关得严严实实。房间里一丝风都没有,这扇门怎么就自己关上了? 慧慧和黄丽吓得尖叫,一起跑过去开门,铜锁喊了一声:“别动,别动,你们看!” 顺着他指的方向,我们抬起头,就看到天花板上的吊灯无风自动,居然慢慢倾斜晃动起来,像钟摆一样来回摇晃。 铜锁咽了下口水说:“这房间里还真是不干净,真的有鬼。”刚说完,他猛然抬起手:“我靠!惊堂木自己有反应了,它在带着我走。” 铜锁像丧尸一样平伸着双手,两块惊堂木托在手心,他脚下虚浮,不由自主走过来。我看得头皮发麻,他来的方向正是冲着我。 难道鬼,就在我这里? 正想着,铜锁托着惊堂木来到身边,绕开我,继续往前。我回头去看,后面是大门,两个女孩正靠着大门瑟瑟发抖,她们惊恐地看着铜锁。 铜锁一步一步走向她们,他颤抖着说:“鬼,鬼应该就在你们身边。” 第七章 烧纸 铜锁这个模样实在吓人,两个女孩靠着门,互相抱着,一起尖叫:“别过来,别过来。” 铜锁走到她们面前,握住惊堂木,“啪”就是一击,慧慧白眼一翻,整个人突然软了下去。铜锁急忙说:“坏了,闯祸了。”他赶紧过去和黄丽一起搀扶起慧慧,把她扶到床边。 黄丽脸色惨白,看样子也不好受,她喃喃地说:“没想到鬼在慧慧身上。” 铜锁一边给慧慧掐人中,一边回头对我说:“傻愣着干什么,到卫生间接一杯自来水给我。” 我赶紧拿空杯跑进厕所,接了水出来,铜锁拿住杯子含了一大口,对着慧慧喷过去,喷的她满头满脸都是水。别说,还真是好用,慧慧长舒一口气,慢慢睁开眼。 黄丽把她搀起来,慧慧躺在她的怀里,脸色很差,胸口不停地起伏。 我碰碰铜锁:“没事了吧?” “按说没事了。”铜锁说:“这个惊堂木一敲,百鬼避之,应该是打跑了吧。”他也不太肯定。 慧慧缓了好半天,脸上渐渐有了血色。 我们问还记得刚才怎么回事吗。慧慧说,刚才铜锁一步一步走过来,她没感觉害怕,反而觉得刺激,可当铜锁把惊堂木一敲,忽然之间她就感觉后脖子一凉,似乎被什么东西一掐,顿时就失去知觉,昏迷在地。 我和铜锁面面相觑,实在搞不明白这里是怎么回事,只觉得特别玄妙。我说:“这间房子咱们别呆了,赶紧转移阵地,凑合完今晚再说。” 两个女孩起身,去收拾包和袋子,然后出门。大家刚走到门口,落在最后的铜锁忽然停下脚步,喃喃说:“不对劲!我想起一件事,咱们先别忙着走。” “又怎么了?”我问。 铜锁说:“慧慧和丽丽在房间里最开始遇到邪事,是因为什么。” 黄丽说:“我们聊进山洞的事,慧慧说有个神像冲着我笑,刚开始这个话题,房间的灯就全灭了。” 铜锁让大家回来,他把门关上,对两个女孩说:“你们回忆一下,进到山洞里都有什么经历。罗稻,别光听,你帮着一起分析。我总觉得那个山洞有什么古怪,根子就在那。” 慧慧沉默一下,和黄丽对视一眼,慢慢说道:“我来说吧。那个山洞很曲折,进去之后并不是平路,而是越往里越窄,还要爬过好几块大大的岩石,最后来到山洞的中枢核心。那地方怎么形容呢,就像一个小型的乱葬岗。” 慧慧所描述的那个地方,听来非常可怕,深藏在山洞腹地,光线极差。她们进到那里面,打着手电才能勉强照亮数米的范围。感觉上面积特别大,手电光亮中能看到那里有密密麻麻的骨瓮,码放得整整齐齐,排排列列摆放在一起。 听到这里,我脑海里忽然诞出电影《异形》里的场景,主人公们进入异形寄居的腹地,看到地上铺满了密密麻麻异形下的蛋,可能也就这个感觉吧。 那个洞,据慧慧说,又阴又冷,温度估计比外面还要低,进去都打哆嗦。二嫂指挥着三个女孩,把带来的骨瓮按着顺序,码放在规定的位置。然后她叫过女孩们,包括不相干的慧慧,要她们一起到前面给神像磕头。 穿过这片骨瓮区,在靠近最里面的洞壁上,凿了个深深的洞,里面供奉着一尊古代大官的雕像。 慧慧说,她不认识这个大官是什么人,供桌上倒是有个牌子,可上面全是蜘蛛网,写的那些字又都是古代的繁体,特别难认。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人,可二嫂让拜,那就拜吧。 二嫂在雕像前面的香炉里燃了三炷香,带着几个女孩跪在壁洞前,一起磕了三个头。 慧慧心里轻松,苦主又不是她,她跪得也不实诚,眼睛滴溜溜乱转,一下就看到那古代大官的雕像,微微咧开嘴,表情似笑非笑,眼神似乎正在瞅着黄丽。 因为当时是在磕头,没有打手电,光线晦暗阴森,加上香炉里烟雾渺渺,神像就算有了表情,也极有可能仅仅是慧慧的错觉。 听到这里,铜锁忽然想起了什么,他问:“你们在山洞里有没有拿什么东西出来?” 黄丽摇摇头:“那地方那么黑,我吓都吓死了,哪还敢取什么东西。” 而慧慧沉默不语。我和铜锁对视一眼,我说:“慧慧,你是不是拿了什么?” 慧慧支支吾吾,好半天才说:“在洞里我看到有一片假的树叶子,做的非常精致,可漂亮了。就那么扔在地上,我就悄没声拿了,没想到后果这么严重。” 我急了:“那鬼地方那么邪,你胆子怎么这么大?!那东西在哪呢,赶紧拿出来。” 慧慧瞪我一眼:“喊什么。” 她打开包,在里面翻找,翻了半天终于找到一样东西,掏了出来。我和铜锁赶紧接过来看,这玩意乍看上去还真像一片大树叶子,大概几十厘米长短,呈深深的赭黄色,就像是老树的树干。上面布满纹理,在正中居然由上至下,写着许多黑黑的毛笔字,这些字曲里拐弯,看上去特别邪门。 我和铜锁在灯下挨个字看着,看到最下面的时候,忽然僵住不动了。因为下面的几个字我们都认得,分成两列,分别写着“魍魉魔魅、魃魇魊鬼”,这些字都有个特点,全都和“鬼”字有关,就算我们不懂,也能猜出这玩意不是个好东西。等看到最后两个字时,我后脊背发凉,情不自禁咽了下口水。 这两个字是“招魂”。 铜锁嘴唇一直在抖,磕磕巴巴说:“这不会是……招魂幡吧?” 让他这么一说,我越看越像。这东西实在烫手,我嫌晦气赶紧躲到一旁:“慧慧你可真够可以的,什么都往外拿,我们都要让你害死了。” 慧慧红了脸,掐着小蛮腰说:“罗稻,你真不是个男人,遇到事就知道埋怨。你知道为什么我和你分手吗,就因为你沉不住气,遇到事不想着安慰安慰人家,就知道撇开责任。” 我被她说得面红耳赤,感觉特没面子:“你自己胡搞,还赖别人?我发现你真是不可理喻。什么叫逃避责任,这里压根就没我什么事!你要不把这邪门东西偷出来,哪会有这么多麻烦。” “你们别吵了。”黄丽拉慧慧。 慧慧撒了泼,指着我说:“你滚。” “行了!”铜锁突然发怒,“啪”一下重重一拍桌子,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打个鸡毛啊!现在还没怎么地呢,就窝里反了,赶紧研究研究怎么办吧。”铜锁瞪着眼骂。 本来挺温和的一人,突然暴怒,还真有点可怕。 我和慧慧悻悻不已,也不说话了。 好半天,铜锁轻轻嗓子,语气缓和下来:“要不然这样吧,明天我们再回去找郭师傅,把东西交给她,明明白白和她说清楚。” “不好。”黄丽马上反对:“我不想回去,你们觉没觉得那个郭师傅有点古怪?当时做法事的时候,我们就听到她那个房间里有婴儿的哭声,她折腾半天也没整明白。我总觉得那里不干净,很邪,回去了说不定整出什么事呢。” 铜锁没了主意:“那你说怎么办?” “烧掉,咱们把这东西烧了。多买点烧纸,一起烧,多念几句好话,一了百了。”黄丽道。 我挠头:“这行吗?我怎么觉得有点不踏实。” “我觉得行。铜锁,走,和我们一起烧了这个招魂幡。某人这是害怕了,不带他去。”慧慧说。 铜锁说:“行了行了,你们一个个老大不小,都三十岁人了,怎么还跟小孩似的。那就烧了吧,对了,你们再翻翻包,是不是还拿了别的什么东西,要是有,一块烧了。” 黄丽摇摇头:“我这里是没有了。” 慧慧也说没有。 铜锁一挥手:“那就走吧。” 我们四个出了房间,来到楼下。幸好今天有集市,这个镇上每到这个时候,便会有烧纸的习俗,我们在一家临街的小店里买了两摞烧纸,来到十字街口。 晚上这个冷啊,满地垃圾,我们找到一块还算干净的地方,用木棍在地上划了圈,然后把烧纸和招魂幡都堆在圈里。铜锁冻得缩手缩脚,勉强用打火机去点,擦了好几下都没燃出火。 我换下他,用手挡着风,擦了几下,勉强弄出一小团火苗,颤颤巍巍凑到烧纸下面点燃。 火苗慢慢升了起来,烧得越来越旺。铜锁拿着木棍,不停拨弄着火堆,让火苗充分燃烧。慧慧和黄丽双手合十,在那里默默祈祷。 火苗窜腾,铜锁也不拨弄了,和我蹲在一旁一起看着。慢慢来了一阵风,火势越来越小,只剩一堆黑灰,烧得差不多了。 我的心头没有放松,反而更加压抑,长长舒口气,看看黑夜的天空,总觉得心里似乎缠着什么东西。 这时,忽然刮起一阵阴风,我们情不自禁抱住肩膀,空气阴森森的寒冷。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就觉得空荡荡的大街上黑影憧憧,似乎在黑暗中来了许多看不见的东西。 “咯咯,”黄丽看着空空的街道,突然笑了一下。 第八章 越来越怪 我们一起看她,铜锁皱眉:“有什么可乐的?” 黄丽赶紧捂嘴,红着脸说:“不好意思,刚才也不知怎么了,控制不住,突然就想笑。” 这个夜晚我们经历了太多的匪夷所思,我们三人也没就当回事,只想着明天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烧了纸,看着黑黑的纸灰,慧慧抱着肩膀问铜锁:“没事了吧。” 铜锁呲着牙,这时候还得鼓舞士气,便说道:“没事了。烧完轻松多了,走吧,回去睡觉。” 两个女孩不在原来房间住了,拿着行李到了我们的房间,我和铜锁挤一张床,她们两个在另外一张床,关了灯之后,气氛有些暧昧。 谁也没有说话,也不知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似睡非睡,似乎听到慧慧小声对黄丽说:“我眼皮子老跳,好像这事没完。” 两个女孩再没有说话,房间里一片死寂。 等我醒的时候,天光大亮,简单洗漱一下,收拾收拾东西我们四个退了房。回来的路上,谁也没心思说话,各个显得心事重重。 本来还想借机会和慧慧重归于好,昨天晚上她歇斯底里地骂我,让我心灰意冷,也看清了本质,我和她根本不可能了。 我也不想再看到她们,想删除黄丽的微信好友,想想又算了,反正不会产生交集,姑且留着吧。 到了年底,工作忙了,现在正是出成绩的时候,各个销售代表使出浑身解数拉客户。我跟在他们屁股后面瞎忙活,累个半死,可效果很差,干的心灰意懒。 没事时候,我就翻翻微信朋友圈,看黄丽发的信息。这黄丽自从做完法事回来,整个人像是魔怔了,天天在朋友圈发什么心灵鸡汤,有佛家纶音,有道家感悟,还有藏教大师的箴言,更有甚者还有西方先知莫名其妙的名言,这些东西能把好好的人看出便秘来。 不是说这些东西不好,一个小姑娘正是二十来岁,她根本不理解这些深邃的道理,本来享受青春的年龄,成天陷在这些东西里,让人觉得很神经质。 这天铜锁给我打个电话,他在电话里支支吾吾,斟字酌句,吞吞吐吐。我听得纳闷:“咋了你?” “有件事我觉得必须告诉你一声。”铜锁道。 “怎么了?” 铜锁咳嗽一声说:“慧慧约我这个周末出去玩。” 我顿时炸了,刚要嚷出来,忽然觉得没意思。慧慧和我本来就没关系,她爱找谁就找谁呗。 铜锁继续道:“我觉得这件事必须要告诉你,如果绕过你去和她约会,我觉得特不地道。” 我意兴阑珊:“叫你去你就去,我知道了。” 铜锁叹口气:“可我对她一点兴趣都没有。” 这话说的我就有点生气了,这是很明显在鄙视我的审美。慧慧曾经也算是我的女神,当时的我恨不能把她捧在手心里供着,铜锁可好,居然说没兴趣。 铜锁也知道自己措辞有问题,他说:“你别多想啊,慧慧不是我的菜,我就是喜欢不起来。可她吧,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特别恳切。我这人心肠软,不去又不好,这样吧稻子,你和我一起去。到那她就明白什么意思了,如果她足够聪明的话。” 我想想答应了,我也想看看慧慧吃瘪的样子,这也算是恶趣味。 到了周末,铜锁开车拉着我到了约会的广场,还没下车就看到慧慧和黄丽在那等着。铜锁目瞪口呆:“这是什么路数,怎么还带个电灯泡。” 这时,两个女孩看见我们车过来,拍拍车窗,铜锁摇下车窗。慧慧说:“铜锁不好意思啊,黄丽想去一趟华兴寺祈福,把你约来,我们一起去吧。” 我在旁边笑得打跌:“铜锁啊,原来人家是蹭你的车,自作多情了吧。” 慧慧一眼看见我,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你怎么也来了。” 铜锁无奈,把车门打开,慧慧和黄丽也不客气,直接钻进去。我们开了一个多小时,到了郊外的华兴寺,别看天冷,今天可能赶上了什么法会,入寺的山路上人流如堵。我和铜锁陪着她们进了庙,黄丽特虔诚,居然买了五百多块钱的香,我们看得目瞪口呆,铜锁一个劲劝她别花冤枉钱。 黄丽说,拜佛烧香一定要虔诚,五百元不算什么。 她带着我们每个大殿都进去,看见佛像就磕头,一百一百往功德箱里塞钱,还从义工手里领了一大堆宣扬因果报应的小册子,上面全是怪力乱神,看得人菊花都疼。 从庙里出来,我粗略算了算,就溜达这一圈,黄丽捐了能有一千多吧。不过看她眉头舒展,兴高采烈的样子,我和铜锁也没说什么,有钱难买我乐意,钱花到了人舒服了,就算没白花。 自打这天之后,每到周末,黄丽和慧慧必然叫上铜锁,铜锁就带上我。黄丽带我们去拜寺庙拜道观,她可能是上网查攻略了,把这座城里周周边边那些大庙小观都调查清楚,逢寺就进逢神就跪,大把大把捐功德钱,算命抽签买檀香珠的钱还都没算。 本来以为她可能是有了信仰,可一件事的发生,让我觉得这里有很大问题,她似乎有些病态了。那天在寺里,我看到香火鼎盛,笼得佛殿如雾如云,觉得场景很美,随手拿出手机拍照。让黄丽无意中看见了,这丫头几乎歇斯底里,把我骂得狗血淋头,非说我在佛殿前拍照是侮辱神明,死了要下地狱。 我说,我拍照也是为了宣扬佛法,拿回去给朋友看,大家一看这地方漂亮,然后都来参拜。我这算功德一件。再说你又不是如来佛,你凭啥说我下地狱。 我们就在那吵吵,一群人围着看。铜锁摆摆手:“我说两位消停消停吧,你们在佛堂前吵闹,这才是对佛祖的大不敬。求同存异,慧慧你陪黄丽再去转转,来,稻子跟我走。” 我气的浑身哆嗦,骂骂咧咧:“我大周末的不休息陪着你们乱转,最后还下地狱了,什么玩意,马来隔壁的。” 铜锁点上根烟,抽了一口说:“下次我是不来了,她们爱找谁找谁吧。稻子,我怎么觉得黄丽有点不正常,她是不是得了什么精神病?” 我看他:“你这嘴真够损的。” 铜锁吐出口烟圈:“你别误会。我说的精神病不算贬义词,只要精神心理上有疾病的,都算精神病。你一个,我一个,满大街的张三李四全都有精神病。你敢说你一点心理问题没有?我的意思是,这个黄丽是不是得了什么强迫症。总感觉她做事吧,有股歇斯底里的味道,做什么都做极致,这很像强迫症的症状。” 他抽着烟又说:“这样的女孩我是不敢招惹的,本来还想泡泡,现在一看算了吧。一旦惹上她,能像狗皮膏药一样贴在身上,想往下扒可以,连血带肉能给你拽下一大片。” 我到不以为然,铜锁是有名的花花公子,他考虑问题的角度永远都是能上还是不能上。 铜锁说到做到,自从那天之后,慧慧再怎么找他,他也不出来了。推脱有事。一来二去也就算了。没有铜锁这个润滑剂,慧慧更是不可能搭理我,我这心里还酸溜溜的。 想想这些日子,虽然烧香拜佛,可也算游山玩水。工作了一周,大周末出去走走,其实也挺不错的。这项活动一停,我还真有些惋惜。 我时常关注黄丽的微信,看看她周末又去哪里拜佛了。既然我去不了,只能借助她的眼睛继续旅程吧。 这个黄丽也不知在哪拜了个上师,见天发上师的语录,有时候还有佛教的歌曲。刚开始还能看到她信息下面有留言,像是和朋友在交流,到后来一个留言也没有,估计把好友都吓跑了。 老发这样的信息,谁都受不了。我也就不再关注,好好过自己日子才是正经的。 又到了周末,我盘算着干点什么好,突然手机铃声响了,拿起来一看,是黄丽打来的。自从那次佛殿拍照的事件之后,我和她产生了矛盾,很久没联系了,她又有什么事? 说实话,可能是受铜锁的影响,加上她那些朋友圈的信息,我觉的这人有点不正常,不太想招惹。 想了想还是接通电话,问她有什么事。 电话里,黄丽倒是很热情,像是我们之间从来就没有过间隙。她问我:“罗稻,你听说过和合术吗?” “没听过。” “是茅山术里的一种法术,专门测姻缘的,而且……”她顿了顿。 “怎么了?”我问。 “据说这门法术能让浪子回头,让负心的男友重新回到身边。有个师姐已经帮我联系到一个会做这种法术的师傅,你陪我去吧。”她一字一顿说。 “负心的男友……”我喃喃,毫无征兆中我的后脖子突然冒凉风,有点不寒而栗。那位抛弃黄丽的前男友仁兄,你算是倒了血霉,黄丽准备出手了。 第九章 茅山和合术 说实话,我是真想拒绝,可“不”字到了嘴边又咽下去。这个黄丽我是真有点害怕了,甚至连拒绝她都不敢。按说她一个弱女子,手无寸铁,又没有什么复杂的社会关系,为什么怕她呢,我还真说不清楚。就是一想到她,浑身就发毛,宁愿顺着也不愿得罪她。 我想了想说:“我也想陪你,可慧慧看我就不顺眼……” “就我们两个。”黄丽说:“我不想麻烦别人,可我自己去又有些没底。罗稻,你是我的朋友,也是我唯一信任的男人,你就陪我走一趟吧,好吗?” 我叹口气:“行吧。” 我们约好了时间。 很快到周末,碰头的时候,我才知道这次要拜访的师傅是茅山派的。据说这师傅开这个买卖很多年了,专门处理男女感情问题。黄丽说,据那位师姐告诉她,这位茅山派的师傅非常厉害,经过他作法,那浪子回头的负心汉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号称陈世美克星。 这次没人开车送了,我和黄丽坐着公交车过去。听她说了这些,我劝她:“男女感情讲究顺其自然,能处就在一起处,不能处就和平分手呗。就因为放不下,通过这些巫术搞的风风雨雨,何必呢。” 说完我就后悔了,黄丽直愣愣看我,声音慢慢高起来:“他把我玩了,这怎么算?他让我的孩子流了,这怎么算?就这么完了?可能吗?!我这辈子就毁在他手里了!想就这么完,哪有那么便宜的,等着吧!” 我听得满头冷汗,心想这位不知名的黄丽前男友,你自求多福吧。这也是你的劫数。都说恶女人是男人的大学,真是一点错也没有。黄丽现在满腹戾气,就算不通过巫术,用其他阴毒的法子,也能整得那男人生不如死。 好好的男女朋友,最后整的像杀父仇人一样,欲啖之而后快,这何必呢。这也提醒我,以后找对象,首要条件就是善良。女孩如果心不善,长得再漂亮,像朵花一样也不能要,吃男人不吐骨头啊。 不过,这事细想想也不能全赖黄丽,一个巴掌拍不响。那小子也是,有什么事该承担责任你就得承担,跑你能跑哪去,以为这事就过去了?世界上有很多事是过不去的。 我和黄丽坐的是本市最长的一条公交线,跑了两个半小时才在城乡结合部下车。下车之后,两条腿都软了。我发现一个规律,凡是高人都喜欢住在穷乡僻壤,找他们一趟,能费老鼻子劲了。 我们两个拿着地址按图索骥,找到一栋住宅楼,爬到四楼。对了门牌号,摁动门铃。时间不长,门开了,还没看到人先听到一阵咳嗽声。 门里站着一位穿着一身黑色唐装的老男人,大概五十多岁,满脸都是疙瘩肉,浑身的气场阴森逼人。就这个造型,不用多了解,一看就是常年和阴气打交道的。 “找谁?” 黄丽赶紧说:“我找陈玉珍陈师傅。” 那老男人不停地咳嗽,把门打开:“进来吧,我就是陈玉珍。” 这男人实在让人不舒服,我不敢离他太近,觉得心里毛毛的。黄丽先走了进去,没办法,我只好硬着头皮跟在后面。 进去先换鞋,走进去才看到房间还算亮堂。我们进来的这是间客厅,靠墙摆着黄木的古董架子,上面放着精致瓷器,桌椅都是仿古的,两扇大窗开着,透着风,房间里不冷不暖,让人很舒服。 这间房间里比较特别的是墙上挂的那面镜子。镜子是正方形的,但挂的方式非常奇怪,并不是方方正正挂着,而是一角冲上,一角冲下,两角在中间形成一条平线,也就是挂成个棱形。 镜子对面的墙上,还悬着一张古代的水墨画,画的主体是位鹤发童颜的老人,不知是什么人,想来可能是陈玉珍一派的祖师。 陈玉珍别看一副凶相,倒是很客气,让我们上座,还泡了茶。告诉我们,现在里面有个客户,等做完她的,就来接待我们,稍等片刻。 黄丽好奇问,那客户是来求什么的。 陈玉珍笑笑:“这个客户的老公有了外遇,求我做个和合术,挽救他们的婚姻。” “陈师傅你真是积德行善。”黄丽说。 陈玉珍呵呵笑,没说什么,进到里面的屋子。 我和黄丽在这喝茶,很长时间不见陈玉珍出来,我有些不耐烦便悄悄说:“黄丽啊,你觉没觉得这地方有点阴森森的。” 黄丽瞪我一眼,小声说:“别乱说。” 我看看她,这丫头算是掉进这里了,甭管什么信仰乱七八糟信一堆,还特虔诚。跟她说也说不明白,我索性放下茶碗,站起来溜达。 看看古画,又照照镜子,溜达到古董架子前,瞅了瞅那些瓷器。走着走着,我忽然看到架子后面有东西。我眼皮子跳了跳,冲黄丽招手,示意她过来看。 黄丽走过来问:“什么啊?” “你看。”我指着架子的后面。 在架子后面的墙角,放了两样东西,因为时间实在是太长了,上面蒙着厚厚的灰尘。这两件东西,一个是布娃娃,小巧玲珑的;另一个是玩具的小汽车。这两样东西本身不怪,可偏偏出现在这里,怎么看怎么诡异。 我疑惑说:“这是不是陈师傅家里的孩子以前玩的?现在孩子大了没用了,就扔在这里。” 黄丽没说话,若有所思,好像想到了什么。 我正要碰她,里面屋子的竹帘一掀,陈玉珍走出来,咳嗽一声:“二位!” 我们慌了神,赶紧走过去。我讪讪笑着,看着陈玉珍那张黑脸,心里发毛。 陈玉珍到没说什么,说道:“里面的客户已经完事,二位请进。” 这时,从里屋走出一个女人。这女人戴着大圆顶的帽子,大大的墨镜,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一阵风一样从我们身边走过,径直开了门出去。 陈玉珍笑笑解释:“来我这里看事的,一般都是家里出问题的,她们都要保护自己的隐私。” 我和黄丽赶紧说:“应该的,应该的。” 陈玉珍引我们进了里面的房间,这里就是他看事的地方,光线晦暗下来,比较起外面客厅的亮堂,一时间还真有点不适应。 屋子里唯一的光源是天花板上的暗灯,用的是暗红色灯泡,光线又暗又阴。墙边竖着神龛法坛,供桌上摆着四五个草扎的小人,一些袖珍的黑棺材,看起来特别吓人。一尊香炉里燃着香,飘飘渺渺生出烟雾。 靠窗是一张大桌子,陈玉珍坐在桌子后面,让我们坐在对面,他看看我们:“两位应该不是情侣吧,不知是谁看事呢?” “我是她的朋友,今天是她来看事。”我赶忙说。 黄丽说:“陈师傅,你这里都怎么看呢?” 陈玉珍咳嗽着从桌膛里拿出一张准备好的宣传单,上面写满了很多条则。他拿起圆珠笔,圈给我们看:“茅山和合术是个统称,它里面包含了很多的法术。你们看,这是摧回术……”他用笔圈起来,上面写着“摧回术”。 “催回术,譬如说你男朋友跟你分手,不见面,不接你电话,那我要把他调回来。”陈玉珍说。 我听得眼皮子直跳,弱弱说:“这怎么调?” 陈玉珍拿起桌子一个草人,晃了晃:“我调他的一魂一魄,保准让他以后对你服服帖帖。” 他用笔圈下一个:“这叫锁心术,你怕他变心,要进行锁心,把他锁住,让他这辈子只爱你一个人;下一个叫迷魂术,有的人在一起久了,感情变淡了,只剩下友情、亲情,爱情的成分变少了,那就要做个迷魂的;下个是押个性,两个人个性都很强,在一起常常吵架,那我帮你把男朋友的个性压下去,对你百依百顺,这就是押个性;听话术。有一种人,他的朋友讲一句话,比你讲一百句还要有用,这就要改,让他以后只听你的话;有一种男人下了班不喜欢回家,喜欢泡夜店,找朋友,打麻将,那就做绑手绑脚术;改个性术。有的人多半有坏习惯,爱喝酒爱赌博不洗脚,包括花心劈腿,有暴力倾向,时不时给你来个家暴,这都要改,这就是改个性。这些是最基本的。” 听他说完,我这汗都下来了。幸亏这种和合术没有推广开,如果女人们都知道有这种法术,争先恐后来做,那以后就没有男人的活路了。 黄丽指着纸单是最后一项说:“这个是什么?” 陈玉珍看看说:“这叫马食能,是一种很危险的法术,万不得已我不推荐客户做这个。” “我就要做这个。”黄丽一字一顿道。 陈玉珍看她,缓缓说:“你对你男友的怨气很大啊。” 第十章 孽缘 据陈玉珍师傅介绍,这马食能的法术最早来自东南亚,是柬埔寨古时的一种极刑。专门用来惩罚对丈夫不忠的女人,绑缚在马下,灌马喂食春药,让马和不忠的女人交合,一直到死。马食能流传到现在已经成为一种佛牌,挂在身上配合咒语,就能起到对情侣锁心之能。锁到天荒地老,锁到山无棱天地合,两人才能分开。 陈玉珍说品相最好的马食能佛牌是昆平古曼牌。昆平是东南亚一位将军,死后有灵,极其灵验,被他开过光的佛牌历来都是上上之品。这种昆平马食能古曼牌,当时经一位泰国高僧炼制,一共只有两千六百面,恰好他手里有几个,不过要价特贵,一个就得五千人民币。 黄丽想想说:“钱到不是问题。我想问问,锁心锁的到底是男人的心,还是我的心?” 陈玉珍沉吟一下道:“都锁。既锁他的心,也锁你的心,你们两个相亲相爱,至死不分。” 听到这话,黄丽似乎很不满意,她说:“陈师傅,是他对不起我,又不是我对不起他。能不能只锁他的心,不锁我的心。如果让我再像以前那样爱他,恐怕会原谅他对我做过的一切。要我原谅这些伤害,是不可能的。” 陈玉珍脸色更加阴沉,他摸摸下巴:“原来是这样……这样吧姑娘,为你做什么法术待会再说,我先来测测你和他的姻缘。” 陈玉珍问黄丽有没有男友的生辰八字,黄丽很快报给他。陈玉珍取来桌上一张黄色符纸,下笔如神,快速把前男友的生辰八字写在符上,然后又拿过一个草人,用大头针把这张写着生辰的符纸钉在草人的脑袋上。 他问黄丽有没有照片。黄丽说,手机里有以前的合拍。这个房间就有打印机,陈玉珍把黄丽手机拿来,接在电脑上,开始搜索照片。 因为电脑和打印机放在身后,我没好意思跟过去看,只是回头扫了一眼。看到电脑屏幕上出现了黄丽和她前男友的一张照片,因为角度问题,手机像素也低,那男人的身影看上去很模糊。两个人好像是在一处游乐场照的,背景是一栋巨大的摩天轮。 “这张就可以。”陈玉珍说。 只听打印机嗡嗡响动,不多时打出一张彩印图片。陈玉珍拿着剪子,喀嚓喀嚓把那男人的形象剪下来,形成薄薄的一张纸片。然后走回桌后,小心翼翼把照片贴在草人的背面。 房间里寂静无声,只有陈玉珍偶尔的咳嗽声。我在旁边看的心惊肉跳,一个巫师一个怨妇,两人关起门来要用邪恶法术去对付一个男人,可怜这男人还不知此时在哪逍遥,不知大祸快要降临。 陈玉珍说:“我现在要作法了,价钱很贵,姑娘,你想清楚了,是否要做?” 黄丽咬着牙说:“做。多少钱我都做!” 陈玉珍从桌子上的文件里翻出一张合同递给黄丽,黄丽从上至下快速浏览了一遍,拿起圆珠笔,在末尾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问陈玉珍怎么付款,是现金还是刷卡。 陈玉珍看看合同,满意点点头:“钱不着急,等全套做完再算。” “你不怕我们反悔了,不给钱了?”我笑着说。 陈玉珍那张糙脸上露出一丝阴森的笑容:“和我做生意的,还没有几个敢违约。” 这话说得真霸气,我后脖子窜凉风,心想这里的事跟我没关系,在一旁悄没声看着得了,千万别多嘴了。 陈玉珍从桌子后转出来,拿着写着男人八字和照片的那个草人,来到神龛法坛前,那草人放在香炉旁边,他道:“我现在要给草人开光,调那男人的一魂一魄。魂魄来!如人在!” 他从香炉里拔下一根长香,倒转香头,用香头来回蹭草人身上的八字和反面的照片,说来也怪,那香头红红的燃烧着,可蹭在纸面上,居然并没有烧着,毫发无损。熏香之后,他把长香重新插回香炉,然后双手结成一个很古怪的手印,手指凝结在一起,放在额头。他闭上双眼,嘴里念念有词。 我和黄丽谁也不敢说话,静静看着,屋子里静寂无声,周围环境呈现一种阴森的暗红色,气氛压抑到头皮发麻。 陈玉珍猛然睁开眼,双手往八字上一放,喊了一声:“赦!” 说来也怪,本来平躺的草人突然“砰”一下立了起来,居然还在瑟瑟抖动。 “行了,那男人一魂一魄已经调来,就在草人上,对它作法就相当于对那个男人作法。”陈玉珍说。 我偷眼去瞧黄丽,她看着桌子上的草人,眼睛里流露出极为复杂的情感。既爱且恨,她表情很僵硬,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陈玉珍慢慢走回桌旁,又取来一张空空的黄色符纸:“小黄,接下来我要测测你和这个男人的姻缘如何,现在需要你的八字。” 黄丽随口报出。 陈玉珍操起毛笔,在符纸上书写,写到一半,脸色突然一变,笔停了下来。他放下毛笔,右手拇指的指尖开始掐着其他手指的指节,用很古老的方法好像在掐算什么。他阴晴不定,迟疑片刻,缓缓问道:“小黄,你要说实话,你是不是有孩子?” 黄丽眼泪涌了出来。陈玉珍经常处理这样的事,见多识广,打眼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从桌上抽出纸巾递给黄丽:“没了就没了吧……你这个孩子,很有些蹊跷。” 我和黄丽一起看他,陈玉珍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继续书写黄丽的八字。写好之后,贴在另外一个草人的身上。 他站起身,来到墙角,取来两根长长的竹竿。他把写有黄丽八字的草人用红线捆在一根竹竿上,再把写有前男友的八字和照片的草人用红线捆在另外一根竹竿上。 他对我说:“小伙子过来帮下忙。” 我赶紧起身过去,他让我拿好竹竿,然后踱步到供桌旁,随手取来一个茶碗,含了一口里面的水,慢慢走回竹竿旁,猛地一口水喷出去,水珠四溅,淋漓喷在两个纸人上。 陈玉珍嘴里念念有词:“天清清地清清,净符通法界,千里顾遥开,十方清净水,四方清净来,中央清静起,清静天尊降临来,天无昏,地无昏,洗人人长生,洗木木茂盛,神兵神将火,急急如律令……” 他的语速特别快,乍听上去就像念绕口令,后面几乎很难听清是什么。 咒语吟完,他让黄丽双手掐腰站在神龛前。然后他把两根竹竿一边一个,分别插在黄丽的两只手上,叮嘱黄丽就让竹竿这么虚浮托在手上,千万不要施力,让竹竿自由的活动。 陈玉珍说:“如果你们两个还有缘,两根竹竿在施法后会逐渐靠拢。” “如果没缘呢?”黄丽问。 陈玉珍没说话,围着黄丽绕步,来到竹竿前,用手在竹竿上凌空写字,也不知写的什么玩意。写完之后,对着两个草人吹气,开始作法了。 他大喝一声,两只手来回扇动,我眼巴巴看着,可那两根竹竿纹丝未动,就这么直挺挺的。 他歇了歇,缓了口气继续扇,嘴里不停大喝,竹竿就是一动不动。 陈玉珍满头大汗,头皮冒出滚滚蒸气,他大口喘着气。就在这时,黄丽叫了一声,只见那两根竹竿突然大头朝下,“啪”一声落在地上。 陈玉珍脸色大变,赶紧捡起竹竿。我说:“黄丽,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黄丽赶紧说:“不是啊,刚才竹竿上突然有一股力在动,陈师傅让我保持自然,结果这股力就把竹竿弄掉了。陈师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玉珍没有说话,把竹竿上的草人摘下来,重新放在供桌上,然后把竹竿倚在墙角。 他拿起白毛巾擦擦头上的汗说:“事情已经很明白了,你和那个男人没有姻缘,只有孽缘。” “什么意思……”黄丽颤抖着问。 “你和他不可能会复合的,但是你们的纠葛未完。何谓孽缘,自己琢磨琢磨吧。”陈玉珍说。 这时他忽然做出一个很奇怪的举动,拿起桌子上的茶碗,把茶水不动声色浇在身旁。我摇摇头,这陈师傅看着那么讲究的人,其实也挺埋汰,隔夜茶不倒厕所就倒在脚边,他也不嫌脏。 黄丽正要说什么,我手机响了,我做个手势,退到外面屋子接。电话是铜锁打来的,他招了一帮朋友去唱歌,问我在哪呢。我低声说陪黄丽来看个师傅。铜锁说:“罗稻你是不是脑子让驴踢了,还是动了什么花花心思。我可警告你,黄丽这种女孩不是你能招惹的。” 我苦笑:“知道了。” 挂了电话,掀帘进去,黄丽还在兴致勃勃和陈玉珍聊着,两人头碰头,不知说什么私密的话,屋子里的气氛显得非常诡秘。 我实在是呆不下去,便说有朋友急事找我,我先走一步。 黄丽回过头看我:“罗稻,谢谢你啊,我还有点事求陈师傅帮忙。”她那意思好像巴不得我走。 我看着陈玉珍阴森的脸,心里涌起十分不祥的感觉。 第十一章 赖大美女 黄丽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反正也折腾不到我头上。 到了晚上,我想发信息给她问问今天的事怎么样了,可想想还是算了。她现在给我的感觉非常不舒服,像一团复杂阴晦的能量团,还是铜锁说得对,就不要再招惹她了。 这件事过去之后,我一直害怕如果黄丽再来找我去见什么奇人怎么办。这丫头算是魔怔了,反正到时候一口拒绝便是。 可自那天之后,黄丽再也没有联系过我,我在轻松之余还有些小小的失望。行啊,每个人都有选择如何生活的权力,只要她觉得好就行。 过了很长时间都没有她的消息,微信朋友圈她也没再发过信息。以前可是天天信息不断的,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懦弱的一面展现出来,暗暗告诫自己,就算出事也没你什么事,别上杆子惹麻烦。 虽然在心里很担心她,却不想去打听她的下落。 后来无意中看到她的朋友圈突然更新了一条信息,上面只有四个字:远行,勿念。我愣愣,只能在心里默默为她祈福,保重吧。 到了年底,工作也越来越忙,各种大大小小的保健会,招待了百八十个老头老太太。闲暇时候还得帮公司送货,累的脚打脑后勺。黄丽的事很快就放下,忘到了脑后。 有时偶尔想起,以为就这样过去了。可没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使整个事件变得复杂恐怖起来。 这一天好不容易熬到了下班,我拒绝了几个饭局,实在是太累,天还冷,就想回家洗澡看片睡觉。坐在公交车上,车子晃晃悠悠往前开,外面寒风狂啸,车里冰冻三尺。车上很多人都紧紧裹着外衣,哆哆嗦嗦挤在一起。 我虽然穿的很多,可止不住寒风顺着衣服往里透,身子冰凉,可偏偏还困得厉害。提醒自己千万不能睡,一睡过去肯定感冒。 就在咬牙坚持的时候,来了电话,我是真不愿接,好不容易把手从温暖的兜里伸出来,拿起电话看看,居然是铜锁打来的。 接通后我问他什么事。 “有件事得告诉你一下,”铜锁咳嗽一声:“慧慧又联系我了。” 妈的,我暗骂一声,慧慧你就不能长点志气,你想倒追,我管不着,可你也不能这么追我的哥们吧,我这脸以后还要不要了。 “联系就联系呗。”我没好气。 “多想了吧。”铜锁呵呵笑:“是这样,慧慧的亲戚家有个孩子,好像出了点状况。他们家里人打听哪里有师傅能给看看,慧慧就想起超度婴灵的郭师傅了。她问我还记不记得电话和地址,想抱着孩子过去找郭师傅看看。” “她怎么不找黄丽?”我疑惑。 铜锁说:“你真不知道假不知道。” “奇怪,我知道什么?”我心里隐隐有了很不好的感觉。 “前些日子黄丽新找了个工作,调到外市去了。她把这些朋友的电话啊,联系方式啊什么的全都删了,找也找不到。我估计她可能是太伤心了,离开这里想重新开始生活。既然如此,咱们就别打扰她了。” 我想起黄丽在朋友圈发的最后那条信息,她说远行勿念,原来真的是走了。 我说:“既然慧慧找你,那该帮就帮吧。” “说来也巧,”铜锁道:“你猜我和慧慧通电话的时候遇见谁了。” “谁?” “赖樱!”铜锁说:“忘了?八家将里的赖大美女。你猜她本职工作是干什么,在大商场女店里卖女士内衣,哈哈,真是大隐隐于市。那天,我正好陪个女生去选内衣就看到她了,我们还聊来着。正聊呢,慧慧电话来了。赖樱赖大美女就是高人,何苦跑那么远找个不托底的郭师傅。我就把事情和赖樱说了,人家赖大美女就是爽快,答应明天去慧慧那里看看。” “那你给我打电话是什么意思?” “两层用意吧。第一我现在正在谈个女友,和慧慧不能有太多接触,你是她前男友,我不能避开你;第二个,我也是和赖樱聊天才知道,原来人家还是单身。二十多岁小姑娘,长得漂漂亮亮,又有大本事,我这可是给你创造机会,别不珍惜。”铜锁说。 我回忆起赖樱,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带着笑模样,亲切得像邻家妹妹一样的女孩,心里顿时暖洋洋的,便说道:“行,你可算干件人事,等以后我和她成了,结婚时候让你当伴郎。” “靠,看你个衰样吧。”铜锁骂:“我有点后悔了,把赖樱介绍给你,相当于把人家姑娘推火坑里。” 我和他对骂了两句,铜锁嘱咐我别忘了,明早他开车来接我一起过去。 回到家我冲了个热水澡,对着镜子刮刮胡子,以前对赖樱从来没有过非分之想,现在让铜锁这么一搅合,我这小心脏砰砰跳得还挺快呢。 第二天一大早,到了约定时间,我收拾利索来到楼下,正看到铜锁的车开过来。过去拉开车门,正要坐到副驾驶,我一眼便看到在后座的赖樱。八家将降圣姑之后,这么长时间没见,人家赖樱越长越可爱了,她笑着冲我摆手:“罗稻,你好啊。” 我把前面车门关了,屁颠屁颠打开后门钻进去,坐在赖樱旁边,嘿嘿笑:“很长时间不见了,你也好啊。” 铜锁一边开车一边骂:“重色轻友的玩意。” 和赖樱寒暄了几句,话题就落在慧慧亲戚家孩子身上。赖樱问那孩子到底怎么了。铜锁说:“我也不知道,反正听起来挺严重,上医院看过大夫,没用。有人说是不是撞邪了,那家亲戚就要找师傅看看。具体情形,过去就知道了。” 铜锁根据慧慧给的地址很快开过去。我们三人进了一个挺高档的小区,按图索骥进了一栋居民楼,来到五楼。按动门铃,开门的正是慧慧,慧慧看到铜锁他们本来兴高采烈,往里招呼,一抬眼又看到我,马上脸色就变了。 里面有人喊:“客人来了吗?赶紧都请进来。” 慧慧也不好说什么,黑着脸给我们拿拖鞋。我们换了鞋走进去,这家还真是有钱,装修得富丽堂皇,客厅里一水的硬木家具,六十寸的大液晶挂在墙上。这家也太大了,估计怎么也得三室两厅,刚才招呼慧慧的是个中年妇女,长得特别富态,一看就是有钱人。 这家人特别客气,让我们上座,泡茶水拿水果。寒暄一阵才弄明白,这是慧慧小姨妈的家,小姨父是做买卖的,家里特有钱。正聊着,从里面房间出来一对小两口,慧慧的小姨招呼他们过来,一介绍才知道,这是小姨的儿子和儿媳,从慧慧这里论,应该算表兄妹吧。 出事的孩子,就是这对小两口的小孩,也就是小姨的亲孙子。 小两口去年才结的婚,家里急着抱小孩,今年女方就有了身孕,生下一个健康的男宝宝。孩子过百天那天在大酒店好好操办了一场,本来是个喜事,可奇怪的是,自从这孩子过完百天之后,就添了个怪习惯。 那就是天天哭。 小孩嘛,不懂事,可不就是吃饱了就睡,睡醒了就哭。可这孩子的哭法有点邪性,时刻不停,张嘴就哭,有时候喂了奶还能强点,可过不了多长时间,又开始歇斯底里地哭。 老人们有经验,想着小孩总是哭,是不是身上难受呢。就抱到儿童医院找专家会诊,全身做过检查,发现孩子很健康,愣是找不出毛病。这就怪了,身上没伤也不发烧,健健康康的孩子,就是哭,时刻不停地哭。哭的家长们这个心疼,晚上觉都睡不好。 有亲戚朋友就说,这小孩是不是撞着邪了?都说小孩眼睛亮,能看到大人们看不到的东西,保不齐撞见什么脏东西。 这家人平时也不信这些东西,根本也不认识这个领域的人,开始还不上心,可后来孩子天天哭,嗓子哭哑了,实在是等不起,便托人找有没有这方面厉害的高人。 现在这家人,小姨妈、小姨父、小姨的儿子儿媳包括慧慧坐在对面,我、铜锁和赖樱三个人坐在这面。他们一听到赖樱就是那个会看事的高人,很明显不相信,也有点看不起。赖樱呢,也不在乎他们的态度,问孩子在哪,让她看看。 小姨说,孩子才睡,好不容易才让他休息,不好打扰的,你们先坐。 赖樱也不说什么,笑嘻嘻和这家人寒暄,唠着闲嗑。我和铜锁坐在旁边,如坐针毡,浑身不舒服。要按我的意思,早就一甩袖子走了。赖樱还真有耐心,说说笑笑,十分亲切。 正聊着,里面房间忽然传来一声婴儿啼哭,“哇哇”的,声音特别响。 孩子的妈妈,也就是小姨的儿媳,她赶紧进到里屋去哄。她越哄孩子哭声越大。时间不长,她抱着孩子从里面走出来,眼圈也红了,对赖樱说:“你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就是哄不好。” 赖樱站起来,慢慢走到孩子近前,铜锁拉拉我,我们一起凑过去。 赖樱一看见孩子,顿时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变得非常严肃。 她这样的女孩忽然严肃起来,气场也挺强大,房间里顿时沉寂下来,只有孩子的哭声。 小姨在旁边轻轻问:“到底怎么回事?” “我能抱抱吗?”赖樱问。 小姨点点头,孩子的妈妈把婴儿递给赖樱。说来也怪,小孩一到赖樱的怀里,顿时哭声渐小,渐渐和缓下来,就是小脸还有些涨红。 第十二章 苦主 事实胜于雄辩,孩子一到赖樱的怀里,马上不哭了,这下子,全家人也有些信服了,围上来七嘴八舌问怎么回事。 赖樱让他们散开,保持空气流通,不要憋着孩子。她把小孩抱在怀里,一边慢走一边悠着,时不时逗逗孩子,用鼻尖去顶小孩的鼻尖,孩子不哭不闹,反而还笑了。看着赖樱充满母性的这一面,我简直醉了。铜锁在旁边低声说:“太美了。” 我咳嗽一声,压低声音:“你别打我媳妇主意。” “嘿,罗稻,我发现你这脸皮比城墙都厚。”铜锁骂。 小姨急得直搓手:“小樱啊,我们家孩子到底怎么回事?是得病了吗?” 赖樱看看焦急的一家人,斟字酌句,慢慢说:“孩子遇到了不干净的东西,我能感觉到有很邪门的东西在跟着他。” 这句话可把全家人吓坏了,孩子的爸爸苦笑说:“真的假的?!” 赖樱问:“孩子最近去没去过什么不干净的地方?” “怎么可能。”小姨说:“孩子生下之后,从医院抱回来就一直在家。我们可注意这个了,现在天冷,他们小两口想把孩子抱出去我都不让,生怕冻坏了,哪也没去。” 赖樱抱着孩子沉思。这时,那小孩可能是哭累了,昏昏睡过去,小脸通红,确实让人心疼。 “小姨,也别说没抱出去过,孩子过百天的时候,我们不是去酒店了吗?”慧慧在一旁提醒。 小姨一拍大腿:“还真是。可酒店会有什么问题?那又不是火葬场。” 赖樱说:“我想参观参观你们家,可以吗?” “行,行。”小姨说,全家人陪着赖樱各个房间去看。我和铜锁跟在后面,也没人招呼我们,就是打酱油的。 赖樱转着转着就来到小两口的卧室,孩子现在和他们一个房间,双人床旁边是婴儿床,床上还散落着一些简单的玩具。一进到这个房间,就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首先是温度,这里的温度比客厅能高好几度,特别闷热,就像进了动物的巢穴;再一个,屋子里散发着一股很难讲的味道,类似尿布和少妇身上闷香的混合味儿。 我生出一种很直观的错觉,这间屋子里就好像住着一个生活不能自理二百多斤的胖女人,她瘫痪在床,窝吃窝拉,身上还热烘烘的。 这样的房间别说孩子,我呆了片刻,浑身都不得劲,整个人精神非常萎靡。 赖樱走到床边,用手摸了摸,她眉头紧皱:“床上用的电褥子?” 小姨挤过来说:“是啊,我让用的。这不天冷了吗,孩子们都怕冻,尤其媳妇,生了小孩以后怕冷。我就买了个大功率的电褥子给他们用。” 赖樱摇摇头:“这间屋子很不对劲,温度太高,会煎熬精血。你大姨妈正常吗?”她忽然问孩子的妈妈这么一个隐私问题。 那小女人扭扭捏捏说:“不好。” 赖樱又问孩子的爸爸:“你身体有什么感觉?” 孩子爸大大方方说:“一是睡不好,早上起来口干舌燥,一天都没精气神;再一个就是尿多,半夜起夜能有两三次,憋不住尿。” 赖樱点点头:“你们身上阳气太弱,阴火旺盛,房间燥热就容易滋生邪崇。这间屋子有股气息让我很不舒服,我怀疑有很邪的东西一直寄居在这里,吸你们一家三口的精血!” 她这么一说,全家人都害怕了,小姨喃喃说:“我们家都不信这个……” “不管你信还是不信,它都是客观存在的。”赖樱快速说道。 孩子的爸爸到底年轻,很容易接受新鲜事物,就说道:“赖樱,你觉得怎么办好,听你的。” 赖樱摇摇头:“这件事我办不了,太棘手,要找高人。” 她把孩子递给小姨,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再让孩子睡这个房间里。她拿着电话走到角落里去打,我们谁也没说话,看着她。 时间不长,赖樱走回来,晃晃手机:“搞定。今天下午他就在,你们跟我走吧。” 小姨十分热情,中午到饭点了,非留着我们吃饭。因为下午有事,大家就在家里简单吃了点饭,没有喝酒。 吃完饭收拾收拾,大家就出发了。我上了铜锁的车,赖樱上了他们家里的吉普车,这家是真有钱,这吉普贼大,坐多少人都不成问题。赖樱在车上给这家人指路,铜锁开车在后面跟着。 等驶出市区,我眼皮直跳,因为这条路线特别熟悉。又走了一段,渐渐出现土路,我差点叫出来,原来我们去的是南凹里!这地方我以前来过,曾经和解铃一起拜访济公活佛的乩身成鸿德,成鸿德附身的济公曾使用玄光术指引我去寻找失踪的二嫂。 他请济公上身占卜作法的全过程,至今我还记忆尤甚。 很快我们就到了南凹里,村里显得很冷清,天冷了,满村荒草,村路上看不到几个人。车子颠颠簸簸一路来到成鸿德的院子前停下。 下了车,看到成鸿德穿着一身黑棉袄,两只手插在袖筒里,正蹲在墙根等我们。 看到车来了,他站起身迎过来。先下车的是小姨,她有礼貌地对成鸿德打招呼:“你好。”可成鸿德根本没理她,直接来到赖樱身前,给女孩一个熊抱:“丫头,有事想起你叔了,是不?” 小姨被凉在那,脸色非常不好看。 赖樱头发都被成鸿德摸乱,撒娇说:“干嘛啊,这么多人呢。我哪能忘了你,过年过节哪次不给你带好酒。” 成鸿德笑:“你们来的真巧,我这边正好又接待了个苦主。今晚请济公他老人家下来,把你们的事情都一勺烩了。” 在路上,赖樱把成鸿德是济公乩身的事情已经和小姨他们家人说了。可小姨现在的态度非常不以为然,甚至因为刚才的事情非常生气。在她家闲聊时,她多次重申自己有二十多年的老党龄,也就是孩子出事了,实在没办法,要不然她不可能信这些。 成鸿德把我们迎进去,院子里堆满了苞米,窗户下晒着干瘪的红辣椒。正门大开着,里面隐约有人影,可能就是成鸿德说的另一帮苦主。 一进门,赖樱眼前一亮,喊了出来:“雪姐,怎么是你?” 里面的人居然是东北小雪。这女孩曾经帮我妹妹罗小米打过鬼胎,也是八家将的成员之一。东北小雪不太爱说话,总是一副饱经沧桑的样子,气质特别的阴。没想到,她也会在这里。 她穿着高筒靴,黑丝袜,上身是红色小袄,黑色长发飘飘,戴了个大墨镜,嘴里叼根烟。这气质,怎么看怎么像舞厅里的小姐。 东北小雪叼着烟娴熟地和赖樱抱了抱,小姨一家人明显不理解,这么好的赖樱怎么能和这么个下三滥的小姐称姐道妹的,关系还这么好。 东北小雪态度很冷,根本不和我们打招呼,她往地上磕磕烟灰说:“我陪一个朋友过来的,最近他惹上了大麻烦,恐怕有性命之忧,我请济公他老人家看看。” 屋子里没有点灯,虽然是白天,光线却特别的阴暗。黑森森的房间角落里,有一张椅子,上坐一人。这个人佝偻着身体,黑糊糊一团,乍看上去像是个抽大烟的老头,毫无朝气,暮气沉沉,一副行将就木的鬼样子。 等看仔细了,众人包括我和铜锁都倒吸口冷气。原来这并不是老头,而是个年轻人,大概二十多岁,满脸皱纹,头发也白了一些,坐在那里发呆,时不时叹气。 “王凯?”铜锁轻叫了一声。 我看看那年轻人,也越瞅越像,还真是王凯。王凯外号叫大门,是我大学时同寝室的室友。我上学那阵,当时风靡一款格斗游戏叫拳皇,王凯最擅用的人物就是大门五郎,连招一上天下无敌,横扫我们宿舍楼没敌手。他只要一选大门五郎,嘴里就不停喊:“大门,大门~~”我们就给他个外号叫大门。 当时别看我们一个宿舍,关系却很一般,他这个人不怎么爱聊天,大家聚在一起高谈阔论他就坐着边听边乐,要不是他拳皇玩的精妙,横扫诸位大神,恐怕会一直是个小透明的角色。 毕业之后,我已经很长时间没看到他了,现在一见,整个人似乎老了二十多岁。 王凯听到有人叫自己名字,慢慢抬起头,双眼浑浊,缓缓看向我们。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铜锁?稻子?” 铜锁过去握他的手:“我靠,这些年你死哪去了,怎么搞成这么一副鬼样子。” 王凯苦笑:“一言难尽。” 东北小雪走过来问:“你们认识?” “大学同学。雪姐,我这老同学怎么了?”铜锁问。 “他惹上大麻烦了。被一种很阴很邪的东西盯上,现在我还说不好是什么,只能请济公活佛来看看。”东北小雪说:“他现在阳气很弱,说句不好听的,离死期不远了。” 第十三章 九龙九凤 我大吃一惊,拍着王凯的肩膀问:“大门,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轻点,轻点。”王凯说:“我现在全身就像散了架,哪儿都疼,禁不住你这么拍。我如果知道怎么成这样还好了,就是莫名其妙的。” 成鸿德家里可能头一次接待这么多人,阴暗的房间顿时热闹起来。 我们几个老同学坐在一起唠嗑,王凯这才说出原委,他最近一段时间身体越来越差,精神也很萎靡,上医院看过又检查不出问题。直到有一天他遭遇鬼压床,这才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 他这个鬼压床有点邪门,那天晚上暖气很足,烧得很热,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大概凌晨两点多钟口渴,起来喝了杯水,就没有睡床而是去睡厅里的沙发。他就感觉这天晚上怎么闷闷的,怪怪的,就在迷迷糊糊睡觉的时候,就听到左边有垃圾袋瑟瑟作响的声音,好像有人在故意抖动垃圾桶,他以为是自己女朋友,便开口喊,暖暖。王凯告诉我们,他现在交的女友叫陈暖。谁知他无论怎么喊,都没人答应,塑料袋的声音越来越响,便想起来看看。就在意念一动的时候,他发现坏了。 自己左面的半边身子全部都麻了,胳膊和腿完全控制不住,像瘫痪了一样。王凯说,当时给他吓的,以为身体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就在这时,他模模糊糊中看到有个半透明的物体漂浮在身体上,身上隐隐还泛着黑光。 听到这里,铜锁疑惑问:“那是什么东西?” “是个人。”王凯道:“我看得清清楚楚,是个人的模样。这个人说不出是男是女,没头没脸,当时真是把我吓坏了。” 第二天醒来,他坐在沙发上很长时间没缓过神。自从那天之后,他便开始精神抑郁恍惚,总觉得心慌慌的,吃不香睡不好,一天能睡上三个小时就谢天谢地了。头发昏,脑子不清楚,上班时候领导交待的事情没有一样能办妥的,丢三落四,惶恐不安。好在他们单位挺大挺正规,没有开除他,而是放了他假,让他去看医生。 王凯觉得自己可能是撞邪了,便找到了东北小雪。说来也巧,王凯和东北小雪小时候做过一段邻居,两家人关系特别好。进入社会之后,王凯进了大公司,东北小雪开了一家礼佛用品店,时常还有联系和走动。王凯知道东北小雪是个奇人,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关系。 这次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邪门事,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雪姐。第一时间就跑到东北小雪的店铺里咨询。 东北小雪帮他看了看,非常严肃地告诉他,你这是撞邪了,有很邪门的东西在跟着你。她处理不了,就带着王凯来找济公活佛的乩身成鸿德。 成鸿德此时正抱着小孩子逗着玩,别看这个黑脸大汉那么傲气,可特别喜欢小孩。不时冲着孩子做鬼脸,小孩逗得咯咯乐。 小姨本来不想让他抱孩子,可看到孩子精神这么好也就没说什么。 成鸿德告诉我们,王凯和小孩的事情都不简单,他晚上要请龙袍济公。这个龙袍可不是乱穿的,一定要等到重大的法事才能穿上。 我问他:“成师傅,上次我们来,你请的济公活佛可没穿龙袍。” 成鸿德笑:“这次事情有点棘手,只能请最高级别的龙袍济公。每位济公,他的级数都不一样,龙袍济公是经过重重劫难,考试升级之后,现在称为无量无极济公活佛陀,所以才有资格穿上最高级别的九龙九凤袍。” 这些大城市来的人,都觉得非常新鲜,围着成鸿德打听。 成鸿德也来了兴致,侃侃而谈,聊起自己的身世。我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这位成师傅是小时候就被选为济公的乩身,那时候他还在上小学,有一天放学回来忽然就哭了,跑回家面壁七日,怎么叫都没反应,给吃就吃给喝就喝,就是不出屋。七天之后,济公活佛上了他的身,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要借用你的身体济世化民。 因为大陆不太信这些东西,虽然成鸿德请到的济公为一些人解决疑难,可还有更多的人是不理解和不尊重,大家都觉得他这个人很怪,致使他到现在连媳妇都说不上,还是老光棍一个。 聊着聊着,天色暗下来,由小姨父请客,带着我们一大帮人到村口饭店吃了点便饭,然后回来准备开坛作法。 成鸿德从床头老柜里拿出请济公活佛的那么一套家布什,摆了玲琅满目一桌子。天色渐黑,他叫过我们这些男的,拿着红灯笼张挂在屋檐下,一排八个红灯笼,森森夜空中,暧昧通红,别有一番精致。 成鸿德从里屋又搬出一张桌子,和厅堂里的桌子并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供桌,然后毕恭毕敬把济公的雕像摆好,墙壁上悬挂着济公活佛的画像,桌子上又摆着长香、香炉、供品等物。成鸿德把外衣脱了,那么冷的天,就光着膀子,围着桌子转了数圈,然后对赖樱说:“丫头,我现在要请济公他老人家上身,一会儿看我请乩成功,你帮着把这套龙袍给我穿上。” 他指了指桌子上摆的一套行头。这身行头是深黄色的,现在叠在一起,能看到最上面绣了一条张牙舞爪的神龙。 成鸿德拉过椅子坐在供桌前,先点燃一根香,深吸口气,缓缓闭上眼睛,开始摇头吟诵口诀。 他就像吃了摇头丸,头越摇越快,嘴里念的口诀高低错落,含糊不清,也不知是什么。 在场那么多人鸦雀无声,大家都在聚精会神看着,就连小孩子也躲在东北小雪的怀里,吃着手指,一声不吭。 时间不长,成鸿德忽然抄起桌子上的草扇,一拍那身行头,拿腔作调地喊了一声:“穿衣!” 赖樱走过去,拿起衣服一抖,黄灿灿一身龙袍,上面纹龙绣凤,大气磅礴,黄得端庄,充满了皇家气息。 成鸿德张开双臂,赖樱把龙袍帮他穿上。别说,龙袍一上身,成鸿德这个老农民气质陡然就变了,威严无比,堪称人王,往那一坐,就法相庄严。 他拿起草扇,喊了一声:“孩儿来。” 东北小雪赶紧抱着小孩子过去,成鸿德展开怀抱,孩子有点害怕,紧紧抱着东北小雪不撒手。东北小雪轻轻摸摸他的头发,然后慢慢把孩子塞到成鸿德怀里。 成鸿德穿着龙袍站起身,抱着孩子在原地跳舞,蹦来蹦去的。小姨看不过去了,着急说:“别把我们家孩子摔着,疯疯癫癫的。” 赖樱在旁边劝:“阿姨,没事的,现在是济公活佛来了,他正在给孩子看事呢。” 成鸿德抱着孩子回到座位,放下扇子喊:“符来!” 赖樱紧着伺候,赶紧拿过一沓空空的黄色符纸,还有一根蘸了朱砂的毛笔。成鸿德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持毛笔,在黄色符纸上胡乱涂鸦。 这是真正的涂鸦,就是在那横七竖八乱涂一气,完全不成字形,乱糟糟一片。 小姨嘟囔:“这不是瞎胡闹吗……” 慧慧拉了拉她,低声说:“姨,别乱说话。” 画完了符,成鸿德放下笔,突然指向小姨:“你过来。” 小姨脸色一变:“你想干什么?” 赖樱道:“阿姨,济公活佛让你过去呢,你就过去吧。” “我看他是装神弄鬼!这要倒退几十年,早就拉台上批斗了。还济公呢,济公都死多少年了?我越看越觉得你们这里不靠谱,你们是不是就是那种神棍,接下来要骗钱了吧?我不看了,不看了,回家!”说着她过来就要抱孩子。 赖樱着急:“阿姨,在济公活佛的道场你不要这么乱说话,活佛会生气的。” “我发现你这小小孩怎么比老太太都迷信。我今天耐着性子由着你们胡闹,现在一看再这么折腾下去就要出大事!明天我就带孩子去上海去广州,我就不信有病还治不了。我也是昏了头,那么多专家学者放着不用,愣是相信你们这群神棍。”小姨说。 屋子里就吵吵起来,小姨的儿媳也就是孩子的妈妈,她挺信这个,一个劲劝她,慧慧也在旁边苦劝。可小姨还在随口乱喷。 赖樱从来没见过这么难缠的主儿,眼泪都快掉下来。东北小雪冷冷说:“你们看不看?不看赶紧走!让济公活佛帮我们看。别在这瞎耽误事!什么东西!” 小姨声音越来越大,指着东北小雪鼻子说:“你这个鸡,你说什么呢?!” “你再骂一声试试!”东北小雪脸如冰霜,声音越来越冷。 成鸿德突然大笑,声振屋瓦:“打打打,闹闹闹,死到临头不知愁。身前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难回头。” 第十四章 夜叉 成鸿德这么一说,全屋子的人都静下来,一起看向他。 老成眯着眼,抱着孩子,挥动草扇,笑眯眯看着小姨:“大妹子,我口渴难耐,求你一杯水酒,可好?” 现在的成鸿德和他平时说话的做派完全不一样,任谁都能看出他变了个人。小姨磕磕巴巴地说:“你别在那装神弄鬼。” 成鸿德哈哈笑:“大妹子,最近可有心慌,失眠的症状?有时还上不来气。” “你……”小姨张大了嘴:“你怎么知道。哦,我明白了,人上岁数这些都是正常现象,你少拿这个糊弄我。我是有二十多年老党龄的……” “你,得了冠心病。”成鸿德打断她:“冠心病可真要命,平时觉不出,关键时候就要你的命。” “妈,你真的有冠心病?”她儿子吃惊地问。 小姨咬着嘴唇低声说:“我到医院偷着查过了,还真是,大夫让我动手术。” “动手术要开刀,元气大伤难恢复,从此卧床难自起。大妹子,你说你何苦的,给孩子们添麻烦。”成鸿德笑眯眯挥动扇子。 小姨不由自主道:“那我能怎么办?怎么就让我摊上这个病了?那天从医院回来,我脑子都大了,就没敢告诉他们爷俩。我就一个心愿,看小孙子长大……”眼圈红了,开始抽泣。 她的儿子还挺懂事,几步来到成鸿德面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哐哐磕了三个头,一边磕一边说:“济公活佛,你救救我妈妈,救救我的孩子,我给你捐功德钱,我给你盖功德庙。” 成鸿德悠然扇着风,就看着他磕头,磕满三个,这才轻轻一扶让他起来,眯着眼说:“不要你的钱也不要你的庙,到村口给我打二两好酒。” 他还傻愣着,赖樱过去拍拍,低声说:“还不去打酒。” 这小子推开门,外衣也不穿,嗖一下跑出去,钻入寒风里,不见了踪影。 小姨憋红了脸,悻悻坐在那,慧慧一直低声安慰着她。 我和铜锁最是轻松,这里没我们啥事,这一幕幕闹剧看得津津有味。 成鸿德抱着小孩,用扇子轻轻拍着孩子的后背,那小孩趴在成鸿德肩头,正呼呼大睡,哈喇子流出来老长。 成鸿德说:“把孩子的八字和名字报给我。” 孩子的妈妈赶紧报给他听,成鸿德道:“知道你们这孩子出了什么事吗?他这是撞煞,遇到了啖食夜叉。” 我们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意思。 成鸿德看了赖樱一眼,赖樱会意对大家说:“啖食夜叉是一种小鬼,专门夜间出来巡视。因为小孩的阳气最足,啖食夜叉就吃小孩子的泪水、鼻涕和唾液,来滋补它自己。据说未满足岁的小孩,身上的唾液和鼻涕这些东西,是一种天地精华。” 她说完,屋子里一片死寂,众人面面相觑。好半天,铜锁问道:“那这个小孩是怎么遇到这种邪东西的?” “有人在养啖食夜叉。这种小鬼一直在吃你们家孩子身上的精华,以你们家里人的精血为食,它的法力逐渐高深。”成鸿德慢悠悠说道。 孩子的妈妈问:“济公师傅,你是说有人在养这种什么夜叉,一直在祸害我的孩子?” 成鸿德点点头:“这小孩如果再拖延的时间久一些,身上精华阳气亏损,长大就算不夭也会变成个药罐子。” 小姨骂道:“谁这么缺德,这么祸害小孩,还有没有点人性了?!老头子,是不是你那些竞争对手干的,我看那个老张最不地道,会不会是他?” 一直闷不吭声的小姨父憋出句话:“别胡说,我结交的都是正经商人。” 这时,孩子的爸爸从外面卷着一身寒气回来,手里提着一瓶精心包装的白酒。他打开盖子,确实是好酒,酒香四溢,倒进杯子里递给成鸿德。成鸿德一饮而尽,笑眯眯的眼睛成了一条缝。 “一会儿我会布置七星火法事,给孩子驱邪。”成鸿德把小孩递还给家里人,然后抬起扇子招呼王凯:“小伙子,你过来。” 刚才整个过程里,王凯闷不吭声,坐在黑暗的角落里像个孤独的老人。 他慢腾腾站起来,慢慢走到近前。成鸿德脸上泛着酒晕,一边扇着风,一边掐着王凯的脉搏,闭着眼摇头晃脑。半晌,猛地睁开眼,眼睛里精光四射:“唔呀,古古怪,怪怪古,好怪好怪!” 王凯真是虚,这么一会儿已经汗出如浆,他颤抖着声音问:“济公师傅,我到底是怎么了?” 成鸿德放下他的脉搏,站起身,一边走一边挥动草扇,他的姿势摇头摆尾,真像是喝了酒之后发颠的济公。 他停下来说:“你被小鬼迷住了,有人在用很邪恶的法子害你,要把你置于死地!” “啊?”王凯说话磕巴:“济公师傅,谁要害我?你要救救我啊。” 成鸿德摇动扇子,接下来说的一句话,让在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小伙子,害你的人,和害这个小孩子的是同一个人。你们都是被同一个啖食夜叉的小鬼所害!” 王凯和小姨一家人面面相觑,他们同声发问:“这个人是谁?” 成鸿德摇摇头:“此间因果复杂,非一言半语所能说清。现在布置七星火法坛,我为两位驱邪,然后各送你们一道平安符,可保你们出入平安。” 成鸿德叫过赖樱和东北小雪,让她们帮忙布置七星火。 我和铜锁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法事。众人到了院子里,大晚上虽然天黑风冷,但我们都兴致勃勃的。 赖樱和东北小雪拿着七盏长明灯,在院子的空地上摆出北斗七星的形状,一一点燃灯火,霎时间院子里星星之火燃起,映衬着屋檐下那盏盏红色灯笼,气氛颇为妖异诡谲。 她们又把供桌搬到院子里,东北小雪拿出满满一把长香,估计能有上百根,同时点燃,烟头红红冒火,递给成鸿德。 成鸿德一身龙袍,一手持扇,一手持长香,在院子里开始转圈。突然院子里起了一阵阴风,吹得人遍体生寒,地上那些长明灯里的火苗幽幽晃动,像是有了感应。 赖樱拿着一面锣,铛铛开始敲,成鸿德开始转长明灯的七星阵,一盏灯转一圈,然后走到下盏灯再转圈。这么多人挤在旁边看着,虽然个个冻得发抖,可谁也没有说话,四下里除了锣声一片死寂。 转完最后一盏灯,成鸿德用扇子一指:“二位苦主来!” 孩子的妈妈抱着小孩子,还有王凯,三个人哆哆嗦嗦来到成鸿德近前。成鸿德一挥扇子:“都转过身去。” 此时气氛太紧张,大家都不敢造次,老老实实转身。成鸿德对孩子妈妈说:“你就别转了,把孩子后背亮给我。” 他拿起那一大把香火,嘴里念念有词,靠近孩子后背,上上下下不停挥动。香头青烟渺渺,笼罩在孩子头上,也不知是不是光线晦暗产生了视差,我看到这些青烟竟然在孩子的头上渐渐汇聚成一个小人的形状。 这个小人看上去似乎年岁不大,刚会走路的样子,小胳膊小腿,最为诡异恐怖的是它的肩头,居然长着两个脑袋!一左一右并排生长,那脑袋极大,而五官模糊,看上去邪得要命。 赖樱一看到烟雾里出现的小人,马上喊道:“啖食夜叉!” 小姨更是看得目瞪口呆,嘴张得老大,呼吸急促,大口喘着气。 成鸿德大声念道:“热针火柱之香,逼退冥顽不灵之煞,妖孽勿要害人,散!” 随着他这一声喊,一阵风吹过,形成小鬼的这团烟雾顿时吹散。就在消散的瞬间,我们在场所有的人都听到了一声婴儿极为凄厉的哭声:“哇~~~” 这一声哭让人血都为之一凝,出现时间极短,也就短短一瞬,没有尾音,戛然而止。让人错以为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哭声过去很长时间,所有人都没缓过神来,我这个心啊,就像被什么东西揪揪成一团。 这时,成鸿德用扇子拍拍孩子妈妈的肩头:“退下。” 她抱着孩子赶紧退到人群里。成鸿德来到王凯身后,用扇子抚抚他的后背,说道:“你叫王凯?” “是的,活佛师傅,你要救救我啊。”王凯吓得都快尿了,两股战战。 “你随便挑盏灯。”成鸿德说。 王凯哆哆嗦嗦随手在旁边抱起一盏长明灯,灯里火苗被风吹得乱舞,摇摇欲熄。成鸿德道:“这就是你的本命灯,现在你护好灯,不要让它熄灭。” 王凯站在夜风里,一只手托着长明灯,另一只手轻轻挡在火苗前,怕风吹灭。 成鸿德拿起那一把长香,在他身后上下抚动,烟火渺渺,如雾如云,笼在王凯头上,把他呛得直咳嗽。 第十五章 本命灯 “你遇过鬼压床吧?”成鸿德一边用香熏一边问王凯。 王凯赶紧道:“对,对,当时隐隐约约就看到有个人形的半透明东西压在我身上,它还放黑光呢。” 成鸿德道:“鬼也有颜色的,阴物身上的颜色从好到坏是这么排列的,金黄色、红色、白色、蓝色、黑色。以黑光为最凶之煞。王凯,你身上阳气衰弱,阴煞侵体,有人要置你于死地!” “我就是个普通老百姓,呜呜,到底是谁要害我?”王凯声音呜咽,哭了起来。 成鸿德道:“护好灯,我给你驱煞。” 王凯小心翼翼护灯,长明灯的火苗左右摆动得分外活跃,成鸿德念念有词,用香火不停熏烤着王凯的后背。熏着熏着,成鸿德忽然脸色一变:“歪门邪道,有人居然调走了你的一魂一魄。” 成鸿德点手招呼过来赖樱,香火让她拿着,他把草扇插在后背,一甩龙袍下摆,匆匆走进屋子。时间不长,他再出来时,手里拿着一把剪子和一沓黄色的纸。站在寒风里,成鸿德操着剪子喀嚓喀嚓把黄纸剪成了人的形状,映着微弱的火光,能看到那纸人的形象正是王凯。 成鸿德道:“王凯,你的魂魄不全,被人用邪法调走,我现在帮你招魂。” 王凯是又冷又怕,两条腿哆嗦,说话带颤音:“济公活佛,救我啊,求求你,救救我!” 成鸿德没理他的鬼哭狼嚎,拿着剪好的纸人,在王凯手里的本命灯上晃了晃。说来也怪,火苗子那么烤,纸人愣是没有被烧起来,只是四肢慢慢卷曲,真像个人一样在挣扎。 成鸿德从灯上把纸人提起,在它身上缠了根长长的红线放在地上。纸人那么软的身子,这里风又如此之大,它却能直挺挺地站在地上,摇摇晃晃的就是不倒。 院子里鸦雀无声,大家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尤其小姨,两个眼珠子瞪得快赶上牛眼了。 成鸿德嘴里念念有词,把草扇从后背拿过来,扇子头对着小人,喊了一声:“魂来,魂来。” 那小人竟然慢慢地动了!如果不是亲眼看见,谁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像变魔术一样,这小人也没有人操纵,自己就那么动了。它撇着两条稍稍卷曲的腿,一步一步往前挪,身后拖着那根长长的红线。 小人走得方向正是王凯,王凯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脸色发青,一边护着灯,一边聚精会神看着。 成鸿德轻轻用扇子在空中抚动,轻轻叫着:“魂来,魂来……” 小人走路的速度不快也不慢,就那么迈动着短短的小腿,朝着王凯走过去。院子里的风越来越大,吹得七星火的火苗子乱窜,吹得我们遍体生寒,几个女孩全都不由自主眯起了眼。那个小纸人看得让人揪心,生怕一阵风吹跑了。 小人走着走着,铜锁轻轻一拉我,低声说:“怎么不动了?” 我擦擦眼,定睛去看,此时光线太暗,纸人又那么大一点,在地上的行动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清。让铜锁一提醒,我才看明白,那小纸人眼看要靠近王凯的时候,忽然走不动了。 它在原地干迈腿就是动不了,再细细一看,我们发现问题所在,小人背后的那根红线,也不知怎么弄得,在空中突然拉得笔直。 这根红线本来一头系在纸人身上,另一头拖在地上。此时此刻,拖在地上的那一头忽然飘在空中,就像无形中有一股力紧紧拽着它,拉的纸人无法向前迈动半步。 那纸人还在拼命往前走,红线紧紧拽着它,它走得异常艰难,就像在沙漠里跋涉。 成鸿德面如沉水,我见过两次济公活佛上他的身,济公作法事时而严肃时而诙谐,刚才小姨那么侮辱这位大神,他都笑眯眯的不以为意。而此时此刻,他的脸色却非常可怕,这一定是见到了极为棘手的问题。 满院子谁也不敢说话,就这么直愣愣瞅着,一时间大家都忘了寒冷。 王凯两条腿发软,看那个架势就要随时晕过去,他磕磕巴巴说:“济,济公活佛,怎么,怎么回事?” 成鸿德用扇子快速扇风:“歪门邪道!” 他走进屋里,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样东西,居然是刚才买来的好酒。成鸿德把瓶嘴咬掉,头一仰喝了一大口,酒汁顺着嘴角流。腮帮子鼓起来,他没有全喝掉,而是含了一大口酒。慢慢来到纸人前,他“哇”一声把嘴里的酒喷出去,全都吐在纸人身上。 就看到那纸人身后的红线突然无火自燃,呼呼烧了起来。纸人像是得到了解脱,大步往前走。 短短这么一个过程,我们看得神迷目眩,马上就明白了,刚才一定是济公活佛在和那个邪门的人斗法。要么说还是济公厉害呢,一口酒就喷退对方十万大军。 大家都暗暗舒了口气,纸人渐渐来到王凯身前,王凯虽然搞不清是怎么回事,但他也明白,济公活佛赢了。 他擦擦头上的汗,长舒口气。就在这时,黑糊糊的院子里,不知哪个角落突然响起一声婴儿的哭声,这哭声听来特别像笑声,阴森凄厉,“哇”一下。这一哭,把人的头皮都哭麻了,就像有人拿把刀在心里乱搅一通。 我吓得脸色煞白,一把抓住铜锁。 铜锁脱口而出:“声音在那!” 我们众人随着他的叫声去看,只见在院子墙头,不知何时多了一只怪物。 这只怪物周身黑毛,实在是太黑,融合在黑暗中,隐隐只能看到轮廓。它个头不大,可能也就吉娃娃那么大小,按说那么个小不点,又是黑色的,很不容易发现。但怪就怪在,这怪物的四只眼睛贼亮。 怎么会有四只眼睛呢,因为这怪物模模糊糊看上去,好像长着两个脑袋,两个黑影并排生在脖子上。这四只眼睛闪着幽幽的光,既深邃又妖媚,一眨不眨,像是黑夜中的妖灯,就这么瞅着满院子的人。 我旁边的小姨哼都没哼一声,眼睛一翻白,整个人居然吓晕了。 这泼妇也有害怕的时候。 她儿子儿媳还有丈夫和慧慧赶忙把她抱住,成鸿德慢慢说道:“把她先抬进屋里。” 这些人慌手慌脚把小姨抬到房间。 成鸿德对着那怪物拱拱手:“啖食夜叉居然修炼成魅,公然现身,不知有何见教。” 怪物孩子哭一般叫了两声,纵身从院墙上跳了出去,不见踪影。 众人还在发愣的时候,王凯突然喊道:“着了,纸人着了……” 只见那小纸人,突然着起了火,烧得双腿双手快速卷曲一团。成鸿德伸手去拿,手刚碰到纸人,他猛地倒退一步,手就像被蛇咬了一般。 所有人都看得屏息凝神,赖樱和东北小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双眼,济公活佛也有吃瘪的时候?! 小人越烧越旺,烧得两条胳膊直直地伸着,那模样就像在火里要去拥抱王凯。王凯实在看不下去了,他蹲下身用手去抓小人,想把火弄灭。 成鸿德喊了一声:“不要!” 王凯蹲下的时候,动作过于猛烈,刮起一阵风,居然把他手里的长明灯刮灭。说来也怪,灯火一灭,满院子的邪风瞬息即止。 众人谁也没敢说话,院子里一片死寂。 成鸿德抓起还在燃烧的小人,摇头叹息,挥动扇子,突然指了过来。在场的人全都回头去看,正好看到了我。我藏在人群后面,正看热闹,谁承想和我还有关系。 赖樱走过来说:“罗稻,济公活佛找你呢。” 我硬着头皮分开人群走到七星火阵法里。王凯捧着熄灭的灯,脸上全是泪痕,看见我喃喃地说:“稻子,救救我。” 成鸿德拿起扇子轻轻盖在我的头上,另一只手捏着还在燃烧的纸人,突然拍在我的脖子上。 我被火灼得一声惨叫,脖子根火辣辣的疼。 成鸿德没过多解释,拍拍王凯,背着手走回屋子。 赖樱和东北小雪赶紧收拾地上摆的七星火阵,作法应该完事了。 一切收拾妥当,我们回到屋里。屋子里人虽然多,却无人说话,显得沉闷压抑。成鸿德在桌子上铺开三张黄色符咒,用扇子拍了拍。 赖樱说:“王凯,小宝宝,还有阿姨,你们三个上前来。济公活佛要赐济公丸给你们。” 小姨这次彻底服了,她走上前说:“济公师傅,我和我小孙子没事了吧?” 成鸿德道:“吃了济公丸就没事了,最麻烦的是王凯。” 小姨听到这句话,如佛祖纶音,乐得喜笑颜开。尤其还有王凯这么个倒霉蛋做对比,更让她幸福感满满的。 王凯垂头丧气捧着那冷冷的本命灯,此时里面已无一丝烟火气,像是一块铁疙瘩。 成鸿德伸出两只手来回搓,这么搓还不行,又把手伸进腋下、裤裆里,继续搓动。不多时,手心多出一个圆圆的泥球。搓出来的这个泥球,放在一张符咒上。然后继续搓下一个,就这样,一连搓了三个。 成鸿德把符咒裹上泥球,一人递一个。赖樱在旁边说:“这就是济公丸,你们快把它吃了。” 第十六章 寄魂 如果不是经历过刚才那一幕幕,小姨估计打死也不会吃。她哆哆嗦嗦把泥丸放到嘴里嚼了嚼,苦着脸差点吐了,好不容易吞下去,然后问:“孩子也要吃?” 赖樱说:“阿姨,济公丸并不是普通的泥巴,这是济公活佛身体的精华,难得的机缘。而且对症下药,你吃的那个正是驱除身体里疾病邪崇的,而孩子吃的这丸,是驱阴煞的,保证以后脏东西不沾身。” 犹豫了很长时间,小姨一家才决定把成鸿德搓下来的泥巴给孩子吃。不过这小孩并不嫌苦,塞在嘴里像吃糖豆一样,吃得满嘴都是,咕叽一声吞了下去。说来也怪,小孩吞下济公丸之后,整个人居然不哭也不闹了,脸色红扑扑的,黑眼睛滴溜溜转,眨眨眼居然打了个小哈欠,安安心心地睡着了。 成鸿德叫过小姨,用扇子拍拍她的后背,说道:“没事了,过几天可以再去医院复查。” 小姨一家千恩万谢,那边王凯也把济公丸吃了,搓着手问:“济公活佛,我怎么办?灯灭了没事吧?” 成鸿德叹口气:“孽缘,孽缘啊。调你魂魄走的人,和你有着极深的缘法。不但和你有缘,而且恨极了你。那个啖食夜叉,也和你有着很深的关系。一因一果,一成一琢,果然冤冤相报,循环不爽。刚才就在我伸手拿寄存你魂魄的纸人时,知道了对付你的人居然用了血盆苦降的邪术。” 王凯颤抖声音问:“那是什么法术?” 成鸿德没说话,自斟自饮,滋地喝了口酒。赖樱在旁边慢慢说道:“血盆苦降术,是一种很邪门的法术,我也是只听过没见过。据说要做这种法术,需要……女生的经血。施法的人还会有很大的反噬,如果真有人这么做,那这个人害你之心十分坚定,宁可自己万劫不复,也得拖着你一起下去。” 王凯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整个人傻了,直愣愣瞅着地面。 赖樱说:“成叔请济公活佛上身,毕竟不是济公真身降临,还是有许多忌讳的。这女生的经血就有点克制……” 成鸿德接着话茬说:“小伙子,因果循环往复,恶果往往生于嫩芽,要解公案,就得看你的造化。” 他拿起毛笔,略一沉吟,在符纸上快速书写,然后把这张符咒叠吧叠吧成一个小方块。他让赖樱从箱子里取出一挂铁项链,斑斑铁锈,项坠是一个可开合的小铁盒。摁动绷簧,盒子打开,他小心翼翼把这种符放进去,然后合上铁盒。 成鸿德郑重把项链递给王凯:“小伙子,这是一道大通神符,保你平安,诸邪不侵。切记,戴上之后,任何情况下万万不可摘下,否则万事皆休。” 王凯小心翼翼接过项链,挂在脖子上,收在内衣里贴着肉,擦着眼泪说:“济公师傅,如果能熬过这道难关,我出钱给你塑像。” 成鸿德笑咪咪:“师傅不需要你塑像,万民平安师傅自然就高兴了。”他忽然抬起扇子,招了招我:“小伙子,你过来。” 我赶紧走过去,捂着脖子说:“济公师傅,你刚才烫我的脖子是怎么回事?” “拿镜子给他。”成鸿德对赖樱说。 赖樱拿起柜子上一面小小的坐镜,镜面对着我的脖子。镜子里,我清清楚楚看到,脖子上居然起了一个米粒大小的肉疙瘩。 我轻轻用手一摸,生疼,苦着脸问:“师傅,这是什么东西?” 成鸿德道:“刚才我已经用纸人调来王凯的一魂一魄,只是魂魄无法进身,我又被血盆苦降所桎,只好权宜之计,把他的魂魄封存在你的体内。” “什么?!”我和王凯全都大吃一惊。这济公活佛玩我呢?居然把王凯的魂魄寄到我的身体里。 成鸿德说:“你们不要急,如果王凯能平安过关,我自会作法还他魂魄。这位罗施主,我们曾有一面之缘,你根骨不凡,尤其肉身炉鼎极为罕有,作为魂魄临时寄存之所是没有关系的。你这也算积德行善。” 有句话我没好意思说,如果王凯过不了关呢?一旦发生什么意外,这魂魄在我身体里算怎么回事?连体婴儿? 成鸿德似乎看透我的想法,便说道:“如若王凯无法过关……” 我们的眼睛都瞅着他,成鸿德还挺诙谐,没急着说,而是喝了口酒,这才道:“罗施主,你体内寄存的魂魄自会烟消云散。” “别,别散,我说咱别散啊!”王凯急得拉着我的手:“稻子,哥哥一条命可全在你身上了,你可得救救哥哥。” 我比他还心烦,可当着济公和赖樱他们的面,实在不好意思说什么,哼哼哈哈道:“好说,好说。”恨不得一脚踹死他。我看个热闹打个酱油,无缘无故惹出这么大的麻烦。 成鸿德看出我的脸色,嘻嘻哈哈笑:“罗施主,你并不是平白落此一劫,其中因果也有你的份。日后自知,日后自知。” 解决了这些麻烦,成鸿德不再理会我们,一杯杯喝着小酒,滋滋有味。看样子济公来一次都不容易,有机会就会贪杯。 小姨一家人,掏出厚厚一沓红色钞票递给成鸿德,成鸿德看都不看,依旧喝着酒。他们大概也知道了济公的脾气,把钱塞给赖樱,一家人千恩万谢走了。 王凯一看这种情况,呆下去也不是个味儿,这大晚上的留在村里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他也要往回赶。他拉着我和铜锁的手就是不放开,非说跟他走,晚上他安排,一定要叙叙旧。 赖樱看着我们说:“你们走吧。这里有我和雪姐呢,我们伺候济公他老人家。” 我上了王凯的车,铜锁开着车跟在后面,我们一前一后出了村,往城里去。 边开车王凯边说:“今晚我算是领教了,以前还不信呢。” 没了外人,我爆发了:“王凯,你说你缺不缺德。你在外面惹了仇家,把我也拽到里面。我他妈招谁惹谁了。” 王凯盯着前面黑幽幽的村路,叹口气说:“稻子,咱们毕竟一个寝室住过,不说同窗吧,那也是同床之情,你就见死不救啊。” 我记得这小子以前在学校跟闷嘴葫芦似的,现在也会说了。转过头看他,王凯被看的有点发毛:“看什么?” “王凯,你的魂魄在我的身体里,说句不好听的,咱俩现在同气连枝。我倒霉就倒霉吧,不过你也得让我死个明白,你到底惹着哪路神仙,人家这么恨你。你说出来,咱们也好想想对策。”我说。 王凯沉默半晌,眼睛直直盯着车窗外,好半天才说:“我怀疑是一个人。” “废话。”我没好气。 “一开始我还不确定是谁,等到济公师傅说那个人用经血害我,我一下就明白过来。” “谁?”我皱着眉问,心里似乎隐隐猜到了什么。 “很可能是我以前的女朋友。”王凯一字一顿道。 “我靠,”我眨眨眼:“烂桃花啊。你把人家怎么着了,她这么害你。始乱终弃?劈腿了?你小子行啊,看着不哼不哈,也是个情种,闷闷的尽干大事。” 王凯苦笑:“你就别讽刺我了,我都愁死了。这个女人给我上了一课,我现在才知道,并不是每个女人都能上的。说实话,我和她没什么太大的感情,萍水相逢,刚开始觉得这人吧挺漂亮,人还算不错,可越相处就越别扭,她身上有很多东西我都不喜欢。就想分手,刚一提出来,她就歇斯底里,骂我是狗娘养的,说我白玩了她。然后她说,她知道我的单位在哪,手里还有照片,她要到单位去闹,在网上发照片,要把我搞烂搞臭。” 我倒吸了口冷气:“这女人是真够狠的。你也是,艳照门的教训还没吸取啊,还敢拍那种照片。” 王凯苦着脸:“我现在都后老悔了,恨不得一头撞死。她在床上实在……太勾人了,当时我就想留个纪念,以后即使分手了,也能拿出来看看。谁知道会这样。” “那你们后来怎么分手的?”我问。 王凯说:“我当时一看,这女的实在惹不起,长痛不如短痛,怎么折腾我都认了。我毕竟才二十来岁,就算遇人不淑自己瞎了狗眼,熬过去我还是一条好汉。我就不辞而别,单位也换了,手机号码也停了,爱咋咋地吧。谁知道……她居然不知从哪学了邪术,专门对付我,她这是想折磨死我啊!我这是怎么了,上辈子造了啥孽?!” 说着,恨恨地摁了几下喇叭。 我忽然心念一动:“济公师傅说,害你的和害那个小孩子的是同一个人,难道就是你前女友?” “不是她还有谁?!那个女人如此恶毒,要说她害小孩,我是一万个相信。”王凯闷闷地说。 车子在黑暗中前行,我非常压抑,摸着脖子上的肉疙瘩,心里极其郁闷。我们没有再交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王凯道:“要下高速了,晚上吃个夜宵。咱哥们聚聚,我把女朋友也叫出来。”随即他打了个电话。 我恍惚记得他说过,他现在的女友叫陈暖。 王凯放下电话叮嘱我,一会儿见了他的现女友,别提以前那些龌龊的往事。 第十七章 遭遇邪事 到了城里,已经十点多,这时候找一家吃饭的地儿也不太容易,大部分饭馆已经打烊。我们在商业街附近找了一家挺干净的24小时烧烤店,我、王凯和铜锁三人找个小包间就坐。服务员过来问要点什么,王凯看看表说:“还有一个人,她到了再点。” 把服务员打发走了,王凯掏出烟递给我和铜锁一人一根,我用鼻子嗅嗅:“玉溪,不错啊这烟,这两年看样子你发财了。” 王凯淡淡笑:“发什么财,凑合过吧。” 他简单说了说毕业以后的事情。这小子在学校不哼不哈的,可出了社会突然就像开了窍,也是走了狗屎运,一毕业就机缘巧合进了一家世界五百强的大型企业,进去还不算,如有神助,频频升职加薪,堪称春风得意。就在前途无量人莫予毒的时候,遇到了他的前女友,自从认识了她,王凯说自己开始气运颓丧,好运气全没了,在单位辞了职,而且身体愈来愈差,一直落魄到现在行将就木的样子。 铜锁还没听过他前女友的事,王凯又简单说了一遍。 铜锁吐着烟圈,脸色阴沉,不知在想什么。好半天才道:“这个女人让我想起了一个熟人。” 我和王凯互相看看,等待他的下文。可铜锁干抽烟不说话,我正要细问,包间门一开,从外面进来个女孩。 这个女孩留着短发,鹅蛋脸,双眼皮,长得眉清目秀,让人一看就如沐春风。她看见我和铜锁,大大方方地说:“你们就是王凯的老同学吧,我叫陈暖,你们好。” 我和铜锁赶忙站起和她握手,这个陈暖的小手细腻润滑,王凯长得一副衰样,还真有个狗屎桃花运。 王凯叫过服务员,上羊肉串大腰子之类,酒就不喝了,大家都没有兴致。我们互相聊聊,这才知道陈暖是在电视台工作,算是文案一类,写个节目策划、主持人台词什么的,也算才女。有时候栏目组要出外景,她也要跟着跑来跑去地帮些杂忙,挺辛苦。 聊着聊着,都是年轻人也就放开了,大家都没什么拘束。陈暖这个女孩,让人相处得很舒服,不矫揉不造作,大大方方,绝对是个贤妻良母的料。 王凯一直拉着她的手,就算吃饭都不松开。陈暖好像有很大的心事,一直闷闷不乐。王凯便问:“暖暖,你好像有什么心事吧,怎么了?” 陈暖说:“今天吓死人了,我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怪事。” 我们几个面面相觑,因为今晚遇到了太多的匪夷所思,大家神经都非常敏感。铜锁喝了口茶问:“怎么了?说出来大家一起参详一下。” 陈暖说:“今天出外景,司机临时有事,我便开着道具车先走一步。到了三环那块,前面有个出租车,不紧不慢就是卡在前面的位置。我往左开,他也往左,我往右开,他也往右,来来回回这么四五次,明显就是找事嘛,我很生气就想骂他。找个机会,一踩油门我就冲过去,开到旁边我就去看,到底什么人开的车。可这么一看,可把我吓坏了。” 王凯紧张得要命:“怎么了?” “出租车司机竟然在睡觉。”陈暖心有余悸,抚着胸口说。 我眨眨眼:“我怎么没听明白,出租车司机在睡觉?那么车是怎么开的,他又是怎么睡的?” 陈暖说:“司机就在驾驶位上,他趴在方向盘上,睡得可香了,哈喇子都出来了。” “奇了大怪了,既然他睡觉,车又是怎么开的?”我好奇地问。 “听我说啊,他在这睡觉,后座居然有人。”陈暖说。 我们听的目瞪口呆,后座拉着客人,司机在睡觉?这怎么听怎么像段子。 “后面的那是个女人,仰面躺在后座上,好像也在那睡觉,最奇怪的是,她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睡觉的她好像知道我在看她,竟然慢慢转过头,隔着车窗紧紧盯着我。” “那是个什么样的女人?”王凯问。 “长得圆圆脸,有点婴儿肥,还挺漂亮呢,就是眼神太毒,就那么直愣愣看着我,像是要吃人一样。她怀里那个孩子也醒了,趴在车窗上也看向我。我一看这孩子,吓得尖叫,脚一滑差点把车从桥上飞出去。” 我们听得屏息凝神,铜锁问:“孩子怎么了?” “那个小孩竟然是个连体婴儿,一个身子上长着两个脑袋,好像还是一男一女呢。我到现在也忘不了那女人和小孩两个脑袋的眼神,太阴森太吓人了。这里最诡异的,你们知道是什么吗?” 我们三人已经哑巴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面面相觑,手抖得厉害。 “什么?”铜锁颤抖着问。 “最诡异的是,竟然这辆出租车前面亮着空车的牌,也就是说这个司机其实在跑空车,根本没有拉客人。你们说这件事怪不怪?”陈暖说。 我咳嗽一声说:“陈暖,你不是在说段子吧?” 陈暖瞪我一眼:“这是实实在在的真事,就在白天我亲身经历的,当时给我吓得,差一点就出交通事故,车毁人亡了。” 我和铜锁对视一眼。济公活佛作法,我们清清楚楚看到那个叫做啖食夜叉的妖孽形象,就是个连体婴儿,一个身体上长着两个脑袋,后来又化成一只怪物,恐怖非常深不可测。 莫不是祸害王凯的那个人,又要开始祸害他现在的女友了? 而且吧,陈暖描述的那个坐在后座抱着孩子的女人,我怎么听得这么熟悉,很像是认识的一个人。 王凯说:“暖暖,你肯定是看错了,最近工作太累了,好好休息就好。” 陈暖道:“如果就是今天这一件事或许我就认为是眼花了,可就在前些天,我还遇到个怪事。我跟你说过,前些天我有个闺蜜奶奶过世了,我去她家帮忙。” “嗯,有这么回事,咋了?”王凯问。 “她奶奶生前特别爱打麻将,我那闺蜜就说,奶奶可爱听麻将声了,就让我们在灵前摆一桌麻将来打,说是祭奠她奶奶。” 我和铜锁津津有味听着。 “结果吧,我们几个人刚打一圈,我就困的睁不开眼,实在打不下去,就让人替我。我到旁边沙发上迷瞪。就在睡得半生半熟的时候,我隐隐约约就感觉客厅里好像多个人。那个人就在客厅里转悠,具体什么人我当时还看不清,因为身子很沉,根本起不来,就是模模糊糊感觉有这么个人。” “然后呢?”王凯问。 陈暖说:“我身子后来好像又能动了,慢慢看清是谁。那是个老太太,穿着一身黑衣服,头上全是白发,而且是那种没有生命力的灰色,她拄着拐棍就在厅里来回走动,我看到她的一只眼好像是瞎的,那模样特别阴森。我一下就醒了,原来是做的梦,可这个梦无比清晰。我就把刚才的事跟闺蜜说了,你们猜怎么着,闺蜜一下就哭了,说那个就是她奶奶。她奶奶生前的形象就是黑衣服白头发,一只眼是瞎的。奶奶年轻时候给孩子们缝衣服,一个扣子弹起来打在眼睛上,就这么瞎了。” “也就是说,你在睡觉的时候看到死人回魂了?”铜锁道。 “对。”陈暖说:“最近吧……我总感觉不对劲,好像总能看见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而且还感觉到似乎被什么东西跟着,心里发虚,不知怎么回事,就像得了重感冒。” 王凯说:“你就是最近太累了,要不然暖暖你请个假吧,我也请假,咱们两个旅游去。到外地散散心,你不是一直想去大理吗。” 陈暖甜甜一笑:“我哪有你这么好命啊,电视台的工作都是一钉一铆,一个萝卜一个坑,组里本来人手就不够用,我要走了就是拆大家的台。我这么好的员工,上哪找啊。” 说着陈暖出去上卫生间了,她一离开包间,王凯本来嘻嘻哈哈的脸陡然一变,他咬牙切齿:“我就知道,肯定是那个娘们弄的邪法!她搞我不要紧,还要搞暖暖。妈的,我一条命不足惜,但谁要碰我的女人,我豁出去也要跟她死磕到底!” 铜锁没说话,不知在想什么。我说道:“看样子必须要找到那个女人当面谈谈了,我们只是被动保平安是不行的,病根不除,迟早还要生事。” 王凯说:“草她个妈的,我他妈就是个混蛋,我怎么惹上这么个东西,畜生,畜生!”说着,他拼命打自己的脑袋。 铜锁一把抓住他:“事情来了害怕也没有用,必须面对。你前女友到底是个什么人,有没有照片给我们看看。” 王凯说:“她的照片我全删了,只在手机里留了一张。”他掏出手机,划动屏幕,翻找照片。时间不长翻到一张,递给我们看。 第十八章 缠死你 王凯刚把照片找出来,陈暖从外面擦着手进来,问:“你们说什么呢?” 王凯赶紧收了电话,冲我们使了几个眼色。我和铜锁打着哈哈,把这件事圆过去。吃完饭,我们店口分手,王凯拉着我和铜锁的手,言真意切:“二位,我们可是同甘共苦过来的,以后有事我可得麻烦你们了。” 铜锁道:“好说,好说。” 王凯搂着我的肩膀低声说:“你得好好保重自己,我的一魂一魄可在你的身上。” “我没事,倒是你自己要小心。”我说。 王凯摸摸脖子上的项链:“这里可有济公给我的保命符,应该没事吧。”他的语气无比萧索,愁容满面。 我坐在铜锁的车上往家走,叹口气说:“今天这件事真是给我上了一课,以后找对象可得擦亮眼睛,像王凯这样惹了烂桃花,真是后患无穷。” 铜锁说:“可不。其实告诉你吧,很久之前,我也遇到过烂桃花,那时候差点要了我的命。我这条命还是解铃救下来的。” “呦,你还有这一段呢。”我笑。 “很久前的往事了,不提也罢。不过我感觉,孽缘这东西,并不是你想躲就能躲得了。不都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嘛。这一男一女能睡在一个炕头,没有一定的缘法,还真不太可能。”他说。 我们正聊着,铜锁手机响了,他接起来听,嗯嗯啊啊说了一气,表情开始很平淡,到后来越瞪越大,等放下电话,半天没缓过劲来。 我赶紧问怎么了。 铜锁说:“慧慧那个小姨真不是个省油的灯,不是那么好相与的,她要查查到底是谁在害他们家孩子。” “这怎么查?”我问。 “小姨把孩子过百天那天的录像全都翻出来,好几g的视频,刻成牒,要我们转交给赖樱。赖大美女是高人,肯定能从录像里看出是谁不对劲。刚才她们两个通过电话,赖樱让我们明天先去小姨家拿牒,然后再叫上王凯,一起去她的家里。” 我点点头:“不错。害王凯的,就是害慧慧小姨家那个小孩子的,是同一个人。让王凯也去鉴定,如果能在录像里发现他女友的身影,说明这件事还真是那娘们做的。” 铜锁呲着牙说:“不知道为什么,我这眼皮子老跳,就算找到这个人,剩下的事也很麻烦。很麻烦啊。” 铜锁给王凯打了电话,把事情跟他说了一下,王凯在电话里支支吾吾就说了个好,可能是当着女友的面不太方便。 第二天,我和铜锁叫上王凯,我们先去了小姨家,拿了影碟光盘,然后按照赖樱给的地址来到她家。 没去她家前,我做过很多想象,她的闺房会是什么样子。可是到了之后,真是大吃一惊,赖樱家里的风格居然和解铃差不多。她家很小,五十来平,不过一室一厅。厅里是八仙桌,衣柜,神龛供位和几把藤椅。而内室说是休息的地方,更像办公室。 内室里靠着墙是一个小小的书架,上面塞满了风水之类的书籍,有手抄古书也有现代出版的印刷书。一张大大的办公桌,上面摞着一些文件,还有一台笔记本电脑,最怪异的是,桌子中间居然放了一个超大的算盘。算盘呈深黄色,一看就是有年头了,擦得铮亮,还反着光。 我用手摸了摸触手冰凉,不知是用什么金属制成的,我尝试着拨动算盘珠子,这个沉啊,赖樱这么个小丫头,手那么嫩,她能拨动吗。 赖樱让我们到厅里落座,铜锁说:“赖大美女,你别怪我口味重,你这两个屋子里怎么没有床呢?晚上你睡哪啊?” 赖樱咯咯笑:“这是我们这一派的秘密,哪能让你知道。说正事,牒拿来了吗?” 铜锁把光盘给她,赖樱把笔记本拿到客厅里,放在八仙桌上,通上电源打开。然后把光盘放到里面,很快出现了画面。她把画面全屏,招呼我们都过来看。 我们三个人各搬了椅子,坐在她身后,一起静静地看着。 画面拍摄的还算专业,相当清晰,一出来就是在酒店的大包房里,一共三大桌,约莫六七十号人坐得满满的,真是觥筹交错高朋满座。 看了一会儿,我实在看不出端倪,这就是很稀松平常的朋友聚餐。画面里小姨抱着孩子坐在主位,小孩戴着纸做的皇冠,像个小寿星,不哭不闹,就在那咯咯乐。 又看了五六分钟,我有点昏昏欲睡,就在这时,忽然王凯喊了一声:“停!” 赖樱暂停视频,画面定格。我揉揉眼仔细看,画面里全是人,有的坐有的站有的举杯,乱哄哄的十分热闹。 铜锁问:“你看到啥了?” 王凯颤抖着伸出手指,在屏幕右上方点了一下。我们凑过去很仔细地看,就看到在画面窗户的位置,站着一个人。人影模糊,可能是距离镜头太远的缘故,大约能看到这人穿着一身白色衣服,看不出男女,面容就是一团马赛克。 “怎么了这个人?”我说。 王凯深吸口气,面容僵硬,半晌才说:“我有感觉,这就是她。” 这个她指的就是他的前女友。 赖樱皱着眉头,说道:“这个人给我的感觉很不舒服,是谁,你们认识吗?” 我和铜锁对视一眼,我对王凯说:“你的事和赖樱说说吧,她或许能帮你。” 王凯犹豫一下,简单讲了讲自己和前女友的瓜葛。赖樱皱眉听着,没有说话,轻轻点动鼠标,画面继续播放下去。 这次我们把目标就锁定在这个人身上,眼睛紧紧盯着她。说来也怪,这个人很少让镜头扑捉到,偶尔出现的身影,一概都是模糊的,甚至有点扭曲,根本看不清面容五官,甚至连男女都咬不准。 铜锁磕磕巴巴地说:“这,这不会是鬼吧?” 赖樱看着画面,说道:“不是鬼。是个人,我能感觉出这个人身上带着很强的负能量,让我非常非常不舒服。” 她接连用了两个“非常”来形容。 这时,视频画面里出现了慧慧,她走到这个人的旁边,两人聊着什么,然后慧慧拉着这个人的手一起来到了主桌前。 从这个举动可以推断出,这个人确实是女性,慧慧是没有男友的,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开拉一个男人的手。 两人到了主桌旁,好像在逗趣小孩,那人把孩子抱到怀里,然后贴了贴脸,又顶了顶小鼻子,很快就把孩子送还给了小姨。 我一拍桌子,对铜锁说:“快,马上给慧慧打电话。” 铜锁也没矫情,拿出手机拨号码。 这个人和慧慧很熟悉,而且看样子交情还不浅,视频上虽然看不清,但我们可以咨询真人。 电话通了,那边问有什么事。铜锁快速说道:“慧慧,你小姨家孩子过百天那天,是不是有个穿一身白衣服的女人?” 那边不知说了什么,铜锁道:“你再好好回忆回忆,你还拉过她的手,一起到主桌前,那个人还抱过孩子。” 那边说着什么,铜锁“嗯,嗯”几声,挂了电话。 我们一起看向他,我心急火燎:“慧慧还记得是谁吗?” “记得。慧慧说了这个人的名字。这个人,罗稻你和我也很熟悉。”铜锁说。 “谁?” “黄丽。”铜锁一字一顿道。 我顿时愕然,千想万想,真是没想到居然这个人是黄丽。 “你们认识我前女友?”王凯惊讶地说。 我和铜锁再次受到雷霆一般的震动,我们同时张着大嘴说:“那个害你生不如死的前女友,就是黄丽?!” 铜锁仰天苦笑:“这个世界太小了,呵呵,转了一圈又回来了。王凯啊王凯,没想到你就是那个负心汉。” 这句话激恼了王凯:“我不是负心汉,没有对不起她!”他脸红脖子粗的。 “你知不知道你离开她的时候,她已经有了身孕!”我说。我顿了顿道:“黄丽到医院打孩子,还是我他妈的陪着她去的!” 王凯直愣愣看着我,他突然用双手抓着自己头发:“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那孩子不是我的,我和她上床的时候都带着套……不对!” 他瞪大了双眼:“我想起来了,有一次我看到黄丽正在收拾针,我还纳闷当时,她也不做针线活啊,为什么会突然多了根针。我和她开玩笑,她支支吾吾显得很不自然。我知道了!她是用针把套子给扎出了眼儿!” 这句话一出,我,铜锁和赖樱全都傻了,铜锁喃喃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曾经说过,她爱我,她要一辈子缠死我!”王凯说。 第十九章 铁板神数 “奇怪,既然她想缠你,为什么又要堕胎呢?”我喃喃:“把孩子生下来,既成事实,岂不是更容易把你捆住。” “到底是怎么回事?!”王凯拍着桌子冲我喊:“你想把我急死。她怎么就有了身孕,还去打胎了?” 我真是头疼,说实话,我真不想透漏别人的隐私,可是现在事情就逼到这里。我沉默片刻,这才把从认识黄丽开始,帮她去医院打胎,一直到最后在陈玉珍师傅那里分手的所有经过说了一遍。 不但王凯,就连铜锁和赖樱都听得目瞪口呆,其中居然还有这么多故事。 铜锁叹道:“这个女人心机够深,而且够狠!她一定是看王凯去意已决,便把孩子打掉,怕以后生下孩子会耽误自己的前程。” 对铜锁这种说法,我存疑。我回忆起认识黄丽的点点滴滴,说实话,按我的想法,黄丽并不像他们说的这么不堪。可这里面的事谁又能真正清楚呢,黄丽有一套说辞,王凯又是一套截然不同的说法,整个一罗生门。别说我们这些外人,恐怕就连他们两个当事人,都说不清谁对谁错。 “现在可以确定,害王凯和那个小孩子的人就是黄丽!”赖樱说:“从她的邪法来看,她养了小鬼。” “就是那个啖食夜叉?”铜锁问。 赖樱点点头:“这种邪法肯定和陈玉珍有关系,只是我比较奇怪的是,啖食夜叉是属于一种非常凶非常邪的小鬼,一般人不但无法养,甚至连见都没见过。黄丽是从哪得到的这种小鬼的?” “会不会是陈玉珍给她的?”我问。 赖樱摇摇头:“根据你讲的,黄丽只是陈玉珍的一个客户,萍水相逢,金钱往来,这么凶恶邪门的小鬼,陈玉珍就算有也不可能如此空手相与,这里需要极大的因果。陈玉珍应该也不是普通高手,他犯不上为了几个小钱,付出那么大的代价。这里一定有我们不知道的缘由。” 赖樱站起身,示意我们跟她到内室。她到桌子后面坐好,把那个超大的铁算盘提起,放到面前。这么重的东西,在她娇嫩的手里,居然举重若轻,如若无物,我看呆了。 赖樱让我们在对面落座,她问王凯,是否记得黄丽的八字。 王凯想了想,马上报给她。铜锁调侃:“你们行啊,互相还记着八字。” 王凯苦笑:“我们关系最好的时候,黄丽让我和她交换八字,如果不交换就说明不爱她,我就说了。现在真是后老悔了。” 赖樱说:“她能作邪法制住你,你的八字在里面起到很大的作用,以后切记不要随意透漏。” 王凯擦汗:“打死也不敢了。” 赖樱说:“在作法推演之前,我先跟你们说一下我的师承渊源。”她轻轻用手一抚算盘,算珠随着她的指尖,依次归到原位,响起一串“啪啪”极为悦耳的金属声。 赖樱此时的表情异常严肃,我们都看着她,不敢造次。 “我是铁板神数的传人,”赖樱说:“这是目前最准确也是最实在的批命程式,是清朝康熙年间,由两仪派创始祖师爷铁板道人所创,他也是我们这个门派的鼻祖。我现在就要用这一门传世绝学,来批黄丽的命程,找到其中的因果端倪。” 赖樱从桌膛里拿出一本超厚的书,这本书目测估计能有一千多页,能有百科全书那么大,她随手翻开一页,里面密密麻麻全是蝇头小字,看得人头皮发麻。 赖樱拍拍书说:“古往今来,古今中外,几乎所有命数的命理全部都记在这本书上,这是我们门派的密宗要典,可以说包含了整个人类的终极秘密。” 我们三人互相看了看,都不由自主咽了下口水。 赖樱把黄丽的八字记在一张纸上,念念有词,开始拨打算盘。屋子里静极了,只有算盘珠子的“啪啪”响声,她停下算盘,打开书查找页数,看了看,在纸上写下一句话。 “算出来了?”铜锁问。 “嗯。第一句话有了,叫鬼伏床头,飞灾相触。”赖樱说。 王凯急着问:“这是什么意思?” “表示有阴灵正在和黄丽在一起。”赖樱看着书说:“黄丽命宫的星象有天同星和太阴星。在黄丽的太阴星上,书上写了个‘忌’字,这在我们的术语里,叫作‘太阴化忌’。太阴星在紫微斗数里代表月亮,太阴化忌而成为阴煞星,你们知道阴煞星代表什么?” 我们三人摇摇头。 赖樱说:“阴煞星代表了阴间的煞气,黄丽身边的阴灵应该是从阴间来的。你们还记得济公师傅曾经说过,黄丽用的是血盆苦降术。” “是,记得。”铜锁赶紧道。 “现在把这些线索一串,略出现端倪。黄丽在陈玉珍的教授下,用了血盆苦降的邪法,召唤了阴间的阴灵,炼制出供她驱使的啖食夜叉小鬼。” 我们没有说话,屏息凝神听着,王凯都傻了,额头上是浸出的冷汗。 “这小鬼就那么听话?”我问。 赖樱翻着书,摸着下巴,良久才道:“啖食夜叉是很凶的鬼,要让它完完全全听话是不可能的,除非……” “除非什么?”我们问。 “除非这个鬼和黄丽有着极深的渊源。我说过,这中间肯定有我们想不到的环节。” 王凯着急问:“赖樱,你继续算啊,这就完了吗?” 赖樱咬着下唇,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喃喃道:“下面一句是,灵修成魔,无父无母。” “这是什么意思?”王凯问。 赖樱说道:“说的是这个啖食夜叉本来是阴灵小鬼,最后会修成大魔。这‘无父无母’的批语,我也看不懂。因果命数已定,该发生的总会发生。”她合上厚书,若有所思,然后掏出手机,摁动号码拨过去:“雪姐吗,我是小樱。” 听口气,她应该是给东北小雪打电话。 “雪姐,你认不认识一个叫陈玉珍的修行人?应该是茅山派的。”赖樱说。 等了片刻,赖樱“嗯,嗯”几声,挂了电话,对我们说:“雪姐在修行界认识很多朋友,交际很广,这个陈玉珍她认识。她说这个人不是大陆的,早先在台湾混不下去,才漂洋过海来到咱们这里,在那边名声很臭的。雪姐叮嘱说,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和这样的人打交道。” 王凯颓然坐在椅子上,说:“我应该怎么办?” 赖樱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啖食夜叉最终会修成恶魔,到时候必然会反噬主人,黄丽不会有好下场的,或许到那个时候,你就解脱了。” 铜锁道:“赖大美女,你们不是高人呢,眼睁睁看着成魔不管?” 赖樱撅着小嘴说:“高人也没说到处没事找事的。像法海那样,大街上看见白素贞不顺眼,费了牛劲还水漫金山的,折腾那么多工夫和精力镇压了蛇精,这种事只能存在故事里。现实中,我们这些人和普通人是一样的,有事办事,绝不会没事找事。” 我想起解铃来了,他多次和我说过,我可没那么伟大,无非就是收钱办事,和外面打工的一样。 看到赖樱的态度很不积极,王凯坐不住了,他站起来拉着我和铜锁告辞。我本来还想留下来,和赖樱套套瓷,可王凯这样拽着我,也不好意思强留。我们三人和赖樱告辞出来。 走出楼洞,我不满意了:“王凯,你干什么,破坏我的婚姻幸福,是不?” 王凯道:“你可拉倒吧。你配不上赖樱。再说了,赖樱那么漂亮,为什么还一直单身,这里都是有理由的。你谈恋爱经验太少,这些事还看不出来。” “把我们拽出来,你到底想干啥?”我说。 王凯从怀里掏出烟,递给我和铜锁一根,献殷勤一样擦亮打火机给我们点烟。 铜锁看看他:“啥事你就说,咱兄弟用不着扯这个。” 王凯狠狠吸了口烟说:“我想过了,找黄丽谈判,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老这么躲来躲去的,也不是办法,我就想当面问问她到底想干什么。” 我说:“你的意思是,让我们两个陪着你。” 王凯笑:“知我者,稻子是也。” “给她打电话吧。”铜锁说。 “她的电话我删了,稻子你有她的电话吧?”王凯问。 我苦笑:“那是老号码,她已经不用了,已经注销。” 我们三人没在说话,猫在门洞里想对策。我猛地吸了两口烟:“实在不行,我们直接去她的家里抓她。我记得她家住在哪。” “她会不会搬家了呢?”铜锁说。 “看看再说。”我说:“我现在才明白过来,黄丽当初说找新工作离开这座城市,其实是幌子。她现在一定还留在这座城市里,不把你王凯搞臭搞烂,她是不会罢休的。” 王凯咬牙切齿。 “王凯,你和我说句老实话。“一直沉默的铜锁忽然说:“你们分手的时候,你到底知不知道黄丽有身孕?” 第二十章 锅 “真不知道。”王凯急了:“如果我知道有这么码子事,将来不得好死,行了吧。” 铜锁摆手:“你别下这么重的誓,我就是问问。刚才赖大美女的态度,你们都看到了吧。开始还挺积极,等稻子讲完黄丽打胎那些事,顿时就没了兴头。我想啊,赖大美女肯定是对你王凯有什么想法,觉得你不地道。” 王凯哭丧着脸:“我他妈就是倒霉催的,好好的前途似锦。怎么就认识了这么个娘们,真是我的克星煞星,从认识她开始,我就一路倒霉,天天晚上睡不着觉,心头就像压了块大石头。老天爷真是想玩死我。” 铜锁说:“吃一堑长一智吧。以后招子擦亮点,别什么女人都往炕上招呼,有的女人咱还真就得退避三舍。冠希哥牛不牛,西门庆屌不屌,不比你会玩?最后怎么样,全都栽在女人身上。” 王凯说:“我现在没别的想法,赶紧解决黄丽的问题,以后安安心心和陈暖过日子,再也不搞这些乱七八糟的。” 铜锁看我:“怎么样,咱就帮帮他吧,度过这个难关。” 我叹口气:“我不想管都不行,王凯还有一魂一魄在我身上,我和他算是连体人了。” 事不宜迟,我们三个看天色还早,这就杀过去找黄丽,看看能不能堵着她。面对黄丽,我们都有点心里没底。谁也不知道现在的黄丽是个什么状态,她修炼邪术,养了小鬼,这个人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铜锁开车我指路,大概一个小时后,到了黄丽租房的小区。找地方停了车,我们三人进了楼洞,上到顶楼来到她家门前。 看着眼前这扇红门,我们都有点紧张。 王凯犹豫一下,上前摁动门铃。不知为何,我莫名其妙开始紧张,生怕门开了里面站着个什么怪物。铜锁的脸色也不好看。 可摁了半天,门没有开。铜锁把耳朵贴在门上,煞有介事听了听,摇摇头说:“一点动静都没有。” “会不会是搬家了?”王凯喃喃。 我拍拍铜锁:“该你上了,把门撬开看看。” 王凯吓了一大跳:“你还会撬门?” 铜锁没好气:“都闪一边。我告诉你们,咱们这是私闯民宅,可是犯法。” 我说:“就看一眼,看看就走。要不然心老这么悬着,总是放不下来。” 铜锁让我们看着走廊,来人喊他一声。他蹲在门前,掏出工具,开始捅咕锁眼。整个过程谁也没说话,气氛很紧张。 “啪嗒”一声轻响。铜锁站起来轻轻拉门,“吱呀”门开了,里面光线很暗,应该是没有人。 铜锁一闪身钻了进去。我和王凯忙不迭也跟了进去,随后把门关上。 房间里光线很暗,窗帘是拉着的,应该很久没有开窗透气了,空气质量非常不好。进门是客厅,几乎没什么家具,一张沙发,对面是液晶电视,电视上落着厚厚的灰尘,看样子很久没看过了。 客厅斜对着两个内室,我来过知道,左面的房间是黄丽的,右面的房间属于和她合租的房客。我注意到一个细节,此时两个卧室的门都微微敞开,并没有锁。这就有点玄机,即使是合租在一套房子里,彼此之间也不可能如此信任,离开家的时候连房门不锁。 现在不锁,只能说明一种情况,这套房子已经不再分租,而是被一个人租了下来。 我指指左面的房门,虽然明知道这里没有人,还是压低声音:“这就是黄丽的房间。” 铜锁看看我们,深吸口气,慢慢推开房门。卧室和我以前来过时一样,没什么太大变化,一张干干净净的单人床,窗台上养着花,窗帘拉开的,光线还不错。打眼看上去,这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孩房间。 我们在房间里走了两圈,没敢太动东西,就是随手翻了翻,很快归于原位。虽然没有发现什么,但可以肯定一点,黄丽并没有搬走,她还一直住在这里。 我们从房间里出来,到客厅,铜锁说:“王凯你打算怎么办,我们是走啊,还是在这里等黄丽回来。” 王凯那点胆气都没了,挠着头说:“要不算了,还是走吧,也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这地方不舒服,有点渗得慌。” 铜锁说我正有此意。他们两个刚要走,看我没动,便问怎么了。我指着右面的卧室说:“进那里再看看吧。” 铜锁道:“那不是黄丽的租屋,是别人的,咱们别讨这个厌。” 我把两个房间都没锁,可能是一个人租的想法说了一下,他们点点头,认为有道理。铜锁说:“既然黄丽没有搬走,那就说明,那个房间已经被她租下来了。” 我说:“是。黄丽修炼邪法,又养小鬼,这么重大的秘密,她怎么可能让其他人知道?那间房子的房客肯定已经搬走了。” 我们蹑手蹑脚来到右面卧室的门前,铜锁轻轻推开门,里面光线很暗,就像是黑了天一般,屋子里懵懵懂懂的,也看不清什么东西。我们还没进去,猛然就闻到一股怪味,顶了出来。铜锁赶紧把门关上,苦着脸:“什么味这是。” 这股怪味很难形容,说臭不臭,说腥不腥,就像是有人炖了一锅黑暗料理,浓浓的熏得脑仁疼。 王凯身体很虚,他是真害怕了,一个劲催促我们走。可我和铜锁觉得如果这么走了,有点可惜,眼瞅着秘密就在眼前,不进去看一眼的话心里不安生。 我们让王凯在外面等着,我和铜锁捂着鼻子,再次推开门。这个卧室连着阳台,拉着厚厚的窗帘,房间里也不是没有亮光,一张破旧的写字台上点着根粗粗的蜡烛。 我们扫了一圈,可以肯定这里是没有人的,可为什么还要点着蜡烛呢?气氛有些怪异。这个房间比黄丽的卧室大了不少,显得极是空旷,没有大家具,甚至连床都没有。 地中间摆了一圈烧灭的蜡烛。这还不算稀奇,最为古怪的是,在蜡烛圈里居然用几块大石头垒出个粗糙简陋的火炉,在炉子上架着一个带把手的小铁锅,锅上扣着盖子,看不见里面是什么。 “奇怪。”铜锁喃喃:“如果要烤什么东西,把锅放在煤气灶上不就行了,为什么还要自己垒出个石头炉子。” 我们凑过去看,离得越近那股怪味就越浓。可以肯定,房间里这股味道,就是从这口锅里散发出来的。 这些东西有些邪门啊,此时在这间黑漆漆诡异万分的房间里看到,格外阴森。我和铜锁对视一眼,我们脸色都不好看。 我蹲在地上,犹豫了片刻,还是拿起铁锅的把手,轻轻抬起锅身。铜锁嘱咐:“小心些。” 锅一拿起来,立时露出石头炉子下面的东西。那是一堆黑糊糊烧成粉末的木炭。可想而知,有人在这里用最原始的方法烘烤这口铁锅。 我把锅轻手轻脚放回远处,犹豫一下,小心地把住锅盖就要打开。 铜锁突然道:“算了,别看了,我心里慌慌的。” “裤子都脱了,你说别看了。就看一眼。”我说。 我小心翼翼把住锅盖,慢慢掀开,里面有半锅黑糊糊的东西,像芝麻糊,非常粘稠,轻轻晃动锅子,那东西还能缓缓流动。 最让人无法忍受的是锅里怪味,浓烈刺鼻。 “快盖上。”铜锁捂着鼻子说。 我正要盖,外面突然响起“砰砰”敲门声。我吓得手一哆嗦,盖子扣歪,那口锅架在石头上本来就不稳当,一下子碰歪,黑糊糊那些东西顺着锅口开始往外流。 我赶紧扶正锅子,已经晚了,那些黑色的东西流出很多,顺着地板蜿蜿蜒蜒。 铜锁问外面:“怎么了?” 王凯的声音:“你们快出来,我好像听到黄丽的脚步声,就在楼道里,马上要来了!” 铜锁拉着我就要出去,我一把拽住他。铜锁看我脸色不对,问怎么了。我指着锅里的东西,真是心胆俱寒,磕磕巴巴地说:“你看!像不像内脏?” 第二十一章 现身 从锅里流出很多大小不一的肿块么。混合在黑黑的半流质浆糊里,看上去特别恶心。 “这会不会就是那个苦盆血降术?”铜锁问。 这个问题我是解答不了,赶紧合上盖子。那些流出来的东西没法收拾,也只能这样。我们从里屋退出,虚掩上门。 铜锁来到外面大门前,听了片刻,疑惑道:“脚步声在哪?” 王凯哆哆嗦嗦地说:“就在外面啊。我听得特别仔细,脚步声一步一步踩着楼梯,朝着这里走过来。” 铜锁没好气:“你听听,什么都没有。” 王凯吃惊地说:“奇怪,明明听见的。” 我心里涌起很不好的感觉,有些焦躁:“咱们赶紧走吧。这地方不宜久留。” 铜锁和王凯就等我这句话。铜锁扭动门把手,推开外门,走廊空空荡荡,一个人影也没有。 我们出了门正要走,王凯却没有跟出来。铜锁回头催促:“赶紧走。” 王凯没有走出房间,而是一转身往里屋去。我和铜锁对视一眼,觉得不对劲。王凯一边走还一边喃喃自语,像是在和什么看不见的人说话。 他去的方向正是右面那个古怪的卧室,铜锁刚要叫他,我低声道:“看看再说。” 王凯真就像和什么人在交谈,有说有笑的,慢慢走进房间。我们赶紧跟过去,王凯进了房间,开始沿着墙壁绕圈,一边走一边说话。 “他是不是让鬼迷住了?”铜锁压低声音说。 此时气氛有些诡异,满屋子都是那股子怪味。王凯像是精神分裂的患者,边走边笑,和看不见的人交流。 看到这种情形,我头皮有点发麻。铜锁走过去,在王凯身后重重一拍:“你干什么呢?” 王凯站在原地发愣,转过头,茫然地看着天花板,然后又跟旁边看不见的人说了两句话。这次他说的话我们听清了,他说:“铜锁,刚才好像有人在拍我的肩膀。” 铜锁道:“废话,那是我拍的。” 可王凯对他说的话不闻不问,像是根本听不见。他侧着脸听了听空气,然后又说:“铜锁,你说是鬼?不会吧。” 铜锁目瞪口呆:“我靠,他在和谁说话呢。” 我看出一点端倪,来到近前观察,说:“这小子肯定是让鬼迷了,进入一种幻境。他正在和幻境里的铜锁说话。” 铜锁吓了一大跳:“我靠,你别吓我,难道还有另外个我?” 王凯又侧着脸对另外一个方向说:“稻子,这下我们麻烦了,这栋楼永远也出不去了,怎么办?” 我和铜锁面面相觑,在王凯的幻境里不但有铜锁,居然还有另外一个罗稻。黑暗的房间里,充满了森森鬼气,我后脖子有点发凉。 我真是害怕了,架住王凯的胳膊,对铜锁说:“先把他弄出去再说。这间屋子太古怪。” 我和铜锁一边一个架着王凯,要往外走。 王凯不老实,开始挣扎,大声叫着:“铜锁,罗稻,救我!我怎么身体不受控制了!” 不但挣扎,他还有些歇斯底里,大声叫着:“放开我!你们是不是勾魂使者,千万别带我走啊,我还没活够,放开我。” 铜锁让他喊得脸色都变了,我厉声道:“别理他,先把他弄出去再说。” 我们两个架着他一直出了外门,等来到外面走廊,王凯突然捂着胸口叫了一声。他恍恍惚惚地擦擦眼,看着我们,傻愣半天,问道:“我在哪?” 我阴着脸说:“出去再说。” 等我们出了楼洞,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天很阴,刮起了冷风。我们三个回到车里,好不容易才把这身寒气褪去。我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 王凯脸色铁青,像是难以置信。他解开衣襟,把领子往下扒,我们清清楚楚看到在他的胸前,有一块略红的印记,像是被什么烫了一下。 他慢慢拿起挂在脖子上的项链,说:“这么说我真是让鬼迷了,刚才胸口一疼,我突然就明白过来。还是济公活佛送的护身符管用啊。” “你到底看到了什么?”铜锁问。 王凯说,我们叫他一起走,他便跟着我们出了房门,然后下楼梯。谁知道这楼梯就没个尽头,一圈一圈下着怎么也走不出去。就在走投无路的时候,他被看不见的东西劫持,然后胸口烫了一下,才恍恍惚惚苏醒过来。 铜锁说:“你看到幻象了,会不会是……黄丽用邪术对付你了?” 王凯勉强挤出点笑:“你别开玩笑。” 我和铜锁看他精神状态不怎么太好,都有点后悔不该冒冒失失来探黄丽的住宅。王凯现在突遇幻象,不像是什么好兆头。 王凯缩在后座睡着了,我和铜锁商量怎么办。铜锁说:“这件事吧,我想过了,只能按济公师傅说的,各安天命。那么多高人都置身事外,咱们就别跟着乱搀和。现在把王凯送回家,剩下就看他自己的造化。” 我们不认识王凯的家,叫醒他,问地址在哪,把他送回去。王凯揉着惺忪的眼睛说:“怪了,刚才我做了个怪梦。” “怎么了?”我们问。 “我爸不是前几年过世了吗,就在刚才睡觉的工夫,我梦见他了。” 我和铜锁互相看看,汗毛竖起来,问他怎么梦的。 王凯说:“我梦见我还在以前的老房子,我爸突然回来了。我就问他,你不是死了吗。我爸说没事,有人领着他偷跑出来,他想家就回来看看。然后就在家里住下了。我记得家里人看他回来还挺开心。怪异的是,我爸进了家之后从来没下过床,像瘫痪了。就在刚才快醒的时候,我梦见他说,他要走了,可舍不得我,要带我一起走。从被窝里伸出手来抓我,给我吓尿了,我捡起笤帚打他。我爸挺伤心,从床上站起来,拉开窗户,这时我看到床头不知什么时候坐着个小孩。” “小孩?”我疑惑。 “这小孩浑身发青,长着两个脑袋,一个男人的一个女人的,表情特别阴森。他拽着我爸的手,从打开的窗户跳了出去。我吓了一大跳,趴在窗台往下看,下面是万丈深渊,漆黑一团……” 说到这儿,他心有余悸咽了口唾沫。我听得毛骨悚然,问道:“然后呢?” “然后我就被你们叫醒了。我现在一闭眼,脑子里全是那个长着两个头的怪婴。” 铜锁看看他的脸色,担心地说:“这个梦确实够邪的。” 王凯有点担心,问道:“这会不会和那个啖食夜叉有关?它是不是缠上我了?” 我安慰他:“这些日子怪事太多,你胡思乱想。再说了就算那个夜叉缠你,你不是还有济公活佛给的保命符嘛。” 王凯脸色蜡黄,叹口气。我们把他送回家,快到小区了,王凯突然改变主意,他要洗桑拿,说是要蒸蒸身上的晦气。 我本来还想劝他赶紧回家,铜锁拉住我摇摇头。我们把他带到一家档次比较高的洗浴中心,王凯想让大家一起去,我们都没什么兴致,他自己摇摇晃晃走了进去。 看着他的背影,铜锁点上一根烟:“王凯的脸色真是不好看,有股黑气,我总觉得要出事。”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的一魂一魄在我身上的缘故,我感觉心里慌慌的。天色愈加昏暗,雨也渐渐大起来。铜锁把我送到小区门口,开着车走了。 我用手遮着头,往小区里跑,还没跑两步,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叫我的名字:“稻子。” 这是个女孩柔柔的声音,我心念一动,回头去看,黑黑的树影下,站着一个身材窈窕十分动人的女孩。 我用手遮着头,觉得她有些眼熟,尝试着问:“你叫我?” 那女孩撑着伞,慢慢从树影下走出来。大街上又黑又暗,冷冷清清,只有这么一把孤独的花伞遮挡着冬雨。 她慢慢走到我的面前,烟雨朦胧中,我抹了一把浇湿的脸,终于看清眼前的人。 我心猛地就是一颤,一股寒气从心底生出。竟然是黄丽! 我们一直在找她,她居然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出现了。看着她俏丽的脸,我是遍体生寒,嘴唇哆嗦说不出话来。她怎么找到我的头上。 第二十二章 手术 黄丽的突然现身让我猝不及防,没来得及多想,她走到近前。 “罗稻,还记得我吗?”她微微笑着,看起来没恶意。 我心跳加速,非常紧张,雨水打在脸上也浑然不知。她把雨伞遮在我的头上:“我到外地工作去了,很长时间没看到你们这些老朋友,你还好吗?” 她的样子并不像作伪,也不像藏着秘密,很真诚很纯真的样子。我有些糊涂了,难道我们都判断错了?这一切和她都没有关系? 我实在无法把眼前这个留着长发的漂亮女孩,和用邪术对付孩子的狠毒女人联系在一起。本来我还想打电话求救的,心念一闪,看看再说。 我撑住伞说:“你怎么样现在?” “还好,就是工作挺累的。”黄丽淡淡说:“罗稻,其实我挺想你们的……也挺想你的。”她羞羞一笑:“这次我回来述职,就想见见老朋友。你有时间吗?我们去坐坐吧。” 我打定了主意,看看再说。 我们沿着街道往前走着,雨越下越大,烟雾朦胧,天空翻卷着乌云,大街上鲜有行人,偶尔车辆驶过,激起一地的水花。 我们走到一家宾馆门口,她拉住我:“开个房间吧,进去坐坐。” 我看看她,她表情坦然,像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她笑了:“罗稻,你不会是怕了吧?怕我吃了你啊。” 气氛有些暧昧。 天儿很冷,还下了大雨,我周身都在发冷,看看她的俏模样,心想坐坐就坐坐,缓过一口热气再说。 “行,那就坐坐。”我说。 我们在前台办理手续,开了个小时房,来到三楼的一个房间。这家宾馆还算干净,床铺收拾得一尘不染。进了房间,我们把外衣脱掉,她坐在床上,我坐在椅子上,谁也没说话,有些尴尬。 房间温度很高,和外面冷雨相比,有一种很温暖的气息。 我坐着实在别扭,便找话题询问她的工作。黄丽娓娓道来,说到了新公司,领导照顾,同事帮衬,相处得很愉快,工资也高,过了年可能要去北京培训,下一步就要当干部哩。她问我怎么样,我苦笑一声,还能怎样,瞎混呗。 我们好像心照不宣,没有聊过去的往事,尤其是关于堕胎和感情的问题避而不谈。黄丽走进洗浴间,拿出白毛巾,侧下长长的黑发不停地擦拭。她歪着头,黑头发如瀑布般散开,露出白皙的脖子,那姿势很美,我看得口干舌燥。 其实我也怀疑过,觉得这一切很不正常,不合情理。可此时此刻,气氛像蜜里调油浓化不开,我要再说其他的,很是煞风景,看看再说。 她拉开洗浴间的门,对我说:“我还从来没试过在宾馆洗澡。” 我鼻血差点喷出来,心里想着不对劲了,可嘴上说,我也没试过。 黄丽瞅着我嘻嘻笑,站在窗口看着外面的大雨。看着她凹凸有致的身材,我实在是心痒,频频咽着口水。 “你过来看啊,这雨好大。”她叫。 我站在她的身后,黄丽身上散发着淡淡的女人香,我几乎挨着她,情不自禁嗅了一下,整个人都醉了。 黄丽可能觉得头发根痒痒,回头嗔了我一眼,轻轻说:“讨厌。” 我此时再也顾不得那些,美人在前,我要再没点动作那还是不是男人了。我慢慢挤到她的身后,从后面把手伸过去,拉住她的手。黄丽这手真嫩,滑如凝脂,说句没出息的话,握一握手我就有反应了。 忽然间我恍惚有了这么个想法,其实作孽的还有另外一个黄丽,和眼前我认识的黄丽完全是两个人。眼前的女孩娇羞可爱,最为难得的是温柔如水,怎么可能像王凯这小子说的这么不堪呢。肯定是两个人,我们都搞错了。 黄丽紧紧向后靠着身子,依在我的怀里,紧紧握着我的手,不但如此,嫩嫩的五指伸开插在我的手指中间,这种握法实在是暧昧和挑逗。 我心狂跳,大脑充血,心想不管是哪个黄丽,先爽了再说。完事再说完事的话,哪怕洪水滔天呢。 黄丽缩在我的怀里呢喃:“罗稻,你知道吗。其实从你那天陪我去医院,我就喜欢上你了,你是很有担当的男人,很温暖。但是,我配不上你。” “怎么?” “我有过男朋友,也打过胎,我都脏了,我配不上你。” 我把她扳过来,黄丽低着头,眼圈红红的。我一把抱住她,她伸出双手揽住我的腰,低声说:“罗稻,我没试过宾馆的洗浴间,我们试试吧。” 她这么一说,我几乎晕倒,鼻子都窜血。 她拉着我的手,来到洗浴间,不让我动手,开始解我的衣服。我深吸口气,按住她的手:“别,我们就躺下说说话吧。” 黄丽甜甜一笑,说声好。 铺开被子,黄丽像小妻子一样,怕我躺着不舒服,还把枕头掸好,这才让我躺下。一进被窝,她就缩在我的怀里,紧紧靠着我,闭着眼说:“罗稻,谢谢你,我现在才知道,我在等的人,其实是你。” 闻着她身上的香气,我迷迷糊糊说:“黄丽,以后我叫你丽丽吧。” 黄丽摸索着上来,在我嘴上轻点一下,我情不自禁张开嘴,就感觉有什么东西涌了进来,香香滑滑的,我完全沉沦在这美丽的感觉里,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正迷糊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不能睡啊,还有没有点出息了。搂着大姑娘自己先睡了,说出去都让人笑话。我强打精神,睁开眼,看到床上空空的,黄丽不知去哪了。 我想揉揉眼,手却不能动,仔细一看,不知何时两只手让人绑在床头,打的是死结,动也不能动。 洗浴间传来哗哗水响,烟雾腾腾,磨砂玻璃上映出一个女孩俏丽的倩影。我看的想笑,这黄丽还真调皮,居然口味这么重,还玩捆绑呢。 时间不长水停了,洗浴间门打开。黄丽从里面走了出来。一看到她的模样,我吓了一跳。 黄丽不知何时,换了一身黑衣服。这衣服乍看起来像是件黑袍子。黄丽头发披散,加上这么一身黑黑的衣服,眉目间透出阴森之气。 我看着她,气氛有些紧张,外面下着瓢泼大雨,天地如泼墨般的黑。灯泡嘶嘶响着,光线极是昏暗,黄丽手里提着一个小小的铁箱子,慢慢走向我,表情有些僵硬。 她这个样子让我害怕,我缩了缩身子,磕磕巴巴说:“别闹了,你放开我。” 黄丽把铁箱子放在旁边,缓缓打开,我扫了一眼,看到里面装着一堆说造型很怪异的瓶瓶罐罐,还有一些黄色和黑色的符咒,在箱子最底下有一个用红色丝绸包裹的长方形东西,也不知是什么。 黄丽从箱子里拿出一个带着套的刀,摘掉外套,里面居然是一把锋利的手术刀。我看的魂飞魄散,刀刃都泛着蓝光,我靠,这黄丽是什么路数。 黄丽坐在床头看着我,声音阴冷,像是完全变了个人:“王凯的一魂一魄在你的体内?” “啊,怎么了?”我说。 说完我就后悔了,很明显她想图谋不轨,我脑子怎么转的这么慢。 黄丽摸了摸我的脸,手指冰冷,没有一点温度。我磕磕巴巴说:“黄丽啊,你放开我,有什么话好说。” 黄丽根本不和我对话,皱着眉头,眼神特别毒,就这么直愣愣瞅着我,瞅得我浑身发毛。 她的手指碰到了我的脖子,捏了捏那团肉疙瘩。我疼得大叫,冷汗直冒。可黄丽根本不为所动,又是捏又是摸,还来回揉,疼得我不停倒吸冷气。 黄丽用左手两个指头捏着肉疙瘩,慢慢揪起来,右手拿着手术刀探过来,比量一下。我顿时明白,她是想把这个肉疙瘩给割掉。 这里面可是寄存了王凯的一魂一魄,这么做有什么后果我不知道,但肯定不会有好结果。 我刚要说什么,黄丽下刀了。肉疙瘩藏在脖子下面,我看不着,就见她的刀子在来回划动。感觉刀刃顺着脖子在动,我疼得撕心裂肺,那股疼根本无法形容,疼得钻心,骨头缝都冒凉气。 我实在想不明白,刚才温柔如水的黄丽哪去了,怎么变得如此陌生和冷酷。我甚至恍惚认为,黄丽如果不是有孪生姐妹就是人格分裂,她的转变太突然,一点转折都没有。从这个人格到那个人格,没有一点过渡,说变就变。 我疼得两只脚直搓,可又不敢有太大动作,生怕她刀子一歪歪,把喉管割开,那我真是离死不远了。 这时,就看到黄丽停下刀,左手捏着那团小小肉球,血刺呼啦地拽了起来。这肉球上面是圆的,下面拖着长长的肉丝,鲜红的血滴滴答答往下落。 第二十三章 弥补过错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这根血糊糊的细长肉丝,像极了一个人。前面肉球圆乎乎的是脑袋,下面那一溜肉好似身躯。 黄丽摘下这颗肉疙瘩,取出一张符咒,把它裹好,放进铁盒里。我心惊胆战地看着她。 她不紧不慢走进洗手间,清洗沾满鲜血的手。这时,我裤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可双手被捆挣脱不开,只能任凭它响动。 脖子下面黏黏糊糊的,稍稍一动,伤口疼得撕心裂肺。 手机不停地响着,我估计肯定是出了什么事,要不然不会这么催促。这时,黄丽洗完手走出来,歪着脸看看我,提起铁盒子离开了房间。 她一走,我顿时长舒一口气。这个女人太可怕了,又冷又阴,还无法预测她的行为,让人浑身毛毛的。 下一步我得想怎么解困,我尝试了很多办法,扭动身子用嘴去咬,可绳子栓得严严实实,牙都啃掉了,还是不动半分。我大声呼救,根本就没人来。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身下的床单都被血洇红了。我实在喊不出声,心头是无尽的悲哀,我不会就这么活活死在这吧? 就在这时,裤兜里的手机又响了。我有点急眼了,左右扭动屁股,费了牛劲,终于把手机掉出来。我勉强撑起身子,看到来电是铜锁。我把膝盖弯曲,慢慢去点接听键,好不容易点上,立即接通。 电话里传来铜锁的声音,语气很急:“罗稻,你死哪去了?赶紧过来,出事了!” “我被人软禁了!快来救我!”我大声喊。 铜锁怔住,问怎么回事。 “我他妈都快死了,你快点来!”我把宾馆地址报给他。 铜锁立即挂了电话,我瘫软在床上,感觉整个脖子都泡在黏糊糊的血里。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门终于敲响了。 我大声喊:“快来救我!” 敲门声停了,时间不长,只听脚步声,随即门锁打开。铜锁和服务员走进来,他们一看到这种情形都吓得愣在那。 “快来解绳子!”我大声喊。 铜锁赶紧来到床头,费了牛劲也解不开,还是服务员拿来弹簧刀,才把绳子割开。我翻身下床,跌跌撞撞跑到卫生间,就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满脸是血,眉目极度狰狞。 我用水浇了把脸,不敢碰伤口,听到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我捂着脖子走出来,原来服务员要报警,铜锁不让。 这事千万不能报警,进了局子说不清楚,只能扯皮不能办事,还瞎耽误工夫。刚才铜锁打电话找我,语气那么急,肯定是出了大事,不能耽误时间。 服务员不能做主,把老板叫来。我对老板解释,说和女朋友玩嗨了,然后一个劲道歉。老板也不想惹麻烦,罚了我二百块钱床单费了事。 从宾馆出来,铜锁带我到最近的医院处理伤口。医生检查说创口不大,包扎上静养就可以。出了医院,我问他发生了什么。 天色渐黑,雨已经停了,空气十分清冷。 铜锁叹口气说:“王凯失踪了。” “什么?”我连忙问怎么回事。 铜锁说,就在几个小时之前,他突然接到王凯的电话。王凯在电话里哭的非常伤心,一直哭就是不说话。铜锁心里焦躁,问他到底怎么了。王凯哭着说,他把项链弄丢了。铜锁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问什么项链。王凯说,就是济公师傅给的那个。 铜锁心就慌了,问发生了什么。原来王凯去洗浴中心想洗去晦气,就在冲澡的时候,突然想起自己还挂着项链,那个符可别进水了。他低头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项链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他疯了一样蹲在地上找,浴池里烟雾蒸腾,一群人洗澡,水花四溅,什么都看不着,用手去摸,就是一块块瓷砖。 他撅着屁股把浴池来来回回摸个遍,根本就没有项链的踪影。后来澡堂里打杂的老头问怎么了,他说项链掉了,老头也慌了,还以为是挺贵重的东西,后来细问原来是铁项链。老头帮他找了一通,也没有发现,说可能顺着水流进下水道了。 王凯从浴池里出来,浑浑噩噩,又是耳鸣又是眼花,坐在换衣间发呆。他告诉铜锁,自发现项链丢了以后,他就有种很强烈的预感,自己可能不久于人世了,马上就要死了。在临死前,他打了电话给女友陈暖,又打电话给我和铜锁。 听到这,我从兜里摸出手机,查看未接信息,还真有王凯的电话。看看时间,那时候黄丽刚给我割掉肉疙瘩,我还捆在床上。 我心跳很快,肉疙瘩割掉和王凯丢失保命符,这之间是不是有联系? “然后呢?”我问。 铜锁说,接到电话他就觉得不好,让王凯在原地待命,哪也别去。铜锁说,他当时想到唯一的办法,就是把王凯带到成鸿德那里,找济公活佛想办法。 铜锁到了洗浴中心,找了一圈没找到王凯,便跟服务生打听。服务生听了王凯的长相说,是有这么个人,记得很清楚,这个人就像喝醉了酒,迷迷糊糊出了大门。当时服务生亲眼看见,门外站着挺漂亮的一姐儿,好像是那个人的对象,挽着他的手就走了。具体上哪就没看到。 铜锁急的不行,赶紧给我打电话,谁知我还绑在宾馆,他真是焦头烂额。 我听得发冷,铜锁说:“根据那服务生描述,带走王凯的人确实是黄丽无疑。” “你怎么回事?”铜锁问。 我耷拉着脑袋把经过说了一遍。说我受美人计蛊惑,被黄丽带到宾馆,把脖子上寄存一魂一魄的肉疙瘩割掉了。 铜锁用手指着我,半天没说出话。蹲在地上,长叹一声:“完犊子了。” 我脖子生疼,靠着电线杆,看着茫茫的黑夜,心里绞痛一般的难过。王凯真要出什么事,跟我有很大关系。负罪感压在心里,沉甸甸得喘不上气。 这时铜锁手机响了,他接通电话,嗯嗯了几声,脸色有些难看,说:“我也不知道。” 挂了电话,他对我说:“是陈暖来的电话,问王凯哪去了。这丫头好像有什么预感,她说电话都打疯了,王凯的同事朋友打了个遍,没人知道他在哪。最后她还在电话哭了。” 我越听越难受,胸口窝堵了块大石头。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铜锁,你说黄丽会不会对付陈暖?” “不好说啊!”铜锁重重地咬牙。 如果王凯两口子真出点什么事,我难逃其咎,恐怕这辈子都过不来。我忽然想起了解铃,如果他在我的处境会怎么做。 我咬着牙对铜锁说,让他马上联系陈暖,你去和她呆在一起,保护安全。铜锁问,那你干什么。我摸摸脖子,发狠道:“我去找陈玉珍!” 现在如果说还有人能对付得了黄丽,知道她是怎么回事的,也只有陈玉珍了。 我豁出去了,龙潭虎穴我也得去!找他问个明白。 铜锁不无担心地说:“算了吧,实在太危险,我们找八家将,或许他们有办法。” 我已经下定决心,拍拍他的肩膀:“别说了。我们电话联系。” 我吸了一口夜间的凉气,全身涌动着一股胆气,不能总是逃避!我在路边打了个车,上车后对铜锁做了个电话的手势。铜锁插着裤兜站在冷风里,看我远去。 大概半个多小时,凭着记忆我指挥司机开到了陈玉珍所住的楼栋门口。我来到四楼,看着那扇门,深吸了口气,上前摁动门铃。 来的时候我已经计划好了,陈玉珍无非就是要钱呗,只要他能帮忙救王凯,要多少钱我都认了。 我搓着手,在门口等着,可没人开门。 我有些惴惴不安。楼道里没有灯,黑黑的让人心里不踏实,想到陈玉珍那张老脸,我的胆气有点往外泄。 又等了会儿,我仗着胆子摁了摁门铃,还是没人来开。 我下意识轻轻一推门,门居然没关,露出黑黑的缝隙。我趴着门缝往里看,一团漆黑。 我在门口转悠,进还是不进,最后鼓足勇气,来都来了,人死卵朝天,爱谁谁吧。 推开门,屋里没有点灯,我犹豫一下,还是轻轻说了一句:“陈师傅,你好,有人在家吗?” 一走进里面,像是有什么无法言喻的东西在流淌,能感受到一丝异样。我用手摸索墙上的开关,连摁动几次,灯都没有开。 我摸索着进了屋,凭着先前来时的记忆,加上眼前朦朦胧胧的家具外形,勉强在脑海中勾勒出房间大概布局。 既然电灯打不开,那就把窗帘拉开吧,让月光射进来,多少能有些光。 我来到窗前,拉开厚厚的窗帘,光线射进来,虽然还是很昏暗,但是比刚才要好很多。屋子里有股闷闷的臭气,很不让人舒服,我想了想,干脆把窗户也推开一扇,散散气息。 就在推窗的时候,窗户玻璃上映出一道奇怪的影子,我顿时全身僵住,仔细看这才松口气,原来那影子是挂在墙上的那面镜子。 第一次来的时候,我就看这镜子有些奇怪,好好的四方形非要挂成个棱形,上下两角相对。此时从窗玻璃看过去,这面镜子阴森森的,镜面深不可测,里面好像藏着什么东西。 第二十四章 婴灵反噬 我没敢细看,赶紧从窗边离开。客厅已经检查过,确实没人。越过客厅往里走,里面这间屋就是陈玉珍接待客户的房间。我轻轻推开门,亮着暗红的灯,空空如也,还是没有人影。 看着屋子里的供桌神龛,草扎的小人和微型黑棺材,我的胆气有些耗光了。这时,客厅突然有声音传来。细细碎碎的,好像有人在走路,我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贴着门缝听。 听了一会儿似乎听到有人在喃喃细语,用很低沉的声音说着什么。听的人后脖子都窜凉风。 我困在屋里,走也走不了,留下也不是,紧张到左右打转。又听了听外面,声音已经消失了,一片死寂。 还是赶紧走吧,我推开门,小心翼翼来到客厅,这里依旧空无人影,可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藏在黑暗中。 我来到门口刚要走,死寂的客厅里突然响起一个老男人叹气的声音,这次我听仔细了,猛然回头,眼睛紧紧落在一样东西上不动了。 墙上那面古怪的棱形镜子。 我全身僵住,那镜子的镜面黑沉古朴,看不出有什么端倪,可我清清楚楚听到有声音从镜子里发出。 我告诫自己一定要镇定,转身就要走,谁知那面镜子里又出现一个声音:“救救我。” 我停下脚步,犹豫片刻,还是决定过去看看。走过去,发现镜子其实相当古怪。镜子面黑黝黝的,像是一层金属膜,根本照不出影来。看上去有种错觉,幽深无比,竟然好像没有底一样。 我看着镜子,忽然倒吸口冷气,情不自禁“咦”了一声。 镜子里竟然慢慢浮现出一张脸。这张脸看过去,好像离镜面很远的距离。镜子似乎连通着另外一个世界,它像是一道门户,而这张脸距离这扇门很远很远。 看着这张脸,我简直不敢相信双眼,他居然是陈玉珍。 我下意识回头去看,客厅里空空如也,只有我自己。那么就说明一种情况,陈玉珍进入到镜子的世界了,我用手敲了敲镜面,看着那张似是而非的脸,心想这是不是我的幻觉。 “小伙子,求求你,帮我个忙。”镜子里的陈玉珍忽然说话。 他脸上僵硬没有表情,嘴唇似动非动。 “你在跟我说话?”我尝试着问。 陈玉珍说:“我时间不多了,听我说完,你一定要帮我。” 这种情形太诡异,我一动也不敢动,全身僵硬,好半天才问:“你要干什么?” 陈玉珍说:“你不要害怕,听我说完。如果你帮助我,日后我会给你极大的回报。” 我没有说话,直愣愣看着他。 “我养小鬼遭到反噬。”陈玉珍说:“为了怕它吞噬我的魂魄,迫于无奈,我把自己的三魂七魄锁在这面八卦镜里。小伙子,你到最里面的房间,那里有我的肉身。你帮我把肉身拿到镜子前,我要做法重新融回魂魄。” 我听得匪夷所思,下意识答应了一声,进到里面的房间。 这里刚才来过,就是陈玉珍接见客户的地方,面积不大,根本没有他的肉身。陈玉珍刚才说“最里面的房间”,难道这里还藏着屋子? 我细心找了一圈,果然在柜子后面,发现一道暗门。我犹豫一下,顺手推开,里面更黑,似乎空间也更小。 我在门口徘徊,能感觉到温度很低,黑黝黝的,让人心里害怕。 既然来了,那就看看吧。我钻了进去,屋子果然很小,黑洞洞的也不是完全无光,在天花板的位置有一些仿古的横梁,梁子上燃着一个小小的灯盏,烧着灯油,亮起豆大的光。 整间屋子的装饰风格有些仿古,像是进了某栋庙宇,头上有横梁,墙上有古老的壁画。正中有一神位,上面一层一层摆满了符纸、塑料花、碟碟碗碗之类的东西,一层短过一层,一共七层,像是一节楼梯。在第七层最高处,供奉了一尊黑色神像。 这神像我一看就怔住了,寒气从头顶窜到脚心。它居然是啖食夜叉。 啖食夜叉的形象是个连体婴儿,脖子上生着一男一女两颗头颅。这两个头的五官雕刻得有些夸张,尤其眼睛特别大,站在高处,目光阴森地瞅着我。 这间屋子最恐怖的是,供桌前居然有一尊巨大的木质黑棺,黑得非常刺眼,棺材里躺着一个人。微弱的火光下,能看到正是陈玉珍。 陈玉珍穿着黑色唐装,紧闭双眼,冰冰冷冷躺在棺材里,完全就是个死人。 他这人本来长得就丑,此时看了更让人害怕。我鼓足了几次勇气也不敢把他拖出棺材。最后一跺脚还是出了房门,径直来到客厅。 陈玉珍的脸还浮现在镜子里,他看到我空手出来,微微皱眉:“小伙子,找到我的肉身了?” “找到了。我有点害怕。”我说。 “小伙子,你听我说,我现在命悬一线,魂魄在镜子里不能持久,你帮帮我,我记你大恩大德。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请你帮帮我。”陈玉珍说。 他的话语很平,没有升降起伏,但能听出他焦急和走入困境无奈的语气。这个人我是不喜欢,但还不至于死到临头不帮一把。 我只好折回密室,鼓足了勇气,把他的身体从棺材里往外拖。都说这人死沉死沉的,我身体有点虚,拖了几下气喘吁吁,咬着牙把肉身从密室里一直拖到客厅。 陈玉珍说:“谢谢你小伙子,麻烦你再把里面房间供桌上的草人和针线拿出来。” 我进到里屋,从桌子上取来草人和一根银针走出来。 陈玉珍还要说什么,我摆摆手:“陈师傅,我帮你可以,但希望你能告诉我想知道的。” 陈玉珍语气平静:“你问吧。” “你密室里供奉的小鬼,是不是啖食夜叉?”我问。 “你怎么知道?”他问。 我说:“具体怎么知道的你就别打听了,啖食夜叉是不是黄丽炼出来的?我和黄丽虽然是朋友,但没想到她在用啖食夜叉害人,现在她害的人已经命在旦夕,唯一知道内情的人就是你,我希望你能帮我。你能不能先告诉我啖食夜叉的来历?” “好吧,我告诉你。”陈玉珍说:“啖食夜叉就是黄丽的骨肉,她的孩子。” 啊?!我张大了嘴,吃惊地问:“她的孩子不是打掉了吗?” “小伙子,胎死有怨气,化为婴灵,而婴灵有四种,报恩婴灵,抱怨婴灵,还债婴灵和怨念最深的讨债婴灵。这种专为了讨债而来的婴灵,若把它弄死,不仅没有还债,更会欠它的命。黄丽的胎儿极为罕有,乃是连体龙凤胎的讨债婴灵,怨气之大,无法细说。也只有这样的灵,才会修成啖食夜叉。” 我听得屏息凝神。 “小伙子,既然你知道啖食夜叉,也一定知道了血盆苦降术。” 我点点头:“是,知道了。” “黄丽从我这里学了血盆苦降术,用尸油、经血和黑狗内脏来炼她孩子的尸骨,从而修出啖食夜叉。” 我想起黄丽出租屋的情景,情不自禁说:“这种小鬼很毒吧?” “很毒很毒。”陈玉珍忽然苦笑:“就连我都遭到反噬。但它法力无边,几乎能让一个凡人满足任何愿望。” “黄丽到底要干什么,她就这么恨自己的男友?宁肯自己遭到反噬,也要铁了心报复?”我说。 陈玉珍说:“你错了。黄丽修炼小鬼,开始确实是为了报复心,但是作法过程中她后悔了,不想做了,可一切也晚了。啖食夜叉已经生出足够强大的灵智,它在反控制黄丽。黄丽的所作所为已经不是她了,或者说不全是她,她的心智迷失,完全被鬼所迷。她停不下来了。” 我听得倒吸冷气,沉默不语。 陈玉珍说:“这件事很早就注定了命运。黄丽最早得到了泥鬼的眼,是那只眼激发了啖食夜叉的灵智,从而影响迷惑黄丽的思维。” “什么泥鬼的眼?” “也不知黄丽在哪得到了一只积满了无数婴灵怨气的泥鬼眼球。啖食夜叉现在如此凶猛,和依靠这颗眼球修炼,吸收婴灵的怨气不无关系。” 积满了很多婴灵怨气?我猛地想起一件事,早些时候,黄丽曾经进过一个堆满了婴灵骨骸的古怪山洞。 第二十五章 阴间之神 “行了吧,你该知道的都知道了。”陈玉珍说:“帮帮我吧。” 我想起一个问题:“血盆苦降是怎么回事?我曾经在黄丽的房间里发现过一口很奇怪的锅,里面煮着黑糊糊一堆东西……” 陈玉珍道:“这个就不是你能知道的。里面牵扯到门派密宗。此等法术还是不要知道那么详细为好。” 我说:“好吧,我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怎么才能找到黄丽?” 镜面里的陈玉珍那张脸虚化得很严重,像一张褪色的老照片。他微微闭上眼,旋即睁开,缓缓说道:“文成大院38号。” 一听这个名我当即怔住。我们市传说有四大凶宅,这个文成大院38号排在第三位。我是没去过,也仅仅是听过一些传说,那里是一片废弃的别墅,开放商本来预售得不错,可是当年出了一件事,导致整个楼盘全都砸在手里,血本无归。 38号是出售最早的几套别墅之一,住了一家四口。一对从沿海乔迁来的土豪,外带一儿一女。土豪有了钱就不安生,雇了个漂亮的小保姆照顾孩子。说是保姆,等女主人不在家,两人就滚到床上去了。这小保姆不是省油的灯,非要土豪离婚娶她,这怎么可能呢,土豪先是软语安慰,安慰不成就又打又骂。那天过节,小保姆精心做了一桌子菜。里面下了毒。 38号别墅这一家子吃完之后,全部中毒身亡。后来小保姆投案,警察只发现了土豪一个人的尸体,他的老婆还有两个小孩全部失踪,不翼而飞。警察审问,小保姆对杀人事件供认不讳,但就是不说尸体给弄哪去了。 整件事想想都匪夷所思,一个弱女子怎么不留痕迹处理掉三具尸体的?据说就连省里来的什么法医专家痕迹专家都没找出一点线索。 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全市皆知,流传出n个恐怖版本,无一例外都说38号是大凶之宅,说那被灭门的三口人的尸体其实还藏在别墅里。这么一传谁还敢买房子,一来二去的,那片地就荒了。 这两年有不少年轻人去探险,据说有人在那里看见鬼,还吓死过几个人,逐渐也就没人去了。 我惊讶地说:“她去那干什么?” 镜子里的陈玉珍说:“38号是鬼神阴煞之地,啖食夜叉要在那里吸收阴气,进行修炼。你如果真要去找,夜半子时或许能找到她。” 说完这些,他喘了口气:“小伙子,该你帮我的忙了。” “你要我怎么帮你?”我问。 陈玉珍让我用针捅破中指指尖,然后把血抹在他肉身的额头。再把我的八字写下来,贴在草人身后,剩下的事就由他来。 我拿起针对着指尖比量一下,刚要扎,忽然问:“你要我的八字干什么?” 王凯就是因为八字泄漏,导致阴煞缠身,我对这个非常敏感。 陈玉珍面无表情地说:“此为行法的一部分。只有八字贴在草人上,才能保证移魂的顺利。” 我说:“你等一下。”我拿出电话给赖樱打电话。赖樱好像正在和谁在一起,她问我有什么事,我把陈玉珍的情况说了一遍。赖樱还没说话,电话被另外一个人夺去,随即那人严肃地说:“罗稻,你可千万别听他的。” 我听出声音是东北小雪,赶忙问怎么了。小雪问明我的地址让我千万不要乱动,她马上赶过去。 陈玉珍脸色很焦急,问我给谁打电话。 我没说话,找了一张椅子坐。坐了会儿实在别扭,客厅里躺着死尸,镜子里有一张阴森森的脸,实在压抑,便走出门在外面等着。 大概二十多分钟后,赖樱和东北小雪顺着楼梯上来,她们两人表情非常严肃,见到我上上下下打量,把我看毛了。 东北小雪问:“你没按他说的做吧?” “没,一直在等你们。” 她们长舒一口气,东北小雪说:“你知道陈玉珍要你的生辰八字和中指一滴血做什么吗?” “做什么?”我隐隐预感不妙。 她说:“他要夺舍。做法把你的魂魄打入草人里,然后强行夺舍你的肉身。” 我听傻了:“他……为什么要这样?” 东北小雪和赖樱推开屋门走了进去,来到镜前,此时镜子灰蒙蒙的,陈玉珍那张脸已经消失不见。 东北小雪冷哼一声:“陈玉珍,你如果装死,我只好封存镜子,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此话一出,镜面上马上浮现出陈玉珍那张老脸,他的气息越来越弱:“这位道友,我们素不相识,何苦做此绝户招数。” “是你先不地道吧?你竟然想夺舍别人的身体。”东北小雪抱着肩膀说。 “我夺成了吗?”陈玉珍声音里带着哀求:“各位同道,念在同是吃这碗饭的道友份上,救救我吧。人不亲艺亲,艺不亲祖师爷还亲呢。各位的大恩大德我一定相报。” “那你为什么有自己的肉身不回,非要夺舍他人身体?”东北小雪问。 陈玉珍沉默片刻,说:“我就说实话吧,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出自啖食夜叉指点。” 我们面面相觑。 “当日我得到黄丽八字,推衍她的命宫五行,发现她孕育了婴灵。最难得的是,她的婴灵居然在因缘巧合中灵智初开,我便因势利导,告诉她如何炼制啖食夜叉。其实我也是有私心的,啖食夜叉法力强大,很久以来我的修炼无法进步,我想依托它的力量来突破瓶颈。啖食夜叉成形后指点我,如要修行大成必须兵行险招,让我学哪吒三太子,抛弃肉身夺舍重修!并告诉我,某时某刻,会有极好的炉鼎肉身送到眼前,让我把握住机会……” 听到这里,我似乎已经想到了,后背全是汗。 陈玉珍看着我说:“啖食夜叉说的人就是你,小伙子。它指引给我的时间,恰恰你出现了。” 东北小雪和赖樱互相看了看,两个女孩低声商量了几句,东北小雪问:“你现在想怎么办?” 陈玉珍长叹一声:“这都是命,修的成修不成,皆由天定。我是再没有夺舍的妄心了,希望各位同道看在我回头是岸的份上,让我能重新寄回本尊肉身就行,其他不敢奢求。” 东北小雪想想说:“好吧,我们帮你,希望你以后不要再生害人之心。” 陈玉珍连说了几个不敢。 东北小雪摘下这面镜子,从随身包裹里取出红绸,层层包裹上。然后叫我背着陈玉珍的肉身一起下楼。她无法在这里招魂,要把这些东西都带到她的佛堂。 我身体是虚,背着死沉死沉的陈玉珍,还没走出几步,就走不动了,满头满脸都是汗。赖樱这姑娘是真不错,让我抬头,她来抬脚,我们两个一起抬。 本来我觉得这是很丢人的事,可赖樱和东北小雪都没有嘲笑的意思,反而很严肃,我也就没说什么。 幸好大晚上的楼道没有人,我们出了楼。东北小雪把车开过来,打开后备箱,我们三人陈玉珍塞进去,然后坐着车来到她的住处。 东北小雪在市区开了一家礼佛用品店,位于商业区,占地面积还挺大。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方,能占据如此一块宝地,东北小雪肯定是有什么关系和背景的。 这丫头也是我见过八家将里,最有些深不可测意味的一位。 我们从后门进去,穿过厅堂,来到里面的佛堂。佛堂里居然有个人正跪在佛像前静心礼佛。东北小雪让我们把陈玉珍放到地上,找来一张巨大的红布从头到脚盖住,然后把镜子放到神龛前。 正在礼佛的人抬起头:“师妹,你拿了什么回来?” 一看到此人,我吃惊的嘴都合不拢。她居然就是曾经帮黄丽胎儿超度的郭师傅! 一幕幕往事涌上心头,我顿时明白过味来,那天郭师傅超度婴灵时,屋子里有奇怪的婴儿哭声,这件事颇为棘手,就连她也办不了,她便给师妹打电话咨询情况。就在当天晚上,我们逛集镇的时候,黄丽接到电话,郭师傅让她第二天再去复查,说到时候师妹会过来,帮着一起看。 闹了半天,合着这个神秘的师妹,就是东北小雪。 我赶忙打招呼:“郭师傅好。” 郭师傅记性还真不错,看我,马上想了起来,问道:“你那个朋友还好吗?” 我长叹一声:“一言难尽。”正好东北小雪在这里,我把认识黄丽,一直到现在的事情又细细说了一遍。赖樱是听过的,她没说话,依旧听得很仔细。东北小雪可能是听赖樱说过,也没什么太大反应。只有郭师傅不时跳动眉梢,听得屏息凝神。 郭师傅听罢道:“那天听到的婴儿哭,我和师妹当时猜测,一定是来自外界的邪崇。现在一切都明白了,果然如此,那哭声就是黄丽打胎下来的婴灵。它居然是啖食夜叉,难怪如此之邪。” 我又把陈玉珍说的关于泥人眼事情说了一下。 郭师傅道:“婴灵洞里确实供奉着两尊泥人。它们来历不明,不知是何人在何年所立。以前有位高人看过,说这两尊泥人来自阴间,是阴间掌管婴灵之神。它们两颗眼球都是琉璃所做,这种琉璃珠能够吸收婴灵阴煞之气,本为辟邪所需,可琉璃眼珠本身却变成邪门的法器。真是没想到居然会让黄丽抠去。你们那晚在宾馆,遭遇种种怪异之事,根本不是招魂幡引来的,而是那颗泥人眼把阴煞带了出去。” 我赶紧说:“不对啊,记得当时还问过她们,除了招魂幡带没带其他东西。她们都一口否认,说没有。” 郭师傅摇头叹息:“黄丽很明显在撒谎。恐怕那时候她的神智已经开始被邪灵所侵了。” 第二十六章 裹尸布 正好各位高人都在,我赶忙提出要去救王凯的想法。东北小雪点点头:“救人如救火,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 郭师傅听说我们要去凶宅救人,她也要去,助我们一臂之力。能看出她有愧疚感,认为这一切的孽都是从自己这里开始的。要完结公案,必须要有她的参与和帮助。 我们把陈玉珍的肉身放好,东北小雪把寄魂的八卦镜悬在墙上。出了佛堂,由她开车,拉着我们去文成大院38号。 大半夜的,街上几乎没什么车,一路畅通,我们很快出市区,上了高速。文成大院别墅区并不在市内,靠近外辖区,那地方我没去过,据说很是山清水秀。 路程有点远,车里无人交谈。闷闷的气氛里我回忆起一幕幕往事,心里不禁绞痛,如果王凯真的发生了什么意外,我恐怕会过不去心里这道槛。 我想着心事,没注意窗外景色的变化,等回过神再看表,已经过了一个小时。外面天色很暗的,映着月光,能看到远处黑黝黝的山脉。东北小雪停下车,说声“到了”。 从车上下来,这里似乎是个盆地区,周围是高山,远处还有池塘,眼前是一片别墅。说是别墅区,大概也就七八栋的样子,还有一些烂尾的房子架。大晚上没有路灯,每一栋别墅都黑黝黝的,如同怪兽静静潜伏在深夜里。 通往别墅区是一条笔直的柏油马路,很长时间没有人来了,路上长满了荒草。我们顺着路往前走,东北小雪打着手电,照着门牌号。拐来拐去,终于找到了38号。 这栋别墅造型相当别致,一共两层,下面还带着车库。整体装修风格有点类似古代城门楼子,很有些古意。可惜这么好的房子,此时破败得不成样子,墙缝里全是杂草,幽深死寂,没有光亮,没有声音。 赖樱轻轻问我:“陈玉珍说的就是这里?” “文成大院38号,一点错没有。”我说。 郭师傅看着这栋别墅,皱眉说:“那个姓陈的不会是下了什么圈套,诱我们来这里吧?” 东北小雪冷哼:“那他真是不想好了。如果骗我们,那他永远就封在镜子里别出来了。” 我们来到门前,推了推,没有推动。大门关得紧紧的,上面斑驳脏迹,看那样子锁眼似乎都锈住了。东北小雪指指旁边的窗户,窗户上没玻璃,露着黑黑的大洞,她一个女孩也不嫌脏,把手电递给赖樱,扶住窗棂,非常利索,一纵身跳了上去,随即进到屋里。 赖樱把手电递还给她,紧接着也爬上窗户跳进去,然后是郭师傅,最后是我。 这里实在是太黑了,手电扫了一圈,满地砖瓦破烂,侧着耳朵听了听,没有一丝声音,静的让人发毛。 “几点了?”赖樱低声问。 郭师傅看看表:“差十分钟十一点,还未到子时。黄丽和啖食夜叉会不会没来?” 东北小雪嘱咐我们:“大家小心些。” 我是一步不敢离开她们。我们在一楼转了一大圈,荒废得特别严重,除了承重墙几乎空空如也。我们来到车库,里面黑不隆冬,即使打着手电也看不清。东北小雪让我们呆在外面,她进到里面转了一圈出来,摇摇头表示没什么发现。 赖樱指指楼上:“到二楼看看。” 我们顺着楼梯往上走,刚到楼梯口,最前面的东北小雪忽然停住,压低了声音:“你们看地上!” 楼梯口的水泥地,每隔半米就有一根长长的水泥钉,钉子下是黄色的符咒,钉子和钉子之间还有白线相连,围成一圈,整个把二楼的走廊封住。 郭师傅蹲下来,让东北小雪用手电照着符,她仔细看了看,脸色突然变了:“这是八卦招魂阵!” 东北小雪和赖樱面面相觑,表情很沉重。 我实在禁不住便问:“这是什么阵法?” 郭师傅说:“这种阵法我也只是听说过,它也叫‘过阳气’。先布下外围阵法,然后在阵眼中,让活人给死人过一口生人的阳气,便能把鬼魂从地府召回阳间。且不论是不是黄丽,肯定有人在这里行此邪法。师妹,你看怎么办?” 东北小雪沉默半晌,道:“看看再说。” 赖樱拉着我:“罗稻,我们这些人里只有你不是修行人,一会儿跟紧了我们,自己一定要小心。” 听着她温暖的话,又想起了让黄丽诱惑的事,我感到既难过又羞臊。 我们顺着二楼的走廊小心翼翼往里走,尽量压低脚步,一直来到尽头的尾房。轻轻一推门,门吱呀一声开了。东北小雪用手电扫了一圈,这处房间面积不大不小,大概六十多平。其他的房间大都空空如也,而这里却有着一些家具,破烂的衣柜、一张只剩下铁架子的双人床、一张蒙尘的茶几。最为恐怖的是,地面中间居然放着一口长长的黑棺。 棺材四周绕了一圈白色的蜡烛,烛火燃燃,正在烧着。 房间没有人,气氛有些阴森。我们走进屋子里,简单看了一圈。四面窗户都用木板钉死,密不透风,形成一个很闷的密闭空间。 也难怪,夜里风这么大,如果窗户漏风,这些蜡烛早就熄灭了。 我看到她们三个人聚在棺材旁低声交流,东北小雪招呼我过去:“罗稻,麻烦你一件事,这里很可能是八卦招魂阵的阵眼。我们现在要把这口棺材的盖子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这件事不能我们女人干,女人阴气太盛,会犯了邪煞……” “我来开棺?”我问。 “是的。罗稻,我们尊重你的个人意见。” 我摆摆手:“没事,我来吧。” 东北小雪看着我,没想到我这么痛快,她说:“我事先得告诉你,这可能会非常危险……” “我知道,我有心理准备。”我说。 此时,我心灵无比通透,甚至可以这么说,突然就有了赴死之心。这么一瞬间,人生中一幕幕在快速闪回,我似乎能在身体之外来审视自己。我的头三十年,是相当失败的人生,自己都瞧不上自己,我决定有所改变。 她们慢慢退出蜡烛阵,站在门口。我用手抬了抬棺盖,有些沉。一咬牙,只听“嘎吱”一声,棺材盖掀起缝隙。 里面散发出一股呛人的臭味,我尽量屏住呼吸。棺材盖有点沉,我好不容易推开一道足以探进身子的缝隙,往里看。 棺材很深,黑糊糊的,我随手拾起身旁一根蜡烛照下去。 里面味道实在是太浓,捂住鼻子都能闻到臭味,棺材里不知是什么,就看到一大团脏布乱七八糟包着,把它裹得严严实实。 我实在受不了这股味道,又回到门口,好不容易缓下这口气,跟她们说了棺材里的情况。 郭师傅说:“里面肯定是要招魂的死人,我估摸着一会儿黄丽和啖食夜叉就会来,把阳气过度给死人,让它还阳。只是不知道这个死人是谁,和啖食夜叉又有什么关系。” 东北小雪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至于是,谁我们一会儿把裹尸布解开看看就知道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赖樱说:“你们说啖食夜叉和黄丽会用谁的阳气来度死人。” “还有谁?王凯呗。”东北小雪说:“如果黄丽要置王凯于死地,有很多办法,让鬼缠他到死就可以了,何必那么辛苦把他抓来。肯定是为了眼前这个邪术仪式。” 她看看表,有些焦急:“已经过子时了,黄丽随时会来,罗稻,你把死人弄出来。” 我抹了把脸,鼓足勇气回到棺材旁边。借着蜡烛微弱的光亮,颤巍巍伸进双手进去,解着裹尸布。这裹尸布有年头了,摸上去还湿湿的,整个粘在尸身上,往下扒很困难。 她们三人在后面谁也没说话,我知道她们都在看着我。 我豁出去了,干脆双手齐上,使劲往下扯。终于扯松,我来回拽着,把裹尸布层层剥开,逐渐露出里面的尸体。 裹尸布越少我越是奇怪。这具尸体开始的时候目测大概一米七左右的身高,可是把裹尸布扯下许多之后,我发现它的实际身体其实是很小的。之所以乍看上去那么高,是因为裹尸布里被大量的废布和棉絮填充。真要层层揭开,这具尸体的身躯比目测要短小太多,看上去像个女人。 我忽然诞出一个奇怪的想法,脑子有点发懵,这具尸体不会是黄丽自己吧? 第二十七章 诱捕 裹尸布越解越多,里面包裹的躯体越来越小,最后露出一个用红绸布包裹的东西。这东西目测还不过一米,瘦瘦的,摸上去像是一截木头,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个人。 把这层红绸布打开,里面露出的东西结结实实让我大吃一惊。 门口的赖樱看得好奇,问我是什么。我实在无法形容看到的东西,像一截木头,干干枯枯,又细又长,表面布满了很多奇怪的疙瘩,看起来像是被强酸腐蚀生出的大量气泡,还有一些类似铁锈脓斑的痕迹。这东西让我想起小时候雨过天晴后上山采蘑菇看到的树根,长满了霉菌,有蘑菇有狗尿苔,脓包团团,让人头皮发麻。 赖樱问我是什么,我实在无法准确描述。我说我把这东西拿给你们看。 我小心翼翼把这截木头疙瘩捧出来,东北小雪用手电照了照。我说:“就是一截木头,看把你们吓得。” 赖樱口气很奇怪,紧张地说:“你管这个叫木头?” “不是木头是什么?”我问。 东北小雪道:“罗稻,你听着,不要害怕。这东西不是木头,它是人的尸体,已经成干尸了。” 我吓得手一抖,差点把这玩意扔出去。 “这应该是个未成年婴儿的尸体,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小。而且这东西阴煞之气很足,邪门得要命,应该就是……”她顿了顿:“啖食夜叉的原身躯体。你查一下,能不能看到它的头颅,是不是有两个?” 我低下头,借着微弱的光,强忍着不适一点点查看。说实话,这玩意根本看不出头和尾。 小雪刚才的话提醒我了,啖食夜叉是连体婴儿,如果这个木头疙瘩确实是它的躯体,那么肯定有两个脑袋。 我仔细看着,可能是先入为主的主观感觉,这东西居然越看越像个婴儿,有胳膊有腿,我终于找到了它的脑袋。 这个婴儿是蜷缩的,脑袋窝在胸口的位置,细细一看,还真像有两颗头颅。只是眉眼不清,五官完全模糊,就是一堆乱七八糟的脓块。我看来看去,只能说似是而非,完全咬不准。 我迟疑地说:“我不敢肯定是不是啖食夜叉。” 东北小雪说:“这具尸体已经被邪法炼制过了,早已面目全非。师姐,你怎么看?” 郭师傅沉吟一下:“我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啖食夜叉也在修行,这个‘过阳气’的仪式是它修炼的途径,吸食活人的阳气使自己从阴间完全还阳,到时候很可能就成了气候,再想制服它就难了。” 沉默的赖樱缓缓说道:“灵修成魔,无父无母。” “你说的什么?”郭师傅惊讶地问。 赖樱说:“我曾经用铁板神数推算过黄丽的八字,批卦上面写的明明白白,就是这八个字。” 一时间房间里安静下来,按赖樱所说,啖食夜叉修炼成魔是板上钉钉的了,最后一句话的意思也出来了。 无父无母。啖食夜叉的母亲是黄丽,父亲是王凯。无父无母的意思很可能就是说这两个人都要身遭不测。 东北小雪看看表:“不管怎么样,既然我们遇到了就不能不管。现在黄丽没有来,还有些时间,大家想想办法。” 郭师傅不无担忧地说:“啖食夜叉虽然没成气候,但很可能已经有了很强的法力神通。我怕我们三人联手都没有一击必中的把握,一旦被它逃脱,再想找就困难了,后患无穷。” “我到有个办法,就是委屈罗稻了。”赖樱犹豫说。 我们都看她,赖樱看看我说:“罗稻,我只是提个建议,做不做看你。” “你说吧。”我心里涌起不祥的预感。 赖樱道:“‘过阳气’招魂是很复杂的仪式。在过阳气前要作法通阴,黄丽虽然有啖食夜叉附身,可她本身毕竟是普通人,精气有限,一旦做完法必然大耗,到时候我们趁虚出手,制服的可能性会很大。” 我点头:“不错啊赖樱,有道理,可委屈我什么呢?” 赖樱说:“我怕黄丽作法之后会开棺验尸,一旦发现婴尸不在,便会遁形逃走。” 我眼皮子直跳:“那就把婴尸放回去呗。” 东北小雪摇摇头:“不好。黄丽作法后开棺这个瞬间她精气损耗最大,必须把握这个时机。我知道赖樱的想法,罗稻委屈你藏在棺里,等到开棺的那一刻,你突然出来杀她个冷不防,把我们给你的镇鬼符贴在她的身上,束缚住黄丽体内的小鬼,就算大功告成。” 其实我已经隐约猜到了她们的意思,心里也有了主意。我没有迟疑,直接说:“好,听你们的。”其实我已有了必死之心,如果能用我的一死换来镇服邪魔,也算死得有价值。 我摇摇手里的婴尸:“这个怎么办?” 东北小雪道:“最好是烧掉。” 话音未落,她们三人同时说道:“不好,有邪崇进楼,很可能是黄丽。罗稻过来拿符,进棺!” 我心脏狂跳,想把婴尸放回棺材,可棺材里就这么大,如果我再躺进去就没有地方。情急之下,我看到屋子里有个破旧的衣柜,靠墙而立,我走过去拉动柜门,谁知是锁的,没办法我只好把婴尸勉强塞到柜子后面和墙之间的缝隙里,这地方没有一丝光,任谁也发现不了。 我疾步跑回门口,东北小雪塞给我一张赤黄色的符咒,上面是朱砂批注的鬼画符图案。我来不及细看,紧紧握在手里,跑到棺材前。豁出去了,我顾不得怪味熏天,也不理会里面多么肮脏,直接钻进棺材里。 进到里面,我把住棺材盖的内沿,用尽力气把它挪回原处,重新盖好。 外面的光线顿时消失,棺材里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 躺在这里极其别扭,身下也不知是什么,硌的后背疼。最无法忍受的就是恶臭,那是一种强烈的腐尸味道,形容不上来,好似有形的小虫子,一股劲往鼻腔最深处钻。 我咬牙挺着。民不畏死何以死惧之,我忽然觉得世界上任何事都不过尔尔,以前自己担心这个忧心那个,懦懦弱弱,卑卑贱贱,活得小心翼翼,简直侮辱了生命这两个字。 对于一个人来说,除了生死无大事,既然死我都不怕,其它也都无所谓了。 正想着,外面响起细细碎碎的脚步声。听声音应该不是赖樱她们,那应该就是黄丽了,我心里一紧,紧紧捂住嘴。 这里隔音太好,加上我心跳激烈,几乎听不到外面的声音。我努力镇定,告诉自己坦然一些。 外面有人在说话,听不出男女,声音很低,听不明白说的是什么。声音非常碎片,时顿时续。不过,我能听出说话的只有一个人。也就是说这个人一直在自言自语。 除了精神分裂,能让一个人长时间自言自语,除了背诵,只有一种可能。 我联想起东北小雪她们所说的,初步判断出,黄丽很可能在吟咒。她开始做招魂还阳的仪式了。我心砰砰跳,只要再等一会儿,开棺之际,把符咒一贴,便大功告成。 过度的紧张,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我双手按住胸口,牙床子都发痒,紧紧盯着头上黑暗的虚无,想象着一会儿开棺之后该怎么办。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让臭味熏得有点意识不清,昏昏欲睡。就在这时,头上的棺材盖忽然开始动了。 棺材盖子和下面的外沿摩擦发出尖锐的声音,我紧紧捏着符咒,提醒自己一定要冷静,看准了再贴。 盖子越掀越大,外面的光线也隐隐照了进来。光影摇晃中,一张脸出现在外面。 我盯着这个人,心跳几乎止住了,她正是黄丽。 黄丽明显看到了棺材里的我,她吃惊非小,反应很快,一看变故出现,马上往回缩。我手疾眼快,把住棺材边坐了起来。谁知道上面的棺材盖只开了一小半,我情急之中一头撞在盖子上,脑子一阵眩晕,差点没撞出脑震荡。 这股劲能有多大吧,一撞之下居然把那么厚重的棺材盖给撞翻在地。 我脑袋嗡嗡作响,看到黄丽瘫坐在地上。她脸色蜡黄,一脸惊恐地看着我。 第二十八章 恶鬼附身 遍地烛光,黄丽咬着下唇看我,眼神中带着恐惧和乞求,她这模样完全就是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看见我比我看见她还要紧张和害怕。 我顿时乱了,这怎么回事?她就像个无辜者。我手足无措,甚至以为是不是又找错了人。 但此时我反应还算快,把住她的肩头,手里的镇鬼符“啪”贴在她的脑门上。黄丽眼睛里充满了泪水,可怜兮兮地看着我,我双手颤抖,不知该怎么办好了。 看看四周,只有黄丽一个人,并没有王凯的身影,这有点出乎意料,和原先的设想完全不一样。 此时此刻,房间只有我和她两个人,四周寂静无声,蜡烛还在微微燃烧着。黄丽脸色非常难看,像是得了什么慢性病,坐在地上,一手扶着棺材,一手捂住胸口不住地咳嗽。 赖樱、东北小雪她们好像突然消了失,现在这种情况实在诡异,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黄丽脑门上还贴着那道黄色的符咒,她没有撕去,不停地咳嗽,非常痛苦的样子。我鼓足勇气蹲在她的旁边:“黄丽,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黄丽抬头看我,我吓了一大跳,可能是烛火幽暗造成光线的错觉,她的脸色铁青。 她看着我,摇摇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她缓缓伸出手,颤巍巍想来抓我。我稍一迟疑,被她抓住了双手。她的手冰冷异常,感受不到一点温度,她微微颤抖嘴角说了一句话。 可能是太虚弱了,她的吐字听不清,从口型上揣摩,说的好像是“我好冷”。这就怪了,刚才我明明听到她在吟诵咒语,怎么一会儿工夫,就虚弱到这种程度。 我轻轻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头发枯燥泛黄,没有人的生气。 现在的她给我一个很直观的印象,就是病入膏肓,眼瞅着就要死了,已经行将就木,精气耗尽。 幽暗的烛火、阴森的房间,让我进入一种很迷离的情绪里,往事一幕幕泛到心头。 “黄丽,我带你走,上医院。”我说。 黄丽的反应很奇怪,她似乎能听见我说的话,却理解不了,眼神迷茫就像个三岁孩子。 我也不管那么多了,正要搀她,忽然背后响起一个人的声音:“罗稻,你过来。” 我转头去看,东北小雪,赖樱和郭师傅呈三角形品字状站在门口。东北小雪拿着罗盘,郭师傅手持一柄桃木剑,而赖樱则拿着一摞子编织成条状的符咒。三人很严肃,直直地看向黄丽。 我正要过去,手却被黄丽抓住。她坐在地上,表情痛苦又像个撒娇的孩子,可怜兮兮地看着我,那模样就像乞求心爱的男人不要离开自己。 我想甩开她,可是实在不忍心,她的眼神太可怜了。这个女孩,折腾到现在成这么个样子,能赖谁呢? “罗稻,你听着,现在的黄丽已经不是黄丽了,她的心智完全被啖食夜叉所迷,她正在用邪法迷惑你,你赶紧过来。”东北小雪喊道。 我猛然惊醒,想起宾馆房间的那一幕。那时候我明明知道不对劲不能做,偏偏身不由己迷迷糊糊就上了她的床。 我越看她的眼神越感觉害怕,赶紧挣脱手要跑。就在这时,冷风忽生,一直迷迷噔噔的黄丽突然暴起,来抓我的脖子。 她的模样全变了,眉毛倒立,嘴角裂开,眼睛一片血红,表情似笑非笑,极其吓人,朝我扑过来的时候就像一头大型猛兽。 我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跑向门口。东北小雪她们三人冲过来,把我挡在身后。黄丽一击扑空,手脚落地,微微抬着头,表情如鬼似魅,就像一只波斯猫成精。她裂开嘴,涎液顺着嘴角往下淌。 她猛地从地上窜起来,直扑东北小雪。旁边的郭师傅护法,用桃木剑掩住小雪,一剑击向黄丽。 黄丽头上贴着符,左右腾挪,像是有能力发挥不出来,被郭师傅的剑逼得步步倒退。她退到棺材旁,伸出手进去捞,捞了半天什么都没有。她抬起头看我们,嘴里发出一声悲鸣,紧接着做出一个举动,我在后面看的目瞪口呆。 她居然猛然一跳,跳到了棺材的边缘。边缘那么窄也就一指之宽,可她双脚跳到上面,全身弓着背,站得稳稳当当,完全就是一只猫精。 此时烛光晦暗,不大的房间里,每个人的人影都摇曳在墙上,形成摇摆不定的黑暗图像,整个场面鬼魅阴森。 谁也没说话,我们四个人紧紧盯着蹲在棺材沿上的黄丽。黄丽的表情变化多端,时而妩媚时而妖邪时而阴毒,眼睛闪来闪去,咧着嘴,舌头不停动着。 郭师傅轻声说:“现在啖食夜叉完全控制住了这个人,从它不能说话这一点判断,说明还没有修成气候。即便这样,大家也要小心一些。” 赖樱看看说:“好像镇鬼符对它没起作用。” 东北小雪站在最前面,说:“镇鬼符起作用了,把它锁在黄丽的肉身里无法金蝉脱困。这次我们一定要把它抓获,一旦逃脱后患无穷。” 我在后面道:“那黄丽怎么样了?” 东北小雪沉默片刻说:“被小鬼反噬,她现在已经没了人性,即便救回来能变成什么样子也不好说。” 她们三人摆开阵势步步逼上前。蹲在棺材沿上的黄丽眯起眼睛,她似乎已经知道我们要干什么,一个空翻从棺材边缘落到地上。我看的说不出话,棺材距离地面也就一米来高,她能从上面打个空翻,而且落地无声,干净利索,就算最厉害的杂技演员恐怕都没这个技术。 现在基本上可以肯定,眼前的黄丽早已物是人非,已经变成妖魅。 黄丽匍匐在地上慢慢爬动,她的双手和双脚交互撑着地面,看起来没有一丝违和感,就像人就应该这么走路。她的眼睛始终盯着我们,全神戒备,活像一只即将受到攻击要随时反击的老猫。 郭师傅把桃木剑一横,大吼一声:“孽障受死!” 黄丽慢慢张大了嘴,张开的角度几乎把嘴都要裂开了,成为一个黑黑的大洞,我们清清楚楚听到一声婴儿惨烈的哭声:“哇~~~” 声音短促刺耳,周围的蜡烛火苗仿佛被一阵阴风吹动,左右摇摆。黄丽映在墙上的黑影也摇晃不停,像是一个细瘦的老人拄着拐棍在仰面狂笑。 黄丽用脚猛然就地一扫,那些蜡烛应声而灭,房间里的光线越来越少,黑暗开始快速吞噬她的身影。 东北小雪咬牙:“好狡猾的孽障,不能让她把光亮灭掉。” 她们三人一起往上冲,这时蜡烛越灭越多,剩下最后一根蜡烛还在微微燃烧。黑暗中能看到黄丽那张鬼魅的脸,脸色发青,脑门上还贴着黄符,她看着我们嘴角微微裂开,眼睛眯缝成一线。 下一秒,最后一根蜡烛彻底熄灭,她完全消失在黑暗里。 东北小雪快速说了一声:“樱子,你去守住大门。” “唉。”赖樱答应,黑暗中脚步声远去。 东北小雪把手电打开,一束光射在棺材后面,黄丽已经踪迹不见。她打着小手电四下里照着,房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光亮所到之处,空空如也,根本没有黄丽的踪影。 郭师傅道:“师妹,这么短的时间里她不可能跑出这间屋子,一定还在这里。” 我在她们身边不敢离开半步。东北小雪一边走一边用手电四下里照,我们沿着墙面走了一圈,根本没有黄丽任何踪迹。 但这并不代表黄丽不在屋子里,现在我们在明她在暗,她完全可以猫在黑暗中小心翼翼避光潜伏,如果这样我们肯定找不到她。 东北小雪喊:“樱子,你那边没问题吧?” “雪姐,没事。”赖樱回答。 这么大的房间,黄丽藏在不知道哪个角落里,我头皮有点发麻。东北小雪走着走着,忽然抬起头,用手电光亮照向天花板。 我眉角一挑,对啊,这黄丽形若怪猫,她如果顺着墙面爬到天花板,我们在下面找一辈子也找不着。 手电的光斑落在天花板上,上面全是蜘蛛网和厚厚的脏灰,小雪用手电大概四下里照了照,天花板也没有黄丽的影子。 真是邪性了。 郭师傅忽然道:“我有办法把她逼出来。” “什么?”东北小雪问。 郭师傅忽然拽住我,把我拉到近前,低声问:“你把啖食夜叉的尸身藏在哪了?” 我磕磕巴巴地说:“柜子,柜子后面。” “带我去。”郭师傅说。 第二十九章 无父无母 第三十章 妈婆老祖 我们连忙问怎么回事。 陈暖说,最近她一直处于极度悲伤之中,和王凯的家里人一起操办后事,每天睡得都很晚。就在前几天晚上,她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睡觉的时候,就感觉家里进来一个人。 似乎是个女人,陈暖觉得不对劲想坐起来,怎么起也起不了,明明意识很清晰,可就是无法动弹。恍惚中,她感觉到这个女人站在床边,就那么直愣愣瞅着她。且不说这女人长什么样子,光是眼睛眨都不眨地瞅着,就已经让人很不舒服了。 陈暖以前是不信这些东西的,可是自从上次她差点遭遇奇怪的车祸后,便一直疑神疑鬼。 她当时知道不对劲,可就是动不了。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女人终于走了,她全身压力陡轻,四肢恢复知觉。等从床上坐起来,额头都是冷冷的虚汗。 这还不算完,越是逼近王凯的葬礼,陈暖越是感觉不舒服。昨天晚上她又做了一个关于王凯的噩梦。当时她正睡着觉,忽然听到客厅有声音,便披了件外衣下床走进客厅。 厅里亮着灯,她看到一个形容佝偻的老太太坐在椅子上。这老太太看不清面目,头发灰白,穿着一身紧巴巴的棉袄。大晚上的,家里突然出现这么一个怪异老妪,确实够吓人的。 就在这时,陈暖看到了王凯。王凯居然变成一只狗的模样。这是一条黄色大狗,狗脑袋是王凯的脸。他五官俱在,全生在狗脸上,看上去却没有任何违和感。 这只大黄狗侧着脸看陈暖,那表情形容不上来,像是茫然又像是解脱,两只眼睛直直地瞅着她。 陈暖魂飞魄散,惊吓到了极点。她反而不感觉恐惧,而是有一种看着黑黑深渊的感觉。陈暖告诉我们,那一瞬间压抑阴霾心如死灰的感觉简直把她摧毁了。 她终于喊出声,一声尖叫坐了起来,才发现原来是做了一个荒诞离奇的怪梦。 最怪异的是,她抬起头忽然看到客厅里的灯亮着,这一幕情景和刚才的梦一模一样。她记得很清楚,自己上床睡觉前,已经把所有灯都关了。 当时的她害怕极了,害怕梦境中一切真的在现实中发生。 等她走到客厅,看到一切没有异样时,当即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整个人瘫软。 我和铜锁静静听着,陈暖说:“刚才听完你们的故事,又想到我遇到的这些怪事,我有种很强烈的感觉,王凯是死了,可他的魂儿却好像在哪里受难。” 铜锁一摊手:“就算如此,我们想救也没法救,谁知道他在哪呢。” 陈暖打开包,从里面拿出一个大号的牛皮笔记,翻开一页递给我们看。纸上是一幅画,线条很简略,画的是一个人。 这个人端坐在椅子上,弓着腰,手里拄着一根拐棍,看上去像是个老人。奇怪的是,这个人的脸一片空白,没有勾勒五官,看上去有点怪异。 “这就是我梦里见到的老人。”陈暖说。 我和铜锁对视一眼。 看着这张怪画,我喉咙发紧,很不舒服。 “你的意思是,要找到王凯,就要找到这个老人?”铜锁尝试着问。 “对。”陈暖道:“我总觉得王凯就是被这个老人困住,他在等我救他。我记得梦里他的眼神,他在乞求我。” “就算如此。”铜锁说:“这样的老人全市没有五千也有一万,上哪去找呢。” 陈暖翻开牛皮笔记的下一页,这是一张豆腐块左右的剪报。我细细看看,上面写着本市外辖区有个叫蛇口屯的村子,村子里有好几个超过百岁的老人,被誉为长寿村。专家调研,认为当地饮用的地下水含着什么矿物质云云。 媒体上关于类似长寿村的报道有很多,没看出有什么稀奇的。 陈暖说,这个长寿村是她所在的栏目组最近要做的纪实性节目中的一集。计划要做三次采访,现在栏目组已经去过一次,当时陈暖有事并没有随行。拍摄素材拿回来,要进行初剪,陈暖算是监制,跟着剪辑一起剪片。 就在剪片的时候,她看到了一段记者采访村里一名百岁老妪的图像。当这个老妪出现在屏幕上的时候,她顿时愣了,惊讶到说不出话。 这个老妪就是出现在她梦里的那个神秘老太太。 我点上一根烟,搔搔眉心说:“可是你在梦里见到的老太太没有脸啊,你怎么肯定这是同一个人?” “感觉。”陈暖说:“我一看到她就认了出来。王凯一定就在她家,这是我一个很强烈的感觉。” 我和铜锁面面相觑,整件事匪夷所思,完全摸不清脉络。我拼命吸着烟,想了想问:“你想怎么样?” “我想去一趟。不管是不是,去看看我就安心了。” “好吧。”我说:“舍命陪君子,你打算什么时候走通知我一声。” 铜锁道:“还有我。” 我们定在这个周末一起过去。 王凯的骨灰已经下葬,我们三人约在第二天一起上坟。王凯的坟落在市区最大的墓园里,环境很好,坟头摆满了塑料花和烧纸。我们在他的坟头撒了酒,又念叨了几句。 天气很好,可我的心情却始终化解不开。我问陈暖,就算能找到王凯的魂儿,他的身体已经火化了,你想怎么办? 陈暖苦笑:“我也不知道,就是心理空落落的,能看他一眼,我就知足了。” 周末,铜锁驱车拉着我们开往蛇口屯。那地方很远,走了大半天,下午时候到的村子。村子位于山腰,虽然通路了,但还是挺穷的,随处可见破落的砖瓦房。现在天也冷,地里也没人干农活,周围大山也光秃秃的,显得有几分萧索。 比较怪异的是,我们走过几条村街也没看到人,好不容易碰到个小孩,向他打听那百岁老妪的住所。小孩用手指着不远处冒烟的地方说:“就是那,村里人都去那了,我爸爸妈妈也去了。” “他们都在干嘛?”我疑惑。 小孩也说不清,就说家里人让他看家,其他都不知道。我们三人互相看看,觉得这里面不对劲,赶紧走过去。 冒的烟火是从这家的院子里出来的,黑色烟雾笔直,一直升到高处。打眼一看就知道,这不是起火引起的,而是香炉烧出来的。这种直烟最常见于寺庙,普通的庄户人家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东西? 我们来到院子门口,里面乌泱泱站着的都是村民。天冷,人人都穿着棉袄,有些还把手互插在袖筒里,一个个冻得面红耳白。院子正中有一鼎大大的圆肚子香炉,足有一人多高,看上去很新,应该是新打造的。香炉里堆满香灰,上面插满了大小不一的长香,香头燃烧,飘出青烟,凝聚在一起,正是我们在院外看到的烟形轨迹。 村民们看着我们,既没有敌意也不像欢迎。铜锁使了个眼色,我们进了院子。 我们三人简单商量了一下,要不要进屋直接拜访。就在这时,正屋门开了,从里面出来个农村妇女。这个妇女脖子上挂着劣质的红丝巾,眉间还被红颜料点了一个圆点儿,看上去很滑稽。她从屋子里走出来,到了院子,跪在地上冲着屋子磕了三个头,然后走进柴房,出来时手里多了三根香。她把香插在香炉里,跪在蒲团上又磕了三个头,这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她这边刚走,那边随即有一名村民进到屋里。 我们观察了一会才看明白,屋子里好像举行什么仪式,这些村民在外面排队,一个接一个进入。出来的人都会多出一条破烂的红丝巾,头上点个圆点儿,然后烧香磕头。 “怎么办?”铜锁问。 “进去瞧瞧。”我说。 “对,”陈暖说:“既然来了,不可能不看明白就走。进去就说我们是市电视台的记者来采访,反正我有工作证。” 铜锁点点头:“那就这么办。” 我们挤开人群,顺着台阶来到正屋前。屋里很大很亮堂,花团锦簇,香气缥缈,坐满了人,一个个都毕恭毕敬的。 我们走进去,门口有个中年妇女拦住我们,彬彬有礼问:“几位是?” 陈暖道:“我们是市电视台的‘最新闻’栏目组的,以前来过咱们村进行过拍摄,这次组里派我们打个前站。”说着,把工作证递过去。 那中年妇女乐的眉开眼笑,冲满屋子的人喊:“市里都知道咱们村的妈婆老祖了,老祖以后要进城给大官们看事了。” 她用手一指,我们看到屋子最里面,靠着墙有一尊巨大的法坛,上面层层供奉,形似楼梯,每一层上都放着供品香火长明灯等物。这尊法坛下面,有一蒲团,蒲团上端坐着一位老人。 老人实在看不出有多大年龄,形如枯槁,没有头发,光秃着脑袋,而且还没有眉毛,眼皮很大,耷拉着。嘴里牙齿也没了,上下嘴唇抿在一起,整张脸就像一个缩成团的肉包子。 这人老到一定岁数,就看不出是男是女了,完全就是个中性人。看她这模样,完全评估不出来有多大岁数,说是二百岁估计都有人信。 别看这么老,按说身子骨应该发虚,可天这么冷,还敞着屋门,她却仅仅裹着一件白色袍子,那样子很像是旧时代的僧侣。 “啊。”陈暖惊叫一声。 我们看到在这个老人的身旁,匍匐着一只大黄狗。 第三十一章 最难风雨故人来 第一章 黑暗中的解铃 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解铃的消息了,现在陡然看到他的照片,激动的双手颤抖。我赶忙问叶凡:“你认识他吗?他现在怎么样了?” 面对我连珠炮一般的发问,叶凡有些坐立不安。能看出这是个生在小地方的人,可能头一次做这样长途旅行出远门,面对我这个陌生人,他显得很是局促。 “这个人情况很不好。”叶凡说:“是我妈派我来的。出了这么大的事,她说如果只是给你打电话,空口无凭你不会相信来回扯皮还耽误事,索性就打发我坐火车过来,亲自见你,把事情说明白。让你跟我去一趟。”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问。 这时候我已经冷静下来,看着照片开始思考。 叶凡喝了口热水:“这个人的情况,你到了我们那儿自会明白。具体的我也说不上来,我们发现这个人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他在清醒的时候,曾经留下你的电话和地址,并且嘱咐过如果出现意外,就来找你,你会有办法。” 我抓住他说的关键词“清醒”,赶紧问:“他现在是什么状态?” 叶凡沉默半晌,缓缓说道:“他疯了。” 天气很不好,我们再急也无法赶路,叶凡在我这里住了一晚。通过聊天才知道,他才大学毕业,暂时没有正式工作,在家里帮忙。他家在隆城汽车站附近开了一家客栈,老板娘就是他妈,叶凡的父亲前些年因为绝症已经过世了。他妈开着客栈迎来送往,早起晚睡的,撑起这个家。 关于解铃,他知道的也不多,他第一次看到解铃的时候,也是在一个雨夜。他指着照片上的解铃说,这个人冒着大雨深夜来到客栈,叶凡开始以为是来投宿的,可没想到这个人和他妈妈很熟悉。他妈拉着这个人的手嘘寒问暖,叶凡当时没在意。 后来他妈给这个人开了一间房常住,这个人早出晚归,也不知忙些什么。叶凡并不是客栈的正式员工,就是临时帮他妈的忙,他还在努力找工作面试应聘,有时候并不在客栈。因为并不是时常在店里,中间发生了什么事,他也不太清楚。 有一天晚上,他的妈妈把他叫到一边,给了一张信封。里面就是解铃的照片和我的家庭地址。他妈给了他一个出差的任务,到外市找到一个叫罗稻的人,并把他带来。 他妈交待他,如果这个罗稻心生疑虑,就告诉他六个字,解铃危在旦夕。如果这个罗稻就是不来,那就不要强求了。 听到这里,我苦笑:“解铃啊解铃,你可真有点意思,遇到难事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我,不知我是不是该荣幸呢。” 叶凡任务已经完成,找到了我,把事情也说明白,他轻松地呼呼大睡。可我却睡不着,看着照片,陷入了思绪。 照片上的解铃,枯坐在黑暗的房间里,为什么会这样?他怎么又疯了呢?这一连串的疑问简直让我抓狂。 好不容易熬过一晚,第二天早上我简单收拾收拾东西,拿了点换洗的衣物,并给几个朋友和亲戚打了电话,告诉他们我要出差远行。最后一个电话,我打给工作单位,在电话里郑重通知他们,老子不干了。 叶凡挺佩服地看着我,他一定觉得我为了朋友工作都可以不要,够讲义气的。其实我在那个地方早就干够了,正好借着这个机会辞职。 我们出门到火车站买了两张票上车。隆城并没有直达的火车,我们先到附近的大城市再进行中转。等坐着小客车到达隆城境内的时候,已经是一天之后了。 隆城这地方真不错,一条笔直的高速路像是直插进群山之中,虽然到了冬天,满目凋零,可周围山脉起伏苍茫,别有一番韵味。作为群山环抱之中的城市,已经成为近些年的旅游圣地,城市修得特别漂亮,很有特点,依山傍水夜晚灯火通明。 大概晚上七点多钟,我和叶凡到了他们家开的客栈。 柜台后面有个精明的老板娘正在招待客人,看到我们来了,让其他的服务员接着登记,她从柜台后面转过来,接过我的背包,笑着说:“我估摸着你们就要今天回来,都累了吧。” 她笑得很亲切,接我包这个举动也很温暖,我赶紧说:“阿姨,我自己来吧,不沉。” “你就是罗稻吧?”她说。 我说是。 她点点头,从柜台上拿了一张房卡给我,让叶凡先把我带到302房间,她马上过来。 我们来到三楼的房间,收拾得干净整洁。叶凡把窗户开了道缝,冰冷的夜空气渗透进来,我深深地吸了一下,感觉全身舒爽。他说,我们这里不像你们大城市,乌烟瘴气的,全是污染。隆城几乎没有重工业,就是靠山吃山,空气特别纯净。 我们正聊着,他妈妈推开门进来。 他们对于我来说还只是陌生人,我不想过多暴露自己的情感,耐住性子打招呼,其实心里急得快开锅了。他妈妈姓王,我管她叫王姨。 寒暄了几句,我还是忍不住道:“王姨,解铃的情况怎么样了?” 王姨示意让我随她来,叶凡也要跟着,她让儿子到下面柜台去帮忙,把他打发走了。 我跟着她向上面的楼层走去,王姨看看四周无人,说:“小罗,这里的事很复杂,我不想让儿子过多参与进来,他什么都不知道最好。” 我听得心砰砰跳,有种预感,似乎自己踏入了一个摸不着边际的巨大黑暗里。 王姨说的这话看似说明她的态度,其实也在提醒我,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把她的儿子弄进来。 这家客栈投资还挺大,居然一共修了五层。我们来到最高层,走廊黑漆漆的,各个房间的大门紧闭。和下面那几层已经住人的楼层相比,缺了很多的生气。 “这一层是当家的后来翻修另盖出来的,不招待客人。”王姨说。 我没有说话,跟她后面顺着走廊来到最里面的房间。王姨用房卡打开房门,里面黑森森没有开灯,隐约能看到靠窗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人。 这个人正襟危坐,腰板挺得很直,姿势非常不自然,就算是军人也不可能坐成那样。看上去就像一个原人大小的木偶。 房间里的气氛有些诡异,我们在门口站了会儿,王姨轻轻说:“进来看看吧。” 虽然看不清这个人的长相,可我已经有了感觉。他,就是解铃。 我们进了房间,径直来到近前。果然是解铃。 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面部十分僵硬,没有任何表情,眼睛微闭不闭,对于我们的到来没有任何反应。 如果不是先入为主,我甚至以为眼前坐着的是一尊真人蜡像。 我蹲在他的身前,轻轻用手在眼前晃了两下,他没有反应。我颤着声说:“他,他怎么了?” “不知道。”王姨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我眼圈有点红了。 “小罗,出去吧,我把情况说给你听。”她说。 我站起来,看着解铃,心头涌起一阵悲凉。我深吸了两口气,勉强说道:“为什么不开灯?” 王姨从兜里掏出一只小手电递给我:“你试试就知道了。” 我狐疑地接过手电,慢慢推亮,一束微弱的光芒射在解铃的身上。解铃就像机器人按动了开关,毫无征兆中突然抬起一只手,紧接着又抬起另一只手,身体随即开始颤抖,就像天寒打摆子。我马上关掉手电,解铃保持着抬手歪身的姿势又不动了,就像机器人正在做活动的时候突然断了电。 王姨走过去,把他重新摆好,双手放下,身体自然挺直。 我不敢再胡乱开手电,和她一起走出房间。等从五楼下来,我长舒了一口气,刚才实在是压抑,再呆下去我都要疯了。 王姨领我来到二楼的一个房间,这里并不是客房,屋里都是家常的摆设。王姨拉过椅子让我坐,又泡来了茶。我实在没胃口,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王姨看看我:“小罗,能看出你是个好孩子,但我还要问问,你和解铃是怎么认识的。” 可能是常年开客栈,王姨的眼神很精明,我知道她要说出一个大秘密,说出之前先要核实我的身份和人品。 我便把和解铃认识的点点滴滴都说了,除了一些个人隐私的事情,其他都说的很详尽。我有直觉,这位王姨也不是凡人,她对于神神鬼鬼的事情肯定比我了解要深。 说完之后,夜已经深了,王姨听得入神,她说:“解铃是我当家的最喜欢的后辈,当家的和我拿解铃一直当亲生孩子对待。” 她说的“当家的”,指的是她的丈夫,叶凡的父亲,那个已经过世的老人。 我有种预感,解铃一直避而不谈的身世,很可能就要浮出水面。 第二章 夏令营里的三兄弟 第三章 离奇的命案 第四章 一死俱死 警方联系到这个民间组织。这个组织就是王姨跟我说过的,成员大都是江湖奇人异士。 警方的想法也是对的,第一案件非常奇怪,许多细节都不符合常理,很多现有的办案经验派不上用场。第二两位死者的死亡状态,很有点邪味,警方怀疑案件背后有更深的原因。 当然,警方不可能完全依托这样的民间组织,和他们合作也是有保留的,只是让他们起到一个协助和参考的作用。 林法光说,合先生逝世之后,江湖不再平静,就连他们东北也受到波及。解铃本来应邀来到这里参加活动,见证一些组织的人事安排。谁知道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正好警方求助,解铃便参与进了案件。 听到这里,我问林法光,解铃调查的过程中是自己走单帮,还是有合作搭档? 林法光苦笑:“本来这种事情不应该麻烦外来的客人,我们自己就能做了。可是因为合先生的过世,组织里乱成了一锅粥,许多人事都要重新安排。很多人看准机会争锋夺位,搞得乌烟瘴气。解铃这个孩子心思比较重,他没有找搭档,而是自己单枪匹马去调查,结果就出了事。” “他到底是怎么出的事?”我问。 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一切只能靠我自己了。这里没有铜锁这样的同伴,也没有解铃这样的大拿,面对的棘手问题全部都要由我一个人来解决。我有种强烈的预感,为了救解铃,我必然会去追寻他的老路,说不定最终的结局,我也会变成他这个样子。 林法光说,出事的那天解铃就是从他家出发的,说在水库那里发现了很重要的线索。到了晚上,林法光接到一个电话,正是解铃打来的。他在电话里气喘吁吁,声音很嘈杂,看情况他好像是在亡命奔跑,解铃当时只说了一句话:“救我。” 林法光当即就觉得情形不对,赶紧驱车赶往水库。他和守水库的老头一起赶到案发现场,寻找很长时间,终于在树林深处发现了昏迷不醒的解铃。 他当时搭眼一看,就知道解铃出了很大的问题。 说到这里,他问:“小罗,你也看到解铃的情况了,你觉得他为什么会这样?” 我沉吟片刻,说:“他好像无知无觉,可一旦遇到光亮,他的身体又很奇怪的能随意摆动。我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我检查过他,发现情况很严重,他的魂魄没有了,只剩下躯体。”林法光说。 我倒吸口冷气:“那不是变成了植物人?” “有点类似。我怀疑他遇到了高人,把三魂七魄招走了。” 我疑惑问:“不对啊。林师傅你刚才不是说,他的三魂七魄交给了老师公保护吗,怎么还会被人招走?” 林法光道:“老师公只是能保护魂魄无损,至于到了什么地方,这个就无法知道了。这么说吧,如果没有老师公护佑,恐怕解铃现在早已魂飞魄散。现在可以肯定的是,他的魂魄还在,只是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如果要救他,就得把魂魄找回来?”我眨眨眼问。 林法光点点头。 我们刚聊到这,“吱呀”一声里屋门响,林法光的老婆,那个老太太打开门,挪着小碎步端着碗要出来。这倒没什么,只是她开门很冲,像是赌了气,造成一股气流,供桌上解铃的本命灯火苗,被吹得左右摇摆,昏昏欲灭。 我吓了一大跳,生怕火苗突然灭了。而那老太太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走出来,看都不看我,径直进了厨房。 本命灯的火苗稳定下来,可比刚才还要弱,只留下小指甲盖那么大一点,眼瞅着就在要灭不灭的当口。 我心揪成一团,可又不好意思指责什么,啧啧嘴道:“阿姨她……” 林法光用手指点了点脑袋,低声说:“她这儿不好。” 随即他叹口气:“做我这一行的,开法坛请师公替人续元会令自己折寿,不但如此,还会承受孤穷夭这些业力。我和你阿姨结婚几十年了,到现在也没孩子,她老了老了神智也不清楚,唉,不说了。” “林师傅,解铃的本命灯越来越弱了……” 他站起身,走到供桌前看了看,面色阴沉,背着手走了两圈:“是不太好。” 我鼓足勇气说:“林师傅,阿姨这样走来走去,又是关门又是开门的……会不会把灯火弄灭?” “小罗,这个你不用担心,本命灯火非红尘俗世之火,为一个人的本元寿命。如果熄灭说明寿元已尽,天命如此。解铃现在,确实危在旦夕,他的灯火越来越弱,说明他丢失的魂魄即将寂灭。” “那怎么办?”我急着问。 林法光沉吟一下:“小罗,只有一个办法。” “你说吧。”我马上反应过来:“是不是需要我做什么?” 林法光道:“你很聪明,现在只有一个办法能维系解铃生命之火暂时不熄,那就是密宗续命之法,把你的本命寿元和他的联系到一起。简单来解释就是用你的旺火去引燃他的弱火,不过呢……” “不过什么?”我颤着声问。 “你们会一生俱生,一死俱死。”他一字一顿道。 我顿时惊住,浑身发冷,直直地看着供桌上那盏长明灯。 林法光叹口气:“这种法术本来是用在师徒、兄弟之间,其实你没来之前,我原本以为来这里的会是解南华。他们是兄弟,互相依托,守望相助,命理寿元连在一起是应该的。可现在却换成了你,一开始我还不理解,后来听你说,解铃曾有意收你为徒,我多少明白了。你们有师徒之缘,这也算冥冥之中一次考验吧。” 我磕磕巴巴说:“他如果死了,我也会死?” “是的。”林法光用桌子上的铜扦轻轻挑了一下灯芯:“这事不强迫你,想做就做,不想做就不做,人之常情,很正常,别有什么压力。” “解铃这盏灯能维持多长时间?”我颤抖着声音问。我的打算是努力调查解铃的遭遇,然后尽可能地把他魂魄找回来,这也算对得起他。用不着非得把性命都绑在一起吧,这也太悬了。 林法光看着长明灯说:“这种状态或许能维持很久,或许下一秒钟就灭了。” 那火苗又微微抖动了一下,眼瞅着要灭。 我枯坐在八仙桌旁,厨房响起那老太太刷碗的水流声,除此之外,屋子里静极了。林法光也没有催我,双手合十在神龛前,正在默默祷告。 我沉思片刻,长叹一声,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好吧。” 经历了黄丽的“胎”事件后,我对生命有点看淡了,觉得这个世界没啥意思。如果真的能用我的性命做点什么,能挽救些什么,也算我废物利用吧。 “想好了?”林法光问。 “想好了。” “好,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做法。做完此法,我带你去水库解铃出事之地查看。” 我苦笑着点点头。解铃都没看明白的事,让我去那就更没指望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到现场去看那么一眼,会有什么用。 林法光让我少坐片刻,他进到里屋换衣服,时间不长,屋门一开,只见他身穿一身黄色道袍,迈着方步走了出来。他又到厨房里,不知说了什么把那老太太哄出来,然后带到里屋,把她反锁在里面。 他告诉我,续命作法如行走钢丝,必须一气呵成,中间凶险无比,稍有差池,后果不堪设想。怕老太太脑筋不好出来捣乱,只能暂时委屈她关禁闭。 “小罗,过来,先给师公磕头。” 他拖出一张蒲团放在神龛前。我走过去,跪在上面,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站起时注意到在老师公的雕像旁边,还有一幅对联。上联是:千处来求求我灵符千处应;下联是:万家相请请吾制煞万家兴。 林法光从厨房里拿出三个大碟子,里面装着鸡、烧肉、鱼,号称三牲,放在供桌上。然后又取来六个杯子,让我分别倒入三杯酒和三杯水。 这些备好之后,他又让我上三根香。我拿着燃烧的香火,跪在地上,对着老师公磕了三个头,然后把香火插在香炉里。 林法光让我跪在地上,他要吟诵法咒,他嘱咐说:“罗稻,仔细听,如果念到你的名字,你就磕一个头。” 我赶紧答应。 林法光面向神龛,手持长香,快速念道:“拜请众仙师在此大显威灵,和合祖师、吕山法主、茅山法主、白鹤仙士、齐天大圣、少林祖师、铜皮先师、铁骨仙士、千里眼顺风耳先师,有来拜请五雷大将军,佛家仙家道家下降法坛……” 后面还有一大串,我听得屏息凝神,只要听到有我名字出现,我就规规矩矩磕头。 念罢法咒,林法光走到供桌前,拿起一张空白的纸符,一手提笔:“罗稻,生于何年何月何日,我为你题写八字。” 一说到生辰八字,我稍有些犹豫。王凯的教训就在眼前,我已经有了心理阴影,听到谁要生辰八字,我就会非常敏感。 正迟疑,里屋的门忽然“哐哐”砸响,应该是那老太太敲的,怕什么来什么。怕她捣乱,在这么关键的时刻,她真的出来捣乱了。 屋子里顿时沉寂下来,气氛有些怪异,林法光沉着脸,对我大声吼:“不要管她,说你的八字!” 第五章 追踪线索 第六章 头发? 时间不长,王老头从楼上走下来,手里拿了个木头盒子:“老林,这个你就别挑理了,解铃当时有话留下来,说是这东西只留给他找来的人看。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没见着正主,我怎么可能拿出来。” “里面装的是什么?”我问。 “我没打开过。”王老头说。 我接过盒子,慢慢开启,盒底是浅浅一层半透明液体,轻轻晃动,感觉特别粘稠。液体里泡着一根黑色的丝线。这丝线又细又长,此时蜷曲成一团,看上去第一眼,竟觉得这是一根女人的头发,形状又很像蛔虫。 小时候上生物课,老师讲解人肚子里的虫子,也不知从哪找来蛔虫的标本,泡在培养皿里。看上去就是一根细细长长的线,和我此时看见的这东西几乎一模一样。 “这是什么?”林法光在旁边问。 王老头若有所思,没有说话。 我小心翼翼把手指伸进去,轻轻拈动丝线往外拿,王老头喊了一声:“别动。”已经晚了,我把这条黑线拿了出来。 手指上传来丝丝滑滑的感觉,不像是合成的工业产品,这东西应该是生物品,可能是蚕丝或者其他动物分泌出来的。 因为我在黑丝上,感受到一种生命的痕迹。 随着王老头这么一喊,那条黑丝以肉眼所见的速度迅速收缩卷曲,最后越缩越小,活像一只受了惊的虫子。我吓得一抖手,最后一截黑丝飘飘荡荡飞在空中,逐渐缩小最后没了踪影,如同在空气中挥发了。 我们三人看得目瞪口呆。王老头叹息道:“解铃把这东西给我的时候,就嘱咐过,不能把这东西从盒子里拿出来。我老糊涂了,第一时间竟然没警告你,也是该着。” “这到底是什么玩意?”林法光问。 王老头说:“我大概猜到了。要说这东西,就得先讲讲那个大学生的凶案现场。” 王老头先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的工作。这片水库经常死人,除了不知深浅在这里钓鱼游泳淹死之外,还有谋杀抛尸的,自杀的,林林总总,每年怎么都得死上十几口子,王老头就负责周边的安全,巡防盯梢。王老头别看是个糟老头子,还是民政局下属单位的合同工,正儿八经吃皇粮,单位为水库配了好几条船,王老头没事就泛舟水上,清理拦网,捞捞垃圾,保护生态环境啥的。 大学生的凶案现场就在水库对岸,那里是一片荒芜的大山,山脚有座水塔。随着水库的逐渐荒废,水塔也没了作用,废弃在那里。那天晚上,王老头照常巡夜,划着船在水库转悠一圈,准备收工回去喝老酒,月光很明,这时他隐隐约约看到对岸的有影子晃动。 已经过了凌晨,大晚上的,这是谁吃饱了没事干?他心念一动,划船过去查看,上了岸打着手电找了一圈,没发现异常,等要走的时候,忽然就听到“吧嗒吧嗒”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从高空坠落,掉在地上。 他猛地抬头,手电照过去,就看到水塔旁边一棵苍天大树上,高高树杈挂着一个人。刚开始王老头以为谁这么调皮,爬高作死,等用他视力2.0的眼看仔细了以后,倒吸冷气。这个人已经死了,死状离奇怪异。 说到这里,王老头指着这个盒子道:“小罗,你看到的这条黑色丝线,就是当时悬挂这具尸体的。” 我惊讶地看看林法光,他不是说挂尸体的是绳子吗? 林法光也说道:“不对啊,我怎么听说挂尸体的是绳子?” 王老头摇摇头:“这我就不太不清楚了,当时我确实看得仔仔细细,就是这种黑色丝线,很多很多,拴在尸体身上,把尸体的手脚和脖子全都悬空挂着。我猜想尸体被警察弄走之后,可能出于什么原因,有些隐秘的细节不能对外道哉,比如说黑丝线。” 我突然冒出个想法:“王大爷,你说发现尸体的时候,黑色的丝线是拴在尸体上的?” “这我就不清楚了,那棵树太高,当时又是深夜,我看不清太具体的细节。警察收尸的时候我也不在现场。为什么问这个呢?”王老头说。 “刚才我捏到黑丝时,觉得它黏黏的,如果像你说的,是很多这种丝线凝聚在一起把尸体挂在半空中,那么丝线和尸体的连接点是栓的呢,还是粘的呢?这个问题我觉得很重要。” 他们两个都没说话,林法光摸着下巴的长髯说:“我怎么觉得像是蜘蛛精作案。大蜘蛛成精,用蜘蛛丝把人缠起来。” “这种黑丝还有种特性,”我说:“它好像只能存在于某种液体里。”我晃了晃盒子,盒子底的液体在轻轻流淌:“而一旦暴露在空气中,它就会马上消失。” 王老头疑惑:“可是我在凶案现场看到尸体悬挂在树上,就是被这种丝线吊着。为什么那时候丝线没有消失?” 我沉吟,一时也想不出为什么。 林法光道:“这还不简单,当时悬挂尸体的这些黑丝外面肯定涂了一层这种液体,防止它消失。我猜到警察为什么对这个细节秘而不讲了,他们收尸之后,把丝线拿回去研究,结果丝线上的液体不知怎么挥发了,丝线也随之消失。他们白忙活一场,不好意思往外说,就推说是绳子。” 我叹道:“这点误会可真够误导人的,细节之差便谬之千里。” 王老头点头:“解铃去过三次现场,这条珍贵的黑丝一定是他从现场取来的。可惜了,就这么没了。” “都是我的错,要不然可以找个实验室化验化验成分,或许能有所端倪。”我自责。 林法光拍拍我:“没了就没了。王老头,天色不早,我们就别赶大晚上过去了,视线不好也危险,现在就到现场走一趟吧。” 王老头把军大衣穿好,用火钩子把炉盖揭开,往里面倒了点水,浇灭煤火,然后把盖子封好。我说道:“王大爷,老炉子气密性怎么样,往煤上浇水够危险的,能产生一氧化碳。” 王老头把水壶放在炉盖上,抖抖大衣说:“我都玩多少年了,没事。单位领导也缺德,如果给我按了煤气灶和暖气,就没那么多事了。妈的,现在还得自己烧炉子。” 我们唠着嗑出了屋子,已经到了下午,天色阴沉沉,水库这个冷啊,裹了几层衣服都觉得寒意侵体。王老头哼着小调,来到岸边。这里有个十分简陋的小码头,水上面搭着木板桥,下面停靠着几只小舢板。 王老头身轻如燕,嗖一下跳到小船上。船身不大,坐三四个人足够,里面放着船桨、木蒿,还有几个大号的渔网一样东西,上面沾着烂泥水草,应该是捞垃圾的工具。王老头站在船头,把着我的手,我跳到船上,接着他又把林法光接到船上。 我手搭凉棚,举目远眺,在山坡上看水,和身在水中看水,感觉绝对是两码事。周围一片银色渺渺,轻轻的浪头起伏,小船吃水特别深,快没到船帮,看着挺吓人,我真怕小船晃晃悠悠一不小心就翻了。 最无法阻止的就是冷,也不知是我紧张,还是气温太低。那股寒气一个劲往皮肤里钻,一张口吐出股白气来,冻得我抱着肩膀。 现在我的身家性命可就在这糟老头身上了,我赶紧掏出一包烟,颤巍巍抽出两根,分别递给王老头和林法光。 王老头在这片水里不知走过多少遍了,叼着烟,解开缆绳,那神态悠然自得,就跟出去溜达打酱油一样。 他撑起船桨,划着小船离开岸边,水面很平静,只有哗哗的浪声。不多时,水库起了雾,我眯着眼看看对岸,估计能有数百米,不算太远。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王大爷,你刚才说的发现大学生尸体那段经历,有一块我不太明白。” “什么?”他一边划桨一边问。 “你说一开始并没发现尸体,忽然听到‘啪嗒’高空坠落的声音,到底是什么呢?”我问。 “不知道。当时黑灯瞎火的,我也没细想。后来警察封锁,进行现场勘查,就算发现了什么也都收走当证物了。后来我去过一次,还专门找过,什么都没发现。” “会是尸体身上什么东西掉出来的吗?”我问。 “谁知道呢,或许只是一截木头疙瘩。这件事蹊跷在,我当时马上就要走了,就是这个声音指引我发现了尸体。或许冥冥之中,鬼神有灵吧。”王老头说。 “鬼神有灵,”林法光忽然笑了:“罗稻,你相信报应吗?” 第七章 尸体从何而来 “我相信报应。”我说。 “小小年纪你还是宿命论者。”林法光笑。 我看着茫茫的水面说:“这个问题其实我一直在思考,世界上很多东西都是有形的,甚至包括鬼神、魂魄、神仙……但有一种力量是无形的,看不见摸不着,它是因果也是规。任何事都有起端和发展,追根溯源一切东西都在被这种无形的力量所控制。” 王老头划着桨说:“这就是业力吧。” 天空飘起了细细碎碎的小雨,水面雾气更浓。“这倒霉天……”王老头嘟囔一句。 “真冷啊。”我嘴唇颤抖。 林法光看着我叹口气:“罗稻,你认不认识解南华?” “谈不上认识,一面之缘吧。”我哆哆嗦嗦地说。 “罗稻,当叔叔的奉劝你,”林法光把烟头摁灭:“你是普通人,没经过什么事,现在一看,你真不是这块料。为了你,为了解铃,你还是回去联系解南华吧,让南华来这里,他比你有用的多。” 我心里就有点不高兴了,知道他是为了我好,便没说话。肚子里憋了一口气,行不行不是你说的,我非要做出点事情给你们看看不可!反正我和解铃现在生死一体了,索性豁出去。 小船缓缓靠了岸。王老头从船板下面翻出一双黑黑的高筒雨鞋,把脚上的黄胶鞋脱了,换上雨鞋,一纵身跳到浅水里。这老头估计也就一百斤出头的模样,可真有点干巴劲,拖着缆绳,愣是把船给拖到岸边。他把缆绳拴在桩子上,招呼我们下来。 划这一路过来,因为太冷,我缩成一团,愣是一动没动,此时站起来双脚发麻,身子一阵摇晃,差点掉进水里。 林法光看的直摇头,也不管我。他和王老头走在前面,我慢腾腾跟在后面,我听到王老头低着声音说:“老林,你这人怎么还这么个脾气,说话都剜人心窝子,你能不能给孩子留点面子。” “你懂个屁!”林法光张嘴就骂。 王老头哼哼两声,也不说什么,回头招呼我:“快点,天不好,赶上大雨就麻烦了。” 我现在又冷又饿,强忍着不适跟着他们进山。 雨不大,就是扑在脸上湿湿的,升起很大的雾气,视线极度受阻。顺着山路走了好半天,我们才到了深处,周围都是大树,不远处有一座废弃的水泥高塔。 应该就是王老头说的水塔了。 走到近前,一地的枯败树枝,踩上去咯吱咯吱作响。我抬头看了看,这座塔能有六七米高,完全荒废,墙面破败不堪。水塔没有门,能看到一楼里面漆黑深邃,散发着弄弄的臭味,估计有人把这里当茅坑了,简直臭不可闻。 我围着水塔转了半圈,水塔后面是一座土坡,有很高的落差,根本过不去。这里的环境真是非常糟糕。 王老头蹲在水塔的房檐下,指着近旁的一棵大树说:“尸体就在这发现的。” 他把手电递给我,我抬起头,打着手电往上照。这棵树的高度几乎和水塔平行,枝条很多,密密匝匝,几乎遮天蔽日。 我问王老头尸体具体是在哪个位置,他用手指给我比划,水塔的上面有一个小窗户,窗口正对着这棵大树几根粗壮的分枝,那个大学生的尸体就挂在那里。 我打着手电,在周围走着,四下里乱照。王老头和林法光已经来过现场很多次了,他们蹲在水塔的门口抽烟,吞云吐雾唠着闲嗑。 我心里真是非常不舒服,解铃不管怎么说也是在你们地盘上出的事,可目前为止,组织里出了林法光,没有出现任何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给我这个苦主说法,就连林法光这人都一身臭脾气。我心中默默念叨着,解铃啊解铃,你要是冥冥之中有灵,就保佑保佑我吧。 我正转着,林法光大声招呼:“小罗,发现线索了没?” 发现个鸟啊。这地方警察都不知搂过多少遍了,加上解铃那么仔细的人也勘察过几次,基本上该有的线索都应该发现了。 我忽然想起个重要问题,走过去问:“王大爷,要来到这个地方,都有什么路线?” 王老头沉吟一下说:“一是从对岸我们出发的地方渡船过来;一是从后山翻过来。不过后山是有名的瞎子谷,虽然有山路却非常险恶,要翻山越岭到这个地方非常麻烦。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那个死去的后生是怎么来到这地方的。这个问题警察都很奇怪,他如果是个什么驴友,有一套良好的登山设备,翻山来到这里并不奇怪,可偏偏他是光着身子,那就不可能是爬山过来的。” “渡船呢?”林法光问。 “更不可能。”王老头说:“我又不是白吃干饭的,那几条船都在我眼皮子底下,谁敢当着我的面偷船?退一万步说,假如他自己有船,划到了这里,那么他死了之后,这条船应该就在岸边吧。可我和警察都找过,根本没发现有什么船的踪迹。” “横不能他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吧。”林法光说。 我蹲在他们身边,看着苍天大树,一字一顿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哦?什么?”林法光感兴趣地问。 我用手电照着水库的方向,在空中画了个圈:“他可以泅水过来。” 王老头和林法光对视一眼,王老头说:“小罗,你想过没有,天这么冷,水温在零度以下,泅水距离能有近千米,这个人还没穿衣服,可能吗。好,就算那后生是游泳健将,他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为了游过来自杀?” “你确定是自杀?”我说。 “这我可不敢说。”王老头道:“可是按你说的,泅水过来的至少是两个人,死者和凶手。这就要求凶手也必须是游泳健将,怎么可能呢?” “王大爷咱们再捋顺一下,”我分析:“你晚上巡夜,看到岸边有影子,便过来查看。听到有高空坠落的异声,抬头去看,发现了尸体,对吧?” “对。”王老头看我。 我若有所思,似乎摸到什么了,可又说不清楚。我想的脑仁都疼,脑袋快炸了,可还是影影绰绰没个头绪。 整个案件扑朔迷离,处处都违背常理,但是我相信,就算再匪夷所思的东西,肯定也是有逻辑可循的。赶林法光说话了,横不能大活人从天上掉下来的吧。 “尸体解剖之后,有什么发现?”我问。 林法光说:“不知道,所有细节都不清楚。警方虽然找我们帮忙,但有很多保留,只是让我们协助,有一搭无一搭的。” “解铃也是,应付应付就得了,何必这么拼命。”我叹道。 两起案件,死者都是被悬空吊挂,而且用的是一种很奇怪的黑色丝线。两处现场也很怪,一个是密闭的房间,一个是在无人罕至的密林深处,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密闭空间吧。凶手如果是同一个人的话,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猎奇?巧合?还是有更深的原因? 我想来想去毫无头绪,心想解铃找到了重要的线索,他在遇害前曾经给林法光打过电话,电话里像是在亡命奔逃,这一切都说明他已经发现了端倪。我默默念叨,解铃啊解铃,你要赐予我力量和智慧啊。 我看看天空,脑海里浮现出解铃的笑容,他大有深意地看着我。 我叹口气,如果凶手真的像林法光所说是什么蜘蛛精,那一切都解释通了。妖精作案,本来就违背寻常道理,不合理恰恰是最大的合理,可这可能吗,这年头哪来的妖精。有鬼神我相信,妖精一说纯是扯淡。 我站起身,面向身后的水塔问:“这里能进去吗,我想看看。” 王老头奇怪地说:“可以啊,不过警察已经进去查过了,什么也没发现。” “看看吧。”我说。 林法光和王老头依旧蹲着抽烟,根本没动地方,我不好意思叫他们。话已经扔出去,心一横,索性自己走了进去。 为什么查水塔,又期待发现什么,我心里是一点谱都没有。 打着手电钻进水塔,水塔毕竟不是住家,格局很奇特,进去之后是很大的空间,相当空旷,角落堆着一些废弃的机器,生满了铁锈,手电照过去,墙上映出一大片摇晃的阴森黑影。我看得后脖子发凉,这里有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压迫感。 虽然王老头说这里警察已经检查过了,可我凭着直觉,觉得这地方很不寻常,阴冷的空气似乎隐藏着什么。 水塔中央是一个螺旋形的铁楼梯,旋转向上通往黑森森的楼上。我打着手电向上照了照,他妈的什么也看不见。 四周静寂无声,我正迟疑中,忽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像电流一样窜遍全身,这是一种强烈的预感,预感要出事。 看着楼梯我有些胆怯,决定先在周围仔细看看。刚走到东面墙前的时候,手电光无意扫过,我突然看到在墙上不知是谁,画了一个小小的箭头。 第八章 掌印 第九章 招鬼 第十章 鬼来了 我大吃一惊:“王大爷,你没有开玩笑吧。” “你当我陪你逗闷子呢。”王老头说:“小罗,你的身体很有些奇异之处,我猜想即使恶鬼上身也不会对你有所伤害。你放心吧,有我在,不要紧。你要做的,就是安安静静坐在这里,不管出现什么事都不要慌张。” “会不会请不来呢?”我尝试着问。 王老头说:“是不是真的有鬼,只是我们的一种猜测。当然有很大的可能招不来,试试不就知道了。” 我无奈只能按他的嘱咐盘膝坐在香炉的后面,头上扎上黄色绸带。三根长香的香火渺渺,升起一团淡青色的雾气,王老头围着我绕圈,低声吟诵咒语。月光如水,树林寂静,配上他喃喃的咒语声,气氛显得格外阴森。 就在这时,身边突然响起“啪嗒”一声脆响,像是什么东西从空中落在地上。我情不自禁扭头去看,实在是太黑,什么也没看到。 正迟疑间,“啪嗒啪嗒”的声音响成了一串,我有点发毛。王老头最开始发现尸体就是因为这种怪声音的指引。我想告诉他,可王老头此时作法到了关键时刻,神情专注,咒语越念越快。 我抬起头,看树杈的高处,光线太差,黑糊糊的什么也看不到。这时,“啪嗒”一声,一个物件落在身旁,我恍恍惚惚一看,竟然是一只登山鞋。 我的脸色顿时白了,颤巍巍去拿,摸到的竟然是一手的泥巴,那只鞋已经踪迹不见。这就怪了,刚才明明看到有一只鞋从树上掉下来,可顺手去摸,又没了踪影。这是幻象?还是遇到鬼了? 就在这时,眼前情景又发生变化。起了一大片青色的雾气,笼罩在周围,除了我背靠的大树和旁边的水塔,所有一切都影影绰绰,被迷雾所迷。 耳边响起王老头喃喃的咒语声,可偏偏看不到他的人,此时此景十分诡谲。我呆坐着,一动不敢动,三根香眼瞅着越烧越短,最后只剩下短短一截,渐渐熄灭。 说来也怪,香火一熄,雾气竟渐渐散了,恍惚出现一个干瘦的身影,正是王老头。他似乎走了很远的路,显得十分疲惫,大口喘着气。 此时树林寂静,偶尔有风声吹过,雾气消散殆尽,我这才明白作法结束了。 王老头一屁股坐在地上,擦擦头上的汗水,摇摇头说:“不行,失败了。” “其实没失败,”我说。我把刚才“啪嗒啪嗒”怪响,和看到一只鞋的怪事说了一遍。 王老头若有所思:“这树上确实有灵啊,那只鞋一定是阴灵生前所穿,他怨气之大,是想用这种方式来提醒我们。按说这种情况招鬼应该很容易的,为什么招不上来呢?” 我没有说话,看着他思考。 王老头蹲在香炉前看了看,用手摸了摸祭拜的三牲,慢慢说道:“会不会是因为你体制特殊,那只鬼上不了你的身?” 他静思片刻,下定主意,说:“小罗,咱们换换位置。再来一次招鬼,这次让鬼上我的身。” 我倒吸口冷气,有种很不好的感觉:“王大爷,还是……还是算了吧。” “你怕什么。”王老头说:“我心里有数。你在一旁看着,一会儿我请鬼上身,如果真的请上来,你机灵点,当时候我会控制不住自己,没有意识,你把该问的问题都问了。” “王大爷,那你怎么回来呢?”我颤抖着问。 “我自有办法,开始吧,抓紧时间。”王老头说。 说罢,他坐在我原来的位置,让我从箱子里再取出三根长香,点燃后插在香炉里。他把黄色绸带扎在自己头上,然后双手交叉,微微闭合双眼,开始吟诵法咒。 香火越燃越旺,冒出团团青烟,周围越来越昏暗,薄雾渐浓。我抚着肩膀,颤抖地看着迷雾中王老头,说真的,我真是害怕了。如果鬼上了他的身,那么树林里清醒的只有我一个人,我到时候该怎么办? 已经看不到天空了,一片黑雾笼罩,阴沉沉的似乎要下雪,四周一片死寂。 我正想着,忽然发觉王老头没了声音。他坐在原位一动不动,垂着头像死了一样。 我蹲在香炉前,尝试着说:“王大爷?王大爷?” 好半天,王老头纹丝未动,身体僵硬。我咽了下口水,我靠,他不会是死了吧?这下可麻烦了。我颤巍巍伸出手去摸,就在手要摸到还没摸到的时候,王老头突然抬起头。 我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他脸上肌肉颤抖,眼神里是无尽的悲哀,目光痴痴地看着我。我看得全身冰凉,顿时意识到了什么,鬼真的来了! 王老头现在的眼神和他之前的完全不一样,就像活脱脱变了个人。 他抱住自己的头,眼神迷茫地看着四周,表情极为痛苦:“冷……好冷……” “王大爷?”我尝试叫了一声。 王老头抬头看着天,声音带着哭腔:“冷……好冷……” 我深吸口气,冷静下来,王老头用生命来作法,我不能浪费这个机会。我告诫自己镇定,对王老头说:“你是不是死去的大学生?” 王老头抱着头,十分痛苦,就在喊:“冷,冷……” 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鼓足勇气正待发问,王老头忽然全身颤抖,整个人瘫软,滑落在地上,把供品酒杯全都弄得乱七八糟,连香炉也翻了,里面香灰四溢,三根长香倒在地上,万幸的是居然没有熄灭。 我下意识感觉到这三根香火非同一般,赶紧把香捡起来,用手护住。 “我头好疼,好冷啊,谁来救救我啊。妈妈……”王老头在地上抱着脑袋嘤嘤哭,像个小孩子。 我凑过去,鼓足勇气,咬着后槽牙说:“我能救你,但你要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王老头慢慢抬起头:“你能救我吗?我好冷,我好饿,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天黑黑的,我好怕。” 他哭得泣不成声,声音又尖又响。四周雾气沼沼,一片死寂,只有他阴森的哭声不断。此时的气氛瘆得人心慌,王老头真是一身的鬼气,怪异的举动让我脊背发凉。 我不停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 我从碟子里拿起供品的烧鸡递给他:“你要饿就先吃吧。” 王老头一把抓过来,看都不看就往嘴里塞,不停地大口撕咬吞咽,就像是饿了三天没吃饭。啃着啃着他把烧鸡一扔,拿起没开封的老酒扭开盖子,大口大口往嘴里灌。 我鼓足勇气问:“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死的?” 王老头满嘴都是油,酒水顺着嘴角往下淌,他躺在树根上,喃喃说着:“槐,槐树精……他们,他们控制我……一个男人,短发,骷髅纹身……他太可怕,可怕……” 我正聚精会神听着,王老头突然暴起,整个面容全变了,脸上五官挪移,嘎嘎阴笑:“……死鬼,留你魂魄在,竟然破我天机……”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和神态全变了,又变了一个人。我看得目瞪口呆,一时竟然忘了害怕。 王老头随即又变回那痛苦的声音:“救救我……救我,我就告诉你们。” “你,你想要什么?”我问。 王老头口气一转,阴森地说:“我要老婆,我要老婆,在阴间给我配个老婆。” 我真是吓蒙了,痴痴地看着。此时王老头最吓人的地方,在于言语的颠倒,随哭随笑,完全没有规律可循,像是同时分裂成好几个人格,不停转变。种种怪异举动既让人害怕,又让人感到无比压抑。 他猛地跳过来,压在我身上。张开嘴,涎液顺着嘴角滴滴答答往下淌,落在我的脸上。他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我冷,我饿……嘎嘎,嘿嘿,我要老婆,我要女人……满足了我,我就告诉你们……害我的短发男人是谁……”说完神态一变,又横眉立目:“死鬼,破我天机,我让你魂飞魄散,嘎嘎……” 他伸出两只手紧紧掐住我的脖子,嘴里骚哄哄的唾液落得我满脸都是。 我被他掐的喘不上气,手刨脚蹬,拼命挣扎。 要掀翻他也不是不可以,可是我手里护着三根香。我下意识认为这三根长香非同一般,千万不可熄灭。 王老头真有点干巴劲,手是越掐越紧。许多资料说,人在窒息的时候是最痛苦,可我没这种感觉,就觉得眼前白茫茫一片,意识在逐渐飘散,没什么痛苦,反而像睡觉一样。 还剩最后一点意识,我知道再不反抗就晚了。我拿起手里的三根香火,对着王老头的脖子就是狠狠戳了下去。 第十一章 可怕的男人 香头戳到王老头的脖子上,他鬼叫一声,五官挪移,眼睛瞪得像牛眼一样,不住地惨叫:“啊~~~啊~~~” 我也豁出去了,把住香尾使劲往上戳,三根香渐渐渗进他的皮肤里,居然没有熄灭。一股股青烟冒出,他全身颤栗,惨叫连连。此时一片森森的鬼气,恐怖到了极点。 他手上的力道也小了,我使腿一蹬,把他从身上蹬下去,王老头滚落尘埃。我赶紧爬起来,脖子一阵阵生疼,脸色憋得铁青。再看王老头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不会是死了吧? 我没急着看他,先手忙脚乱地把香炉扶起来,把这三根残香插进去,往里加了点土。这三根香真结实,这么折腾也没断,不过已经烧了大半,香头残烟余渺,眼瞅着就要熄灭。 我来到王老头近前,轻轻拍拍他:“王大爷,王大爷?” 他没有反应,我把他翻转过来,王老头面无血色,脸白得吓人。他紧紧闭着眼,我用手摸摸他的鼻息,还好,没断气。 我不知怎么办好了,就这么抱着他,四周是沉寂的深林。我吸了一口寒冬的冷气,心中是深深的无助,我该怎么办?解铃,你在吗?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好一会儿,王老头还是一动不动。我多少懂点急救的常识,用手掐了掐他的人中,没有任何反应。周围迷雾弥漫,如果王老头真的出了事,我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现在最好的处理就是背着他到水库边,划着船穿过水库到对岸,然后打电话报警救援。可这一系列行为,光是想想就头疼,现在不说别的,四周鬼雾森森,我连去水库的方向都找不着。 这时,王老头突然呻吟一声。我像是听到了佛祖纶音,心中一块石头落地,赶忙晃晃他,轻声叫着:“王大爷,王大爷……” 王老头睁开眼睛,大大的眼球直直瞅着我,我被他瞅毛了。 他裂着嘴开始笑,那表情简直就是一张鬼脸,我吓得动也不敢动。他用十分恶毒的语气说了一句话:“破我天机,你们都得死!”闭上了眼睛。 我咽着口水正迟疑中,香炉里三炷香熄灭,残烟消散。王老头缓缓睁开眼,看到他的神态,我就知道真正的王老头回来了。他好似大病了一场,眼睛浑浊不清,慢慢从地上爬起来。 我长舒一口气:“王大爷,刚才我还以为……” “我死了是吧?”王老头自嘲笑:“你王大爷别的本事没有,就是命贱,属他妈老不死的。放心吧,我比谁都硬朗。说说吧,刚才都发生了什么?” “你不知道?”我疑惑。 “鬼上身之后,我没有意识,隐隐约约好像感觉到什么,可说不真切,就像做了一场噩梦。”他说。 “刚才,”我顿了顿:“至少有两个鬼上了你的身。” 王老头眉头一挑,本来浑浊的眼睛里精光四射。他从地上站起来,还有点站立未稳。我赶紧过去扶他,王老头一摆手:“我死不了。” 他掐着腰若有所思地看着地上一片狼藉的供品,而后蹲下腰,把这些东西都收拾进箱子里,咳嗽一声:“先离开这里再说。” 说来也怪,这个招鬼仪式作罢,树林里居然雾散云开。他打着手电走在前面,我紧紧跟在后面,时间不长出了林子来到水库边缘。月光下的水库很漂亮,近处银波荡漾,远处黑森森一片,岸边轻轻荡起水浪声。 王老头解开揽绳,扶着我跳上船,他摇动船桨,划船而行。 走了没几米远,他突然停下来,用手摸摸自己脖子,嘶嘶倒吸冷气:“这里怎么这么疼?” 我凑过去用手电照着,他脖子上清清楚楚有三个香疤,正是我刚才和他搏斗时候,用香火烧出来的。我赶忙说:“刚才你鬼上身,掐我的脖子,情急之中我用香火去烫你。不好意思啊王大爷,把你脖子烫出了伤疤。” 王老头脸色变了,从兜里颤巍巍摸出小镜子,抬着下巴去照。他久久不语,动作有些僵硬。 我十分不好意思:“王大爷,我真不是故意的,刚才事出从权,我也是逼急了,你当时下手太狠……” 王老头摆摆手,收起小镜子,一脸的萧索,喃喃道:“这是,天意吗?” 他慢慢划动船桨,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我尝试着问,你没事吧? 此时船行水面中央,四周一片沉静,他缓缓说:“我小时候拜师的时候,师祖曾推衍我的命宫八字,说我一生孤独,并有三次生死大劫。我出山的时候遇到一位南洋的邪术高手,差点命丧其手,而后在七十年代又遇到了那个特殊的时期,关押牛棚批判,三天三夜没有吃饭喝水,也是命悬一线。而今这么多年过去了,第三次也快来了。” 我听得心惊肉跳,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王老头说:“师祖曾经说过,当我身上出现三人死人痣的时候就是死期将近,凶多吉少。我这一生颠沛流离,孤寡多灾,有时候我就在想啊,师祖是不是算错了,人身上怎么会凭空出现痣呢。现在一看,真是时也运也命也。” 我赶紧说:“王大爷你多虑了,你师祖算命说是三颗痣,又没说是三颗香疤,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王老头叹口气,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划着船,眼瞅着就要到对岸,他幽幽说道:“后生,我活了这么大岁数,死了也就死了,如果连累到你就不好了。” “你老别说这么丧气的话,行吗?”这老头自从招鬼之后,情绪有些不稳定。此刻我们泛舟水上,他可别动了歪念。我瞅着周围的水,心里打鼓。虽然我游泳技术还可以,可水库的水和游泳馆的水绝对是两码事,而且天寒地冻,穿着那么厚的棉袄,进了水就是个死,绝对没商量。 王老头一边忧思叹气,一边划着桨,渐渐靠岸,我这颗心才放下。我们下了船,他拴好缆绳,神情似乎有些开朗,他说道:“我想明白了,就算死也要死得其所。走,我们回去,把刚才的事情详细说给我听。” 我们回到他的住所。一进去,房间里冷如冰窖,我感觉比外面的温度还要低。冻得我直打哆嗦。 王老头用柴火重新点上炉子,用火钩子捅了捅,叼起烟卷说:“一会儿就热了。我现在上楼把火炕烧了,晚上咱们爷们睡个舒舒服服的热火炕。” 我披着棉袄坐在火炉前,把手放在上面感受热气。炉子上坐着大水壶,烫着热水。时间不长,就感觉手心暖了,我索性把鞋也脱了,鞋子放到炉道下烘烤,把脚丫子伸到炉子旁边,这个舒服劲就别提了。 不多时,王老头拿着酒杯下来,又到小厨房里炒了一盘花生下酒,搬过桌子和我对斟起来。喝了酒,身上的寒气消散,我把刚才招鬼的过程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王老头本来喝着酒,后来听得聚精会神,酒盅端在手里没放下。他比较认同我的猜测,一共招来了两个鬼。 从对话来看,附着在王老头身上的,是截然不同两个人格。第一个招来的鬼,根据对话猜测,应该是死去的大学生。他说的那些话,我们仔细品味,透漏了一些信息。 首先他喊冷,又说自己很饿,表明他现在死亡的状态很痛苦。他甚至还在向我们提条件,要一个女人作伴。抛开这些不谈,他说出了几个关键信息。 我清清楚楚记得他说的这句很重要的话,“槐,槐树精……他们,他们控制我……一个男人,短发,骷髅纹身……他太可怕,可怕……” 这段对话的细节至少说明了这么几件事,第一槐树精;第二有人在控制他;第三有一个神秘的男人,留着短发,并且身上还有骷髅的纹身,这个男人可怕至极,就连死去的阴魂回想起来,都要不寒而栗。 再说说第二个鬼,这个鬼比较狠辣,他说的话很耐人寻味,他在威胁我们:“……死鬼,留你魂魄在,竟然破我天机……” 这句话是承接在大学生说话之后,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大学生嘴里说的那个“可怕的短发男人”。 这个鬼说了一句很重要的字眼,“留你魂魄在,竟然破我天机”。也就是说大学生很可能死于他之手,死了之后这个可怕的男人本来有机会处理掉大学生的魂魄,可不知什么原因没有动手,导致大学生透漏了他的行踪。 这件事还有更深的一层我也是刚刚想到,大学生的阴魂刚向我们透漏了信息,这个“可怕的短发男人”马上就能知道,很快便做出反应。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这个男人同样也是鬼,或者是槐树精,其他什么鬼魅?他怎么这样神通广大? 可如果他不是人,身上怎么会出现骷髅纹身呢?难道鬼也有纹身? 第十二章 老树成精 第十三章 杀人计划 第十四章 上身 第十五章 槐树精?! “请槐树精上身?”我听得匪夷所思。 王老头点点头:“解铃真是敢干,这非常危险。他和我们一样也找到了大学生曾经来祭拜槐树精的线索,为了追查,便请槐树精现身一问究竟。” “老王,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也要学解铃请槐树精?”林法光问。 王老头有些不悦:“我没这么说,我只是猜测解铃当时的行为。这棵老槐树成长的年头太久,贸然请它现身会非常危险。” “我倒觉得可以一试。”林法光拍拍树干道。 王老头没说话,蹲在地上思考。林法光说:“我是六壬神坛的坛主,老王你是江湖老前辈,也就小罗是个棒槌,可以排除在外,不管怎么说吧,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老王,咱哥俩联手难道比不过一个解铃?” 王老头没说话。 林法光说:“我们走了这么大半天,已经到了门槛,线索就在眼前,不试试怎么能甘心。据我猜测,大学生之死肯定和槐树精有关系,说不定就是它所为。” 王老头摇摇头:“槐树精再厉害,也只是蛊惑人心而已。它最多可以让人迷乱致死,而大学生的死却疑点颇多,不能这么轻易下结论就是槐树精害的。” “你就说试不试吧?要是不敢,咱们现在立即回去,别在这瞎耽误工夫。”林法光不满意。 王老头摸着下巴犹豫:“要请槐树精,必须要有男人做饵,我们中间谁合适?” 林法光拍拍我的肩膀:“小罗呗。” 我一听就懵了,赶紧道:“我不行,我什么都不会。”和王老头招鬼的经历还记忆犹新,实在是太可怕了。这次更加升级,不是鬼了,而是树精,无法预料到时候会出什么问题。 林法光耐心说:“小罗,我和你王大爷都是道法中人,请槐树精的时候,我们要做法,更要护法,谁都不闲着。而你呢,你什么也不会,我说句不好听的,你不来做饵,还能干什么呢?对不对?放心吧,我和你王大爷会保证你的安全。” 我看向王老头,我和他经历了一些事,可以说生死与共,关系比林法光还要近一些。王老头在沉吟,没有说话。 “你们可不要害我啊。”我苦笑。 林法光说:“小罗,你这话说的,就算我们害你,那你有没有被害的价值呢?” 这人说话真是不好听,非常刺耳。 这句冷酷无情的话反倒下定了王老头的决心,他站起身说:“就这么定了。小罗,你来做饵请槐树精现身。我和老林护法,你放心吧,我们不会让你出事的。” 我看看他们两个,长叹一声:“好吧,不过我也有话说在前面,如果招不来你们可不能怨我。” 王老头和林法光简单商议了一下,王老头跟我说:“从解铃的做法来看,他用的是红线咒的法术,我们就按他的来。” 他们让我用刀割下一段槐树枝,然后再拿着一条红线拴在断裂的枝条上,红线的另一头拴在我的右手腕上。 这些做法正是解铃当时用过的,我现在正在走他的老路。 王老头从随身背包里拿出一根红蜡,打火机点燃,戳在树根的泥地里。最后拿出一块红布,把割断的槐树枝包在里面,蒙住我的双眼。 我跪在地上,面向槐树,眼前一片漆黑。 王老头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一会儿做法的时候,你在心里默默求槐树精现身。切记一条,其他都可以想,就是不能心生歪念。” “什么是歪念?”我颤着声问。 “不能想着和它交媾。不管你看到了什么,欲念怎样炽热,就是不能想那种坏事。槐树精现身,非常危险,一旦你心生歪念,很可能精气就被它吸走了。”王老头嘱咐。 我深吸口气,点点头说:“知道了。” 林法光对王老头说:“事不宜迟,开始作法吧。” 王老头又嘱咐我:“小罗,一会你或许会看到很多不该看到的东西。切记,不可随便解下红布带,一定要镇定,镇定!” 本来我就紧张,他这么一渲染,我更紧张害怕,浑身发颤。可是现在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默默念叨,镇定啊镇定。 这两年遭遇的事情论奇和险以此为甚。解铃,你要是有灵,保佑保佑我吧。 耳边响起了王老头和林法光的声音,两人在交替吟咒,声音低沉,忽近忽远,十分恍惚。听上去好像他们似乎驾小船在水上,一会飘得近了,一会儿又泛舟远去,感觉很怪。 汗水顺着我的脸颊流下来,用手擦擦,越流越多。我跪在这里,什么都看不到,像是卷进汪洋大海里的一只孤舟,左右不靠,无天无日,就觉得自己命悬一线,时刻都能死去。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跪的膝盖发麻,昏昏沉沉中忽然打了个激灵,不对劲! 我用尽全力去听,周围寂静无声,似乎连风声也猝死了。我咽下口水,心砰砰乱跳,我靠,他们两个人哪去了? 王老头和林法光失踪了。 我紧张到爆,这一切会不会是他们的恶作剧?把我骗着跪在这儿,然后两人撒丫子先撤了。不应该啊,我劝慰自己,他们都是江湖前辈,哪能干这么无聊的孩子事。 可现在为什么听不到声音?我摸到红布带,要扯下来,可想起王老头的嘱咐,万万不可解下来,只好忍住。 就在这时,前面很远的地方突然亮起一道强光,虽然蒙着红布,可还是照的眼睛生疼。我用手挡住脸,这束光亮度之强,像是重型卡车的车头灯射出来的。 光芒越来越盛,晃晃悠悠就过来了,光源在向我逼近。我挡着脸,心脏狂跳,不好了,难道真把槐树精请来了? 那束光在不远处停下来,从强光里又分出一团比较柔和的暗红色光芒。很像是有人打着一盏红灯笼从车里出来,慢慢走近我。 就在愣神的时候,那团暗红色的光芒在眼前停住。我感觉到有一团黑色的影子伏过来,紧张的全身汗毛倒竖。那团影子到我的耳边,低声呢喃,好像说了一句“走吧”。 我恍恍惚惚站起来,有人拉住我的手,细腻柔滑,很像是女孩子的。因为蒙着红布,我什么都看不到,仅能隐约看到周围是大大小小或明或暗的光源。我被那只小手拉得,慢慢向前走去。深一脚浅一脚,走了一会儿,周围光线愈来愈暗,好像进了一个漆黑的内部空间。 这里阴冷非常,感觉很阴森,开始我还以为是一间大房子,走了一段才反应过来,我靠,不会是山洞吧? 正迟疑时,不远处亮起星星点点的光芒,像是团团烛光,好像点燃了一大片蜡烛。光芒柔和细腻,莹莹而亮。 我被那小手拉进了这片光芒之中。我下意识左右环视,这些光芒飘逸淡雅,如同一片幽幽星海,心情慢慢稳定下来。 恍惚中我坐在硬硬的什么东西上,好像是石头椅子。我有点打鼓,这里难道是槐树精的巢穴?它把我引到这里想干什么?难道想交媾?我想起王老头嘱咐过的,千万千万不能起歪心。 这时有个黑影来到近前,影影绰绰看不仔细,只看到身段很苗条。 柔柔的声音响起:“解铃在我这里。” 我一愣,这就是槐树精?听声音很柔,她也知道解铃的名字? “你是来救他的吧?可以把他领出去。” 听了这话,我心里大喜,来不及细想,赶忙说:“谢谢你,他在哪,我领他走。” “想救他,你就得听我的。我念什么,你跟我念什么。”她说。 现在救人心切,而且情景违反常理,很是诡谲,我也来不及细琢磨。 她开始念诵一段咒语,语言很难懂,读起来很绕口。她读两句,我跟着读两句,咒语不长,很快便读完了。 黑影站起身,似乎来到我的身后,感觉中她好像拿着什么东西往我的头上缠。然后又开始在我的手指上缠,我勒得慌,问:“这是干什么?” 她没有说话,恍惚中我看到这团影子一动,似乎从身上拔出什么东西,她要用那东西往我的右手中指上戳。 就在要戳上的时候,不知从哪里突然响了一声炸雷一样的喊声:“小罗,别让他弄出血!” 这声音如敲响了一轮佛钟,嗡嗡带着回音。我全身打了个冷战,猛地缩回手。 因为我听出这声音,正是王老头喊的。 我再也顾不得许多,一把拽掉脸上的红布带。眼睛长时间处于黑暗中,很不适应光线,一时睁不开眼。朦朦胧胧也就是一瞬之间,我恍惚看到了一个人的肩膀。 这个人的肩膀上纹着一张无比狰狞的骷髅脸,还没等看仔细,再眨眼时,那人已踪迹不见。 我擦擦眼睛环顾左右,发现自己居然还站在老槐树的树下,根本没挪地方。后背已经湿透,不禁后怕,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也清楚刚才肯定生死一线。 这时,我看到了王老头。他躺在地上,眼睛瞪的大大,嘴角全是鲜血。而林法光踪迹不见。 第十六章 生死大劫 我赶紧把王老头搀扶起来,他不停地咳嗽,从嘴角不断往外渗血。我知道坏了,肯定是伤了内脏,焦急地说:“王大爷,你没事吧。” 王老头扶住我,颤抖着说:“快,快……妖精作孽……” 我把王老头搀扶起来,也顾不得背包,一步一步往外挪。天色将黑,树林里阴风怒号,周围一片惨淡。我着急地问:“林师傅哪去了?” “他……他为了救你,和槐树精斗法,生死未知。”王老头颤巍巍地说。 “啊?”我大吃一惊:“那我们不能走啊,我不能看着林师傅危险而不管。” 王老头叹口气:“恐怕老林现在凶多吉少,那槐树精实在太邪门。老林豁出一条命就是为了救你,救你啊!” 我一时难以抑制情绪,放下王老头,对着这棵老槐树猛踹。王老头咳嗽几声,慢慢走过来:“小罗,现在老林生死一线,也只有你能救他。” “我该怎么办?”我着急地问。 “我帮你做移魂之法,把你的魂魄调出。只有这样,你才能进入槐树精的迷幻法阵,救出老林。”王老头说。 我一咬牙,豁出去了:“好!林师傅为我犯险,我不能置之不理。该怎么做,你老就整吧。” “好孩子,有情有义!”王老头说着,从兜里掏出一根细针,针头锐利无比,闪着蓝光:“把你右手的中指伸出来。” 我伸出手指头。王老头微微闭目,嘴里念念有词,慢慢抬起细针,对着手指就扎了过来。 就在针头要扎到手指的时候,我猛地一缩,王老头睁开眼睛:“怎么了?后悔了?害怕了?那我们走吧,让老林自己死去。” “我没害怕,”我说:“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槐树精是男的还是女的。” 王老头气笑了:“槐树不分男女,只论公母。我都跟你说过了,只有母槐才能成精。” “那槐树精有没有纹身呢?”我问。 王老头把眼珠子瞪大:“你什么意思?” 我挠挠头,什么也说不出来,就觉得心慌慌的,有地方不对劲。 “小罗,我就知道你是个胆小鬼。我们走吧。谁让老林多事呢,他活该,走吧走吧。”王老头哼哼唧唧转身要走。 “王大爷,你身上的两颗痣还好吗?”我问。 王老头含糊地说:“唔唔,还好,还好。” 我不知哪来的胆气,对着他的后背飞起一脚:“去你妈的!” 这一脚飞出,眼前顿时一片黑暗,连点征兆都没有,似乎一瞬间便进入了深夜。我用手一摸,脸上居然还蒙着红布带,心头一惊,我靠,刚才还真是幻象! 我赶紧揪下布带,发现自己站在老槐树的树下,根本没有挪动地方。刚才竟然经历了梦中梦。这时,我看到地上躺着王老头,嘴角渗血,一动不动。 而林法光踪迹不见。 我扶起他,王老头还有口气,呵呵笑着:“小罗,你回来了,看你平安回来我就放心了。” “王大爷,你身上的两颗痣……”我问。 王老头咳嗽了几声,一股血渗出来:“三颗。行了,别盘问了,我知道你的幻象是什么了,你做的很好。根本就没有槐树精,或者说槐树精早已经没了,我们在这里被人有计划地伏击。” “什么,是谁?你的伤又是怎么了?”我问。 王老头让我把他搀扶起来:“刚才你那么聪明能识破幻象,怎么现在会想不明白。” “你说的是……林法光?”我颤着声音问。 王老头点点头:“刚才作法时,我发现形势不好,要救你出来,正全神贯注之时被他从身后偷袭,把我打伤。我全明白了,知道我们行踪的只有他,我怀疑昨天晚上破坏煤气管道想暗杀我们的也是他!”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感到彻骨寒意。 “最近出的这两起凶杀案,一定跟他有关系。他怕泄漏凶手行踪,要致我们死地。”王老头说。 “凶手就是他?”我心惊胆寒地问。 “林法光的能耐我了解,虽然有一些但不至于这么大。这个凶手能够降服槐树精,桎梏解铃的魂魄,层层设计谋杀我们,驱使林法光为己所用。所行种种,非常人所为!这是个高人啊。” 我还想问什么,王老头摆摆手:“赶紧走,离开这里。” 一想到林法光,我一拍腿:“坏了,我和解铃的本命灯还在他家,他会不会……” “什么?!你让他点了本命灯?”王老头瞪大了眼。 “是啊,他说解铃命悬一线,即将魂飞魄散,让我点本命灯,和解铃联系在一起。还说一生俱生,一死俱死。”我说。 “哎呀,”王老头苦着脸:“你真是一点江湖经验没有,这种东西哪能随便让人摆弄。我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那个凶手想炼化解铃的魂魄,可怎么也炼不了,把你拖下水,你们本命连在一起。只要把你弄死了……” “解铃也就死了?!”我颤抖着说。我回想起煤气泄漏事件,凶手要杀的人是我,表面看是杀人灭口,其实是为了让我的死来拖累解铃。 刚才在幻境里,幻象中槐树精和假王老头都要扎我中指上的血,那假王老头还说,要帮我做移魂之法。现在想想真是后怕。 “不对。”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他们要弄死解铃,何必这么麻烦。解铃的本命灯在他们手里掌控的,吹一口熄灭,人不就死了。” 王老头摇头:“你还是不懂这里的机理。本命灯并非你看到的那一豆灯火,它只是一种映射,光吹灭灯里的火没用的。真正的本命玄火是在和合祖师的神坛里点燃,这种火对应着你的阳世寿命,寿命一尽,那边灯火自熄。把你弄死,你的本命灯火就会熄灭,你的熄灭会连带着解铃的一起灭掉。” “那,那应该怎么办?”我颤抖着说。 “先离开这里。”王老头催促。 我背上大包,搀扶着他,我们一瘸一拐地往外走。王老头说:“林法光也不好受,他被我打成重伤。关键是他现在漏了底,以后隆城再无栖身之所。” 我傻愣愣听着,心乱如麻,迷迷糊糊走了没多远,周围都是遮天蔽日的大树。仔细一看,倒吸口冷气,身后居然还是那棵成精的老槐树,枝杈上的红线拖曳在地上,很是阴森。 我们走了一大圈,怎么还在原地踏步? “坏了,现在最怕一件事……”王老头声音冰冷。 “什么?”我问。 “林法光怕丑事暴露,要致我们于死地,杀人灭口!”王老头说。 我心惊肉跳:“他不是被你打成重伤了吗?” “你别忘了,他不是一个人,他背后还有那个可怕的凶手。没受伤时,他还忌惮我,现在我已成重伤你又是棒槌,他可以下手了。” 王老头话音未落,树林里刮起一阵阴风,吹得人遍体生寒。 王老头让我扶着他,我们一边走,他一边做记号,我懵懵懂懂也看不懂,就跟着他走。转来转去,王老头身体越来越虚弱,嘴角不停地浸血,咳嗽声不断。可我们无论怎么走,也出不去这片山林,哪个方向都是密密的槐树,浓浓的雾气里深不可测。 “这里已经被人布下法阵,这么走不行,我们都要困死在这里。”王老头咳嗽说。 “那怎么办?”我问。 王老头长叹一声,看看迷蒙的天空:“师祖啊,最后一次生死大劫,徒儿看样是过不去了。你老人家对我一生命数的谶言,字字不空。徒儿早年心骄气盛,不服天命敢于天争,直到垂垂老矣才知天命难违。”他看看我:“小罗,一会儿我来做法,你就顺着前面这条路走,千万不要回头!” 我似乎已经预料到了什么,颤抖着声音说:“王大爷,你呢?” “我用毕生功力,为你打通一条生还之路。”王老头说。 “王大爷……” 他摆摆手:“不要再说了,要不然我们都要死在这里。小罗,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这是我的宿命,多少年前就定好的。”说到这里,他突然俯身在我耳边低声耳语:“小罗,此间之事太过凶险,你自己一个人根本应付不过来。切记,离开这里之后,立即去找解南华。” “解南华……”我想起那个斯斯文文冷冷冰冰的年轻人,他就是解铃的弟弟。 王老头盘膝坐在地上,撅着嘴,控制住咳嗽,双手捏诀,开始吟咒。我在他旁边,眼圈红了,不愿离开,他猛地睁开眼,厉喝:“婆婆妈妈,解铃怎么会收你这么个徒弟!” 随即他长叹一声:“放心吧,我不会让自己这么轻易死的,记得来救我。” 他闭上眼睛,不再看我,嘴里快速念着咒语。 说来也怪,树林中云雾渐消,果然出现一条蜿蜒小路。我回头看看王老头,深吸口气顺着这条路跑了下去。 我心里充满了强烈的怒意和愤懑,去他妈的解南华,我现在就要去找林法光报仇! 第十七章 灭灯 第十八章 解南华 疯老太太捧着两盏本命灯,扑到林法光的身上,嚎啕大哭:“当家的,当家的……” 王姨的神情颇为震惊,我低声问怎么了,王姨说:“这是我看到她这么多年第一次开口说话。” 老太太确实很久没有说话了,口齿不伶俐,含糊不清,正因为如此,此时此景有一种极为悲恸,无语凝噎的情绪。 我和王姨站在旁边,谁也没有说话,静静看着她在发泄。老太太干脆坐在地上哭,不停擦着眼泪,她抬起两盏灯颤巍巍递过来,哑着嗓子说:“你们的……” 王姨蹲下来,紧紧抱着她:“弟妹,你别哭了,你哭得我心里也不好受,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太太努力张着嘴,嗓音沙哑,磕磕巴巴说:“当家的……想儿子……害人……我宁可不要……儿子……” 她断断续续说了一些,我大概听明白,林法光曾说过他身为六壬神坛的坛主,替人续元会承受很大的业力,他们两口子婚后一直没有孩子。近两年林法光有种感觉,觉得自己大限将至,他一生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留下子嗣。他想有个孩子,并不是为了传宗接代,而是为了师妹,他的妻子。 老太太爬到林法光死前在地上写的血书前,泪如雨下,用手一遍一遍摸着鲜血写成的诗句:……不求后辈传骨血,红烛烧残…… 她颤抖着说:“师哥……要走了……我年岁大了……他要孩子照顾我……不让我孤单,不让我孤单。” 她眼睛血红,一滴滴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来:“不能害人……什么时候也不能……害人……师哥,咱们不能害人。” 她抱着林法光的遗体,嚎啕大哭。 王姨叹口气:“打电话通知120,人过世了后面还有许多事要做,他的后事我负责了。” 这时那老太太用手指蘸着林法光脸上的血,颤巍巍在遗诗后面填了三个字,“新娘泪”。后面这句诗就变成:不求后辈传骨血,红烛烧残新娘泪。 字歪歪扭扭,可写得一笔一划,情真意切。看了之后,我心里这个不得劲啊,堵堵的喘不上气。 “小罗,阿姨跟你商量一件事。”王姨说。 “你说。” “人死为大。既然老林已经过世,他生前种种所为我们就不要再计较了,盖棺论定,让他安心的去吧。小罗,你明白我的意思吗?”王姨说。 我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蹲在疯老太太的面前,问:“阿姨,你知不知道林师傅在为谁忙活?他背后应该还有个主谋,你知道是谁吗?” 老太太看着我:“当家的……不让我知道……那个人是……”她把蘸满鲜血的手指伸出来,在地上颤巍巍写了一个字。我和王姨都看到了这个字,震撼之情用语言形容不上来。 她写的,是个“鬼”字。 王姨惊讶地说:“老林背后的主谋是个鬼?” 疯老太太再不说话,捧着林法光的遗体呜呜哭。 王姨叹口气,打电话通知医院。我虽然焦急万分,还是决定留在这里忙活。 王姨善解人意,对我说:“小罗,你先回去,这里有我们姐妹操持就行了。我已经让小凡订了你回家的机票,你的任务就是马上回去找解南华,这里一大摊子事都需要他来处理。抓紧时间!” “这两盏本命灯?”我看着地上两盏灯,不知怎么处理。 疯老太太站起来,捧起这两盏灯拿到里屋,她哑着嗓子说:“我……会保护好你们的灯……放心。” 我现在明白了,林家这么乱,一定是林法光对本命灯图谋不轨,老太太拼死保护造成的。我知道这个老太太是可以信赖的,她和她的师兄不一样。 “我走了。”我对王姨说。 她拍拍我的肩:“早去早回。” 出了门,心情非常晦暗,真是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一想到解南华,我心里直打鼓,他给我的感觉很不好相处。众所周知,他和解铃的关系非常恶化,这次又是因为解铃,解南华能不能出头真是个未知数。 我回到客栈,叶凡已经等候多时,告诉我机票已经订好,他陪我去取,并送我上机。隆城本地是没有飞机场的,叶凡一路送我到邻市乘机。 这对母子对我照顾的无微不至。我在千恩万谢中坐上飞机,没几个小时便回到了家。 看着熟悉的城市,熟悉的街道,想到这些天经历的种种,真像是恍恍惚惚做了一场怪梦。时间不等人,我来不及休息,准备找解南华。 可没有他的联系方式,我想了想,给赖樱打了电话。赖樱这人脾气温柔,好说话,又是八家将之一,找她没错。 赖樱听说我找解南华有急事,有些为难,在电话里说:“罗稻,不是我不帮你,我也没有他的联系方式。我们已经很多年没见面了,只是上次对付圣姑,他才露了这么一面。这样吧,我知道他供职的公司,你去单位找他吧。” 赖樱告诉我,解南华所在的公司叫旭日集团。我一听就愣了,旭日集团是本市一家高新技术产业大集团,资产数十亿,福利待遇超好,大学毕业生打破头都进不去。要是谁家孩子能在旭日集团工作,比当公务员都要风光,说出去能光耀乡里。 我记得解南华好像担任的是什么高级顾问,他真要在旭日集团里谋求到这等高位,着实吊炸天啊。 我回家简单收拾了一下,洗个澡,换身新衣服,立立整整的,去旭日集团找他。这家集团有自己的办公楼,里面整洁高雅,富丽堂皇,出入进去的都是高级白领,不换身衣服我怕被保安当要饭的打出去。 旭日集团的办公大厦就在市中心的商业区,周围异常繁华,大楼每十层便有拓展出来的平台,上面养花种草,有供员工休息的长椅,闹市中俯瞰众生,恬然自得,颇有点闹中取静的意思。 我以前好像听铜锁闲聊时候说过,旭日集团这栋大厦完全是自主设计,不但有一流的建筑师,更有一流的风水师。现在才想明白,解南华的高级顾问应该就是在集团里担当风水顾问。 我在大厦外面狠狠吸了两口烟,烟头掐灭,硬着头皮走进去。进入一楼大厅,就跟星级酒店似的,金碧辉煌。有前台服务人员,进去还要登记划卡。 我在前台登了记,前台的女孩打电话找解南华。片刻后对我说,解先生正在开会,如果不急的话,到会议室稍等片刻。 我也没什么事,豁出去了,不见到他我不罢休。 到了二楼会议室,里面坐满了前来应聘职位的人,敢情今天是人家集团的招聘日。我找了把椅子坐在里面,静静等候。 这一等就没个头了,我和周围人闲着聊聊,又玩玩手机,转眼两个小时过去。我实在等的心焦,找人询问,工作人员告诉我解先生开完会后又出去办事了,应该马上能回来。 我中午没吃饭,生怕出去之后他又回来,只好饿着肚子继续等。 等的心灰意冷,靠在椅子上打瞌睡,正睡着被人推醒,一个漂亮的女助理微笑对我说:“解先生已经回来了,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他一会儿还有个会,你只有十分钟的时间。” 我擦擦口水,到洗手间洗了把脸,精神一下,跟着女助理来到十二层。 出了电梯口就是地毯,进去还的换拖鞋。我暗暗舒口气,幸亏来以前洗了澡换了衣服,要不然脱了鞋,能把这一层楼的人都熏趴下。 越往里走自卑感越强。里面工作的大姑娘小伙子,个个精神饱满,干干净净,忙忙碌碌。我走在这里,感觉自己无比卑贱猥琐,还没看到解南华,气势就短了一大截。 解南华的办公室在最里面,敲门之后,里面传来男人淡淡的声音:“请进。” 开门进去,里面足有上百平,洁净的落地窗,高大的发财树,在一张超大的老板台后面,一个戴着金丝眼镜干干净净的小伙子正在伏案办公。他抬头看看我,冲那女助理点点头:“你先出去吧。” 我从来没进过这种场合,手脚都没地方放,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我这人吧,一看见领导就心虚,解南华此时气场极足,扫了我一眼没有说话,继续做自己的事。 我规规矩矩站在门口,像等着被领导批评的犯错小员工,大气都不敢喘。 等了一会儿,解南华再次抬起头,皱着眉问:“你有什么事?” 我清清嗓子,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其实来以前,我做足了预案,料想到解南华肯定不好说话,尤其还牵扯到解铃的事。我构思了几种方案,他怎么说我怎么应对,怎么把话说的有技巧能打动他的心。 可现在,所有预案全都用不上,在他这种气场面前,我编织不出任何语言。 解南华不耐烦,看看表:“我时间很忙,一会儿还有个会,你没事就出去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第十九章 木偶 第二十章 怎么可能 解南华叫来助理,告诉她,自己要出去几天,让她修改工作计划,并让她订了两张最快的机票。 我们各自回家简单收拾了些东西,约在机场见面。上了飞机,解南华没和我过多交流,他掏出随身的小笔记本,一边思考一边在上面勾勒信息树。看着他认真专业的态度,我真是有些汗颜,回想自己到隆城的经历,思考问题的方式、处理突发事件的手段实在幼稚,让人随意摆弄,随波逐流。 解南华和解铃完全就是两个风格,他干净,认真,缜密。可他和解铃一样,都让人踏实。 在飞机上我实在忍不住又问他,为什么会改变主意。 解南华略斟酌一下,从包里掏出那张王姨转交的信封递给我:“看看吧。” 我从信封里倒出一张老照片,上面是三个人的合影,背景是一座很古老的塔楼。黑白照片微微泛黄,有着很深的岁月沉淀,应该存放了很长时间。 照片主体的三个人,其中一个是大人,另外两个是孩子。这个大人看起来很眼熟,我辨认出来,他正是解子孝,解铃和解南华的父亲。那么旁边两个清秀孩子的身份也呼之欲出,一个是解铃,一个是解南华。 照片上的孩子目测只有七八岁左右,眉清目秀,可两个人脸上都有着一股与年龄不相称的沧桑和成熟。这张照片推测来看,二十年的历史是有了。 “王姨,我还有些印象,”解南华说:“她是叶叔叔的妻子。我们小时候到隆城去玩,她对我和解铃特别好。” 我大概猜到他为什么能回心转意了,这张照片对于他来说应该有着很深的意义。 “你和解铃之间到底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我问。 解南华摇摇头:“罗稻,你别打听了,这个关系到我的隐私,不想再提。”他拿过照片,用细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神情萧索:“真不想长大啊。王姨送我这张照片的目的,她已经达到了。这次救解铃,我算是仁至义尽……” 他不愿说,我也不好意思问。飞机很快到达目的地,下了飞机,我们坐着客车,第一时间到了隆城。 当走进客栈的时候,王姨在门口看到我们,马上迎了过来,上上下下打量解南华,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带着哭腔说:“南华……真的是你……你这个死孩子,终于来了!是不是把你姨儿都忘了?小时候那么疼你。” 解南华颤抖着嘴唇,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情绪,他深吸口气,把住王姨的手:“阿姨……” “叫什么阿姨,忘了你小时候怎么叫我的?” 解南华有些难为情,半天才轻轻说道:“妈妈……” 一声妈妈彻底把王姨叫哭了,她捂着脸走到前台,抽出纸巾背着我们不停擦眼泪,嘴里还埋怨:“这死孩子,多少年了,你知道我等你们多少年了?!一次都不来看我。你叶叔叔活着时候,我还抱怨呢,他就跟我说,孩子们大了都在忙,让我多理解。我是理解,可我想你们啊……” 王姨给他安排了单独的房间,然后拉着他叙旧去了。到了中午,我们一起在饭店吃了顿饭。饭桌上,王姨问解南华来到这里有没有计划,需要她帮忙做什么。 解南华看看我说:“我想马上去一趟瞎子谷,把王老头救出来。人命关天,其他的事再说。” 我放下心,这个人还是相当明事理的。 解南华看着王姨,有些难为情:“阿姨,我还是先叫阿姨吧。” 王姨乐呵呵的心情大好,说你看着叫。 “阿姨,你能不能帮着联系一下组织里的人,比如尔萨老大。我想到女死者的凶案现场去实地查看一番。”解南华说。 王姨想了想说:“我尽量帮你联系,尔萨老大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 “即使不是他,其他人也行。只要能让我到现场看看就行。”解南华说。 我看他们两个聊得差不多,就问王姨林法光后事的情况。王姨告诉我,林法光后天火化,该通知的都通知了,可能会有很多人来为他送行。说到这里,王姨对解南华说:“要不你们也去吧,或许能看到组织里的老熟人,对以后要做的事情或许有帮助。” 解南华想了想,摇摇头:“我不想惊动太多人,这里的事办完了我就回去。” 王姨叹口气,没再说什么。 吃过饭,我们简单收拾一下进山的东西,解南华和我便出发了。这次到瞎子谷,王姨提供了一条很近的路线,不必到水库划船过去。我们按照她说的路线,穿过市区来到郊外,很快进了山。 说是近路,其实也得翻山越岭。走了三个多小时,我们来到了通往槐树精所在的小路上。我指着小路尽头说,王大爷就在这里。 解南华没急着进去,从兜里掏出一根红绳,让我缠在手腕上。“这东西开过光,能辟邪。”他说。 我们顺着小路往里走,走了没多远,我拉住他:“南华,这就是那个鬼差的雕像。” 在寂静幽深的树林深处,鬼差的石头雕像依然伫立在那里,一动不动。解南华让我站在原地,他拨拉着树枝走了进去。这里很黑,他的身影渐渐融合在黑暗中,显得特别模糊,唯有手里的手电光亮在不停闪动。 我勉强看到,他站在鬼差雕像的前面,好像伸出手抚在雕像的头顶,不知做什么。时间不长,他从树林里走出来,表情严峻。 我问怎么了。 他伸出手,我用手电照了照,只见他左手手心血肉模糊一团,流出的鲜血和黑色的石粉混在一起,红红黑黑,触目惊心。 “你,你做了什么?”我惊讶地问。 “这尊雕像的气息很怪异。我割开手掌,混入鲜血,是为了记住它的气息。”他没有过多的解释,让我打开一瓶矿泉水,帮他清理一下手掌。 我们继续往前走,很快来到山路尽头。这里有两棵大树,中间挂着红线,形似封路。 “里面就是法阵了。”我轻声说。 解南华点点头,做了个手势让我不要进,他一俯身从红线下钻了进去。林深雾浓,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里面。 我在树边等着,好一会儿也没人出来。焦急地看看表,发现才过去不到十分钟。我告诫自己要沉住气,就在这时,林子深处突然传来一声铃铛的脆响。 这铃声非常清脆,如空谷滴水,又像是石头子落进了清澈的水面,荡起阵阵波纹。此时此景,听到这种怪异的声音,实在有些阴森。 我打着手电往里照着,光线根本刺不透浓浓的迷雾。实在忍不住,我大声喊:“解南华,解南华,你没事吧?” 过了好半天,浓雾中渐渐走出一个人影,手中提着手电,光亮闪烁。他慢慢来到近前,正是解南华。 他面无表情,金丝眼镜片上闪着幽光,一张脸冷酷至极。他从红线下钻出来,我赶忙问:“怎么样?看到王大爷了吗?” 还没说完,毫无征兆中解南华突然飞出一拳,正打在我的肚子上。我胃里一抽抽,捂着肚子惨叫一声。他拽住我的脖领,力气极大,像头公牛一样,一下把我抵在树上。 “你这是干什么?”我忍着疼喊。他的眼睛藏在冷冷的镜片后面,紧紧盯着我。 “罗稻,你真够可以的,居然和邪人串通设计害我!” 他猛地又是一拳捣在我的肚子,我疼得全身萎靡,蹲在地上。 解南华推推眼镜,大步流星往回走。 我强忍住疼痛,跑过去一把拉住他:“解南华,你说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装?”解南华看我。 “死你也要让我死个明白。”我气喘吁吁地说。 “好。”解南华说:“我刚才进去之后,看到了你说的那个王老头。我正要过去救他,就感觉他的气息不对劲。” “怎么?他死了?”我问。 解南华冷哼一声:“他身上的气息和刚才林子里那尊鬼差气息是一样的!” 我听得目瞪口呆:“这,这怎么可能?怎么回事?” 解南华道:“幸亏我做了血祭,记住了鬼差气息的感觉。刚才我一看到王老头,手心就在疼,当时就不对劲。越靠近他,那种气息相似的感觉越是强烈。可以肯定,王老头和那尊鬼差雕像同出一源,既然鬼差是邪人所立,那么王老头就是那个背后凶手。” “什么?!”我都傻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解南华说:“我一看情形不对,赶紧退出。我现在才明白,王老头和林法光玩双簧,设计种种,不但要困住解铃,他们的目的还有一个,那就是连我一起也要害了!你如果不知情,只能说明你是个棒槌,从头到尾让人耍!” 他再不多话,大步流星往外走,我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已经傻了。 第二十一章 魂来 我强忍疼痛,跑到他的身后,一把抓住他:“南华,你不要冲动。” 他停下来,转过身看我:“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你刚才猜测王大爷是真正的凶手,这很不负责任。你说他们做双簧,仅仅就是为了骗我?我只是一个小人物,根本用不着他们费心如此设计,要对付我招数多了,何苦来来回回那么折腾?林法光最后还把命搭里面了?” 解南华没有说话,看着我,嘴角竟然漾起一丝笑意。 “你笑什么?”我问。 解南华说:“我说过,他们的目标是我,他们骗你是为了把我引出来。” 我摇摇头:“不对!他们怎么知道我就一定能把你引出来?你再好好想想,仅仅就因为王大爷身上的气息不对,你就说这一切全是阴谋,我也在害你,这是不是太武断了?!” 解南华看我,呵呵笑:“罗稻,别这么急头白脸的。我只是考验考验你。” 我一股火冲上来:“我靠,有你这么考验的吗?你这是在侮辱我的人格。” “你别着急,我刚才说的那些推论是比较武断,但也不能说没有道理。我们两个以前没有打过交道,你突然上门,又说了这么一大串事情,我需要消化、整理、怀疑和取证,这是一个人很正常的反应。” 他这么一说,我倒有点汗颜。从叶凡找我,到我来隆城,从始至终发生的一切事,我都在随波逐流,从来没有怀疑过什么。就算最后林法光漏了底,也是王老头告诉我的。 解南华继续说:“两件离奇的命案,到你们请槐树精遇险,这中间波橘云诡,迷雾重重,有很多不合情理匪夷所思的地方。我并不是疑心重,而是一点点被忽视的疑点细节,很可能最终是揭开谜团的重大线索。罗稻,你知不知道我们已经身陷险地,周围危机四伏,如果不谨慎点,很可能全军覆没。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在暗地里观察着我们,准备磨刀霍霍。我首先得确认你这个盟友是否可靠,我才能放心的把后背交给你。” “有你说的这么悬吗?”我呲牙。 解南华看着无边的丛林,叹口气:“这里人生地不熟,我们面对的一切都是未知数。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一件事。” “什么?” 他看我:“整件事并不是人命案子这么简单,背后如果还牵扯到更大的利益斗争,那就麻烦了。眼下这件事我只有一个宗旨,以后不管事情发展到什么地步,你都要服从这个宗旨。” 我看他,这人年纪轻轻,心思就这么重,想的这么远。 解南华说:“这个宗旨八个字,那就是救出解铃,适时而止。” 我笑:“当然了。你以为我闲的蛋疼,在这瞎耽误工夫呢。只要救出解铃,我们就回家。” 我揉揉还在疼的肚子问:“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压根就没看到王大爷,一直在诈我?” “不,我看到了。”解南华说:“我没有诈你,王老头身上的气息确实很怪,和那个鬼差同出一源。我这个人对于危险的嗅觉一向敏锐,刚才就感觉到了极度的危险。” “那我们怎么办?置之不理。”我说。 解南华摇摇头:“既然确定你没有问题,我们现在就回去处理,这或许是一条线索。” “你不是说有危险吗?”我说。 “有危险不代表没价值。我会做风险评估,只要值得一做,冒点风险不算什么。”解南华笑笑,拍拍我的肩膀。 他这么一笑,恍惚让我看到了解铃。解铃虽然也很谨慎,但不会如此的细若毫发。不过这哥俩都有一个相同的特点,那就是无惧风险。只要有价值,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你有时候真像解铃。”我说。 解南华推推眼镜:“我听说过解铃想收你为徒。说实话罗稻,如果我收徒弟,你肯定是不合格的。” 他不再说什么,大步流星往小路深处走去。我叹口气,跟在后面。 我们来到小路的尽头,他对我点点头,一俯身钻了进去。我有些紧张,深吸口气,也跟了进去。 再往里走,就是高高大大的槐树林。走进这里,如同黑了天,光线很暗,打着手电才能勉强照出前方不远的距离。周围很寂静,连风声也没有,静得让人抓狂。 我跟在解南华身后,一步一步向前走着。走了没多远,他停下来,用手电照过去,低声说:“你看。” 林子深处,迷蒙的雾气里,在那棵成精的老槐树下,王老头盘膝坐着,微微垂头,看上像是一尊塑像。 一看到他,我眼圈就红了,颤抖着说:“我们怎么办?” “他身上没有正常人的气息。”解南华说:“鬼气很重。如果不是圈套的话,我怀疑他现在很可能已经身遭不测。罗稻,我准备冒一把险,你来帮我。” “好。”我说:“只要能救王大爷,你让我干什么都行。” 解南华和我一起走到王老头身边。王老头情况确实不好,脸色铁青,闭着眼,紧咬牙关,脸上的表情已经僵硬,一动不动,没有任何活人的气息。 他整个人就像一尊蜡人雕像在寒冬腊月被冻了一晚上。 我伸出手要去摸,还没摸到,就感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浓浓寒气。解南华轻轻拍我,摇摇头:“你不能碰,他现在阴煞之气很重。罗稻,你听我说,一旦这是个圈套,王老头真的是主谋凶手,他现在就在等我的触摸,到时……我很可能身遭不测。真要出了这样的事,咱们各安天命吧,你赶紧走,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南华,你为什么会怀疑这些人针对的是你?”我问。 这个问题让他有些为难,解南华犹豫一下,慢慢探出右臂,缓缓拉动衣袖。在他右臂靠近肘部的位置,有一个奇特的纹身,看上去很像是金刚杵。 这个纹身大概一指来长,上粗下细,底端成尖,构成的纹理极是繁密,仔细看这条条纹理似乎是由一串串芝麻大的奇怪文字组成,看上去很有点藏传佛教的味道。 “这是什么?”我惊奇地问。 解南华说:“上面是密宗咒文,我和解铃一人有一个。这是小时候,师父和老爸带着我们到西藏深处一座寺庙里纹的。我还记得师父当时说过,纹了这道咒,你们兄弟从此精魄相连,骨肉一心。” “什么意思呢?”我问。 “意思很深,你暂时这么理解,类似你的本命灯与解铃的本命灯相连。一生俱生,一死俱死。”他说。 “啊。”我惊叫一声。 “现在你明白了吧,他们为什么处心积虑想要让我来。我记得你告诉我,王老头说背后那个凶手是想炼化解铃的魂魄,可总是不成功。他们只要把我的魂魄也摄去提炼,就能使解铃的一起炼化。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我没有来,而换成了你。这才有了林法光为你连本命灯之事。” 我想想说:“你这道纹身这么隐秘,他们怎么会知道?” 解南华摇摇头:“这不算是隐秘的事情。”他叹口气,有些落寞和凄凉:“父亲有了我和解铃,非常高兴,曾经和师父一起召集江湖道友一起庆贺。”他苦笑:“当时有位铁算高人,看了我们两个的面相,就说解家这哥俩注定了不平凡,一生将与纠葛相伴。” “我们开始吧。”他放下衣袖,把背包放到地上,从包里取出一个盈盈可握的铜制小香炉,然后又取出两根长香。 我帮他拿香炉,他手持长香,掏出打火机点燃了香头,青烟渺渺而出。他从我手里接过香炉,另一手持着燃烧的香,微微闭上双眼。 此时周围寂静无声,气温冷得让人难受。我不敢说话,退在一旁,静静看着。 解南华猛地睁开眼,右手捻住两根长香,姿势就像拿着笔。他开始凌空写字,手臂不动,完全靠手腕的抖动,像是在写细细密密的蝇头小楷,香头划过,余烟未尽,看起来潇洒飘逸。 他一边写,嘴里一边念念有词,我知道他开始作法了。 凌空写罢,他开始围着王老头转圈,缓缓转到王老头身后。他把长香插在左手的香炉里,空出右手,探出双指,轻轻摁在王老头的头顶。 我看得屏息凝神。就在这时,王老头像是得到了感应,猛然睁开双眼,眼珠子瞪得很大,直直瞅向我。 我吓得浑身一抖,戳在原地大气不敢出,静静看着。 王老头并不是恢复知觉。这个样子像是诈尸,虽然睁着眼,却无知无觉,脸色冰冷的像是一具发硬的尸体。 解南华拔出香炉里的一根长香,喊了一声:“魂来!”用手指猛地一弹,这根香如同利箭一般陡然飞射出去,“啪”一声居然扎进不远处的树身里,香尾还在微微颤抖。 我的天。我张大了嘴,这是什么功夫?香那么细那么软,又不是刀,解南华居然能达到飞花摘叶的境界? 说来也怪,他喊完这一嗓子,只见周围迷雾更甚,阴风吹动起来,气温越降越低。浓雾的深处,出现了一件令人心惊肉跳的事情。 远远的一棵树下,渐渐浮现出一个模糊的人影。他伫足而立,似有似无,淡淡的就像是纸糊的剪影。 一看到这个人,我一阵眩晕,竟然是王老头。 怎么会有两个王老头? 第二十二章 头发 真是奇了怪,怎么又出现一个王老头。愣了一会儿我才明白,刚才解南华喊了一声“魂来”。现在出现的王老头应该是他的魂儿。 解南华一只手抚在王老头肉身的头顶,另一只手持着香炉,眼睛里精光四射,看着不远处树旁乍然出现的王老头阴魂。 我站的这个位置也缺德,正好在解南华和王老头阴魂之间。我抱着肩膀,紧张地看着,王老头的阴魂随着浓雾渐渐向我们飘来。 是的,飘着。他就像一个纸人,无轻无重,脚下没根,悬在半空缓缓飘动。说来也怪,虽然他离我的距离越来越近,可我始终看不清他的面目。阴魂就像是映像,或是光线浓雾机缘巧合才产生的光影效果,看上去极为诡异。 随着距离的逼近,我全身颤栗,回头看解南华。解南华没有任何指示,他全神贯注,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阴魂的身上。 王老头的阴魂带着一大团雾气,越逼越近。我腿都吓软了,慢慢向侧面退去。后面有一棵大树,可以藏到树后。 来到树干后面,我缩头缩脑地看着,突然发现了不对劲。此时小路上雾气愈来愈浓,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灰色。这些浓雾正在缓慢而有节奏的翻滚着,同时向前漂浮。 我活这么大,从来没见过任何一种雾气是有这种形态的,灰色很浓,类似于霾,给人感觉很是沉重,可偏偏又是飘动的。雾气里发生了什么,根本就看不清,我没敢用手电,因为我感觉雾里肯定藏着非常可怕的东西。 仅凭微弱的自然光,我隐隐看到解南华站在浓雾之中。雾气完全把他包裹,他的身影渐渐消融,最终完全消失。 我看得提心吊胆,喉头窜动,手心全是汗。 看了一会儿,眼前除了雾就雾。我正探头探脑看着,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呵呵”笑声。这笑声很是低沉,特别阴森,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 我回头一看,吓得汗毛乍竖。不知何时,王老头的阴魂就站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这么近,我还是看不清他的面目,灰蒙蒙一大片,正在阴恻恻地盯着我。 我吓蒙了,一点没夸张,全身就像被突然而至的恐惧沼泽淹没,刚要跑,突然全身剧痛,下一秒身体完全不受控制。 王老头的阴魂上了我的身。 现在的情形很是诡异,我控制不了身体,自己就像被禁锢在牢笼里。我眼睁睁看着我自己从树后转出来,走进浓雾中。 我一步步向前,这片浓雾十分奇怪,就像灰色的房子,外面看不到里面,而真正进到里面,视线却非常通透,我看到了解南华。 雾气如一片结界,把我们全部封在里面。解南华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只手抚着王老头肉身的头顶,另一只手持着香炉。他腰板挺拔,眼镜光亮闪动,冷静地看着我。 我慢慢走向他,解南华看我:“你怎么来了,这里很危险。” 我想告诉他,我已经被鬼上身了,可是张不开口,急得我要挠墙。 解南华没在看我,目光继续盯着雾气的深处。我来到他身后,突然出手如电,探出双指直取解南华的后脑。 这么近,发难又无征兆,解南华还背对着我,我暗叹一声,完了。 谁知解南华像是脑后生眼,就在我的手似碰到没碰到,他猛地低头闪过,顺手拔掉香炉里最后一根长香,反身来了个极漂亮的回头望月,香尾直直插进我的嘴里。 我感觉到上我身的阴魂想把香吐掉,可怎么也吐不出来。解南华拉着这根长香的香头,拽着我一起往前走。 我整个人不受控制,被他像木偶一样拉着向前。 解南华左手结成手印,摁在我的眉心,冷冷地说:“我不管你是谁,赶紧出体离开,不然我让你魂飞魄散!” 我全身颤栗,喉咙不受控制发出“呜呜”的声音。王老头的阴灵不知想表达什么,显得极为躁动。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极为离奇的一幕,盘膝坐在地上的王老头肉身忽然动了,“腾”一声从地上站起来。 我看得几乎惊呆,王老头的阴魂在我身上,他的肉身怎么会动?难道有别的阴魂也上了他的身? 解南华推推眼镜,眼镜里反射出精锐的光芒。 王老头的肉身一步一步向我们走来,他走路的姿势很怪异,关节僵硬,肩膀上下起伏,走路一抽一抽,很像是一个人形木偶。 我看到王老头肉身的胳膊和双腿上,缠缚着丛丛的黑色丝线。这些线拉得极长,在空中拽的笔直,那一头藏在浓雾之中,不知是谁在控制。王老头就像被人操控的木偶,四肢随着黑色丝线而动,情景既诡异又阴森,看得我几乎都傻了。 我心提到嗓子眼,知道那神秘的凶手出现了。藏在浓雾的后面,他同时操控着王老头的肉身和阴魂,在和我们斗法! 现在我是帮不上啥忙了,只能眼睁睁瞅着。解南华正用手印摁在我的眉心,无法自如运动,眼看着王老头的肉身越逼越近。 解南华稍稍一松手,我体内的阴魂立时复苏,伸出手去掐他的脖子,解南华只好把手重新压在我的脑门上。这时王老头的肉身杀到,跳起来,从后面缠在解南华的后背上,伸出双手紧紧扼住解南华的脖子。 解南华松开手印,去掰脖子上的手。手印一松,我体内的阴魂复苏,控制着我从正面去掐解南华的脖子。 解南华腹背受敌,掐的脸色铁青,他挣扎着伸出手拽住我嘴里的长香,猛地往下一拉,我把头低下。解南华咬破中指,洇出大滴大滴的血,在我的脖子上快速画了一道血符。 我就感觉身体里像是开了锅,尤其肚子,“咕噜噜”乱响。我体内的阴魂极为躁动,非常痛苦,在我身体里乱窜。此时此刻,我真是痛苦到了极点,想喊又喊不出来,额头冷汗滴滴答答往下淌。 因为头抬不起来,看不到上面发生了什么,只听到衣袂响动,解南华一定在和王老头的肉身搏斗。 现在的我处于极度的煎熬之中,身体好像在撕裂,这种折磨把每一秒钟都拉的特别长。就在这时,脖子突然一紧,从浓雾中突然飞出一丛黑丝线,“啪”一下缠在我的脖子上,紧紧勒住。 我呼吸不畅,瞬间处于窒息状态,心脏“哐哐”跳,要从胸腔里钻出去。 这时,解南华拉住我嘴里的长香,猛地往上一提。我抬起头,看到王老头的肉身瘫软在地,身上缠缚的黑丝线已经断了。 解南华气喘吁吁,而目光炯炯,这次斗法中,他暂时战胜了藏在浓雾中的那个神秘高人。 解南华看到我被黑丝线缠得快死了,他伸手抓住我脖子上的黑丝,缓缓张开嘴。我吓了一跳,他嘴里全是鲜血,舌尖破了,血顺着嘴角淌下来。他朝着黑丝吐了一口,一股鲜血喷到上面,黑丝开始颤抖,冒出股股青烟。 解南华抓住黑丝线大吼一声:“断!” 我脖子上的黑丝果然应声而断,断裂的丝线以极快的速度收缩进浓雾里不见了踪影。我“噗通”一声坐在地上,精疲力竭,能感受到体内的阴魂也没有精力折腾了。 解南华张开双手看了看,他手心全是淋漓的鲜血,刚才黑丝线收缩得极快,又韧又硬,给他的手割出了条条血痕。 解南华来不及休息,在我脖子后面摸了一把,抹掉符咒,顺手抓在我的头顶,猛地一提,我就感觉体内的什么东西给剥离出去。解南华握着拳,把那东西握在手里,来到王老头肉身前,摁在他的眉心,猛地一用力,把那东西打进了王老头的身体里。 做完这一切,他坐在旁边,双肘撑着地,大口喘了几下。 我感觉身体一阵轻松,外来的阴魂已经没有了。料想刚才解南华是把阴魂从我身体里提出来,又打回王老头的身体里。 他歇了一气,坐起来,往地上吐了几口血痰,从兜里掏出纸巾一丝不苟擦擦嘴角。 “没事了?”我有气无力地看他。 “简单较量了一下。”解南华看着渐渐消散的雾气说,他捡起地上残存的黑丝线。 我也捡了一根,黑丝表面油油腻腻,涂了一层液体。随着液体的挥发,黑丝线开始缩小,越来越短,最终消失不见。 “这是什么?”我问。 解南华看着手心的半截黑丝说:“应该是头发。” “头发?”我咳嗽了两声,来了精神。 “这么长,应该是女人的头发。”解南华说。 第二十三章 净琉璃 我听的愣神,有女人用头发做武器,还专门把人当成木偶来操控?! “傀儡术。”解南华说了三个字。 我猛地想起来,赶忙道:“以前我和解铃曾经在我们老家的乡下遇到过这种邪术。” 我至今记忆犹新,二哥罗二米发疯,居然跟一个木偶交媾,身染重病,差点没死了。当时解铃说,这种木偶是傀儡术中的一种,名为借尸傀儡。他还告诉我借尸有五法,金木水火土。我二哥遇到的借尸傀儡用的是水法。著名的湘西赶尸用的是土法,以土驭尸。 我简单把那段经历说了一下,解南华点点头:“控尸这种法术很早就有了,但真正成体系是在幕府时代的东洋。” “日本啊?”我说。 “是。为什么叫傀儡术,不叫木偶术或者戏法呢,因为傀儡在日本有特指的涵义。我也仅仅是听说,当时日本出现一位绝顶高手的阴阳师,他本人也是一流的古净琉璃唱师。” “净琉璃?”我觉得新鲜,解南华说的这些我一概都没听过。 “古净琉璃是日本一种很古老的舞台表演形式,类似能剧,不过在台上表演的不是真人,而是人为操作的布偶。” 我笑了:“这有什么新鲜的。” 解南华摇摇头:“日本的这种傀儡剧有很深的内涵,他们表演净琉璃的方式比较独特,和普通的木偶剧都不一样。他们是操作者和布偶一起在台上展出,旁边有一人专门唱腔,为各个傀儡配音。这位阴阳师就是在表演傀儡剧时有所感悟,集各门各派的控尸术大成,成就借尸傀儡术。这种邪术鼎盛于明末清初,失传于清末,江湖上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了。我曾经有幸在日本大阪看过一次这种净琉璃的布偶表演,当时有一位艺人告诉我,控制布偶的操纵者能达到的最高境界是成为布偶的灵魂。” “什么意思?”我问。 “表面看你是操纵者,是主控者,在操控布偶。其实在舞台的戏剧世界里,作为死物的布偶,要表现出活生生的生命,就要求操纵者成为它的‘灵魂’。表面上看是操纵者控制了布偶,其实从某种意义来说,木偶反过来控制了操纵者。” 我听得如痴如醉:“那么咱们这位神秘的凶手,和日本人有关系?” 解南华摇摇头:“借尸傀儡术源远流长,有数百年历史,中日交流很早便有了,此种法术传至中原也不稀奇。并不能武断地说,就一定和日本有关系。” “那这个女人用头发操纵尸体,这个属于金木水火土的哪种?”我问。 “不知道。”解南华站起来:“看看王老头的情况。” 王老头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毫无知觉。 “他怎么了?”我担心地问。 解南华摸了摸他的脉搏,又翻翻眼皮:“罗稻,帮我把他扶起来。” 我把王老头扶着坐起来,解南华探出右手,结成一个古怪的手印,在王老头面前凌空画符,而后大喝一声:“哈!”把手印摁在王老头的脑袋上。 时间不长,王老头的头顶冒出股股青烟。 解南华脸色变得很难看,他又咬破自己舌尖,照着王老头喷了一口。 天空洒下一蓬血雨,喷的王老头脸上都是星星点点的鲜血。解南华蹲在地上,喘了几下,喃喃道:“不应该啊。” “怎么了?”我看得非常担心。 解南华说:“我把他的阴魂已经打回他的身体,刚才又用血祭固魂,按说应该有点反应,怎么现在还是没有气息?” 我听出王老头有生还的希望,特别兴奋:“南华,你的意思是他能活下来?” “看造化吧。”解南华看着王老头说:“我总觉得这里不对劲。那个神秘高手和我们斗法,她还是手下留了情,没和我们动真格的,要不然咱俩今天都得栽在这。而且看似斗法,其实结果是她把王老头的肉身和阴魂都还了回来。她到底想干什么?” “这样的怪人性格飘忽,做事颠三倒四,自然没有常理可循。我们还是先看看王大爷怎么样了。”我说。 解南华让我扶着王老头的身体,他一点点很细致的检查,查来查去,果然查出了问题。 检查到王老头脖子的时候,解南华轻轻用手摸摸他的后脑,好像摸到了什么,表情为之一凛。他探出双指轻轻夹住,缓缓往外拽,我惊讶地看到,从王老头脖子后面居然拽出一根细细的针。 这根针细如纤发,淡黄色,像是铜制的。解南华没让我碰,说这等邪物,我还是不碰为好。 解南华从兜里摸出一条红布带,小心翼翼把这根针包在里面,收入囊中。他说:“罗稻,这根针应该是那个女人所用傀儡术的操控核心。你刚才问她用的是金木水火土的哪一种,现在明白了吧。” 我眨眨眼愣了半天,突然灵机一动:“她用的是金法?” 解南华点点头:“不错,表面看她是在用头发操控尸体,实际真正的机关在这根针上。” 说来也怪,针一拔出,王老头呻吟了一声,“哎呦哎呦”叫着。我急切地叫着:“王大爷。” 解南华擦擦嘴角的血:“先离开这里。他固魂未稳,还是生死一线,你现在叫他没用的。” 我弯下腰,一咬牙把王老头背在身上。解南华拿着包,我们一前一后出了这片林子。顺着羊肠山路来到外面的瞎子谷,脱离险境,我们这才长舒口气。 远路无轻担,更何况我还背着个大活人。我累的深一脚浅一脚,解南华要替下我,我摇摇头:“王老头对我有活命之恩,我多背他一段是应该的,等我实在撑不住,你再换我吧。” 解南华看我:“我大概知道解铃为什么要收你这个棒槌当徒弟了。” 我笑了笑:“等我和他学完本事的,看你还敢不敢叫我棒槌。” 解南华哈哈大笑,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么爽朗的笑。我们正说着,解南华的电话来了,他做个手势示意休息一下,我气喘吁吁把王老头靠在树上。解南华接通电话。 他的手机扩音效果很好,加上树林里很静,里面说话听得一清二楚。 电话是王姨打过来的,她的声音很焦急:“南华,你和罗稻在一起吗?” “是的。”解南华说。 “你们是在山里吧?”王姨说:“我刚才给你们两个打了好多电话都没通。” 刚才还在那片槐树林里,有法阵,信号完全被屏蔽。 “阿姨,我们在山里,信号不好。有什么事你就说吧。”解南华道。 王姨说:“我托组织里的朋友找到了尔萨老大,我把事情都跟他说了,尔萨老大说这件事不让我们再继续追下去了……” 我竖起耳朵听着,解南华口气很平淡:“为什么?” “尔萨老大告诉我,林法光背后那个凶手他知道是谁,情况很复杂,这里水很深,再往下追很可能牵扯到大人物。他说他会和那个人沟通,让我们两边都不要再生误会,再生事端,互相收手,这件事就此为止。”王姨说。 我站起来,凑过去说:“解铃呢?” “解铃呢?”解南华问道。他随即做了个手势,示意我不要说话。 王姨道:“解铃……已经回来了!” 听到这话,我懵了一下,随即狂喜,兴奋地什么都忘了,大声叫着:“解铃回来了!解铃回来了!” “南华,让解铃和你说两句话?”王姨道。 解南华表情僵硬,嘴唇颤了颤:“算了。回去再说吧。” 一瞬间,我感觉寒风里的山林变得无比美好,心里乐开了花。解铃回来了,我心里的石头终于是落地了。这鬼地方阴霾压抑,人生地不熟的,我呆够了,终于可以轻轻松松回家了。 “嘿啦啦啦,天空出彩霞啊~”我背着王老头也不觉得累了,情不自禁哼了两句。 解南华显得有些抑郁,他勉强笑笑:“解铃回来,你就这么高兴?” “你们哥俩也是,”我太高兴了,也就没了顾忌:“有什么说不开的,互相跟仇人似的。” 解南华不喜欢这个话题,岔开说:“我说刚才那个女人为什么和我交手时一触即逝,做事留了半分情面,原来是尔萨老大找她沟通过了。她可能就是为了试探试探我的身手。” “尔萨老大是谁?”我问。 “我也没见过,他是隆城当地的龙头老大,负责整个组织的运转。”解南华郁郁地说:“事情虽然解决了,可是我心里还是觉得不得劲,一切来的太莫名其妙了。唉,也好,总算是解决了。我要订机票走了,公司还有一堆事。” 我本来想撮合撮合他们哥俩,后来想想自己这个份量,还是算了吧。我人微言轻,别捡根鸡毛当令箭,最后还惹人讨厌。 山路是真不好走,而且天色将晚,我和解南华轮流背着王老头。解南华这个人看似干瘦,身上的力气真是用不完,背着大活人走山路健步如飞。 他的法术路数和解铃完全不一样,感觉他的国术身手比解铃要强上很多。 后来王老头就干脆由他背着,我背着登山包,我们一路出山,傍晚时分终于回到了客栈。 刚一进门,王姨和叶凡已经等在门口,叶凡帮我把包接过来,王姨看着风尘仆仆的我们,眼圈有些发红:“你们没事吧?” “没事。”我说。 话音刚落,二楼的楼梯上走下来一人。解南华和那个人四目相对,两人站在原地,谁也没动谁也没说话。 下来的这个人,正是解铃。 第二十四章 出乎意料 气氛有些尴尬,也有些压抑。他们两个互相看着,把我们这些人夹在中间,我默默退到一旁,这个时候就不是我能插上嘴的。 王姨赶忙招呼,打圆场:“解铃快下来,看看谁来了。” 解铃脸色有些苍白,可能是在黑暗中待的时间太长了。他咳嗽一声,从楼梯走下来,到解南华近前,欣慰地说:“南华,你来了。” 解南华侧过脸,避而不看,对王姨说:“阿姨,能不能帮我订一张回去的机票,家里还有一摊子事。” 王姨不高兴:“南华,你是个男人,别那么小气。你哥哥刚脱离危险,你不能就这么走了,听阿姨话。” 解铃神情十分落寞:“南华,你还是不原谅我。你和罗稻为我奔忙的事情,阿姨都和我说了,谢谢你。” 解南华不看他,对空气说:“我是念及老爸和师父的情分,再没有下次了。” 王姨说:“大晚上的,谁也不能说走,咱们一起吃顿饭。南华,听阿姨的话,就吃一顿饭。” 解南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阿姨,这里还有伤员,能不能腾出个房间让他先休息。”他指的是王老头。 这时,王老头已经苏醒了,可是气息很弱,无法说话,他看着我,点点头。看到他的眼神,我知道那个熟悉的王老头回来了。 王姨给王老头安排了房间,解南华用自己的血在他胸前写了道符咒,能够稳固精气神。王老头精神还不错,他现在阴魂刚刚回体,异常虚弱,可是看情况已无大碍。 王老头看着我,快速眨眨眼睛,我意识到他好像有话要说,可说不出来。我叹口气:“王大爷,你好好休息吧。” 解南华总是尽力避免和解铃直接碰面,解铃进来要说什么,他连招呼都不打借故出去。王姨看到这个情景摇摇头,告诉儿子叶凡,今晚准备家宴,让他买菜买肉。 我把解铃拉到我的房间,上上下下看他:“解铃,你没事吧,到底怎么了?” 解铃显得很疲惫,坐在椅子上,揉着额头:“一言难尽。” “到底是谁害你的?”我问。 解铃道:“都是我自己不好,无事生非,这次也算个教训吧。” 我愕然,我从来没见过解铃这么做自我批评。解铃看着我,真诚地说:“罗稻,当初我深陷危险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不知道你能不能来,没想到你真是够意思,一直为我奔波。谢谢你。” 我有点不好意思:“你看你说的,咱们之间的关系就别说谢了。不管怎么说,你现在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解铃也有些感动,走到我面前,拍拍肩膀:“好兄弟。” 还别说,解铃这么一表白内心,我还真有点不太适应。在我印象里,解铃表达情感都是有分寸的,点到为止,还没像现在这样。可能他大病初愈,人在经历风险之后总会有所感悟,有所改变,我不好意思地说:“咱们兄弟说这个,就外了。” 我和他闲聊了一会儿,只要涉及到隆城的经历,他都闭口不谈,或岔开话题或左右而言他。我暗暗叹口气,行啊,就让这一切都成为秘密吧。只要他安全回来,怎么都好。 正聊着,叶凡敲敲门,探头进来:“罗哥,解哥,吃饭吧。” 我们三人在走廊里说说笑笑,来到二楼王姨的房间,厅里腾出一块空地方,摆了一张小八仙桌。上面琳琅满目都是东北硬菜,猪肘子、蘑菇炖小鸡、猪肉炖粉条子、酱骨头这些,菜量杠杠的,热气腾腾,闻着就香。 家宴嘛,席上就我们五个人,王姨和他儿子叶凡,解铃和解南华哥俩,还有我。王姨让叶凡给我们每人斟了一杯白酒,我不能喝酒用手捂着酒杯,让王姨一顿训斥,大男人哪能不喝酒,今晚家宴,不醉不归,大家都得喝。 我看这架势,暗暗有些汗颜,气氛不对啊,怎么有点鸿门宴的意思。 王姨安排座位也别具匠心,让解铃和解南华面对面。我多少明白了,王姨用意是好的,想撮合这对兄弟重归于好。 解南华一脸严肃,什么话也不说,根本不看解铃,或是低头看菜,或是侧脸瞅墙,根本不和解铃对视。 解铃脸色苍白,用手捂着胸口,不时咳嗽两声。他一直看着解南华,眼神很复杂,能解读出来,他非常心疼这个弟弟。 王姨端起酒杯:“今天很难得,大家能欢聚一堂,来,都把酒杯端起来。我可说一句啊,喝了酒,大家都不准拉长脸子。” 所有人都举杯,只有解南华没动。王姨皱眉:“南华,能不能给阿姨个面子,今晚在饭桌上,谁也不准不愉快。” 解南华想了想,端起酒杯。 王姨笑了,喊了声:“切尔丝,干杯~”我们五个人的酒杯碰在一起,里面是白酒,大家都没有真干,都是抿了一口。 解铃笑笑:“南华,谢谢你。” “我是给阿姨面子。”解南华冷冷地说。 解铃疾速咳嗽了几声,我拍拍他的后背:“没事吧。” 他摆摆手,继续对解南华说:“南华,对不起。” 解南华嘴唇颤抖:“你对不起的不是我,是咱爸!我无所谓,有你在,我本来就是个小透明,可是你不该在咱爸最需要你的时候……” 说到这里,他吸口气,推推眼镜:“我去趟洗手间。” 饭桌上气氛有点尴尬,解铃垂着头,我惊讶地看着他,他居然哭了。解铃在我心里一直都是硬汉形象,还带着玩世不恭,现在居然哭了。 这时,王姨碰碰我,朝纸巾努努嘴。我赶紧抽出两页纸递给他,解铃红着眼圈,用纸巾擦擦:“不好意思。” 解南华走出来,皱眉:“你哭给谁看,解铃,你这样惺惺作态只能让我恶心。” “我对不起咱爸,对不起你。”解铃眼圈又红了。 王姨道:“南华,解铃心里也不好受,你少说两句。” 解南华走到座位前,端起白酒:“解铃,我敬你一杯。” 解铃挤出一丝笑容:“南华,谢谢你。”他端起自己的酒杯。 就在这时,毫无征兆中解南华突然把杯中的白酒全都泼在解铃的脸上。 这个变故太突然,我下意识跳到一边,这才没让酒泼身上。 解南华这个举动实在是太过分了,我们谁也没料到他会这样做。饭桌上气氛顿时紧张起来,空气整个都凝固了,王姨也没了主意,看着他们哥俩。 解南华嘴角荡起一丝笑意,用筷子夹起一粒花生放到嘴里嚼:“我看你还能装到什么时候。” 解铃垂着头,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酒水顺着他的脸颊滴滴答答往下淌。 忽然解铃呵呵发出一阵笑声,缓缓抬起头,脸部肌肉僵硬,嘴却在机械地一开一合:“怎么识破的?” “你的演技太差了。”解南华说:“苦情戏不是这么演的。解铃这个人我太了解,又臭又硬跟茅坑石头似的,怎么可能哭哭啼啼。再说了,就算我和他绝交,我们毕竟也生活在一起快二十年了,他是什么感觉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解铃微微咧起嘴角,他的面容很诡异,就像是蜡做的木偶。 解南华拾起一根筷子,抬手就甩了出去,喊了一声:“着!” 他的动作极具隐蔽性,扔出的筷子如同流星赶月,电光火石就飞到解铃的近前。他快解铃反应更快,微微侧脸,那筷子擦着脸颊就飞过去,就在要飞出去的瞬间,解铃伸出两根手指,“嘭”一声愣是在半空夹住了筷子。 他们这一来一往的过招也就在半秒之间,我和王姨还有叶凡都看傻了。 解南华笑:“还说你不是装的,解铃那三脚猫功夫可比这差得远。”他双脚一蹦,居然原地起跳,飞跃过了八仙桌,朝着解铃就扑去了。 解铃屁股都没抬,保持坐姿,突然滑了出去,就像背后有线牵着,动作凌厉而诡异。 解南华来到近前,一掌挥出,解铃反应极快,堪堪避过。 我可是见识过解南华的国术功夫,那真是深不可测,现在一看更是令人叹为观止。他出招极快,动作飘逸,手臂在空中几乎都挥出了残影,解铃被他逼入墙角,虽然狼狈,却未见败相。 两个人就在方寸之地,左右上下腾挪,忽高忽低。这时候我就看出不对劲了,解铃跳起落地,完全是直上直下的,膝盖和关节都没有蓄力,完全违背人体物理定律。 他的模样很像一个被操纵的人形木偶。 打着打着,叶凡低声说:“解铃哥好像在逗南华哥玩。” 我一看,果然如此。解铃在解南华狂风暴雨的攻势下穿来插去,趋退如电,攻守有余。最为难得的是,供他腾挪的空间就墙角那么大,身形真是如鬼似魅,飘忽来去。解铃要是反击,简直太容易了,可他好像在有意逗解南华,十分力只出一分,老叟戏顽童,逗孩子玩呢。 打着打着,解铃忽然直直跳起足有两米多高,直接越过解南华的头顶,在空中跃向玻璃窗。伴随着我们惊叫,他破窗而出,顿时冷风倒灌,整个人消失在黑暗中。 解南华反应真是神速,一个腾跃来到窗边,半拉身子探了出去,只剩两只脚紧紧扣住窗框。 第二十五章 控制 “快拉我上来!”解南华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王姨急道:“快把拉他上来。” 我和叶凡刚才都看傻了,这时才反应过来,赶紧过去一人把住他的一只脚,把解南华从窗外拽进来。 解南华怎么这么沉,累的我和叶凡气喘吁吁,等把他拽上来的时候才看到,他的一只手正抓住解铃的脖领子。 就在解铃撞窗消失的瞬间,解南华挺身而出,飞出窗外,凌空抓住了他,两个人悬在空中,完全就靠扣在窗框上的解南华两只脚弓撑住。虽然高度不高,只有两层楼,可是千钧一发,如果解铃就此消失,我们会彻底断了线索。 解南华手勒得发白,他一屁股坐在地上,靠着暖气,累的气喘吁吁。大口喘了几下,推了推眼镜。 解铃已经失去知觉,紧闭双眼,脸色苍白,一动也不动。我和叶凡合力把解铃放到里屋的床上,他像死人一样躺着。我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冰凉,没有一丝温度。 看着解铃的脸,我心里非常不好受。 我已经隐隐猜到刚才发生了什么,其实解铃并没有苏醒复原,从始至终都是一个假象。解铃和我们在树林里见到的王老头一样,像木偶一样被人操纵着。 只是操纵解铃的手法更加巧妙,他居然能像常人一般说话、行为、甚至做出各种表情和神态,或笑或哭或愁或喜。 其实我也早就隐隐感觉出不对劲,可压根就没往解铃是木偶的这个方面去想。 我站在床边,正看着他时,解南华和王姨走了进来。 解南华把事情简单给王姨解释了一番,他的说法和我猜测的一样。王姨深深叹口气,看着解铃:“真是苦了这个孩子。” 解南华走到解铃近前,探出双指测了测鼻息,又把解铃整个翻过来,后背朝上。他摸了摸解铃的后脑部位,手指一动,在解铃的脖子里居然缓缓抽出一根细针。 我看得目瞪口呆,解南华从兜里把红布包打开,里面还有一根细针,是在树林里抽出王老头脖子上的。现在这两根针并排躺在一起,长短粗细一模一样。 解南华看看我:“还是她。” 他说的“她”,指的就是用头发操纵人身体的那个神秘凶手。 “这次怎么没看到头发?”我问。 解南华摇摇头:“不知道。这个人的傀儡术已经神乎其技,惊天地泣鬼神,操纵人身能达到圆融汇通的境界。我猜想,用头发操纵只是她这门傀儡术的一种方法而已,类似于悬线木偶。而只要核心的细针在,这个人完全可以做到不用头发做线索,从而隔空控制,甚至可以让被操纵者像往常一样说话做事。这般法术真是匪夷所思,闻所未闻。” “还是你机灵,能够识破这个机关。”我说。 解南华说:“我只不过疑心比较大就是了,一看见解铃我下意识就感觉不对劲。你别忘了,我和解铃身上有同一个纹身,我们勉强也算骨肉一心。我对解铃的感觉比你们更加敏锐。那个神秘高手能骗你们,可骗不了我。我用酒泼他的脸,其实也是试探,直到那个时候我还是不敢肯定,这种傀儡术简直太神了。这一试探果然试探出了问题。” 王姨担心地说:“解铃到底怎么样了?” 解南华道:“我大概猜到了这个高手的行为模式,她看准对象后会摄取那人的魂魄,留下肉身作为可操纵的傀儡……” “她摄魂做什么?”我问。 解南华看着解铃说:“你记没记得王老头说凶手要炼化魂魄,我大概猜到了她想做什么,她要把摄取的魂魄融入自己的身体里。” “啊?!”我和王姨都听得惊叫一声。 “这样,她就能得到被操纵者的记忆和行为模式,然后她已经可以自如操纵着傀儡,让这个傀儡毫无痕迹地融进生活,而不为外界所察。”解南华说。 他的推理简直胆大妄为出乎意料,却偏偏富有逻辑性,我听得目瞪口呆。 “为什么要这么做?费这么大劲有什么意义?”我说。 还得说王姨生活经验丰富、想法老道,她说:“如果真的有这样一种人,那他能做的事情就太多了。比如控制亿万富翁重新撰写遗嘱,比如控制清白的人去杀人,甚至可以控制一个国家的元首去摁动核按钮……” “其实还有一个很深的意义,”解南华侧过脸看着黑漆漆的天空,一字一句说道:“控制。” 解南华解释说:“每个人都有控制欲,越是没有安全感的人控制欲就越强。因为没有安全感,所以会与所有人为敌,就想控制和制约所有的人,扼杀一切对自己产生威胁的因素。如果我是傀儡师,首先我就是一个控制欲极强的人。”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这个神秘高手能操纵解铃,是不是说解铃的魂魄已经被……炼化了?” 解南华坚定地摇摇头:“没有,解铃如果魂飞魄散,我会有很强的感应。再说了,你们本命灯连在一起,如果解铃真的被炼化,你也不会站在这聊天了。不过呢,就算他现在暂时没事,并不代表就安全,我能隐约感觉到解铃的气息很微弱。现在细想想,正因为那个神秘人没有炼化解铃的魂魄,所以她扮演起解铃就漏洞百出,性格失真。她不是一个好演员。” “那你能感觉到解铃的魂魄在哪吗?”我问。 解南华神色暗伤,叹了口气。 我对王姨说:“阿姨,你不是说尔萨老大已经让那个人收手了吗?为什么她还来搞这些东西,为什么不把解铃放回来?” 王姨摇摇头:“尔萨老大说他已经和那个人沟通了,他说那个人很厉害,本事很大,而且行为很飘忽,他只能做到尽力沟通……要不然,我再给尔萨老大打个电话吧。” “我知道解铃的魂魄在哪!”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我们回头去看,来的人居然是王老头。他靠在门框上,脸色惨白如纸,不停地咳嗽,那模样似乎奄奄一息,命悬一线。 解南华走过去把他扶到椅子上坐好,王老头靠着椅子背,长舒了口气:“死不了。” 解南华摸摸他的脉搏:“稳定下来了。老人家,你知道解铃在哪?” “后生,你不会怪我刚才对付你吧。那时候我也是身不由己。”王老头大口喘着气说。 我赶紧倒了杯热水送过去:“王大爷,这些天你都经历了什么?解铃又在哪?” 王老头说:“刚才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那个妖人确实在炼化魂魄。小罗,我们在树林分开之后,我的魂魄就被那个人抽去了,其中经历很诡秘很奇怪,至今很多事我也想不明白。后来,她正要炼我的魂魄,不知怎么就没继续下去,我就被放出来对付你们。当时的我魂魄离身,无知无识,飘离在很奇妙的状态里,发生了什么我只是隐隐有些印象。” 解南华拍拍他:“老人家你就别自责了,我救了你就说明已经信任你。你告诉我们解铃现在在哪。” 王老头闭上眼睛,轻轻摸着热水杯,好半天才睁开眼:“我见过他。” 我们没有说话,静静听着。 王老头说:“我的魂魄被妖人摄去之后,在一种很奇怪的境界里见到了解铃。”他顿了顿:“我感觉自己去了一个很奇怪的地方,那里就像是一个匪夷所思的梦境世界。我的记忆在那个地方是断篇的,很多经历都连接不上,有时候明白自己在经历什么,有时候则白马过隙时间飞快,恍恍惚惚就过去了。我就是在那个奇怪的世界里见到了解铃。” 解南华听得很仔细,他说:“炼化阴魂的这种邪术我听师父说过,需要法器,比如炼魂炉。老人家你说的这个奇妙世界难道是在炼魂炉里?” 王老头说:“现在我回想一下那段经历,也就是我魂魄的经历。那里似真非幻,或许还真是在类似炼魂炉这样能够收容魂魄的容器里所经历的。在那里,我经历了很多怪事,现在回想起来像是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他闭上眼睛,深深叹口气,完全陷入了记忆里。 “解铃在那里还好吗?”我问。 王老头说:“那里没有时间和空间的概念,都是主观感受,有时很长有时很短,场景随时都在变化,或古或今或中或外,就和做梦一样。我仅仅见过解铃几面,都是匆匆一瞥,我们没有交流,他好像显得很忙碌,在那个梦幻世界里不知忙活什么。” 我咋咋嘴,王老头说的这些等于没说,还是一点线索没有。 “我有办法进到那个地方。”王老头突然说了一句话。 我们都来了精神,我赶忙问:“怎么进?” “我在那个地方,下了个灵引。”王老头说:“这个灵引,就是我七魄中的一魄。当时这么做我并没有太多的想法,只是想自救,现在可以成为我们去那里的方法。”他顿了顿:“我可以带你们中的一个人进去找解铃。” 第二十六章 黑无常 第二十七章 炼魂炉 解南华一说黑无常来了,香火陡然颤了一颤,像是受到了某种感应。我们谁也没敢说话,房间里十分安静,本来就黑暗的屋子,此时显得更加阴森。 我比谁都紧张,这次引魂出窍,要进入那个莫名其妙的炼魂炉,说不紧张不害怕都是假的,看着瘫软在地上的老高,我手心里全是冷汗。 好一会儿,老高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他的神态全变了。他伸着脖子,慢慢探出自己的舌头,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人能把舌头伸出这么长的。 他的舌头又长又细,如蛇在吐信。他的表现很像失明,左嗅嗅右闻闻,舌尖不停颤抖,像是在用舌头来感官这个世界。 最为可怖的是,虽然他看起来像盲人,可是一双眼睛却在黑暗中湛湛发光,如同狼眼。 老高匍匐在地上,像蛇一样蜿蜒爬动,舌头时而收回嘴里,时而吐出来,吐出的舌尖上下舔着,轻轻颤栗。我们屏息凝神,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年男人,就这样转眼之间变得妖气十足。 还别说,现在的他虽然恐怖诡异,可比刚才那窝囊的中年形象有魅力的多。一个人一旦有了妖魅之气,魅力指数便会狂升。 老高在房间里游动,突然坐起来,仰面朝天,一声怒吼:“啊~~~” 这声音如同林间老兽垂死一吼,又像古庙晨钟被和尚敲响,声波滚滚,低沉庄严,在房间里快速扩散。 香炉里三炷长香“啪”的脆响,竟然应声齐齐而断。 老高盘膝坐在地上,整个人的气质全变了,黑沉沉的房间里,他如同一尊法相庄严的大佛。 “衣来!”他喊道。 旁边的解南华紧着伺候,把准备好的法衣给老高穿上。这是一身黑色长袍,一袭到底,脖领是开襟的,可以扣上。 这身黑袍又长又大,老高穿上之后,把全身都给掩住,只留下一个秃头的脑袋在外面。他站在那里,晦暗光线中,整个人如同一个巨大的黑影,悬吊在半空,情形十分古怪。 还有一顶长长的黑色帽子,也戴在他的头上。我看到帽子上写着四个字:一见大吉。 戴上帽子,穿着黑袍,老高散发出浓浓的阴森鬼气。他拿起一面手鼓,围着我和王老头转圈。 他走到身后的时候,我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头皮发炸。我知道,黑无常已经上了他的身。 黑无常绕了一圈,又回到我们的面前,他慢慢摇动手鼓,手鼓边缘的铃铛脆响,叮叮当当的。他轻轻拍击鼓面,“咚~~咚”作响。 现在这个气氛实在是压抑,静寂无声,只有手鼓拍动的声音。 他张口开唱,唱词古怪又难懂,听不明白是什么地方的方言,字词黏稠,音调低沉,如同沼泽里的泥潭缓缓袭来,把我整个包围在里面。 我越听越迷糊,就想睡觉,眼睛怎么睁就是睁不开,头一下一下点着。恍恍惚惚中,我看到解南华在香炉里又重新点燃了三炷香。 香火一起,我闻到一股腻腻的香味,有点像梅干菜扣肉的味道。我完全沉迷在这个味道里,拼命嗅着。黑无常来到我的身后,轻轻把手掌扣在我的头上。 我的头更沉,熏得五迷三道的,恍惚中看到黑无常另一只手扣在王老头的头上。 迷迷糊糊中,我就沉沉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被人推醒。我睁开眼,痴愣愣坐在地上好半天,一时间不知是在睡觉,还是醒了。 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当看到眼前场景时,整个人都傻了,我觉得自己一定还在做梦。 此时此刻,我莫名其妙出现在一个巨大的防空洞里,挤满了人。这个防空洞又深又长,我蹲在人群中间,前后看看,都是晃动的人脑袋,也不知藏了多少人。 防空洞没有开灯,整个是黑的,光线极差,人群挤在一起低声说话。低沉的声音嗡嗡连成一片,像是进了飞机场。 我看到王老头蹲在身边,他眨眨眼看我,神色有些紧张,低声说:“我们进来了。” “进哪了?”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王老头不敢高声说话,凑在我耳边低语:“炼魂炉。” 我瞬间醍醐灌顶,往事的记忆一幕幕全都涌现在脑海里。我这才想起来,我被黑无常引魂作法,跟着王老头来到妖人的炼魂炉了。 这么说,此时此刻,现在的我不是我了,而是离体出窍的魂魄? 我颤巍巍询问王老头,王老头点点头:“不错。小罗,再多的忙我也帮不了,你现在的任务很紧迫。这里危机四伏,不知什么时候那妖人就会动用炼魂炉来炼魂,到时候在这里所有的阴魂都会魂飞魄散,就算是解铃也不知还能挺到什么时候,我们随时都有被炼化的可能。你必须抓紧时间,找到解铃,把他带到我这里。来的时候,二伯爷已经给我下了灵引,只要你把他带到这里,我就能带你们回去!” 我看着防空洞里密密麻麻的人群,咽着口水说:“我上哪找他?” “小罗,你切记,炼魂炉这个世界里发生的一切都没有逻辑可循,光怪陆离,要找到解铃只有一个办法,随时注意发生的怪事。这是我在炼魂炉的经验,只要身边有特怪的事情发生,随着事件的发展,总会有解铃的身影出现。”王老头说。 我全然没有概念,这鬼地方本身就透着不合情理,处处都怪,还怎么再找怪事?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王老头碰碰我,他指了指身边的洞壁,这里刻了个古怪的标记,我顿时明白,找到解铃后还到这个地方集合。 解铃在哪呢,怎么找他?我正想着,洞外突然“嘭”一声巨响,就像什么东西爆炸了。我没有任何思想准备,一屁股坐在地上,震得耳朵嗡嗡响,心脏都快炸了。 防空洞顶瑟瑟往下落着尘灰,人群开始骚动。 等我再回过头看时,王老头已经踪迹不见。 我赶忙爬起来,颤抖着说:“王大爷,王大爷……” 哪还有他的影子,我头皮发麻,天啊,这鬼地方现在就我一人了,谁知道解铃在哪猫着呢。 这时,不知谁喊了一嗓子:“跑啊,炸弹来了。” 防空洞里人群鼎沸,所有人都站起来,一波波的骚动,大家都在往外面挤。这么多人挤在一起,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密密麻麻不下千人,你挤我我挤你,大人喊小孩哭,我被人群挤的东倒西歪,情不自禁喊:“大家别挤,保持秩序。” 这些人就像是根本听不到我的声音,一股脑地往洞外冲。 就在这时,我看到人群中有孩子被挤倒,正要过去,紧接着后面的人群涌上来,转眼那孩子就淹没在人群的腿里,不见踪影。我浑身发抖,寒气逼到心头,这孩子没救了。 我安慰自己说,这里都是假的,只是个幻象世界,别当真。 我已经身不由己,跟着人群往外狂涌,眼瞅着要到洞口,忽然前面的人开始往回跑,两股人流顿时冲涌在一起,这个乱劲就甭提了。前面的人撕心裂肺喊:“别出去!外面军队来了,快关门,保持安静!” 涌动了好一会儿,所有人才安静下来,防空洞外面不远的地方传来沉闷的撞击声,这是大门关上了。光线阻在门外,又黑又冷,洞里恢复到刚开始那沉闷压抑的气氛里。 我在人群中蹲下来,突然想起一件事,脑子嗡一声炸了,我,我找不到刚才标记的位置了!这意味着,我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我左右看看,眼前只有攒动的人群。我急得一头汗,想挤到洞壁附近找标记,可根本挤不过去。人太多了,稍微一动,就让人挤回来。 我想和周围人交流,可身边的人全都面目清冷,身上似乎笼罩着一层隔离的雾气。我就像穿越到一个完全不属于自己时代的幻境里。 就在这时,前面有人喊:“死了这么多人,收尸的呢?” 话音刚落,不知从哪钻出个女人。这女人又瘦又高,穿着脏兮兮皱皱巴巴的红裙子,留着脏脏乱乱的长发,长得阴森凶恶,满脸都是横丝肉,大概能有四十多岁。她微微驼着背,嘴里叼着一根烟,粗手粗脚来到人群前面,蹲下身双手拽着什么,在地上拖。 我站起来,探着脑袋去看,微弱的光线下,只见前面一地的尸体,横七竖八躺着,男女老少都有,十分惨烈。 那女人就像拖麻袋一样,拽着一具尸体在走,一直来到前面的洞壁前,晃了一晃,整个人没了踪影。我看的冒凉气,她拖着尸体钻进了洞壁里? 不多时,她又从洞壁出来,开始拖拽另一具尸体。我大概明白了,洞壁那里可能有一条缝隙,因为光线太暗,在我这个角度看不着。这个女人是专门收尸的,她把尸体都拖进那里。 我想起王老头对我说的一句话,要找到解铃,必须随时注意发生的怪事。 看着拽动尸体的这个阴森女人,我知道自己不能坐以待毙,要做点什么了。 第二十八章 她在找我 这个女人一点不嫌累,把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全都拖拽干净,众人屏息凝神看她一个人忙活。 说来也怪,她一站出来,整个防空洞里竟然无人说话,气氛低沉又阴森,众人像是怕极了这个女人,谁也不敢吭气。 我有了主意,我想钻进藏着尸体的洞壁去看个究竟。不过现在人多眼杂,还是忍忍再说。 那女人拖了很长时间,终于干完了,再次走进人群蹲下,不见了身影。 所有人就在这防空洞里等着靠着,我对于这里发生的事大概有了些轮廓。现在好像是战争时期,外面炮火连天,还有一帮杀人不眨眼的敌兵,我们这些老百姓在这个防空洞里藏身。具体这里是什么国家,又是什么历史时期,甚至在防空洞里藏到什么时候算是一站,这些全然没有概念。我如同凭空穿越而来,这种诡异莫测的环境下只能靠自己,走一步看一步吧。 不见天日,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有许多人开始席地而坐,互相依靠着睡觉。我决定行动了,蹲在地上慢慢摸索着向前走。 我挪着小碎步,走得也不算慢。走着走着,很快来到人群的前面。离着防空洞大门还有一段距离,光线晦暗,隐隐能看到黑暗中两扇高高的大铁门紧紧关闭。 这时,我看到了收尸的女人。她就在我左前方不远的位置,蹲着不动。在我看来,这个女人身上有种很特别的感觉,她似乎和我一样,也是穿越来的。她与周围的环境和人群有种强烈的违和感,格格不入。 这个女人给我的感觉非常不好,有种说不出来的阴森,特别危险。 我不敢轻举妄动,在后面直愣愣瞅着,等待机会。我不急,王老头在描述这个地方时,有句话说得好,这里没有时间的概念。 这时,果然有变故生出。收尸女人的身旁,蹲着一个小女孩,她破衣烂衫,头发蓬乱,小脸脏兮兮的,一看就是个要饭孩子。毫无征兆中,这个小女孩忽然头垂了一下,紧接着整个人摔在地上,不省人事。 后面有人嘟囔:“死了,死了。” 那收尸女人抱着小女孩两只脚站起来,小女孩大头朝下,半悬在空中,脸色惨白,没有任何活着的迹象。 这女人从人群中出来,就以这样怪异的姿势抱着小女孩的尸体,钻进了那处洞壁。 我眉角跳了一下,知道机不可失,一个箭步从人群中窜出来,急忙忙跑到洞壁前,慢慢蹲下腰仔细去看。 这处洞壁上果然有一条能够一个人进出的缝隙。石头缝从洞顶一直蜿蜒到地面,里面有些微弱的自然光,看上去黝黑深邃,隐隐有人影晃动,很有些阴森森的气氛。 我想了想,豁出去了,一猫腰钻了进去。 里面的缝隙特别狭窄,也不知天然形成的,还是炮弹炸出来的。越往里越深,往前大概三米左右,走了出来,里面别有洞天。 这里是一处内洞,实在太黑,看不清具体面积,隐隐的地上躺着很多具尸体。一个摞着一个,密密麻麻不知凡几。 我蹲在洞口,看得浑身发凉,正迟疑间,就听到对面细细碎碎的声音响动,勉强看到一个微微驼背的黑影,慢慢走了过来。 黑影的身段又细又长,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佝偻感,我马上意识到不好,这就是收尸的女人。 现在躲也来不及了,退路就这么条缝隙,我如果跑肯定会让她发现的,想了想,我索性摸索着来到尸体前,趴在地上,混进尸堆里。 那女人叼着烟卷,红红的烟头在黑暗中清晰可见,她一边走一边扒拉尸体,像是在找什么东西。还好,她从我身边走过,没有觉察。她在这里来来回回走了两遍,随手翻动尸体,好像有点失望,又回到洞的深处。 我微微抬起头,从前面尸体的胳膊缝隙里偷窥她。只见这女人从地上抱起死去的小女孩,身影一晃,就消失在深深的黑暗里。 等了片刻,她还没有出现,那里面肯定还有通路。我不敢站起来,在地上小心翼翼爬过去。好不容易蹭到洞的那一头,微弱的光芒下看到,黑黑的壁上果然有一处凿出来的圆洞。 这洞也就一米多高,里面估计非常狭窄逼仄,黑黑的环境里很容易让人产生幽闭恐惧症。也怪了,按说满地尸体,还有诡异的女人,换平时我早吓尿了,可在这里,偏偏觉得这一切的发生虽然奇怪却也正常,就像走进疯人院看见有人随地大小便一样,不正常恰恰是正常。 我略考虑考虑,一咬牙,还是钻进了这个圆洞。洞里是崎岖的台阶,一路向上,这些台阶都是人工凿在岩石上的,说是台阶其实就是在石头上扣出来的一个个脚窝,勉强能够踩住。 正往上走,突然上面有声音传来,我赶紧趴在地上,小心翼翼抬头看。黑暗中,看到了红裙子的下摆,正是那个收尸的女人。她就在我上面不远的距离。 她的脚步声越走越沉,空旷的黑洞里听得比较清晰,四壁隐隐还有回音传来。我心跳加速,有种很沉重的预感,这个女人一定会做出极为可怕的事情。 左绕绕右绕绕,路线很复杂,越走越深,我有种直觉,行进的方向应该是一路向上的,我们正在攀高。 走着走着,突然发觉不对劲,洞里呈喇叭状,越走越低,前面竟然出现一个生生凿出来的暗道。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怎么如此诡秘。 这暗道也就棺材口大小,要进去必须匍匐趴下,我想了想,一咬牙,上吧。已经走到这里,难道还能打退堂鼓。我钻进暗道,一点点往前挪动,前面不远传来悉索的声音,我勉强抬起头去看。 暗道深处,亮着微弱的光,我看到那个可怕的女人弓着腰,裙子皱着贴在屁股上,她正在费劲地往前爬。看着看着,就觉得不对劲,她怎么有四只脚?仔细一看,我差点叫出来,原来这女人一直拖拽着那小女孩的尸体前进。 小女孩在她的身下,直挺挺躺着,伸出的两条腿恰恰就在那女人的两只脚中间。现在这情形实在是恐怖,这女人到底要干什么? 这条暗道太窄,后退很麻烦,也幸亏这样,那女人没有察觉到后面的我。爬着爬着,那女人忽然站了起来,看样子暗道到了尽头,她一闪身没了踪影。 等我爬过去才发现,暗道的尽头是直上直下的竖井,靠着墙壁是铁梯子,抬起头能看到上面很远的地方。那里亮着微弱的光,那女人抱着小女孩的尸体,顺着梯子正在向上爬。 我犹豫一下,也跟了上去,爬了不知多久,等我从竖井里出来的时候,赫然发现自己竟然来到了一处悬崖的高台。冷风吹来,夜空如洗,天空布满繁星,一眼望去,四面苍茫。 这处高台就像是一栋大厦的天台顶楼,四面不靠,下面是深黑色的悬崖。那女人提着一盏马灯,昏黄的光芒下,她一身红裙子随着夜风狂摆,十分妖异。 她站在一口硕长的黑色棺材前,棺材不高,黑得特别刺眼,表面像是打了一层油蜡。此时棺材敞开着盖子,那女人背身而立,不知在干什么。 高台上风越来越大,吹动她的衣袂飘飘,长长的头发都飞了起来。她弯下腰,从地上抱起那个小女孩的尸体,嘴里在隐隐念咒,然后把尸体放到了棺材里。 这高台没什么藏身的地方,我蹲在角落看的聚精会神,情形非常诡异。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紧紧捂住我的嘴。 我吓得一激灵,一屁股坐在地上,刚要喊出来。一个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别喊,是我!” 我的脑子嗡一下,一瞬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声音特别熟悉,是解铃! 我缓缓转过头,看清楚了,果然是他。他不知何时出现的,就蹲在我的身后,嘴角微微翘起,解铃天生一副笑模样,让人情不自禁就能在压抑恐怖的气氛里缓解情绪。 他摸摸光头,低声说:“罗稻,你可以啊,居然找到这里了。行,通过考验了。” 那女人就在不远的地方,我一肚子疑问,又不敢开口说话。看到他熟悉的表情,那玩世不恭的神态,我知道这是真正的解铃。 我没什么实在的根据,就是感觉。这就是解铃。 “既然能到这里,说明前因后果你都了解得差不多了。”解铃说。 “她是谁?”我看着那个收尸的女人低声问。 解铃盯着她的背影,一字一句道:“她是这里的主人,她杀了很多人,她在找我。” 第二十九章 黄丽的房间 “她在找你?那么她到底是谁?”我颤抖着问。 解铃拍拍我,指了指:“你看。” 我赶紧去看,那个女人还站在棺材前念诵古怪经文,等我再转头回来,解铃已经踪迹不见。 我靠,我顿时不镇定了,这还真他妈的像解铃的作风。一声不吭,不交代个来龙去脉,我行我素,无组织无纪律,转眼就没了影子,连招呼都不打。 我低声喊着:“解铃,解铃……”又怕那个女人听到,极力压低嗓音。 黑暗的高台上,阴风骤起,冻得我抱住肩膀,除了女人诵经声音,四周一片死寂,解铃早已不知去向。 这时,女人的声音突然停止。我吓得不敢喊了,猫在角落里眼睛一眨不眨看着。 她慢慢抬起双手,一直抬过头顶,双手的手心朝下,她又高又瘦的身影,配着现在的姿势,看起来像极了邪恶的女巫。 随着她的手势,发生了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怪事。 棺材里的小女孩竟然随着她的手缓缓站了起来。站立姿势很僵硬,看上去就像是用线把她拽起来。收尸的女人背对我,身体挡住了一部分视线,加上天光暗淡,我看了一会儿,不知她在捣鼓什么。 当她缓缓转过身体时,我被眼前发生的一幕惊呆了。死去的小女孩竟然变成了收尸女人的模样,也就是说,现在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她。 这两个女人混在一起,已经不分谁是谁了,其中有一个居然朝着我的方向走来。 我都快吓傻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她并不是冲着我来,而是我的身后就是回到防空洞的密道。 我蹲着身子小心翼翼在黑暗中挪着小步。好不容易挪动到另外一角,看到那女人果然顺着密道钻了进去。 此时天台上还有一个她。她披头散发,形如鬼魅,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像是一具拜月的僵尸。 就在我心惊肉跳的时候,也不知从哪突然飞出一块石头,正打在身边的地上,发出特别清脆的声音。那女人如同在熟睡中被惊醒,猛然睁开眼,直直瞅过来。 我吓得头皮发炸,双腿颤栗。那女人陡然一声怪叫,五官都挪移了,像个撒泼的恶妇,张牙舞爪就扑了过来。 她本来就一脸横肉,此时瞪着眼竖着眉,嘴角裂开,一张脸恐怖到无法目睹。看到她的脸,我的心脏就像子弹打中一样,猛然一震,两股战战,就等着死了。 她越跑越近,那架势要把我撕碎。我下意识往后退,退了几步,身子一栽歪,后面就是高台的悬崖,再退一步就掉下去。 在她奔过来千钧一发之际,旁边忽然有人打了声呼哨,那女人应声侧头去看,解铃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后面,笑嘻嘻地说:“送你一程。” 他飞出一脚,正踹在女人的屁股上。女人被他这一脚,从高台上踹了下去,一瞬间人就消失在悬崖深处。这时我才反应过来,后背被冷汗浸透,颤抖着向下面看了看,一片漆黑,黑雾弥漫,女人早已没了踪影。 解铃大大咧咧往地上盘膝一坐,拍拍身旁的位置:“傻愣着干什么,坐。” 我哆哆嗦嗦过去,擦擦头上的汗:“我的妈啊,到底怎么回事?我的腿都软了。” “这还不简单吗,你吸引了她的注意,然后我一脚把她踹下悬崖。”解铃说。 我忽然明白了什么:“我靠,刚才的石头是你扔的?” “是啊,要不然她怎么会发现你,怎么会上当。”解铃说。 我看着他的脸,无奈地笑了,这真是解铃作风,我算是没脾气了。 “这个女人到底是谁?”我问。 “她是这尊炼魂炉的主人。”解铃说。 “啊?!”我有点意外。 解铃也没多解释,说道:“先说说你的经历,你是怎么到这里的,够可以的啊。” 我把整件事情从发生到现在所有的事情一五一十都讲给他听。解铃听得目不转睛,非常入神,还不时发出怪声:“啊,好惊险……好险好险,好怕怕……” 等我讲完,解铃嘿嘿笑:“罗稻,你口才不错啊,经历的这些事都能写成小说了。” “少扯没用的,该说说你了,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我问。 解铃说:“我的事慢慢说给你听,现在咱们要换个地方。那个女人知道我在这里出现了,或许能找来,咱们要换个更危险的地方。” 我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去:“更危险?” “你没听说过,更危险的地方才是更安全的地方吗?”解铃说罢,拍拍我的肩膀:“把眼闭上。” 我把眼睛闭上,过了一会儿,解铃道:“睁开吧。” 我缓缓睁开眼,惊讶地发现,场景居然变了。我们已经离开悬崖高台,现在正在一家宾馆的房间里。洁净的床单,一张大床,床头柜上摆着电话和台灯。 我在房间里走了两圈,解铃看我神情不对,奇怪地问:“你怎么了?” 我牙齿咯咯作响,颤抖着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呃,”解铃挠头:“解释起来很麻烦,一会儿我从头讲给你听。你先说说你怎么了,为什么这么一副奇怪的表情?” 我咽了几下口水,缓和情绪,这才说道:“这里我来过。” “哦?”解铃眉角一挑:“怎么回事?” 看着这个房间,我简直是彻骨的寒意。 就是在这里,我被黄丽诱惑,迷迷糊糊中被黄丽用绳子缠缚在床头,她用刀把我脖子上寄存的王凯魂魄给割走了。 那段经历对于我来说痛苦不堪,一想起来心就跟针扎的一样,我始终认为王凯最终遭受噩运,完全就是因为我的缘故。 它一直埋在我心头最里面,是我无法触及的疼。 因为这个原因,我对这个房间的一些细节记忆尤甚。洗浴间的门是磨砂的,如果有人在里面洗澡,看上去会朦朦胧胧。我走进洗浴间,墙上有一面镜子。站在镜子前,我静静看着里面的自己。 还记得当时被铜锁救了后,我满脸是血来到洗浴间洗脸。洗脸的那一幕如同泛黄的照片定格,深深刻在我的记忆深处。 我伸出手轻轻摸摸眼前这面镜子的边缘,掉了块漆,和当时我所见到的一模一样。 可以肯定,这间宾馆房间正是当时我和黄丽所呆过的,留下极其揪心记忆的地方。 从洗浴间走出来,解铃看着我。我稳定一下情绪,简单把关于黄丽和王凯的事情讲了一下,解铃听着听着就皱紧了眉头。这时,安静的走廊里突然传来了脚步声,解铃摆摆手,示意我不要出声。 他小心翼翼来到门口,通过门上的猫眼看着外面。我非常紧张,这个莫名出现的地方让我很不舒服,有种窒息的感觉。我来到他的身边,解铃让开位置,我凑上猫眼看了看,外面走廊十分昏暗,空无人影,不知刚才的脚步声是怎么来的。 解铃搓着手,表情有些沉重:“她可能知道你来了。” “谁?” “炼魂炉的主人,天台上的那个女人。”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急切地问:“你为什么会带我出现在这里,这个房间你是怎么知道?” 解铃摆摆手:“我根本不知道你这段经历。我们为什么会来这里,这个问题主要在你。罗稻,你冷静点,听我跟你说。” 我稳定了一下情绪,解铃说:“这个世界你已经知道是什么地方了,不错,它就是妖人的炼魂炉。这里是魂魄凝炼聚集之所,具体情形我没法再解释,已经超出了你理解的位面。你可以简单理解成这里是一处虚拟世界,一个离奇危险的梦境世界。现在的你、你眼前的我,还有你在这里所见到的人,都是魂魄的存在。为什么你会来到这里,因为这里是你魂魄的潜意识里最无法触及的记忆伤痛,这个房间正是应你的内心而产生的!” 他这么一说,我大概有点明白了。魂魄这东西,本身就包含着记忆,现在我进入一个专门容纳魂魄的容器里,带着我的记忆而来,那么所看所闻,便会依据我的记忆应景而生。 说起来真够玄妙的,这都是科幻电影里的段子,没想到现在居然以一种既另类又传统的巫术方式出现了。 我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看着解铃,一字一顿说:“如果这个房间是我内心产生的,那么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你呢?会不会也是我幻想出来的?” 第三十章 老大的前妻 第三十一章 法阵核心 第三十二章 仙童 第三十三章 人参果 一想到林文美那可怕的横肉脸,我心里就毛毛的。感觉这个女人已经疯了,什么都能干出来。我着急地说:“苏离,看在咱俩交情的份上,你帮帮我。” 苏离没急着表态,而是不缓不急地说:“你还没说怎么闯到这里来的。” “实话告诉你吧,我听说隆城有个槐树精特别灵验,便千里迢迢来祭拜,我没对象啊,着急,寻思拜一下老槐树,能不能给我个女朋友啥的。结果正在拜的时候,莫名其妙就进了这个鬼地方,我也不知咋回事。”我灵机一动,把陈昌的经历按在自己身上。 苏离果然没听出破绽,这件事本来就是真的嘛。他说:“林阿姨确实摄进一个槐树精灵,她正在依托这个精灵修炼。” 说到这里,大殿里忽然雾气渐渐浓郁,青烟翻滚,原本坐着一动不动的罗汉,此时像是感应到了某种召唤,身体的关节都在一耸一耸的动着。大殿里少说能有二三十个这样的罗汉,全都在颤栗抖动,情形十分怪异。 “林阿姨要来了。”苏离说。 “小苏,救救我!”我看出情形不对,汗毛都竖起来了,出于本能,我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危险气息正在迫来。 苏离摸索着站起来,把坐下的蒲团拿开,掀开盖子,他的座位里面有一个不大的空间。“藏进来。” 我也来不及多想,赶紧爬到法台上,把全身挤进座位里。这里实在太小,我好不容易把身子蜷缩进去,苏离合上盖子,重新铺好蒲团坐了上去。 他低声嘱咐:“一会儿看到什么都不要出声,我用法力封住你的气息,如果你一发声,法术就破了,我也保不了你。” 我低低“嗯”了一声,待会打死也不出声,就当是个哑巴。 苏离这个坐台是镂空木板雕刻而成,我藏在这里,可以透过前面全是孔隙的木头挡板看到外面。这些孔隙又细又密,把外面隔断成一块一块,看不太真切,不过看个大概还是足够了。 青烟缭绕中,那些罗汉全站起来,他们披着僧袍袈裟,颜色亮丽鲜艳,此时看来,有种无法言语的诡异。这些人一个个形容枯槁,眼窝发黑,具体的也看不太清楚,就像是多年的木乃伊突然复活一样。 罗汉们站在廊柱的阴影里,烟雾中偶尔显露身形,看上去如腾云驾雾,虽然阴森恐怖,却也有着一种飘逸的仙灵之气。 这时,从宫殿外缓缓走进一个人。我擦擦眼,看得屏息凝神。 这个人和外面的壁画一样,如同天外的仙子,踩着烟雾就进来了。她穿着一身白色衣服,头上戴着白色长冠,手里托着一个净瓶,净瓶里居然还插着柳枝,赤足无履,行云踩雾,慢慢从大门口进来,也不知是走还是飘。我看得目瞪口呆,我的妈啊,这是观世音菩萨? 这个人一出现,大殿里的气氛更是森然,完全没有观世音出场应该有的庄严,反而透着森森阴气,让人不寒而栗。 她越走越近,我看得眼珠子瞪得贼大,这个人留着烂糟糟的长发,脸庞瘦削,满脸横肉,尤其一双眼,眼神极其恶毒。她正是林文美,防空洞里的收尸女人。 我后背起了一层冷汗,这个女人是不是想成仙想的都他妈魔症了,居然出场的方式都这么特别,把自己打扮成了观世音的形象。 林文美缓缓走上法台,用手摸了摸苏离的小脑袋,苏离脆生生地说:“仙姑好,仙姑大慈大悲,万寿无疆。” 林文美咯咯乐,声音像乌鸦鼓噪一样难听。 她坐到法台最高位上,把净瓶放到旁边,拾起铜磬轻轻敲在一面锣上,喊道:“抬盆景,服用人参果。” 廊下出来几个罗汉,顺着烟雾走进大殿后面,时间不长,只听“嘎啦嘎啦”轱辘响动,从大殿后面,几个罗汉推出一辆平板车。 说是平板车,其实就是四个轱辘上按着一块铁板。这块铁板上生着一棵稀奇古怪的树。 说是树,不如说是稀稀的树丛,横七竖八的一些低矮树桩。生出来的枝干姿势特别,弯曲攀附,蜿蜒向上,还真像是苍古如画的盆景。 在这些枝干上,生着一簇簇圆球形的果实,颗颗饱满圆润,呈暗红色,看上去特别像成熟的李子。 “浇水。”林文美说。 一名罗汉拿起一尊硕大的古壶,举重若轻,对着盆景浇水。水液迸射上去,只听盆景根部传来细细碎碎的呻吟声。我听得心脏狂跳,我靠,这盆景下面还有人? 我缓缓挺直身子,凑到木板空隙上往外看,这一看吓得头皮都炸了,心里像是堵了块大石头。 盆景这些枝枝蔓蔓,原来全是从一个人的身上长出来的。这人全身雪白,蜷缩着趴在铁板上,无手无脚,勉强能看到一个退化成圆球的脑袋。他身上的皮肤大部分发生皲裂,破裂的伤口里长出树的枝干,这些树干尾须纠葛在一起,几乎把这个人淹没了。只是因为他的皮肤很白,与黑色树干形成鲜明对比,这才能看出他的存在。 随着浇水,这个人发出阵阵呻吟声,声音听起来如同猪叫,像破锯条拉动,这个渗人劲就甭提了。 苏离从座位上站起,沿着法台下来,来到盆景前,盲着双眼笑嘻嘻地说:“师兄,别来无恙啊。” 我大吃一惊,我靠,我说这人怎么这么眼熟,皮肤这么白,原来是甘九!他也够惨的,居然被人拿来培育树苗,敢情树上这些果实都是从他身体里长出来的。 “上天有好生之德,”高高法台上,林文美没有感情地说:“本来不想这样,不过修仙秘籍中有此记载,用树之精魄融合人魂,能够生出成仙丹药的药引人参果。甘九,你本来就命比蝼蚁,苟延残喘,现在能为我等成仙做出贡献,也算你生得其所,废物利用了。我若成仙,必念你一份人情,回来解救于你,你也不亏。” 甘九好半天才勉强抬起圆溜溜的脑袋。我扫了一眼,这一眼差点没让我崩溃。他的脑袋就像被火烧了一样,面目全非,五官尽失,没有耳朵,没有鼻子,眼睛是烂棉絮,就像一只剥了皮的猪。他张开没有舌头的嘴,像猪一样尖利嚎叫起来。 满殿的人不为所动,苏离用手摸了摸挂在树枝上的果实。摸到果实甘九应该能感应到,就像触摸他的身体一样,他开始扭动身躯。 他的身体被几条锁链固定在铁板车上,根本就没法动。 苏离说:“仙姑,果实孕育成熟,可以服用。” 林文美站起,缓缓从高台走下,来到盆景前,轻轻一拽,从枝条上扒下一颗果实。甘九疼痛难忍,不停地扭动,发出嚎叫。 林文美道:“再有七七四十九日,我就能功德圆满,此时正是紧要关头。”她对廊下这些罗汉说:“炉中混入了异魂。找到他,杀了他。” 这些罗汉翻开眼白,表情有一种说不出的森然,微微弓腰,他们从大殿中撤了出去。我心惊胆颤,她说的异魂指的是我和解铃,这些罗汉不知是林文美养在这里的什么东西,想来可能都是她摄来的孤魂野鬼,它们要去对付的就是我。 真是灯下黑,林文美万万没想到,她要杀的人,此刻就藏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宫殿清静下来,只有林文美和苏离两人,还有个半人半树,生不如死的甘九。按说这里是炼魂炉,所有人都以阴魂方式存在,为什么甘九会成这个样子,难道他的身体也是如此吗?这里发生的一切,已经超越了我的思维认知。 林文美把果实放在嘴里,不停咀嚼,顺着嘴角流下的汁液。汁液暗红如血,她的下巴都染红了,情景十分恐怖。 “开始修炼。”她说。 苏离答应一声,不自觉地把脸侧向我的藏身之地。我看得聚精会神。 林文美缓缓解开衣带,身上的白衣落地,里面完全赤裸,她的身材倒是不错。 她背对着我,缓缓转过身,这次看真切了,我不由倒吸口凉气。 林文美身前的皮肤几乎变成了全透明,居然能看到她的内脏,隐隐血液流动,五脏六腑在跳动,她就像是x光透射之后的形态,一个活动的人体标本。 我脑子一片空白,整个人就像掉进了沼泽的深窟,看到林文美的这一瞬间,简直就是魂飞魄散。 苏离到是面色如常,换一般人早吓尿了,也是,谁让他是瞎子呢。我有种恶毒的想法,林文美之所以找盲童辅助修炼,就因为盲童看不到她这幅吓人的衰样。 这人真够可以的,为了成仙,把自己搞成这么一副鬼样子。 苏离这边也开始脱衣服,脱下肚兜,拽掉缎带,身上也没了丝缕。 我看得一眨不眨,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苏离刚才告诉我,他在这里和林文美双修。双修,难道指的是……? 第三十四章 炼魂珠 林文美和苏离盘膝坐在地上,面面相对。她的姿势很特别,左脚放在右膝上面,右脚放在左膝上面,双腿交叉,形似盘蛇。 这种姿势我认识,以前和解铃的闲聊时侯他讲解过如何打坐,这叫双足跏趺,也叫如来坐,是禅定中很深的功夫。 我看得屏息凝神,不敢发声,林文美周身烟雾蒸腾,透过透明的皮肤,看到她全身的血液流淌加速,情形十分诡异。 突然她缓缓张开口,探出舌头,舌尖上居然有一枚翠绿的珠子。本来失明的苏离像是能看到,竟然伸出手,准确无误地拿起这枚珠子。 这两个人之间肯定有一种外人不理解的默契,苏离是盲童,而此时却动作如常,和林文美之间配合度特别高。 苏离把珠子放在自己的嘴里,时间不长,他满脸绿色,那一小撮头发都竖了起来。大殿之内,忽然出现了一种让人难以置信的奇怪现象,烟雾中竟然响起很多奇异的声音。 声音一开始很小,非常微弱,我被眼前两个人的奇怪举动吸引,并没有注意,等到声音越来越大的时候,这才觉得不对劲。 那是一声声人类的惨叫。寂静之中,阴森的大殿里本来就充满鬼气,突然冒出这样的声音,吓得我情不自禁颤抖起来。这是真正的惨叫,听不出是男还是女的,可能一个人凄惨到极点,声音已经不分性别了。 这喊叫声听起来绝对不是简单的肉体痛苦,而是发自内心,极端的悲惨。余音拖曳得极长,一声声不断,听得我心如死灰,觉得整个人生都没有希望了。 大殿内的惨叫声让我情不自禁脑补出一幅画面,好端端的家烧得断壁残垣一片废墟,一位母亲全身赤裸跪在地上,正抱着还在襁褓里的孩子痛哭,她的孩子已经烧死了,她生存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念想也断了,留给她的,只能是死亡。 那种人生无常,无语凝噎,惨嚎问天的情感,就在这一声声叫喊中泼洒的淋漓尽致。 我全身颤抖,眼泪情不自禁在眼圈里打转。我想用双手捂住耳朵,可因为地方狭窄,手根本伸不上去,只能在这里咬着牙硬挺。 如果只有这一声也就罢了,随着声音越来越响,竟然出现很多类似的惨叫声,就像有成百上千在痛苦中挣扎的人一起喊出来。声音连成一片,却偏偏看不见人影,大殿里只有浓雾翻卷。这一会儿工夫,我全身发冷,后背都浸透了。 苏离的反应更是强烈,他含着珠子,身体不停地颤抖,他在用强烈的意志力克制自己不要去捂耳朵。 我不知道他那双神奇的耳朵还在不在,如果还在,那么这种近乎炼狱一般的鬼哭神嚎对于他将是怎样的一种折磨。对于我这个普通人来说,听到这些声音已经快疯了,更别提苏离。 苏离缓缓张开嘴,吐出珠子,那些声音转瞬即逝。林文美随即也张开口,苏离把吐出的珠子塞进她的嘴里,她继续入定。 苏离满头大汗,摇摇欲坠,却不敢乱动,就这么硬挺着。 我看出一点端倪,刚才的怪声好像和这枚珠子有很大的关系。 隔了好一会儿,林文美张开嘴,伸出舌头,用舌尖把珠子递出来。苏离颤抖着手拿起珠子,塞到自己的嘴里。 随着珠子进入他的口中,鬼哭神嚎的惨叫声又来了,充斥在大殿的每一个角落,听得人想自杀。 我看的奇怪,为什么珠子在苏离的嘴里就会响起怪声,而在林文美嘴里却没事呢?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枚珠子既古怪又很重要。我脑海中灵机一闪,这东西会不会就是解铃说的阵核? 想到这,我就不镇定了,我是干嘛来的,不是光为了瞅热闹,而是解决问题。找到那枚阵核,拿回去让解铃破坏掉。 我有种直觉,就算这珠子不是阵核也是极为重要的东西,是林文美修仙的一种必要法器。 我默默观察着,发现了规律,在这个修炼过程中,林文美先含住珠子入定,隔段时间再吐出来给苏离。而苏离一含上这东西,马上就会生出异象,而大殿内响起令人恐惧的嚎叫声。两个人把这枚珠子交替使用,而且我还观察到,就算吐出珠子,林文美还是一动不动,处于入定状态。 我生出一个极为大胆的计划,等她吐出珠子之后,我抢先拿到,然后逃之夭夭,这么做会怎么样? 我左思右想,决定行动,藏在这里不是办法,一旦等他们修炼结束,我很可能想跑都跑不了。 想到这,我慢慢推开上面的盖子,尽量放轻声音。此时珠子正含在林文美的嘴里,大殿里寂静无声,盖子稍微一动,就产生摩擦的声音。 我赶紧停下来,一头冷汗,慢慢探出头观察林文美。林文美进入定境,外面发生的一切对她都没有影响。我还是不敢造次,小心翼翼把盖子揭开,外科大夫给病人做手术也没我这么小心。 林文美在定境里,可苏离仍然清醒,他的耳朵很锐利,马上听到声音,侧着脸向我。 “你别出来。”他急切说道。 他能说话,说明不必顾及林文美。我胆气壮了,对不起苏离,辜负你的好意,我必须要做点什么。 我从法台上走下来,苏离听到声音,很是急躁:“罗稻别捣乱,如果让她知道你在这里,你和我都完了。一会儿我保护你离开。” 话音刚落,闭着眼睛的林文美张开嘴,探出舌尖,上面是那枚翠绿的珠子。 苏离伸手去拿,我也不知哪来的这么一股子虎劲,先他一步把珠子拿在手里。苏离一捞即空,脸色大变:“炼魂珠你拿了吗?” 我看着手心里的珠子,翠绿晶莹,湛湛发光,珠子里像是包裹了一层浓浓绿烟,烟雾似乎还在移动,美轮美奂,让人情不自禁浮想联翩。 这珠子像是有一股妖气,让人的眼光挪不开,情不自禁就盯着它看,似乎能越看越深,犹如遨游九天。 “这东西太危险,赶紧拿回来。”苏离急道。 我根本没理他,盯着珠子里的绿烟,忽然生出一个匪夷所思的想法。现在这座大殿到处都是青烟蒸腾,和这枚珠子包裹的绿烟很像,珠子里会不会就是现在这座大殿的情景呢? 就像是吉普赛女巫的水晶球。 我越看越喜欢,觉得珠子里充满无限魅力。这时,苏离站起来摸索:“罗稻,还给我,这东西危险!” 我心念一动,拉住他的手:“跟我走!我带你离开这里。” “我去哪啊?!”苏离大急:“我的肉身还在林姨那里。再说这里根本就逃不出去,你想让我和你一样灰飞烟灭?” 正说着,林文美突然浑身颤抖,她慢慢张开嘴。我明白了,现在这个时间,应该轮到她含珠子了。而此时,珠子在我的手里。 我把珠子握在手心,里面热乎乎的,全身热血沸腾,舒服至极,都想仰天长啸。 苏离急道:“你赶紧给我,她就要出定了!” 我眼珠子都有点发红,完全忘了危险,说:“那你必须告诉我,你们在用珠子干什么?” 苏离叹口气道:“这枚炼魂珠是和炼魂炉一体的,都是修炼成仙的必要法器。这枚珠子包含天机,惑人心魄,蕴藏阴阳,能直通阴间地狱,能量太大。她在修炼时,必须找到一个瞎眼童子来帮她暂时消去珠子的戾气。这个瞎眼童子要具备两个条件,本身是未经人事的童子,再就是双眼失明。刚才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当我含着珠子的时候,大殿内会响起鬼哭狼嚎,那都是地狱里的真实情景,如果我双眼完好的话,就不单单有声音,还会看到地狱里的种种惨象。这种事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承受的住,所以必须要盲人来。” “原来如此。”我点点头:“如果我把这枚珠子含下去,会出现什么呢?” 苏离大叫:“不要!你是凡人魂魄,冒然直通地狱,会死的!” 我拿着珠子,不停咽口水,有一股强烈的冲动。 这时林文美发出“啊,啊”的呻吟声,她久久得不到珠子,要从定境中复苏过来了。 我看着苏离,猛然推了他一把,苏离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倒退一步站立不稳,坐在地上。 我把珠子紧紧捏在手心,一抱拳,说了声:“再见。” 说完,转身钻进烟雾,急速向外跑去。 第三十五章 难逃劫难 珠子在手心里变得滚烫,让我全身都充满了力量。 刚跑出殿门,就听到身后大殿的深处响起一连串清脆的铃铛声。 我心里明镜一样,知道这铃铛声肯定是苏离摇的,他在唤醒林文美。 果然,后面浓雾中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嚎,林文美醒过来了。我听到沉重的脚步声犹如旋风一般在身后响起,四壁回音,如同一个巨大的黑影张开网子从后面扑过来。 我豁出去了,一路狂奔,这里像地震了一般,洞顶摇晃,碎石灰尘哗哗往下掉,两侧洞壁上的壁画居然开始斑驳脱落,露出后面深黑色的石头。 这里的一切都在晃动,洞顶的那些暗红色灯笼摇摇欲坠,接二连三地往下掉,落在地上就激起一片火花,燃起一丛火苗。 火苗连在一起,无风自燃,慢慢大起来,烧出许多黑烟。暗红色的火趁着烟雾,漫延在壁画的卷卷白云上,整个山洞有种极为迷离的幻境之感。我来不及多看,知道自己闯了大祸,这枚珠子极其重要,拿走它造成整个法阵的塌陷。 我使出吃奶的劲头往前跑,总感觉身后有什么极其危险的东西在跟着,又不敢回头看,后脖子发凉,汗毛情不自禁竖起来。 我从洞里出来,一路狂奔,终于来到铁门前,一闪身从门缝钻出去,还没忘回头把铁门关上。我撒丫子朝楼上跑,上一层楼,这层楼的楼灯就全部熄灭,情形很像我在被一个巨大的深渊追逐,深渊所到之处带来的是一片黑暗。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急,我知道林文美要追来了,这时候气管子都要跑炸了,我终于到了六楼。 我在走廊里踉踉跄跄,跌跌撞撞终于来到666的门牌号前。转头看时,我跑过的走廊区域,灯光全灭,黑暗中响起沉重的脚步声,正在步步逼近。 我敲了敲666号房门,然后越过这扇门来到旁边667号,扭开门把手,钻了进去。 我把门紧紧关闭,然后贴在门上听着。我听到666号门“吱呀”一声开了。 解铃,对不起了。 我靠着门坐在地上,手心颤抖,托起绿珠。这枚珠子对我的吸引力实在太大,握住它我就感觉拥有整个世界。我看着这枚珠子垂涎欲滴,心中欲望在炽热燃烧,既然林文美能修炼,为什么我不能? 此时此刻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觉得这枚绿气氤氲的珠子充满了无限魅力,里面像是包含着九天九地的大世界。 我张开嘴,慢慢把珠子放进嘴里。 刚碰到嘴边,忽然看到房间里还有个人。我怔怔看着,居然是打扫房间的服务阿姨,穿着服务生的衣服,头上戴着大大的防尘帽,看不清面目,旁边放着水桶,正在拿拖布在水桶里搅。 我坐在地上简直愣呆了,这……这怎么回事?这里不是幻境吗,怎么会出现这么一个人?我眨眨眼,顿时明白过来,我靠,这个阿姨会不会是林文美的分身? 这就危险了,我越看越紧张,不过她并没有过来袭击我的意思。服务阿姨把拖布拿出来扭干,一下一下拖着地,像是根本没看到我。 我慢慢从地上站起来,缓缓摸到门把手,我趴在猫眼上看了看。外面走廊一团漆黑,什么都看不到。 正迟疑间,忽然大门被敲响,“砰砰”的。我吓得一大跳,门越敲越急,我紧紧靠着大门不敢出声。 又从猫眼往外看,门口隐隐多了个人,这个人离门实在太近,即使没有光线,也能看到身影。 我心猛地抽了一下,正是林文美,她找来了。林文美紧紧凝视着大门,她就像有透视眼一样,我看着猫眼,总觉得她在瞅我。 她捏动把手缓缓旋转,可没扭开。她的面色很凝重,似乎这里有着巨大的危险。 林文美盘膝坐在门口,嘴里念念有词,随即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 她抬起右手,开始凌空画符。说来也怪,随着她的手势,黑暗的空中出现金色的残影,逐渐凝聚成一个字。她再接着往下写,一个字连着一个字。 虽然看不懂她在做什么,但我明白她肯定在憋大招呢。 我看得提心吊胆,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这一下突如其来,我吓得心一抽,回头去看,那个服务阿姨站在身后。 她慢慢摘下帽子,露出光溜溜的脑袋,和玩世不恭的笑容,正是解铃。 我都看傻了,这就像变魔术一样。 “你?”我颤抖着问。 解铃笑着说:“别忘了我在这里是病毒,你身上还有我下的法咒,你刚进这栋楼的时候我就察觉了。罗稻,干的不错啊。” “你不是在666吗?”我紧张地说。 “我确实是在666,可你跑到了667,我只好跟着来了。罗稻,你身上有股不一般的气息,是不是拿到阵核了?”解铃说。 我也是愧疚,慢慢探出手掌,手心露出那枚绿色的珠子。 解铃也是很吃惊,眉头一挑:“炼魂珠?是炼魂珠吗,这东西本来是阴间至宝,已经有几百年下落不明,没想到会在这里。难怪你会利欲熏心,连我都害,这东西确实能够惑人的心智。” 他从我手里把珠子接过来:“这就是炼魂炉法阵的阵核。不简单啊罗稻,你怎么拿到手的,真是不简单。” 我刚要说什么,突然“嘭”一声巨响,身后的大门居然四分五裂,炸个粉碎。 门口的林文美缓缓站起,全身赤裸地走进来。 解铃拉着我,一步一步向后退。此时此刻的林文美完美地诠释了什么是恐怖,她披头散发,身前没有皮肤,能清晰看到五脏六腑的跳动。她满脸横肉,结成一个个疙瘩,眼角向太阳穴吊着,露出很大的眼白,表情极为恶毒。 解铃一看到她,便惊叫一声:“隐化!” “那是什么?”我们退到窗口,我惊恐地问。 “修仙有四种方式,飞升、隐化、尸解、鬼仙。林文美修行的是隐化之术。”解铃说。 林文美看着我们,缓缓开口说道:“解铃,我终于找到你了。” 解铃笑着说:“林姨,别来无恙啊。” “解铃,我是看着你长大的。”林文美说。 “那是,一日为姨,终身为母,你的恩情我记在心里。” 林文美道:“解铃,帮阿姨好不好,你很懂事,可以帮着我一起修行。阿姨日后若有大成,带你一起飞升成仙。” 解铃笑嘻嘻说:“可惜我志不在此。” 林文美道:“听阿姨话,把你手里的珠子还给我,我放你们离开。解铃,你知道,日后我是会成仙的,得罪一个仙家可相当的不明智。” 解铃看着珠子说:“这枚炼魂珠端的是人人都爱,我看了也很喜欢。林姨,你最疼我了,你把它送给我得了。” 林文美慢慢向我们走来,脸上已经没有笑意。他们对话的过程中,我一直不敢说话,此时此景太过紧张,我双腿颤抖。我是真佩服解铃,都他妈死到临头了,还能嬉笑如常。 解铃把窗户打开,林文美笑:“还想跳下去?我抓到了你,就不会让你再跑了。刚才我已经在这里布下天罗地网,羁魂大阵。解铃,我要让你魂飞魄散。你不是二伯爷的徒弟吗,你不是在阴间修炼过吗,我倒要看看,你如果连魂魄都没了,还怎么去阴间。” 解铃害怕地说:“林姨,求求你了,别炼化我们。” “你又臭又硬,我自然无法炼化。我用你来培育人参果。”林文美咯咯乐。 解铃看看我:“罗稻,我们怎么办?” 我都快哭了,我怎么知道怎么办。 解铃叹口气:“那可真是没办法了。” 林文美步步逼近,解铃突然张开嘴,猛地一下把珠子扔进嘴里,喉咙一动,咽了下去。 林文美怪叫一声。整栋酒店大楼随之剧烈晃动,像是要地震。我站立不稳摔在地上,林文美伸出手想来抓解铃,就在这时屋子里灯光全灭,一片黑暗。 我坐在地上懵懵懂懂,就觉得地板没有了,我在快速坠落。黑暗中,有人打了我一掌,解铃的声音悠悠飘来:“炼魂炉已毁,此地大危,我送你到防空洞,赶紧出去!” 我正要问你怎么办,还没张口,解铃的声音如一缕青烟渐渐缥缈而去,黑暗中听起来,似乎他在越飞越远。 正愣神的时候,我猛然睁开眼,光亮很足,揉揉眼适应了半天才看清楚,我又回到了防空洞。此时洞门大开,外面射进很强的光亮,不像自然光,更像是重型卡车的车头灯。 此时此刻我还蹲在洞壁旁边,周围还是刚才那些避难的人群,密密麻麻不知凡几。 我看到在人群最前面,开进来一支军队,刺刀雪亮。这一队士兵揪出第一排逃难者,开始屠杀,拖在地上二话不说,对脑袋就是一枪,直接爆头。难民们连哼都没哼一声,血流如注,倒在地上就死了。 第一排杀完,当兵的开始抓第二排。就这样,时间不长,杀得尸骨如山,血流成河。 前面的灯光渐渐晦暗,阴森的山洞在摇晃,耳边没有惨叫声,只有等死的人群发出低低的啜泣声。这种气氛,堪比地狱。 我蹲在第六排,心里明白,这种屠杀只是表面形式,真实情况是炼魂炉被毁去,里面所有的魂魄都要难逃劫难。 第三十六章 破局 前面一排排的人死去,没有人反抗,甚至没有人喊叫,都在默默承死。缩在第六排的我,紧紧靠着洞壁,前后都有人,根本挪不开步。 眼瞅着就要杀到了,一只手忽然拍在肩膀上,王老头从后面冒出头,低声说:“你终于回来了。” 我看着他,傻了半天,恍恍惚就像做梦一样。我看到旁边洞壁上刻着的标记符号。 王老头疑惑道:“你都经历了什么,解铃呢?” 我什么都说不出来,我也不知道解铃在哪。王老头面色沉重地说:“不管怎么样,我们马上回去,这里生了大变故。” 这时,那群杀人如麻的士兵已经到了眼前,王老头抓住我的手,低喝一声:“走!” 我迷迷糊糊,眼前一黑,就像睡觉做梦,头晕晕的。不知过了多久,我慢慢睁开眼。眼前很黑,我呆坐在那里,很长时间都没有回过神,整个人就像是傻了一样。 好半天,我才恍惚认出,这里是王姨宾馆的那个房间,窗户上拉着厚厚的窗帘,周围无光,几个人站在旁边。我看到了解南华,他还在烧纸,那一摞子的纸居然没有烧完。 我如同做了一场黄粱之梦,梦中经历诡异莫测,跌宕起伏,过了非常漫长的时间,而睁开眼睛的时候,身边老僧的粥还没有烧熟。 我有些眩晕,双腿发软。不过,此时已经可以肯定,自己确实回来了。 虽然在炼魂炉的经历也很真切,但回想起来,如同虚无缥缈的一场梦,漂浮在空中的一团气。而现在,我的五官认知全都回来了,尤其手触摸着地上的榻榻米,感觉饱满而真实,这就是现实世界! 老高已经把黑色法衣脱了,换回原来的普通衣服,蹲在我的面前,用手晃晃,做出手势:“这是几?” “二。”我应了一声。 老高笑:“行,还没傻。我说嘛,三魂七魄回来了,就没事了。” 我从地上爬起来,踉跄了几步,旁边叶凡过来扶住我,我颤抖着说:“解铃,解铃回来了吗?” 众人疑惑,王姨让叶凡马上去看看解铃的肉身。叶凡“噔噔噔”出了屋,时间不长,浑身热气腾腾跑回来,一摊手:“解铃哥还在躺着,一动不动,一点活过来的迹象都没有。” 我头一阵眩晕,紧紧扶住墙,心怦怦跳,有种不好的预感充斥在全身。解铃难道跟着炼魂炉一起毁了? 解南华走过来问:“罗稻,你在炼魂炉里到底经历了什么,见到解铃了吗?” 我揉揉发晕的脑袋,靠着墙苦笑,这叫什么事啊。我想了想,决定把里面的经历都告诉他们,大家一起参详。刚要张口,突然发现屋子里人头不对,多了一个人。 我仔细看看,确实多了个人。这人一米七左右的个头,不算高,长得很瘦,穿着红色跨栏背心,显得特别土,像个乡村农民。 我看着他,疑惑:“这位是?” 王姨过来介绍:“这就是咱们隆城赫赫有名的人物,尔萨老大。小罗,按辈分你的叫叔叔了。” 我脑子嗡了一声,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人。尔萨长得有点像欧阳震华,看上去脾气很好的样子,让人有亲近感。 他主动过来握手:“你好,小罗,实在不好意思啊,我是不请自来。来的时候,你们的仪式已经开始了。我征求大家的意见,在此旁观,希望没有影响到你们。” 我机械麻木地和他握握手。 尔萨说:“我听了你们的事,小罗,我很佩服你。为了救朋友,不顾自己安危,算是有情有义。” 王姨在旁边问:“小罗,你在那里面见没见到解铃?” “是啊,你见到解铃了吗?”尔萨关心地说:“解铃可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们爷俩关系特别好,真是没想到,他会出这样的事。解铃毕竟是在咱们隆城出的事,而且始作俑者我还认识。这一切我都有责任,需要帮忙就说话。” 我紧紧盯着他:“你知道这背后的凶手是谁?” “我当然知道。”尔萨说:“说来惭愧,这个人就是我的前妻林文美。我们离婚之后,大概三年多我没见过她了。其实出了命案之后,我就有点怀疑她。是我的不作为,导致解铃涉险,最后出了这么多事。都赖我,我一直在顾及这么多年的夫妻感情。” 王姨说:“尔萨老大你不必自责,你老婆是你老婆,你是你。” 众人围过来七嘴八舌问解铃怎么样了,只有解南华没有出声,他看着我,眼神中是大有深意。解南华很精明,他一定知道我有不能说的理由。 他赶紧解围:“让罗稻先休息休息,刚回魂需要稳固精气神。” 尔萨搓着手说:“我帮小罗和老王加持一道法咒吧,能让他们尽快恢复。” 王姨对我使眼色:“小罗,这可是难得的缘法,还不快谢谢老大。” 尔萨笑笑拍我的肩膀:“谢什么,都是自己人,应该做的。” “别碰我!”我不知哪来的一股劲,心里极度烦躁。尔萨笑得越亲近,我越觉得这个人可怕,他还没碰到我,我就跳到一边,大口喘着气,有些歇斯底里。 我这一喊,屋子里顿时静下来,大家都愣愣地看我。 尔萨神色有些愕然,他到是很有养气的功夫,淡淡一笑:“小罗你累了,早点休息吧。” 我来到三楼的房间,躺在床上脑子里一团乱麻,想了想给解南华打了电话。时间不长,他走进来。我赶紧道:“没外人吧?” 解南华拉着椅子坐在床边看我:“你怎么了?是不是见到和尔萨老大有关系的事?” 我深吸口气,把在炼魂炉里的经历说了一遍。解南华听得聚精会神,凭借他的情商,肯定能分析出什么。 等我说完,解南华好久都没回过神,他长舒了口气:“真是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罗稻,那个林文美确实是在修仙,解铃说得也不错,她修炼的是隐化成仙之术。这种成仙术已经失传很久了,我仅仅知道两句口诀,牝谷幽林,隐景潜化。真是没想到,修仙的过程会是如此黑暗。” “我们怎么办?尔萨就在这里,解铃还没了下落。”我急着说。 解南华摸着下巴,在地上转了两圈,然后停下来,看着我说了两个字:“破局!” “怎么破?”我问。 解南华说:“把你在炼魂炉见到的事情,还有解铃猜测尔萨就是傀儡师的分析,一个字不差,全都说给尔萨听,看他什么反应。” “啊?不会打草惊蛇吧?他可是傀儡师,我们会很危险……”我说。 解南华道:“问的时候不能只有我们两个,应该把所有人都叫到一起,当面质问尔萨。我是这么考虑的,解铃说尔萨是傀儡师,仅仅是他的猜测,可我却不这么认为。尔萨虽然法力强大,已到融会贯通的境界,但要说他就是傀儡师,我存疑。因为我和这个傀儡师直接交手过两次,对于他的气息脉动有直观的印象,我觉得不像尔萨。退一万步说,真的就是他,在我们质问下,看看他是如何表现。罗稻……” 他看着我,郑重地说:“现在就是死局,我们怎么走都出不去的死胡同。如果要破局就得用非常规之法,我觉得必须冒一次险。你先休息,我来安排。” 他走了之后,我迷迷糊糊睡了一觉,中午时候醒了。包间里,王姨安排了一桌子菜。这次真是大聚会,不但有我们这些人,还有尔萨、王老头和老高,众人围坐一桌。 大家互相捧杯吃饭,气氛还算融洽,正吃着,解南华放下筷子说:“尔萨叔叔,诸位,咱们就让罗稻讲一下他在炼魂炉里的经历吧。” 王老头道:“小罗你就说吧,到底有什么为难的?说出来大家一起参详,一起使劲。” 尔萨坐在我的对面,看着我。我斟酌了一下,便把进到炼魂炉的经历一五一十讲了出来。 开始大家津津有味听着,当听到解铃分析尔萨是罪魁祸首的时候,所有人都震惊了,目光齐刷刷看向尔萨。 尔萨面色如常,拿着酒杯小酌,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和自己没有关系。 他这种反应还真是出乎意料,我看看解南华,解南华轻轻点点头让我继续说。我把后面的经过全都说了出来。 林文美修仙的那一段实在是太黑暗,叶凡本来举着筷子要夹东西吃,听着听着愣了神,筷子落到地都没察觉。 “说完了?”尔萨看我。 我眯起眼睛,紧紧盯着尔萨,现在就怕他恼羞成怒,突然发难。 解南华这一招太险,简直是拿着我当枪使,一旦尔萨发难,我首当其冲就得遭殃。 尔萨的目光很锐利,农民一样的他,身上很有些气场。在他的注视下,我不敢和他对视。 此时饭桌上谁也没说话,气氛很紧张,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第三十七章 道场 尔萨见众人在看自己,丝毫不以为意,喝着酒,淡淡道:“小罗,继续讲啊,还没讲完呢。” 气氛实在紧张,我拿不准这尔萨到底是什么脾气,一会儿会采取什么措施,不过此时桌前一群高人,解南华、王老头、老高他们,绝对不会看他对我发难而置之不理,就算尔萨神力通天,他也要顾忌一下出手的后果。 “继续说吧。”王姨轻轻拍拍我的手掌。 我把炼魂炉里的经历说完。满桌人默不作声,众人面色各异,都沉浸在我的经历里,一时回不过神来。 老高喃喃:“真是没想到啊,山外青山楼外楼,居然这个世界还有如此邪功,长见识了。” 王老头看样子辈分挺高,侧脸对尔萨有些调侃地说:“老大,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尔萨放下酒杯,这个人面部表情很丰富,挑挑眉毛动动鼻子,神态活灵活现。他呵呵笑:“如果我是解铃,恐怕也会推断出尔萨是幕后凶手的结论。不过很可惜,我不是,我也从来没见过什么傀儡术,你们真是高看我了。” 大家都默默看着他。 尔萨说:“我也不想一一辩解,没什么意思。自从和林文美离婚之后,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不是我不想她,是她根本不愿意见我。其实,她的古怪我早就察觉到了,可我一再心软纵容,导致她在魔道上越滑越远。” 他顿了顿说:“文美的变化就是从我们的女儿逝世之后开始的。老王,还有弟妹,你们都来参加过葬礼……” 王姨赶紧道:“尔萨老大,这件事就不要拿出来说了。” “不,我要说,”尔萨道:“这件事有关林文美,也关系到我的清白,有必要让大家都知道。小罗,南华,我和林文美曾经有过一个孩子,是个女孩,在她上初三那年放学的途中失踪了,再找到时,她淹死在湖里,先奸后杀。” 尔萨的声音虽然平静,却可以听出来,说到这件往事的时候,这位江湖大豪在极力控制内心的波动。 “后来凶手抓到,判了死刑,可林文美,我的妻子,她过不来了,生了一场大病。女儿是我们的掌上明珠,就这么糟蹋了,饶是我这么心硬,也痛苦了很长时间,更别提女儿的妈妈了。那时候之后,文美的精神就不太正常,有些偏执,好走极端。她总是在质问我,这么有能耐,为什么不能让女儿死而复生。我告诉她,人的生死有定,富贵在天,一个人能耐再大,也左右不了生与死。可她就是不听,这些年她一直在寻找能让女儿复生的方法。”尔萨顿了顿,叹口气说:“离婚之后,我确实不知道她具体在修炼什么,我没想到这一切的结果会这么严重。林文美修仙,肯定和女儿有关系。” 我和解南华面面相觑,谁也想不到有着这样的隐情。 “情有可原,罪不可恕。”王老头说了一句话。 尔萨站起来说:“这样吧,我知道她的道场在哪。我不会再袖手旁观,我们现在就过去,直接找她。” 我吓了一跳,觉得这也太突然了,赶紧说:“不会有危险吧?” 尔萨淡淡一笑:“如果连我都对付不了她,那你们走哪都不会安全。” 大家简单吃了点饭,王老头连着两次出魂,精力已经消耗殆尽,没有跟着,其他人一起过去。本来不想让王姨去的,王姨说,她以前和林文美私交很好,这次说不定能帮我们。有尔萨在,应该不会有安全问题,也就由着她了。 尔萨的身体素质是真好,这么冷的天,他里面是跨栏背心外面是一层薄夹克,迎着寒风说笑如常,看来已经到了寒暑不侵的境界。 王姨看着车,尔萨指路,我们一路开到了北湖小区。这片居民区有年头了,都是很老式的筒子楼,尔萨告诉我们,林文美的道场在居民区里面,车没法开进去,大家只好下车步行。 天空昏暗,竟然纷纷扬扬下起了小雪。我们一行人,顺着小区走进去,不多时来到一栋楼。在一楼,临街开了一家门脸店,厚厚的玻璃门外挂着重锁。尔萨趴到门上,双手聚拢往里看了看,然后对我们摇摇头,示意没人。 此时光线很暗,我勉强往里看看,里面堆积着很多佛像,还有成摞的影碟磁带,满墙贴着观音等各佛祖的贴画,好像是一间礼佛店。店里十分清冷,看上去应该很久没人来过了。 我们互相看看,尔萨脸色有些阴沉:“我还知道一个地方,去那里看看。” 车子向郊外开去。在路上,尔萨告诉我们,要去的地方叫三塘小区,因有三片大小不一的池塘而得名,前些年被一个房地产老总承包,盖了一片高级公寓。那个老总的儿子曾经被鬼附身过,当时差点没死了,是林文美做法解决了这件事,也算救命之恩。老总特批了一户住所折扣很低卖给了林文美。 那地方是林文美的私人居所,尔萨听说过可从来没去过,今天还是第一次。 我们到的时候,已经快下午四点,雪已经停了,风还很大,天空乌云翻卷,非常冷。我们来到小区,路灯已经点亮,街道上鲜有人影。虽然还没到晚上,许多户居民的灯却亮了,小区内星星点点,很有些气氛。 我们踩着雪,翻过一座桥,出现个山坡,有条人工路一直通到上面。登上台阶,我喘着粗气,来到高处。尔萨指着下面说,那里就是林文美的居所了。 山坡下零星有几栋公寓楼,造型很现代,却没有亮几盏灯,昏黑中看过去,有几分阴森。 我们下了山坡,走了不长时间,听到楼后有声音传过来,好像是谁在唱歌。 尔萨摆摆手,示意不要妄动。我们蹑手蹑脚绕过去,前面有一栋公寓楼,此时一楼车库的门大开,里面灯火通明,影影绰绰站着几个穿羽绒服的人,不知在干什么。 “过去看看。”尔萨说。 能感觉出来他有些小激动,可能对这个前妻还是很有感情,念念不忘。 我们踩着雪,“咯吱咯吱”走过去,到了近前才看明白。车库面积很大,空空如也,有一些人在。天棚上亮着灯,能看到车库的地上铺着一席毯子,四周一圈燃着粗粗的蜡烛,毯子上有两个人,一坐一站。 站着的是个女人,穿着一身黑袍子,披头散发,手里拿着扇子,正在一边跳舞一边唱歌,我一眼认出来,正是林文美。坐着的是个孩子,戴着茶色墨镜,几乎把脸挡住。这孩子正在盘膝打坐,看上去应该是林文美的助手。 林文美的面前,跪着一个胖女孩。这女孩的旁边站着一个中年妇女,正在擦眼泪。老高低声道:“这个胖丫头身上有股鬼气。” 尔萨点点头:“他们应该是在驱邪,这丫头鬼上身了。” 车库门口那几个穿着羽绒服的人可能是胖女孩的家属朋友,他们听到尔萨这么说,一起扭头看我们,有人问:“你们也会看事吗?她确实鬼上身了。” 和他们聊起来才知道,这胖女孩最近行为一直很怪异,浑浑噩噩的,精神不振,带着看了医生,又查不出毛病。经常一个人和空气说话,弄得怪吓人的。家里人带她去寺里烧香拜佛也没用,一直这么个状态。有朋友推荐说,隆城三塘小区有个林仙姑,特神,便带她来看。 现在林文美正在给这胖女孩驱鬼。 我们没有打扰,在外面静静看着。林文美跳的舞很怪异,动作幅度很小,不停在头上挥动扇子,而且她唱的歌古怪难听,呜呜呀呀也不知唱着什么。这个人本来就丑,加上此时气氛诡谲,更是增添了几分邪气。 唱完之后,林文美从地上拿起一样东西,一看到此物,周围人都倒吸冷气。这是一具人的骷髅头,最怪的是,骷髅头上居然还披着一捧头发,那头发又黑又长,没有一丝杂质。 骷髅头披着长发,说不出的怪异,看得人心里发堵,就像看见一个白骨成精的女人。 林文美应该是没注意到我们,在专心驱邪,她从地上拿起一把小剪刀,“咔嚓”一声剪断骷髅头上面的一绺头发,递给胖女孩。 旁边擦眼泪的中年妇女应该是胖女孩的妈妈,她颤巍巍接过头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林文美指着胖女孩,冷冷地说:“吃了。” 我看的眼睛一眨不眨,腿肚子转筋,低声问解南华:“这是什么邪功?” 解南华面色凝重,摇摇头,没有说话。 第三十八章 女儿 女孩妈妈拿着头发为了难,擦擦眼泪说:“仙姑,这东西怎么吃?” “吃了!”林文美像泼妇一样喊着,眼珠子瞪得贼大,看着有些歇斯底里。 女孩妈妈吓得一哆嗦,无奈下,把头发递给她的女儿。跪着的胖女孩,不去接头发,而是低着头嘿嘿鬼笑。林文美从毯子上走下来,蹲在胖女孩面前,上手直接揪住她的头发,旁边当妈的看了心疼,哎呦一声,嘱咐说:“你轻点。” 林文美理都不理她,把胖女孩的头发揪起来。这个女孩跪在地上,背对大门,虽然光亮很足,但因为角度原因,看不到她的正面相貌。胖女孩的头一抬起来,她妈像是见到了极为恐怖的景象,张大了嘴连连倒退几步,扶住墙站稳。 林文美一手抬着女孩的下巴,一手拿着头发往女孩的嘴里塞。 那胖女孩拼命挣扎,发出叫声,先是哭求,低低喊着“妈妈救我”。她妈强忍着恐惧刚要上前,被林文美一眼瞪了回去。胖女孩一看叫不来妈,声调突然一变,变得极为低沉,听起来像男人。 女孩在用男人的声调高声咒骂,什么难听骂什么,草泥马之类,污言秽语,层出不穷。 老高在旁边低声说:“上身的怨灵是个男鬼。胖丫头身上鬼气很重,应该是和男鬼发生了关系。” 听到这话,我心里一阵厌恶,我妹妹罗小米就曾经遇到过这样的事。这种色鬼最是可恶。 那女孩挣扎着不吃头发,林文美不知掐了一下哪里,她疼得一声尖叫,张开嘴,林文美恶狠狠地把头发全都塞了进去。 这个过程中,所有人都在静静看着,鸦雀无声,只有她妈妈低声的啜泣。 吃了头发,胖女孩倒在地上抽搐,像得了羊角风,外面寒风呼啸,车库里诡异恐怖,让人身上发凉。 林文美从地上取来一个巴掌大的草人,然后指着空气破口大骂,咬牙切齿,表情狠毒。骂了一通,又捡起一柄小小的招魂幡,插在香炉里,开始吟咒。 低沉的咒语在车库里回荡,天棚上的灯光接连晃了几下,黑了亮,亮了黑,此时此景把这些看热闹的亲戚朋友吓得面无人色。 就在大家非常紧张的时刻,车库里的灯“唰”一下全部熄灭,里面一片黑暗,几个人的身影全部消失在黑暗里。 那一瞬间,我有种很古怪的感觉,林文美不会把他们全都带走了吧? 这时,黑暗中忽然传来一个男人的惨嚎,“啊~~”余音拖曳得极长,正常人绝对叫不出来,就像是一个歇斯底里的疯子喊出来的。 下一秒钟灯光大亮,胖女孩缩在地上,她妈妈脸色惨白如纸,而林文美拿着草人,挪着小碎步来到毯子中间,打开一具微型的小棺材,把草人放了进去。 老高说:“她把那个男鬼收了。” 女孩的妈妈把女儿扶起来,能看出胖女孩已经恢复神智,只是很虚弱,像是生了一场大病。娘俩千恩万谢,转身要走,谁知林文美一把抓住胖女孩的手不让走,说了句“还没完”。 她现在说话就是圣旨,谁敢不听。林文美从怀里不知掏出什么东西放到自己嘴里,不停咀嚼,然后张开手吐了出来。我们站得远,看不清那是什么,只见林文美把手递过去,示意胖女孩吃下去。 那胖女孩看着黏黏糊糊一摊东西,别说吃了,看一眼都反胃。 林文美把她拽到身边,紧紧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女孩张开嘴,把那摊东西全都塞了进去。胖女孩吃了那东西,捂着肚子喊疼,疼了一会儿,趴在地上,嘴一张开始呕吐。 林文美拿过一个白色的瓷盆放在女孩的嘴下,示意往这里面吐。女孩干呕了几下,突然“哇”一声吐出一滩血,众人无不变色。那女孩不停地吐,除了血之外,还有一些黏黏糊糊的肉块,也不知是什么,淋淋漓漓能有小半盆。 尔萨看的面色凝重,喃喃道:“文美的驭鬼之术已经到了这般境界。” 我看的心惊肉跳,颤抖着声音问:“这是在干什么?” “那丫头吐出来的是鬼胎。”尔萨说。 吐出来的这些血肉模糊,散发出阵阵恶臭,所有人都捂住鼻子。那女孩吐了一气,看样子没事了,她妈妈扶起她,和林文美告辞。 林文美不理她们,拿起扇子,自顾自跳起舞来,一边跳一边唱着刚才那首呜呜呀呀的怪歌。她的行为简直就是个精神病人,唱的还特别投入,听起来像是哪个乡村的方言小曲,脸上带着表情,随着舞动的手势或喜或悲,陷入到精神病的世界里。 那对母女早就吓坏了,赶紧落荒而逃,从车库出来,和众亲戚朋友一起走了。此时黑黑的夜里,空空的车库前,只有我们还在。 林文美像是没看到我们,还在翩翩起舞,唱得非常投入。 尔萨老大走进车库,我们跟在后面。高人这么多,又是老高,又是解南华的,我心里也有了底,不怎么害怕。 到了地毯前,尔萨轻轻说:“文美,我来了。” 林文美正在跳舞,背向我们,听到这句话,停下唱歌,身体有些僵硬。 “文美,是我,尔萨。”尔萨声音颤抖,这样的豪杰此时也有些控制不住感情。 林文美慢慢转过身,看了看我们,神色很平静,一点不像疯婆子。我终于见到了真人,长得和炼魂炉里的那个她一模一样,都是披头散发,满脸疙瘩横肉,看起来又凶又恶。 尔萨还要说什么,林文美退后一步,撕心裂肺喊了一声:“别过来!” 所有人都没有动,静静看着她。林文美突然撅起嘴,对着尔萨吐了口痰。尔萨没动没躲,任凭着口水落在脸上,沿着脸颊流动。 “你还我女儿,你还我女儿!”林文美一看到尔萨,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尔萨颤着声音:“文美,女儿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 林文美表情变得极快,上一秒还悲愤交加,下一秒就咯咯怪笑:“女儿,我能救活……”说着,又吱吱呀呀地开始唱歌。 此时的气氛古怪又阴森,我有句话憋在心里没敢说出来,这林文美是不是精神有问题?有问题赶紧送医院治疗,别在这装疯卖傻。 尔萨往前一步:“文美,跟我回去吧……” 话还没说完,林文美突然拉起地上坐着的孩子,撒腿就往车库后门跑。这一瞬间我们谁都没反应过来,还是解南华反应最快,他脚一蹬地,凌空而起,如飞箭一般窜过去,想拦住林文美的去路。 还没到门口呢,忽然车库天棚上的灯全部熄灭,陷入黑暗之中。过了好半天,灯光才嘶嘶啦啦地亮起来,众人面面相觑,林文美已经踪迹不见。 解南华站在后门的门口,一脸难以置信,他看着我们摇摇头,表示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尔萨当机立断,来到后门,告诉我们跟在他后面,不要妄动。他慢慢推开门,里面是一条漆黑的走廊,好像通到某栋住所。 尔萨回头嘱咐王姨,让她先回车里等着。现在要去的地方,诡异莫测,危机四伏,就连他也心里没有底,怕出现什么意外。 王姨知道事情重大,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赶紧离开了这里。 尔萨在前面走,老高在最后,我紧紧靠着解南华在中间。现在三大高手护卫,我就不信这林文美还能反了天去。 走廊不算长,大概十几米,我们到了尽头,这里有一扇木门。天棚上挂着一盏昏黄的灯,清楚地看到这扇门上居然贴了一张女孩的遗照。 这张黑白照片上的女孩,长得眉清目秀,只是看起来很不舒服。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静静看着我们。这个女孩论起来并不丑,可没来由的让人产生一种厌恶感,说不清为什么。可能是此时气氛太诡,有一种莫名的心理暗示吧。 我看着这个女孩,尽管胸口越来越闷,却又无法移开视线。 尔萨站在门口,没有推门,呆呆地看着这张照片,脸色变得非常难看。我和解南华对视一眼,解南华犹豫一下,轻轻问:“尔萨叔叔,这不会就是你的女儿吧?” 尔萨点点头,深吸口气说:“文美把女儿的遗照挂在这里。” 后面的老高,沉沉地说:“照片上有阴气。” 尔萨抬起手,轻轻抚摸了一下黑白遗照,说道:“她把女儿的魂招来了,附在这张照片上。” 第三十九章 鬼祭 老高犹豫一下说道:“尔萨老大,恕我直言,这张照片上的魂魄不纯。不止有一个阴魂在。” 尔萨揉着眉头,很痛苦,好半天才喃喃道:“我知道。文美的精神已经不正常了,她为了看到女儿,甚至招来了别的孤魂野鬼。” 这种情况下,谁也没有说话。 尔萨喘了口粗气:“我要想办法把她送到专门的医院,总这样下去,对她对别人都是极大的伤害。” 轻轻推门,门居然上的锁。尔萨捏动门把手,轻轻使劲,只听“嘎巴”一声,他居然能徒手凌空开锁。推开门,里面黑漆漆的没有点灯,一股暖气的热流扑面而出,随着这股气流出来的,是让人无法忍受的恶臭。 形容不出是什么味道,像是什么东西腐烂了,臭的熏人脑壳疼。我看他们都走进去,也不好意思打退堂鼓,只好捂着鼻子跟进去。 尔萨顺手摸了摸墙边,把灯打开,我们进来的是个客厅。房间什么家具都没有,只是堆了十几个狗笼子,每个笼子里都关着动物,有狗、猫、荷兰鼠、甚至还有蛇,房间里这个味啊,能把谁熏死。这些动物在笼子里窝吃窝拉窝尿,也没人收拾,满地都是毛,辣的人眼睛都睁不开。 这些动物可能是被突如其来的光亮刺激到了,一起狂叫,大狗趴在笼子栏杆上,双眼血红,叫的特别凶恶,像是疯狗。 我全身不舒服,头发晕,勉强问道:“这些动物都是干什么的?” 解南华道:“很可能是林姨修炼巫术需要的药蛊,用动物来入药。” 厅里连个人影都没有,不知林文美跑哪去了,尔萨指指通往里面的一扇门,我们走了过去。尔萨轻轻扭动把手,把门推开,这里的情形很有些阴森,连他都要小心翼翼。 门一开,里面黑不隆冬,没有光亮。尔萨把灯打开,灯光亮的那一瞬间,我们几乎都惊呆了。这间屋子面积极大,少说也得七八十平,满地破烂,整个房间就像被人洗劫过,乱得一塌糊涂。 散落满地的生活用品,椅子和桌子倒在地上,破碎的花瓶、摔得稀烂的碗碟,还有破烂的衣服,旧报纸,撕碎的方便盒等等,房间各处都充斥着一股无人居住的恶臭。我们几个人面面相觑,此时此景已经超出了想象,谁也没想到林文美居然会住在这样一个地方。 我们往里走着,我看到一台电视机放在电视柜上,这台电视机才21寸,还是那种老式的纯平电视,屏幕破碎不堪,都能看到里面的显像管。一只耗子突然从电视里爬出来,吓了我一跳。 这地方你说有多脏吧,都生老鼠了。 在高处居然还挂着女式的内衣,滴滴答答湿漉漉的,看样子洗了没多久。任谁都能看出来,能把家搞成这种模样,这人的神经肯定是不正常。 我们正往里走着,老高低声说:“你们看那是什么。” 西面墙上有一扇门,通往更里面的房间。这扇门的门楣上,挂着一个粗糙的木匾,上面歪歪扭扭用毛笔写着两个黑色的字:鬼祭。 推开门,里面是个小房间,没有开灯,却燃着蜡烛。微弱的光亮下,能看到房间里空空如也,只有一尊巨大的法坛靠墙而立。 这尊法坛乍看上去就像是马蜂窝,接近二米多高,由一种黑色的木头打造而成。上面密密麻麻摆满了瓶瓶罐罐,还有贴着真人照片的草人和黑色的小棺材。法坛正中供奉着一尊黑色的人像,也不知是哪位大神。 尔萨蹲在地上,把法坛下面的帘布撩起,从里面掏出一个大罐子。罐子装着满满的液体,里面居然泡着一具婴儿的尸体。这婴儿周身发黑,蜷缩在一起,干巴巴看起来像是木乃伊。 老高看了看,叹口气道:“这是鬼仔。五个月大的胎儿,硬生生制成了鬼仔。你们看,婴儿的脚趾头还能看到。” 尔萨脸色非常难看:“误入歧途,灵界转入魔道,愈行愈远。我不能再顾忌昔日感情了。” 这时,解南华从法坛旁边拎过来一个黑糊糊的盆,提鼻子一闻,一股子腥臭味。我捂着鼻子问:“这是什么?” “应该是烘烤婴尸的。”尔萨语气沉重:“把婴儿尸体放到里面,然后进行烘烤,尸体就会越烧越小,逐渐收缩,便于凝炼魂魄。” 他走到窗前,慢慢推开窗,外面冷风吹了进来,法坛帘布瑟瑟作响,房间里生出很古怪的声音,像风声,又像是数百名婴儿一起啼哭,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他站在窗前,呆呆看着外面的夜空。我站在他的身后,看到很远的山上亮着一盏灯。四周是漫无边际的黑暗,这盏灯亮得极为醒目。 “她在那,我能感觉到。那才是她的老本营。”尔萨说。 我们把这里封存,尔萨面色凝重,在他的地盘出现这么大一起邪魔歪道的事件,始作俑者还是他的前妻,不管怎么说,他都难辞其咎。 就算我这个棒槌,也知道隆城修行界将要不太平了。 我们从房间出来,向着半山腰亮灯的地方走去。山风凛冽,晚上很冷,我们几个人沿着山道一路攀高。月光下,看到有一座废弃的寺庙。 寺庙前面是长满杂草的石栏,一阶石梯通往最里面的正门。晚上实在太黑,我们又没带手电,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这座庙破败不堪,面积不算太大,估计有很多年的历史,历经沧桑居然至今没有损毁也是个奇迹。 “这是什么庙?”解南华问。 尔萨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按说隆城境内的庙宇我几乎都走遍了,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一座不知名的小庙。” 老高在旁边低声说:“这个庙阴气很重。” “恩。”尔萨点点头:“大家小心。” 话音刚落,解南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指了指庙门。我们藏在一棵树后面,探出头去看。只见破烂的庙门口,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人。 我揉揉眼仔细看,正是林文美。她穿着一身黑袍,手里拿着扇子,赤着脚,站在庙前的廊下,映着月光,呜呜呀呀地跳舞。 此时此景实在是阴森恐怖,让人看了浑身不舒服。 尔萨一闪身从树后站出来,大步流星走过去,我们几个人在后面跟着。 尔萨来到近前,喊了一句:“文美。” 林文美僵住,看了看他,转身往庙里跑。尔萨反应极快,一个箭步冲了过去,紧跟着也进了庙。我们几个赶紧跟过去,走进庙门。 庙堂不大,破旧的神龛上燃着蜡烛,烛光燃燃,我们吃惊地看着眼前的一景。只见庙堂的天棚上,垂下许多条黑色的长丝。这些黑丝结扎在一起,编成一绺一绺的,看上去就像一条条女人的大辫子。 老高怪叫一声:“我靠,是头发。” 我简直惊呆,脖子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此时此景看起来,就像在庙顶天棚里藏着无数女人的头颅,这些女人梳着长长的麻花长辫,从高处垂落下来,不仅恐怖,而且让人有种麻酥酥的恶心。解南华拨开眼前的头发,说了一声:“不好,尔萨老大失踪了。” 这里面积不大,还燃着微弱的烛光,虽然有很多头发挡住视线,可我们还是能看出来,尔萨和林文美已经踪迹不见。 解南华和老高拨开头发在前面开路,我强忍着恶心跟在后面,我们三人在庙里转了一圈,没发现两人的踪迹。这里最恶心的是,这些垂下来的头发表面黏黏糊糊似乎蒙着一层液体。我对解南华说:“傀儡术。” 解南华表情很凝重,点点头:“这是他们的大本营。” 这时,老高喊了一声:“这里有道暗门。” 在神龛旁边,有个不起眼的小门,此时半开着,也就一米来高。我们推开,发现里面亮着灯,好像另有空间。 进去之后,是一条石道走廊。走廊上也垂着无数的长长头发。我把衣服领子竖起来,头缩进去,生怕让这些诡异的头发碰到。 到了里面,是寺庙的一处禅房,满地狼藉,天花板上垂下无数条黑色的“大辫子”。尔萨站在原地,抬起头,凝重地向上看着。 顺着他的目光,我们看到林文美已经吊死在房梁上。她的脖子套在一条粗粗的麻绳上,头低垂着,长长的头发披散,赤着的双脚悬空,一动不动,身体看上去十分僵硬。 最诡异的是她的表情。睁着双眼,死不瞑目,按说怨气很重,可嘴角却偏偏翘起,露出一丝笑意,看上去十分妖邪。 第四十章 针 怎么这么快就吊死了?我们刚才看到她,再追进来也不过十几分钟,应该死不了人吧。 我看看解南华,这种怀疑的话我不能说,还牵扯着尔萨,说错了得罪人。 解南华明白我的意思,他不怕这个,直接问:“她怎么死的?” 尔萨舔了舔嘴唇:“我们在庙前看到的应该是她的阴魂,其实那时候……她就已经死了。”他叹了口气,揉揉眉头,坐在地上。 密室里,黑发丝垂,还有一具吊死在空中的女尸,微微烛火中,气氛极是阴森。 “她的阴魂现在哪去了?”我问。 尔萨有些呆滞,林文美的死对他打击很大,他说:“不知道,或许已经往生了,或许已经轮回了,”他的目光游移到门外:“或许已经成仙了。” 这时,一处角落里突然传来微弱的哭声,似乎还有人喊救命。我们互相看看,顺着声音找过去。发出声音的墙角放着供桌,大家一起使劲,把桌子推开。 桌子一挪开,露出后面的情景,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桌子挡在一个破烂仓库的入口,没有灯,黑暗中勉强能看见里面坐着一地的孩子。这些孩子有男有女,匆匆一瞥,岁数最大的可能也就十六七岁。地上铺着稻草,他们衣不蔽体趴在上面。一个个脸色苍白,身体孱弱,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们把桌子推到一边,把孩子们解救出来。这才看到,这些孩子全都有残疾,或是瘸子,或是智障……我还看到了苏离,他穿着单薄的衣服,眼睛和我在炼魂炉里见到的一样,眼球挖走了,好像两团破棉絮。我还看到了在车库里陪着林文美那个戴茶色镜片的孩子。 这些孩子里最可怜的是一个全身瘫痪的男孩,看面相甚至看不出他有多大,两只眼睛分得特别开,一看就是个智障,他的手脚全都萎缩,人趴在草上,嘴里不停地往外流着涎液。这么冷的天,连个盖的东西都没有,没死真是个奇迹。 看到这一幕,就连尔萨这样的豪杰也震惊非小。我们面面相觑,林文美也太没有人性了。 我一把抱住苏离,大声说:“我来了,你怎么样?” 苏离怀里抱着个黑色的坛子,怎么问话他都没反应,就那么痴痴坐着,嘴角流着口水。 尔萨看着一地的残疾孩子,悲愤交加,一拳砸在墙上,声音颤抖:“林文美死有余辜!都赖我,都赖我啊!”他蹲在地上打着自己的头。 解南华制止住他:“老大,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赶紧报警。把这些孩子妥善安置。” “对,报警。”尔萨擦了擦眼泪,拿出电话报警。 后面的事情就混乱了,警察很快开到山神庙,收容孩子,运走尸体,毕竟是出了人命案,我们几个都去警局做笔录。 尔萨老大在隆城黑白两道都吃得开,打了招呼,我们很快就笔录出来。关于这个案子怎么定性,就是上面的事了。这起案子听警察说起来,算是隆城近年来最大的一起拐卖虐待孩童事件。 可我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林文美要软禁关押这么多残疾孩子,难道和修炼有关? 我问过解南华,解南华也想不出来,他告诉我,修仙一途秘而不宣,尤其是林文美修炼的隐化之术,更是秘密中的秘密。究竟这些孩子能为她做什么,始终是个谜。 苏离怀里抱着的黑坛子,经过众高人鉴定就是炼魂炉,此物看着貌不惊人,黑不溜秋的,要是不说,还以为是腌咸菜的。现在此物已毁,尔萨当着众人的面丢入湖中,让它永远沉没到水底。 最大的疑问仍然没有解开,解铃的魂魄去哪了?炼魂炉里指定没有,大家看过,里面死气沉沉,并没有阴魂的存在。解铃哪去了?难道蒸发了? 虽然事情还是疑雾重重,可是罪魁祸首林文美已经自尽,所有线索也都断了。解南华告诉我,他也要回去了,这里已经什么可以调查下去的,至于解铃,各安天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尔萨老大做了个倡议,让我们买点东西去看看这些解救出来的孩子。我一听马上赞同,我最惦记的就是苏离。 现在这些孩子被当地政府送到医院免费医治,据说后路已经安排好,能联系上父母的送回家,联系不上的送到本地最大的孤儿院,那里有良好的治疗和康复体系,让这些孩子得到最大程度的照顾。 这天早上,大家一起到了儿童医院。这里环境很好,孩子们在住院部,后面有草地有花坛,刚下过雪,空气很清新。 我们到了病房,一一看望孩子,孩子们恢复得挺好。当来到下一个病房时,尔萨停下来,伤感地说:“我不进去了。” 他没解释原因,径自走远了。我们推开门,病房里住着四个孩子,其中有三个是智障,看得人心里酸酸的。 病房里已经来了个慰问者,是个不认识的女孩,她看到我们微微点点头,用剪刀剪着窗台上鲜花的花瓣。 病房里的气氛很压抑,我们把花插上,慰问品放下,王老头碰碰我和解南华,低声说:“你们看那个剪花的丫头,像不像妮儿?” 妮儿就是尔萨老大死去的女儿。我还真没注意,这时候仔细看,这个女孩还真挺像尔萨老大和林文美的女儿。 难怪尔萨老大刚才如此伤感,连门都没进。王老头说:“这丫头来好几天了,是个义工,人挺善良的,在病房里什么都干。” 我们放下慰问品,从病房出来,刚推开门,解南华突然站住,眉头皱着,一脸的凝重。 “怎么了?”我问。 “有人在喊我的名字。”他回头看看病房。小孩们躺在床上,有几个还戴着氧气罩。那个不知名的女孩背对着我们,还在剪着花枝。 解南华四下里看看,目光在搜索,好半天才眨眨眼道:“可能是幻听吧,我们走吧。” 我看着他,解南华按说相当沉稳精明,怎么现在也神神叨叨的。 走廊里,尔萨匆匆走过来说:“我要去一趟警局。” “怎么了?”王老头问。 “法医解剖林文美的尸体,发现了一些东西,我得过去一趟看看。”尔萨说。 解南华拉我:“我们也去。” 我们出了医院,很快赶到警局大楼。一位警官接待了我们,他拿出一个小小的塑料袋,里面有一样东西,他告诉我们,这就是在林文美后脑发现的。 塑料袋里是一根长长的针,细如纤发,淡黄色,像是铜制的。 一看到这东西,解南华的瞳孔就缩起来了,我刚要说出来,他拍拍我,轻轻摇摇头。 我们心里明镜一样,这是傀儡师的傀儡术机关。真是没想到,林文美居然也在被傀儡师操控,难道说她的死,并不是自杀,而是傀儡师让她死的? 她难道就是一枚弃子? 这个神秘傀儡师究竟是谁? 从警局出来之后,只有我和解南华。我们没有坐车,沿着街道溜达前行。他摸着下巴边走边思考,慢慢说道:“我有些推翻以前的看法了,我怀疑真正的傀儡师,就是尔萨!” “啊?”我疑惑:“你不是说傀儡师的气息不像他吗。” “罗稻,你想想林文美死亡的经过,她吊死在密室里,当我们进去的时候,她已经死了。也就是说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是尔萨。” “恩。”我点头:“可你如果就凭这点说凶手是他,并没有多少说服力。” 解南华点点头:“确实没说服力,我自己都说服不过自己,可是除了他,还能有谁呢?总而言之,他的嫌疑最大。” “我不管这傀儡师是谁,我只想知道解铃在哪,他怎么才能回来。”我说。 解南华轻轻摇摇头:“这两个问题其实是一个问题。我有种直觉,那个神秘傀儡师,他在操纵一切,他应该知道解铃的下落。” “那我们该怎么办?”我问。 解南华停下脚步,眼色有些迷茫,不知在想什么。我碰碰他,他回过神来道:“还记得上午在医院,我说听到了有人喊我的名字吗?” 我点点头,狐疑看着他。 解南华说:“这里有蹊跷,我怕打草惊蛇,当时就没说的那么明白。今晚我想去医院看看。” “我陪你去。”我赶紧说。 解南华摇头:“这次可能很危险,如果真有傀儡师在,他操纵了你怎么办?到时候他操控你来攻击我,你说我还不还手?”他笑笑,再没说什么。 解南华这个人一旦决定什么,很难让他改变想法。 到了晚上,解南华吃完晚饭后不辞而别。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在房间里看着电视,而心思不知飘到了什么地方。 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我赶紧去找他,而解南华一夜都没有回来。 他和解铃一样,也失踪了。 第四十一章 神秘高手 第四十二章 危机 第四十三章 解铃VS解南华——最后的对决 第四十四章 炼魂 女孩走出庙门,来到解家哥俩的面前,她围着绕了两圈,不知何时,手里竟然多了一只手鼓。她缓缓敲击鼓面,发出“咚咚”响声,合着鼓声,她低声吟诵一首词: “飞雪漫天,明日便会消融。花朵凋零谢落,乃是天生的宿命。虽沉溺于梦境,然后醒后则看到现实。是无情吗?是无情吗?这个世界上唯一永恒的,便是死亡。是无情吗?是无情吗?忤逆时光之逝,唯有死途……” 开始还是汉语,后来声音逐渐低沉,变成了日语。读的时候,字词拉得音调很沉,像是一把老式的锯子在缓缓运动。慢慢变成了歌声,细细而哀怨。 随着歌声,女孩围着解南华和解铃的身体,缓慢跳起一种古老的舞蹈。她微微弓着腰身,踏着内八字步,一看这个舞姿,我马上就看出来,这是典型的日本舞风格。动作虽然幅度很小,却充满了压抑、震颤、类似于呻吟问天的痛苦。 月光落在她的身上,落在一动不动的解铃和解南华身上,深夜中寒风凛冽,眼前一幕犹如一场古老的招魂仪式。场面虽然很小,可压抑颤抖的歌声,古怪的舞姿,把阴森之气渲染得淋漓尽致。 唱罢多时,再看女孩,竟然已泪流满面,这种气氛居然把她自己都感动了。 她手指微微曲动,从手掌心伸出许多黑丝,紧紧缠在解南华和解铃的脖子上,她猛地一拽,两个人应声而倒,一起摔在地上。 解南华的脸上,此时已经蒙上一层淡淡的白气。我大吃一惊,想起陈昌和小媳妇那两起命案,死者的脸上都是雪白色的,甚至把眉毛都盖上了。 女孩在地上拖着两个人,走进庙里,也没看她出手,从她身体里飞出几条黑丝,把庙门给关闭。 庙堂很小,到处都是蜘蛛网和灰尘,昏蒙蒙的。女孩挑了一下微弱的烛光,火苗渐渐大了起来,这里很阴森,让人很不舒服。女孩端坐在太师椅上,冷冷地看着解铃和解南华的身体,又看了看我。 现在这哥俩是指望不上了。我暗暗后悔,来的时候通知王姨他们好了,看样子我们三人今天全都要死在这儿。 女孩说:“我想凝炼魂魄,而炼魂炉已经被你们毁了,罗稻,你说怎么办呢?” 我苦笑,我怎么知道怎么办。我没理她,这里门窗紧闭,气氛森然,解铃和解南华生死不知,只有我一个人,插了翅膀也飞不出去。 我知道自己完了,这样的妖人,求饶也没用,爱咋咋地吧。我闭着眼睛,靠着柱子坐在地上,看都不看她。 听脚步声,女孩走过来,蹲在我的旁边。我微微睁开眼,看到她伸出手轻轻摸摸我的脉搏,又摸了摸我的脸。她的手很细很嫩,感觉很舒服,我抖了一下,往后缩了缩。 女孩在笑:“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我在寻找炼魂的工具,没想到送上门来。” 我睁开眼冷冷地看她,女孩说:“罗稻,你的身体很特殊。现在只能委曲求全,用你的身体来顶替炼魂炉。我要你的肉身炉鼎来炼化解铃和解南华的魂魄。” 听她说完,我猛地睁大了眼,什么玩意?我的身体做炼魂炉? 她伸出一指,往我腋下一点,我顿时气息不顺,一口气没上,差点死那。周身疼痛难忍,胳膊都抬不起来。 女孩不再理我,从桌子上取来一碗东西,用手蘸着,开始在解南华脸上画符。 那东西是透明的液体,画在解南华的脸上,看不出来。解南华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任由她的动作。女孩撕开他的前心衣服,露出六块腹肌,解南华常年习练国术,那身材绝对人鱼线。 女孩蘸着液体,在他身上画了数道符咒,念念有词,然后右手探出双指,抵在解南华的额头。眼前这一幕,让我全身疼痛几乎都忘了,呆呆看着。 女孩拿过一个小小的草人,放在解南华的额前。我忽然明白了,她在引魂!她要把解南华的魂魄从身体里抽剥出来。 我不能让她得逞,我挣扎着在地上爬行。女孩一歪眼看到了我,凌空一指,一道黑糊糊的线飞了过来,缠在我的脖子上。 我呼吸不畅,眼前阵阵发黑,只觉得天旋地转,一迷糊,晕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热得浑身难受,好像自己被架在火炉上烤。烫得我直叫,全身骨节都在咯咯作响,我就感觉到身体里血脉喷涌,乱七八糟地在我体内转悠。 想睁眼实在睁不开,昏昏得又晕了过去。 朦朦胧胧中,好像是在做梦,我听到解铃的声音,他在说:“看来咱们哥俩难逃劫难。” “真难相信,二伯爷徒弟的魂魄居然也会让人来炼。解铃,你是不是在装呢?”听声音,居然是解南华的。 “装?我装什么?”解铃说。 “我怎么琢磨怎么不对劲,你完全有能力摆脱那个傀儡师。那丫头的傀儡术确实厉害,引魂的能力就马马虎虎了,所以她要借助林文美的力量。林文美都拿你没招,你为什么还会被这个傀儡师拘魂?”解南华说。 解铃呵呵笑:“那你说说我在装什么。” “你明知道当他们无法炼化你的魂魄,必然就会去找我,所以你一直在等。你在等我来!” “然后呢?”解铃笑。 “然后你找机会向我认错。”解南华的语气里竟然也有笑意,他口气忽然一转:“刚才我和你的肉身搏斗,你都看到了?” “我就寄存在傀儡师的体内,当然感受到了。” 解南华声音突然变得冰冷:“你肉身说过的话,挥出的拳,我可都记着!你敢说没你的想法在里面?” “你什么意思吧。” “解铃你玩的好啊,借助自己的肉身说自己的心里话。最后真要追究,你一抹脸说不知道,说自己被控制了,言不由衷,那都是傀儡说的。我说嘛,关于老爸那么隐秘的事情,你的魂魄并未炼化,傀儡师怎么会了解的那么清楚。”解南华说。 解铃笑笑没说话。 解南华道:“我忽然明白了。” “你又明白什么了?”解铃问。 “我怎么觉得,真正的傀儡师是你呢?!”解南华此言一出,我大吃一惊。 我们千找万找,那个神秘的傀儡师,居然是解铃? “此话怎讲?”解铃颇有意思地问。 “也是感觉吧,总感觉这一切的发生,你一直藏到最后没有露面。你完全有能力脱离险境,偏偏一直拖到现在。”解南华说。 “我是傀儡师。”解铃大笑:“那你服我这个哥哥了吧。” “其实我知道,傀儡师并不是你。”解南华一本正经地说。 “这又是为什么。”解铃问。 “你没这么邪恶,没这么恶毒,没这么下作。利用旁人布局,非你所欲也;残害生灵,为掩盖一己之私置他人于死地,非你所欲也。解铃,虽然我很恨你……”解南华说。 “但是呢?”解铃笑。 “在和你的肉身搏击的时候,我忽然想明白了一切,心里敞亮多了。”解南华说道。 “感谢你最后那一拳没有击向我的太阳穴,留了我一条狗命。”解铃大笑。 “别得便宜卖乖,等出去之后,咱俩再来约战,还找罗稻当评委。”解南华说。 “我看这事靠谱。”解铃笑得开心:“南华,你有件事还是说对了,我在这里没走,一直在等,确实在等两件事。一是我要看看傀儡师的真面目;二是……”他顿了顿:“……我在等你来。” “我来了。”解南华说。 一片沉默。 解铃缓缓道:“其实从你决定来隆城救我的那一刻,就已经在心里原谅我了。我们兄弟之间,只是少个契机。” “说说傀儡师什么来头。”解南华说。 “我怀疑那个女孩并不是太夫。”解铃说。 “哦?”解南华疑惑。 “我们出去看看便知道了。”解铃笑。 我正疑惑什么是太夫,脑子突然“嗡”一下炸开,热血窜动,身体里气息乱跑,肚子“咕噜噜”作响,头晕眼花,胃里翻涌。 我想睁开眼,可刚眯开一条缝,外面的光线刺过来,又是一顿恶心。 我的意识已经复苏,只是还没法睁眼。我靠在墙上坐着,听到有叮叮当当的声音,衣袂飘舞,脚步声杂乱。 只是无人说话,实在不知是什么状况。 我好不容易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坐在庙堂的角落里,上衣没了,光着膀子,冻得我直哆嗦。我低下头,看到胸前鬼画符一样,被人用朱砂画了许多乌七八糟的图案,这肯定是傀儡师画的。 抬头去看,微弱光亮中,解铃和解南华不知何时已经脱困,正在双战那女孩。 我这才明白刚才是怎么回事,那女孩拿我的身体当炉鼎来炼化解南华和解铃的魂魄。她可真有点幼稚了,这两个人岂是好相与的,齐齐从我身体里出去,夺回肉身,现在开始回击了。 两大高手,解铃和解南华,就算刚刚回魂,那也算很厉害的斗士,而且两人配合得极为默契,一个攻左时一个便攻右,一个攻上一个便攻下,攻势密不透风,势道何等厉害。可那女孩赤手空拳在他们中间穿来插去,进退如电,没有半分的败象。 第四十五章 傀儡术的最高奥义 女孩被攻得急了,手指微动,对着解铃凌空一抓,姿势很像在操纵木偶。解铃大笑,手里赫然多了一根针。 他笑着说:“我想让你控制就控制,不想让你控制,你就控制不了。” 女孩不多话,不退缩,继续和他们站在一起。解铃和解南华久攻不下,这女孩也不知是哪路的功夫,左右进退,躲闪腾挪,游刃有余。他们三个人身影混在一起,看得我有点发晕。 就在这时,解铃忽然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贴在女孩的后背。那是一张黄色的符咒。 女孩根本不加理会,继续发招,解南华笑:“太白封魂符对她都没有作用,看来我们猜测是对的。” “有什么办法赶紧说话。”解铃边打边说。 “既然她不是太夫,想必另有其人。就像我对付你的傀儡一样,以快打快,逼那人现身。”解南华说。 解铃点头:“好,以快打快。” 他们两人加快速度,逼出自己的极限,过招越来越快。女孩逐渐力有不支,步步后退,供她辗转的空间越来越小,一直逼迫到墙角。女孩一看情势不对,不能恋战,突然身体开始原地快速转圈,像个急速的陀螺。 解铃抓住解南华向后退了几步,解铃道:“我靠,她在憋大招。” 话音刚落,女孩猛然停下身子,石板地上居然让她转出一个地窝,从她身体里“嘶”一声,向外迸射出无数条黑色丝线,如一张大网飞过来。解铃和解南华赶忙躲开,这些丝线粘连在墙上,黏性很强,女孩像蜘蛛一样被这些线拽着,凌空而起,半悬空中。 解铃张着嘴,做痴迷状:“快来看上帝。” 解南华笑:“这就是忍术吧?” 密密麻麻的黑线犹如蓬然散开的头发,而“头颅”就是那个女孩。此时此景极为诡异,我坐在柱子底下已经看呆了。 女孩身上的黑线开始收缩,她的身体也慢慢卷曲成一团,解南华眉角一挑:“不好,她要弹出去!” 黑丝线像是具有超强弹力的弹弓,而女孩就是弹弓胶皮上的子弹,此时她要利用黑丝的弹性,把自己弹飞。 庙门大开,外面冷月如水,这女孩要是飞出去,消失在夜空,那就没法再找了。 我心里大急,赶忙说:“你们把她拦下来。” 解铃回过头看我:“罗稻,你都半死不活了,怎么心思还这么多,你坐在一边好好看得了。” 解南华也道:“就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这哥俩不仅不着急,反而插着袖筒站在安全角落里,颇有兴趣地看热闹。 我勉强扶着柱子站起来,强忍着眩晕凑过去,靠近庙门时,外面一阵冷风吹进来,我还没穿衣服,冻得瑟瑟发抖。 解铃从地上捡起衣服递给我。我热泪盈眶:“解铃,真的是你,你回来了。” 我把衣服穿上,看到那女孩迟迟不把自己射出去,马上领悟到解铃和解南华之所以没阻止,肯定是有原因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奇怪地问。 解铃说:“她不是真正的太夫。” “太夫是什么?”我问。 解铃看了一眼解南华,解南华说:“以前我和你说过傀儡术脱胎于日本古代净琉璃的傀儡戏,古净琉璃傀儡戏有三个组成元素,一是太夫,二是三味线,三是人形木偶。舞台上太夫的职责是唱念对白,讲述整个舞台故事,他才是傀儡的真正灵魂。” 我明白了,瞪大了眼珠惊讶地说:“这个女孩并不是傀儡师,真正的傀儡师还另有他人?!” 解铃点点头:“她绝对不会自己逃跑的,因为,她也是个傀儡!” 话音刚落,所有的黑丝线突然收缩,力量很大,庙墙都被拽得瑟瑟作响,天棚上的灰尘哗哗往下掉。 “我靠,快走,她要发飙了。”解铃和解南华架住我的胳膊,我们三人跑出了庙门。 刚出去,只听“轰隆”一声巨响,这座不知多少年历史的小庙塌陷了一面墙,烟尘四起,天花板也随之崩裂,木头梁柱、砖头瓦片陷了一堆。 一片废墟中,女孩垂着头分开双腿站立,摆出一个极酷的造型。 月光洒落在她的身上,她一动也不动,身上生出来的那些黑丝拖在地上,如同展开的一袭黑色长袍。 最怪的是在这个女孩的背后,黑丝裹住了一样东西,缠得密密实实,看上去就像个巨大的黑色虫蛹。这个虫蛹呈椭圆形,又有点像鸡蛋,黑丝把它缠缚在女孩的后背上。 “这才是真正的傀儡师。”解铃笑。 借着月光,我看到那个“虫蛹”最上面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这脑袋秃着头,面色苍白,两只眼睛分得特别开,看上去就像个智障。 一看到他,我陡然惊叫一声,我靠,这不就是林文美软禁的那些孩子中的一个吗!医院曾经检查过,他是小儿麻痹加智障,怎么?他……他才是真正的傀儡师? 那智障歪着脑袋看看我们,本来分开特别远的两只眼,忽然移动,恢复到正常人的距离。他的眼睛又细又长,看起来极为狡黠,看看我们,呵呵笑:“能逼我现出原身,不简单啊。” “你是真正的傀儡师,幕后的太夫。”解铃收起笑容,一脸严肃地说。 “不错。本人天海光坊,阴阳道傀儡派传人,师传正成居士。来中国已经三年有余,历练不凡,接触认识了许多高人,我颇有受教。”智障狡黠地笑。 我们没有说话,一起默默地看着他。 “解桑,能否问一个问题。”天海光坊道。 “请讲。”解铃说。 “你们刚才说‘太夫’,那何为真正的太夫?”天海光坊问。 “愿请教。” “太夫不单单唱词和对白,更要谋划整出戏剧的剧情,所有人物的情绪变化,”天海光坊说:“这才是整出剧的灵魂。” “你认为你做到了这一点?”解铃问。 “还请三位不要误会,我本人没什么坏心,所做之事不过是为了傀儡一门的真髓,我在探寻傀儡术的极限。”天海光坊严肃地说。 他道:“我之所以远渡中国,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控制一个傀儡,就要深入了解这个傀儡,傀儡术的最高奥义便是,傀儡不在是傀儡,而由傀儡师赋予它灵魂。我在最初修习傀儡术时,发现操纵傀儡的过程中,逐渐失去本我意识,当我操纵傀儡时,只有完全湮没我个人的特点,才能让它更好地融入原来的生活而不为别人所查。这个过程很奇妙,我发现虽然我在操纵傀儡,但同时我也被傀儡反控制。” “就是因为这个纠结,”天海光坊说:“我才会走遍天下,寻找奥义的真谛。我发现每一具傀儡背后都隐藏着很狰狞的东西,它在吞噬我的本心,而又说不出来那是什么。我想知道,‘控制’的背后到底是什么。” “所以你就导演了隆城这一出戏?”解南华说。 天海光坊摇摇头:“从始至终,所有一切的发展都是顺势而为,我没有刻意在控制什么,我一直在观察,观察整个事态的发展。我发现发生的这些事,我们之间打来打去,其实都在被一个看不见的东西所操纵。解桑,你说我是太夫,但我总觉得,冥冥之中,还有一个太夫在控制着我,在控制着你,控制着我们大家。林文美和我虽然能够禁锢有形的灵魂,却完全受制于这个无形的幽灵。” 他说的这些问题,有点深刻。我从来没想过,今天这个日本人提了出来,我也觉察出不对劲。隆城发生的这些事,包括我以前的种种经历,就像是有个无形的人在操纵着,在为我编写程序,在为我铺陈命运。 “你们中国有个很古老的寓言,非常深刻,叫做不射之射。师父曾经告诉我,最高境界的控制就是不控制。”天海光坊说。 解铃笑着说:“傀儡背后隐藏的那个狰狞的,又说不出来的东西,我告诉你那是什么。” “还请解桑指教。”天海光坊说。 “道。”解铃说。 “道可道,非常道?”天海光坊说。 解铃点点头,脸色凝重,嘴角却露着笑:“不错。道可道,非常道。” 解南华说:“天海,讨教完事了,你是不是也该伏诛了?” “我犯了什么过错?”天海光坊问。 “明知故问。你犯下数起人命案子,心怀不轨,滥用巫术禁魂,哪一条都是死罪。我且问你,你身前的这个女孩是谁?”解南华质问。 天海光坊看着女孩温柔地说:“她是我和林文美的协议。林文美发现这个女孩像极了自己的女儿,便让我把她变成傀儡,操纵着她管林文美叫妈妈。林文美是个很可怜的女人,我为她找到了女儿的替代品,这是替天行道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我在后面听得浑身都冒凉气。林文美过于思念自己的女儿,便抓了一个和她女儿长相很相似的女孩,把她制成傀儡,天天喊她妈妈。 第四十六章 怎么会这样 解南华说:“天海,冲你做下这些事,你要么在装傻,要么是已入魔道而不自知。就你这般觉悟,还修什么炼,还追究什么奥义真谛。” 天海光坊看看我们说:“三位,看来我们之间必有一战了。现在就算你们让我走,我也不能走。因为我还有一件事没有解决。” “你想换个身体?”解铃冷冷地说。 天海光坊点头:“不错,”他看着眼前的女孩,怜惜地说:“她现在已经露了相,被外人所知,我必须要换个随身傀儡。” 解铃笑:“可惜啊,我们哥俩的资质又臭又硬,不适合做你的傀儡。” “我不用你们的,那个傀儡我已经找好了。”天海光坊说。 “哦?是谁?我看看是哪个倒霉蛋。”解铃笑呵呵地说。 天海光坊抬起头,眼睛里射出箭一般锐利的眼光。我看得清清楚楚,他看向的人是我。 我顿时懵了,千想万想,没想到他要找的傀儡是我。 回想往事,我一下明白过来。在医院的时候,作为天海光坊的随身傀儡,这个女孩曾经和那神秘机构的工作人员谈判过,当时没有谈拢。作为傀儡已经露了相,这个女孩便成为了弃子,已经不能再用了。天海光坊手脚萎缩,全身瘫痪,如此行动不便,所以需要一具随身操控的傀儡来帮助自己。 现在他把这个目标指向了我,他要窃取我的身体。 天海光坊露出阴恻恻的笑:“刚才在我作法炼魂的时候,发现这位罗先生的身体很特别,完全可以做我下一代的随身傀儡。” 解铃拍拍我的肩,对天海光坊说:“他就在这里,看你有没有本事了。” 天海光坊微微眯起眼睛,张开嘴,他猛地往回一吸,女孩身上延伸出来的无数黑色头发丝居然全被他吸进嘴里,最后只剩下裹在他身体外的黑丝。 天海光坊张着大嘴,嘴里满满的全是黑色长丝,就像无数细长微小的昆虫触角,随着夜风漂浮,情景极为恐怖。 解南华道:“我现在才明白,原来这些黑丝并不是头发,我一开始推测的方向就错误了,还以为傀儡师是女人。谁能想到这些丝线原来是从一个人的嘴里分泌出来的。我说怎么上面粘粘糊糊的,原来都是丫的口水。” 解铃说:“我和你犯一样的错误,把傀儡师的嫌疑犯定在女性身上,没想到啊。” 天海光坊扬起脖子,嘴部不断蠕动,把黑丝吸入肚子里,一字一顿说:“日本忍术源远流长,为四大宗派,徐福师祖的仙术、果心大师的幻术、藤原的四鬼战法,安倍的阴阳道。我这傀儡术不过是其中一条分支,还有更多你们没见过的奇形道法。” 解南华冷笑:“小小东洋,也敢称道法二字。” 解铃摆摆手:“南华不能这么说,法术各家有各家的绝技,全看自己用功多少,虽有门派之别,却没有高下之分。不管是日本的,还是我们中国的,亦或是欧美的,如果先存了门户之见,那就是修行的大忌。” 天海光坊叹道:“解桑,言之淳淳。你想保护罗稻,而我想取罗稻的身体所用,不如我们就来切磋一下。” “请吧。”解铃说。他和解南华把我护在中间,紧紧盯着庙宇废墟里的天海光坊。 天海光坊张开嘴,像蜘蛛一样往外吐着黑丝,丝线越来越长,蜿蜒缠缚到那个女孩的四肢上。万线归宗,所有黑丝的尽头,全都在天海光坊的嘴里。 通过吊线,用手指操控傀儡已然非常稀奇了,天海光坊现在居然用嘴来操纵傀儡,技艺以达匪夷所思的境界。 我已经明白,作为他的随身傀儡,那个女孩早已经死了,现在就是一具尸体。想到这些天,这具尸体在医院里忙上忙下,居然无人能识,真是让人毛骨悚然。 此刻天海光坊缠缚在这个女孩的后背上,用嘴来操控女孩身体。女孩缓缓抬起头,脸色已经变得像纸一样煞白,动作十分僵硬,看起来就像一个生锈的机器人。 天海光坊的脸在前后晃动,嘴轻轻蠕动着,通过嘴部肌肉微小的动作,来操纵着女孩的尸体,缓缓向我们走来。 女孩步步向前,走出庙门,动作一下一下的,僵硬又干涩,关节“嘎嘎”动着,情景十分诡异,就像日本恐怖片里的长发女鬼。 天海光坊在她的背后,不停用嘴撕扯黑线,操纵着女孩的动作。女孩越走越近,背着黑黑的“虫蛹”,像是怪异的人形蜗牛。她站在月光里,头低垂着,长发落下,看不清五官。 我们谁也没说话,我能感受到解铃和解南华已经绷紧了身体,进入临战状态。 一动不动的傀儡女孩,突然发难,疾速跑过来,双拳挥出直奔解铃和解南华。 傀儡师天海光坊虽然自身是个残疾,靠着一张嘴也能横行江湖,他操纵着女孩,动作灵活多变,迅捷无比,双战解家兄弟丝毫不落下风。 三个人斗在一起,夜晚寒风习习,吹得人周身发寒,我一点忙都帮不上,只能傻傻地看着他们三人缠斗。 解南华道:“这个怪物的重点在背后,擒贼先擒王!” 哥俩避实就虚,不再和傀儡女孩纠缠,一起去打女孩身后背着的天海光坊。天海光坊眉角一挑,他早已料到,猛地一扯头,相应的傀儡女孩迅速变招,抵挡住解家兄弟。 解铃和解南华胆子有多大吧,看到女孩来招根本不躲,攻其必救,宁可豁出去自己挨拳,也要攻击天海光坊。女孩的速度再快,招数再奇,她也只有两只手,根本顾不过来。 天海光坊为了防御自己,宁可牺牲傀儡女孩,他被逼的头上见了汗,操纵着女孩连连倒退。这时,只听“啪”一声脆响,女孩的右臂居然折断,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堪堪挡住了解南华的进攻。 解南华大怒:“天海光坊,你就是个禽兽。杀人也就罢了,居然还如此辱尸,罪加一等。” 天海光坊嘴里全是黑丝,哪有工夫和他废话,不断操纵女孩格挡反击。傀儡有个最大的优势,那就是不知道疼,关节可以随意扭动,就像一个即将被拆散的人形玩具。 随着进招越来越快,女孩肢体上断裂扭曲的部位越来越多,整个人变得极其怪异,腿肚子超前,脑袋可以随意扭动三百六十度,身上的关节“啪啪”脆响。 解南华被这种情景弄得有些手足无措,我能看出来,他倒不是害怕,而是实在不忍心,看着一个死去的女孩,尸体被如此凌辱糟践。 解铃提了一口气,说道:“南华,现在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逝者已逝,抓住罪魁祸首才是首要的大事。” 两人继续加快攻势,傀儡女孩的颓势尽显,勉强支撑,突然之间,发生了一幕谁也料想不到的情景。 这个女孩猛然爆出了一大团血雾,血气弥漫,消散之时,整具尸体已经崩碎成了一堆肢体,摞成了小小的肉山。细嫩的胳膊全是血污,上面摞着两条血肉模糊的大腿,腿的上面是女孩的头颅。满脸都是血,黑发披散,眼睛睁开,微微侧着脸,像是在看天上的月亮,那模样就像日本恐怖片里惨死的富江。 我们三人看得心下恻然,说不出什么感觉,这个女孩到底是谁家的姑娘,至今也不清楚。她被林文美和天海光坊抓来,不但魂飞魄散,身体还制成了傀儡,本来如花似玉享受青春的年龄,现在却成了一堆尸骨。 在女孩尸体的旁边,趴着一个全身赤裸白花花的身体,正是天海光坊本尊。他没有穿衣服,手脚萎缩,此时摔在地上,好似剥了皮的猪。 我一眼看到,他的肩膀纹着一个骷髅头的纹身。 此时,他尽最大努力在地上蠕动,一点点向前爬着,像只可怜的虫子。 解南华走到跟前,一脚踩在他的头上。天海光坊的脑袋几乎被踩扁,解南华道:“天海,你现在可以乖乖伏诛了吧?” 天海光坊怨毒地看看他,突然张开口,从嘴里猛然飞出一把刀刃。没有刀把,只有闪着蓝光的刀片,刀片一端被黑丝线操控着,以极快的速度直刺解南华的心脏。 天海居然还藏了一手,他的嘴到底有多大,不但能收纳黑丝,居然还藏了一把刀刃。 解铃手疾眼快,一把推开解南华,这把刀片“噗”一声插入解铃的小腹,解铃当时就不行了,双膝一软跪在地上,紧紧握住伤口,顺着手指缝,流出大量的鲜血。 解南华眼珠子都红,一掌劈向天海光坊。 就在他掌风快到的时候,变故突生,本来瘫痪的天海光坊突然动若脱兔,急速闪避,在地上滑行而出,一个翻滚站了起来。 他站着的姿势,怎么看怎么不得劲,天海光坊肯定是幼年残疾,常年卧床,手和脚几乎快退化了,尤其两条腿成了两根火柴棍。此时这两条小棍子撑着他白花花的身体,情景十分诡异。 “你,你怎么动了?”我惊讶地说。 天海光坊露出一丝阴毒的笑,慢慢转过头,我们清楚地看到,在他的脑后,插着一根长长的针。 天海光坊转回头冲我们诡笑了一下。解南华顿时反应过来:“他在控制自己!他是自己的傀儡!” 第四十七章 阴谋绞肉机 第一章 判了死刑的铜锁 “天海,和我走吧。”李大民道。 天海光坊看样子还心有不甘,想突然发难,随即长叹一声,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嘴一吸,把缠缚在身上的黑丝收起来,整个人就像被抽去了脊梁骨,摔在地上,他抬起头说:“我走不动了。” 李大民冷冷看着他,嘴里发出一声奇怪的哨音,从树林深处走出两个身高体壮的黑衣人,悄无声息来到天海光坊前。一个把他背在后背上,另一个脱了黑色的大衣盖在他的身上。 李大民示意他们都离开,众人进入林子,渐渐没了踪影。最后只留下李大民一人,他看着我,伸出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也走了。 我明白他的意思,谨言慎行,不要把这天大的秘密透漏出去。不过我也明白,他之所以对我这么放心,是因为就算有一天我把合先生的秘密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我就是个小老百姓,没有任何影响力,如果我冒冒然散布秘密,所有人只能当成低劣的段子来听,根本没人相信,我反而还惹下了大祸。 我摸着黑,在树林里爬了很长时间,天光放亮的时候,才从林子里出来。看看周边的景物发懵,我竟然来到了一个不认识的地方。和当地人打听,才知道我离最开始失联的那个小庙居然差了三个山头。 我赶紧摸出手机给解南华打了电话,解南华一听我脱险,长舒口气,听声音他这一晚上折腾不轻,口气里都是压力和疲倦。他告诉我,解铃已经送到医院,已经抢救完,没有大碍。他昨晚在山里找了我一晚上也没有下落,还以为我身遭不测,准备今早联系更多的人一起去找。 我赶紧打个车赶到医院。到病房的时候,看到王姨母子,还有尔萨、王老头和一些不认识的人已经到了,病房里站满了人,我和他们打了招呼。解铃醒着,脸色苍白,精神却不错。 他现在还说不了话,看着我笑笑,微微点点头。 听解南华说,天海光坊那一刀有点寸,离着主要脏器就几毫米,如果偏一偏,解铃真的就要去阴曹地府点卯报道了。他问我怎么脱险的,这个问题有点敏感,现在闲杂人等这么多,我不能随便讲,简单敷衍了几句。 等到众人慰问走了,只留下我和他们哥俩的时候,我便把林子里遇到李大民,他们准备合谋操纵合先生的事情说了一遍。解铃很虚弱,听得却非常仔细,他说不了话,颤巍巍用手指比划了一个字,我和解南华都看明白,他写的是“止”。 解南华也知道其中的厉害,面色凝重,说道:“这件事就我们三人知道就好,到此为止吧。他们所谋者,已经超出了我们的能力之外,孰是孰非也不好说。这么大层面的事情,已经脱离了论善恶的范畴,能够影响成千上万人的命运,他们在改变历史。” 我们正聊着,手机响了,我吓了一大跳,生怕是那些妖孽打过来的电话,看看来电显示居然是铜锁。 我很奇怪,接听之后问:“啥事?” 铜锁声音很奇怪,听起来有些空洞,也有些深远,他似乎站在离电话很远的地方说话。 “罗稻,你是不是在隆城?” “对啊。你怎么知道的?”我惊讶问。 “你先别管我怎么知道的,你到隆城是不是奔解铃去的?他在不在?”铜锁语速很快。 我迟疑一下:“是,不过……” “他现在在哪?”铜锁大急。 我捂住电话,对解铃和解南华汇报:“是铜锁,他非常着急,好象有急事。” 铜锁猜出我此刻的举动,在电话里破口大骂:“罗稻,草你姥姥的,我发现你丫怎么磨磨唧唧,解铃在哪赶紧告诉我!别狗长犄角整那些洋事,我还是不是你朋友?” 解铃疲惫地点点头,示意告诉他。 我告诉铜锁,解铃现在在隆城中心医院的病房。铜锁“啪”一下挂了电话。他怎么神神叨叨的。 解南华和公司那边沟通过了,要留下来照顾哥哥,一直到解铃出院为止。经过隆城这些风风雨雨的事情,我们成了很好的朋友。此时解铃昏昏沉沉睡觉,解南华坐在一边看书,我也没什么事,看到暖壶没水了,到水房打水。 等我提着热水回来,看到病房外风风火火走进一人,看背影正是铜锁。我愣了一下,这小子怎么这么快就来了,难道打电话的时候,他就在隆城? 进了病房,就看到铜锁站在解铃的床前发呆。正在熟睡的解铃似有觉察,眼珠动动,微微睁开眼。 铜锁身子一歪,差点没瘫在地上,我赶紧放下暖壶,过去扶他:“铜锁,你怎么了?” 铜锁半跪在床前,轻轻拉住解铃的手,眼睛里居然全是泪水。 此时此景太让人惊骇,怎么看怎么像铜锁是来向解铃求婚的。这情景看的我浑身麻酥酥,头皮都发痒。 解南华走过来:“这不是铜锁吗,你怎么了?” 铜锁看看我们,神情极度晦暗,一语未出,眼泪“唰”流了出来。我从来没见过铜锁这样,他在我的印象里永远是乐天逍遥派,爱凑热闹、闲散平和,大家都喜欢和他做朋友。 我从来没见过他这样伤心。 “怎么了这是,有啥难事跟哥说。”我道。 铜锁刚想说什么,一句话没说出来又开始哽咽。我们面面相觑,铜锁坐在凳子上,捂着脸,哭得稀里哗啦。 刚开始还觉得稀奇可乐,后来让他哭的,大家心情都有些沉重。他哭得太悲伤了,我们知道,他肯定是遇到难事了。 我把纸巾递给他,铜锁擦擦眼,长叹了一声:“我确实有急事找解铃,可解铃你丫的,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铜锁说粗话,我们都乐,他可能是真遇到天大的难事了,要不然他不会这么说话,尤其对解铃。他和解铃不但关系很好,而且还有些敬畏,平时说话都很斟酌。 “解铃,我到处找不到你,实在没招了,就去找罗稻,谁知道罗稻也他妈失踪了。我当时就有种预感,罗稻你肯定去找解铃了。我这个打听啊,最后还是人家赖大美女告诉我,说你罗稻曾经去找过南华,我再去打听,才知道你们来了隆城。” 我倒了一杯水给铜锁,铜锁喝口水缓了缓说:“我就第一时间到了隆城……” “到底发生什么了?”我问。 铜锁看看我,又看看解家哥俩,从兜里掏出一张纸递过来。我狐疑接过来,展开看了看,这是一张诊断书,上面写着铜锁的大名,我再一看诊断结果,顿时愣住了。 肝癌! 我难以置信,看看诊断书,又看看铜锁,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铜锁笑笑,马上又哭了,双手紧紧捂住脸:“我就要死了……我,我舍不得哥们……我舍不得你们……” 我眼圈也红了,把诊断书给解南华,他看了看没有作声,又展开给解铃看看。 解铃轻轻叹口气,他用手指比划两个字,我看出他写的是“六壬”。解南华读懂了,说:“解铃说了,他有办法给你续命,找六壬神坛。” 我马上明白过来:“点本命灯!” “我不要续命!我不甘心!本来事情和我没关系,我不会得这绝症,我他妈就是倒霉催的!”铜锁一边哭一边捶脑袋。 这我就听不懂了,癌症又不是传染病,来得悄无声息,就算世界上顶尖的科学家现在也搞不明白这种病,他怎么就能说是因为倒霉才得的呢? 这里面有事。 我拍着他的肩膀问:“到底怎么了?” 铜锁看着我们,脸色灰暗,叹口气:“我为什么来找解铃,一是因为我时间不多了,想你们!二是这件事诡异恐怖,发生在我身上,到现在还像做梦一样,很可能涉及到一些超自然的东西。我能想到的人只有解铃了,也只有你才能帮我。” 解铃点点头,颤抖着伸出手,抚了一下铜锁,示意他不要慌。 解铃已经这样了,还能如此情义,确实挺让人感动。 解南华说:“铜锁,虽然我们两个人交往不深,你是我哥哥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你说说吧,大家一起参详。” 铜锁看着他,这才反应过来,解南华不是和解铃不对付吗?铜锁是个很聪明的人,他一定想到了这里面肯定发生了一些他不知道的事,使他们哥俩冰释前嫌。 如果放在往常,铜锁肯定兴致勃勃地追问发生了什么,他最爱听故事。可是现在,他时间不多了,面临生死,任谁都不能镇定。我知道这个滋味,昨晚在树林里,眼瞅着就要死在天海光坊的刀下,当时我都差点拉裤兜子。 铜锁告诉我们,他这段时间经历了一些很诡异离奇的事情,最终导致他得了绝症。这些事情的开始竟然源于一个极为阴森的梦。 在梦里,他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第二章 铜锁的古怪梦境 第三章 脸 水面沸腾,“哗啦啦”水响,一条喷泉从湖里喷出来。这股水流非常清澈,洁净如玉,从黑绿色的湖里出来,像是烂泥塘里生出的一朵白莲花。这股水流越喷越高,脱离水面足足两米有余,在水流最顶端,水花四溅,浮动着一颗金色的圆球。 此物一出,湖里湖岸的人群像是开了锅,鼓声震天,鞭炮齐鸣,耍龙队,泛龙舟,所有的庆祝仪式都开始了。扮演吕洞宾的那个男人,踩着高跷,用极为艰难的姿势慢慢倾斜身子,越来越低,看那意思他是想用手去拿,远远湖面上那白色喷泉顶端的金珠。 鼓声敲得颇有节奏,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栓在他的身上。在铜锁看来,他就是在找死,踩着五六米的高跷,整个人像吊车一样慢慢倾斜下坠,去拿深湖里一颗莫名其妙的珠子,一旦失足落水,就这两根又粗又长的高跷,立马能带着他沉底,救都没法救。 不过,话说回来,这珠子是哪来的?怎么会随着水流喷出来呢?真是奇哉怪也。 铜锁当时已经意识到自己是在梦里,他还生出一个念头,这里的仪式很可能是一件很古老的乡间传统,梦醒以后可以查查百度,根据这个奇怪的传统便可以找出发生地是在哪里。 此刻,眼前的情景越来越惊险,高跷的两只“脚”还在鼓楼上,而高跷已经倾斜到差不多和湖面快要平行的角度,那人就在高跷的顶部,像腾云驾雾一样,凌空在湖面之上,探出手去捞水里的金珠。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就连看台上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也不嬉笑了,一个个用扇子掩着口,看得十分惊悚。 这个人肯定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功夫着实了得,顺手一捞,抓住金珠,紧接着高跷猛地往回一弹,他也随之快速腾空,恢复原位。整个过程不过电光火石,却看得人如痴如醉。 波澜的湖面,远处翠绿的青山,嗅着清新的乡风,铜锁整个人都醉了,甚至盼望自己永远在大梦中不再醒来。 抓到了金珠,那人把珠子放到鼓楼最高处,藏在那块写着“仙”字的匾额后面。仪式就进入了尾声,铜锁懵懵懂懂随着众乡人一起舞动庆祝。后面的过程,模糊起来,完全就是梦境,如白马过隙。 当铜锁再次清醒过来,天已经黑了,到了入夜时分。 他迷迷糊糊站在一所江南大宅院里,这宅子高墙厚瓦,庭院深深,还有很古老的天井,抬头看天,黑黑沉沉,那种气氛简直没法形容。 他懵懵懂懂往前走,本来紧锁的院门,让他一推就开,稀里糊涂到了内院。这个大院子,周围是厚厚的石墙,靠着墙根插着两排十几根高杆,上面挂着大红的灯笼,小风一吹,红灯笼摇晃,这小气氛还真有点大红灯笼高高挂的意思。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但下意识感觉到,自己应该是进了某富商巨贾的内宅。他还清楚,住在这处内宅里的家眷,就是白天看台上观礼的那些有钱人家的大姑娘小媳妇。 听到这里,我搔搔头:“你这梦也太清晰了吧,细节都能描述出来。” 铜锁郑重点点头:“和我亲身经历的一模一样,甚至有触感,有嗅觉。” 这时,解铃颤巍巍伸出手,比划了两个字,我没看懂,而解南华看明白了,他微微一笑:“铜锁你先说完吧,这件事我们心里有了数。” 铜锁长舒口气,感激地说:“还得说解铃,还有南华兄,高人出手,就是不凡,我心里踏实多了。我先提醒你们,后面的发展就有点匪夷所思了。” 他继续说,当时他往里走,里面的格局有些复杂,月亮门套着月亮门,庭院挨着庭院,大晚上的,有些房屋灭着灯,死气沉沉,有些地方则亮着灯,有人影晃动。不过,院子里没有人走动,这就给铜锁制造了机会,他左走走右转转,不管什么房间的门,都是一推即开。 他进了几个房间,都是小姐的闺房,典型的江南人家,木桌木椅木床,并没有那么多的脂粉气,屋子里没什么玩器,桌子上顶多放着一套茶具,一盏红纱灯笼而已。这么晚了,小姐们都在休息,床头挂着青纱帐,铜锁这人好色嘛,走到床边撩起帘子瞅了几眼。 我问他这些女孩长的怎么样,铜锁半天没说话,沉默半晌说:“我看不到她们的脸。” 我们几个人面面相觑。铜锁解释说,这些女孩子睡觉的时候都戴着厚厚面纱,只露出两只眼睛,根本不见面貌。 铜锁看了几个小姐后,心里生出一股异样,她们的脸被遮住到没什么,最怪的是当他看到小姐们的眼睛时,忽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似乎在现实生活里,自己曾经见过这些人。 这就奇了。难道自己把现实中认识人的相貌都映射到了梦里? 而且吧,他进入的这几间闺房,有一个很怪的现象,那就是这些房间里都没有镜子。一个女孩的闺房,可以素净,可以淡雅,可以没化妆品,没装饰物,但绝对不可能少了镜子。 为什么会这样? 虽然身处静谧的闺房,床上躺着柔弱的女孩子,但铜锁没来由的感觉到一股直入骨髓的寒意和恐怖。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所有的人都不露脸,为什么没有镜子? 这些疑问确实很迷惑,但我有个最简单的解释,因为这是铜锁的梦。梦嘛,无所谓了,奇奇怪怪解释不通很正常。 但铜锁却隐隐感觉到,这些反常的细节,似乎是一种征兆,或者是一种启示。就像自己在玩密室逃脱游戏,这些细节其实是一种变相的逃生提示。 当时的他虽然意识到这一点,可没当回事。不过一个梦罢了,有什么可提示的,难道自己还醒不过来吗,只有破解梦中的密码才能回到现实世界?可笑。 可现在他明白了!铜锁告诉我们,只有破解这些古怪的提示,他才能摆脱死亡的命运! 解铃和解南华面面相觑,表情也随之凝重起来,他们并没有因为这是铜锁的梦,而漫不经心。从他们的表情来看,他们似乎解读出了很沉重的一些东西。不过这哥俩始终没说话,我也不好问,只能等铜锁把经历讲完再说。 铜锁告诉我们,下面出现的事情,到现在他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铜锁在梦里来回溜达,走着走着就来到庭院深处一个房间,顺手推门而进。房间很大,好像是由两个小房间打通而成,装饰得别具一格。风格阔朗,当地放着一张木案,上面没有笔筒没有宣纸,而是铺陈了一张春宫图。 这春宫图一看就是出自名人手笔,丹青精致,上面的小女子婉约可人,不着一丝,藏在花丛中,着实风情万种,颇有江南水乡美人的神姿。可偏偏这样一幅惹火的春宫图,铜锁却看得寒冷沁骨,汗毛都炸了。 因为这个小女子,没有画脸。 脸上是白花花一片,不着五官,看起来极为阴森。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他穿越来的世界是无脸人的世界?铜锁有点害怕了,他环视一下屋子,这里的气氛很古怪,廊柱上燃着人形灯,角落里放着超大的一个衣箱漆柜,墙上挂着美人花鸟的苏绣。 总而言之,很有些暧昧,像是行宫。 他有种预感,这里将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正要回身走,忽然看到从外面进来一个女子。铜锁无法确定她是不是真得看不见自己,一犹豫,转身到柱子的长帘之后,藏了起来。 那女子外面一席长衣,里面却敞胸露怀穿着红色肚兜的亵装,风情万种。不过也能可以理解,这里是内眷庭院,都是小姐夫人丫鬟老妈子什么的,全是女眷,你就是光腚裸奔也没事。 这女人手里拿着一把轻罗小扇,始终掩着脸,只露出狐媚一般的双眼。 她慢慢走到长案前,拿起那张春宫图,上上下下看着。铜锁从柱子后面悄悄探出头,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那女人手持画图,正好把她的正面挡住,后面灯盏火光闪动,她的身影透过画纸洇染而出,她似乎和画上的无脸女人重合了,气氛既暧昧又古怪。 铜锁在想,画上的人可没有脸啊,这个女人看画的时候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女人放下画图,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到深色的漆柜前,轻轻抚摸着上面剜凿的图案,然后敲了三下。只听“嘭”一声,上面的柜门推开,从里面居然爬出一个人。 铜锁看得眼皮子直跳,我靠,这里居然还藏了个人,自己刚才不会露相了吧。他目不转睛看着,大气都不敢喘。 那人蒙着面,像古代的大侠一样,穿着一身农民打扮,开襟坎肩,挽腿麻裤,足蹬草鞋,这扮相和铜锁一模一样。 铜锁一阵恍惚,有那么个瞬间,他还以为自己从柜子里钻出来。 女人一看到那个人,二话不说,纵身入怀,两个人抱着就在那亲。 铜锁擦擦眼,暗骂一声晦气,这肯定是富家老爷的夫人,在这他妈的偷汉子呢。铜锁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两人都藏着脸,怎么亲呢? 第四章 两个很诡异的结论 第五章 这不是前生 第六章 美丽新世界 第七章 必死之术 第八章 奇怪的卦象 第九章 我要看前生 我们都吓坏了,我脖子冒凉风,而铜锁身体僵直,心中的惊恐犹如惊涛骇浪。 铜锁磕磕巴巴地说:“怎么可能?” 我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颤着声说出自己的推论:“孙婕是不是已经死了?变成鬼了,所以才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间屋子里?” 秦丹坚定地摇摇头,她看着卦象说:“卦面显示她虽然有危险,并没有死,还有生人之气。” 我们面面相觑,这就奇了大怪,房间里就我们三个人,空空荡荡,一眼就能看透,哪来的第四人? 此时的气氛实在凝重,铜锁真是神经了,他对着空气喊:“孙婕出来吧,我都看见你了。” 秦丹示意他不要闹,她从箱子里取出一根周身赤红的尖角木牌,看上去有点像令牌,她咬破中指,在这木牌抹上血液,然后轻轻放在孙婕的照片上。 她微闭双眼,念念有词,突然睁开眼睛,大声喝道:“孙婕在哪?” 话音一落,木牌居然无风自动,在地上晦涩地转圈。我们目光都落在它的上面,想看看它的尖端指向什么方位。 木牌缓缓转着,最后停下来。看到箭头指示的方向,把我们震惊的一句话说不出来。 它指向的方位,正是我和铜锁坐着的地方。 这一瞬间,我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像让蛇咬了屁股,蹭一下蹦起来,躲到一边。铜锁也吓的够呛,屁滚尿流躲开。我们身后是空荡荡的墙角,什么也没有。 “怎么回事?孙婕藏在我们身后?”铜锁面无人色地说。 木牌居然又开始缓缓转动,谁都能看出来,尖端所指的方向正是铜锁。铜锁已经离开原来的位置,眼睁睁看着木牌再一次指向了他。 铜锁顿时就毛了:“这怎么回事?闹什么?秦丹,你的玩意会不会坏了?” 秦丹盘膝坐在原位,眉头紧锁,明显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她坚定地说:“这是八卦寻人法,上面有我的精血和加持的功力,绝对不会出错。” 我颤抖着说:“铜锁就是孙婕?我靠,不会吧。孙婕会七十二变?” 我看着铜锁,已经彻底懵了,难道说眼前这个铜锁一直是孙婕假冒的? 铜锁都快哭了,双腿一软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着哭着他猛地醒悟:“我被孙婕诅咒了,身上一定带着她的气息,所以才会混淆我和她的身份。” “不可能!”秦丹斩钉截铁:“这种诅咒的类似案例我遇到过,但从来没有出过错。我想不出为什么,里面一定有我们不知道的原因。你,就是孙婕。孙婕,就是你。” 我惊叫一声:“我明白了!”铜锁会不会精神分裂了?他太迷恋于相亲栏目的女嘉宾,自己追不到就在臆想的世界里虚构了一个女孩,在他身上发生的种种怪事,其实就是他自己干的,和真正的孙婕屁关系都没有。 我说完这个推论,铜锁大怒:“罗稻,你放狗屁!别看我得了重病,可心理状态不知比你健康多少倍,你少胡说八道,你才精神分裂,你全家精神分裂!” 我挠头说:“铜锁,你看到孙婕就像见到了另一个自己。难道说,你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 铜锁和秦丹一起瞪大了眼睛看我,铜锁张着嘴半天没合拢:“你的意思是,我是孙悟空,孙婕是六耳猕猴?” 我脑子里一团糟,思维千头万绪,全是一些光怪陆离的想法,赶紧摆手:“你别问我,我也不知道,脑子都乱了。” 秦丹收起木牌说:“你这种情况实在是太特殊了。我想到一个人可以帮到你。” “谁?”铜锁赶紧问。 “八家将里的何天真。”秦丹说。 “对。”我一拍大腿:“我们来的时候,解铃也说过,如果遇到难题,就去找何天真,还说她是这方面的专家。她到底是什么来头?” 秦丹说:“我和她打交道不多,仅知道何天真是一个奇人,她能记得自己每一代的前世经历,历历在目,从这个角度来说,她是长生不老的。而且她能让人通过冥想进入虚空,引导他们进行时空之旅,返回前生,甚至穿越未来。” 铜锁说:“这种神通我好像听说过,叫什么来着。” “宿命通。”秦丹说。 接下来的事交给秦丹,她负责和何天真联系,我和铜锁在客厅等候。铜锁心事重重,脸色蜡黄,经常不由自主就叹气,我被他搞的心情也很压抑。 秦丹走出来说:“解铃已经和何天真打了招呼,刚才我又和她通过电话,她让我们过去。” 事不宜迟,我们坐车赶赴何天真的去处。何天真留下来的地址是在市内商业圈附近,下车之后我们才看到,闹市之中有一栋古香古色的三层小楼,上面挂着个牌子,“天真大药房”。 走进去,一楼大厅是中医铺子,满屋子都是中药香气,每一件东西都非常的有年代感。红木打造的中药格子,密密麻麻能有上千个,柜台里的服务员穿着白大褂,有的给客人拿药,有的正在用电子秤量药,都在忙碌。客人也多,络绎不绝,看样子生意特别好。 我们找到服务员,问何天真在不在。服务员问我们有没有预约,叫什么名字,然后打了个电话汇报。不多时,从二楼走下来一个中年男人,长相很儒雅,戴着金丝眼镜,问询我们的名字,然后说:“天真师姐正在三楼恭候三位大驾。” 我们跟着他,一直来到三楼。到三楼楼梯口,就看到里面有个神龛,供奉着两尊形态很怪异的金身神像,敬着香,烟火渺渺。 “这是?”我看的挺稀奇,便问道。 中年男人说:“这是我们门派的师祖,千里眼和顺风耳。” 我和铜锁对视一眼,这世界上真的是什么怪异的事情都有,居然还有供奉千里眼顺风耳的。 三楼的大厅里整整齐齐摆着几行椅子,已经坐满了人,大概能有二十多个。这个中年男人走到前面拍拍手,示意大家静下来,然后道:“待会我们进行神思沟通的时候,麻烦大家把所有的电话关上声响,因为进行沟通的时候,不想有任何打扰。” 所有人掏出手机,有的静音有的干脆直接关机。 秦丹低声和中年男人说了几句话,中年男人看看铜锁,点点头,转身进了里屋。秦丹示意我们找地方坐好。我们坐在后排,观察了一会儿,想不出这些人的身份,可能都是请何天真来观前世今生宿命的。 时间不长,从里屋走出一个穿着粉红肚兜,下身是灯笼裤,看上去娇嫩娇嫩,像仙童一样的女娃娃,我仔细一看,正是何天真。 上次八家将一别,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她好像还是没有长大,依然这么个女童的形象。 何天真别看扮相是小女孩,可说话极为老成,就像个老大姐,她拍拍手:“那个谁,把灯关掉。” 坐在楼梯口一个小伙子,把整个三楼的灯关了,大厅里一片漆黑。 房间里唯一亮着灯的就是供奉着千里眼顺风耳的神龛,里面亮着瓦数很强的红灯,光线暧昧神秘。何天真看到我们,对众人说:“今天有个患了重病的朋友,生死一线,插个队,希望大家多多谅解。” 我拍拍铜锁,知道说的是他。 我们排在二号,前面还有一号,是个小伙子,已经排队一个多礼拜了,今天终于轮到他,何天真不好意思再把他排到后面。正好我们可以借机观察一下整个流程,让那小伙子先试试水。 在靠近神龛的位置,摆了一张舒服的躺椅,排在一号的小伙子走过来,坐在上面。这小伙子长得瘦瘦弱弱,大概二十出头的样子,两眼无神,头发乱糟糟的。 听中年男人介绍,这个小伙子最近以来一直坐噩梦,那些梦翻来覆去地重复,他整个人就像掉魂一样,白天也没精神,一闭眼就是噩梦的场景。经过何天真初步诊断,这小伙子是被前世情景折磨,借这次神思的机会,让他摆脱前世的纠葛。 小伙子半躺在椅子上,根据何天真的指示,慢慢闭上眼睛。整个三楼大厅,鸦雀无声,大家都在饶有趣味地看着。 何天真开始诵经,低沉的声音在房间里波动,漆黑的房间里谁也不敢说话。 大概十五分钟之后,小伙子开始有反应了,发出呻吟声。何天真轻轻问:“你看到了什么?” “日本兵……我看到了日本兵。”小伙子的语气里透着惊恐。 “然后呢?”何天真问。 “他们拿着刺刀,穿着黄色的军服,我很害怕,藏在船舱里。” 我和铜锁在后面看的聚精会神,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仪式,非常惊骇,难道人真的有前生? 小伙子描述说,他在一艘客船上,马上要出港了,这时候来了一堆日本兵搜查船舱,翻箱倒柜的,把所有人的行李集中在一起,不但翻的乱七八糟,还拿刺刀来回捅,也不知他们在找什么。 还不罢休,日本人把船上的人押解到岸边的一辆军车,大门一关,满船八十多号人被押到了山坳里的一块空地。 “然后呢?”何天真问。 小伙子颤抖着说:“就是她!我身边是个学堂的女学生,她紧紧贴着我,我认识她,就是她害死我的!” 他开始呻吟,身体抽搐,何天真抚摸着他的手:“没事了没事了,告诉我,她是谁,她是怎么害你的?” “我就知道她姓齐,是镇里齐家老爷的三小姐,她……她把我害死了!” 第十章 拼图 第十一章 生命的分体 众师兄弟一起围过来,那个儒雅的中年人一把抱住何天真,焦急地说:“师姐,你没事吧?” 何天真擦擦嘴角的血,脸色苍白如纸,低声说:“快看看铜锁。” 铜锁闭着眼一动不动,应该还在那个世界里没有回来。 “他没有知觉。”中年男人说。 何天真捂住胸口,强忍着不适,走到铜锁近前,单手结成手印,放在铜锁的头顶,紧紧盯着他的情况。 铜锁开始呻吟,慢慢睁开眼,正待我们长舒一口气,他突然一把抓住何天真的前心:“快,不要让她跑了,只有她能救我。” 何天真拍着他的手,柔声说:“冷静,铜锁,你要冷静。” 好半天,铜锁才慢慢缓和下来,躺在椅子上看着天花板,喉咙不停蠕动着。 那位中年人拍手对围观的众人说:“大家不好意思啊,今天出了点状况,请大家明天再过来,我师姐要休息了。” 众人议论纷纷地散了。 何天真已经稳定下来,她服用了一颗药丸,脸上恢复了一些血色,她让我们跟着她走。 我们几个人跟着何天真来到三楼里面的一面密室,何天真亲自泡了茶端上来。 “何师姐……”我不知道怎么称呼何天真,只好跟着她那些师弟的叫法:“铜锁到底怎么样,你看到他的前世了?” 何天真没有回答,而是面向铜锁,很严肃地说:“铜锁,你能不能把你家庭情况简单介绍一下。” 铜锁端着热茶杯,愣了愣神说道:“我爸是做木材生意的,开了个小工厂,我妈是人民教师,办的内退已经退休了。我现在在我爸的分厂工作。” “你出生在什么时候。关于你的出生,父母和你聊过吗?”何天真问。 铜锁揉揉眼,不知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问题,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我是86年四月生人,我妈跟我说过,她生我的时候遭老罪了,当时夜里快凌晨时分,她在医院肚子开始疼,她告诉我当时撕心裂肺的,死的心都有了。一检查,有难产的迹象,给我爸急得,当时都快撞墙了。我妈疼了很长时间,还是没生下来。” 我听的心惊动魄,问道:“然后呢。” 铜锁说:“然后不知怎么就生了。对了,有这么个怪事,当时我妈被推进手术室,一直没出来,我爸就在走廊转悠。那时候大半夜,走廊里没什么人,他突然看到长椅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男人。” “什么样的男人?”何天真问。 铜锁想了想说:“我爸没说那么清楚,就说他当时急得都快火上房了,这个男人在劝慰他说不要紧,你妻子和孩子肯定会平安的。我爸当时想,这可能是哪个病人家属。然后,我就生下来了,当时那个乱劲,我爸忙昏了头,再想找那男人道谢,他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这个事,我爸一直记得,他说在最危难的时候,幸亏有这么个人来安慰,哪怕什么也不干就说两句贴心话,也能让人重新捡回信念。我爸说,听那男人劝完之后,他当时就不急了,相信母子一定平安。” 何天真咳嗽一声,从桌膛里拿出a4打印纸和铅笔,凝神聚气,开始动笔。她下笔很快,笔锋以目不暇接的速度在纸上快速游动,笔走游龙。我们看得屏息凝神,谁也没有出声。 纸上出现了一个人的剪影,这个人在盘膝打坐,面目不清,身体也不过是个轮廓,这人最显著的特征是,前额没头发,而后脑留了一条短短的鞭子,像是猪尾巴。这个造型,我们一看就认出来,有点像清朝人。 铜锁瞠目结舌:“这是我的前世吗?” 何天真摇摇头:“我在你的神思虚空里看到了这个人,还没等看仔细,就让他打了回来。这人的功力深不可测,连我的元神都无法靠近他半分,他似乎正在修炼,周身都是黑气流转。虽然我不知道他是谁,但肯定不是你的前世,因为……” 她顿了顿:“因为这个人还活着。” 我们面面相觑,这里道理很简单,轮回再神秘,也得遵循一个很简单的原则。只有人死了才能轮回,没听说这个人还没死呢,他的下辈子已经出来了。何天真看到的这个疑似清朝人并没有死,说明他并不是铜锁的前世,可为什么还会出现在铜锁前世的梦里呢。 现在有两个最大的疑问,这个神秘人是谁,如果是清朝人,为什么活到现在还不死?第二个,这个神秘人和铜锁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神思世界里? 铜锁拿着这张神秘人的画反复看着,疑惑地说:“我怎么有种很眼熟的感觉,好像见过这个人。” 他揉了揉眉心,痛苦地摇摇头:“想不起来了。” 何天真问:“你从境界里出来的时候,曾经说,只有‘她’才能救你,这个‘她’是谁?” “我看到了一个和我很像的人,是个很瘦弱的女孩。当时我就有种感觉,只要找到她,我就能获救。”铜锁说。 听说是个和他长得很像的人,我马上反应过来:“是孙婕吗?” 铜锁摇摇头,眼神愈加迷茫:“好像是另一个‘我’。” 秦丹问何天真,关于铜锁有什么结论。何天真沉吟片刻,说了一个结论,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她说:“我怀疑铜锁根本没有前生!” 我们都吃惊,一起看她。 何天真说:“这也很正常,不是每个人都有前世今生的轮回。你们想想,一代一代人往下轮回,如果往上追溯到第一代人,已经是最初的开始了,肯定不会再有轮回,这是很简单的鸡生蛋蛋生鸡的道理,没有前世很正常。刚才我展开宿命通查看铜锁的轮回,只看见了这个神秘男人,并没有观照到其他东西,很明显铜锁是单世人。” “不对啊。我的前世是宁宁。”铜锁说。 他简单讲了讲宁宁的故事。听完之后,我简直没想到在铜锁身上居然还发生了这么一桩奇事。这位宁宁大约是上个世纪建国前生人,到六十年代正是风华正茂,结果被村里造反派头头看上,遭到强暴,这位宁宁真是个女汉子,硬是拿着剪刀行刺,把那个头头捅死了,自己也被判处极刑,枪决。她死了之后,被一个邪派高人利用,用邪术做成了尸人,结果这个尸人就让铜锁遇上了,两人之间居然还发生了关系,缠绵了很长时间,多亏解铃仗义出手,解救铜锁,要不然他那个时候就挂了。 这还不算最奇的,最奇的是这位宁宁居然是铜锁的前世。铜锁曾经得到了一块很厉害的法器,名曰三生石,用此观照前世,他的前生就是这个宁宁。也就是说他和自己处对象,自己把自己给上了。 何天真说道:“铜锁,你的这种情况极为特殊,在我们宿命通的看来,这位宁宁严格来说,并不是你的前世。” “那是什么?”铜锁问。 “你很可能是个双生人。那位宁宁既是你,也不是你。”何天真道。 铜锁赶忙问双生人是什么意思。 何天真解释,人有双胞胎,三胞胎,甚至多胞胎,一个母亲可以同时生下两个以上的孩子。拿双胞胎来说,这两个孩子同时出现在一个时间线里,铜锁和这种情况类似,只不过他和宁宁出生在不同的时间线里。 何天真说,这种情况非常匪夷所思,她也仅仅是从古籍里看到过类似的记载。铜锁和宁宁并不是双胞胎,他们是同一个生命的两个分体,只不过出现在不同的时间线。而这两个分体又因为机缘巧合,相遇恋爱,甚至有了更亲密的肉体关系。 铜锁听得目瞪口呆,忽然恍然大悟,说道:“宁宁的情况会不会和孙婕类似?我看孙婕就有种看到自己的感觉。” 何天真说:“我不知道孙婕的具体情况,假如说孙婕也是你的分体,那么她和宁宁的性质是一样。区别就是,她出现在和你相同的时间线里。” 我问道:“这个分体到底是什么概念?” 何天真认真地解释:“我对这种现象认识也不多,世间奇妙的事情简直太多了,尤其涉及到生命和轮回。分体的情况比较少见,有点类似细胞分裂,本来有一个‘我’,分裂成了若干个‘我’,每一个都是‘我’,但同时每一个又都是独立的生命体。民间不是有这种说法吗,当你看到另一个自己出现的时候,就说明你的死期不远了。这么说确实也有些道理,分体之间不仅仅是长得像,而且相互还是同一个生命分裂出来的,它们相遇会引起某种神秘的坍塌,这绝对是个恶兆。” 铜锁颤抖着说:“宁宁是我的分体,遇到她,我差点死了。孙婕也是我的分体,我遇到她,结果得了绝症。天哪,我到底有多少个分体?” 何天真说了一句话,让铜锁差点崩溃了。她说:“你凭什么确定她们都是你分裂出去,你难道不会是别人分裂出来的?” 第十二章 离奇命案 第十三章 两条诡异的时间线 第十四章 他想干什么 铜锁和潘大勇约好了见面的时间。 我们是在潘大勇集团属下一家私人会所见面。去的时候,铜锁向前台报通名姓,前台小姐把我们领到一处包间入座。包间面积不大,布置得古香古色,我们喝着茶,等潘大勇的到来。 我以前工作的单位,和潘氏集团下面一家公司有业务往来,单位领导谈起潘氏集团毕恭毕敬,恨不得像亲爹一样供着。在我脑海里,潘大勇就像远在天边的玉皇大帝,根本不是一个位面上的存在,我也没想过有一天会面对面和他交流。 现在这一切就在眼前,像做梦一样,这人生的机遇还真是没有话说。 到了约定的时间,潘大勇还没有出现,我有点坐立不安。铜锁倒是沉稳有度,他喝着茶说:“罗稻,稍安勿躁,这里是潘大勇的地盘,我估摸他早就到了,可能正躲在哪个旮旯窥视我们呢。” “他这么大老板,不至于做这种事吧?”我说。 “你有所不知,”铜锁道:“我们家和潘氏集团以前有过合作,有许多内幕你们都不太清楚。潘大勇这人最擅长就是投机。他做生意的嗅觉极其灵敏,早年买股票玩期货,几乎买什么赚什么,如果把他比喻成赌徒,他是个运气极好的赌徒。他很有生意天赋,被圈里人比喻成老狐狸,几乎不做赔本的买卖。躲在暗处窥视我们,这样的举动他还真能干出来。” 我们正说着,包间的红木大门一开,从外面健步走进来一个老头。他身材短小,大概不到一米七,长了个圆圆包子脸,看起来像个矮冬瓜。不过此人气势不凡,穿着一身暗黑色的唐装,倒背双手,健步如飞,身上没有一丝老态。 我完全评估不出这老头有多大岁数,面红齿白,头发都是黑色的,年龄在四十到八十之间,都有可能。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穿着西服的跟班,对他毕恭毕敬。 铜锁低声说:“这就是潘大勇。”潘大勇这个人很低调,几乎从来不上新闻媒体。铜锁如果不提醒,我还真不认识。 出于礼貌,我们赶紧站起来,潘大勇呵呵笑:“铜锁,是吧?咱们见过。” 铜锁道:“潘总……” “叫大爷吧,我比你爸爸年长。”潘大勇说话嗓子很粗,颇有江湖气。 眼前这个人难道真像传言说的那样,四十多岁之前还是个窝窝囊囊的老师?看他这模样,说话风格、行动做派全都大开大合,很像是一刀一枪闯出来的草莽豪杰,没有一丝书生气。 我们三人落座,这时从门外低着头走进来一个女孩,正是孙婕。 铜锁看见她气就不打一处来。因为铜锁的缘故,我也有些先入为主的看法,对这个女孩的感觉非常不好。 孙婕穿着一身暗红色的大衣,头上居然包着围巾,二十多岁的姑娘,脸色蜡黄,鱼尾纹都出来了,看上去像个老太太。这样的女人可怜倒是够可怜的,可也让人看了心里发堵,有种压抑不祥的感觉,就像看见了祥林嫂。 潘大勇简单交待两句,那些跟班退出了包间,把门关上。 房间里只有我们四人,潘大勇坐在中间主席位上,我们和孙婕分别坐在左右两边。潘大勇看我:“你是?” 我赶忙站起来,自我介绍一番。 潘大勇从兜里摸出包烟,也没招呼我们,自己抽出一根叼在嘴上,说:“我们接下来讲的是私事,罗先生请你回避吧。” 铜锁道:“这是我朋友,我的秘密他全知道,不用回避!” 潘大勇说:“你的秘密你有权让你的朋友知道,可我和孙小姐的秘密就没必要让他知道了。” 铜锁一耸肩:“既然你把我约来,就要相信我和我的朋友。就算他现在让你赶出去了,我们谈完之后,我也会把情况转述给他。” 潘大勇点燃香烟,一口一口地抽着,目光紧紧落在铜锁的身上。铜锁完全是放开了,大大咧咧和他对视,毫无退缩之意。 “你觉没觉得,我们之间很像。”潘大勇说。 铜锁点点头:“看到你,就像看到了我自己,有照镜子的感觉。” 我一下明白过来,惊讶地看看铜锁,又看看潘大勇,发现他们眉宇之间确实有相似之处。 我马上得出一个匪夷所思的结论,简直震惊了。难道潘大勇和孙婕一样,都是铜锁的“分体”? 现在一共发现了三个相同的分体,铜锁、孙婕还有眼前这位富豪大佬潘大勇。 气氛十分诡异,铜锁看看潘大勇,又看看孙婕,三人互相对视,这种感觉实在难以形容。 这三个人到底是个什么关系? “有意思。”潘大勇看看铜锁,又看看孙婕:“当我第一眼看到小孙的时候,就特别惊讶,有种看到了自己的错觉。没想到现在又出现了你,铜锁。” 铜锁说:“我还是叫你潘总吧。我小时候见过你,为什么那时候没这种感觉呢?” 潘大勇说:“现在就我们四人,小罗,我就信任你了。我们关起门,有什么话尽可以畅所欲言。你说的这个问题我考虑过,得出一个不算完美的推论,我们这些分身小的时候还没有长开,等我们越来越大,越来越成熟的时候,才会越像我们的‘本体’。” 我和铜锁面面相觑。孙婕一直垂着头,没有说话。 “我们都是分身?”铜锁疑惑地说。 “怎么?”潘大勇说:“你这小岁数,还想当我的‘本体’?要做‘本体’首先有个条件,那就是他比我们早存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他已经存在的前提下,才能分裂出我们这些‘分身’。” 我点点头,潘大勇说得很有道理。 细胞分裂,你首先得有这么个细胞吧。细胞分裂出的新细胞,哪怕分裂的时间再短,也就一瞬之间,这个新细胞也比原始细胞晚。 如果用这个来推论的话,谁岁数大谁就是“主体”,铜锁有些失态:“难道我是你的分身?” 潘大勇摇摇头:“我们都是分身,只是还不知道这个‘本体’是谁。这也是我找你们的原因,我要找到这个‘本体’!只有这个‘本体’才能帮到我们。” “我不太明白,”铜锁说:“他能帮我们什么。” 潘大勇抽了一口烟,弹弹烟灰:“既然话说到这里,互相也不用隐瞒,没意思。有问题就解决问题,我就是这么个办事风格。铜锁,你是不是癌症晚期?” 铜锁脸色晦暗,点点头。 潘大勇说:“小孙的子宫切除,无法当妈妈,人也在短短的时间里,老了很多。” 孙婕抬起头,眼泪婆娑,泪水涟涟,哭的泣不成声。 铜锁一拍桌子,骂她:“你还有脸哭!要不是你的法术,‘小蝴蝶’和‘鬼鬼家’怎么会死,我怎么会落到这样的下场?!” 潘大勇摆摆手:“铜锁,现在不是论恩怨的时候。我再谈谈我,别看现在我精神还不错,可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我快要不行了,也要到生命的终点了。” “怎么?”铜锁问。 潘大勇耐着性子跟他解释:“铜锁,你没发现这个事实吗,我们三个人几乎是在同一个时期遭遇到了噩运!你和我要求生,而小孙要做个正常的女人,她要求子。我们每个人都有强烈的欲望……” “你的意思是,只有找到我们的‘本体’,他才能救我们?”铜锁说。 潘大勇点头:“可能是我做商人时间久了,对于什么事都有些阴谋论。我们三个人的遭遇,很可能就是这个‘本体’设计出来的!” 我听出点意思来了,本来这里没有我说话的份,我还是情不自禁问:“他想干什么?” 潘大勇磕磕烟灰,沉默一下说道:“他想让我们去找他。” 第十五章 我们是怎么诞生的 “我拦你一句,”铜锁道:“潘总,你怎么确定‘本体’有这么大的本事?你和我死到临头,孙婕做不成妈妈,居然都是他设计的?他是谁,上帝吗?” 潘大勇沉默不语,忽然对我说:“小罗,你去外面和服务员说一声,上好茶,咱们边喝边聊。” 我颠颠起身,到外面喊服务员,刚出屋,就听到潘大勇说:“我曾经做过一个梦……” 我招呼完服务员,赶紧回来听。潘大勇看了我一眼,皱眉,我知道他的意思,他现在讲的是比较隐秘的事,不想让外人听到,至少不想让外人亲耳听到他讲。本来我被打发走了,又不知好歹凑回来听,这就是不懂事。 管他怎么认为呢,我现在就对铜锁负责,其他爱谁谁。 潘大勇刚开个头,服务员进来,拿来一套茶具。潘大勇收起话头,叼着烟冷脸不说话,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尴尬。 等服务员走了,他才说:“铜锁,我听说你做过怪梦。小孙呢,她也做过怪梦。实话告诉你们,我也常常在做一个怪梦。” 潘大勇做的这个梦很长,虽然仅仅是一晚上的梦容量,可梦中时间跨度却有几十年。而且,他在梦中,看到了他自己。 他的梦境和铜锁有一点相似之处,那就是见到的所有人都长着他的脸,那个世界是由无数个“他”组成的。 这个梦的主角是一个饱经沧桑的男人,潘大勇梦到的这个男人一生无比坎坷,孤孑一人闯生活,经历了清末、民国、军阀混战、日本入侵、国内战争、建国,这个男人虽然在梦中长着潘大勇的脸,但潘大勇有种模糊的感觉,他本人应该长得特别帅。 这个男人几乎经历了世间能经历的一切,蹲过大牢,在码头扛过散包,做过农活,在大上海当过流氓,参军当过兵,甚至在伪政府时期,在日本人的手下做过一方官员。他玩过很多女人,女学生、村妇、大佬的太太、日本女人、阔小姐……这个人的一生如果写成一本自传,那简直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几乎可以囊括作为一个人混迹红尘所能经历的一切。 潘大勇跟着这个人的视角,游历世间,经历悲欢离合,妻离子散,当他从梦中醒来时,会有一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圈里人都管我叫老狐狸,”潘大勇喝着茶水说:“可他们谁也不知道这个秘密,做完这个黄粱之梦,我像是活了好几辈子,什么都见过,什么都经历过。有时候,我感觉自己真像一个超过百岁的老人。人老精鬼老灵,哪怕我再愚钝,如果活得年头够久,也会自然而然的精通人情世故,变得聪明起来。” 他把梦中的经历娓娓道来,整个过程中,所有人未发一言,全都静静听着。 “这个梦就是在我四十五岁生日那天开始做的,”潘大勇说:“这个梦改变了我的一生,第二天早上我便到学校辞去了老师的职位,以半百的年龄背起行囊,孤身一人到深圳闯生活。” 说起往事,他有些唏嘘,吧嗒吧嗒抽着烟。 “这个梦有没有结局?”铜锁问。 潘大勇抽了会儿烟,说:“怪就怪在这里,梦的结局居然和小孙的梦境开头能联系到一起。” 我和铜锁面面相觑,顿时来了兴趣。我听铜锁说过孙婕的怪梦,她梦见自己到了东南亚某个穷乡僻壤,那里有座小乘佛教的寺院,里面还有舞龙的。她信步游走,来到寺院后面的浮屠佛塔上,发现在最高层有空位,然后她像心有灵犀一般坐下来开始修炼,最后进入一个光彩夺目的死亡世界里。 潘大勇说:“我梦的结局是,建国后镇反,所有人的历史都要清查,这个男人被查出有投靠日本伪政府的底子,属于汉奸,抓捕之后,上级领导亲自批示枪决。” 他弹弹烟灰,声音萧索:“就在施行枪决的头天晚上,他在深牢里神秘的失踪了。” 我们来了兴趣,继续听着。 “这本来就是个梦,”潘大勇说:“当时我梦中知梦,反而觉得很正常。做梦嘛,飞天入地的,正常。当这个男人第二天醒来时,发现自己到了山清水秀的乡间,他看到山林之中,有一处寺庙的尖角高塔。” 潘大勇拿起公文包,拿出一个文件夹,里面是许多张素描的画纸,递给我们看。 铜锁翻动,我在旁边看着。画师功力很厉害,铅笔画就跟黑白照片似的。第一幅画上面是座寺庙的远景。主殿很小,从上俯视,是一片寺群,建筑风格都是尖顶圆身,密檐宽梁,有的寺庙高处还刻着密宗佛头的雕像。这种建筑风格,我一看就知道是东南亚的。 虽然我没去过那地方,但东南亚佛教风格是有很显著风格的,和别的地方差别很大,一眼就能认出来。 铜锁又翻动第二张,第二张是寺庙的近景,能看到里面空地上,隐隐有舞龙队。龙头在暗处似隐似现,看上去很有带感,让人一看就拔不下眼睛。 “我找了本市很有名的画家,根据口述描绘而成。第一张画是根据我的口述,而第二张画根据的是孙婕的口述。”潘大勇说。 我们惊讶地把两张画摆在一起看,潘大勇说:“第一张寺庙的远景来自我的梦;第二张近景来自孙婕的梦。你们看看,是不是出自一个地方?” 毫无疑问确实是一个地方。虽然视角不同,可周围山川脉络,地形地貌,以及眼前寺庙的总体风格,都是无比契合,任谁一看,就是出自同一个地方。 “所以我说,”潘大勇道:“我梦的结局恰恰是小孙梦境的开始。铜锁,现在该详细讲讲你做的梦了。” 铜锁知道此间关系重大,不敢隐瞒,把做的齐镇梦和自己到江南的调查结果都说了出来。 潘大勇是老人精,他的思考能力和方式肯定比我们成熟,他抽着烟整个过程中一直静静听着,一言不发。 等铜锁说完,他拿着铜锁搜集来的资料看了看,又递给孙婕。尤其是那张何天真为铜锁所画的神秘男修行图,两个人经过鉴定,说道:“我们梦里的主人公就是这个人。” 潘大勇若有所思,他缓缓说道:“如果这是一个人一生轨迹的拼图,铜锁,你的梦很可能是这张拼图的第一张,而我是后面的第二张,小孙的梦是第三张。” 这个结论其实我隐隐已经感觉到了,可当潘大勇说出来的时候,还是感到极度的震惊。 “一个人的一生拆散了,变成碎片,让我们来做梦?”铜锁说话都磕巴了,这个结论简直是匪夷所思到了极点。 潘大勇把烟头摁灭:“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我们梦中的这个主人公,很可能就是我们的‘主体’,我们都是他分裂出的‘分身’。” 铜锁张着大嘴,都能看见扁桃体了。我更是目瞪口呆,事情发展到这里,已经完全脱离想象的范畴。三个梦境的主人公,就是那个神秘的高跷男。难道说铜锁、潘大勇和孙婕,都是高跷男分裂出来的? 铜锁一拍大腿,看着我大声说:“罗稻,我说嘛,为什么我要生下来时候他出现在医院里,他就是我的‘本体’啊。” 他这么一说,我猛然突发奇想,随口说道:“生你的时候,你妈难产,他到医院,难道是给你受精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过来,甚至孙婕也抬起头。铜锁恼羞成怒,过来抓住我的脖领子怒吼:“你放屁,我就是我爸妈的儿子!你胡说什么!” “到底怎么回事?”潘大勇看出端倪,问道。 铜锁脸色铁青,不住地咳嗽,恶狠狠看我,别过脸不说一句话。 我感觉自己说话确实有点造次,也有些尴尬。 潘大勇道:“铜锁,小罗,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我们生死一线,所有的事情都要呼之欲出,任何一丝线索可能都有极大的启示。说说看,到底怎么了?” 我看铜锁不说话,犹豫一下,便说出了他妈妈生铜锁时难产,这个高跷男神秘现身医院,在孩子生下之后,又翩然消失的事情。 潘大勇若有所思,他回头看孙婕:“小孙,你还记不记得你出生的事情?” 孙婕自从进了这个房间,就一言不发,一直垂着头不说话。等到潘大勇问她的时候,她这才轻着声音,沙着嗓子说:“我妈没和我说过,我连自己是几点生的都不知道。” 潘大勇说:“其实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如果我们都是分身,那么这个‘主体’是如何进行分裂的,或者说通过什么方式分裂出我们?我们是怎么诞生的?” 第十六章 一个找一个的连环扣 铜锁惊讶地说:“你难道真的以为我们是‘本体’受精诞生的?不可能!我是娘生爹养,父母的孕育和培养才长这么大的……” “你不用这么激动,”潘大勇说:“你出生的时候,那个男人突然现身在医院,说明不了你的出生和他就有什么关系,唯一能肯定的是,他知道我们这些分身的存在。他出现在医院,可能就是在观察你,由此推论,他也悄无声息地观察过我,观察过小孙,只不过我们不知情罢了。” “你的意思是,他在观察我们的生活?”铜锁问。 潘大勇自斟自饮倒了杯茶说:“这就是我开始要说的话题,这个‘本体’不单单在观察我们的生活,而且还插手改变我们的生活。我们现在遭遇到的这些波波折折,唯一的原因就是——全是他安排的。” “他这么折腾我们的目的,就是让我们去找他?”铜锁说。 我思索了片刻,有个结论一直在脑海里翻腾,我实在憋不住说道:“你们说的这个‘本体’就是高跷男吧。” “怎么?”铜锁看我。 “如果高跷男一生的命运,真的就像你们梦见的那样跌宕起伏,波澜壮阔,那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清清嗓子说:“他的人生也是被刻意安排出来的。” 潘大勇本来喝着茶,杯子举到空中停了下来,颇有兴趣地看我:“有点意思,恩,有点意思。” 我做着手势,配合来讲:“一个人,就算生活在乱世,再怎么折腾吧,也不可能几十年的人生处处都在转折起伏,从阶下囚到座上宾,从犯人到一方大员,这个高跷男的生活如此丰富多彩,波澜起伏,简直见证了一个时代。我有这么一种感觉,他遭遇的这些事就像被刻意安排出来的。” 铜锁眨着眼看我:“你的意思是,我们一直在找的这个高跷男,其实他也不是‘本体’,他和我们一样都是被分裂出来的一个分身?” 潘大勇和孙婕的脸色不太好看,要是这么来推论的话,事情就复杂得多了。 好比一个原始细胞经过数次分裂,产生很多子细胞,我们追根溯源,费尽心思向上找到的每一层细胞,都不是原始细胞,全是分裂出多少次之后的产物。 这种想法很诡异,但要细究,你又没法真真确确去反驳。这件事已经进入了一种超越常人思维的节奏,有什么幺蛾子都在情理之中。 铜锁忽然严肃地说:“我有种感觉,这个巨大的拼图好像少了一环。具体少在哪,我也说不出来,就是感觉少点东西。” 一直默不作声的孙婕说道:“这个‘本体’他既然能改变我们的命运,能耐这么大,为什么还要我们去找他?” 铜锁看她就来气,自己落到这般下场,就是这娘们害的。 铜锁一拍桌子:“孙婕,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害我!你害了‘小蝴蝶’和‘鬼鬼家’难道还不够吗,你心肠怎么这么坏?” 孙婕呜呜哭,潘大勇摆摆手:“既然我们坐在一起,就不要有隐瞒,四四六六说清楚。小孙,我找到你的时候就能确认,你和我一样都是分身。我要你和我一起去找‘本体’,你为什么不答应?非得找到铜锁才肯去。” 孙婕抽着纸巾,哭的泣不成声,她泪眼婆娑地看着我们,轻轻咬着牙,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这才说出了缘由。 这个理由一出,我们面面相觑,本来已经趋于明朗的事情又向着暗黑和复杂的方向发展了。 还要追溯到孙婕的死亡怪梦,她手术之后做了关于死亡世界的梦境,觉得找到了自己的信仰。她发疯一般寻找梦境中那个地方,她觉得她的最终归宿就在那里。为此她查阅了很多信息,其中有一份很重要的资料,就是太奶奶留下来的那本奇书。 在这本书的最后一页,有她太奶奶用铅笔写的一句话,这句话不知写于什么年代,字迹都有些模糊了。上面写着:婆娑宝树末世开,生关死劫谁能勘,欲寻美丽新世界,捧持铜锁梦中来。 孙婕以前经常翻这本书,也看过这句话,觉得可能是涂鸦,一直没放在心上。而经历了重大的手术,严重的心理创伤后,在急需寻找心灵解脱之路的情况下,当她再看到这首无名诗,没来由全身一抖。她有种强烈的感觉,这首诗就是写给她的谶语。 她当时并不理解是什么意思,直到有一天,她所建立的自杀qq群里加入了一个新人。这个新人自我介绍,叫做铜锁,孙婕脑子当时就炸了。她心脏狂跳,脑海里不断翻腾着这句话:欲寻美丽新世界,捧持铜锁梦中来。 她当时模模糊糊感觉到,自己要找的解脱大道,肯定和这个铜锁有关系。因为当时她一心求死,她就想当然地认为,只要拖着这个铜锁一起死,自己才能进入那美妙的死亡世界。 等她说完这个缘由,屋子里沉默下来,没想到其中居然还有这样的隐情。 “我能看看那本书吗?”铜锁道。 孙婕从包里拿出一个红色包裹的绸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一本泛黄的古书,已经破烂不堪。铜锁对书里记述的邪门歪道法术不感兴趣,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看着页面上这四句娟秀的小楷字发呆。 潘大勇有点生气,对孙婕说:“这么重大的隐情你为什么不早说?” 孙婕好像特别怕他,鼓足勇气说:“没看到铜锁,我是不会说的。” 铜锁看完,怅然若失,愣愣地不知想什么。我把书拿过来,翻来覆去看,上面都是繁体字,由右及左竖着写,中间还没有标点符号,真是难为孙婕怎么看的。 我正翻着,铜锁说道:“既然孙婕说了,那我也说一个秘密。” 铜锁说,当他被催眠进入前世的时候,他模模糊糊中看到了一个瘦弱的女孩子,这女孩子站在九朵花中间,面貌不清,却犹如仙子。铜锁当时就有种强烈的感觉,自己要想得救,就必须仰仗这个女孩。 这个女孩却如一阵风般,轻轻盈盈飞上了天空,他非常着急,情不自禁喊出声来。 这就是他当时在催眠境界中高喊“快,不要让她跑了,只有她能救我。”这句话的原因。 我在一旁听着觉得有意思,便说道:“似乎是一种启示。你们是不是每个人都有?” 铜锁看潘大勇:“潘总,你是怎么找到孙婕的?” 潘大勇苦笑一声:“本来不想说,既然大家都谈到了,我也不隐瞒了,我能找到小孙,也来自类似的启示。” 潘大勇找到孙婕,竟然源自他儿子的一句口头语。谁都有口头语,平时没事有口无心念叨出来,潘大勇的儿子那一阵经常没事叨咕一句话“十七号女嘉宾”。 就算他妈从外面进屋,他也情不自禁说:“十七号女嘉宾回来了。” 他妈说他没正行,儿子说也不知怎么回事,这句口头语自己就溜达出来了。 那天潘大勇没事在家看电视,正好演到一档相亲栏目,他儿子在旁边玩电脑,情不自禁又说:“十七号女嘉宾。” 潘大勇便不自觉地把目光锁定在十七号女嘉宾的身上,那天这档栏目重播,十七号女嘉宾正是孙婕。 潘大勇看到孙婕的第一感觉,和铜锁一样,他马上有种很奇妙的感应,仔细看着孙婕,他有种强烈的错觉,就像在看镜子。 当时潘大勇已经觉察出自己身体有恙,很可能要出大问题,看到孙婕的第一眼,他的感觉相当强烈,能救自己的只有这个女孩。 那个时候,正是孙婕组织自杀仪式后,失败逃离。她不知道那三个人怎么样了,是不是已经死了?她害怕极了,后悔极了,怕承担责任,惶惶不可终日,天天躲在外面。 潘大勇那是什么人,人脉关系岂是铜锁能比的,他要找孙婕易如反掌。 整个过程就是这样。 铜锁惊讶地说:“潘总,你根据启示找到了孙婕。孙婕根据启示找到了我。而我的启示中,则要找到那个瘦弱的小女孩。这是个连环扣,一个找一个,都连在一起,才能形成完整的环。” 我在旁边说:“铜锁,你刚才说觉得整个拼图似乎缺少一环,这关键一环会不会就是那个小女孩?” 潘大勇一拍桌子:“铜锁,你记没记得那小孩长什么模样?怎么才能找到她?” 第十七章 第四个分身第四个怪梦 第十八章 太奶奶 第十九章 众生相 第二十章 寺庙 这是个胖乎乎的男人,大概三十岁,人畜无害的样子,让人一看就有亲近感。他正在喝茶,看到我来了,赶紧站起来说:“解铃,我先走了,你还有客人,就不打扰了。” 我着急火燎,一肚子话想说,也没管他,急着说:“解铃,我又发现了一颗炼魂珠的下落。” 解铃一愣,马上轻轻摆摆手,示意我不要说。我知道自己造次了,咳嗽一声,有些尴尬。 那胖子本来已经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回过头笑眯眯地问:“炼魂珠是怎么回事?” “老陆啊,该忙忙你的。”解铃挥手让他走。 这胖子原来姓陆,他哈哈笑:“好你个解铃,还想吃独食,你也不是个好东西。好吧,不管你们了,我走了。”说着笑眯眯开门走了。 “这人谁啊?”我问。 解铃笑笑,表情有些晦暗:“说了你可别害怕。” 我看他,解铃道:“这人是阴差,排行老五,我们圈里称他叫陆五哥。” “啊?”我吓了一跳,那胖子很普通的样子,居然是阴差? “他是鬼?”我颤着声音问。 解铃笑:“阴差和鬼差不一样。像黑白无常那是地府的鬼差,而陆五哥是活人,有点类似隆城的老高。他们这些人,都有通灵之能,白天有各自的身份和工作,晚上就能夜游地府,为阴间做事。” “别理他,你说吧,怎么回事?”解铃道。 我没来由的眼皮子直跳,觉得有种不踏实的感觉。刚才姓陆的胖子,笑得虽然很萌,但我总感觉眼神里藏了些东西。我下面要讲的事可关系到铜锁的生死安危,又有些犹豫了。 解铃没有催促,他在神龛前拿起三支香点燃,手持香火向神龛静心拜了拜,然后来到门口,把香火插在门缝上。 他转头看我:“说吧,我已经封门了。你的口我的耳,再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我犹豫一下,心想解铃是可以信赖的,便把铜锁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铜锁经历的前半截解铃已经听说了,可波澜壮阔的后半截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听得凝气聚神,非常认真。 说完之后,天都黑了,解铃叹口气:“真是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复杂。” “那石洞里的妖人修习的是隐化成仙之术吗?”我问。 解铃点点头:“从你描述来看,就是这个。我对这种修行又有了新的理解,要隐化成仙,必须要用到炼魂珠。林文美如此,那个妖人如此,后来的高跷男也是如此。” “这个炼魂珠到底是什么来历?”我问。 解铃略一斟酌,还是说给我听:“阴间有至宝,名曰炼魂。这些炼魂珠在阴间已成传说。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在几百年前,炼魂珠接连失窃,从阴间流落到人世红尘中,下落不明。” “林文美的炼魂珠现在在哪?”我问。 “已经让我送回地府了。”解铃说。 “那现在又出现的金珠,你打算怎么办?” 解铃说:“遇到才是缘,遇不到那还谈什么缘法。金珠的下落也仅仅是你们道听途说,到底在哪谁也不知道。我也没精力去管。日后碰到再说,碰不到就算。” “解铃,你跟不跟我们去东南亚?”我兴奋地说:“有你在,我们心里就有底了。” 解铃摇摇头,有些萧索,他走到窗前:“罗稻,我还有些事,一些很紧急的事情。” 解铃这是怎么了?自从他挨了天海光坊那一刀之后,总觉得有些郁郁寡欢,似乎有什么心事。在我看来,解铃是个承大事的人,天大的事情在他这里也都是举重若轻。能有什么事难住他? “你怎么了?用不用我帮忙?”我问。 解铃没有笑我自不量力,他有些感动,轻轻地说:“我曾经说过傀儡师事了之后,要收你为徒,看样子又要食言了。” 我笑笑,说道:“铜锁这件事,你有什么要交待给我的?” 解铃怔了怔,道:“此事牵扯了近百年的历史,古往今来,匪夷所思,我没有什么要说的。罗稻,如果你有机会和他们四人到东南亚去找高跷男,不管遇到什么事,记住四个字,随缘不执。” 从解铃那儿出来,我胸口闷闷的,总觉得他好像背负着什么很重大的事情。 在家呆了两天,眼瞅着就要过年。妹妹罗小米的学校早已放假,我和她说好了,一起买年货回家。 和罗小米通完电话,我正要出门,电话响了,是铜锁来的。 铜锁在电话里激动地说:“老罗,找到了!那地方找到了!”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高跷男的修行之地,东南亚的寺庙!”铜锁说。 看看时间,我靠,好巧不巧就要过年了,这趟东南亚之行还不知要去多长时间。 “你赶紧过来,潘总说碰碰头,收拾东西准备出发,办完事回来过年!”铜锁兴匆匆地说。 我赶紧给罗小米打回电话,说现在有急事,不能去了。她埋怨我一通。我心焦火燎打了个车,赶紧赶赴潘大勇的地方。 铜锁告诉我的地址,就在市内,这里是潘氏集团的办公大楼。我到的时候,人都齐了,小会议室里人声鼎沸,他们四人都在,个个兴奋,议论纷纷。 看我到了,铜锁拉住我坐下,把房间里灯关灭,播放幻灯片。 第一张图是一栋实地拍摄的金黄色寺庙。我一眼就认出来,正是潘大勇和孙婕在梦中见到的那栋。 照片上天蓝云淡,寺庙巍峨,各色牌楼林立,门口还停了几辆车。旗杆上彩旗飘飘,旁边是具有亚热带特点的高大棕榈树,我一看就入了迷,那地方简直就是仙境。 接下来几张是寺庙内景。寺里供奉的佛像特别小,目测也就一米来高,并不像咱们内地,寺庙的佛像以高大为美,三两米的佛像都排不上号。 大殿里光线透亮,有一些穿着红衣服的人正在敲鼓,中间是专业的舞龙队在舞龙。场景和孙婕梦中所见的,一模一样。 下一张照片上,寺庙的众多僧侣一人持一盏莲花状的烛火在翩翩起舞。 有个工作人员指着幻灯片解说:“这是当地和尚跳的金刚舞,有祈福之用。” 再下一张照片的情景更是奇特,几个信徒拿着水瓢往一尊佛像头上浇灌。工作人员解说,这也是当地信佛的一种仪式。 看着看着就来到后面那几张,在这几张照片上,出现一座座巨大的佛塔群。能看到诸多宝塔的塔身都是六角形的,气势磅礴,塔身上的浮雕石刻非常精美。拍照的人并没有登上佛塔,只是在下面把焦距调到最大,拍摄了几张特写。有一张是佛塔的顶端,四面放空,没有围墙,隐约能看到上面烛火燃燃,显得很神秘的样子。 工作人员解释说,这些佛塔在当地寺庙里是很重要的所在,一般游客不允许登塔,必须要得到上师的批准。 “这座寺庙在什么地方?”我问。 “此地叫做怡保,是马来西亚第四大城市,”工作人员说:“那里和重庆一样,有个别名叫做山城。最大的特点就是山多。山多、林多、寺多、佛多。我们到了之后,当地人告诉说,据传说亚洲唯一一座鬼门关就在那里。” “鬼门关?”我来了兴趣。 工作人员说:“这些寺庙据说就是为了镇住鬼门关才修建的,那地方神神鬼鬼的讲究很多。”他和潘大勇说:“潘总,我们已经和当地的华人报纸《民生报》联系好了,到那里之后,他们负责我们的活动。吃、住、导游全都照顾到。” 潘大勇满意点点头,一连夸赞几个好。 要出去还得办护照,准备行李,潘氏集团一条龙都包了。既然找到了目的地,反而不着急,处理手续大概得一个礼拜时间。 接下来的这些天,我天天到潘氏集团点卯,借他们的办公室上网查当地的资料,去了几次,我都和办公室的人混熟了,他们还以为我是新来的员工。 手续办的差不多,要拿的东西也不用我操心,潘氏集团出了一个团队,从公关到保镖一应俱全。潘大勇有的是钱,就是任性,甚至他把自己儿子都带上,说是出去一起见见世面。 其实明白内情的我们都知道,潘大勇害怕自己一旦出去就回不来了,带孩子去,不至于留下遗憾。 临走前,我打电话告诉家里,因为要出差,可能过年回不去了。 大哥嘱咐我,在外面一定要小心,大嫂也说,尽量回来,家里一直给你留得位置。我听得心里热乎乎的。说实话,这趟飞东南亚,我还是很轻松的。 我觉得铜锁他们的问题不大,应该可以得到圆满解决。我心情很开朗,并没有以往心惊肉跳的灰暗感。 我们一行人从北京出发,直飞马来的吉隆坡。六个小时后到了地方,吉隆坡的天气真好,阳光明媚的,不冷不热。我们换上短衫短袖,找酒店入住。 第二天早上,在酒店草草吃了点东西,我们搭乘火车到了怡保。 第二十一章 四人取经 第二十二章 猛鬼村 第二十三章 绝境 第二十四章 种子 第二十五章 问道 “种子?我们都是你的孩子?”潘大勇尝试着问。 老孟摇摇头,他斟酌一下,不知该怎么和我们说。半晌才道:“我说的种子,并不是生理性的。你们是我的分身,也是我的念。” “念?”铜锁等四人面面相觑。 老孟说:“你们从诞生到现在,每时每刻在人世间的经历,其实也是我的经历。你们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我都知道。怎么说呢,不知这个语言该怎么组织,能让你们听明白。你们四个都是独立的人,同时也是我的相,你们出入世间红尘,就相当于我在行走世间。虽然我的肉身桎梏在穷乡僻壤,可我随着你们一起在经历红尘的悲欢离合,你们四个人给了我四个不同的人生之路。” “为什么要这么做?”孙婕轻轻问。 “印证。”老孟道:“中国古代讲‘内圣外王’,无非是出世和入世。远离人群隐居自修,固然不错,但更重要的还是要印证人间的红尘种种。你们在梦中经历我的人生,我在念中经历你们的人生,道理差不多。你们的人生,加上我自己的一生,我算是一世五为人。” 潘大勇沉默片刻道:“我这人有什么话就说什么话,老孟你别见怪。” 老孟笑:“大勇,你说吧。” “梅春在梦中曾经见过一个在石洞修行的妖人,他修炼的法术能吸收分身的精血。你弄出我们四个人,是不是也有这个目的?”潘大勇问。 老孟表情很严肃,点点头:“开始是有这个打算。” 铜锁他们四人脸色变了,一起紧张地看着他。 老孟道:“那是开始,但是现在已经没有了。”说着,他站起来转了一圈:“你们看,我的身体俱在,并没有变成透明的。” “你没有修炼他的邪术?”铜锁惊讶地说。 “修行之路也不是仅仅只有那么一种,我从到了这里,便开始修行,参阅过报宁寺众多经典,又有你们四人四相在替我印证红尘中的大道,我找到了适合自己的修行之路。仙佛蜕下分身有两种作用。一是仙人渡劫,就是石洞那妖人所做,灭掉分身,相当于灭掉自己,用另类方法渡劫,骗过老天;二是蜕念,逐步去掉境界中不适合的念,比如魔性。”老孟说。 “蜕念?!”我们喃喃。 “你们四个人都是我蜕下来的念,杂念蜕去,境界才能有所提升。比如说蜕掉魔性、软弱等等,驱除人性里的弱念。”老孟说:“可以这么理解,你们都是我蜕下的念的实体化,你们是我的一部分,又不是我的一部分。” 他们四个人没怎么太懂这里面的关系,而老孟也不能说得再明白了,语言已经桎梏了思想的表达。 我举起手,老孟看我:“罗稻,你有什么要说的?” 我字斟句酌说:“你说蜕掉魔性、软弱这些念,我有点不理解。其实善即恶,魔即天使。你抛弃了魔性,同时也是在割裂身上的善!魔和善本来就是相对而一体的。无恶也就无善了。再说恶这个东西,太过于主观,你凭什么就能确定这一念是恶的呢?” 老孟笑:“好见识。我说的蜕念,是个很复杂的过程,并不那么简单。我也在不断调和善恶,最终趋向中庸大道。你们要明确一个概念,所谓‘仙人’、‘佛’、‘道’等等这些概念并不是一个固定的终点,而是一个不断努力的过程,或者说历程,所谓大道无涯。你们虽然是我的念,但不是简单的念,你们谁是魔性的?谁是软弱的?我看你们都有恶念,某些时候也都是软弱的。大家是复杂而多变的人,也是很多念的结合体。佛家有三身,一佛分三身,三身即一佛。” 铜锁尝试着说:“你把我们四人叫过来,又是什么用意呢?你可把我们给害苦了。” 老孟道:“命运是天道,我所追寻的就是大道,我怎么可能有能力安排你们的命运呢?我没这么大的能耐,各位所遭所遇全是人生该有的劫难,生离死别很正常。我确实做出一些小的安排,叫各位前来,没有别的意思,你们毕竟是我一念而生,我有责任让你们度过劫难,享受自己的人生。我早已算到这一天,让你们来,就是帮你们渡劫的。” “这么好?”我们喜出望外。 “这场大劫之难,因我而起,连累诸位了。”老孟淡淡说。 “怎么了?”我们问。 老孟道:“我的劫数马上就要来了,这是修行入大境界的一道门槛,也是我避不开的命运。我很可能会落到魂飞魄灭的下场。我若灭,必会牵连到你们这些分身。你们因我而生,却不是为我而生,你们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家人和朋友,你们应该为了自己,而全力以赴地活着!” 这话说得悲凉,而且极其真诚,不说那四个人,就连我听了都非常感动。 这个老孟看样子真的是修行到一定境界了,极具大情怀。 老孟回过头对那神婆和黑胖子,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话,神婆瞪着眼睛反驳了几句,最终闭口不说了。 “我和他们交待过了,以后不管我出什么事情,都不要为难你们。”老孟道:“你们去吧,去化解劫难。” “怎么化解?”潘大勇心急火燎地问。 “到地狱塔最高层,从上面跳下去,旧身便死,随即重生。”说完这句话,他随即闭上眼睛,不再开口。 我们听得蒙头转向,好家伙,从八层浮屠上跳下来?开玩乐呢? 我们再怎么问话,老孟也闭眼不答,不闻不问,老僧入定一般。 从屋子里出来,外面潘氏集团的人已经等的不耐烦,潘大勇的儿子几次想冲进屋里,都让阿伟拦住。看我们出来,大家把我们团团围住。潘大勇有些疲倦,吩咐车队调头,马上会寺里。 众人赶紧上了车,开出村子,一路颠簸,回到报宁寺。 要蹬地狱塔,必须要和格力上师通报。这次上师并没有见我们,而是指派了一个小和尚,让他领着我们上去。 在往塔里走的时候,我们讨论怎么个跳法,梅春建议准备几个降落伞,铜锁说应该弄弹力绳绑腰上,像蹦极一样。潘大勇摇头说:“你们说的这些方法都不好,我觉得这里面肯定是有讲究的,借助工具不虔诚。如果因为不虔诚而没有效果,我们岂不是白跳了。” “那潘总你什么意思?”铜锁问:“就这么往下跳?八层佛塔啊,跳下去就成烂泥了。” 阿伟在旁边听我们说,来了兴趣:“我问问小师傅。” 他把跳塔的事情翻译给小和尚听,小和尚说了几句话。阿伟听得聚精会神,然后翻译过来:“小师傅说,地狱塔西面是大湖,可以往水里跳。他说地狱塔跳湖是本地已经失传很久的习俗,有堪破地狱生死关,再世为人的寓意。” 铜锁心里大安:“跳湖啊,这就好办了。我水性嘎嘎的。” 我讥讽他:“从八层楼上往下跳,你可别吓得尿裤子了。” 我们蹬上了地狱塔,每一层都花团锦簇,供奉着很多的鲜花,这里每一层都代表着一层地狱,听着渗人可看起来这里却很漂亮,像是大花园。只是空无人影,光线又差,这些花瓣在阴暗的佛堂里,确实有种阴森森的意味。 我们来到最高层的八层,这里有巨大的佛像。离近了看,更为震撼,一颗头颅就有两米多高。慈眉善目,微微垂头,风一吹,身上披的黄色袈裟瑟瑟作响。 和尚领着我们来到西面,面向西方,地上放着一块黄色蒲团。蒲团旁趴了一只老虎。这只老虎十分瘦削,毛发俱竖,胡子都在颤抖,栩栩如生。我们吓了一大跳,谁也不敢过去。小和尚径直走到老虎身边,轻轻抚摸它的皮毛,阿伟长舒口气:“这是老虎标本。” “传说伏虎罗汉有只老虎随他修行,是不是就是这只?”铜锁问。 阿伟翻译给小和尚,小和尚点点头。 我们互相看看,这位老孟真是奇人,这几十年也不知是怎么过来的,身上藏着无数的秘密。我们走过去,虽然这老虎已经死了不知多少年,双目还湛湛有神,威风凛凛。看着就害怕,谁也不敢靠近。 可问题来了,这老虎就挡在佛塔边缘,要往下跳湖,必须跨过它。 这可能也是个考验吧。 我们咬着牙走过去,慢慢跨过老虎,来到边缘,探头往下看。这里高了下能有十几米,下面是一片深绿色的湖水,阳光辉映,波光粼粼,别说往下跳了,看一眼我都发晕。 第二十六章 邪神 第一章 通缉解铃 第二章 驱逐除名 我想这些事里肯定有误会,为了洗清解铃的冤屈,我便把关于两枚炼魂珠的故事讲给陆五哥听。 一枚珠子牵扯到了隆城大案,在妖人林文美的手里;一枚珠子牵扯到了历经百年的沧桑奇事,在高跷男老孟的手里。 陆五哥是个很好的听众,边抽烟边听,聚精会神,等我说完之后,已经过去很长时间。 他长舒一口气:“原来如此。” “老陆,你觉得这些事和解铃有关吗?”我问他。 陆五哥沉吟:“说不好。你在林文美炼魂炉中的经历说明,炼魂珠本身有惑人心魄的能力。解铃很可能禁不住珠子的诱惑,变得善恶不分。” “可是解铃告诉我,他已经把炼魂珠送到阴曹地府了。”我说。 “撒谎。”陆五哥撇嘴:“我早看他不对劲,这小子原来藏了这么一手。我想事情应该是这样的,解铃得到了第一枚炼魂珠,可能那时候还没有坏心,等到你这个大嘴巴把马来西亚另有炼魂珠的事告诉他之后,他马上改变了主意,尾随在你们之后。你们前脚走,他后脚就到了,把那位老孟和神婆都杀了。惨杀无辜,血债累累啊。” 陆五哥叹口气:“这小子已经成魔了。” “你这么说是不是太武断了?”我有点听不下去:“现在根本没有证据马来的血案是解铃做的。” “神婆曾和‘邪神’斗法,那必然是有大法力之人。而且神婆还说,这个邪神是你们中间的某个人领去的。符合这几点:有法力、和你们有关系的、知道内情……还能是谁?呼之欲出啊,我的朋友,只能是解铃。”陆五哥说。 “不对!”我斩钉截铁地说:“你说下大天来,我也不信是解铃。” 陆五哥把烟头掐灭:“信不信是你的事。阴间办事没那么多弯弯绕,不像人间讲人情,只有铮铮铁律。解铃一连犯下数罪,生生世世都要在地狱受折磨了。” 他扔下目瞪口呆的我,走出房门而去。 他一走我马上给解铃打电话,不通。我走来走去,脑子里乱成一团麻。解铃肯定不能坐以待毙,藏身在某个地方,等待着机会洗刷自己的冤屈。 我怎么才能找到他,或者说我怎么才能帮他? 我给解南华打了个电话,解南华声音冰冷,听不出有什么情绪,我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有个阴差叫陆五哥来找过我,要抓捕解铃。解南华在电话里沉默片刻,说道:“罗稻,初二那天在朝阳寺后殿举行一个仪式。你来吧,有什么话来了再说。” 朝阳寺的后殿我知道,那是请八家将的地方。当初为了对付圣姑,就是在那里八家将聚首。 陆五哥还真是厚脸皮,居然赖在我家里不走了。不过这人不讨厌,天生长了个笑模样,嘴甜手快,帮助我大嫂干活,哄的大嫂咯咯直乐。 他看我从楼上下来,笑着说:“偷着联系解铃了?联系上了吗?” 我的脸顿时沉下来,敢情他留在这里,是为了监视我。我本来想发火,可想到他是抓捕解铃的执行官,又不好太得罪他,勉强说道:“找不到他。” “你能找到才怪呢,”陆五哥说:“全天下多少阴差,围追堵截布下天罗地网,真难为这小子,居然藏起来连个影子都不露。” “你能不能别小子,小子的叫。”我忍不住了。 “呦,怎么了?好朋友别吵嘴。”大嫂过来说。 陆五哥笑眯眯:“没事,我脾气好,骂我两句不在乎。” 解铃这件事像石头一样压在我心里,马上到年节,我只能忍在心里,在家人面前强颜欢笑。这大过年,解铃一个人背负冤屈,离乡背井,真是够可怜的。 偏偏大嫂哪壶不开提哪壶,她问我:“你的朋友小解呢?有机会请他来家坐坐,家里人都挺想他。” 我心里难受,赶忙应付过去。 没滋没味过了年,眼瞅着到了初二,我撒谎有工作要做,心急火燎地坐车回市里。陆五哥厚着脸皮让我多买一张票,他和我一起走。 出了村,我非常不高兴,问他是不是一直要盯着我。 陆五哥哈哈笑:“别误会,初二在朝阳寺有个法会仪式,我必须要参加。” 我说我也去,陆五哥笑着说,那你要做好相当的心理准备。 到了朝阳寺,我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 白天气温很低,可今天来的人却很多,一大帮我不认识的人,八家将的众人都来齐了,当然没有解铃。 我还看到几个熟人,尔萨老大,老高他们,居然从遥远的隆城也赶了过来。不知道是什么法会,竟然如此隆重。 我看到解南华站在八家将之中,没有和任何人攀谈,显得十分寂寥。我本想上去打招呼,八家将忽然走进了正殿,外面的人不让进去,只能守在门口往里看。 正殿的高位上,并排坐着两个人。一个是请出来的龙婆雕像,还有一个是赖樱。 我经历过一次八家将,知道赖樱是龙婆的乩童,此时龙婆已经上了她的身。 赖樱完全没有小女孩那种俏皮劲,微微沉目,面色阴沉,往那一坐就法相庄严。 龙婆抬眼看看众人,只说了一句话:“解铃的事我知道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说完,慢慢合上眼睛。 解铃不在,何天真主持仪式,她上前一步,对所有人说道:“解铃私通有罪鬼差,善恶不分;私吞至宝炼魂珠,欺上瞒下,利欲熏心。解铃种种所为已不适合八家将行走世间,以除恶扬善的宗旨……现在我宣布,解铃从八家将中除名,昭告天下同道。” 站在旁边的陆五哥突然插话:“你还少说了一条吧。” 何天真深吸口气,继续说道:“八家将有责任把解铃缉拿归案,交付阴间地狱,与各位同道共勉。” 陆五哥走上前,他背着一个超大的背包,从里面拿出七份勾牒,一一交给八家将的七个人,连解南华也领了一份。 解南华脸色很不好看,领了这东西往后屁股一塞,转身就要走。 陆五哥道:“南华少等,还有一件事没有落实。” 解南华也不理他,看着寺庙屋檐,不知想着什么。 陆五哥道:“八家将的宗旨,同道中人人皆知,除恶扬善是也。往常你们降龙伏虎的,样样都争在先头,抓捕解铃的事那更是责无旁贷。他就是出自你们中间的败类。” 小辉实在忍不住道:“解铃有罪没罪,现在还无定论,人都没归案呢,只能说有嫌疑。你凭什么妄加‘败类’二字?” 陆五哥呵呵笑:“好,你别生气,算我用词不当。家有千口主事一人,你们八家将是不是选出一个代表,配合我们这些阴差,抓捕解铃呢。” 一直闭目的龙婆缓缓道:“老陆,你是这代阴差中辈分最大的,你说吧,指定谁就是谁。” 陆五哥扫了一眼八家将,用手一指:“就你了。” 他指的正是最晚加入八家将的二龙。二龙一听懵了,马上说道:“解铃是我师父,你让我抓他不可能!” “二龙!”龙婆喝了一声。 二龙沉默,半晌道:“是。” 陆五哥拍拍他的肩:“小伙子,如果你不卖力,或是假公济私,可就是辱没了八家将的名头。八家将绵延数百年,招牌可别砸在你们手里。” 我在后面看着陆五哥恨得牙痒痒,这小子好像专门针对解铃和八家将来的。我暗暗后悔,当初真不应该把关于炼魂珠的事情都告诉他,以后可得多长点心眼。 我心里有怨气,正好看到身边站着老高,就气恼地说:“高师傅,这姓陆的到底是丫谁啊。” 老高低声说:“我知道你和解铃好,我告诉你这里面怎么回事。阴间鬼差一共有十个,日游、夜游、黄蜂、豹尾、鱼鳃、乌嘴、牛头、马面、鬼王、黑无常。他们十个人在阴间分工各不相同,各领一摊,陆老五是乌嘴的阳世弟子,解铃是黑无常的阳世弟子。剩下的话我就不多说了。” 我惊讶地说:“阴间也搞派系?” “阴间的鬼差不也是人死了变的吗?!”老高苦笑。 我恍然:“解铃私通的那个鬼差,就是其中的鱼鳃?” 老高点点头:“鱼鳃是十个鬼差里最怪的一个。他无师无派无徒弟,手下没有小鬼没有判官,走哪都是独行侠。据传说他是在清朝中期时,从阴间逃走,遁入人间。这些年里,他以一身邪功神出鬼没,犯下累累罪行,害了很多人。” “我听解铃说过,阴差是能够通灵的活人,类似老高你这样的。而鬼差是阴间的鬼魂,作为鬼魂,鱼鳃是怎么混迹在人间的?”我问。 老高摇摇头:“不知道。别看我和陆老五都属于阴差,但我比解铃和陆老五差的太远,能力和辈分都不够,阴间许多东西我都不清楚。好比这个鱼鳃,对于我来说就是个传说,从来没见过他什么样子。” 第三章 迷雾重重 仪式举行之后,回到市里,我约上解南华聊聊。到了他的办公室。解南华看上去有些憔悴,他跟我说,解铃这几样罪名,他是一个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我知道他还有很多内情不了解,便把关于两枚炼魂珠的故事告诉了解南华。 解南华听完之后,久久不语,他躺在老板椅上,疲惫地揉着自己的脸,说道:“罗稻,你先走吧,我想静静。” 从办公大楼里出来,天色黯淡,乌云翻卷,今天是大年初二,本该是合家团聚,热热闹闹过年的时候,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 我慢慢向家走去,开始下雪了,静静落下无数的雪片。 到家刚打开门,一走进去发现不对劲。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人,正拿着遥控器看电视。 一看到他,我顿时炸了,我靠,解铃! 我揉揉眼,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天色昏暗,客厅也背光,屋子里很暗,解铃整个人融在黑色之中,只能看到脸庞的剪影。 “解铃?” 他回过头看我,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那熟悉的笑,正是解铃。 我走过去,坐在他身边,上一眼下一眼的打量:“你……你不是亡命天涯了吗?” 解铃笑:“背负那么大的冤屈,哪能就这么跑了,不是我性格啊。不把事情整明白,我走哪也躲不过阴间的缉捕。” “他们说你犯下什么三大罪,刚才我还在朝阳寺参加了……”我迟疑地停下话头。 解铃说:“被开除八家将了吧?我知道。” “有人告诉你了?”我问。 解铃笑:“谁没有个三老四少的朋友。罗稻,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我会找上你。” 我摇摇头。 解铃用遥控器把电视关上,说:“这次出的事对我来说,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我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和信条,里面肯定有误会,也有宵小的暗算。找你呢,是给你个机会历练一下。就当我这个空口师父给你这个徒弟的一点承诺。” 我哈哈笑:“你这个师父嘛玩意都没教我,就先拿我这个徒弟给你顶缸。” 解铃笑笑,没说话。 我把兜里的手机掏出来,扔在茶几上。解铃看看,手机上显示了一个号码,是陆五哥的。 “什么意思?”他问。 我从沙发上站起,在旁边拉了一张椅子坐在他对面:“解铃,现在你们婆说婆有理,公说有公有理,我到底信谁的呢。你让我帮你,可以。但你首先的说服我,让我相信你。如果我听得不满意,虽然不至于报告给陆老五,但你也别想让我帮你。” “呦呵。”解铃翘起二郎腿:“有点意思。好吧,你问吧,我知无不言。” 我想了想说:“林文美的炼魂珠在哪?” “还在我这。”解铃坦然地说:“我撒谎了,我并没有送回阴间。” 我颤抖着说:“马来西亚的神婆和老孟,也是你杀的了?” 解铃莫名其妙:“你说的什么?我一句都听不懂。” 看他这个样子不像作伪,我便把和铜锁潘大勇等人到马来西亚的经过讲述一遍。解铃眉头紧锁,用手指敲着自己膝盖。 “罗稻,你知道我为什么留下林文美的炼魂珠吗?”他问。 “为什么。” “炼魂珠一共有三颗。它是什么东西你基本上清楚了,但它还有一项功能,一般人不知道。” 我看着他。 解铃说:“三颗炼魂珠,分别是黑、绿、金三色,它们能分别感应到彼此的存在。我之所以留下这一颗绿珠,就是为了找到丢失的那两颗。当时你问我,我不想把你卷进这个漩涡,就随口撒谎说送回阴间了,其实那颗绿珠还在我这。” “那盗取金珠的邪神,到底是谁呢?”我问。 解铃想了想,摇摇头:“不知道,线索很乱。听你的描述,老孟一直在默默修行,还有那个神婆,也不是一般人。能在夜里那么短的时间,连杀他们两人,并且盗走金珠,这个人的功力非同小可。可这样的人太多了,不但我们内地的民间大神多如牛毛,东南亚那边也是藏龙卧虎,嫌疑的人很多。” “陆老五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盗取金珠的人有这么几个特点:和我们有关系,有法力,知道内情的……他说除了你,没有别人。”我紧紧盯着解铃的眼睛。 解铃道:“金珠的事情我是听你说的,但你能保证铜锁和潘大勇他们不把事情外传吗?仔细一想,整件事莫可名状,深不可测,漏洞的细节太多。这件事还要慢慢查。其实在金珠之前,我已经知道了黑珠的下落,我一直在跟踪这条线。” “黑珠在哪呢?”我问。 解铃道:“这就要从我的第一大罪,鬼差鱼鳃说起了。黑珠的下落,他知道。” “鱼鳃到底是什么来头?”我问。 解铃娓娓道来,我一听就愣了,这鱼鳃的故事还真是传奇。 阴间有十大鬼差,排名不分先后,按的是到阴曹地府报道的先后顺序排的,也就是死亡时间。鱼鳃排在老五,这个人生前是什么人,又是怎么死的,谁也不清楚,恐怕这个秘密只有阎王爷知道了。 作为鬼差,有项很重要的职能,就是从阳间把将死之人的阴魂领到阴曹地府。 鱼鳃就负责这项工作,但它和其他鬼差不一样的是,它到阳间领的阴魂很特殊。它负责的是世间有影响力的大人物之死,或是一代帝王、或是盗国大盗、或是高僧、或是王侯。 鱼鳃是什么时间从阴间遁走的呢,要追溯到1864年6月,太平天国的首府天京城破。所谓天京就是现在的南京,鱼鳃当时的任务是,到阳间去领太平天国天王洪秀全的阴魂。鱼鳃去了之后,并没有顺利地把洪秀全阴魂引到阴曹地府,而是一去没了踪影,从此下落不明,人间蒸发。 这中间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鬼差,能私通阴阳,掌握生死秘密,这样的鬼魂混入人世间,绝对是巨大的隐患。其后数年,多次出现鱼鳃的传闻,据说它在人间杀人如麻,尤其战乱和荒年,更是如鱼得水。 阴间通缉这个鬼差已经很长时间了,可就是抓不着它。它神出鬼没,横行无忌,世道越乱越高兴。据说后来它很少亲自动手杀人,而是混入宫闱之中,迷惑当权者,惑乱天下。二十世纪中国那个乱,整整一百年都没怎么消停过,据说就有它一份责任。 “这个鱼鳃你认识?”我说。 解铃点点头:“不但认识,还是朋友。” 他沉吟一下,说:“我和鱼鳃认识的时间不长,对它的历史不太了解,但我相信它不是大奸大恶之徒,传闻终归是传闻。我最开始找到它,是因为感应到了黑珠的位置,没想到它也在跟踪这颗珠子。后来二伯爷责令让我去抓捕鱼鳃,就在带它走的时候,我犹豫了,一念之差把它放了。” “你后悔吗?”我问。 解铃看看外面昏暗的天空:“事情做了就做了,我做事从不后悔。现在的声名狼藉,都是我自己的责任,和其他人没有关系。” “那我们现在怎么做?” 解铃沉吟一下:“听你说完马来的事情,我们要查清到底是谁窃取了金珠。这已经不单单是我的事,也有鱼鳃的责任,我们要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先去找它。” “可你怎么去?阴间已经撒下暗花通缉你了。” 解铃正要说什么,“哐哐”门砸响,我们对视一眼。解铃做个手势,示意不要慌张,我喊道:“谁啊?” 外面传来二龙的声音:“罗哥,是我二龙,开门吧,陆五哥非让我领他来你这里认门。” 解铃坐在黑暗的沙发中,没有说话,我左右为难。 陆老五的声音传来:“罗稻,赶紧开门,难道金屋藏娇,还是解铃在里面呢?” 解铃轻轻说:“开门吧。” 我深吸口气,缓缓走到门口,慢慢打开门,昏暗的楼梯走廊里,站着二龙和陆五哥。 我看着眼前这个胖子,心里说不出厌烦,皱眉道:“你怎么还阴魂不散了?” “怎么,不让我们进去?” 我犹豫,解铃让我开门肯定有办法。我慢吞吞闪开身,让他们两人进门。心砰砰跳,我回头看了一眼,沙发上的解铃已无踪影。 陆五哥走进厅里,看了看,啧啧有声。厅不大,沙发电视外加一张吃饭桌子,我单身汉住在这里,屋子里味不太好闻。陆五哥环视一周,说道:“家里来客人了?一起请出来吧。” “来什么客人,就我自己。”我声音有些不自然,这老小子眼睛真他妈毒,他怎么知道的。 陆五哥说:“就你自己?你为什么把椅子拉到沙发对面?你刚才在和谁面对面说话呢?” 第四章 算计 “你是警察吗?”我不耐烦:“我爱和谁聊天就和谁聊天,你管不着。” 陆五哥笑眯眯的,径直往里屋去。我把住把手,拦在他的身前:“陆老五,我家不欢迎你,请走。” 二龙道:“罗哥,让我们看看吧,看完就走。” 陆五哥笑着扭动把手,把门推开,里屋空空如也。我心砰砰跳,解铃这么短的时间里藏到哪去了。 二龙说:“五哥,既然这里你都看过了,确实没什么人,我们走吧。” 陆五哥和二龙往外走,到门口时他停下来,看着我的眼睛说:“罗稻,你不是修行人,好好过你的小日子,别闲的没事乱折腾,水太深,你玩不起。我们修行界的世界,你普通人根本无法想象,有许多事并不像你看起来这么简单。” 我摆摆手:“我该怎么做心里有数,用不着你操心。你又不是我爹。” 陆五哥最后扫了一眼房间:“希望你不会有后悔那一天。” 他们两个前脚一走,我关好门走回房内。解铃不知从哪又钻出来,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你藏哪了?”我惊讶地问。 “厕所。”他若无其事地回答。 我心中狐疑,总觉得有走钢丝的感觉,胸口像堵着石头。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非常不好。 解铃手里多了一样东西,正是绿色的炼魂珠,珠子晶莹剔透,闪耀着妖异的光芒。他用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捏住珠子,来回滚动把玩,凝眉思索,不知在想什么。 陆五哥临走前的那句话在我心里长草,“许多事并不像看起来这么简单”。他这么说,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正想着,忽然解铃说:“罗稻,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我大吃一惊,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心玩游戏。 解铃把珠子朝我一抛,我下意识接在手里,绿珠在手心滚动,热乎乎的感觉。 “你把珠子揣好,然后出去逛一圈,想上哪上哪,看看你能不能觉察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解铃道。 他们一个个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我感觉自己莫名其妙就成了两股势力争斗的焦点。 解铃看着我说:“你要相信我。” 我把珠子揣进内兜,转身推门要走,想了想说:“你不怕我携珠私逃?” 解铃笑:“你如果真能逃的掉,说明你出师了,本事比我都大。” 我揣着珠子,在外面瞎逛,感觉这玩意在兜里特别烫手。我把手伸进兜里紧紧握住它,生怕遇到小偷。我坐着公交车到了市中心,这儿本来就是市里人流量最大的地方,现在又赶上年节,简直是人挤人人挨人,我在商场里转来转去,这时手机响了,拿起来看,是个陌生的电话号。接听后,居然是解铃打来的。 我找到僻静地方接通电话,这些事情搞的就像特务接头一样,我紧张说:“怎么了?” 解铃道:“你从商场后门出去,往左拐有个包子胡同,胡同口有个半大孩子,你把珠子给他,什么话也不要说,给完就走。” 我缩头缩脑从后门溜出去,别看这大商场如此繁华,热闹非凡,可从后面出去,就是一片棚户区,满地污秽,狭窄黑暗的胡同,散发着一股股臭味。 我拐进左面的胡同,看到黑色的墙上挂着小牌,写着“包子”。牌子下,站着一个十几岁背着书包的孩子。天冷,这孩子流出大鼻涕,正在擤鼻子。我越看越糊涂,还是按照解铃的指示,走过去把珠子塞给他。 那孩子看都没看我,接过珠子,大大咧咧扔书包的后袋里,专心致志扣鼻子。 我脚步没有停留,从他身边擦肩而过,进了胡同。这条胡同又脏又深,我从没进过这样的地方,七扭八扭几乎迷路。 这时,解铃电话又来了,他告诉我,到五十三中学门口,他在那里等我。 我是彻底糊涂了,好不容易从胡同里绕出来,坐着车又赶到了五十三中。 五十三中是初中,原来是市铁路子弟小学,校风奇差,初升高的升学率年年都排在后面。学校出了许多混混,附近几条街有名有姓的大流氓几乎都有在五十三中就读的经历,该学校号称专门培养流氓的黄埔军校。 我到了学校门口。今天放假,没什么人。我站在避风的地方缩头缩脑等着,解铃还没有现身。他是一向神出鬼没。 等了会儿,实在太冷,我到旁边的小卖部里买了个茶蛋,坐在板凳上剥着。这时,就看到从学校里走出个男老师,他穿着一身特别古板的黑色棉袄,身材瘦削,刚从大门出来,角落里忽然钻出两个半大孩子,手里拿着大号的玩具水枪,对着老师的脸一顿狂喷。老师猝不及防,满头满脸都是污水,俩孩子撒腿就跑,钻进胡同,没了踪影。 男老师摘下眼镜,用袖子擦擦脸,慢慢走进我所在的小卖部。 女老板认识他,赶忙说:“蔡老师,我刚才都看见了,这帮小子太坏了,是你们班的学生吗?等告诉校长,把他们都开除了。这些孩子太不像话,根本不懂什么是尊师重道。” 这个蔡老师是个很老实的中年男人,让女老板拿来一条干净毛巾,他擦擦脸,憨憨一笑:“算了,小孩恶作剧。再说这种事没个查,这些孩子都是小人精,他们不是自己来的,肯定托了邻居或朋友帮忙,都是生脸,上哪查。我在这当老师,就有这个心理准备。没事,我回去了。” 女老板道:“蔡老师喝了水再走吧。” 蔡老师摆摆手:“今天还有事,有个孩子家长生病了,我得去看看。” 女老板叹道:“真是个好老师啊。” 我缩在角落里,看着这一幕,蔡老师擦净脸,慢慢走远。我正发愣的时候,旁边窗户被敲响,扭头一看是解铃。他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站在外面冲我做手势,示意出去。 我三口两口把茶蛋吃完,打着嗝走出门,看到解铃我就不满了:“你搞什么鬼?” 解铃很严肃:“一会儿和你说。现在我带你去找鬼差鱼鳃。” 我们上了通往市郊的公交车,车子“咣当咣当”往市外走。 我真是一肚子疑问,问解铃到底怎么回事。 解铃说:“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炼魂珠之间是可以相互感应的吗?” 我点头。 “我怀疑我的行踪已经暴露了。我让你拿着珠子出去,就是想诱惑这个人出现。你在前面走,其实我一直在后面跟着观察。” “找到这个人了吗?”我问。 “你确实被跟踪,但我没找到这个人。此人神出鬼没,一直在盯着你。后来你看到的那个孩子,是我一位世交的儿子。让你把珠子交给他的原因是,我想确定一下,跟踪你的人是在跟珠子,而不是在跟你。” 我听得惊心动魄:“然后呢?” “那个人果然抛下你,又去跟着孩子,跟着跟着,他可能发现是个陷阱,觉得不对劲,整个人的气息便消失了。” 我擦擦眼:“他是谁?” “不管他是谁,他手里一定有其他的炼魂珠,要不然不会感应到绿珠的存在。绿珠在我手里,黑珠在鱼鳃的监视下,那么只剩下一枚炼魂珠,就是金珠。这个人的身份也呼之欲出,他就是去马来杀害两个无辜修行人,盗取珠子的‘邪神’。”解铃说。 我咽下口水,觉得浑身发冷。“鱼鳃在乡下?”我问。 “到了你就知道了。” 我实在忍不住道:“绿珠现在在你身上?如果那个人尾随珠子而来,发现了鱼鳃和你的下落怎么办?” 解铃睁开眼看看我:“你想的倒是挺周道。珠子确实在我身上,我就是想让那人来!一是逼他现身,二是我也借机考察一下鱼鳃。虽然我和鱼鳃算是好友,但现在情况微妙,里面很复杂,敌友莫辨。”他顿了顿说:“人心只有逼入绝境才能露出它真实的一面。” 我叹道:“如此一来,你也把自己逼入了绝境。” 解铃笑:“我这个人你还不了解吗,最喜欢兵行险招,置之死地而后生。现在情况太复杂,所谓浑水摸鱼,要摸鱼只能把水搅浑。我相信最后的败家一定不是我。” 他不在和我说话,闭着眼睛睡觉,不多时响起轻微的呼噜声。 我叹口气,这种时候还能沉下心睡觉的,也只有解铃了。 第五章 鱼鳃 我们来到城乡结合部,这里又脏又乱,中间是个广场转盘,看不到红绿灯,车辆随便插队,横冲直撞。我和解铃在路边等了很长时间,才在车辆稀少的时候,走到街对面。 顺着一条临街的菜市场走进去,正赶上年节,卖水果的卖生肉的卖水产品的,人声鼎沸,好不热闹。可这里也太乱,污水横流,垃圾成堆,整条街道散发着浓浓的腐味。 我实在不敢相信,大名鼎鼎神通广大的鬼差,居然会住在这里。 解铃没有解释,领着我七扭八拐进了一栋老式的筒子楼,楼道里摆满了东西,好不容易挤上三楼,楼灯还坏了,摸黑来到中间住户的大门前,解铃敲敲门。 我心里很紧张,都说这个鱼鳃性情古怪,办事不循常理,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已经到这里了。我硬着头皮站在解铃后面。 门开了,这栋楼朝向不好,虽是大白天,屋子里光线却很暗,亮着灯。我看到屋里已经来了七八个人,都是普通老百姓,有男有女,穿着便宜的羽绒服,或坐或站挤了一屋子。 开门的是个中年妇女,轻声问:“你们也是来找大神儿的?” “是。”解铃笑笑。 中年妇女闪开身,把我们让进去。 我明白了,这个鱼鳃仗着自己有通灵能力,在这里假称大神,祸乱乡间啊。我顿时对这个鬼差印象一落千丈,他杀几个人那倒也罢了,可堂堂鬼差屈尊当神汉,格局也太小了,格调太低。 解铃领我往里走,来到内屋。里面屋子面积不大,也就一张床一张沙发而已。床上盘腿坐了个男人,一眼看出就是个神棍,光着膀子,穿着红红的大裤衩,腰里还围了一圈小棒槌,梳了一根冲天小辫,正在凝神静气给一个病人掐脉。 病人躺在沙发上,手伸出正好搭这名神汉的腿上。他脸色蜡黄,身材瘦削,裹着一件脏不垃圾的黑棉袄,那模样一看就像老年间的病痨鬼。 沙发旁的还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我认识,正是五十三中学被孩子喷水的蔡老师。他旁边是一个女学生,十几岁模样,手里提着大书包,正擦眼泪。 解铃拉住我站在门口,我们没有进去。 神棍把病人的手放下,叹口气摇摇头说:“没救了。” 女学生“哇”一声大哭起来,书包一扔,跪在沙发前握着病人的手,啜泣:“爸爸,爸爸……求求你们,救救我爸爸。” 病人慢慢从沙发上坐起来,这个动作似乎耗光了他全部的力气。他搂着女儿,抬起头看蔡老师,客气地说:“蔡老师,麻烦你了。” “不麻烦。过了年要初升高,我带这个班里燕子的学习最好,考个重点高中不成问题,现在就怕她分心啊,老唐你要加油啊。”蔡老师说。 病人抚摸着女生的头发:“蔡老师,如果我不行了……你帮我照顾照顾燕子吧,你是个好老师。” “爸……”被叫做燕子的女学生,嚎啕大哭,紧紧抱着爸爸不放手。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阎王爷要收我,我也没办法。”病人勉强笑笑,让女儿撑着,从沙发上站起来,向床上的神棍道了谢,咳嗽着往外走。 我在门口实在忍不住道:“怎么不去医院看?” 病人听到了,苦笑着说:“医院太贵,家里没多少钱,还要省下来以后给闺女用。再说我这病治不了,医院那是吃人的地方,是无底洞,钱扔进去听不见响就没了。我死了不要紧,得给女儿留下来点东西,她以后还要好好活着。活人不能让死人拖累了。” 燕子哭得泣不成声:“爸……” “朋友,请留步。”床上的神棍突然说了一句话。 我们一起看向他,蔡老师疑惑道:“说我?” “是的。”神棍说:“朋友,不知怎么称呼?” “免贵姓蔡。” 神棍从始至终没有睁眼,略一沉吟,微微点点头:“蔡朋友,走好。” 就在这个瞬间,我看到蔡老师的脸上隐隐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转瞬即逝。 床上的神棍就是鬼差鱼鳃?我越看越觉得他长得怪,有点鬼气森森的意味。 “别愣着,我们也走吧。”解铃说。 我顿时懵了,找到鱼鳃了,怎么一句话不说就要走,这是闹哪样? 解铃也不解释,拉着我跟着前面的蔡老师他们出了门。整个过程中,病人和他的女儿一直哭哭啼啼,父女俩说不完的话;蔡老师走在后面,插着裤兜默不作声;我和解铃跟在最后。 从楼上下来,出了肮脏的菜市场,到了路口,蔡老师掏钱给父女俩打了车,把他们送走。 只有我们三个人,蔡老师突然转过身,对解铃说:“跟够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很严肃,说完之后,陡然一笑,露出白色的牙齿。这个窝窝囊囊的中学老师,在这一笑而下,竟然生出无穷的男人魅力。而这股魅力,又随着他的笑容逝去而随之不见,继而又变成沉闷的中年人。他好像有一种能自由调控自己气质的能力。 “刚才的神棍看出你了。”解铃说。 “那个人算有些道行,居然能察觉我封印的气息,这已经很不容易了。我之所以带燕子和她父亲去找这个人,就是看中了他确实有能耐,而不像其他神棍那样招摇撞骗。”蔡老师说。 他看了看我:“这位小朋友怎么称呼?” 我从傻愣愣的状态里反应过来,赶紧说道:“我叫罗稻。” “这是我的准徒弟。”解铃说。 蔡老师笑:“你这个老光棍,我还以为你要和我一样孤独终老呢,没想到你也开始收徒弟了。” “您是?”我小心翼翼地问。 解铃道:“你眼前这位道貌岸然的蔡老师,就是引发阴阳两界诸多混乱、神通广大的鬼差鱼鳃!” 鱼鳃闻言大笑。他如果是个演员,一定能百花奖。他的气质变化极其突然,爆笑时睥睨天下,一旦笑容收去,马上回复到沉寂平庸,甚至是懦弱。 他这种大起大伏的变化,使他充满了人格魅力,这人要是敞开了玩,肯定能迷倒一群嫩丫头。 这人如果不笑,我实在无法把他和传说中的鱼鳃划等号。而他妖魅的笑容一生,还就真有了些那股味道。 “你把我叫到这儿来,就是看你扮猪吃虎的?你这个大鬼差看着小神棍玩把戏?”解铃问。 鱼鳃笑笑:“扮猪吃虎我会演给美女看,演给你这个光头看有意思吗?” 他表情严肃起来:“燕子是我这些年教过的最有天赋的学生,可惜啊,天妒英才。她妈妈抛下她和丈夫跑了,父女俩相依为命这么多年,眼瞅着转过年初升高,老父亲又得了绝症,家破人亡,这个家就算完了。” “你这么大能耐,随便出手帮帮不就行了。”解铃说。 “那个故事你们都听过,年轻人走在海滩,看到搁浅的一大片鱼群,他把鱼往水里扔。可他忙活一天能救活几条鱼?”鱼鳃表情很寂寥:“我能耐再大,能帮几个人?一个,十个,一百个?我在人间混迹了这么多年,明白了一个最大的道理:一个人对付不了时代,一个人对付不了因果。这个时代最不需要的,就是侠客!” 发表完感想,他摘下眼镜擦了擦,说道:“解铃,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没事时候不要来往。” 解铃叹口气:“不行啊,老鱼,因为你,我也受牵连,成了阴间的通缉犯。” 鱼鳃眉头一挑:“就因为上次你私放了我?” 解铃点点头:“有这个原因。” 鱼鳃大笑,笑过之后摇摇头:“世间何处是净土。你这次来要逮我归案,洗刷冤屈喽?” “非也。我想找你喝酒。同是亡命天涯,算是同道中人,一起喝杯酒总可以吧。”解铃说。 鱼鳃笑:“好!带上这位小朋友,咱们去喝两盅。” 我们没有回市内,就在街边找了家小烧烤店。店主是本地人,没有回老家过年,早早就开了张,我们到的时候铺子里冷冷清清。角落里有个客人正拿着一本杂志,挡住脸,一边用筷子夹着花生,一边看杂志。 我们要了几盘小炒,五十根羊肉串,又点了店里自酿的小烧。 鱼鳃搓着手:“我流连人间有个很大的原因就是口腹之欲。做人就这点好,能吃到美味的食物,比当鬼嚼蜡强多了。” 这时,我电话来了,瞅了一眼居然是铜锁的。 接通电话,铜锁在电话里说:“罗稻,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老孟和神婆到底是谁杀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谁?你知道?” “我,我怀疑一个人。”铜锁吞吞吐吐。 我没说话,看看解铃和鱼鳃。 铜锁道:“我……我怀疑是解铃。我在出发到马来之前,曾和解铃通过电话,把整件事说给他听。你还记得神婆说的话吗,她说我们中有个人身上有邪恶的种子,邪神跟着我们来的。这坏种子会不会说的是我?邪神就因为我透露了信息而来的?我知道解铃的人品不至于干这样的事,可是我翻来覆去地想,他也有嫌疑……” 铜锁在电话里絮絮叨叨,磨磨唧唧说着。 而我慢慢放下电话,眼睛紧紧盯着对面桌上那个看杂志的人。此时,他放下杂志,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正是二龙。 第六章 哑巴 二龙放下杂志,脸色非常不好看:“师父……你旁边的这个人是谁?” 解铃看看鱼鳃,说道:“人家问你是谁呢。” 鱼鳃提起酒盅,抿了一口小烧:“那你就告诉他呗。” “他是鱼鳃。”解铃说。 二龙走过来,坐在我们这张桌上:“师父,你真的和这个鬼差搅合在一起?他们说的关于你的事情,我根本就不相信,可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是你自己来的吗?”解铃问。 二龙极力克制自己,眼圈红了:“我是跟踪你和罗稻来的,他们告诉我,你私通鬼差鱼鳃,我还不信。可是现在你们居然还在一起喝酒!师父……” 解铃道:“二龙,作为一个成年人,你应该有自己判断事物的能力,而不是听谁说。还有,不要太相信自己的眼睛。” 二龙擦擦眼:“你们走吧,他们很快就来了。” 鱼鳃一口喝干杯中酒,裹好衣服,站起身说:“我先走了,再联系。” 二龙一把抓住他:“我说师父走,可没说让你走。” 鱼鳃呵呵笑:“解铃,你这位徒弟性子可够执着了。” 解铃端起杯子喝酒,一句话也不说。 鱼鳃叹口气:“小朋友,你要抓我也行,我也跑累了,问题是我还有几个人间心愿未了。这样吧,等我完成心愿再来找你,让你亲自押解到阴间,算是给你立一功。” 解铃道:“二龙,放手吧,你抓不住他。” 二龙站起身,慢慢走到饭店门口,避身不看我们,他说:“师父,你们从后门走吧。这里我的地形我都勘查过了,后面有胡同可以通到外面。” 鱼鳃大笑:“想我混迹人间快二百年了,居然今天让个小朋友卖了人情,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说着,他裹起大衣,一阵风一样向后门走去。解铃站起身,对我说:“罗稻,我们也走。” 我们从后门出来,外面是个后院,散养着一些鸡鸭,味道其臭难闻。院里没人,我们钻出来,果然是四通八达的胡同。 解铃说:“我什么情况你知道了,酒也喝了,我们分道扬镳,保重吧。” 鱼鳃停住脚步,说:“解铃,刚才我没开玩笑,完成几个心愿,自会回阴间销案。解铃,如果你能帮我完成,我这条命就交给你了,由你带我去阴间,这份功劳记在你和你徒弟的身上。而且,我要做的事和你的冤案也息息相关。” “呵呵,有点意思,需要我做什么。”解铃说。 鱼鳃看看昏暗的天空,说:“我一共有三个放不下的心愿。第一件事就是把失窃的炼魂黑珠追回来。” 我们从胡同钻出来,打了车回到市内,进了五十三中学附近一户居民小区里。小区里一些居民看到鱼鳃,还主动和他打招呼:“蔡老师,好啊。” 鱼鳃满脸都是人畜无害的笑容,和每个人都亲热的寒暄。 谁会想到这个平庸的中学老师,竟然是来自阴间,和牛头马面黑白无常平起平坐的大鬼差。 和鱼鳃相处时间越长,我越能感觉到他身上有种冷意,和孤独感。这种气质就像屏障一样阻碍着其它人很难和他交融。或许能和他成为朋友,但肯定不会再进一步,鱼鳃好像随身就带着一扇关闭的门,谁也打不开。 他家住在七楼一个小单元里,家里面积很小,只有一室一厅。房间里最多的就是书,书架上是书,地上是书,甚至一半的床铺上都是书。鱼鳃说:“我是个流亡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就被抓走了,只有静静的深阅读才能让我放松。” 他家显得很局促,写字台上的破旧笔记本电脑不知用多少年了,桌子收拾得倒是很干净,还摆着一缸金鱼。 我找了把椅子坐下,鼓足勇气问:“鱼先生……” 鱼鳃笑:“管我叫蔡老师吧,这是我现在的身份。” 现在的身份?这个说法大有深意。我眨眨眼问道:“蔡老师,我有什么说什么了,看你家里这种状况,和道上传闻不符。” “道上都传我什么了?”鱼鳃饶有兴趣地问。 “道上说你……”我犹豫一下,还是说道:“说你杀人如麻,又祸乱天下啥的。”没说完,我就羞得面红耳赤。 鱼鳃大笑:“我是个流亡者,跟过街老鼠差不多,恨不得夹着尾巴做人,怎么可能去搞这些大事败露自己行踪呢。” 我挠挠头,犹豫半天才说:“那你现在是人?不是……鬼?” 鱼鳃笑,看看外屋的解铃,对我说:“鬼有大白天满大街横晃的吗?既然行走人间,那就必须有一身人的皮囊。佛家讲不着相,甭管是人还是鬼,都是我。” 我也不敢深问,虽然一肚子疑问,还是点头唯唯称诺。 鱼鳃把解铃叫进里屋,说道:“先说说我掌握的情况,这枚黑珠我已经盯了很久,现在流落在大桥乡。” 大桥乡这地方我知道,在周边一个县城下边,又穷又偏。不过这些年好了些,市里搞一些开发,资金和政策都有所偏重,慢慢发展起来。不过大桥乡历来属于穷山僻壤,民风愚昧彪悍,我在家的时候大嫂经常对我和罗小米说,没事别往那地方去,大桥乡满大街都是小偷。看你不顺眼,直接上去抢,抢了白抢,算你倒霉。 那地方就是一个法律的半真空地带。 鱼鳃说,这枚黑珠现在落在大桥乡一个农户的手里,这个农户有些怪异,他是个哑巴。 这哑巴非同小可,就算鱼鳃也不敢轻举妄动。他一直没有打草惊蛇,暗暗盯着,可以确定黑珠还在这个人的手里。 鱼鳃说:“要是我自己出手,确实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现在有了你们师徒,成功率就大增了。” 解铃想了想说:“你能确定黑珠就在他手里?” “没跑。这个哑巴已经被黑珠的邪气侵染,居然能无师自通,在黑珠迷惑下自行修炼。我怀疑,”鱼鳃道:“他很可能杀过人了,而且不止一个。如果再不阻止,还不定出什么事。” 我们定在今天夜里动手,趁其不备一举拿下。现在情况很紧急,我们本身就是逃犯,后有追兵前逢绝路,下手越早越能破局。 从这里赶到大桥乡还有很长一段路程,这些年修路,很不好走,必须提早出发。 我们简单吃了点东西,从鱼鳃家里出来,没想到他还有一辆破捷达,都不知过多少手了,好赖能上路。鱼鳃开车,拉着我们一路前往大桥乡。 出了城到县里,大桥乡在这座县城最偏僻的地方,果然在修路,沿街到处都是路标,一处处大坑,拉着黄色警戒线,车堵的那叫一个严实。 我们在晚上七点左右到了乡区,大家饥肠辘辘,鱼鳃说他经常来这里蹲点,知道哪家饭店好吃。他领我们进了一家羊汤馆,我们热热乎乎大吃了一顿。 肚子填饱之后,我们坐车继续往里走,从镇子开出去三里路,能看到街道上搭建着许多简易板房。鱼鳃说,这里一直在搞建设,平时人特别多,车也多,很热闹。 我们在离村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下车。再往里,就得步行了,开车进村容易打草惊蛇。 风很硬,我们裹紧衣服,鱼鳃挡着脸说:“我在这里混的时间不短了,这里经常出现有民工或者外来务工人员失踪的情况,我怀疑和那个哑巴有关。” 这个村还算富裕,家家盖起了大瓦房,随处可见宽大的场院。天冷,村路上没多少人,黑灯瞎火的,能听到很远的地方传来阵阵狗叫声。 两个大神悄无声息走在前面,我深一脚浅一脚跟着,风吹的浑身冰凉,全身都打哆嗦。也不知走了多久,转来转去的都晕了,鱼鳃轻轻摆摆手,我们停下来,他指了指前面。 那是一栋大户,四五间瓦房,内院的面积更是大,四面竖起围墙。院子里亮着灯,似乎有人影在晃动。我们悄悄走过去,把住墙头探头往里看。 院子里搭着木头棚子,地上燃着一个油桶,里面烧着火炭。棚子里摆着一箱箱啤酒,挂着红灯笼,张灯结彩的不知在做什么。 棚子里有一些庄户人插着袖筒冻得缩头缩脑,这时,有人低声说了一句:“出来了,皇上出来了。” 门一开,从屋里走出一个男人。这人一看就是庄稼汉,体格健壮,满脸横肉,皮肤粗糙黝黑,长得极丑。最怪的是那身衣服,这是一件深黄色类似大褂一样的衣服,腰中间扎着一条红色腰带,衣服上歪歪扭扭绣着几条藏在云雾之中的龙。乖乖,他穿的是龙袍?! 他一走出来,院里这些人,竟然“噗通噗通”全都跪在地上。 第七章 斗法 这个庄户男人头上戴了一顶高冠,这种帽子在历史书上才看的到,帽子下面一左一右还有两个布帘,耷拉在耳朵的旁边。看上去虽然怪异,但这身衣服和这顶帽子确实给他增添了不少霸气,望之颇有王者相。 黑森森夜空下,他一出现,下面那些守候多时的人们情不自禁全跪倒在地。 我们趴在墙外看着,鱼鳃轻声说:“这个男人就是哑巴。” “他穿的是皇袍?”我颤抖着问。 “嗯。”鱼鳃点头。 “胆子够大的,这人是精神病吗,难道他想登基做皇上?”我难以置信,这都什么年代了。 默不作声的解铃忽然道:“我能感觉到珠子就在屋里的某个地方。这个人和林文美一样,应该是被珠子的邪气侵染了。” 鱼鳃道:“今天晚上如果要动手,必须一击必中!不然打草惊蛇,以后就没这么好的机会。” “有什么计划吗?”解铃说。 “你身上有绿珠,能感应到黑珠的存在,一会儿你负责进屋寻珠。我们声东击西,我负责引开这个哑巴的注意。”鱼鳃说。 “那我呢?”我眨眨眼问。 鱼鳃看看解铃笑,解铃对我说:“你在这里放风和接应,也是个技术活。” 看着他们两人的笑,我心里不舒服,觉得我是棒槌怕耽误你们事呗,我就这么不堪吗?我心情一瞬间恶劣了,随口“嗯”了一声。 鱼鳃从墙头下来,背靠墙坐在地上,解下挎着的包,用小手电照着亮,在里面翻找东西。 我瞅了一眼,匆匆一瞥看到里面装着草人、小棺材、一些黄色的符咒,还有蜡烛等物,这些东西大晚上看上去有点渗人。 鱼鳃从包里翻出两根白蜡,戳在地上,探出右手,手指在蜡心轻轻一捻,陡然升起微弱的火苗。空手取火。我看得目不转睛,几乎忘了寒日里的冷意。 他取出一根短短红线,一头拴在这根蜡烛上,另一头拴在那根蜡烛上,红线在空中拉的笔直。 从包里又找出一个小草人,把它悬在这条红线上。鱼鳃咬破中指,挤出一滴血点在草人额头,他轻声低吟,随手一拨红线。这时出现一幕奇景,吓得我一屁股坐在地上。 草人在红线上微微颤抖,火苗燃燃,它映在墙上的影子越来越大,越来越扭曲,最后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清晰人影。令我惊讶的不是影子大小,令我吃惊的,是影子的形状。 影子的头很大,看上去像是一个笸箩,身体佝偻,如同驼背。身体两侧还隐约出现两条和它身体一样长的胳膊。 这样一个影子,之所以让我如此害怕,是因为它不是静止的,而在动。给我一个最直观的感觉,这个影子是活的。 鱼鳃蹲在地上,从包里掏出一沓烧纸,折成三角形,用打火机点燃,他捏着一角,一边烧一边说着什么。那样子就像清明节烧纸,念念叨叨表达哀悼。 他的声音很低,断断续续,随着火光的一亮一灭,场面之阴森我头皮都炸了。 随着鱼鳃吟咒烧纸,墙上黑影发生了剧烈变化,从人形化成一道浓浓的黑烟。向墙头飘去,渐渐越过高墙,渗透到院里去了。 我吓得一把拉住解铃,解铃低声说:“鱼鳃的草人里封着阴魂,现在他把阴魂放出来了。你在这里等着,没事,我要去了。”说着,他探出头看看院里的情况。 鱼鳃整个人陷在黑暗里,脸部被忽闪忽灭的烛光映出,其状十分恐怖。他整个人散发出浓浓的黑暗气质,像是裹了一层巨大的负能量,如同一团噩梦的剪影。我实在是不敢和他呆在一起,声音干涩地说:“解铃,我和你去吧。” 解铃劝我:“其实我才是最危险的,里面很可能是龙潭虎穴,你就在这里等着。” 我知道,去了也是解铃的累赘。 这时,从墙上蔓延过去的黑影,已经进了院子。 实在说不清它是怎样的存在,时而出现在院子的墙上,平面的墙壁就是一张屏幕,黑黑的影子从这边走到那边,然后出了墙体,又消失在夜色里。 它就像一个活人,只有依托墙面,才能看到它的存在。 鱼鳃低声快速吟咒,小草人在红线上不停颤抖,脸上笔绘的五官栩栩如生,十分诡异。 院子里的那些庄户人正在给哑巴下跪,影子进了木棚。木棚里有两个大油桶,里面燃着熊熊的火苗,就在黑影靠近的时候,火苗陡然蹿高,发出快速爆裂的声音,火花四溅。 哑巴非常警觉,马上意识到不对劲,眼睛直直看向虚空。此时的黑影并没有映在墙上,完全融在黑暗里,可哑巴的眼神却正好落在它的位置。这个人果然有些道行,他能感应到阴灵的存在。 他一转身往屋里走。院里其他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惊恐地四下看看。此时夜风大作,火苗子直扑腾,木棚子天花板盖的是三合板,被风吹得啪嗒啪嗒直响,整个院子像是卷进了恐怖的黑暗漩涡里。 哑巴进了屋,“哐”一下关了门,根本就没管外面的那些人。那些农民不知所措,不知是该走还是该留。我看得提心吊胆,这时忽然发现,解铃不知什么时候没了。 我害怕极了,阴冷的寒夜,我感觉自己像是无依无靠被抛弃了一样。我眯起眼仔细寻找,终于看到了解铃的身影。他趁着夜色,翻过院墙,爬上了房顶。 农村的大瓦房,房顶也是很重要的资源,天好的时候可以晒玉米晒辣椒什么的,房子旁边修着直通房顶的楼梯。这里的瓦房并不是老式的三角形,而是平的,房顶铺着厚厚一层沥青。 解铃趁着夜色,爬到了上面。他弓着腰如猫一般,无声无息在房上穿行,很快来到天窗前。 这时,从哑巴的房间里渗出一股黑烟。这股烟雾很特别,乍看上去像是屋里着了火,烟雾顺着门缝源源不断冒了出来,越来越浓,竟然慢慢汇聚成了几个人形。 随着这股黑烟的出现,房子里传来一阵呜咽声,开始很低沉,隐隐约约的,后来越来越响,听上去像是有人在哭泣,混杂成了一片,听得人毛骨悚然。 黑烟飘散的方向,正是鱼鳃引出阴魂的黑影。 院里的人觉察出了什么,吓得一个个脸色惨白。我在外面都看得汗毛乍竖,更别说他们了。 我下意识感觉到,哑巴要和鱼鳃斗法了。 按说院里的人都给哑巴下跪,算是他的子民了,可他根本就不在乎这些人的死活,把他们完全置于战场之中。 黑烟愈来愈浓,渐渐飘过来,和鱼鳃引出的阴灵黑影融在一起。 木棚里挂着的那些横七竖八的电线,“啪啪”冒出火花,一声脆响,一个灯泡居然凭空炸碎,顿时黑了一块。紧接着这些灯泡发出一连串脆响,“啪啪”全碎,院子黑暗的地方越来越多。 那些村民们再也坚持不住,吓得嗷嗷怪叫,撒腿往外跑。 我也看不下去,一翻身坐在地上,满头都是冷汗。摸摸胸口那个心跳的,就像要蹦出腔子一样。 鱼鳃聚精会神盯着手里的烧纸,此时纸钱已经烧成了一堆黑灰。他从包里又翻出一沓纸钱,借着蜡烛的火苗引燃,咒语吟得愈来愈快。红线上的小草人浑身颤栗,抖成了一团。 红线本来就细,让这个草人颤的,眼瞅着就要断了。 估计斗法到了关键时刻,连鱼鳃竟然也在苦苦的支撑。 我趴在墙头往里看,房顶上的解铃已经消失,他进去了。 这个哑巴如此恐怖,屋里还真是龙潭虎穴啊,解铃能行吗?我喉头直窜。 “小罗。”鱼鳃突然说话。 我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唉”了一声。 鱼鳃没有看我,目光始终在燃烧的纸钱上:“你怕不怕?说实话。” “害怕。”我颤抖着说。 “解铃是你师父,没教你什么法术?”鱼鳃问。 我苦笑:“我们只是口头上的师徒,还没有正式拜入门中,我啥也不会。” 鱼鳃笑:“原来如此。” 他拿起纸钱,“噗”一口吹灭,随手一撒,这些纸钱飘飘洒洒被风卷起飞走。他又拿起红线上的草人,手轻轻一抹,把上面血迹擦掉。 说来也怪,草人本来栩栩如生的五官,随着血液的抹去,刹那间黯然失色,变成了灰突突的样子。好像一个人突然失去灵魂。 鱼鳃把草人扔进包里,又吹灭了蜡烛。 我惊讶地看着,知道事情不对,问道:“做完法了?” 鱼鳃一边掐断蜡烛中间的红线,一边笑着说:“我的目的达到了,这场戏也该收场了。” 我眼皮子狂跳:“你什么意思?” “解铃已经进了我的死亡圈套,自然要收场喽。”鱼鳃笑着看我,突然出手如电,双指戳在我的肋下,我哼都没哼一声,头晕目眩摔在地上。 第八章 我只做有用的事 迷迷糊糊中,我感觉被人扛在肩头,摇摇晃晃向前走。夜风清冷,一股冷风吹来,我陡然清醒,发现自己已经进了院子。 我被扛在鱼鳃的肩头,一动不能动,手脚完全不听使唤。院子里黑黑的,他走路一步三摇,黑暗在他身边蔓延,如此恐怖的环境下,他居然悠悠唱起了一首呜呜呀呀根本听不懂的歌。歌声诡异,在夜风中如鬼哭狼嚎。随着他的歌声,整个院子似乎陷入到一个巨大的扭曲的黑暗漩涡里。 穿过院子,来到门前,他敲敲门。 他扛着我,我的上半身耷拉在他的身后,看不到正门的景象,好像有人给他开了门。他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从这个举动可以推断,很显然他认识屋里的人。 我明白过来,刚才所谓的斗法,确实如他所说是一场戏,演给我和解铃看的。他很可能早就认识住在这里的哑巴,设下如此圈套,就是为了把解铃圈进陷阱里。 因为姿势的缘故,虽然进了屋,可看不到里面的景象。但是我却能感觉到这里极其阴冷,这种冷很特别,不像室外的天寒地冻,房间里似乎有一台巨大的冰柜或是温度极低的空调,非常干冷,空气好似凝固成一团不流不动的水。这种冷带来的感觉,是极其阴森的。 屋子里没有点电灯,微弱的光芒可能是蜡烛烧出来的。我听到有人在用鼻子浓重的呼吸,昏暗的环境里,更添了几分恐怖的感觉。 进到这里,像一步跨进了深深的噩梦,让人窒息的拘束感。 房间似乎是连通的,鱼鳃扛着我穿过一道门,进了里屋。他肩头一松,把我放在地上。我惊恐地看着,所在的房间面积很大,又黑又暗。我仔细看了一圈,吓得全身发抖。这里居然布置成了灵堂的模样。 墙边搭着灵棚,里面放着牌位,供桌上摆满了七大碟子八大碗,一左一右燃着长明灯。最为可怖的是,灵棚前放着两个童男童女的纸人。这对纸人扎得活灵活现,男孩穿着黑衣,女孩穿粉衣,男孩头上是冲天辫,女孩的头发挽了发髻,一看就是古代的款式。 纸人这东西不怕做的假,就怕做的真,越真越吓人。这两个童男童女的五官是用朱笔点上去的,很是粗糙,可怪异的是,怎么看怎么像真人,脸上似乎有种流动的神态。 这时屋门一开,穿龙袍的哑巴走了进来。看着我,似有不解,脸色很是阴沉,让人不敢直视。他长得也不是多难看,可浑身气质透着一股森森的阴气。 他用眼神询问鱼鳃。鱼鳃笑,用眼神回复他。两人之间不用手势,似乎完全靠眼神交流。 哑巴从兜里掏出一样东西,朝鱼鳃一抛,鱼鳃顺手接住,这是一枚绿莹莹的宝珠,在黑暗的房间里湛湛生光。哑巴又从裤兜里掏出一枚珠子,这是一枚黑珠,也扔给了鱼鳃。珠子虽是黑色的,却黑得透亮,表面似乎笼了一层如雾如云的黑烟,像是有一股奇异的魅力,邪门得不得了。 鱼鳃看看绿珠,又看看黑珠,淡淡一笑,把两枚珠子揣进怀里。 他对着哑巴点点头,哑巴走到灵位前,在阴暗的角落里拿起一个播放器,轻轻摁动,里面传来一阵低沉的声音。我靠,居然是哀乐。 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鱼鳃拉过一把椅子,坐在灵棚前,闭目养神,看都不看我。 哑巴从灵棚里走出来,捧着大坛子,里面居然满满登登都是白花花的大米。他围着房间转圈,把大米洒在地上,一圈走完,均匀洒了一地的米,把整个房间围住。我看的心惊肉跳,他们这是在布置法阵? 他把坛子放在一边,又取来长长的一条叶子编成的长藤。鱼鳃帮他一起忙活,两人把这条长藤沿着四面墙壁拉了一圈,也形成一个封闭的环儿。 鱼鳃蹲到我面前,拍拍我的脸,我哆嗦一下看他。鱼鳃说:“待会儿让你看场免费的大戏,我是怎么杀你师父的。” 我心脏狂跳,他说的是解铃。 我颤抖着说:“解铃放过你……你不报恩也就算了,居然还要害他。” 鱼鳃叹道:“凡人的道德真是害死人,什么恩什么仇,都是小孩过家家。我和解铃无恩无怨,而且我最烦听到‘恩怨’二字,这两个字迷惑了人的心智。我为什么会这么做,你一时半会也不会理解,我也没打算解释给你听,只是让你看到解铃魂飞魄散的时候有个心理准备。”他最后说道:“小罗,现在能和我面对面交流,这是你的大机缘,能和我这样的思想家对话,是你的福气。我告诉你一条成年人做事的准则,一个成年人做事,要做有用的事。人之所以没有进步,就是大部分的成年人都是孩子,他们靠感性生活,而不是真正的理性。恩恩怨怨对于我来说,不过是个屁,我只做有用的事。” 鱼鳃站起身,整整衣服,说道:“这就是我选择当老师的原因,我一个人能力确实有限,但我能起码改变一个班级五十几个孩子的价值观,再由他们开枝散叶,一步一步改变这个社会,这个世界,怎么样,我还算有情怀吧。” “这里已经布下法阵。”他说,对哑巴打了个响指。哑巴点点头,出了门,时间不长,只听“嘎吱嘎吱”轱辘摩擦地面的声音,他从外面推进来一辆尸车。 尸车上面躺着一个人,已经被五花大绑,我一看就炸了,正是解铃。 解铃被绑得结结实实,一动也不能动,昏暗的光线中,他的脸色很苍白。 鱼鳃微微笑着:“小解,不好意思了。” “你设计圈套就是为了拿我的绿珠?”解铃说。 “是啊。”鱼鳃说:“这还得怪你自己不小心,你上次来抓我的时候,我已经感觉出你身上的气息不对劲,肯定有炼魂珠。我不是针对你,谁让珠子在你这呢?然后我就想了个招儿,用我的黑珠引你上门,计划还算成功。” 解铃沉默一下,道:“你想凑齐三颗珠子?” “是的呢。”鱼鳃说话还萌萌的:“我已经听了你们的故事,据说金珠在另外一个大功力之人的身上,这人连你都对付不了,可见棘手。没办法,我只好再安排一个计划。” “说说看,”解铃说:“或许我能给你点建议。” 我坐在角落里,听得全身颤抖。别看鱼鳃和解铃对话这么平和,其实里面暗藏杀机。现在的情况太危急,我知道,解铃已经生死一线。他明知处境不妙,语气却能保持平静,不急不怕,不慌不忙,我挺佩服解铃的心性。 鱼鳃说:“要引这个人上钩呢,就得用炼魂珠来吸引他。我手里已经有了两颗。但是这人在暗,我在明,我心里很没底,只好准备用障眼法。让那个人以为炼魂珠还在你解铃的身上,当他全神贯注对付你的时候,我再出手,这样成功率就会高一点点。” “可是你知道我不会配合你。”解铃说。 “是啊,这是最头疼的事。就算你现在答应帮我,关键时候反水呢?我这人做事,力求把失误率降到最低。”鱼鳃说。 “所以你想……”解铃问。 鱼鳃说:“没办法,我只能吸收你的魂魄。你的三魂七魄被我吸收炼化,我才能模仿你的气息。再一个,你是黑无常的徒弟,阴间都传说你天赋异禀,魂魄能通阴阳之能。解铃,我对你简直太感兴趣了。你知道吗,虽然我是鬼差,穿越生死,可我还是不明白生命到底本质是什么,这也是我滞留人间的一个原因。我一直在杀人,在研究人的生命,你,将是我最好的标本!” 说着,他慢慢解开衣服,脱掉外面的棉袄,里面是暗红色的毛衣,他继续脱,最后只留下一件红色的跨栏背心。 鱼鳃身材极好,一身都是腱子肉。他看看解铃,又看看我,脱下这件背心,裸出了上身。 黑暗的房间里,阴森的火苗闪动,我看到他黝黑的后背上,密密麻麻长满了人脸。 所有的脸都在狰狞扭曲,嘴是竭力张开的,似乎在惨嚎一般。 第九章 吸收魂魄 这些脸不知凡几,有大有小,角度还不同。有正面,有侧面,有的仅仅只是个剪影,但它们无一例外,表情都是极度痛苦的,一副痛不欲生,临死挣脱的神态。 这些人脸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犹如一幅凄厉而生动的地狱图。 可怕固然是可怕,可它们透出最多的一种情绪,却是悲惨。每一张脸都是饱经沧桑,表达出最苦最惨那一瞬间的表情,让人看了胆颤心惊,像是有人拿着小锉刀在你心口窝来回划,耳边似乎都能听到每张脸喊出凄厉的疾叫声。 这些脸挤在一个人的后背上,随着鱼鳃的皮肤肌肉运动,表情还随之变化,真像是一个又一个的罪魂。 解铃看得聚精会神,他长叹一声:“你……你竟然用自己的身体做地狱?” 鱼鳃淡淡一笑:“我每杀一个人,就会吸收他的魂魄到我的身上。我的身体就是他们的地狱。其实,我一直在实验,能不能自造一方地狱。然后,我还要实验能不能自造轮回。只有破解造物主的秘密,我们才能破解生命。解铃,我真的很需要集全三颗炼魂珠,它们凑齐了我才能得到最大能量的修炼,才有可能做更多的事。” “你的野心还真是大。”解铃说。 鱼鳃说:“每一项重大的突破都需要无数的炮灰和垫脚石,没有他们,人类也就不会有进步。解铃,你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是值得的。希望你能想明白。” 解铃苦笑:“我现在束手就擒,就算想不明白你也不会放了我。” 鱼鳃看看哑巴,轻轻点点头,做了个眼神。 哑巴走出屋去,解铃问:“他是谁?” 鱼鳃露出很诡秘的笑:“这是一个很执着的人,很多年过去了,他还一直在做帝王梦。”鱼鳃的声音有些沧桑:“他诚心诚意帮我,如果我能够修炼通天,不妨就让他做一个人间帝王,圆圆梦。” 这时,哑巴走了进来,拿了一张红色被单。鱼鳃接过,双手一抖,床单在空中飞展而开,缓缓飘下,正好盖在解铃身上,只露出他光溜溜的脑袋。 这张床单上面绣着仙鹤白云,羽化成仙什么的图案,我一看就愣住了,这是裹尸布! 最诡的是这张裹尸布上绣满了字,字非常小,字体不一,不过我一看就明白,这些都是咒文。 哑巴把尸车推到灵棚前,解铃挣扎了两下。鱼鳃走到他近前,念了几句咒,然后咬破中指,挤出一滴血,慢慢垂下手,要把血抹在解铃的脸上。 解铃道:“你要杀我,可以。但能不能答应我,把罗稻放了,这事跟他没关系。” 鱼鳃回头看看我,笑了。我非常害怕,他的笑容极其阴森。 鱼鳃叹口气:“他出去乱说怎么办,我以后还要混迹在人间呢。” “反正你也露了相了。”解铃说。 鱼鳃笑:“这倒也是。这身皮囊是不能再用了,唉,还得杀人,还得换。真麻烦。好吧,你那两个徒弟的生死,我会好好考虑的,剩下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 他把手指上那滴血,轻轻抹在解铃的额头眉间。说来也怪,随着这滴血接触到皮肤,裹尸布上绣的字,忽然闪了闪,像是得到了某种感应。 解铃最后看了看我,双眼一闭,昏昏沉沉睡过去。 鱼鳃把他脸扶正,问我:“小罗,解铃真的什么法术都没教你?” 我又害怕又悲愤,鼓足勇气颤抖着说:“你赶紧放了我们,要不然我会让你后悔的。” 鱼鳃走进灵棚,捧出了两盏油灯,轻轻说道:“我和解铃之所以能成为朋友,是因为我们都有共同的信条,那就是不悔。做什么都不悔,爱谁谁!” 他把两盏微微燃烧的油灯放在解铃的脚边,又到棚子里取了一盏油灯放在解铃的头前。 鱼鳃自言自语,也在说给我听:“这叫头尾灯,人死了以后都要点上,提醒中阴身你已经死了,你的身体就躺在这里。” 他盘膝坐在尸车前,微微沉目,开始吟诵咒语。那哑巴阴沉沉地站在他的身后,哑巴一身暗黄色的龙袍,此时看来,有几分阴森的意味。 随着鱼鳃的咒语,灵棚前那一对童男童女的纸人居然微微动了。两个纸人在地上轻微挪动,脸上还保持着笔线勾勒出的僵硬笑容,头微微低垂,身体看上去僵硬得像机器人。 我吓呆了,大脑足足短路了一分钟,眼瞅着这两个纸人慢慢挪到尸车前,居然微微曲膝跪了下来,像机械一样弓着身子下拜。 鱼鳃陡然睁开眼,站起身,走到两个纸人身后,伸出手轻轻摸着纸人的脑袋。 那两个纸人对着解铃一下一下磕着头。 而解铃脸色惨白如纸,紧闭双眼,真就像死了很久的样子。 他脚边的油灯微微燃烧,火苗闪烁不定。鱼鳃叹口气:“解铃这人命苦,死了死了,身边连个摔火盆的都没有。我只好寄魂给纸人,让它们做解铃的孝子贤孙。” 他走进灵棚拿出个火盆和厚厚一沓纸票,用打火机点燃,扔进盆子里。 一边烧一边嘀咕:“这叫烧路引,希望解铃在黄泉路上不要迷路。” 我实在忍不住,说道:“你不是要炼化魂魄吗,哪来的黄泉路?” 鱼鳃拍拍自己的肩膀:“我自造的地狱里也有黄泉路。解铃去过阴间,可没去过我造的阴间。” 烧完纸,鱼鳃居然取来一个牌位,牌位上已经写好了姓名:显故解铃主魂之位。他冲我晃了晃:“此牌名为主魂牌,只要对着解铃作法,就能引他的三魂七魄出来了。” 这个牌位并不是刚刚才写的,而是早就准备好了。我明白了,鱼鳃很早就设计好害解铃的圈套了。 他拿着牌位来到解铃的身边,轻轻用手抚摸着解铃的额头,手指触到了一处穴道,他说:“这叫冲门,待会解铃的魂魄就是从这里出来。” 他十指如钩,往外凌空一抓,厉喝一声:“魂来!” 本来一动不动的解铃突然像被电过了一样,全身不自然颤抖,尸车下面的轱辘“嘎啦嘎啦”刺耳响动。 我一看情势不好,真是急眼了,全身一股火窜出来,就感觉热的受不了。忽然胳膊和腿能动了。 我顾不得危险,朝鱼鳃猛冲过去。 解铃越颤越厉害,头在左右快速摆动。鱼鳃一手捧着主魂牌,一手做鹰钩状态在向外引拽解铃的魂魄,他聚精会神,全部注意力都在这上面,根本没料到我会动。 我猛地冲到他身边,把他重重一撞。鱼鳃反应极快,临变迅速,他马上收功闪身一躲,避开。一直站着的哑巴,也反应神速,几步过来,一把抓住我,下面扫荡腿一扫,我没有格斗常识,让他硬生生弄倒。 哑巴力气很大,两只手就跟火钳子差不多,我在他手里完全就是小鸡崽。他把我的双手反剪在背后,来了个喷气式,头都抬不起来。 虽然没有冲撞到鱼鳃,可鱼鳃在聚精会神作法,陡然被破,他也不好受,他把主魂牌放在一边,双手捂住胸口,面红如血。突然“哇”一下,一口喷出血,坐在椅子上调息了几次。 他站起,长叹一声:“人类的身体可真是垃圾,脆弱到不堪一击。这幅臭皮囊就是桎梏人类发展最大的障碍。这副身体确实不能要了,元气大伤,垃圾啊垃圾。” 他走到我近前,我感到了莫大的压力,心怦怦乱跳,汗如雨下。哑巴紧紧摁着我,全身骨头嘎嘎脆响,我知道自己死定了。 鱼鳃蹲在我的面前,用手慢慢抬起我的下巴。汗珠顺着额头流到眼睛里,我几乎睁不开眼,屈辱地看着他。 鱼鳃颇有兴趣:“罗稻,你居然能冲破我封印的手法,不简单啊。” 他探出双指摁在我脖子的动脉血管上,使劲一压,我惨叫一声。他眯缝着眼,很用心的样子。我知道,他的手指逼出一道气息钻进了我的身体,正在摸底。 他点点头:“难怪解铃要收你为徒,你的身体果然很有意思。蔡老师的身体不能用了,我还在想下一个替代的身体是谁,那就用你的吧。你的炉鼎难能一见,蔡老师身体的损坏恰恰又因为你刚才的冲撞,啧啧,这就是奇妙的因果吧。” 哑巴用绳子把我捆得结结实实,扔在墙角,鱼鳃对我说:“我吸收完解铃的魂魄,下一个就来收你,别急。” 第十章 变脸 鱼鳃调息后,觉得状态可以了,再次走到解铃近前,手呈鹰爪,抓在解铃头顶的冲门穴位上。手指微动,开始往外引导解铃的魂魄。 解铃身体颤抖得特别厉害,像是被数百瓦的电流穿过。几盏油灯的火苗子忽闪忽灭,房间里像是刮起了一阵看不见的阴风,满地的白米都被吹动,哗啦啦作响。 鱼鳃凝神聚气,哑巴面无表情地站在旁边。鱼鳃大吼一声:“出来!” 油灯火苗应声而灭,屋子里本来就昏暗,光线一消失,顿时陷入黑暗中。我缩在墙角,人都吓傻了,目瞪口呆盯着前面茫茫的黑暗,虽然什么都看不见,可是我的目光还是无法移开。 这时,灵棚里悬挂的招魂幡“扑啦扑啦”乱响,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黑暗里,突然传来鱼鳃的一声吼叫:“啊~~~” 随即油灯的光线重新燃起,我看到鱼鳃站在原地,仰起脑袋,紧闭双眼,脸上表情似笑似怒,说不出来的阴森。 好半天,他才恢复平静,慢慢转身。在他背向我的时候,我陡然看到了一幕极具冲击力的恐怖画面。 我看到了解铃的脸。他的脸正在从鱼鳃的肩膀慢慢滑向后背。 解铃的脸也就巴掌大,神态木然,闭着双眼,面无表情。我的心在慢慢沉底,完了,解铃的魂魄真的被鱼鳃抽出来。 解铃,死了。 尸车上,解铃的尸体脸色惨白如纸,一动不动,身上盖着裹尸布,后面是燃烧着长明灯的灵棚。 看着这些,我万念俱灰,知道一切都完了。 鱼鳃站在那里,用很怪异的节奏做着呼吸,一会儿仰首,一会儿垂头,他的一张脸变成了血红色。随着他的运功,解铃那张脸的位置也在慢慢变化,从鱼鳃的肩膀缓缓向下浮动,游移到后背那些密密麻麻的人脸里。 鱼鳃的后背像是可雕刻的平面,而这些人脸都是上面的浮雕。和真实浮雕不同的是,这些人脸的位置是可以移动的,就像浮在水面上的饼干。 解铃那张脸在鱼鳃的后背上,随着位置的变化,居然挤开了周围的其它人脸,从这些人脸中慢慢移动,来到后背的中间。 一大堆人脸在周围,解铃的脸在正中间,我看得屏息凝神,这幕情景实在是太吓人了,特别诡异,噩梦中才会出现。 鱼鳃恢复平静,他赤着上身捡起跨栏背心穿好,回头看我,对哑巴做了个手势。 哑巴走过来,把我提溜起来。鱼鳃说了一句话:“罗稻,算你走运,我要先炼化解铃的魂魄,然后才能夺你的舍。” 听到这句话,我惊得目瞪口呆。让人惊讶的不是这句话的内容,而是鱼鳃的语调和口吻,竟然变成了解铃的声音! 如果不看他这张脸,只听这个声音,百分之百就是解铃。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鱼鳃露出极为阴森的笑容,他继续用解铃的声音说话:“罗稻,怎么样,你觉得我会不会骗到那位邪神?” 我惨笑:“光有声音管个蛋用。” 鱼鳃点点头,作认真思考状:“有道理。” 他慢慢俯下身,把脸凑在解铃尸体的脸上,四目相对。他伸出手慢慢捏着自己的脸,又拉又扯,好半天后,慢慢抬起头。我目不转睛看着他,几乎吓傻。 鱼鳃居然改变了面容,他的五官已经不在是蔡老师,此时面目全非,竟然变成了解铃的脸! 说这张脸就是解铃,也不太准确。只是眉眼相似,仔细看还是有区别的,但这大晚上黑灯瞎火,冷不丁他这么一现身,还真能糊弄一阵。 鱼鳃冲哑巴做了个手势,哑巴走进里屋,出来后手里多了个推子。鱼鳃坐在椅子上,哑巴站在身后,用推子开始给鱼鳃剃头发。一撮一撮头发落在地上,不多时,剃成了秃子。 鱼鳃顶着解铃的脸,又是这么一个秃头,他伸手摸摸光溜溜的脑袋,我恍恍惚似乎看到的是解铃,可知道不是,这种感觉实在是诡异难言。 鱼鳃站起来,打个响指:“还差一件衣服。” 他把解铃尸体上的裹尸布扯掉,让哑巴给解铃脱衣服。 看到这一幕,我简直是气炸了,解铃已经死了,你们还要辱尸,这种感觉极其虐心。辱尸比人活着时候打他骂他还要侮辱。 我大脑充血,拼命扭动,想挣脱出绳子,声音都颤抖:“你们放开他!鱼鳃,你还算人吗,就你这样,在人间再混二百年也是个混蛋,草你妈的。” 鱼鳃摇摇头:“你还真是鼓噪。”一个大嘴巴扇在我脸上。我被扇的晕头转向,耳朵嗡嗡鸣响,一屁股坐在地上。 哑巴把解铃的衣服脱下来。鱼鳃把背心又脱了,准备换上解铃的衣服。 就在他背对我的时候,借着微弱的火光,我猛然看到他后背上解铃那张脸的眼睛,突然睁开。这个变化太突然,我吓得在地上倒爬了两下。 解铃的眼睛空洞无神,十分茫然,能感觉出他正在看着我。我呼吸几乎都停了,手脚冰凉,实在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 正愣神看着,鱼鳃已经把解铃的衣服穿好,哑巴帮他拽拽衣角,掸掸肩膀的灰尘。鱼鳃转过身,面向我张开双臂,做出一个极为绅士的动作:“罗稻,你的师父来也。” 我看着眼前这个妖人,一句话也说不出。他现在光头,穿着解铃的衣服,长着近似解铃的脸,说着解铃的声音,此时此刻看过去,确实有几分解铃的样子。 我闭上眼睛,不忍再看。 这时,忽然外面传来“哐哐”的敲门声,声音特别大。鱼鳃和哑巴对视一眼。他凌空吹灭几盏油灯,房间里顿时陷入黑暗中。 隐隐约约中,他和哑巴的身影遁入黑暗的深处,消失了。 事情出了变故。整个房间似乎变成了刀锋上的战场。眼前目不视物,什么也看不见,我觉得现在自己像凌空走在钢丝上,危机重重,全藏在黑暗里。 我使劲往后缩,一点点蹭到墙角。就在这时,只听“哐”一声响动,外面的门开了。声音不善,好像有人把门用力推开。 随即听到脚步声,很轻很缓,进来的这个人也在加着小心。 此时太过紧张,时间都凝固了,我手心全是汗。 这时响起一个人说话的声音。我愣了愣,居然是二龙。二龙喊:“师父,你在吗?鱼鳃,你这个狗贼,快出来束手就擒。” 我也豁出去了,大声喊:“二龙!二龙,快来救我。” 二龙在外面听到,快步走过来,把房门打开。他在门口说:“罗哥,是你吗?” 我刚要答应,忽然一只大手从黑暗中伸过来,紧紧捂住我的嘴。我回过头,看到哑巴那张阴森至极的脸就在旁边。 二龙得不到回应,在门口有些迟疑。这时,从黑暗的角落里传来解铃颤抖的声音:“二龙……” “师父。”二龙惊喜。 “我受伤了……”解铃断断续续地说:“你别进来,这里被鱼鳃布置下了很邪门的法阵,你道行不够。还有谁和你来的?” 二龙不疑有诈,说着:“我和陆五哥打的前站,八家将还有其他道友也在前来。师父,是鱼鳃打伤的你吗?” 解铃声音十分虚弱:“快,叫陆老五来……我要不行了。” 二龙答应一声,匆匆往外跑,脚步声远去。 听到他走远了,解铃在黑暗的深处发出一声低低的呼哨。哑巴随即动了,一根手指头戳在我的锁骨附近,我疼得“哎呦”一声,随即再也出不了声,干张嘴说不出话。 哑巴拖着我,一路到了灵棚,掀起供桌下面的布帘,一脚把我踢进去。他一猫腰也钻了进来。 我浑身酸痛,这时门口脚步声响起,黑暗中传来陆老五的声音:“解铃,你在哪呢?” 解铃道:“我在这儿,快来救我。我上了鱼鳃那贼人的当,受了重伤,无法动了。” 陆老五道:“听二龙说屋里有厉害的法阵。” “我已经破了,和鱼鳃刚才斗个鱼死网破,他负伤逃走,快来救我。”解铃呻吟着说。 二龙焦急地说:“五哥,我们赶紧救师父吧。” 陆五哥没有动,只是问道:“解铃,你身上的炼魂珠呢,被鱼鳃抢走了吗?” “没,还在我这里。” 解铃说完这句话,我觉察到藏身在供桌下的哑巴,一闪身钻了出去。别看他身形粗糙高大,可动作极其干净利落,落地无声,闪身即没。 第十一章 三颗炼魂珠 黑暗中,房间里响起脚步声,二龙的声音传来:“师父,你在哪?” 解铃轻微呻吟:“在这里,这里。” 我被捆在角落,干着急发不出声,不停扭动身体。我摔倒在地,用脚蹬墙面,整个人向前窜了一段距离,拼命把脑袋钻出供桌。 二龙的脚步声就在房间里转悠,到了一个位置停下来,他轻声说:“师父,你在哪?我们来的太急,没带手电。” 解铃的声音在他旁边响起:“我在这,扶我起来,陆老五呢?” “陆五哥在外面。”二龙说。 “你们是怎么来的?”解铃问。 二龙呢喃,不说话。 解铃低声喝道:“我问你们是怎么来的。” 陆老五的声音在远处的门口响起:“罪人解铃,你别为难孩子,抓你还真是不容易,赶紧跟我回去述罪销案。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们?二龙,把他带出来。” 我已经挪到供桌的桌子腿前,桌上摆满了供品,只要用脑袋一磕,桌上的东西就会掉下来,他们便知道我在这里。 可听到他们的对话,我停住了这个行为,因为我改变了主意。 现在的解铃是鱼鳃假扮的,而陆老五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莫不如就让他们先狗咬狗干一架。只是可怜二龙,夹在他们中间难做,现在要破局,必须沉住气。 解铃冷笑:“想抓我,你就亲自进来,别拿个孩子当枪使。陆老五,你真够可以的,有你这么做前辈的吗?” 陆老五说:“解铃,我不和你做口舌之争,你现在已经一念入魔,在邪恶的轨道上越滑越远。乖乖出来束手就擒吧,我会在二伯爷和众位鬼差师叔面前给你美言的。” “其实你要的是我身上的炼魂珠吧。”解铃幽幽说。 “废话这么多,”陆老五不耐烦:“二龙把他带出来,我们走。” “着急了?”解铃笑:“一会儿诸位同道赶到,炼魂珠便会昭告天下,就没有你的份了。” 陆老五在黑暗中笑了两声:“好,那你就别出来。我把你封在这间屋子里,看是你着急,还是我着急。” 二龙焦急地说:“师父,五哥,你们少说两句吧,这里肯定有误会。师父,我扶你出去。” 这时,屋子里响起细碎的脚步声,能判断出是两个人的。二龙还真是热心肠,果然在扶着解铃往外走。 我屏息凝神,等待解铃到门口的时刻。 别看鱼鳃能糊弄住二龙,能不能糊弄住陆老五这就不好说了,陆老五这人太精明。他们两个见面之时,很可能就是穿帮撕破脸的时候。 黑暗的房间里,似乎隐藏着无数的刀光剑影,虽然我什么都看不着,可紧张得心都快跳出来了,屏住呼吸侧耳听声。 脚步声到了门口,二龙忽然疑惑地说:“五哥呢?刚才还在这。师父,你先等等,我去找他。” 二龙喊着:“五哥,五哥。”声音在门口转了一圈,又回来:“奇怪,刚才人还在这呢。师父,我扶你出去,这里太邪。” 解铃不置可否,两人渐渐走远。 期待的对搏没有出现。我正要往外爬,这时房间里忽然响起轻微的脚步声,愈来愈近,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赶忙把头重新藏回供桌下的挡帘里面。 有人走进灵棚。脚步声很轻,来到供桌前站住。我能感觉到他的脚尖就在我的脑袋旁边,我紧张得捏紧双手,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帘子外面的黑暗中忽然生出一团幽幽的火光,油灯被点燃了。光影中映出一个人模糊的身影。一看到这个人,我马上认出来,是陆老五。 他的身材和以前的铜锁比较像,是个小胖子,不算太肥,身材略有些臃肿,身形很好辨认。 我眉头一挑,陆老五真行啊,他假作失踪,避开二龙,然后杀了个回马枪。 他翻弄桌子上的供品,翻着翻着发出“咦”的惊疑声,然后在灵棚里转了一圈。隔着帘子,我看到他端着油灯走了出去。 我赶紧把脑袋伸出帘布外面,狠命用脚蹬着地面,一寸一寸往灵棚口爬去。 这时,门口忽然响起一个人的声音,竟然是解铃的。 “陆老五,你刚才金蝉脱壳,假作失踪,在这里找啥呢?” 陆五哥呵呵笑:“解铃,我就知道你这小子狡诈透顶。二龙呢?” “他在外面睡得很香。” “你不是让鱼鳃打伤了吗,怎么会这么轻易对付了二龙。我怎么想怎么不对劲,鱼鳃真要出手,你就不可能站在这了。说说吧,你们之间到底搞什么猫腻?” 解铃叹口气:“比较起你的好奇心,我更加好奇的是,你是怎么跟踪来的。这一路我加了很多小心,可以确定根本不会有人跟踪,而你现在却能遥感我们的位置,出现在这里。这里有玄机啊。” 我终于挪到灵棚口,不敢出去,悄悄探头出去看。鱼鳃假冒的解铃站在门口,陆老五站在远远的对面。黑暗的房间里,唯一的光源就是陆老五手里微微燃烧的油灯。两人的影子随着火苗的闪烁映衬在墙上,形成两个佝偻而古怪的黑影。 陆老五说:“解铃啊,珠子拿来,我还能放你一马。” “你果然是为了珠子。” “解铃,炼魂珠你也敢私吞,真不知道说你是愚蠢,还是聪明。炼魂珠流落阳间数百年,为什么阴间不派专人去找,而放任它丢失在红尘里?告诉你,这里牵扯到了很多你我都不知道的东西。而有时候,这种东西,”陆老五说:“会要了我们的命。” 一阵邪风在门窗紧闭的房间内刮起,陆老五手里的油灯应声而灭,风又瞬息而止。 屋子里顿时陷入深深的黑暗里。与此同时,门口向屋里刮进一阵恶风。按照位置推算,是鱼鳃出手了。 大概两三秒后,响起陆老五惊恐的声音:“你不是解铃,你是谁?” 屋子里风声大作,我脸上生疼,地上洒落的那些白米全都飞扬起来,像是被很强劲的风吹到脸上。他们神仙打架,可别殃及我这池鱼。我赶紧往灵棚里缩。 黑暗的房间里,只听到呜呜的风声,这风声极度诡异,像是无数个人在虚空中惨嚎,还都拉着长音,这些声音叠加在一起,好似从地狱里发出来的。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脚步声,我紧紧靠着灵棚,感觉上好像这两个人都消失了,化作两团邪风,带着凄厉的长嚎,斗在一起。 “珠子拿来!”鱼鳃突然凌空爆出一句话。 他不再用解铃的声音,而变回自己原声。我抬头去看,只见房间靠近天花板的位置,一道金光闪过,就在这个瞬间映出了神奇的一幕。 鱼鳃已经变回蔡老师的模样,大鹏展翅般飞跃在空中,陆老五平躺在半空中,看那形势似在下坠。陆老五的身下,站着那个哑巴,他从地上腾空跃起,从下面攻击陆老五。 一个金闪闪的珠子也飞在半空,璀璨生光。 这一幕如同瞬间凝固的时间,极具视觉冲击力。下一秒钟,金光消散,所有的一切如烟花般消失在黑暗里。我愣愣地张着嘴,还没从刚才那金光璀璨的瞬间反应过来。 我一下明白过来,那是金珠!这么说陆老五就是杀害马来村庄神婆和老孟的凶犯?!他就是邪神?我仔细回忆和他第一次见面的那一幕,我提到炼魂珠,他显得非常感兴趣,可是让解铃赶走了。可是解铃用香火封门,陆老五是怎么知道我去马来的? 他确实有嫌疑,可中间的过程我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黑暗中响起鱼鳃的声音:“掌灯。” 哑巴走进灵棚,我往后缩了缩,他还是看到我了。他走到供桌前,点燃了油灯,一手端着,一手提着我的脖领子,拽到外面。 幽幽火光下,鱼鳃低头看着手心,金、黑、绿三颗珠子凑齐,三颗珠子的表面分别覆盖着一层淡淡的烟雾,对应它们的颜色。 这些烟雾不停翻卷,如同云一样,金、黑、绿三色烟,漂浮在空中,烟丝似乎有感知,像触角一样凌空纠缠在一起,金中有黑,黑中有绿,绿中有金,其状十分诡异。 陆老五脸如金纸,摔在地上,嘴角全是血,颤抖着说:“别放在一起。” 鱼鳃的眼神里全是贪婪之色,紧紧盯着自己的手心,那些烟雾如云彩一般翻腾。看着这一幕,我竟然想起了如来佛的手掌心,别有洞天,孙悟空怎么也飞不出去。 鱼鳃看着看着,喉头颤动了一下,他把三颗珠子全都放到嘴里。哑巴目不转睛看着他。 突然间他的上衣崩碎,露出了后背。我惊讶看到,他的背像开了锅,所有的人脸都在快速变化表情。一张张脸挤来挤去,忽而缩小忽而扭曲忽而拉长,只有解铃的那张脸巍然不动,睁着双眼看我。 第十二章 又一尊大神 鱼鳃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手伸到后背不停地抓挠。表情显得极为痛苦。 后背的那些脸有凸出的,也有凹下去的,像是生了许多燎泡。所有的脸都在躁动,我有个最直观的感受,那些脸似乎有很强烈的欲望,要从鱼鳃的身体里挣脱出去。 我彻底傻了,哑巴站在旁边皱眉,也束手无策。唯一有能耐的陆老五,还被打的满口是血。他努力强撑起身体,目不转睛地看着鱼鳃。 陆老五擦擦血,惊疑地问:“鱼鳃,你后背的脸是怎么回事?” 没有人回答他。鱼鳃跪在地上,脸色煞白,两只手撑在地面,汗珠子滴滴答答往下淌。他膝下的水泥地,竟然硬生生跪出两个坑。 这时,他的背上响起一个声音:“鱼鳃,你能耐确实很大,能够炼化魂魄,有一样东西你却永远也炼不了,那就是业力。你肆无忌惮地杀人,用身体做容纳阴魂的地狱,可是你完全忽视了业力的影响。” 听到这个声音,我几乎喜极而泣,是解铃! 鱼鳃由于含着珠子,口齿不清,恨极了:“解铃……” “我只是顺势而为,进入你的身体地狱,激发出所有阴魂的业力。鱼鳃,看看你的修行能不能化解这无边的怨气。”解铃说。 鱼鳃后背,那些人脸之中,解铃的脸神态最是平和,嘴在一开一合。 鱼鳃大吼一声,本来跪在地上,突然弹跳到了空中,身体居然还保持下跪的姿势。在空中,他猛地张开嘴,三颗炼魂珠分别向三个方向激射出去。 珠子弹射出去的瞬间,原本一动不动的哑巴突然动了。 他动若脱兔,腾空跳跃,双手凭空一抓,把绿珠和金珠抢在手里,而黑珠以极快的速度射进了黑暗里。 哑巴落地不停,双脚一蹬,整个人势若长虹,撞碎紧闭的窗户,一个飞跃跳出去。他知道此地不宜久留,撒开腿狂奔,兔起鹳落,消失在夜色中。 这一系列动作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变化极快,让人目不暇接。哑巴身影都消失了,而鱼鳃在空中居然还没落下。 鱼鳃在半空里惨叫一声,下一秒钟出现了一幕极为恐怖的景象。 他在空中爆炸了。 鱼鳃就像是炸弹一样被引爆,整个过程没有声音,他陡然就变成了一堆细碎的血块,化成一蓬硕大的血雨,在空中四下飞溅。这些血落得满屋子都是,我的位置稍好,而陆老五淋了一头一脸。 就在这身体崩碎的瞬间,幽幽火光下,鱼鳃炸碎的身体里陡然飞出一样东西。 那是相当大的一团黑影,速度快得惊人,乍看上去像是一只体型硕大的黑猫。这种情形既恐怖又怪异,蔡老师的身体像是果实的外壳,而这个黑影则是紧紧裹在里面的种子。 这黑影在空中没有停留,如一道闪电,所奔的方向正是刚才破碎的窗户。 鱼鳃的身体里不单单有这么个黑影,还冒出许多细细的黑烟,或浓或淡,呈一定的形状,如同蔓延在空中的无数张脸。说来也怪,这些黑烟不凝不散,而是向着那个硕大黑影飘去,如同附骨之蛆一般紧紧黏着它。 本来奄奄一息的陆老五,强撑着站起来,吼了一声:“这就想走?!” 他猛地朝那团黑影一甩,似乎把什么东西丢过去。那是一个类似原始人捕猎的链子锤,两头是圆圆的硬物,中间是条韧性极强的绳索,只要打中猎物,它能依着惯性自动转圈缠缚。陆老五的这条链子锤正打中那团黑影,在空中缠了几道。黑影稍一凝滞,继而飞出窗户。 无数像脸一般的黑烟随着它,也一起飘了出去。一切都消失在夜色中,无影无踪。 陆老五连滚带爬跑向房间的深处,正是刚才黑珠激射的方向,他要去捡黑珠。 别看受了重伤,他动作到还迅猛,身形刮灭了唯一一盏长明灯,房间陷入黑暗。 黑暗深处忽然一声惊叫,是陆老五的。声音透着惊恐,他看到了什么? 借着外面微弱的月光,隐隐有两个人影从角落里出来。一个是陆老五,满脸都是惊骇之色,另一个居然是解铃。 解铃光着上身拾起油灯,轻轻用手一捻,火苗燃了起来。他手里赫然握着那枚黑珠。陆老五坐在地上,一脸怨恨地看着他。 解铃走过来,帮我把绳索解开。 我看着他,心怦怦跳:“你,你没事了?” 解铃点点头:“有什么话出去再说。” 我看到他脸色苍白得可怕,毫无血色,虽然不知他怎么回来的,但可想而知,刚才被鱼鳃弄了这么一下,对他的损伤相当大。 我把外面棉袄脱下来,披在他身上,解铃看我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把棉袄穿好。 陆老五在地上爬过来,一把抱住解铃的腿:“你不准走!一会儿我们的人就来了。” 解铃甩了两下没甩动,他举起油灯照照陆老五的脸:“老五啊,你说句实话,马来西亚那边的人是不是你杀的?金珠也是你盗的。” 陆老五咬着牙:“放屁,你他妈少拿屎盆子往我头上扣,就是你干的!你赶紧把黑珠留下,我还能放你一条生路……” “去你丫的。”难得见到解铃爆粗口,他掐住陆老五的脖子,往地上一推。 陆老五和鱼鳃斗法,本来就已经是强弩之末,让解铃这么一推,趴在地上半天不能动,哎呦哎呦直哼哼。 解铃一口把灯火熄灭,指着窗户说:“我们也走。” 从刚才身陷囹圄生死一线,中间发生了这么多变故,现在懵懵懂懂地逃跑,我脑子嗡嗡响,始终没回过神来。 我们在院子里连滚带爬,正要从大门出去,忽然就看到外面手电光亮闪烁,有人来了。 解铃拉住我贴在墙根,慢慢蹲在柴房后面。这些人在门口没有进去,而是分散开来,在各个方向封住去路。房顶上有人,墙外有人,后墙还站着三四个人。 布下了一道天罗地网。 解铃示意我冷静,我们蹲在房子后面探头出去看。 大门外走进一些人。为首的是一米八大个的帅小伙,长得眉清目朗,特别干净,眼睛小而有神,天生一副笑模样,阳光灿烂,一看就是传说中的暖男。 他身后居然是尔萨和何天真。老高和八家将等人,还有一些同道跟在最后面。 这人是谁?!居然能走在尔萨老大的前面,地位和辈分不低啊。 一看到这个人,解铃倒吸口冷气,低声说:“难道是他?” “谁?”我低低地问。 解铃说了两个字:“乌嘴。” 这时,房门开了,陆老五满身是血,跌跌撞撞跑出来,一边跑一边捂胸口,来到那帅小伙近前,“噗通”跪在地上,带着哭音喊:“师父。” 我顿时明白过来,我靠,陆老五的师父不是鬼差吗,听老高说过,陆老五和解铃属于同辈。他们的师父都是阴间鬼差,解铃师父是黑无常,陆老五的师父是乌嘴。 我直咽口水,喉头咯咯响,乖乖隆的咚,这事真闹大了,居然又出现一个鬼差。 乌嘴没有扶他,问:“怎么了?” 陆老五算是遇见爹了,哭着说:“师父,出大事了,解铃和鱼鳃真的勾搭在一起,他们狼狈为奸,就是为了凑齐炼魂珠。我和二龙到了这里,二龙遭到暗算,我和他们搏斗了很长时间,身负重伤。不过他们也好不到哪去,鱼鳃被我上了拘魂索,解铃也受了伤。他们刚走,没跑多远,现在抓还来得及。” 然后陆老五,开始描述细节,絮絮叨叨说自己如何英勇,完全不惜命,和恶势力作斗争。 这时,二龙迷迷糊糊从屋子里走出来。何天真喊道:“二龙,你怎么了?” 二龙垂着头,十分伤心,喃喃地说:“我被师……解铃打伤了,他暗算了我。” 满院子的人谁也没说话,面面相觑。 乌嘴用脚踢跪在地上的陆老五:“珠子呢?” 陆老五道:“有两枚珠子让这里的屋主盗走了。还有一枚黑珠在解铃手里。” 乌嘴吩咐各位同道,让他们赶紧散开去追。众人一哄而散。 还有几个大拿,比如尔萨和八家将他们没动地方。乌嘴看看这间大瓦房,眉头微皱:“里面阴气很浓,有人在此用阴魂布法阵。” 陆老五赶紧道:“这就是鱼鳃和解铃的一处老巢,阴气这么重,一定是杀过人的。” 乌嘴叹口气:“鱼鳃、解铃,唉,他们由灵界转魔道,没想到愈走愈远,已经万劫不复,与天道背道而驰,有违天和。他们迟早得毁在自己所犯下的业力之中。” 我惊讶,这乌嘴真是厉害,鱼鳃最后功亏一篑,就和身体里那些阴魂的业力有关。 乌嘴环视一圈院子,说道:“鱼鳃和解铃都是聪慧之人,他们自然懂得灯下黑的道理。劳烦大家,先把院子和房间好好搜找一下,或许他们就藏在这里没有动窝。” 第十三章 地狱的职能 八家将等同道,听到乌嘴的安排,纷纷散开,在院子里搜索。乌嘴背着手,领着一些人进了屋子。 我看到小辉慢慢朝我们的方向走过来,我有点紧张,解铃拉着我往后缩缩。后面是厕所,特别脏,臊臭无比,我们藏在砖墙后面。 小辉走到厕所前,转了一转,看都没看,转身就走。这时又过来一人,小辉摆摆手:“我查了,没有。这些人估计早跑了。” 那位仁兄也没多说什么,两人走远。 解铃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对我轻声说:“我们也走。” 我们悄无声息从后墙翻出去,四下里无人,刚才布置的岗哨不知哪去了。别管那么多,我们赶紧撒丫子。 解铃走一走就要停下来,蹲下来喘半天气。我扶着他,问刚才鱼鳃是怎么回事? 解铃缓过口气,说:“鱼鳃这个人太聪明,也太骄狂。他可以炼化魂魄,也可以自造地狱,但是他无法承担业力。他杀的每条人命,炼化的每个魂魄,其中所蕴含的业力全都要他一力承担。他的一身功力,都是炼化魂魄所得,这样也把自己逼入绝境,饮鸩止渴。身前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才想回头啊。” “你把他弄爆炸了?”我问。 “不是我把他弄爆炸的,是他自己爆的。”解铃说:“我看到他时就感觉很奇怪了,进入他的身体,真正感受到自造地狱的时候,我就知道该怎么打垮他。我就势引导他体内阴魂的业力,他的肉身皮囊禁不起那么多业力的反噬,也就爆炸了。我想,这才是他窃取三颗炼魂珠的真正原因,他希望借由珠子的力量,克服掉这个弊端,跨入更高的境界。” 我恍然,原来是这么回事。 “他身体爆炸之后,冒出很多黑烟一样的脸。”我说。 “那都是他炼化的阴魂业力,他走到哪都摆脱不了,是附骨之蛆。他身体崩碎后,我的魂魄也释放出来,阴魂还体,我才醒了。”解铃说。 “你是临时起意,还是早就这么打算了,兵行险招?”我问。 解铃笑:“我没那么神,其实我和鱼鳃不算深交,只是对脾气,对于这个人的所思所想还是把握不准。所以也在提防,留了心眼。我有能力逃走,可当看到他拿自己的身体炼成地狱,我又特别好奇,我想看看和真实的地狱到底有什么区别,很难得的体验。就算是我兵行险招吧。” “那他造的地狱和真正的地狱有什么区别?”我问。 解铃略想想问:“罗稻,你认为地狱是个什么样的所在?” “恐怖呗。每个人都会因为阳间的造孽,而被刑罚。”我说。 解铃说:“也对也不对。你只看到了它的职责,而忽略了它的职能,这也是很多人对地狱的误解。地狱不是为了惩罚谁,也不是纯粹那么一套机制在机械的运转,人死了进地狱就像进了流水线,被分类到各个鬼殿里受罚。地狱的真正职能,是让每个人都能真正反思自己起的恶念,做下的恶孽。它不是教你善,因为各种观念和价值观的不同,对善是有不同解读的。它是当你有恶念,准备付诸恶行的时候,心里能存下真正的敬畏之心。地狱就是一个因果业力的转换机,它把你活着时候犯下的恶行,用公平独特的方式再回馈到你的身上。” 我忽然明白了,说道:“鱼鳃的地狱只有职责,没有职能。他可以惩罚阴魂,甚至炼化阴魂到魂飞湮灭,但是真正的业力和因果他却无法驾驭。” 解铃点点头:“差不多吧。或者说,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什么通天的神能做到这一点。因为只要是神,就是个体意识的存在,他便在因果之中,还谈什么驾驭呢?凡人修仙修佛修神通,修的是什么?修的就是如何消业,如何不卷入不必要的因果。这是智慧,也是境界。” 我点点头:“我明白了。”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东西能驾驭……驾驭这个词不准确,包含吧……能包含因果和业力。”解铃说。 “什么?”我问。 “道!”解铃说。 “道……”我喃喃。 解铃说:“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因果业力,也就在自然之中。一个人造地狱,造的再像,它也不是自然的地狱。体现的只能是他个人的意志。” 他说的这些,就像开启了我思想上的一道门,很新奇的理论,我从来没听过谁能这么剖析地狱和阴间。 “我们下一步上哪?”我问。 解铃疲惫地说:“给秦丹打电话,我要先找地方闭关镇魂。在鱼鳃身上转悠的这一圈,和炼狱没什么区别。” 我赶紧给秦丹打电话,秦丹一听是她师兄的事,二话不说,开车就往大桥乡来。 我们偷偷摸摸回到镇上,大晚上的不敢投宿到宾馆,怕有人看到,只好沿街在旮旯胡同里找了家黑网吧。 网吧里一群中小学生在玩网游,打的热火朝天,满屋子都是烟味。解铃已经走不动了,昏昏欲睡,我拍拍他,他睁开眼看看我,随即又闭上眼睛。 我知道他讨厌烟味,扶着他到了最里面还算干净的地方。他躺在靠背椅上,昏昏沉沉的,怎么叫也叫不醒了。 我开了电脑,心不在焉玩着,不停看表。 熬到下半夜快四点时,秦丹来电话,问我们在哪。我把位置报给她,时间不长,她就来了。秦丹穿了一身干净利落的运动服,外面裹着小袄,背后梳着马尾辫。大步流星走了进来,气场之强大,像在昏暗的网吧刮来一阵春风。 秦丹看看解铃,伸手在他的额头摸摸,说了一句话:“跟我走。” 我把解铃扶起来,秦丹真是好样的,把解铃的胳膊架在自己脖子上,扛着解铃往外走。 我们来到网吧外的车上,她让我和解铃在后座,她去开车。 我故意说:“秦丹,让你为难了,解铃还在被通缉。” 秦丹一边倒车一边冷冷说:“我不是修行的人,也不必遵守修行界的狗屁规定。” 我讪讪一笑,这女孩,有个性。 她开着车,拉着我们往回走。到市内的时候,已经早上七点了。她这次没有把我们送回她家,而是拉到了她朋友的一个住所。她这个朋友家里本来就很有钱,又嫁给了一个有钱的老公,好几处房产。这里的二室一厅没有人居住。 我扛着解铃进了房间,把他往沙发上一扔,累的气喘吁吁。到卫生间洗了把脸,刚想讨烟,想到解铃受不了烟味,只好作罢。 这一晚上折腾,我也疲惫不堪,秦丹进厨房烧水。 我坐在沙发上就睡着了,这一觉有些沉,朦胧中好像有人在我身上披了一件衣服。 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阳光有些刺眼,我揉揉眼坐了起来。 解铃从里面屋子出来,他已经换上了新衣服,我估摸可能是秦丹给他买的。 我不禁怀疑他和秦丹到底是啥关系,不像师兄妹,因为秦丹说自己不是修行界的人。说情侣吧,也不像,两人之间虽然能开玩笑,但他们始终都很有分寸。这又不是,那又不是,可甭管解铃遇到什么难事,秦丹永远冲在第一线。 我揉着发酸的脑袋,看到饭桌上已经做好了一些饭菜,用干净的饭笼盖着,很温馨的样子。 解铃看我醒了,招呼一起吃饭。他把饭笼打开,随手拿起一个馒头啃了一口,沉醉地说:“香。”拿起筷子,开始狼吞虎咽:“秦丹这丫头,这几年厨艺见长啊。” 我站起来挨个房间看看:“她呢?” “走了吧。来,吃饭,吃完了有正事。”解铃说。 “还干啥啊?”我问。 “抓捕鱼鳃,这次他跑不了。”解铃含糊不清地说。 “你知道他在哪?” “差不多。吃完就去。” 我们吃完饭,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出门。解铃现在有种病态的亢奋,我觉得这次出魂对他的影响非常大。 我们打了个车往前开,看着熟悉的路,我猛然醒悟:“你是要到家里堵他吗?鱼鳃这么聪明,而且早有伤你之心,他是不会回去的。” 解铃摇摇头:“我们不是去他家,而是去另外一个地方。” 很快到了目的地,我们从车上下来。我看到这是一片厂矿的宿舍楼,又脏又旧,每栋楼都千疮百孔,看样子已经建了很多年。解铃领我进了一处楼道,墙皮剥落,到处都是住户堆积的破烂,那股味呛得人喘不过气。 我们径直往最高层的七楼去,我实在忍不住问:“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你还记不记得鱼鳃曾经和我们说过,他在人世间还有几个愿望。”解铃道。 “对。”我有印象。 解铃说:“我和他做朋友的时候,他念叨最多的一个名字,你知道是谁吗?” “谁?” “唐燕。”解铃道,他顿了顿说:“就是我们在神棍家里见到的,父亲患绝症的那个女学生。” 第十四章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这里就是唐燕的家?”我问。 解铃点点头:“鱼鳃身负重伤,又被业力缠身,还中了拘魂索,现在的他苟延残喘。这个时候的他已经没那么多想法了,只是想去完成人世间最后的心愿。” 解铃的语气来看,他和鱼鳃似乎还有惺惺相惜的意思。 他们这些高人之间的关系和感情,我是弄不懂。要我是解铃,如果有人像鱼鳃那样害我,我肯定会恨得牙根痒痒。而解铃似乎并没有把自己安危屈辱放在首位,他的视角永远都是这么客观。 楼道里很脏,甚至有居民摆出的一堆白菜,楼梯弄得泥泞不堪。我们到了七楼。这一层住着七八户居民,我环视一圈,看到了一个怪人。 这是个农民工,黝黑的脸上非常憔悴,病病恹恹,穿着一身看不出本色的工作服,全身脏的没法看了,头发都黏了。这个人正坐在一户人家门前的水泥地上,靠着铁门。他像是得了重病,如果没这扇门撑着,随时都会昏倒。 解铃走过去,蹲在他面前,轻声说:“鱼鳃?” 这个民工疲乏地睁开眼,看看解铃,轻笑笑:“你找到我了。” 我马上明白过来,鱼鳃原来的肉身——蔡老师已经爆炸了,他不知从哪找到一个民工,占据了这个人的身体。 鱼鳃两只手好像瘫了,耷拉在身前,他想换个姿势,可身体无力,怎么也撑不动。解铃不计前嫌抱住他,让他靠着门重新坐好。 鱼鳃用头撞了撞身后的门,疲惫地咽着口水说:“解铃,你很聪明,知道我未了的心愿。我是来找燕子的,想最后再看看她。” 解铃站起来,敲敲门,里面没有回应。 鱼鳃闭着眼睛说:“我等了一早上,不知道他们去哪里,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解铃又敲了敲。这时旁边一扇门开了,有人探出头来。这是个戴眼镜的中年大叔,他说:“你们是来找老唐的?” 解铃马上道:“我是唐燕的老师,过来看看。” 中年大叔推推眼镜说:“他们去医院了。” 鱼鳃来了力气,他挺直身子,问:“去医院?” “大概凌晨三四点吧,来了救护车,老唐可能是不行了,被120拉到医院去了。”他叹口气:“这家人够可怜的。出这么大事一个来帮忙的亲戚朋友都没有,老唐进医院身边就一个未成年的女儿。那小丫头什么事也不明白,家里又没有钱,进了医院谁管你。可怜啊。” 鱼鳃着急地问:“他们去哪个医院?” “这个真不知道,就近原则呗,可能是人民医院吧。你们去那看看。”中年大叔说完,把门关上。 鱼鳃艰难地挪动身体:“解铃,扶我一把。” 解铃把他扶起来,两人像从来没有过恩怨纠葛,谁也不谈过去发生的事,看上去就像心有默契的老朋友。 鱼鳃站起来,两条胳膊啷当着,解铃皱眉:“怎么了?” 鱼鳃苦笑:“我中了拘魂索,缠在胳膊上,拘魂索在,他们会发现我的踪迹。唉,没办法,我只好把自己的两只手给剁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我听得惊心动魄。所谓拘魂索,我也见识过了,是缠缚在鱼鳃本体阴魂上的,他说剁了两只手,并不是简简单单剁了皮囊的手,而是废了自己阴魂本体的手。以后不管他再附在哪个皮囊身上,这两只手始终就是废的了。 我实在忍不住道:“你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值得吗?” 鱼鳃大笑:“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搀扶鱼鳃的活我不能让解铃干,我搀着他,我们三人下楼,在小区外打了车。 鱼鳃这副模样,车都不好打,司机一看他那脏兮兮的民工模样,车不停直接开走。好不容易堵着一辆,我们到了人民医院。 人民医院是市区里规模比较大的医院,尤其治疗肿瘤病那叫一个绝,医疗手段过硬,专家医师扎堆,进这所医院要提早挂号,人满为患,半夜排队都不稀罕。 我们到的时候,就看到一楼大厅人山人海,别看到了年节,犯病的人也不少。医院里散发着强烈的消毒水味道。 我们三个人进了这里,左看看右看看,全是人,根本找不着燕子。 解铃让我搀着鱼鳃,他到前台打听,好不容易从人群里挤出来:“在后面,他们在一楼急救室。” 我们穿过走廊,来到后面。在一楼有块区域,专门是施行临时急救的,一到那,我们看见敞门的急救室门口站着柔弱的女孩,正是唐燕。 唐燕穿着一身校服,瘦瘦弱弱,靠着门无力地站着。旁边医生护士走来走去,没一个搭理她的,小女孩柔弱得像朵小花,眼巴巴往里面看着。 我们来到她身后,一起往里看。里面有三四张病床,她爸爸老唐正躺在一张床上,戴着氧气罩,身上插着一些仪器,头上还套了一顶一次性的防水帽,人瘦得都快成干了,脸色蜡黄。 护士看看仪器上的数字,随手调了调吊瓶的输液钮。 “燕子,我来晚了。”鱼鳃沉着声说。 唐燕回过头看了一眼,显得特别害怕:“你是谁?” 鱼鳃猛然一震,他想起自己此时的身份,不是蔡老师,而是一个脏不垃圾的民工。 解铃赶忙上前一步:“燕子,我们是你蔡老师的好朋友,他现在有些事脱不开身,听说你们家出事了,委托我们过来帮忙。” 唐燕一直强忍的泪水像滚珠一样流下来:“我爸爸,快不行了。” 解铃拍拍她的肩膀,不知该怎么劝慰好。 这时,里面的有护士喊话:“谁是唐有田的家属?” 唐燕赶紧举手,她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女学生,鼓足了勇气走进去,怯生生地说:“我是他女儿。” 护士说:“肝癌晚期,器官衰竭,情况暂时稳定下来了,你是打算住院吗?” 解铃在后面说:“住。” 唐燕点点头,小声地说:“住。” “赶紧办手续吧。”护士走了。 解铃说:“病人现在这种情况,在医院能减少死亡前的一些痛苦。还有一个原因,可能我说话不太好听,燕子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你爸爸不能死在家里。” 唐燕“呜呜”哭,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这时老唐睁开眼,轻轻招女儿过去。唐燕走到他身边,拉住他的手,老唐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紧紧拉了拉女儿的手。 解铃说:“我在这看着,罗稻你陪唐燕去办手续吧。” “我也去。”鱼鳃说。 我们三人去办手续,遇到了很大的麻烦,门诊有个大夫看了老唐的病历,只说了一句话:“这种情况医院不能收。” 我耐着性子问:“为什么不收?” 大夫鄙夷地看了看弱不禁风的唐燕,又看了看民工一样的鱼鳃,说道:“这是绝症,我们治不了。不好意思,赶紧拉回家吧。” 唐燕一个小女孩什么也做不了,就站在那垂着头擦眼泪。 鱼鳃微微动怒:“大夫,我们也知道治不了,全世界都没办法。我们只是想在医院里能给老唐减轻点痛苦,让他临走别受那么大罪。” 大夫笑:“我们这里是医院,治病救人的,不是临终关怀。你们要想减轻痛苦,可以买点止痛药回家吃。” 我和鱼鳃好说歹说,人家大夫就是不脱口。我们只好带着唐燕回来,一回来就看到气炸人的一幕。 老唐躺的是急救门诊,不是固定床位,还有源源不断的伤号运来,为了给人家腾位子,老唐连人带床从急诊室推出来,扔到走廊上。大冬天,天这么冷,走廊人来人往都是冷风,老唐奄奄一息躺在病床上,盖着薄薄的白被单,瘦弱的脸庞显得非常可怜。 唐燕抓住父亲的手,哭得泣不成声。 有护士走过来皱眉:“手续办没办完,病人不能这么躺在这,不行就拉回家。”说完蹬蹬走了。 旁边有好心的病人家属小声说:“是不是医院不收?” 我们点头。 病人家属说:“他们医院每年都有固定的死亡名额,不能死多了,好像不利于评什么级别。他们为了保住医院的级别,凡是要死的病人都不收。死在医院里,这不就加了个死亡名额吗。” 鱼鳃勃然大怒:“我草他姥姥的,就因为这样,把要死的人往外推?” 他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阴间大魔,居然都给气着了。 这时,唐燕突然跑远了,我和鱼鳃赶紧追过去。 唐燕跑回医生的办公室,那大夫正在和另外一个老大夫说话,看到唐燕来了,苦笑摇头:“主任正好在这,你说说吧。” 老主任擦着眼镜问怎么回事。 大夫把事说了一下。老主任对我们说:“医院确实有困难,你们患者家属要体谅,说句不好听的,活人都救不过来呢……” 他话没说完,唐燕“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第十五章 最后的心愿 大夫赶紧过来扶唐燕,唐燕哭着说:“求求你们救救我爸爸,救救我爸爸。” 老主任说:“我发现你这孩子怎么不懂事呢,你爸爸得的这个病没法治,治不了。在这也是等死,回家也是等死,看你们这样子肯定是家里没多少钱,你们知道上设备、进icu那得多少钱?你爸爸就算有医保也不顶用,很多医疗项目是在保险之外的。赶紧回家吧,把后事准备准备才是真的,在这花什么冤枉钱。” 唐燕真有个犟劲,就是不起来,哭着给大夫和主任磕头,声声带响,女孩的脑袋都磕出血来。 一大群病人和家属围在门口,一边看着一边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大夫过去把门关上,我和鱼鳃没有说话,这种时候也说不上什么话。鱼鳃真就像个民工一样,蹲在墙角,耷拉着两条胳膊,默默不语。 大夫把唐燕扶起来,说:“这孩子太不懂事了,磕什么头,搞的好像我们是坏人一样。” 他和老主任耳语两句,老主任点点头说:“这样吧,我们医院床位肯定是没有的,我帮你们联系兄弟单位,在他们那安排一张床。”他拿出手机查号码,然后用办公室电话拨号,一边拨一边自言自语:“医患关系就是让这些愚昧无知的人弄糟了。” 鱼鳃站起来,慢慢走到唐燕身边,用胳膊碰了碰她。 唐燕正在擦头上的血,小女孩迷茫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鱼鳃说:“孩子,记住眼前这一切,这是怎样的一个人间!” 唐燕抽泣着说:“我想蔡老师了,他也说过这句话。” 我虽然很不满医院对待患者的态度,但更不喜欢鱼鳃这样赤裸裸宣扬仇恨论。 我们出了办公室,来到走廊里,解铃正守着病床上的老唐。 “怎么说的?”他问。 鱼鳃叹口气:“这家医院肯定是不收的,他们已经打电话联系兄弟医院,把老唐送到那里。” 这时,老唐忽然一阵咳嗽,我们围了过去。老唐已经行将就木,他舔舔干裂的嘴唇,迷迷糊糊说道:“蔡老师,请你照顾好燕子,她不应该有这样的命运,她应该过上更好的生活。” 这一段话说得气喘吁吁,几断几续。鱼鳃的胳膊还有点知觉,但不能大动,他艰难地抬起手放在老唐的手上,沉静地回答:“老唐,我不要你死,你要自己来照顾燕子。” 老唐嘴角慢慢漾起一丝笑容,缓缓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解铃问:“你什么意思?” 鱼鳃没说话。 我们等了一会儿,有120的急救车来,司机问我们是不是要转院的。好一顿折腾,把老唐连人带床一起抬到车里。老唐癌细胞已经扩散,到了骨头里,移动他的时候要特别小心,骨头特别脆,疼且不说,不小心就能弄断了。 我们跟着车来到市十二医院。这医院又偏又小,房子都是上个世纪苏联人援建时盖的,墙皮剥落,陈旧厚重。一进医院,特别背光,压抑沉闷,随处可见穿着病服,面如枯蒿的病人。和人民医院那种大气,干净,透亮相比,这里简直就不是人待的地方。 我们把老唐送进病房,这一个病房住了四个病人,空地方还搭着两张行军床,这是陪床家属准备的。除了老唐,那三个病友不是农村来的就是城里拾荒的,都是穷人。病房里充斥着尿臊气、消毒水味什么的,头顶日光灯嘶嘶啦啦作响,这个压抑就别提了。 老唐也用不着体检,医生拿着病历看了看,就知道怎么回事。现在主要治疗手段就是减轻他死前的痛苦,让他舒舒服服的走。 老唐毫无知觉,根本不知道换了医院,中间发生的若干波折,他也不知道为了他,自己最疼爱的女儿给人家下跪。 唐燕搬着一把凳子坐在床边,照顾爸爸。我们三人看安顿好了,从病房里出来,到了走廊。 鱼鳃问我要了一根烟,解铃皱眉:“你不是不抽吗。” “我现在想抽了,行不行?”他说。 “在医院里,你曾经说你不想要老唐死。这是什么意思?”解铃问。 鱼鳃吐出一口烟,说道:“解铃,我下面要和你说的话,你理解也好,不理解也罢,我只是希望你不要轻易地反对我。” “你说吧。” 鱼鳃沉吟一下,说:“老唐今天的遭遇你也看到了。我混迹人间的目的,一开始比较自私,想偷着修成真仙,不做鬼不做人,逍遥自在。可是后来,随着在人间的时间越长,我看到了太多的不公,太多惹人愤怒的事,我想改变这个世界。可是现在……”他苦笑:“我现在就算做鬼,也是个残废的鬼,还能干什么呢?我只想做好最后一件身边的小事。” 我和解铃没说话,静静看着他。 鱼鳃说:“老唐死,肯定是会死的。他一死,阴间的鬼差便会来领魂。我想在鬼差来之前,把他的魂魄收走,再为他寻找新的身体。” 他看着解铃,说道:“我不要你帮我,你也不可能阻止我。这是我在人间最后一个愿望,也是最后的寄托。” 解铃看看我:“罗稻,你什么意思?” 三个人里面,我是最没有发言权的,因为我没有任何实力和这两个人对话。说实话,我不太理解修行界的是是非非,虽然鱼鳃这个人我不喜欢,但现在他提出了最后一个心愿,还是要成人之美吧。 “我没什么意见。” 解铃对鱼鳃说:“你要考虑好结果,你这么做是否值得。你现在的能力已经不是全盛时期,如果被鬼差发现你的踪迹,你将躲无所躲。” 鱼鳃侧过脸对我们淡淡一笑:“就让我任性一次吧。” “我们不会帮你,而且你得答应我,这件事之后跟我去阴间销案。”解铃说。 鱼鳃晃晃不太好用的手臂:“我现在已经是个废物,谁抓不是抓,就让我卖你一个功劳吧。” 他对我说:“我手不太好用,罗稻你帮我准备几个东西。” 他要我准备一包石灰,一碗生糯米,一个煮熟的鸭蛋,还有几根香,都是很怪的东西。解铃对我点点头,示意可以帮。 我出了医院,忙活到晚上才把东西准备好,回到医院送给鱼鳃。 此时,老唐的情况非常不好,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呼吸停止也就在一线之间,估计今晚是过不去了。 我回来的时候,发现唐燕已经非常信任鱼鳃和解铃。别看鱼鳃已经变了模样,他这样的大神,说服一个小女孩,应该是很容易的事。 鱼鳃坐在老唐的床头,闭目养神,其实表情一直在若有所思。解铃告诉我,他正在探测老唐生命的气息,会在最关键的时候出手。 到了下半夜一点,病房里灭了灯,唐燕趴在爸爸的病床上睡着了。我坐在墙根下的一张椅子上,不停地打瞌睡。就在昏昏欲睡的时候,听到瑟瑟轻微的动作声。 我来了精神,眯起眼睛看,鱼鳃把几根长香插在老唐的床头,拿起那一碗白米蹑手蹑脚放到病床下面,然后开始往地上轻洒石灰。 病房里所有人都在熟睡,状态有点不太正常,不知是不是鱼鳃做的手脚。 我刚要站起来,旁边一直垂头睡觉的解铃,忽然伸出手按在我的胳膊上。我咽了咽口水,明白他的意思,告诉我不要动。 我只好继续装睡。 鱼鳃拿着石灰从病床一直洒到病房门口,在门边不起眼的角落摆下了鸭蛋。 他走回到床边,轻轻用残手抚摸着老唐的脸,解铃一边做睡觉状一边说:“鱼鳃,我得提醒你,你如果再耍花样,我可不能容忍了。” 鱼鳃苦笑:“我这个吊样,还能耍什么花样。” 话音刚落,他眉头皱起,轻轻说:“他们来了。”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我被这种气氛所暗示,随着鱼鳃这句话,全身陡然紧张起来。 黑暗的病房里,阴暗无光,医院到了深夜,已经无人走动,外面冷清的走廊还亮着灯。解铃轻声说:“一会儿不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管,就当没看见没听见。”他顿了顿说:“鬼差来了。” 我紧紧把自己裹成一团,偷偷眯缝着眼去看,外面走廊的光线闪了两闪,看不见有人影,可是我下意识就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进来。 借着外面微弱的光,我猛地看到地上的石灰表面,竟然凭空出现两个淡淡的痕迹。 第十六章 灰飞烟灭 解铃已经打上呼了,这不是说明他睡着,在我看来,他是表明一个态度,不插手不干涉。 他可以安心睡觉,我可不行。心提得高高的,既紧张又兴奋,都说人死了之后,魂魄离身,会有牛头马面、黑白无常来领魂,今天算是见到真章了。 床上的老唐开始呻吟,他身上插着监控器,心脏的波纹跳动得不正常。鱼鳃把床头香点燃,默默吟咒。我惊讶地发现,门口放着的那枚鸭蛋不知什么时候少了半截,边缘居然出现黑黑的一圈东西,像是牙印。 病房的地上出现了杂乱的脚印,像是有两个“人”在上面乱走,从门口一直延伸过来,目的地就是老唐的这张床。石灰上脚印渐渐走近,借着月光,我看到脚印在床边驻足,停了下来。 我屏住呼吸,努力去看,还是看不到什么。似乎有两个看不见的“人”正站在床头,紧紧盯着床上将死的老唐。 一直在昏迷状态的老唐,忽然睁开眼,嘴角颤抖地说:“燕……燕子。” 唐燕趴在病床上,处于深度睡眠的状态。我可以肯定,这间病房里肯定是被鱼鳃布下了什么法术,所有人都在熟睡之中。 老唐喊了几声,喊不到人,喉头忽然咯咯乱响,气上不来的样子,他颤巍巍地说:“难受……难……受。” 说完这句话,缓缓合上眼,检测心跳的仪器一声脆响,那条绿线拉直。老唐死了。 就在这个瞬间,一直站立不动的鱼鳃突然出手,他微微沉目,嘴里念念有词,双手在老唐尸体上方不停游走,忽然停在他的头顶,凭空一抓。 紧接着出现的一幕差点让我惊叫,老唐尸体就像提线木偶一般,随着鱼鳃的手势忽然向上挺了一挺,然后重重落在床上。鱼鳃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一个人形木偶,也就巴掌大小,在手心里攥着。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这木偶的眉目五官,栩栩生动,还真有点老唐的样子。 老唐的魂魄很可能刚才让鱼鳃收走了,就在这木偶里。 做完这一切,鱼鳃没有停留,绕过病床,径直向门口走去。他还没走到门口,忽然房间里灯光大亮,病人和病人家属们纷纷苏醒,唐燕也擦着眼睛,迷迷糊糊地说:“爸爸。” 她看到了已经过世的父亲,趴在尸体上,惊慌失措地喊:“爸爸,爸爸。” 我看到石灰上的脚印开始隐去,紧闭门窗的病房里像是刮了一阵邪风,地上的石灰四下乱飞,有人咳嗽:“这什么味?” 解铃这时睁开眼:“你去叫大夫,我跟着鱼鳃。” 他站起身,出了门。我也赶紧到办公室叫大夫,值班大夫急忙忙走来,进了病房,用手摸了摸老唐的脉搏,又看了看各种监控仪器,问唐燕:“你爸爸是刚才过世的?” 唐燕哭着说:“刚才睡着了,我一睁眼就看到爸爸不动了。” 大夫看看表:“死亡时间凌晨一点四十五分。准备后事吧。人不能这么躺在这里。” 唐燕是个小女孩,懵懂无知,就知道坐在那里哭。这时,马上有个老娘们凑过来:“人过世了,不要伤心,后事为大。小兄弟,我是殡葬一条龙的,只要找我们,殡葬那一系列的活儿我们全包了,不让你们费一点心。” 我没遇过这样的事,也有些手足无措。她这是瞌睡送上个枕头,我赶紧说:“大姐,需要多少费用?” 这时,医院里来了护工,用一张布帘把老唐的床位隔离开来,毕竟病房里躺着个死人,别人心里都膈应。老娘们拿出一张打印纸,上面是整个流程的收费,我一边和她讨价还价,一边想着,这殡葬费用一套下来也得大几万,钱谁掏? 解铃和鱼鳃都跑了,难道我出这个钱? 我看着哭哭啼啼的唐燕,暗暗叹口气,行啊,谁让我赶上了,就当做善事了。 我和那娘们正说着,忽然鱼鳃和解铃从门外退了回来,鱼鳃脸色很难看,他看着解铃:“是你引来的?” 解铃摇摇头:“怎么可能。” 鱼鳃叹口气:“看来得有一场血战啊。到时候咱们只能个人顾个人,谁能跑得了谁就跑吧。” 我正纳闷他们说什么,病房里所有的灯突然灭了,一片黑暗。病房里的人,除了我之外,病人和家属包括唐燕,在灯灭的瞬间,全部就地晕倒,有的趴在床上,有的直接睡在地上。 和我正在说话的那娘们,眼睛一闭,径直摔在地上,昏了过去。 病房里,飘来了一股奇异的香味,很腻,有点像江浙梅干菜的味道。这大晚上的,又是医院病房,忽然冒出这么一股味道,显得鬼魅万分。 我很纳闷,为什么我没问题。还来不及多想,门口映出一道黑影,有一人慢慢走了进来。 淡淡月光下,这是个身形很挺拔的年轻人,眉清目秀,我一看就认出来,正是鬼差乌嘴。 乌嘴倒背双手,眯缝着眼看向解铃和鱼鳃:“你们居然躲到医院里来了,难道还想抓捕无辜阴魂为己所炼吗?我劝二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鱼鳃笑:“乌嘴,咱们两个在地府和兄弟一样,不能放兄弟一马?” “这样的废话,就不要再说了。两位,跟我走一趟吧。”乌嘴冷冷道。 说完这句话,乌嘴身后的墙上突然隐隐显出两个诡异的人影,一左一右,身材瘦削,乍看上去就像是两个穿着黑色西服的男人被吊死在墙上。 解铃和鱼鳃面面相觑,鱼鳃说:“至于嘛,还叫来了帮手。乌嘴,我们是兄弟,你说一句话我自然会跟你走,不必这么兴师动众嘛。” 乌嘴一笑:“鱼鳃,其实阴间早就掌握了你的动向。每次有人死去,阴魂无法去阴间报道,那肯定是被邪人掠去。你功力还在的时候,自然可以封闭气息,遁入无形之中,可你现在身负重伤,居然还敢做私自掠魂的法事,真是不知死的鬼。” 解铃说:“老鱼,我早和你说过,你这么做太危险,看看,果然把狼给引来了。” 乌嘴皱眉:“解铃,我和你师父同辈,你见我一句师叔不叫也就罢了,还出言侮辱,最起码也是以下犯上的罪过。看样子,你师父没教你怎么做人。” 解铃看他,笑笑没说话。不愿做口舌之争。 鱼鳃说:“我这人最烦的就是兄弟刀剑相向,没意思。” 话音刚落,他突然出手,一丝征兆都没有。黑暗中只看到一阵风朝乌嘴飞过去,乌嘴背着手,身形未动,而墙上两个黑色的影子忽然模糊成了一片黑烟,紧跟着冥冥之中传来“哗啦哗啦”奇异的响声,像是什么东西被风刮动。 解铃眉头一挑:“招魂幡。” 鱼鳃化成的风吹到乌嘴身前,竟然难进一分。乌嘴冷冷说:“真是自作孽不可活。鱼鳃你的功力竟然弱到这般地步,还拿什么和我……斗!” 最后一个“斗”字声音拉得极长,好似狮子吼,声音不说太大,但是又尖又锐,刺破人的耳膜。我在后面听得,全身热血翻涌,脑子嗡嗡作响,就像被关在一口大钟里有人在外面狠敲了一记差不多。 我就势坐在椅子上,“啪嗒”一声,椅子居然开裂,碎成了一堆木头。 鱼鳃更惨,被乌嘴这一声就给打飞了。他像一片薄薄的纸人,在空中翻腾了几个跟头才落到地上,脸色惨白。 “废人一个。”乌嘴嘴角慢慢荡起一丝笑意。 他看向解铃:“据说有一枚炼魂珠在你手里。交出来,你们还有一丝生机和我回阴间。如果不拿,我让你们三个在这里灰飞烟灭。” 第十七章 等我已三生 鱼鳃满嘴是血,坐在地上,捂住胸口惨笑,对解铃说:“小解啊,赶紧把珠子给乌嘴他老人家,要不然咱们都得死在这。” 解铃看向乌嘴,毕恭毕敬地说:“师叔,你要炼魂珠是想交到阴间吗?” “你有什么资格问我这个?”乌嘴轻蔑看解铃,在他眼里,解铃就是个死人。 “师叔,这枚黑珠所蕴含的能量和邪气比另外两颗珠子还要厉害,如果不是回归阴间正途,继续流落在外,会对人世间造成极大的破坏。如果你承诺拿到珠子,立即送回阴间,交到地藏王手里,我马上毕恭毕敬地奉送,并无二话。如果……”解铃停顿。 “如果我私吞了?”乌嘴冷冷地说。 解铃道:“不好意思师叔,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我考虑再三,还是自己回阴间送珠子比较安全。” “那我又怎么能信得过你呢?”乌嘴看他。 解铃想了想,很认真地说:“你只能看我的人品了。” “你的人品?”乌嘴冷笑两声:“解铃,你犯下累累罪行,具体的你心里有数,我也不指出来。单说眼前这件事,鱼鳃混迹红尘,枉杀无辜,罪大恶极,他现在就在眼前,你帮我把他抓住。这总能证明你的人品了吧?” 鱼鳃靠着病床坐在冰冷的地上,缓缓闭上眼睛。 解铃看看他,又看看乌嘴。 乌嘴皱眉:“动手啊!证明你的时间到了,现在就可以证明,你被阴间通缉是不是冤枉的。” 鱼鳃抬起无力的胳膊,擦了擦嘴角的血,静静地说:“解铃,我答应过你,我的罪行由你来销案,给你一份功劳。你抓我吧,我不怨你。” 乌嘴冷冷看着解铃,向前走了一步。 随着他步步逼近,病房里阴冷刺骨。我觉得像是被梦魇压到了一般,昏昏沉沉,感觉很迟钝,仿佛时间如冷空气般凝滞不动。这种无形的压力,让人喘不上气,眼睛黏稠,就想睡觉。 解铃脸色惨白如纸,额头浸出冷汗。他的身体自从回魂之后,一直不太好,他紧紧握住身旁的吊瓶架子,手背的青筋都鼓起来。看样子,他也在承受着乌嘴带来的无边压力。 鱼鳃“哇”一声又吐了口血,奄奄一息,快要不行了。 乌嘴一边走一边笑:“动手啊?!三个废物,我要出手易如反掌。解铃我这是给你机会,别不珍惜。” 解铃看看他,又看看鱼鳃,自言自语:“你这是逼我呢。” “解铃,我很早就听过你的名声,二伯爷的好徒弟,在阳间混的风生水起,我现在才看清你的真面目:狡诈透顶,做墙头草,到处卖好,我现在就是在逼你表态!”乌嘴步步逼近,紧紧盯着解铃。 我坐在地上,不知道解铃会做出什么选择。 解铃缓缓把手指塞在嘴里,乌嘴骤起眉头,解铃猛地咬破指尖,嘴里含了一口血,他抬起头朝着天空一喷:“破!” 黑沉沉的病房,天花板的日光灯忽然闪了两下。我的眼睛已经习惯黑暗,光芒突然射出,眼睛被晃得一时睁不开。 伴随着灯管“嗡嗡”的交流电声,灯光闪了几下,陡然大亮。病房里的人全都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擦擦眼睛,表情迷茫。 乌嘴站在原地,脸色发青。 我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刚才对峙斗法的过程中,这三个高人不知用了什么法术,封住了整个病房,灭掉灯光,使所有的人全都昏睡不醒。 而现在解铃破釜沉舟,居然破了这个结界,让所有人都醒过来。 我咽了下口水,好,机智。当着这么多凡人,乌嘴就不敢肆无忌惮地动手了。 紧闭双眼的鱼鳃突然睁开眼,眼里精光四射,他一个鱼跃而起直直奔向乌嘴,两条报废的胳膊啷当在身旁,可身体却犹如放刃之箭,对着乌嘴发动雷霆一击。 乌嘴也不敢对其锋芒,往后一闪,双掌随即拍出,鱼鳃和他硬生生对了一掌。两人掌风相交的瞬间,“啪”一声,天花板的灯管居然炸碎一个。病房里顿时灭了一大块。 房间里所有人都在尖叫,玻璃碴子满天飞。病房里有个四十多岁的病人家属,还挺有正义感,对着乌嘴和鱼鳃大声训斥:“这是病房,你们打什么架,要打出去打!” 乌嘴这么干净的小伙,能看出已经勃然大怒,脸色绯红,他打退了鱼鳃刚才猛然一击。他抬起巴掌,五官扭曲,完全失态,对着鱼鳃所在的区域打了过去。 一掌出去,风吹帘动,解铃看到懵懵懂懂走向鱼鳃的唐燕,大喊一声“不好!” 唐燕刚醒过来,擦擦眼,完全不知危险,她来到鱼鳃面前,弱弱地说:“叔叔,你怎么了?” 乌嘴那无比狠辣带着呼啸阴风的一掌就到了。鱼鳃一看形势危急,想也没想,一把抱住唐燕,把自己的后背完全亮了出去。 我从地上爬起来,清清楚楚看到,一个掌印隔空落在鱼鳃的后背上,深深地陷入身体里。 鱼鳃仰头,大吼了一声。“啪啪啪”病房里所有的灯管相继爆裂。他的声音带着痛苦、悲伤、无力的呐喊,这一声巨大的嘶吼,如一头暮年狮子最后发出来的叫声。 随着乌嘴的这一掌,鱼鳃的身体居然被打出无数的黑烟,这些黑烟飘渺在半空,形成一张张人脸,每一张人脸都在凄厉地张大了嘴。 这些黑烟随着掌势,冲破鱼鳃的身体继续向前涌动。鱼鳃的前面,就是他保护的唐燕。我惊讶地看到,无数人脸的黑烟,随着这一掌全部涌进了唐燕的身体里。 唐燕一张俏生生的女孩脸顿时变成乌黑一片,无数若隐若现的黑色人脸涌进了她的皮肤,爬上她的脸颊。小姑娘惨叫一声,吐出一口血,萎靡在地上,一动不动。 乌嘴没想到自己这雷霆一掌,居然会出现这种后果,他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手。 病房里那些家属早就吓得四散奔逃,有的跑到走廊上去叫医生。 鱼鳃抱着唐燕,小声地叫着:“燕子,燕子……” 唐燕微微睁开眼,我觉得不对劲,她的眼神变了,并不是青葱柔弱的小女孩,而是变得深沉,充满了女人味。她缓缓伸出手,抚摸着鱼鳃的脸颊,轻轻笑着:“多少次轮回,我们终于相见了。” 鱼鳃哭了,眼泪滴滴答答落在唐燕的脸上。我第一次看到鱼鳃哭,他这样的邪魔大豪,居然也会哭泣。 “当我想起前生,我们又要分开。不知道下一次会什么时候再见到你。”唐燕颤抖着说。 鱼鳃紧紧握住她的手,咬牙说:“我会去找你的,燕子,挺住。” “水湄有佳人,等我已三生……”说完这句话,唐燕睁眼不动了,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死不瞑目。 我和解铃对视一眼,解铃拍着鱼鳃的肩头:“这是你前生的爱人?” 鱼鳃把唐燕睁着的眼睛抚摸合上,居然笑了:“我遁入阳世,找她快二百年了,找到她的时候,她却死了。临死前,她想起往事,认出了我。呵呵,老天爷,你可真能玩我。可叹我鱼鳃,还想自造阴间,控制轮回,控制因果,老天爷你真是给了我一个响亮的大嘴巴。哈哈……” 他一边笑一边流泪,嗓音沙哑,整个人进入癫疯的狂态。 他回头看到乌嘴。 乌嘴沉着脸:“你看我干什么,是你杀了她。如果不是你枉杀无辜,背负阴魂业力,那些业力也不会被打入这个小女孩的身体里。是你害了她!” 鱼鳃放下唐燕的尸体,慢慢站起来,他已快行将就木,身体摇摇晃晃,嘴里不停吐血。 他一步一步走向乌嘴。 第十八章 天王 这时走廊里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乌嘴脸色铁青,转过身背对我们,冷冷说:“你们想想自己怎么脱身吧。” 说完,大步流星走出病房大门。 看他身影消失,一直强撑着的鱼鳃,摇摇晃晃,双腿一软,他扶着墙紧紧咬住牙关,不想让自己倒下。解铃抱起唐燕的尸体,这么短的时间里,小女孩的身体居然在快速地枯萎。她浑身的水分像是瞬间蒸发,面容瘦弱黝黑,乍看上去像是一具木乃伊。 鱼鳃走到我面前,从兜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递给我,告诉我密码。他虚弱地说:“罗稻,老唐的后事就交给你暂时打理。里面的钱你可以取出来随便花。” “你们呢?”我问。 鱼鳃对解铃说:“我想给燕子招魂,你帮帮我。” 解铃没多说什么,点点头,他们两个抱着唐燕走出门,到门口时,解铃回身冲我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他们刚走,医院里的人就到了。刚才鱼鳃和乌嘴最后一掌的斗法,唐燕横死,这件事没有人看到。谁也不会在乎少了个不起眼的小女孩。医院保安询问刚才打仗的人哪去了,谁也不知道,我更是没搭理。 病房里乱了一气,渐渐消停了。 我和殡葬一条龙的老娘们重新商议流程,这次有了钱,心里也有了底,尽可能地给老唐安排比较奢华的葬礼。安排完这一切,老娘们打电话给公司的员工,不多时来了四个壮汉,抬着一口薄皮棺材,清洗老唐的全身,棉花堵住七窍,然后抬进棺材,暂时收敛起来。 我跟着他们的车一起到殡仪馆,后面的过程相当混乱。我负责审视和安排葬礼的流程,凡是需要家人出席的项目全部删除,一切从简,直接火化。火化后骨灰暂时安置到骨灰堂寄存,墓地还要慢慢挑选,这一项不可能仓促办妥。 等忙活完,已经下半夜,我坐在殡仪馆大厅里,点着一根烟,裹紧棉袄。这一系列的事情发生太快,我要好好整理一下思绪。想着想着,眼皮越来越沉,大厅很冷,越冷我越迷糊,头一磕一磕的睡了过去。 正睡得熟,手机忽然响了,我揉揉眼赶忙拿起来接听,解铃打来的。 他声音很低沉,告诉我地址,让我马上赶过去。 殡仪馆本来就偏僻,我走出来,顺着冷清的道路走了很长时间才打了辆车,赶到了解铃说的地方。 这是一家小旅馆,他们住在二楼尽头的房间。我走进去就愣住了,唐燕的尸体躺在床上。她的尸体已经缩水成一具干尸,又短又小,目测也不过一米长短,脸上的肉全都没有了,黑色干枯的皮肤贴在骨头上,看上去特别吓人。最诡异的是,这具黑色的干尸还一直穿着唐燕生前的衣服,那套校服。红色校服套在黑色尸体上,让人看了渗得慌。 鱼鳃坐在木头地板,靠着床头,望着窗外的月光,眼神涣散,不知在想什么。 解铃坐在一边的椅子上,揉着眉头,显得又疲惫又困乏。 我轻声说:“招魂失败了?” 鱼鳃回过神,苦笑:“这就是孽缘。我一身的业力,居然跟着燕子一起轮回走了。她一个小姑娘,一个弱女子,将生生世世带着无边的怨气和业力投胎成长,用她无数的一生来洗净业力。是我害了她!” 我们谁也没有说话。 鱼鳃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看看我和解铃,道:“解铃,你现在要尽快追回三颗炼魂珠。这段时间,我会找到一个地方闭关修炼和反思,你什么时候找到了珠子,什么时候来领我走,我跟你一起下地狱。” “那两颗珠子现在在哑巴手里,他是什么来路?”解铃问。 鱼鳃说:“把你的黑珠拿出来。” 解铃从内兜把黑珠掏了出来。这颗珠子黑气绕体,看上去并不邪恶,给人感觉,里面似乎蕴藏了很厚重的力量。 “这颗珠子有什么讲?”解铃问。 鱼鳃说:“此黑珠叫帝王珠,谁能得到它,谁就有很大的希望成为一代帝王。你们知道哑巴的来历吗?” 我找了一个地方坐下。 “他就是洪秀全。”鱼鳃一字一顿道。 我当即就愣住,磕磕巴巴地说:“清朝太平天国的天王?” 鱼鳃点点头:“他没死,这么多年一直随我修行,辅助我做事,我给他换身体。当初这枚黑珠就是从他内宫得来的,换取这枚黑珠的代价,就是保证他不死。” 我听得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个神秘丑陋的哑巴居然是洪秀全?! 太平天国是发生在清朝中期一次大规模的农民起义事件,洪秀全一个落第穷书生,从金田起义,短短数年,横扫半个中国,定都南京,改名天京,自称天王,跟土皇帝差不多。 当时和清廷南北割据,形势一片大好,可架不住内斗,胡折腾,最后走向灭亡。这些事学校历史书里都有记载。对于这段历史,后世对它的评论也自相矛盾,有的认为太平天国破坏性和毁灭力,亘古难闻,“仅亚于现今日本侵略之一役耳”;也有的人讴歌太平天国,大为赞扬,说是最伟大的农民起义。 反正不管怎么说吧,太平天国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尤其是几个王,更是神秘莫测,自打进入天京后,便深藏宫闱,几乎不露面。至今也没有传世下来的画像,极是神秘。 一听说哑巴就是洪秀全,我顿时兴奋起来,解铃也来了兴趣,追问其中的根源。 鱼鳃缓缓说起了当时发生的事情,洪秀全的前世今生。我们这才了解,这个人极其危险! 鱼鳃在阴间当差的时候,负责引领大人物的魂魄。当时他接受了一份指令,阳间太平天国的天王洪秀全寿命将至,他要去把洪秀全的魂魄领到阴间。 鱼鳃领命之后,马不停蹄,从阴间还阳,来到天京城。当时的南京已经内外交困,四面楚歌,清朝曾家率领的湘军水陆并进,直抵城外,就驻扎在雨花台,直插天京心脏。 南京城几道大门,封锁的水泄不通,陷入重重包围之中,完全就是个死城。 可湘军也不敢轻易进攻,南京城高墙厚,往里打没什么把握。曾家奉行一条原则,结硬寨打呆仗。我就围,围死你,让你不战而溃。 当时的城内其他还好说,最大的问题就是没吃的,城中断粮。 鱼鳃进城的时候,南京城大街小巷已经饿殍遍地,尤其城门口,许多人大包小卷要往外走,可门口被天平军设了卡子,出去要交钱。 太平军入天京这些年,搞什么均贫富,军事化管理,除了他们内部的王,其他人财产大都充公,均贫富嘛,大家都穷。 老百姓在城门口出不去,形成了一条难民。许多人也不走了,就坐在城门口。时间长了,不少人死去,来不及掩埋,死了一地。就算鱼鳃在地狱中见惯了阴间景象,看到如此惨象,也不禁皱眉。 城里许多人都知道大势已去,人心浮动,战事一触即发,谁也不知道城破之后会发生什么。 鱼鳃暗想,这个洪秀全还真是有福,城破前寿终,这要活着落到清军手里,指不定能折磨成什么样。 他溜溜达达来到天王府,这一路简直是哀鸿遍野,满大街都是饿死的人,尸骨成山。鱼鳃暗自摇头,这里和地狱也没什么区别。 到天王府的时候,已经是夜里掌灯时分,他一路穿行,来到内殿。洪秀全的书房里,正燃着灯笼,人影晃动。鱼鳃站在外面,没有急着进去,稍一凝神,便能透窗而看。 洪秀全正捧了一本穿线古书,目光呆滞地看着,书封面居然是繁体字写的两个字:圣经。 第十九章 炼魂珠,帝王梦 第二十章 白骨如山忘姓氏 洪秀全下葬之后,鱼鳃开始出手做法。当时天京乃虎踞龙盘之地,凭借着天然的风水运势,使太平天国在围困之下,还强撑了几年。为了给洪秀全离魂,并躲避阴间的追踪,鱼鳃冒着逆天的风险,调用整座城的风水灵气,成功把洪秀全的魂魄引了出来。 未经修炼的阴魂无法独立存在,鱼鳃便把洪秀全的魂魄暂时收纳在木偶之中。两人的交易完成,也该走了吧,洪秀全提出个要求,他要亲眼看看后面会发生什么,自己一手创立的帝国最终的结局是什么。 鱼鳃和洪秀全便作为看客,留在了天京城。 洪秀全死后一个月,耗尽了风水余脉的天京城岌岌可危,湘军点燃城外的炸药,一声震天巨响,天京城墙炸开一道巨大的豁口。湘军蜂拥而入,天京城宣告城破。残留的太平军因为很多天吃不上饭,手软得抬不起刀,干等着屠戮。 其中一支湘军主力哪都不去,直奔天王府。 湘军到了这时候,就没什么军纪而谈了,主帅曾国荃下令进天京,几天不封刀,想干什么,随便!这些丘八围城两年,一肚子邪火,眼珠子都红了,都说天王府藏着洪秀全搜刮来的金银财宝。而且洪秀全这人好色,后宫妻妾成群,江南这地方,尤其南京秦淮河,美女天下闻名,谁抢着是谁的,还不卯足了劲使劲地干。 鱼鳃带着洪秀全,站在高处,看着天王府沦陷,粗鄙的士兵闯进了耗费十几年精心修建的府邸。 数百名嫔妃,纷纷跳河自杀。御河附近,来不及抵抗的太平国军民尽皆屠戮,有的被一脚踹进深河。洪秀全有个最喜欢的妃子,还有外国血统,曾经留过洋呢,人不但长得漂亮,还会说一嘴洋话。他的魂魄眼睁睁看着,这个较弱弱的小女子,自己的妻子,被四五个湘军大汉轮暴。女人凄惨的哭声,迎着纷杂血腥的场面,久久回响不绝。 后来河里的尸体太多了,又全是横死的,老年间有这么个说法,横死者落入水中,尸体浮而不沉,而且顺水横着流。御河里的尸体太多了,至少能有上千具,这么多尸体全都在水面横着打转,全部卡在桥口,堆积如山,愣是像一道巨大的人肉闸口,把水流都给切断了。 鱼鳃默默看着,他告诉我和解铃,他在阴间地狱混了也有上百年,惨状看了不少,可那都属于地狱。就在那一天,他亲眼见到了人间炼狱,比真正的地狱还要凄惨百倍,满眼都是声嘶力竭的嚎叫和苦难,血腥味直冲云顶。 他能感觉到洪秀全的魂魄在颤抖。作为一切繁华的缔造者,洪秀全眼睁睁看着亲手创立的一切毁于一旦,这种感觉就像是精心打造的瓷器全被砸碎了一样。 从天王府望出去,道路上到处都是尸首,滚滚浓烟,湘军士兵们见门就踹,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整个天京城陷入一股巨大的血腥气味。 当时是七月天,天儿也热,尸体成群地腐烂,绿头苍蝇一大群,大街上臭不可闻,尸气滚滚,凡人看不到,而鱼鳃看的清清楚楚,整个城市上空笼罩着一层黑压压的气息,那是无数的阴魂汇集而成,那是无数的凄惨人脸纠结在一起。 就在那个瞬间,鱼鳃忽然顿悟了。 他看到人间最惨的景象,而这一景象的发生和他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如果不是他有私欲,私用天京城的风水为洪秀全引魂,或许结果会好一点。 他曾有过纠结,有过内疚,可一瞬间他就明白了,风水抵不过运势,天京城破是早晚的事情,无非就是死人多和死人少的区别。眼前这无数的冤魂,无边的怨气,竟然是自己一手造出来的,他忽然有种人莫予毒,向天长啸的快感。 这也激发了,他探究生命的兴趣。 人的生命到底是怎么回事。别看他游迹阴阳两界,可看到的都是现象,他现在极想探知生命的本质。 关于天京城到底死了多少人,没法统计,老曾家上的奏折和日记记述,死了十几万,可有专家考证,天京到了后期,城里也不过三四万人,有一万还是太平军。可不管怎么说吧,屠城死了几万人这是有的。 湘军直杀的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大火比比皆是。 最让他们感兴趣的,还是天王府。 湘军将领之间为了进天王府也发生内杠,后来达成协议,随便搜,谁搜出就是谁的。当时的口号是,抢女人抢财宝。 天王府太大了,光修就花了十几年,挖一个后花园就得上万人轮班劳作。湘军里流传一个美丽的传说,洪秀全睡觉不睡普通木板床,而是睡一座金床。金子打造的,上面镶满奇珍异宝,晚上闪闪发光,能映得整面墙都五彩斑驳。这张床上玩女人,简直就是人间至乐。 这张床当然是给曾国藩曾国荃这样大官留的,但谁要先发现了,随便在上面抠出一两块宝石,就够三代人吃的了。 湘军主力蜂拥涌进天王府,挨个屋搜查,掘地三尺。 那些不是主力的军队,天王府这样的大肉吃不上,没办法只好涌进别的王府,抢了个乌烟瘴气。 洪秀全对鱼鳃说,幸亏自己早就死了,要不然能气得吐血。 后面来了清军,进了天王府,一看早就让湘军抢了个精光,吊毛都没剩下,气急败坏。有个小头目从暗柜里找到一个年老的宫女,看那样子都四十多岁了。小头目看的倒胃口,把军刀拽出来,对着老宫女的脖子就砍。 老宫女吓得哇哇大叫,说她知道一个天大的秘密,希望不要杀她。 小头目问啥秘密。 老宫女吓得全身发颤,磕磕巴巴说,我知道洪天王的尸体在哪埋着。 这可是天大的功劳,小头目不敢藏私,赶紧抓着老宫女报告高官,曾国荃亲自到场,调来了湘军精英,齐聚后院,开始挖掘。 洪秀全的阴魂在屋檐上看着这一切,鱼鳃蹲在高高的檐角,向下俯视。 洪秀全苦苦哀求鱼鳃,他知道自己尸体被挖出来,肯定没个好。自古对待他这样的乱臣贼子,尸体只有一个下场,挫骨扬灰。说不定湘军用什么邪法,把自己尸体封在凶地里,让自己魂魄永生永世受苦。 鱼鳃却没有动,颇有兴趣想看看会发生什么,他告诉洪秀全,你好好看看,就会体会到无常的妙处。 洪秀全尸体对于鱼鳃来说已经没什么用了,魂魄已经抽离而走,留下的不过就是一副皮囊。 尸体挖出来的时候,扒掉黄丝绸,缠绕层层的白布,露出了洪秀全。他居然还没有腐烂,湘军诸将领看的啧啧生奇,他的死亡时间宫女们已经交代了,是六月一号死的。而今是七月三十号,整整两个月,埋在地里这么长时间,天儿还这么热,尸体居然没烂,面目栩栩如生,这倒有了些意思。 洪秀全看着自己的尸体,没有做声,不知想些什么。一代天王,横扫天下,最后落到这般下场。 洪秀全尸体挖出来的时候,没有头发,光秃秃的脑袋,下巴上零星有几根发白的胡子。曾国荃问身边的师爷,乱臣贼子一般是什么刑罚? 师爷说,凌迟处死,剐个三天三夜不许咽气。 曾国荃点点头说,就这么整吧。 天王府门前,人山人海,摆了个大戏台,上面竖着一根木头桩子,洪秀全的尸体用绳子拴在上面。 湘军里有人才,刽子手世家,祖上专门剐活人,手艺都是祖传的。老伙计一把剃刀,一盆清水,开始剐洪秀全的尸体。洪秀全的阴魂就在上面看着,实在不忍目睹自己被如此糟践,要回木偶,被鱼鳃制止。鱼鳃强迫他看着自己尸体如何被凌辱。 剐了半个时辰,下面的丘八早就看烦了。曾国荃一看,意思到了就行了,一声令下,诸位将领提刀拿剑的冲上戏台,一人一刀,把洪秀全的尸体剁成了肉酱。 曾国荃还嫌不过瘾,用火烧。 洪秀全的尸体烧成了一堆黑灰。这还没完。曾国荃下令,把洪秀全骨灰全部填到大炮里面,炮口对着天,开炮。 轰隆一声巨大的炮声,洪秀全被送上了天庭,炸的尸骨无存,骨灰纷纷扬扬,早已没了踪影。 东西也抢差不多了,曾国荃下了一道指令:把天王府烧了。 大火熊熊燃烧,本来就是木质结构的,烧的火焰山一般,大火之下,岂有完物,七天七夜的大火,把建造了十四年的天王府烧成了一片瓦砾场。 十年壮丽天王府,化为荒庄野鸽飞。 第二十一章 江边老巢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 熊熊大火中,鱼鳃要带洪秀全走,而洪秀全苦苦哀求,说自己雄心未泯,能否再给最后一个机会。他想附身夺舍一个人身上,用这个人的身份再东山再起。 鱼鳃便问,你想附在谁的身上,同治皇帝你是别想了。 洪秀全说出一个名字,鱼鳃对他刮目相看,觉得洪秀全还真是个人物。 洪秀全要夺舍的人,不是别人,是自己的亲儿子洪天贵福。 要么说洪秀全堪称一代枭雄,对亲儿子也能下得去手。洪秀全是这么考虑的,虽然天京城破,太平天国中枢瓦解,但流落在全国的太平军架子还在,划拉划拉也有个小几十万人。这些人如果凑齐了,有正确的战略部署,稳扎稳打,再闹腾个几年不成问题。 这些散兵游勇要想汇集在一起,必须重新建立权力的枢纽,他们需要一个领袖。而这个领袖最适合的人物就是幼天王洪天贵福。皇位继承的法定程序,天赋神权,即使小儿登基,满朝文武也得心甘情愿地磕头。 鱼鳃想想同意了,他内心也在暗暗兴奋,以前中规中矩在阴司当公差简直弱爆了,自己完全有用力左右天下局势,影响历史。 当时幼天王洪天贵福已经被李秀成掩护出城,鱼鳃没有停留在天京,带着洪秀全魂魄出城去追。 洪天贵福身边还是有忠臣义士保护的,他们昼伏夜出,不敢进大城,钻老林子,专走没人走的偏僻小路。鱼鳃这一路追,他当时刚刚决定离开阴间,还没有把握和经验脱离阴司缉拿,不太敢动用太厉害的法术。只能用笨办法,根据线索追击。 辗转多省,终于在一个深山里找到了他们的踪迹。洪天贵福身边已经没多少人,数次清军围剿,把身边人都打散了。仅跟随了几个护兵而已。当时他们进了一个大村,正赶上细雨蒙蒙,道路泥泞,一行人人困马乏,再往下躲着走,不用清军抓,自己就得饿死。 大雨中,护兵带着洪天贵福借宿到一户大地主家,这时,鱼鳃也到了。他完全一副普通人打扮,头顶戴着一顶遮雨的斗笠,也借宿在这户人家。 这个地主热心好事,先后把两拨人安排在相邻的房间里,还安排了饭食,洗脚热水这些东西。吃过饭,天色漆黑,外面大雨如注,风吹门板咔咔响。 谁也没想到,这个后进来像农夫一样的汉子,居然是来自阴间的鬼差。 洪秀全着急,催促鱼鳃尽快做法,让自己夺舍在儿子身上。晚上的机会太好了,夜深人静,鬼差遣阴魂附身,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鱼鳃却隐隐感觉到事情不对头,他暗暗没动,不急不忙,静待事件发展。 过了三更,他俏俏开门去看,洪天贵福住的房间外面,还有两个护兵,这两人实在太困乏,已经倒在屋檐下睡着了。洪秀全的阴魂连连催促,鱼鳃看看天色快亮了,再不动手就来不及。 正要过去,忽然外面“哗啦哗啦”脚步声,黑暗的雨夜里灯球火把,照如白昼。一声巨响,一伙人破门而入,个个拿着武器,横眉立目。蜂拥而上把两个护兵擒住,再踹开里面的房间,只听一阵嘈杂的声音,洪天贵福穿着内衣,脸色惨白,被人倒捆双手押了出来。 鱼鳃暗暗好笑,幸亏自己加了小心,要不然这次被抓的就是洪秀全。 后来,洪天贵福在南昌市口凌迟的时候,鱼鳃带着洪秀全阴魂藏在人群中,亲眼看着十几岁的孩子绑在木桩上,被人家用小刀一刀一刀割肉,三天三夜,血流满台,惨嚎而死。 后来的岁月,鱼鳃便带着洪秀全阴魂流落在人间。太平天国覆灭,帝国一夜消亡,这件事不但深深刺激了洪秀全,也让鱼鳃有了感悟。他对于生死无常越来越感兴趣,自身修炼的同时,他也在人间寻找生命的真谛。 说完这些,已经过了很长时间。我和解铃都听傻了,谁也没料到居然还有这么一段波澜壮阔的历史。 “那我们在哪才能找到他?”解铃问。 鱼鳃站起身,抱起唐燕的尸体,说道:“江边五号码头。”他说:“洪秀全一代奸雄,我早料到会反水,没想到能隐忍到现在,时机抓的很准。” 他抱着尸体踉踉跄跄往外走,头也没回说道:“凑齐三颗炼魂珠,你知道在哪找我的。”渐渐走远了。 解铃揉揉眉:“麻烦。先休息吧。然后去五号码头看看。” 天也晚了,我们就在这里休息。躺在床上,脑子乱嗡嗡的,各种稀奇古怪的念头在里面乱跑,好不容易睡着了,做了许多乱七八糟的噩梦。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外面天光大亮,我迷迷糊糊坐起来,看到桌子上摆着热气腾腾的豆浆油条,解铃早已醒了,正插着裤兜看着外面昏沉沉的天空。 看我醒了,他说,吃东西吧,他一早买来的。 折腾这么久,我也是饿了,拿起油条狼吞虎咽。解铃没吃,有些伤感地看我。看他眼神很怪,便问怎么了。 “这次事件,我是脱不了责任,完事之后,必须到阴司销案。这一走,不知多长时间。”解铃说。 我放下油条,用纸巾擦擦手,不知说什么好。 解铃把随身挎包打开,从里面取出一本书扔给我。我接到手里看着,这是一本仿穿线古书,上面是手写的简体字:秘传万法。我愣了,还记得以前在他家的桌子上,曾经看过这本书,不过当时是繁体字的原装版本,上面没有标点符号,看的一个头两个大。 我翻开书,里面都是简体字,密密麻麻颇有风骨的手写,写的是小楷,一笔一划,清清楚楚,中间还有用不同颜色的笔做的标注。 “这是?”我问。 解铃说:“这是我手抄的法书《秘传万法》,这一走遥遥无期,我没法教你什么,先给你这本书看吧。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去问小辉或是南华。这里的法术有些简单,有些复杂,依你个人能力来看,不要勉强,不要想着一口吃个胖子,能看多少看多少。” 我眼睛有些发潮,他说这话的意思有点像交代遗言。 “你这次到阴间去,会不会出事?”我问。 解铃摇摇头,舒了口气:“我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好。” “不都说阴间最公正吗,难道那里的神神鬼鬼不知道你们在阳间干过什么?”我问。 解铃笑:“听说过彭祖的故事吗?彭祖活了八百八,他的秘密就是贿赂判官,把写有自己名字的生死簿卷成卷儿藏在夹层里,任谁也不会勾去他的名字。这个故事有戏说的成分,但说明一个问题,阴间是有漏洞可钻的,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映照其中。” “阴间到底是什么样?”我好奇地问:“是不是和阳间差不多,有一群鬼在管着阴魂。” “很难用人类的语言描述。子非鱼安知鱼之知,想知道阴间,死了自己去看吧。”解铃道。 一句话把我堵住,我们简单收拾了东西,退房出来。在街上拦了辆车,直奔五号码头。 五号码头是江上一座重要的货运码头,承担着市里煤、炭、建材货物的运输,遍地都是煤炭的粉尘,随处可见大货车后屁股跟着一阵黑烟。 江水微澜,靠着码头修建一排三合板的平房,供码头混生活的人住的。江里飘着数条平底船,江水灰暗浑厚,从江边看过去,一片黑灰色。这种黑不是纯黑,略带棕色的黑,透着暗暗的凝重。 一艘船停靠在码头,一群工人正在卸船,天这么冷,他们只穿了薄薄的衣服,有的还卷着裤腿。 解铃把黑珠拿出来,在手里捻动,珠子焕发出异样的光芒。他抬起头看了看,目光落在那一排简易房上。 “哑巴就在那里。” 我们一起走过去,不时有货车呼啸而过,卷起漫天黑灰,我们赶紧挡住脸。深一脚浅一脚,来到简易房前。这些房子已经形成一个复杂的棚户小区,里面又脏又乱,遍地污水。 小区门口蹲着个汉子,吸溜吸溜正在吃面条,他满脸黑灰,饭碗脏的看不出原色。 他直直地看着我们,没有说话。 解铃碰了碰,示意我去看房门。门檐上,有一个灰色的圆形标志,里面一上一下写了两个很古怪的字。上面那个字应该是“天”,可是那两横上长下短;下面的字是“国”,可框里的是个“王”,而不是“玉”。 “太平天国。”解铃低声说。 第二十二章 狮子吼 “这是太平天国的标志?”我问。 解铃点点头:“这种写法很特殊,极少有人知道。” 我说道:“那太好了,说明哑巴洪秀全就是藏身在这里面。” 解铃仔细打量了一下,凝眉说:“不对劲啊,进去以后小心一些。” 正在蹲着吃面条的汉子,直愣愣地看着我们,面色不善。 解铃拉着我,从他身边侧过去,顺着肮脏的胡同往里走。这个地方,临近江水,能听到浪潮,遍地污水,又脏又臭。许多房间都敞门敞窗,里面都是些年壮的汉子,抽着烟横眉冷对看着我们。 看来这个地方极少有外人来,我和解铃就像进了猎狗包围圈的小白兔。那些汉子走到窗边,冷冷地看着,不时吐着烟圈。 解铃很镇定,我也只好硬着头皮跟在后面。越走越深,周围地势也越来越复杂,胡同套胡同,垃圾堆成了山,散发着浓浓腐臭的气息。 前面胡同一拐,我们竟然走出这片小区,两边是简易房,前面是高崖上的开阔地,再往前就是浩浩渺渺的江水。 这里是一排大仓库,拉着铁丝网的围墙,有些仓库改建成了门面房,大都拉下了卷闸门,只有一家小卖铺还在营业。门前摆着三五张桌子,几把破破烂烂的凳子,全都空着。这家小卖铺分成两部分,前面是卖烟酒和生活用品,后面是个台球室,有几个小年轻正拎着台球杆打台球。 小卖铺门口拴着一只黑色的土狗,又高又大,脖子上的铁链子都快赶上一指粗了。我这人向来惧怕猛犬,看见这样的东西,腿肚子都转筋。 解铃低声说:“应该在里面,我们进去看看。” 我缩在他后面,硬着头皮往里走,刚到门口,那狗忽然站起来。这一站不要紧,跟个小孩那么高,露出白森森的牙,冲着我们一阵狂叫,脖子的链子“嘎嘎”响,顿时绷直。 我吓得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脸色煞白。 店铺里正在打台球的几个小痞子,哈哈狂笑,也不玩了,拎着台球杆,一步三摇走过来。 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头发乱糟糟,眼睛很小,像是没睡醒的样子,裹着一件脏不垃圾的军大衣,盯着我们:“买东西吗?” 解铃笑笑说:“买。来两瓶矿泉水。” 老板嘴角抽了抽:“一瓶五块。” 我忍不住道:“你想宰人啊,怎么这么贵?” “买不起滚蛋。”有个拎着台球杆的人喊了一嗓子。 那条狗冲我们狂吠,嘴角流出长长的涎液。看那意思,如果没有链子拴着,它能扑过来把我们都撕碎。 解铃轻轻碰碰我,撅起嘴让我看。这些人的胸前,不引人注意的位置,都绣着一个标志。这个标志也就普通铜钱那么大,灰色的,上面写着上“天”下“国”两个字,正是太平天国。 我情不自禁倒退了一步,洪秀全也太厉害了,他这个身体可是哑巴,身份还是农村的庄户人。他怎么那么大能耐?居然跑到江边码头的棚户小区里发展了一批会员。看样子我们要进去找他,必须要闯过眼前这道难关。 打台球的小痞子们走到门口,用台球杆指着我们:“滚蛋!听见没有。” 解铃拉着我退出几步,指着房顶低声说:“能不能看到什么?” 我抬起头看了看,天色阴沉,简易房的房顶空空,什么也看不出来。 解铃拍拍我,让我面对他,他咬破中指,挤出一滴血,嘴里念念有词。 “罗稻,总说要收你做徒弟,现在为师就赐你一滴指尖血,让你能观气。”他说着,把血抹在我的两眉之间。我全身一哆嗦,如遭电击,脑子嗡的一下炸了。这个过程很短,可能也就一瞬之间,我慢慢睁开眼,感觉耳清目明。 解铃指指房顶,我再看过去时,一下呆住。 不远处一栋简易房的房顶,有阵阵黑雾冒出,浓浓的,笼罩着房子。这股黑雾若有若无,徐徐缥缈,在空中逐渐汇聚,形成一股很强烈的煞气。 我惊讶地看看解铃,解铃低声说:“你再看看这些人。” 小卖铺的老板还有那些打台球的小痞子,看上去和刚才不一样了,脸上都带着浓浓的黑烟,一个个眉目之间充斥着十分可怕的戾气。 我倒吸一口冷气:“他们这是怎么了?” 解铃说:“他们已经被邪气侵染。哑巴非常可怕,他很可能已经修炼了某种邪术。你看房间里冒出来的煞气,愈来愈浓,说明他在这里布置了一个很古怪邪门的法阵,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我们怎么办?”我问。 解铃把我挡在身后,只说了两个字:“硬闯。” 他从挎包里掏出两个瓶子,瓶子里装着黑黑的液体,递给我。我看的奇怪,问是什么。解铃说:“这是黑狗血,能破邪门煞气,一会儿打起来,你就把里面的狗血往这些人身上泼。” 他慢慢走过去,我拉住他,惊惶地问你干什么。解铃道:“我来对付这条狗。” 这些人以为我们会害怕,谁知道我们不但不走,反而凑了过去。老板从店铺里出来,解开狗链子,那一头握在手里。这狗还真是野性,猛地冲过来,离我们还有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来,链子拽的笔直,张着血盆大口狂吠。 “我发现你们就是来找事的。警告你们,再不走就放狗了。”老板冷着脸说。 解铃淡淡笑笑,根本不搭理他,继续往店里走。 “虎子,上!”这老板真够可以的,说放狗就放狗,链子一松手,狗如离弦的箭嗖一下冲过来。 我吓得叫了一声,而解铃不躲不闪,继续往前走。 这条狗我估摸可能是有狂犬病,处于一种十分不正常的状态,极为狂躁,双眼血红,攻击性很强。 越来越近,它的神态也极其威猛,一个腾跃跳了过来,随即一声犬吠,到了解铃面前。 解铃手里没有任何趁手的武器,除了一个挎包,完全赤手空拳。这一瞬间我吓得都快尿了,解铃虽然降妖除魔,但没有一次显露过他的身手,现在他在原地动也不动,不会是吓傻了吧? 小卖铺那些人,发出极其残忍的笑。他们看来,这就是一场好玩的游戏。每一张脸都无比狰狞。 这条狗猛地跳起,直直咬向解铃。解铃终于动了,他用鼻子深深一吸,肚子鼓胀起来,随即对着这条狗吼了一声。此时,狗和他也就不到半米的距离,这一声吼叫传出,这条狗像是在空中突然挨了重重一拳,腾空倒飞出去,落在地上,重重摔在尘埃里。四腿乱蹬,低声呜咽,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气势。 在场所有人都愣了,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没见过这般西洋景,靠着一声大吼,居然能把狗给吼跑。 这一吼看样消耗了解铃不少气力,他脸色煞白,双手撑着膝盖,气喘吁吁。 店铺里那些小痞子互相看看,抄着台球杆走了过来。解铃朝我身后一闪,喘了口气:“都交给你了。” 话音刚落,我们两个就被这些人围在其中。老板叼起一根烟,冷冷看着我们:“有点本事啊,居然能把我们家虎子吓退。你再喊啊!我看看你能不能把我们都喊跑。说!你们两个小子贼眉鼠眼,跑到这里干什么?” 解铃拍拍我,他蹲在地上,根本就不搭理他们。 我看着这些小痞子,知道今天很难善了。我一只手握着一个装黑狗血瓶子,用牙咬掉上面的封盖,瓶子里散发出浓浓的臭味。 “教训教训他们。”老板说。 有个痞子提着台球杆一步三晃走过来,对着我的头劈了下来,我往旁边一躲,没躲利索,正砸在肩膀上,疼痛难忍,嘶嘶倒吸冷气。这一下把我火气打出来,我拿着瓶子对准他一泼:“去你妈的。” 那痞子被淋了一脸。说来也怪,黑狗血一到他的脸上,竟然产生了某种化学反应,“嗤嗤”冒青烟,烟雾蒸腾,幻化成极为恐怖的一张人脸,然后迅速消散。小痞子捂着脸在地上乱滚,“啊,啊”惨叫,好像我泼的是硫酸而不是狗血。 解铃咳嗽了一声说:“你们都被人利用了。这地方很邪门,赶紧离开这里!” “离开你妈个x。”老板大喊了一声:“都给我上。” 所有人同时往上冲,我吓得大叫,这时候也顾不上谁是谁了,闭着眼把瓶子里的血尽情往外撒,泼洒的到处都是。场面极其嘈杂,无数人影晃动,我身上挨了不少棍子,打蒙了。这时,忽然双手剧痛,不知被谁打中,我坚持不住,两个瓶子同时落在地上,打了个粉碎。 第二十三章 两个空间 围着我们的还有五六个人。 其他的小痞都躺在地上捂着脸打滚,黑狗血相当克制他们。我也不好受,身上挨了多少棍子就不说了,浑身生疼,好久没这么大的运动量,喘得肺管子都快炸了。 这五六个人,气势汹汹又逼了过来,店铺老板却在步步后退,这老小子相当机灵,鼓动其他人往上冲,他在后面保存实力,现在看形势不对,又想撒丫子跑路。他一转身钻进了小卖铺,朝后面跑去。 解铃掏出一瓶黑狗血递给我:“这是最后一瓶了,你小心点用。那老板肯定是去报告了,一旦打草惊蛇,以后再要抓到哑巴就困难了。我去抓住他,这些人交给你。” 他往店铺里追去,旁边有小痞子用台球杆拦住,只觉眼前一花,解铃从他身边掠过,不知用了什么手法,重重点在小痞子的腋下,那小子疼得满地乱滚,像杀猪一样嚎叫。 解铃停都没停,钻进小卖铺朝着后门方向狂奔而去。 我看得嘴里发苦,你能耐这么大,何必让我出手,白挨这么多揍。 还站着的四个小痞子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回身去追,我把瓶口的塞子咬掉。这次有些经验了,没有拿着瓶子直接泼,而是把里面的黑狗血倒在手心,朝这些人甩过去。 黑狗血对于他们来说,像硫酸一样好用,泼在身上迅速冒青烟,产生剧烈的反应。 我处理了他们四个,赶紧追进小卖铺,里面空空荡荡,老板和解铃都没了踪影。 我没急着追出去,反正他们怎么跑都在这些简易屋里,我喘口气先。坐在椅子上缓了半天,又开了瓶矿泉水。门外躺了一地的小痞子,捂着脸惨叫。那条土狗也没了精气神,被解铃刚才一嗓子吼的,直接就蔫了。 缓了口气,感觉体力复苏,我向后门走去,路过台球桌,顺手抄起一根粗粗短短的杆子,还算顺手。 来到后门,大门半虚半掩,里面黑黑的,没有光。 我轻轻推开门,后面果然没有开灯,乌起麻黑一团,我眯起眼使劲看,空间似乎很通透,面积特别大,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深邃,看上去就像是一处山洞。 这怎么可能呢?在外面看过它的全貌,不过就是一排排简易房连在一起,怎么进到里面,会有如此奇妙的感觉? 我想了想,没有贸然进入,回到小卖铺把东西全都扒拉出来,找了好半天,终于从抽屉里翻出一把手电。光亮不算太强,聊胜于无吧。 我重新回到大门处,把门推开,用手电照照。光亮照明的面积有限,这么黑的地方,也仅仅能照出几米远。说来也怪,光亮一开,那种通透达远的空间感即时消失,这里是很普通的民居,看上去应该像食堂。 中间是一张大长桌子,两边横七竖八摆满了椅子,桌子上还有一堆堆方便盒,里面有不少剩饭,散发着怪味。满地污水,方便筷烟头空水瓶扔得到处都是。后面是做饭的灶台,堆着没有刷的碗,清锅冷灶的,墙上还挂着饭铲子。 我捂着鼻子走进去,四下里照着,光斑亮影中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这个房间一共有一前一后两扇门,前门就是我进来的地方,还有一道后门。很显然解铃和老板是顺着后门跑了。 来到后门,把门推开,里面的房间是一间寝室,睡觉的地方。 手电中,我看到有四个铁架子打成的上下铺,靠墙放着,床铺上是没有叠起来的被子,散发着异味。墙皮斑驳,这里又潮又湿,常年住在这里,肯定是要得关节炎的。 房间不大,四周黑漆漆的,虽然有手电,但我还是感觉这里有种说不出的阴森劲。我硬着头皮走了进去,小心翼翼转悠一圈,没有发现解铃和老板的踪迹。 这就怪了。这处寝室是个密闭的空间,连窗户都没有,唯一的出入口,就是我进来的那道门。 这两个人难道凭空消失了? 我又找了一圈,用台球杆把被窝都挑起来看,里面又脏又臭,不可能藏人。我趴在地上,用手电照照床下,还是空空荡荡的。嘿,邪了门,他们哪去了? 我从寝室出来,到了前面的食堂,拉开一把椅子坐下。这里似乎很久没有坐人了,椅子非常冰冷,屁股发凉。我愣了愣,用手电四下里乱照,什么都看不出来。 呆了一会儿,越来越冷。我忽然想到,现在我们还深入虎穴,这里可是哑巴的大本营,呆时间长了可不好。我来到门口,就要出去,刚打开门,就看到外面来了一伙儿人。 这些人大都裹着军大衣,手里拿着武器,不是棍子就是棒子,一个个气势汹汹。我探头出去看,正好有人用手指过来,吓得我一激灵。 领头的人正是小区外蹲着吃面的大汉,他脸色阴沉,看向我,一挥手带着这些人进了小卖铺。一大群人直冲冲地过来了。 我吓得头皮发炸,赶紧把门关上,插上插销也觉得不保险,情急之下,把食堂里的板凳椅子拖过来几把,靠在门上。刚弄好,就听到外面砰砰敲门。 “开门!”有人喊。 现在我成瓮中之鳖,堵在这里,跑不了。这个简易房设计得有点缺德,没有窗户,也没有偏门。这里虽说是食堂,可也承担了厨房的功能,而厨房是消防重地,一旦发生火灾意外,困在这里,真是想跑都跑不了。 外面的人敲了几下,看无人回应,开始“哐哐”砸门。木板门哪经得住这些大汉连砸带踹的,眼瞅着把手越来越松,一把椅子应声而倒,这扇门眼看就要打破了。 我靠着门,冷汗直冒,把手电关掉。 就在光亮熄灭的一瞬间,黑暗重新涌入房间,感觉突然就变了。黑暗中,散发着异味的破烂食堂,显得无比幽深通透,似乎前路茫茫,延伸进很黑的深渊里。 我再把手电摁亮,那种通透感瞬间又消失了,眼前又恢复成满桌子剩菜剩饭,肮脏不堪的食堂。 好像有点问题。 我把手电关掉,摸着黑慢慢向前走,再往前几步就要碰到桌子。我也豁出去,碰到就碰到,可奇怪的是,当我走到桌子的位置时,却什么也没有碰到。 奇怪。我猛地一醒悟,难道这里是什么障眼法?我继续往前走,渐渐走向深邃的尽头。按照距离推算,我现在已经到了房间的墙前,再往前走就要撞到墙了。现在不能开手电,这个房间很可能有法术结界,造成了光亮和黑暗两种不同的空间,一旦把打开手电,很可能一切都会即时性消失。 我大概猜到解铃和老板逃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慢慢走到尽头处,撞到什么东西上,浑身发疼,伸手摸了摸,黑暗中居然摸到了一扇冰冷的铁门。 轻轻敲敲,发出“哐哐”的声音,我愣了半天,敢肯定刚才有光亮的时候,绝对没有这扇门,居然凭空出现了。 我摸索着,找到把手,稍稍用力一推。这扇门的门轴已经锈上了,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好歹能推开。露出一条缝隙,我慢慢挤了过去。 这条缝隙太窄,继续推又推不动,只能勉强地往里挤,挤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不远处“哐”一声巨响。 大门被那伙人砸开了,黑暗中出现杂乱的脚步声。有人喊:“在哪呢?” 一个声音响起:“开灯。” 我脑子“嗡”一下炸了,这扇铁门只有在黑暗中才能现形,如果现在一开灯,它会不会立即消失?我现在半进半出,正卡在门里,如果铁门消失,那我会怎么样? 我不敢想,更不敢冒险。就开灯安然无事,可落在这伙暴徒的手里,不死也得扒层皮。 我拼命往里挤,就在光亮闪出的一瞬间,进到了铁门里。身后亮光大作,我再回头看,差点一屁股没坐地上。 铁门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一堵厚厚的墙。我伸出手来回摸,越摸越是心凉如冰,从头摸到尾,没有摸到那扇铁门。我怕摸得粗糙,错过了门,又往回摸,一点一点仔仔细细,最后彻底绝望了,墙上根本没有门。 我踮着脚尖伸直了手使劲往上摸,摸不到墙顶。这墙也不知有多高多厚。 这里实在太黑,伸手不见五指,什么都看不见,只能隐隐听到不远的地方,好像在我下面,隐隐有“哗啦啦”水流的声音,像是一道瀑布。 我踮着脚走了两步,脚下突然一空,心想坏了,下面是悬崖。 第二十四章 鬼阵 第二十五章 诡异的招魂 解铃问我:“还记得以前我曾经送过你一枚挂链玉牌吗?” 我眨眨眼,愣了半天,猛地想起来:“费长房?” 说起这事,恍若隔世,那还是我妹妹罗小米鬼上身的时候,解铃当时说我也被不干净的东西跟上了,防止意外给我了一挂玉坠,上面雕刻的就是费长房。这位费长房据说是一位驱魔大神,铁拐李的大徒弟,辈分比汉钟离都高,号称百鬼之王。 他一共给过我两挂,都因为这种那种原因弄丢了。谈起这段往事,我都有些不好意思。 解铃不是翻小肠的人,他很认真地把自己脖子上的费长房玉坠摘下来,递给我,让我戴上。 “这是开过光的,里面有费长房的一缕神识,关键时候能起很大作用。一会儿进去之后,你一定要冷静,里面什么情况我也不太清楚,没法教你什么,罗稻,一切都看你的了。”解铃严肃地说。 我颤抖着把项链戴上,深吸口气,坚定地点点头。 解铃伸出手指,慢慢指向黑暗的前方:“去吧。” 这里是地下室的一条水泥甬道,又黑又深。进去后才想起,忘问解铃能不能开手电了。按说地下室是有灯光的,应该没什么问题。 我拿出手电筒,小心翼翼拨动按钮,照了出去,手指头紧紧按在摁扭上,一旦形势不好,马上熄灭。 光亮微微射出,照度有限,还好,没有意外的事件发生。 我硬着头皮,靠着墙边,一步步往里走。走了也不知多远,终于来到甬道尽头,这里有个一门多高的洞,用手电照了照,发现边缘有门框的痕迹。想来这里以前应该是有门的,不知为什么,门被卸了。 里面非常黑,一旦靠近,就马上感觉到温度陡然下降,一股股阴冷的寒气,从门洞里散发出来。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凭直觉就知道,里面肯定非同寻常,要不然为什么会这么阴? 这个洪秀全简直成精了,他到底想干什么? 我打着手电照进里面,像是被黑洞吸了似得,消失得无影无踪。手电已经没用,还是不打为好,以免暴露自己的行踪。 我鼓足勇气,钻了进去,摸着黑往前走。这个鬼地方没有任何参照物,不分东南西北,只是下意识往前。 走了一段,忽然听到“滴滴答答”落水的声音,有水珠从高处滴落。我顺手一摸,摸到了一根粗粗的管子,好像是水管,非常潮湿,冰冷刺手。 这时,前面忽然有了亮光,渺渺一点,微微弱弱。 我向着光亮小心翼翼走过去,忽然碰到什么东西,撞得我倒退了几步。 我这个心啊,马上提到嗓子眼,碰到的这东西十分柔软,好像是个人。我伸出手去摸,妈的,还真是个人。这人光着上半身,应该是男性,大头朝下,悬在半空,想来应该是被倒吊着。 这人虽然没有知觉,不知生死,可是我不敢去摸他的脸,生怕这乌起麻黑的,他突然咬我一口。 但是有一点能确认,这不是哑巴。哑巴我见过,典型的庄户汉子,人高马大,虎背熊腰。而眼前这个人,满身都是排骨肉,瘦了吧唧,好像还挺年轻。 我继续往前走,走了没多远,又碰到一个倒吊的人,还是一动不动,毫无知觉。 越向那盏孤灯走去,遇到这样倒吊的人越多。给我一个最直观的感觉,哑巴在这里吊了很多人,而且吊的位置很有讲究,并不是直线排列的,或左或右,好像存在某种规律。 我心里咯噔一下,解铃说,他在这里布置了一个百鬼阵。莫不是我已经闯入了阵法之中? 这可麻烦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等来到那盏孤灯前,看到这是一张破旧的供桌,上面放着一盏长明灯,豆大的火苗正在微微燃烧。左右看看,不见人影。 我小心翼翼走过去,不敢动上面的东西,只是借助火光,四下里看,四周黑黑暗暗。这种黑凝如实质,紧紧包裹着整个空间。正看着呢,我忽然冷不丁看到一样东西,差点没吓死。 供桌后面的黑暗中,忽然出现了一张脸。 这是个男人,闭着眼,脸色铁青,脸上被人用朱砂画了乱七八糟的图案。形象特别像香港鬼片里的僵尸。 我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难道哑巴在这里弄了一批尸体,要赶尸? 按照这张脸的位置,他应该是坐在一张高椅上。这个人僵硬不动,应该是死的吧。我颤巍巍打开手电照过去,光线通透,居然照亮了。 供桌后面,居然坐着一些人。他们两人一排,一左一右两把椅子,坐了很多排。我快速扫了一眼,坐着的应该都是男性。 这些人全是脸色铁青,脸上都被朱砂笔画了妖异的图案。 我小心翼翼走过去,看到他们全赤裸着上身,胸口被写着不同的字。前面四个人,胸口各写着“东”“西”“北”“南”四个字,后面几个人的胸口,有的写着“忠”,有的写着“燕”,有的写着“豫”,我有点迷糊,这是什么意思? 我边走边看,当来到一个人的身前,看到他胸口字的时候,顿时惊住了。我忽然明白,这些字是什么意思。 这个人的胸口写了个“翼”字。 太平天国,又是“翼”,难道是翼王?前面那些东西南北,就是东王、西王、南王、北王的意思?这些人都是太平天国的王? 我愣住,喉头窜动,不可能啊,这些王都死多少年了?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单说翼王石达开,兵败大渡河,被清军所俘,凌迟处死。都被砍成渣了,哪来的尸体?东王杨秀清和北王韦昌辉在天京兵变里乱刀砍死,尸骨无存。眼前这些人又是怎么回事? 我正想着,黑暗中传来脚步声。赶紧把手电灭掉,我藏在胸口写着“翼”的人的身后。 黑暗中走来一人,正是哑巴。借着微弱的火光看去,哑巴还真不一般,他又换上那么一套龙袍装束。一身的黄色长袍,腰扎红带,头戴高冠,上面还有两个大字:天王。 还别说,人靠衣服马靠鞍,哑巴穿上这一身,真有点龙行虎步的意思。 哑巴站在供桌前,背着手,看着下面这些坐在椅子上的人,从怀里缓缓掏出个木匣。打开之后,里面铺着绒垫,上面是绿光莹莹、金光闪闪,两枚炼魂珠。 哑巴来回走了两趟,他把两枚珠子塞进嘴里,闭目沉吟,桌子上那盏长明灯的火苗子“噗噗”乱抖,像是刮起了一阵风。黑暗中,传来绳索“吱呀吱呀”的声音。我听出来,声音来自那些倒吊的人,这是吊着的绳子来回摇晃发出的声音。 我屏息凝神,看着哑巴。 哑巴喉咙一直在动,脸上表情痛苦,绿珠和金珠散发出来的光芒,居然能刺破他的嘴唇散发出来,显得十分妖异。 这时,火苗越闪越厉害,突然之间灭了。 黑暗中,就听到“咯咯”喉咙的声音,忽然有人呻吟了一声。 我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发出呻吟的这个人,根据声音判断,应该是胸口写着“东”的那个人发出来的。 那个人喘了一口粗气,嘎嘎笑着,笑声阴森至极:“大哥,多年不见。” 哑巴自然是哑巴,不会说话,能感觉出他正在看着这个人。 “大哥,我知道你招我们来是什么意思,你想重整太平世界?”那人笑着说。 哑巴重新把灯盏点燃,脸色阴晴不定。胸口写“东”的人,一边笑一边从椅子前走出来,他腿脚还有些不利索,走路磕磕绊绊。 “这么多年了,你我弟兄依然雄心未泯。上一次虽然失败,这次未必会再重走老路。大哥,多谢你把我从阴司里引出来,我们兄弟一起做一番大事业。”那个人说。 听到这话,我的脑子猛地炸了,我靠,难道洪秀全利用两颗炼魂珠的威力,要把以前太平天国那些王的“魂魄”都招回来? 他在引魂,让这些王的魂魄附着在人身上,重新活回来,一起图谋大业。 难道这个“东”就是东王杨秀清? 第二十六章 鬼阵启动 如果我推想没错的话,眼前这些人应该都已经死了,只留下躯壳。洪秀全从阴司招魂,把招来的魂魄附着在这些人的身上。他这么搞,阴间的鬼神们,难道不管吗?这炼魂珠真的有这么大的法力? 这个疑似杨秀清的人,说了几句话,脸色蜡黄,很难看,坐在椅子上不住喘息。 “在下面呆的时间太长了,有点不太适应阳间的生活。”“杨秀清”喃喃说。 哑巴继续作法,长明灯火苗再一次熄灭,当他重新点燃的时候,胸口写着“北”字的人缓缓睁开眼睛,呻吟一下说:“这是哪?” “恭喜北王,你还魂而来。”“杨秀清”呵呵笑。 “韦昌辉”恍惚明白了什么,笑得很阴:“东王九千岁,天王大哥,我又回来了。我们兄弟又要凑在一起,做一番大事业。” “韦兄,上辈子恩怨就不提了,这一世重新开始。”“杨秀清”道。 “重新开始。”北王的嗓音很低,听起来像鸭子叫。 此时的情景十分怕人,幽幽火光下,这些人说着一嘴的鬼话。我实在无从判断,到底是真的鬼魂还体,还是环境的自我暗示下,这些人出现的精神分裂。 不管怎么样,我打定一个主意,不能再任由哑巴这么继续干下去。 哑巴比鱼鳃的危害还要大,鱼鳃虽然也杀人,但是他主要是自我修行。而这个哑巴,不但自己修成一身邪术,更关键的是,他胆大包天,还要玩玩天子剑。一旦让他敞开了整,会出现什么后果实在是不好说。 要对付哑巴,必须窃取他的炼魂珠。 我蹲在后面,看得仔细,哑巴做这种法术相当耗费精力,召回两个人之后,脸色苍白得可怕。而“北王”和“东王”也都神情疲倦,闭目养神,不说话。 哑巴放下长明灯,一个人步履蹒跚进到黑暗里。我鼓足勇气,小心翼翼在地上爬行,怕惊扰了这些怪人。在他们脚步爬过,从供桌下面钻了出去。我不敢站起身,就这么一路爬着,向着哑巴的方向过去。 爬了一段,不远处的黑暗里亮着两盏亮光。森森火苗下,映出一台莲花座,哑巴正在上面打坐,闭目凝神。两颗闪着光的炼魂珠在油灯上,代替蜡烛,光芒显眼。 我犹豫片刻,现在正是他体力精力比较低的时候,去窃珠成功率会比较大。我深吸口气,小心翼翼爬过去,一直爬到莲花座前,哑巴没有反应。 现在的他已经进入某种定境,就和我当初看到林文美一样。他面无表情,一张丑脸在光亮中,透出森森鬼气。 我小心翼翼伸出手向两盏油灯,慢慢抓住珠子。我屏住呼吸,控制着澎湃而紧张的兴奋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珠子塞进兜里。 我转身刚要走,哑巴突然睁开眼,嘴角抽动,伸手来抓我。 他的动作不像那天在乡下瓦房里窃珠那般流畅,显得凝滞和踉跄,我知道他正处在低潮,机不可失,转身就跑。只要没了这两枚珠子,哑巴就像老虎被拔去了牙。 珠子一到了我的兜里,光亮熄灭,周围立时陷入黑暗。我跑到供桌前,这时哑巴已经追到了,情急之中我“噗”一口吹灭长明灯,顿时一片漆黑。 哑巴的嗓子发出一阵令人难受的沉闷声音,他一定是怒极。黑暗中,响起“呜呜”的风声,他好像拿着什么东西,正在大力挥舞。 我躲在供桌下面,不敢露头。现在的黑暗,对于他来说是障碍,对我也是一样,我同样也看不见东西。 正在高度紧张的时刻,突然供桌上“嘭”一声巨响,哑巴舞动的那东西,正砸在桌面上。桌子当时就裂纹了,上面的灰尘“扑棱棱”往下掉,落了我一脖子。 我不敢呆下去,在地上爬着,突然被一只手抓住手腕,“杨秀清”阴笑:“大哥,我抓住了这个小贼。” 一声沉闷的响声,桌子碎了,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也是急眼了,照着“东王”的手就咬了下去,“东王”一声惨叫,手刚一松开,恶风不善,哑巴舞动那东西铺头盖脸砸了下来。 我赶忙缩在椅子下面,黑暗中只听“杨秀清”喊了一声:“大哥……”话音未落,紧接着是西瓜破碎的沉闷声,也不知什么洒了我一头一脸,我用手一摸,粘粘糊糊一股血腥味。 心脏狂跳,我靠他姥姥的,哑巴拿重物把“东王”的脑袋砸碎了? 我拼命往前爬,哑巴步步紧跟,“呜呜”的风声不断,坐在椅子上的这些人横七竖八倒了一地。 我越来越心凉,哑巴,就算是洪秀全吧,根本就不在乎什么兄弟。他招魂而来无非就是为了帮助自己打天下,这些人在他眼里不过就是一个个工具而已。洪秀全,连自己的儿子都坑,更别说别人了。 现在对于他来说,最重要的就是我手里的炼魂珠,只要拿到手,他就拥有了超级力量。 哑巴忽然停了下来,我躲在最后一排,“翼王”的后面。心跳加速,逼入死胡同,现在已无路可逃。 黑暗中,忽然有了亮光。我偷眼去瞧,哑巴走回破烂的供桌,桌旁有一根残破的木头柱子,上面挂着一盏破烂的灯笼。哑巴正在用打火机擦着火苗,去点燃里面的引信。 火光一闪一闪的,不容易点燃。 我头皮发炸,如果有了光亮,再想跑就来不及了。 我猫着腰,在椅子中间穿梭,这里的空间也挺大,顺着墙边遁走,摸到一扇铁门,轻轻去推,黑暗中发出“吱呀”一声。哑巴猛然回头,擦着打火机照过来。 我趁这个工夫,从铁门缝隙钻进去,赶紧躲在墙后面,也不知他照没照到。 停了一会儿,从缝隙中偷窥出去,发现外面微微燃起光亮。那团光幽幽而燃,像是飘在空中的一盏孔明灯。我明白过来,哑巴把那盏灯笼点燃了。 他听到刚才的响声,一定会顺着声音找过来,这可怎么办? 我贴着门缝,仔细听着外面的声音,门外出现一种很难形容的声音。像是风声,又像是一群人的呜咽声,十分低沉,如同抽泣,听的人毛骨悚然。 实在忍不住,我趴着缝隙往外偷窥,门外除了那一点灯笼的光亮,其他地方是一片骇人的黑。黑的深处,传来的呜咽声让人听出一身鸡皮疙瘩。 这团灯笼的光,亮得很不真实,散发着幽幽的绿光,就像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那一瞬间的感觉,我似乎在无边深渊的阴间,而这盏灯笼是燃自阳间亲人的问候。 我摸了摸脑门上的指尖血,这是解铃赐予我的能力。我集中精神,凝目去看,想象一道目光是从眉毛中间射出去的。 这么一看,我顿时惊住。 绿色的灯笼光亮中,我看到有许多人在走来走去,这些人的姿势很怪异,似乎飘在空中。而且这些人穿的衣服也很怪,因为太远看不清楚,大多以深色为主,尤其是还有人穿着艳红色的衣服。 看到这幕情景,我胸口堵得厉害,说不出的难受和膈应,这些人给我的感觉很暴戾很邪门。我敢肯定,这些东西应该都是哑巴招来的阴魂。 他在这里摆了一个百鬼阵,难道真的有一百个鬼? 我看到这些虚虚淡淡的人影飘着,似乎分别在向四面八方进行搜索。我的心脏都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困在这么个鬼地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完全就是个死路。 我不敢再看,捂住胸口,胸前一阵针刺般的疼,像是被什么灼烧一样。 低头看,胸前费长房的玉坠竟然有了强烈反应,烫了皮肤。 第二十七章 声东击西 第二十八章 宿命的对决 陆老五就地盘膝,从包里取出一个精致的铜香炉,在上面插上三炷香。也没看他用打火机,双指轻轻一拈香头,竟然燃了起来。香火渺渺,在他身前形成了一道雾帘,阴风恶鬼来到香火前面,竟然无法向前再挺进一步。 幽幽光斑中,我看到无数略具人形的黑烟,笼罩在他的周围,像是很多密密麻麻的黑色蚂蚁,把陆老五整个淹没在里面。 哑巴残忍地一笑,不再管他,提着消防斧,向我走了过来。黑脸面目狰狞,那一道血痕更是触目惊心,他把斧子对着我的脑袋高高举起。我还算机灵,猛地熄灭手电,就地翻滚。 “哐”一声巨响,一斧子砸在地上,黑暗中火花四溅。 哑巴发出浓重的喘息声,斧子拖在地上,一步步向我走来。我到了墙角,躲无所躲。也是情急,我想到了一招,把手电光亮调到最大,猛地去刺激他的眼睛。 手电的光芒射出去。我的眼睛也因为很长时间在黑暗里处于失盲状态,受不了强烈的光照。我眯着眼睛,眼泪直流,隐约中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哑巴站在原地,双手拄着斧头,在他身上竟然出现了很多只苍白的手。 他身后没有人,这些手不知从哪伸出来的,有的抓在他的前胸,有的抓住他的双腿,有一双胳膊居然紧紧缠在他的脖子上。 哑巴在尽力支撑,身体摇摇欲坠,尤其脸上,居然有几只苍白的手盖在上面,正不停地抓挠。哑巴喊不出声,喉咙“呜呜”响着,我看得毛骨悚然。 胸前的费长房玉坠热得发烫,我急忙关了手电。就在光亮消失的瞬间,哑巴终于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黑暗中响起脚步声,听声音是陆老五发出的。他慢慢走到哑巴近前,不知在干什么。 我出了一身冷汗,刚才看到的那一幕,太像噩梦景象,心里发堵,感觉膈应,浑身就像发高烧一样难受。 我擦擦头上的汗,黑暗中忽然升起两团光芒,一边是绿色的,一边是金色的。光芒中,我看到陆老五一手拿着一枚炼魂珠,眼神发光,目不转睛看着。 “老陆啊,再看眼珠子都要掉里面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不远处响起。 陆老五反应极快,迅速把珠子放在口袋里,光芒顿时消失,又陷入了黑暗。 我特别高兴,长舒了口气,因为我听出声音是谁,正是解铃。 黑暗中,一盏孤灯的火苗幽幽而来,果然是解铃。他不知在哪找到了一盏破旧的马灯,一步一摇走了过来。 陆老五“呵呵”笑着:“解铃,我就知道是你。看见罗稻,你必然就在附近。” 解铃提起灯看了看地上,哑巴还没有死,大虾一样佝偻着,身上蔓延着很多白色的胳膊,像是白蛇一样缠缚着他。 解铃把马灯放在旁边,摇摇头。 “这人是自作孽,”陆老五说:“自己几斤几两都不知道,学了点皮毛,就敢大摆鬼阵。这年头,只要胆子大,什么都敢干。” “老陆啊,”解铃说:“事情到这里,我们再藏着掖着的也没意思。这么着吧,咱们哥俩一起手挽手到阴司去,钉是钉铆是铆,该怎么判怎么判,行不?” “真是可笑,”陆老五说:“你是罪人,凭什么我随你一起去。” 解铃笑:“既然没罪,那你怕什么呢?两枚珠子在你的身上吧?” “不错。”陆老五从怀里掏出两枚炼魂珠,在手里掂掂,珠子外浓郁的鬼气蔓延着。陆老五眯起眼:“看珠子的反应,黑珠在你身上?” 解铃从兜里掏出黑珠。 三颗炼魂珠又一次凑齐,各在不同的人手里。三枚珠子散发出三种不同的颜色和气息,隔空相望,鬼气飘散。解铃和陆老五面对面站着,谁也没动,我缩在墙角看得屏住呼吸,凝重的气氛中带着丝丝诡异,让人有些窒息。 “这三枚珠子惹出多少是是非非,实在是害人。”解铃说:“老陆,我有个建议,我们把珠子一起送到阴间。那里自有大法力者加持,绝了这个后患。” 陆老五冷笑:“解铃,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判。珠子怎么处理我自有主张,现在你乖乖束手就擒吧。” 解铃叹口气:“如果阴间审判的时候,有人问炼魂珠的下落我该怎么说呢?我是不是可以说,那三枚珠子已经在陆老五的手里,他私自吞没了。” 陆老五大笑:“你说得对,不得不防啊。我自然问心无愧,可架不住你胡说八道,往我头上扣屎盆子。这样吧,我想一个办法,让你既不能在阳间继续活着,又不让你的阴魂到阴间去。” 解铃笑:“那你是打算渡我成仙吗?” 陆老五把两枚珠子收好,慢腾腾从包里掏出一口黑色的微型棺材,打开之后,里面躺着一截藤茎,用刀削成了小人的模样。 “勾魂大法?”解铃问。 “识货。”陆老五说:“我要预备一黑一白两大鬼护法,现在白护法已经有了,还缺一个黑护法。解铃,让我把你的魂魄勾炼,作这黑护法如何?” 解铃叹口气:“多少人想炼我的魂魄,可惜没有一个如愿。” 陆老五说:“解铃,这一代阴差里,你我的能耐最大。你是二伯爷的徒弟,我是乌嘴他老人家的徒弟。道上的朋友有一次问我,是我的能耐大,还是你解铃的能耐大。” “哦?你怎么说的?”解铃颇有兴趣地问。 “我说我们没有比过啊。后来我推算了一下,我觉得还是我的能耐比你稍大那么一点点。”陆老五尖笑了两声。 “你的意思是,在这里,咱们比划比划?”解铃问。 我实在忍不住,爬起来说:“解铃,不要上这个人的当。” 解铃摆摆手:“不打紧,切磋一下嘛。罗稻你不要插手!”最后一句话,他语调非常严肃。 我在陆老五眼里完全不够看。解铃提醒的意思,是让我小心,不要冒然上前,害了自己。也给他增加累赘。 现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要取回炼魂珠,甚至说要安然脱身,只有打败陆老五一条路。和他直接较量,还有一战的可能。如果混战,保不齐这老小子出什么阴招。 陆老五和解铃相隔三米,面对面盘膝坐在地上。他们的预备东西几乎都差不多,香炉、长香,陆老五打开黑棺材,把里面木头小人拿出来,摆在香炉前。解铃居然也拿出一口微型黑棺,打开后,从里面取出一个小小的草人,同样摆在香炉前。 “请。”解铃说。 陆老五说:“小解啊,我岁数比你年长几岁,我先帮你把长香点燃。” 他缓缓伸出右手,做剑指状,嘴里念念有词,从包里取出一道黄色的符咒,贴在自己香炉的一根长香上。然后,他用手轻轻一拈香头,这根香顿时燃了起来。这还不算什么,我吃惊地看到,解铃面前香炉里,一根长香居然也燃了起来。 两根香之间像是存在了某种感应,陆老五燃烧自己的香,解铃的香也随之而燃。 香,在他们作法中起到很重要的作用。陆老五露了这手,表明你的香我可以随便点。能耐大小高下立判。 解铃微微一笑:“陆老五,果然好手段。” “哪里哪里……”陆老五话音未落,解铃不用符也不念词,忽然凌空一指。三米外,陆老五香炉里的一根香,突然冒出青烟,香头一闪一闪的,“嗤嗤”燃了起来。 我睁大了眼睛,还是第一次看到解铃有这样的功力。 陆老五笑得有点不自然:“有点意思。开始?” “请。”解铃说。 陆老五屏息凝神,把最后一根香点燃,念念有词。我惊讶地发现,他身上似乎笼了一层黑雾。 三根香冒出的青烟,本来是直直向上的,忽然改变方向,竟然变成了水平,在空中拉成三条细细的线儿,向解铃的方向飘过去。 与此同时,香炉前那个木头削成的人偶也动了。动作非常僵硬,像生了锈的机器人,随着青烟,也在朝着解铃的方向慢慢走过去。 解铃凝眉,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他也念念有词,两人作法的姿势流程几乎一样。随着他的声音,面前香炉里的三根香冒出了浓浓的黑烟,香烟的方向居然也从直着向上变成了水平横向,慢慢飘动,所去的方向正是陆老五。与此同时,他香炉前的草人也动了,随着烟雾也在向陆老五走过去。 三股黑烟三股青烟,一个草人一个木人,所去的方向是相对的。它们越来越近,不可避免地要在中间相遇了。 第二十九章 铤而走险 第一章 解铃的嘱托之恐怖案件 陆老五在我们面前活生生的消失了。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到底发生了什么? “怎么回事?”黑无常的声音很冷。 解铃笑道:“师父,这你都看不出来吗,陆老五集齐三颗炼魂珠,吞了下去。” 黑无常沉默一下,道:“老乌,跟我一起回阴间。顺便解释一下,为什么三枚珠子会在你徒弟身上。” “这个孽徒啊。”乌嘴恨恨地说。 本来这种场合没有我说话的份儿,我还是鼓足勇气说:“陆老五到底去哪了?” 黑暗中传来黑无常的声音:“炼魂珠的奥秘变化无穷,其神非常人能想象。陆老五我去哪不太清楚,不过能感觉到他遁开了轮回和因果之门。他的下场是什么,不知道。或许已经在虚空中魂飞魄散,或许到了一个无人所知的时代。这是他的宿命,也是炼魂珠的宿命。老乌,走吧。” 解铃朝我招手:“罗稻,来,我带你离开这里。” 我有些害怕,不会是带我到阴间吧。 解铃是不会害我的,我还是走了过去。说实话,我是真怕黑无常,越靠近他越能感觉到一种逼人的压力和阴寒之气。虽然看不见他的形象,可是那潜在的危险让人头皮发炸。 我走到解铃的身边,黑无常在黑暗中道:“这就是你说过要收的徒弟?” “是啊。”解铃说:“罗稻,还不拜见祖师。” 我赶忙跪下冲着黑影磕头。 黑无常说:“要拜进我黑无常的门下,不但需要真本事,还需要大机缘,是否有和阴间的机缘。”他沉吟片刻:“不久之后会有一件很棘手的事情发生,看你如何应对吧。” 说完,他招呼乌嘴一起走。 我赶忙说,不去追捕陆老五了? 黑无常道:“我说过了,这是炼魂珠的宿命。炼魂珠除了本身之神力,更有破因果之能,它们流落在外几百年,并不是我们不想取,而是它本身就在无常命运变化之中。流落到什么地方,使多少人的命运卷入其中,这些都是宿命,也是因果,没有人能改变。到回阴间的时候,它自然会回来。老乌,解铃,现在我们去追拿鱼鳃。” 我指着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哑巴,问他怎么办。 “咎由自取,自生自灭。”黑无常说。 解铃让我闭眼,耳边响起风声,又出现一连串奇怪的声音,听起来像无数的人同时发出的惨叫。 就在心惊胆寒之时,解铃在我耳边轻轻说:“明天下午两点,你到我那里,会有事情发生,此事关系重大,考验你的时候到了,切记切记!”这时,我感觉到有东西落入裤兜里。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耳边风声渐渐消失,我慢慢睁开眼。 我发现自己站在码头一个废弃的集装箱后面。周围悄无人影,解铃、黑无常、乌嘴已经踪迹不见。明晃晃的阳光透过缝隙射出来,我眯起了眼睛。 真是倒霉,我的棉衣丢在地下室里,看样子是找不回来了,我也不打算再回到那个恐怖的地方。就当自己倒霉吧。 我抱着肩膀从寒风中走出来,这时过来几个民工,狐疑地看着我。 这里不能久留,我哆哆嗦嗦来到主干路上,想打车回去。幸好我有个习惯,不把贵重东西和钱财放在外衣里。摸裤兜还有些钱,我把钱掏出来清点时,发现里面夹了一把钥匙。 我忽然想起,刚才从地下室出来的时候,解铃在我的裤兜里放了个东西,难道就是这把钥匙? 这是什么意思? 我想着他说的话,明天下午两点到他的家里,会有事情发生。 不管了,明天再说吧。我拦了辆车,回到市内。回家后先洗了个热水澡,然后翻开日记本,把这些天发生的事写下来,这也是我新近养成的习惯。 这些经历很有意思,以后写回忆录的时候可以用到。回想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真的像做梦一样。 我还养成看恐怖小说的习惯。因为我的经历够奇特够玄妙,所以对阴阳鬼神的事情特别感兴趣,想看看有没有写手能够对人的生死有独到的见解。 尼古拉耶维奇,是个写手的笔名,听起来像老毛子。他是写恐怖小说的,有些内容涉及到了阴间的鬼鬼神神,对人的生死也做了一定深入的剖析。我觉得他是有经历的人,所以尝试着和他信件往来。最近有些奇怪,我发给他的邮件都石沉大海,可能他现在名气大了,牛逼了,对我这样的小读者爱搭不理。 我随手点开他连载的小说,也拖更很久了,有烂尾的迹象。 困意上来,我把电脑关了,不再去想这些小事。现在首要的问题是,明天到底会在解铃的家里出现什么事? 第二天我很早就过去,到了解铃的家,拿出他塞给我的钥匙,轻轻一扭,还别说真是房门钥匙。 我推门进去,屋子里有种很久没有住人的清冷。我把窗户都打开,透透空气,坐在八仙桌旁,吹着轻轻的冷风,看着氤氲的阳光,有些恍惚,此时此刻有种说不出的安逸。 我想象着,解铃每次解决完难题回到家里,推窗吹风,在八仙桌旁阅读古书。这种感觉还真是有点酷。 我正想着,门锁忽然响动,有人正在用钥匙开门。我“腾”一下站起来,心脏狂跳,解铃回来了? 门开了,脚步声响,从外面走进一个女孩。我稍愣了愣,这才认出,是秦丹。秦丹看到我稍稍惊讶,随后冲我淡淡一笑,点点头,我们没有过多交流,她轻车熟路在神桌上拿起一把黑色的掸子,开始打扫起来。 我觉得有些尴尬,赶忙说:“那个啥,解铃让我来的,说是下午有事……” 秦丹冲我笑笑:“你能进来这个门,就已经说明一切,解铃是不可能轻易让人进来的。他不在的时候,我会定期过来清理一下卫生,你要有事就忙你的,不用管我。” 我和她认识也算有段时间,一直没什么话说,觉得有些尴尬。 等了一会儿,外面传来敲门声,我刚站起来,秦丹已经走过去把门打开。 外面匆匆进来一个中年男人,穿着一身土黄色的夹克,看上去相貌普通。一看到这人,我马上认了出来,随口叫道:“廖警官?” 果然是廖警官,他看到我点点头:“小罗啊,你们知道解铃什么时候回来吗?我找他有急事。” “你和他约好是几点见面?”我问。 “下午两点。”廖警官说。 我猛然醒悟,抬头看表,时针正好移动到正点,现在是两点整! 我屏住呼吸,难道解铃让我两点来解决的事情就是关于廖警官的? 很早以前二嫂失踪,随即牵扯出一桩诡异的毒品案,那时候我和廖警官打过一段的交道。知道他是一名缉毒警察。 我说道:“廖警官,解铃让我两点在这里等着,应该就是你的事情。” “他人呢?”廖警官着急地问。 我没法细说,能说解铃让他师父黑无常抓到阴间了吗。这事说出来,也得有人信啊。 我支吾了两声,说解铃有急事,到外地办事了。 廖警官坐在椅子上唉声叹气,愁眉不展。秦丹泡来的茶他都没心思喝。我忽然知道解铃的用意,他是不是想让我单独解决问题呢?这件事办妥,或许我就能拜入黑无常的门下。 我鼓足勇气说道:“廖警官,你有什么难事可以跟我说吗,解铃临走前吩咐我在这里等你,肯定是有用意的。” 廖警官用手指敲敲桌面,沉吟一下说:“好吧。我已经和解铃说过了,既然解铃安排你在这里,说明他相信你的能力。情况是这样的,我现在已经调到市刑警二大队,负责一些重大的刑事案件。前些日子,”他咳嗽一声,想着如何措辞:“市里出了一起恶性杀人事件。有个大学生把自己的亲妹妹杀了,而且手段极端残忍,肢解分尸。” “然后呢?”我问。 “这个大学生已经逮捕归案。现在流程到了检察院,准备提起公诉。人押在市第二看守所。”廖警官说着,犯了烟瘾,从兜里掏出一根烟,忽然怔了怔,可能是想到解铃的规矩,又收了起来。 “就在前几天,”他说:“这个肢解自己亲妹妹的杀人狂魔,在看守所失踪了。” 秦丹停了下来,也引起她的兴趣,站在旁边听着。 “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能在看守所失踪。”我说:“看守所里应该有监控吧。” “怪就怪在这里,”廖警官说:“无死角监控。而且他不是在普通仓里失踪的,而是在看守严密的小号里。值班警察是我的好朋友,算他点背,现在已经被控制起来,严审。这件事就算他不知情,这身衣服也不能再穿了。”他叹口气:“这事真他妈邪性。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这个杀人犯一旦流落到社会上,会成为危害,对人民生命财产安全产生巨大的威胁。市里已经下令,必须限期破案,从严从快。” 我顿时严肃起来,隐约觉得,既然黑无常和解铃把这件事安排给我,里面肯定另有玄机,并不像表面看来的这么简单。 第二章 他在干什么 第三章 神秘的禁闭室 在我这个角度来看,鲁大刚正聚精会神看着排便的蹲坑。一个粪坑有什么可看的? “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他的行为很怪异。”陈干部说。 看着看着,我忽然心头涌起一个匪夷所思的想法。情不自禁说道:“这个人不会是顺着茅坑爬出去的吧?” 陈干部和廖警官对视一眼,陈干部脸上全是轻蔑的笑,他实在想不出为什么廖警官会信任我这样的人。 我被他笑得面红耳赤,赶忙说:“我就是这么个想法,脱口而出,还不成熟。” “老陈,一会儿你领着小罗到禁闭室看看,”廖警官说:“看过他就知道了。” 陈干部道:“我看就没这个必要了吧,我这块也挺忙的。小罗,是这么回事,禁闭室里的蹲坑下面是用水泥糊的,别说他手里没工具,就是给他一吨炸药他未必能炸的开。再说我们已经把禁闭室检查了一遍,尤其是茅坑,没有任何破坏的痕迹。鲁大刚能从茅坑爬出去只有一种可能,他不是人,变成了一只苍蝇。” 我不好意思再说什么,指着屏幕上鲁大刚的脸说:“这是怎么回事?” 鲁大刚右脸靠近耳朵的部位,贴着医用胶带,好像是受了伤。 “这就说到他为什么蹲小号了。”陈干部说:“鲁大刚这个人很危险,精神不正常,极具攻击性。之所以蹲小号,是因为他在看守所里都不安分,他要杀人,杀的还是一个牢头。” “怎么回事?”我问。 陈干部耐着性子说:“像他这样有人命案子的重刑犯,进到看守所都要上脚镣,在普通号里是不到十斤的脚镣,后来他犯了错误进到小号才换成你看到的这副大号脚镣。他进号里时间不长,可能也就一个礼拜吧,就用磨尖的牙刷把捅了一个牢头。都说鲁大刚这个人聪明,是大学生,我看他纯粹是个弱智。就算杀人,有怂人不挑,偏偏捡了最难杀的牢头……这些牢头哪个不是老江湖,在号里混多少年了,能死在他的手上?可笑。” 我小心翼翼地问:“会不会是牢头欺负他,他急眼了精神病发作,脑子一热就干出杀人的事情。” 陈干部摇摇头:“小罗,你还是不知道号里的规矩。但凡是重刑犯,比如杀人的,纵火的,贩毒的,甭管多大岁数,甭管在社会上什么身份,进了号子里,一般都不会受欺负。犯人也是欺软怕硬。尤其鲁大刚这样碎尸的,更是不可能受欺负。在他捅了那个牢头之后,我们特意做过调查,也查看监控,牢头确实没有欺负鲁大刚,甚至还让鲁大刚睡到铺上。” 我说:“鲁大刚就是无动机杀人?” “差不多,当时我们审问他为什么这么做时,鲁大刚从始至终就说一句话,他该死。至于为什么该死,怎么就该死,他却说不出个缘由。”陈干部指着鲁大刚的右脸说:“这个伤就是牢头和他对搏时打的,这小子真是不自量力。” 我忽然冒出个想法,抬起头看陈干部,他被我的眼神弄得有些迷惑。 我字斟句酌,怕他再笑话我,我说道:“你们说找不到鲁大刚杀人的动机。” “嗯。”陈干部说。 “其实他是有动机的。”我说:“他的动机就是蹲小号。” 廖警官和陈干部一起看我,陈干部问:“什么意思?” “这也是我不成熟的想法。”我说:“鲁大刚会不会很早就定下了逃跑越狱的计划,计划的关键点在禁闭室。他为了能顺利来到这里,剑走偏锋,用牙刷伤害同牢犯人,从而达到这个目的。” “有点意思了。”廖警官点点头。 陈干部笑笑,态度和善了一些,说道:“你说的这些,我们已经想到,虽然不排除有这种可能,但我们还是认为,鲁大刚杀人和禁闭室逃脱是两个孤立并不联系的事件。我们虽然找不到鲁大刚的杀人动机,但从他当时受审的态度表明,他是欲杀那个犯人而后快的,表明他肯定有动机有想法,只是不说出来而已。再一个,如果他仅仅是为了进禁闭室,伤人装装样子就可以了,可他对那个犯人几乎是招招要命,捅得全是要害,透着一股歇斯底里的疯狂劲;而且我们这小号很多,鲁大刚也无法确定自己会进哪个号子,他怎么提前安排计划呢。” 在这些警察面前,我这点推理能力还真是不够看。我有点自卑,也有点胆怯,解铃啊解铃,总是把我架在火上烤。 就在这时,忽然电脑屏幕上的录像跳了一下,我光顾着说话,再把目光收回来看的时候,惊讶的嘴都合不拢。 禁闭室里刚才蹲在茅坑旁边的鲁大刚已经消失,地上只留一件背心,一副镣铐。 录像上没有任何声音,监控器冷冷冰冰忠实地记录着当时的情景。我看得身上有点发凉,这段录像比恐怖电影还有些吓人。 办公室里谁也没有说话,好半天,我声音苦涩:“这个人就这么没了?” 陈干部点头,他用鼠标把刚才录像拖回去,这次我聚精会神盯着看。就在鲁大刚失踪的瞬间,录像果然跳了一下,像是由不同的两个片剪辑而成。摄像头挂在固定的位置,它的角度和景别是一定的,之所以产生跳的感觉,是因为前后的景象差别实在太大。前一秒鲁大刚还蹲着,背对着镜头,充斥着很大的空间;下一秒地上只留下背心脚镣,人无影无踪,只留下空空荡荡的房间。 “注意时间。”陈干部说。 我仔细看着录像右上角不断跳动的时间,鲁大刚失踪前是18分57秒,然后画面跳了一下,下一秒的时间变成了22分49秒。 我看看陈干部,又把录像倒回去重看了一遍,越看心里越毛。 “这中间少了将近四分钟?”我说。 “对!”陈干部说:“后期经过技术部门鉴定,录像原带没有任何剪辑破坏的迹象,就是说你现在看到的景象,就是当时情况的客观记录。” 我咽着口水,脑子不够用了。鲁大刚失踪,随之消失还有四分钟的时间?!乖乖,到底发生了什么? 廖警官说:“看到了吧,这就是我找解铃的原因。这件事已经脱离了正常的侦破轨道,要是一般的案子就压下来了,但是这个人不行。鲁大刚一旦进入社会,会成为定时炸弹一样可怕的隐患,我们必须要抓住他。” 我没有说话,把录像来回看了几遍,脑子在激烈运转。我在回忆自己经历的怪事,那些高人的行事手法,哪一个和眼前的景象比较相似。 想了半天,我忽然想到了两个人。一个是赵癞,一个是陆老五。两个人都是平白无故消失。赵癞疑似是成了仙,陆老五是吞食了炼魂珠。 我问:“据你们调查,鲁大刚这个人有没有信仰?” 陈干部摇摇头:“据他的表现来看,没发现有什么信仰。老廖,你说说。” 廖警官没有直面回答这个问题,说道:“等会儿让你看看我们审问鲁大刚的报告。老陈,领着小罗先到禁闭室看看吧。” 我们从办公室出来,到了关押鲁大刚的禁闭室,打开铁门,里面的空间很小。仅能容一个人勉强进去,两个人也能塞,但这样的话,转身都困难。 陈干部和廖警官在外面等着,我一个人钻了进去。这小房间,一走进去就觉得憋气,浑身难受。要再挂个脚镣,真是坐也不舒服,站也不舒服,怎么都不舒服,也只能蹲着。 我仅仅呆了一分钟,就开始冒冷汗,腰酸腿疼,如果真的犯事在这里呆个两天三天的,我能疯了。 房间如此逼仄,也说明一个问题。鲁大刚消失之后,警察来这里检查,房间里一次只能容纳一个或两个警员,不能大规模搜索,视角有限,他们的侦查就肯定会有漏洞,有想不到的地方。 我不敢说我比警察专业,但我脑子里没有条条框框,说不定能发现什么。 我勉强在房间里检查了一圈,敲敲墙壁,摸摸地板,不管什么地方都是触手冰凉,厚厚硬硬。闭上眼仔细把鲁大刚失踪的过程回忆一遍,脑子都想冒烟了,也想不出他是怎么跑的。 门外陈干部和廖警官一边抽烟一边说话,我忽然有了主意,走到茅坑前面,慢慢蹲下身。 我要模仿鲁大刚失踪前的动作,再来一次。 第四章 全都是疯子 茅坑又臭又骚,鲁大刚蹲在这里看什么呢?我左看右看也瞧不出丝毫端倪。我幻想自己就是鲁大刚,把我当成他,当时戴着脚镣,我就蹲在这里,我会想什么呢。 我感觉有几分不寒而栗,说不清为什么。可能是这种代入感极强的思维,让我感到害怕。 禁闭室的气氛有些窒息,我感到一种无形的危险和压力。这种危险来自何方,为什么会有极度心悸的感觉,却说不出来。 想到鲁大刚,我生出一种想法,设身处地想想他当时的情况,他会不会也和我一样,处在这种恐惧之下呢?他或许并不像案例上表现的这么野蛮残忍,背后可能另有隐情。解铃安排我做这件事,是有原因的。 我总有种感觉,鲁大刚的失踪并不是他主观所为,不是他提前设计好的计划,而是临时发生的变故。这种变故和他失踪前的行为有很大关系。鲁大刚为什么蹲在茅坑前,他会不会是发现了禁闭室里的什么东西? 我看了半天,也不得其所,禁不住探出手去抚摸,沿着茅坑摸来摸去。 “怎么样,有什么发现?”陈干部问。 我刚要说话,忽然手指头触碰到一样东西,心咯噔一声。我用手来回摸。这东西很奇怪,稍稍凹凸,就在粗糙的茅坑边缘最下面。这里是用水泥糊的,表面坑坑洼洼,如果不是细心的用手去摸,很容易把这东西和旁边的表面忽略为一体。 我想看看这东西是什么,可是姿势原因,又伏不下身,真要去看,就得完全趴在地上。 我想了想,一咬牙,豁出去了。 地面冰凉,我还是别扭地趴在地上,尽量抬着头去观察。茅坑边缘有一层细细的宽边,这东西就在宽边缘的下面,一团漆黑,用手能摸到,却看不到。 陈干部和廖警官看我姿势怪异,在外面问:“发现什么了?” 我说:“好像刻着什么东西。” “小罗,你等等,我给你拿手电。”陈干部一阵风跑回办公室,时间不长取来一大号手电。 他踩着我身边的空档,小心翼翼走进来,把手电递给我。这个东西刻的位置太缺德,空间又极度狭窄,我很别扭地拿着手电,尽力去照。 手电光亮很强烈,这次我终于看到了,刻在上面的居然是一个歪歪扭扭的字,而且是倒着写的。 很多笔划,有的分离,有的交叠,非常难认。 写这个字的人,假设说就是鲁大刚,他当时刻这个字的时候,并不是看着刻的,而是用手摸索着刻出来的。现在很难确认这个字和他的失踪有直接关系,但毕竟是条线索。 陈干部蹲在我头上问:“看到了吗?” “是个字。”我说。 “什么字?”他问。 我犹豫一下:“不认识。写得很粗糙,不过看笔划痕迹,应该是最近才刻上去的。” “我看看。”陈干部说。 我爬起来让开位置,陈干部趴下来,拿着手电去照。 鲁大刚失踪前,在茅坑水泥台的阴影里刻了一个字,怎么想怎么诡异。陈干部说:“我大概知道是什么字了。”他从兜里掏出手机,对着这个字拍了一张照片。 他爬起来说:“回去用电脑放大一下看看。小罗,还有别的发现吗?” 我对这个字是什么心痒难耐,禁闭室已经检查过一遍,应该没什么发现了,我对他说没了。 我们出了禁闭室,来到办公室,陈干部到别的科室叫来一个小年轻。这个小警察应该是刚毕业的,据说电脑玩的特别溜,他坐下来,把手机连接到计算机上,从图库里把这张照片调出来到图片处理软件里。 他把图一点点放大,陈干部的手机分辨率还不错,看得很清楚。 廖警官道:“能不能把这个字倒过来看。” 因为这个字是反着刻上去的,现在拍下来,字也是反的。小警察输入指令,把这个字的图片翻转。这一转过来,我们几个人几乎都看清是什么了。 这个字是“我”。 办公室气氛有些凝重,廖警官道:“怎么能判断这个字是鲁大刚刻的?” “一是新刻上的,”陈干部说:“二是这个字要往上刻,需要很长的时间,需要蹲在坑边。就是说,刻字的人必须保持一定时间的特殊姿势,才能刻出这个字。从这两点来分析,只能是鲁大刚。” 廖警官问:“他是用什么刻出来的?工具是什么?” 陈干部摇摇头,脸色有些难看:“关押禁闭室期间,不允许携带任何私人物品,进去之前都要搜身,我实在想不出他是用什么刻的。” “把这个字打印一份我带走。”廖警官说。 小警察把图片放大到清晰,用a4纸打印了一份出来。廖警官把纸对叠,塞进包里。转过头看我:“小罗,还有什么要问的?没有就走,我领你去看看当时鲁大刚的审问记录。” 我们从看守所出来,坐着警车,廖警官带我去警局。 在路上他问我有什么想法。 我脑子还是一盘浆糊,即使有想法,也是天马行空,不着边际。 “小罗,如果你是鲁大刚,你越狱之后会干什么?”廖警官问我。 我想了想,挠挠头说:“逃之夭夭,再去杀人?不好说啊。”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你曾经说鲁大刚家破人亡,杀害他妈妈的肇事凶手到现在都逍遥法外,鲁大刚越狱出去,会不会去找他了?” 廖警官点点头:“你的想法很全面,我们已经派警力在那个人的家附近蹲点了,希望没有白蹲,能够抓到鲁大刚。鲁大刚身上有太多的谜团,这个人的精神十分不正常,你看他的审讯报告就知道了。” 他说的这番话我深有同感,我也感觉到千头万绪。其实相比较于鲁大刚如何从看守所失踪的,我更感兴趣的是,他为什么要杀他的妹妹。 鲁大刚妈妈死了,爸爸进了精神病院,按说他和妹妹感情很深,相依为命嘛。为什么还要痛下杀手?杀也就罢了,居然还分尸。最为恐怖的是,他居然宣称是妹妹让他这么干的。 “鲁大刚的妹妹是什么来历?”我问。 “他的妹妹叫鲁灵,也就是死者,初二学生。小姑娘我看过照片,长得挺好看,也挺可爱。后来那个杀人现场我也是第一时间到的,这么漂亮的小姑娘被生生砍成一堆肉块,残忍到无法目睹。真是想不通鲁大刚是怎么下的去手。” “鲁大刚是在哪里行凶的?”我颇有兴趣地问,头脑里想象着居民楼一个普通的住房里,推门而进,屋子里墙上地上都是鲜血,血流成河,鲁大刚满身是血举着菜刀正在客厅里把妹妹砍成一块一块。 “在乡下的一所老宅子。”廖警官说。 “什么?”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结果和我设想的大相径庭,完全不一样。 “在南桥乡一个多少年的农村老宅子里。我会领你去看的,院子里有个废弃的猪窝,猪窝旁边是铡刀。鲁大刚就用铡刀把妹妹分尸的。分尸之后,尸块再剁碎,直接就扔在猪窝里,手段极其残忍。”廖警官说。 “他们怎么会跑到那里?”我奇怪。 “那宅子是他爸爸以前开公司时候,要运送货物购置的一个临时贮运点,前面住人,后面是仓库。这还不是重点,整个案件最诡异的地方就在这里。”廖警官说。 “怎么讲?”我问。 “根据鲁大刚审问时的交待,他说自己压根就不知道家里还有这么一套私房,之所以会去那里,是妹妹告诉他的。”廖警官说。 我眼皮子跳了跳,没有作声。 廖警官继续说:“鲁大刚说,他妹妹鲁灵告诉他,在乡下有一套房子,可以去那里把她杀死并肢解,既安全又隐秘。” 我听得后脖子窜凉风:“你的意思是,鲁大刚杀死他妹妹,并进行分尸,这整个计划其实是死者筹划,并参与实施的?甚至杀人的地点,他妹妹都已经提前准备好了……” “没错,就是这么回事。”廖警官说。 我目瞪口呆,如果鲁大刚说得是实话,那么他们一家都是疯子。 第五章 请你杀死我 我是在警察局的办公室看到了鲁大刚的照片。 小伙子貌不惊人,长得很瘦,双目无光,嘴唇上面长了一层绒绒的小胡子。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我又看到了他的妹妹,死者鲁灵的生活照片。 鲁灵是个小丫头,还没有长开,死的时候才上初二,大概十四五的年纪。不可否认,这个女孩确实是个美人坯子,虽然没到十八岁,但已经有了些许女人的风韵。不过不知为什么,看到这个女孩,我感觉很不舒服,说不出为什么。她五官精致,表情可爱,应该给人一种美的感觉,但我就是觉得不得劲。 看了一会儿,我忽然发现问题出在哪,她的眼睛。 可能是我太敏感了,她的眼神让我觉得有些深,像古井一样,配合上她的五官,散发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味道。 “怎么?有什么发现?”廖警官问。 “廖警官,你觉没觉得这个女孩有点怪。”我说。 廖警官看了看:“是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不过我们警察办案,如果凭感觉先入为主,那就没法干了。直觉这东西,有时候确实能救人一命,但更多的时候,会误导我们进入歧途。” 我挑挑眉毛,把照片放下,去看报告。 廖警官拿给我的,并不是关于鲁大刚的原始卷宗,而是简化版的报告。我正看的时候,廖警官打电话找来了警局的笔迹专家,把禁闭室拍摄下来的刻字交给他鉴定。 廖警官办事很仔细,虽然推论上这个字是鲁大刚所刻,但还要进一步在科学上认定。 一看到这个报告,我就吸引住了。开篇写到,鲁大刚以杀人罪逮捕起诉的时候,他狡辩声称自己的妹妹没有死。警察把杀人现场血淋淋的照片,还有碎尸后法医拍摄的照片,都拿给他看,在铁一般事实面前,他居然还嘴硬。 鲁大刚说,他杀死妹妹不止这一次,经常杀,而且都是妹妹让他杀的。第一次他不敢下手,可是杀多了发现并不会出危险,就继续干下去。 警察问,你在不停地虐尸? 鲁大刚脸红脖子粗地辩解,你们智商真是堪忧。我的意思是,我杀死我妹妹一次,我妹妹就会活过来,跟没事人一样,死而复生。过些日子她又会缠着我,变着法用新方法再杀她一次。只是这最后一次好像出了点问题,妹妹缠着他央求他,要把自己碎尸。我坚信,妹妹没有死,她还会回来! 整篇报告是客观陈述,提取审讯时一些重要信息和片段,并没有人物的心理活动和神态表情。不过我估摸警察听到这里,应该是嗤之以鼻的。 警察问,那你讲讲第一次杀你妹妹的情况。 我看得聚精会神,对这个案件越来越感兴趣,因为这个案子让我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这股气息我还有些熟悉,想到这里心怦怦跳,解铃推荐我来做这件事,肯定是有目的。 根据鲁大刚交待,第一次杀他妹妹的时候,大概在一年多以前。妹妹鲁灵晚上来到他的房间,提出了要哥哥杀死自己的要求。鲁大刚一笑而过,兄妹俩开开玩笑也正常。但是妹妹表情很严肃,一再要求,而且神态上像变了一个人。当时的气氛让鲁大刚很难拒绝,他就做了,把妹妹活活掐死。 我继续往下看,杀人的过程居然没了?!这里面肯定有问题,兄妹俩相依为命,妈妈先逝,爸爸在精神病院,对哥哥来说,唯一的念想就是妹妹。他要下杀手去杀妹妹,这个心理过程得多么纠结,为什么会这么简单? 我对廖警官说了疑问,廖警官说:“当时的情况你不知道,抓到鲁大刚,调查他的身世家庭之后,我们办案组人员先入为主就觉得他有精神疾病。当他审讯时交待杀了妹妹很多次,审问人员下意识就觉得这是疯话,根本不相信。之所以还在问他第一次杀妹妹的情景,不过是例行公事。说白了,谁也没拿这个当回事。当时我们是这么认为的,鲁大刚交待第一次杀妹妹的经过,言语不详,中间有许多细节缺失,更说明了这一切正是源于他的臆想。但是现在回想起来……” “后悔没审问仔细?”我问。 廖警官呵呵笑:“有点。” 我继续看下去,接下来鲁大刚的叙述就有点恐怖的意味了。他说当时第一次杀死妹妹之后,他就懵了,没想到自己会干出这样的事。妹妹的尸体躺在地上,身体冰凉,没有脉搏,没有呼吸,脸色苍白。最为可怕的是,几个小时后,妹妹的脖子和身体上开始出现黑色的斑点,他在翻动妹妹身体,发现僵硬得根本弄不动。 一个活人是绝对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唯一的说明就是,妹妹真的死了。 鲁大刚说,那几个小时他都不知道怎么过来的,实在不相信自己会出手杀死最亲爱的妹妹。他想到了自己的前途,想到了自己的家事,觉得这辈子已经毁了,万念俱灰。当时,他下了个决定,天亮后就跳楼自杀,这个世界他已经活不下去了。 他晚上蜷缩在被单里,浑浑噩噩,心乱如麻,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想着遗书该怎么写。大概到了二三点左右,忽然他感觉被子掀开,有人钻进了自己的被窝。那熟悉的气息,那温热的身体,他马上就想到,是妹妹!他分明记得妹妹的尸体就躺在客厅里,为什么会跑进自己被窝?难道她真的死而复生了? 鲁大刚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只觉得妹妹鲁灵搂住他的脖子,贴在他的后背,在耳边轻声呢喃:哥哥,我好爱你呢。谢谢你杀死我。以后还要努力。 这一夜他过得相当混乱,妹妹什么时候走的他都不知道,从始至终他就没敢转过身看。大晚上,已经死去的妹妹贴在他的身后,在耳边低语呢喃的情景,回想起来像恐怖的噩梦一样。 第二天早上,他黑着眼圈起来,看到饭桌上居然有做好的早饭,还有一张字条:哥哥,我去上学了,饭做好你吃了吧。 看到这里,我抬起头问廖警官:“鲁大刚说自己连续杀死妹妹,这件事你相信吗?” 廖警官苦笑:“理智上当然不相信,但在感性上,我又觉得应该相信。我已经混乱了,当警察这么多年从来没碰过如此棘手诡异的案件。我说一个科学上的事实吧,我们找到被肢解的鲁灵尸体,法医鉴定当时死亡时间不超过两天,而鲁大刚交待,他早在一年多以前就杀死过妹妹,这显然是矛盾的。” “他不是说,妹妹杀了之后又会活过来吗。”我说。 “死而复生?呵呵。”廖警官干笑两声。 不知为什么,我心里堵得厉害,下面的报告有点看不下去了。整件事不但怪异,而且充斥着一股让人浑身不舒服的劲儿,充满了负能量。 下面便是鲁大刚交待的,自己如何在乡下宅子里用铡刀给妹妹碎尸的经过。 他杀人的过程,受审时的回忆自述,都是条理清晰,一丝不苟,逻辑谨然,像外科医生一样井井有条。我得出一个最直观的感受,鲁大刚非但没有精神疾病,而且他的智商他的逻辑思维,比一般人还要强大。 我把这个想法说了。 廖警官说:“对精神病的定义现在国际上都是个难题,无法准确定义什么人是精神病,什么人不是。看一个人是否是精神病,普遍的标准是,看他做了什么,而不是看他说了什么。比如鲁大刚,他再聪明智商再高,也掩饰不了他用极端残忍手段杀人的事实。他越聪明说明他的危险就越大!你看这一段,就知道我们为什么认为他有精神疾病了。” 我点点头,廖警官说得对。不管这个案件里存在了多少不可思议,有一条是很明确,鲁大刚这个人如果进了社会,会成为一颗定时炸弹。 廖警官指给我看,这一段是鲁大刚被捕在押期间时的供述。看对话的语气,应该是未正式审讯之前的闲聊。审讯人员问鲁大刚,关着的滋味不好受吧。鲁大刚说,其他还行,就是我最近老是做一些怪梦。 审讯人员随口问什么怪梦。 鲁大刚说,每次梦醒之后,梦境都历历在目。我梦见自己在各种场景中照镜子。有办公大楼,有厕所,有饭店……那镜子里除了我还有一个人,我盯着镜子看,镜子里的自己越看越恐怖。 第六章 世上本有两个我 “我不但在镜子里看见了不一样的自己,我还看见了田涛。”鲁大刚在审讯时交待。 看到这里,我问廖警官这个田涛是谁。 廖警官说:“这又是这件事里很有意思的地方。据鲁大刚交待,这位田涛是交通大学物理系的高材生,诡异的是,这位田涛已经在一年多前因为地铁事故死了。” 我问:“鲁大刚和田涛是好朋友?” “没说嘛,有意思的地方就在这里。”廖警官说:“据我们当时初步调查,田涛和鲁大刚虽然都是大学生,年龄相仿,可是在生活上没有任何交集,甚至说两个人都不认识。” “那就怪了,鲁大刚为什么会梦见一个陌生人?”我问。 “我们问鲁大刚,他和田涛什么关系,鲁大刚沉默不说。后来我们调查田涛的死因,发现了一点蹊跷。田涛事故发生的时间是晚上18点30分,正是晚下班的高峰,因为地铁人太多,田涛被夹在闭合的安全门里,车子启动之后,他被挤后跌落站台,拉到医院抢救,晚上20点刚过,抢救无效,死亡。” “哦,悲惨的地铁事故。”我说。 “我们调用查看当时事故的监控,你猜我们看见谁了,”廖警官卖个关子,没等我回答,自己便说道:“鲁大刚。他当时也在那辆地铁上,就在田涛出事故的那道门后面。田涛从安全门被挤出去,跌落的瞬间,我们在监控镜头里看到鲁大刚隐藏在车门后面模糊的脸,看不清五官,但十分能确定就是他,他的表情和动作有些慌张。”廖警官说。 我倒吸一口冷气:“难道田涛是鲁大刚挤出去的?” “差不多。”廖警官道:“我们分析整个事故的过程,田涛是绝对的意外,没有人故意杀他。那时候田涛和鲁大刚还是完全的陌生人,鲁大刚之所以会出现那样的表情,很可能田涛就是他挤出去的。可以想一下,就算是意外,你无意中导致了另外一个人的死亡,而且这个人的死就发生在你的眼皮底下,你能安之若素吗?” 我整理一下思绪:“就是说,不管是不是意外,在鲁灵之前,鲁大刚还杀过一个人。” “是的。”廖警官道:“我还是不同意这么粗糙的说法,田涛的死或许是鲁大刚挤的最后一下,可和他没有直接关系,车上人这么多,安全设施又不到位,很难说是谁的责任。该怎么说就怎么说,这是意外。” 我忽然脑子里生出一个念头:“廖警官,鲁大刚交待第一次掐死妹妹的时间是什么时候,是在田涛死亡之前,还是死亡之后。” 廖警官显然从没意识过这样的问题,他打了个电话确认一下。时间不长,那边回了电话,他放下之后告诉我:“田涛意外在前,鲁大刚第一次掐死妹妹的时间在后。这两者有关联?” 我想了想说:“我也不是不成熟的想法。廖警官,假如说,假如啊,鲁大刚的妹妹鲁灵真的能不断死而复生,鲁大刚说得都是实话。他第一次杀妹妹时,下不去手,他妹妹鲁灵会不会拿田涛的事情来刺激他。说你都能杀一个人,也不在乎再杀我第二个……” 说着说着,我自己都笑了,觉得这种想法有点不切实际的幼稚。 廖警官倒是一本正经,不知在思考什么。半晌他说:“小罗,你在解铃的身边时间也挺久了,见到的那些东西也比较多。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咱们之间就是探讨。” “你说吧。” “你说万物万事之间到底有没有联系,比如我今天走在街上,树上一片叶子落在我的头上,三天之后我的车被人划了。这两件事看上去是孤立的,随机的事件,可它们内在,会不会有联系,有我们人类还无法了解的关联。” “你说的是因果?”我尝试着问。 廖警官想想说:“我认为这个世界上万事万物之间的联系不单单只有因果这一种形式,我刚才说的那两件事,或许背后隐藏着我们人类根本不知道的链接方式。” 我说:“你说这个我想起来,古代有占卜,通过火烧龟背的裂纹,来预测吉凶祸福,兵戈战祸。这乌龟壳子的裂缝和战争之间又有什么联系呢?可人家古人偏偏就发现了,有联系。这种联系绝对不是因果,龟背烧裂和千万人的战争没有任何因果关系。这种超自然的现象,没法说。” 我明白廖警官有此疑问的原因,他认为鲁大刚前有意外杀死田涛,后有杀死妹妹,这两件事之间,到底有没有关联。我认为就算有,也是鲁大刚心理上的变化。田涛意外死亡,刺激了他,然后他狂躁变态的心理更加扭曲,导致了最后杀死妹妹。 这也算是因果的一种方式。 如果抛开这条心理变化的暗线来说,单单看这两个事件,完全就是孤立的,不相交。 “我想起一个心理学家的鸽子实验,”廖警官抽出一根烟递给我,自己也抽上一根。办公室没人,我们可以自由地聊天。他说:“这个实验十分诡谲,他养了八只鸽子,分开饲养,每个鸽子笼每隔五分钟就自动投放一次食物,经过实验观察,八只鸽子有六只行为异常,有的在转圈,有的扑腾翅膀,这个心理学家管这个现象叫迷信。鸽子产生了某种因果上的迷信,认为只有保持这种动作,就会有食物出现。其实这种因果是什么呢,并不是鸽子由于动作创造了食物,而是鸽子之外有更高级的生命体——人,他们来操控整个流程。” 我听得目瞪口呆:“廖警官,你可真是天马行空。” 他干笑了两声:“其实,这些话也就是咱们私下说说,我和谁也没谈过。我觉得你和解铃这样的人,接触的神秘东西比较多,思维比我们常人更开放更包容,也就允许我胡说八道。” “没事,我爱听,那联系到鲁大刚你有什么结论呢?”我问。 廖警官看着窗外的白云,狠狠抽了两口烟,说道:“我觉得是不是在鲁大刚、鲁灵、田涛等等这些人这些事之外,还存在了这么一个系统,它在调控发生的一切。” 我惊的说不出话来,继而笑笑,不以为然。 “小罗,你不在我的位置上,有些信息有些感觉你是没有的,”廖警官说:“我参与了整个案件,越来越感觉到力不从心,很多事都在意料之外,偏偏又在逻辑之中。算了,不说这些,假想没有意义。” 我低头继续看着报告,最后几段是市精神病医师对鲁大刚的鉴定报告,上面写的很清楚,鲁大刚很可能患有精神分裂症,多重人格。 “怎么得出的这个结论?”我问廖警官。 他吐出一口烟圈,说:“鲁大刚在审讯后期,表现出来的精神状态有些不对头。他坚称自己的体内有两个‘我’。” 他一说到这里,我陡然一震,看着他。 廖警官也明白过来:“他在看守所禁闭室写的那个字!就是‘我’字。” “然后呢?”我问。 廖警官有些坐立不安,他还是继续说下去:“医生和他谈话,甚至做过催眠,但结果很平淡,鲁大刚并没有引导出第二种人格。鲁大刚接受审讯说:你们找不到‘它’的,因为‘它’就是我。你们再催眠再诱导,就算‘它’出现了,你们也发现不了,因为‘它’就是我。” 我听得有点糊涂:“分身?克隆?” 廖警官摇摇头:“我们也不明白。有人甚至以为,这是鲁大刚要逃避法律的严惩,而编造的奇妙谎言。这个人确实不正常,所思所想和常人都不一样。他就算没有多重人格症状,也有其他很严重的心理疾病。” 我静静听着。 “鲁大刚说,第二个‘我’,和他本人没什么区别,但是更加阴沉。如果用颜色来标记,他的本我是灰色,而第二个‘我’是稍稍近于黑色的深灰。” 我苦笑一下,精神病人的世界,果然是常人不懂的。 我们正说着,有人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张图,正是禁闭室里拍摄出来的刻字。 廖警官赶忙站起来:“小罗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老张,市局大名鼎鼎的笔迹鉴定专家。老张,这位是协助破案的,你管他叫小罗就行。” 老张戴着深度眼镜,一看就是技术控,和我简单寒暄一下,马上切入正题,是个很干练很讲究效率的男人。 “这个字由两个人写成的。”老张推推眼镜,一字一顿说。 第七章 精神病医院 “由两个人写成的?这怎么讲?”廖警官问。 老张把纸铺开。这张纸并不是廖警官带回来的那张原始打印纸,老张工作很到位,为了分析这个字,重新排版打印,把字进行了放大,上面每个笔划都清晰可见,甚至在笔划旁边进行了数字标注。 “这个‘我’字的笔划之所以如此凌乱,”老张说:“是因为这个字是由两个人写了两遍所致!我不知道你们是从哪得到的这个字,也不知和什么案件有关,我就谈谈自己的看法。假设说有a、b二人,那么这个字是先由a写了一遍,紧接着再由b照着笔划又写了一遍。写的如此凌乱,是因为两个人都是摸黑写的,尤其后写者那个b,仅仅凭借手感,顺着a写过的笔划,再进行临摹。” 我和廖警官面面相觑,如果照老张推理的说法来看,这个“我”字,在鲁大刚进禁闭室之前就存在了。鲁大刚和我一样,蹲在茅坑前乱摸,黑暗中摸到了这个字,然后不知出于什么心理,顺着笔划又写了一遍。第二遍的“我”字和先前的“我”字在笔划上造成重叠和交错,这才导致了现在这种杂乱的效果。 老张把文件夹打开,又拿出两张纸,上面分别写着两个“我”字,第一张标记为1,第二张标记为2。 “第一张是第一个人写的,第二张是第二个人写的。”老张解释:“我把原先重叠的两个字给分离出来,你们可以看得更清楚。” 老张把两张纸上的字从笔迹鉴定角度进行了技术分析,笔划的走向,笔形的构成等等,最后他说道:“这两张纸上的字,说不一样其实还有很多共同点,我一开始很犹豫,确定不了究竟是两个人写的,还是一个人写了两遍。假设说这两个字的分别由两个人所写,还是用a和b做例子,那么a和b在思维习惯,甚至血缘血统上都有很多的相同点,很可能是双胞胎。” 我和廖警官对视了一眼。 廖警官在办公桌里拿出文件夹,从里面抽出一张纸递给老张:“你看看这上面的笔迹。” 这张纸上写满了歪歪爬爬的手写字。老张接过来,很仔细地查验,大概十分钟之后,他说道:“这个人的笔迹和1号纸的笔迹一样。” “1号纸上的‘我’字就是第一遍写成的?”廖警官问。 “对。”老张点头。 廖警官笑:“这事有意思了。小罗,我刚才给老张看的,就是鲁大刚在押期间写的供述。这么说,第一遍的‘我’字是鲁大刚写的。” 我惊讶的嘴都合不拢,刚才的推论全部都要推翻了。 我一开始以为,看守所禁闭室里已经存在一个不知道谁写的“我”字,鲁大刚是第二遍临摹。而现在来看,这个“我”字就是鲁大刚写的!那么第二遍进行临摹的人是谁?要知道,在鲁大刚消失之后,那个禁闭室就一直空着。 老张说了,这两遍写成的字不一样,分别是两个人写成的。 这简直就是无法破解的矛盾。 我看向廖警官,简直不知说什么好了。廖警官和老张又聊了几句,把他打发走了,屋子里没人他才说道:“还记不记得我刚才说过什么,鲁大刚有精神分裂症,他自己都承认体内还存在了一个‘我’。” 我顿时明白过来,这两个“我”字都是鲁大刚写的,只不过第一遍的“我”是他本人写的,而第二遍是他体内另外一种人格所写。 廖警官抽了两口烟,陷入沉思,用手指敲敲桌面,忽然说道:“小罗,你说鲁大刚从禁闭室神秘消失会不会和他的第二种人格有关?” 我苦笑:“他第二种人格难道是神?只要上身就会无所不能?” 我们正说着,忽然来了电话,廖警官接听后“嗯嗯”了几声,挂了电话,站起身说:“走,小罗,跟我走一趟。刚才蹲点的同志来电话,说可能发现了鲁大刚的踪迹。” “哦?”我马上起身:“他在哪?” “南山精神病院。” 南山精神病院,是我市著名的精神病医院,悠久历史,影响巨大,全市人就没有不知道的。鲁大刚之所以出现在那里,也好解释,他的爸爸就在这座精神病院里,这小子肯定是看他爸的。 我们上警车,一路呼啸,直奔精神病院。在路上,廖警官用电话和留守精神病院的同志了解情况。放下电话,他跟我说,那边的警察没有抓到鲁大刚,当时看身影很像嫌犯,搜索的时候已经没了踪影。 南山精神病院在市郊,我们到的时候已经过了一个小时,在门口蹲点的便衣把我们接进医院。 “查没查医院的监控?”廖警官问。 便衣苦涩地笑:“查了,只看到一个背影,还不能完全咬准就是他。” “然后呢?”廖警官知道如果仅仅只是凭借一个疑似,是不会把他从市里叫过来的。 便衣说:“虽然监控上不清楚,但那个人确实是嫌犯鲁大刚无疑。小王看到了他的正脸。” 旁边有个小警察,就是这个小王了,他说:“老廖,我确实看到这小子的正脸,扒了他的骨头我认的灰。他当时正急匆匆从医院里出来,一猫腰就没了影。等我们反应过来再去追,这小子属他妈耗子的,不知钻哪个地洞,无影无踪。” “知不知道他来医院干什么?”廖警官问。 “看他爸。”便衣说。 “走,我们上去拜会拜会老爷子。”廖警官道。 我们来到后面的住院部,廖警官亮出身份,院方马上找来鲁大刚他爸的主治医师。这位医师姓孙,给我们介绍了相关情况,刚才确实有人来看过病人,不过没有登记,只是在病房外瞅了一眼。护士正要过去询问,那个人就急匆匆走了。 “那个人和病人并没有沟通。”孙医生说。 “你们认不认识他?”廖警官问。 孙医生说:“认识。就是鲁大刚,病人的儿子。” “我们能看看病人吧?”廖警官问。 孙医生说当然可以,把我们带到病房。鲁大刚的爸爸叫鲁军,现年51岁,病史超过三年。这个人的症状是无意识呓语,没有个人行动能力,给吃就吃,给喝就喝,整天就坐在床上,盯着窗外嘴里不知叨咕什么。不过好在没有任何攻击性。 我们来到病房外面,透过玻璃窗看到一身白色病服的鲁军,他的床位紧挨着窗边,此时他正背对大门,面向窗户,对着空气正在说话,那模样就像和什么人在聊天。 我们对视一眼,这里的气氛很有些诡谲,我后脖子窜凉风。幸亏这里有三个警察,要不然我还真有点受不了。 “我们和他聊聊。”廖警官问。 孙医生犹豫一下,点点头说:“好吧,时间不能太长。” 廖警官推门而进,我们跟在后面,孙医生怕出什么意外,在旁边跟随。到了床边,孙医生拍拍鲁军的肩膀,大声喊:“有人来看你了。” 鲁军慢慢转过身,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个男人能看出其实蛮帅的,眉目俊朗,好好收拾收拾绝对是一个老帅哥。可现在的他,形如枯蒿,头发白了一大半,眼球浑浊,里面都是迷茫之色。他的神态很怪,嘴角不知为何总是出现类似微笑的表情。 鲁军笑着说:“都来了,都来了,热闹了,热闹了。” 我们互相看看,廖警官问:“谁来了?” “儿子来了,儿子来了。”鲁军嘿嘿笑。 小警察怒了,质问孙医生:“你不是说鲁大刚没有进病房,只是在外面瞅了一眼就走了吗?为什么鲁军知道自己儿子来了?” 孙医生苦笑:“我说的话句句属实,不信你们可以调监控看。再说,鲁大刚的通缉令已经发到我们医院,他如果要进病房必须登记,我们就会把他抓住,不会让他跑的。” “那眼前这个事你怎么解释?”小警察气势汹汹地逼问:“鲁军怎么知道他儿子刚刚来过?” 孙医生挠头苦笑。 这时,忽然鲁军抬起眼看我们,疯疯地笑着说:“儿子来了,女儿也来了,都来了,嘿嘿……” 我们面面相觑,我咽着口水说:“他女儿不就是死去的鲁灵吗?” 孙医生赶紧道:“疯话,疯话。” 鲁灵惨死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一个死人怎么能来医院看望亲人呢,显然是疯话。由此推彼,那么鲁军刚才说他儿子来了,也必然是疯话。 两个警察摇摇头,就要走,廖警官倒是来了兴趣,问道:“老哥,你儿子、女儿都来了,你们都聊什么了?” 这话一出,孙医生脸色变了,他赶紧低声阻止:“警官,请不要用这种语言来诱发病人的病情。” 鲁军看着我们,嘿嘿笑着说:“女儿说,要领我去一个美好的地方。” 第八章 报马不出山海关 鲁军说,女儿鲁灵要带他去一个美好的地方。 不知为什么,我心猛地一抽,想到了若干日子前的圣姑。圣姑,也就是唐赛儿,她一直在建立一方净土,接引阴魂到那里。这片净土,在很多信徒的心目中,就是“极美好的地方”。 “你女儿是什么时候来的?”廖警官颇有兴趣地问。 鲁军脸上出现了甜蜜的表情:“刚刚来的啊,你们没看见她吗?” 这句疯话,让我们的脸色都变了。我心怦怦跳,此时此刻的气氛实在有点不正常。 “女儿告诉我,她在南桥乡的老房子等我。我出去就找她,她要带我走。我要和女儿一起走……” 鲁军不搭理我们,这个老男人做出一个非常奇怪的姿势,像是有什么人正匍匐在他的膝头,他用手舒缓地抚摸着空气,一下一下的,就像在抚摸女人的长发。别说我了,就连那几个警察脸色也变得很难看。 “他发病了,诸位还是先离开这里吧。”孙医生说。 鲁军膝头一摇一摇,像是在悠着什么人,手还在抚摸着空气,满脸都是爱意,甜甜地唱:“宝贝,你爸爸正在过着动荡的生活,他参加游击队打击敌人啊我的宝贝……” 我们全都退后一步,心有余悸地看着这个陷入自己精神世界里的老男人。 “这是很早以前的一首摇篮曲,印度尼西亚民歌,专门唱给女儿听的。”廖警官说。 此时的气氛十分古怪,我的心脏都扭曲了,实在是呆不住,赶紧道:“走吧。” 那两个留守的警察和医院沟通,务必加强监控,看到疑犯就要通报。我和廖警官从医院走出来,天气很好,碧空万里,我们站在车边,他点上一根烟。 沉吟了片刻,他说:“小罗,你累不累,如果不累再跟我走一趟。” 我还回想着刚才病人鲁军的疯子表现,心里又腻歪又膈应,还有丝丝的恐惧,特别难受。我开始觉得整件事不好玩了。一开始参与进来,一是解铃的嘱托,二是我自己也感兴趣。可随着案件的深入,却感觉到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味道,整件事像是一个巨大的黑暗漩涡。 这时候不能打退堂鼓啊,我深吸口气。我知道他的意思,便说道:“你打算去南桥乡那个老房子?” “对。那里是杀人的第一现场,而且,”廖警官说:“鲁军刚才说,他女儿鲁灵就在那房子里等他……” “可是鲁灵已经死了,再说鲁军是个疯子,这话能听吗?”我说。 “四川有句很老的老话,叫疯子嘴里才出真言。”廖警官说:“我有种预感,那地方或许会有所发现。小罗,你能不能联系一些你们圈里的异能人士,到了那种地方,我这样的凡人看不出的线索,或许他们能有所发现。” 我挠头,这个廖警官还真是有点难伺候。找谁呢?我想了一圈,还是找二龙吧。我和他的关系自然不用说了,而且二龙一直拿解铃当师父敬着,师父交待的事,他这个徒弟还不得屁颠屁颠紧着办。 二龙的法力如何,我一直不太信任,这小伙子别看进了八家将,不过也是个大学生。之所以找他,一是我觉得我和他好说话,二是也有点应付廖警官的意思。整件事越探究越深,越探究越没底,找二龙来应付一下,走个过场也就罢了。 我给二龙打电话,事情太复杂没细说,就说请他出马到个凶宅看看。末了加了一句,这是解铃的意思。 二龙高兴坏了,一个劲喊我罗哥,喊的我都不好意思。他说:“太巧了,我妈妈正好从东北来看我,让她老人家一起去,这叫老将出马,一个顶俩。我妈可比我厉害多了。” 二龙他妈也来了,又出个大神,行吧,看看再说。 挂了电话,我把事情跟廖警官说了。廖警官颇有兴趣,详细问二龙的家事。 我说我也不太清楚,以前听二龙说过,他妈妈是东北一个小县城看事的。所谓看事就是专门帮人家解决一些科学解决不了的事,比如鬼上身什么的。他妈妈是跳大神的,立过堂子,据说在老家那一片相当有名,也算个民间仙姑。 廖警官越问越有意思,呵呵笑着说,他就爱结交这些民间的奇能异士。 我们聊着,来到二龙的家。二龙虽然还在学校上学,但没有住宿舍,而是在学校附近租了一套房子。他现在也是有点身份的江湖人士,得有自己的独立空间,总在寝室住着,许多事都不方便。 我们到了之后,正好到中午,忙活一上午跑了好几个地方,就没闲着,我和廖警官都饥肠辘辘。敲开房门,里面飘来饭香,开门的是二龙的女朋友。我曾经见过,她是二龙的同班同学,一个长得很小巧的东北姑娘,别看小鸟依人,可相当直爽泼辣。看见我就喊哥,非常有眼力见的把我和廖警官请进门。 进到里面,发现客厅饭桌上杯杯碗碗,全是硬菜,堆了整整一桌子。二龙腰里系个围裙正在端盘子,看我们来了憨厚笑,和我们打招呼。 廖警官提鼻子闻,真是香。我说:“二龙,你真是太客气了。” 二龙说:“我妈听说我朋友来了,马上让我和小玲出去买菜,她要露一手厨艺。没事,大家别客气。” 这时,我才注意到厨房里热火朝天,油“嗤嗤”香,香味四溢,一个中年妇女正在做饭,只能看到她的背影。 我们洗过手,请上桌,我赶紧道:“别让阿姨忙活了,一起吃吧。” “来喽。”厨房里的中年妇女喊了一声,随即走出来,手里端着一大盘糖醋鱼,那味儿能香出二里地。我打量了一下她,这是个典型的东北妇女,干练直爽,做事风风火火,而且长得特别亲切。只是,不知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感觉她脸色有点发阴。 中年妇女把盘子端过来,我赶忙站起来接过去:“阿姨,我来。” “二龙交的这些朋友就是懂事。”二龙妈笑呵呵说。 我们几个人围坐在饭桌旁,气氛也挺融洽,二龙把我们的身份简单介绍了一下。二龙妈举起杯:“敬朋友。二龙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大警察把杯端起来啊。” 廖警官笑:“大姐,我还要开车,就不能喝酒了。再说现在是当值期间,喝酒违反五条禁令。” “你们警察还真是不容易。”二龙妈没有再劝。 二龙妈是个很能活跃气氛的女人,爱说爱笑。廖警官也是社会人,经常和各种人接触,交际能力也不错,再加上一个直肠子的二龙女朋友,这三个人在,饭桌的气氛相当活跃。 聊着聊着,就说到我们来的目的。饭桌上也不宜长篇大论,廖警官择其重点,简单介绍了一下这个案件。说请老姐姐出马,到凶宅看一眼,能不能发现一些被忽略的细节。 二龙妈想了想说:“都是朋友,我也不矫情。我已经很久没看事了,当然这不是借口,既然你们把话放在这,我就得接着。有个事,我得提前说一下。” “你说。”廖警官道。 “我们东北立堂看事,有个说法,叫做报马不出山海关。什么意思呢,大家都知道有北马南茅的说法,北马指的是我们东北的报马仙家立堂,南茅指的是南边的茅山术。这两种法术,各有各的地域性,我东北的仙家到你们南边吃不开,你南边的茅山术到我们东北也不好使。我们东北的仙家以山海关为界,不能出山海关,只能在关内活动。所以呢,我这次来看儿子,千里迢迢地从东北过来,已经出了山海关,并没有堂子里的仙家跟随。”二龙妈说。 廖警官有些失望:“这样啊。” “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会跟你们去的。虽说没有仙家护体,可我本身还是有些法力的。再说还有二龙呢,儿子比我出息。我们娘俩联手,就不信对付不了个把烟魂,大警察你就放心吧。”二龙妈信誓旦旦。 第九章 阴蛇缠身 第十章 跳大神 第十一章 行刑者模式 第十二章 三个很重要的问题 我和廖警官走过去,捡起地上的照片。这些照片有单人照也有合影,相片表面是很深的焦黄色,看上去有种岁月沉淀的沧桑感。 这些照片拍摄的是一个大家庭,有张合影照片上打印着1995年的字样,上面是一家六口人在照相馆里的合影。还有一些单张照片,时间都在九十年代。廖警官若有所思,我问这些照片上是些什么人? 廖警官说:“这个老房子在没租给鲁家当仓库前,是一户农村的住家。这家人搬家后,才把房子空出来。这些照片,应该就是这家人。” 他挨张照片查看,看着看着就翻到了后面的一张。这一张不是照片,而是把一张a4大小的纸对叠成照片大小。这张纸夹在这些照片里,一起塞在镜框的缝隙中,很难被发现。 廖警官把这张纸展开,上面是铅笔手绘的一张图。他两只手捏住这张纸的两个角,我在旁边用手电照亮。光斑里,看得比较清楚,从纸张颜色和上面的铅笔线条来看,绘画的时间并不长,和这些照片完全不属于一个时代。 在最近这段时间里,来过这间屋子的,只有鲁大刚和鲁灵。这张画很可能就是他们两个留下来的。 这张画一看就知道不是出自专业画家的手笔,笔法稍有些稚嫩,构图也很简单,缺少细节,不过非常传神。画这个图的人,最起码有多年绘画的功底。这张铅笔画,有一股与众不同的味道。 我看到画的内容就愣住了,廖警官的神色也有些异样。我们的目光紧紧落在这张纸上,眼神很难离开。 画上所描绘的场景正是我们现在所在的房间!房间的结构,立式衣柜、破烂的写字台、墙上的挂历,各种家具的摆放位置,简直是栩栩如生。 画里的这间房间并不是空的,还有两个人。这两个人一高一矮,从身形能看出,是一男一女。因为这张画有些细节并没有画出来,这两个人只有圆圆的脑袋,而没有画五官,怪模怪样的。整张纸透出一股无法言语的森森阴气。 这两个人并肩站在墙前,面向墙面,画上只能看到他们的后背。他们的身体看上去有些僵硬,很像网上流传的一张关于结阴婚的诡异老照片。整张画从里到外都散发着一股浓浓的负能量,画出的每一笔都让人浑身不舒服。 我感觉有一股电流从脑瓜顶一直窜到脚后跟,浑身汗毛直竖。 廖警官慢慢抬起头,用手电扫着房间,我知道他的意思,他想找到画上这两个人所站的位置。 我颤着声说:“廖大哥,难道当时这间屋子还有第三个人?” “第三个人?”他看我。 “当时除了鲁灵和鲁大刚兄妹俩,应该还有一个神秘的第三人。”我说。 “哦?你是怎么推断出来的?”他问。 我用手点点这张纸,轻声说:“这张图是谁画的呢?画上的这两个人很明显就是鲁大刚和鲁灵,他们摆出姿势,那画画的肯定另有其人。” “你这么判断没道理。”廖警官说:“首先这是画,并不是照片。画画,并不是只能临摹着画,也可以凭借记忆来画。鲁灵这个人,你可能不太了解,她是艺术特招生,从小就学绘画的。眼前这张图很可能就是她画出来的。再说,这里的指纹我们已经调取了,只有鲁大刚和鲁灵兄妹的,并没有第三人。” 我看着这张图,想了想说:“他们兄妹在这间屋子里看墙上的东西,然后这个场景就让鲁灵画了下来,塞在镜框缝隙里。” 廖警官点点头:“现在首要问题是找出他们当时正在看什么。墙上有什么东西值得他们这么看,值得让鲁灵把这个场景画下来。” 他展开这张纸,我在旁边打着手电,我们在黑暗的房间里转悠,寻找纸上出现的这幅场景。 找着找着,廖警官忽然说:“我有种直觉。” 我没说话,看着他。 “二龙的妈妈说这个房间里有让她很不舒服的东西,有一大团黑色,我觉得和这张图有一定的关系。”廖警官说。 我听得有些毛骨悚然,咽着口水。我脑子里迅速勾勒出一幅情景,墙上出现一个深渊般的黑洞,这对诡异的兄妹,站在黑暗的房间里,眼睛盯着墙上这个黑洞看。黑洞不断旋转,散发出黑色的漩涡能量……越想我越害怕,双腿颤颤,几乎走不动步了。 这时,廖警官停下来,用手电照着这张纸,又照照墙,轻声说:“就是这里。” 我对照一下纸上的场景,确实就是这里。这是屋子的西墙,墙很脏,全是乌黑的污渍,还有斑斑水迹,墙上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我疑问:“他们当时在看什么呢?” 廖警官若有所思,拍着我的肩膀说:“小罗,跟我过去,咱们模仿一下当时兄妹俩的场景。” 我后脖子有点窜凉风,还是硬着头皮和他一起走到墙前,廖警官一边看着画,一边调整我的位置,最后我们站在大概离墙一米的位置,一起抬头往上看。 谁也没说话,我们两个用手电照着墙面,静静地看着。这个场景有点诡异,因为我们根本不知道要看的是什么。 大概十来秒之后,我突然看出一点门道,在墙上,大概距离地面不到两米的位置,有个淡淡的印子。这个印子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方方正正的,面积还挺大。 廖警官走过去,一手举着手电,一手摸着这个印子,慢慢走着。我看得心惊肉跳,来到他身边,轻声说:“这是什么?” 廖警官脸色很凝重:“墙上挂过什么东西。他们当时站在这里,就是在盯着这个东西在看。” “什么?”我问。 “好像是一幅画。”廖警官说。 鲁大刚在杀害鲁灵之前,两个人曾经在房间里一起看过墙上的一幅画,然后鲁大刚就把鲁灵给碎尸了…… “这幅画呢?”我问。 “很明显让人取走了。”廖警官说:“按照正常的逻辑来推理,取走画的人就是鲁大刚。” 接着,他开始推衍当时的情景。鲁大刚和鲁灵很早就来到了这个宅子里,他们在这间屋子里一起看画,然后鲁灵把兄妹俩一起看画的这个场景画了出来,再然后鲁大刚就把鲁灵给杀了。杀人后,鲁大刚取走了墙上的画。这幅画现在流落在哪里是个谜,鲁大刚被捕后,从始至终也没提过关于这幅画的一个字。 有三个很重要的问题。 一,这是一幅什么画?二,这幅画在整个凶杀案里扮演了什么角色,有没有什么因果的联系?三,被捕后,鲁大刚连肢解妹妹的细节都知无不言地供述出来,可为什么偏偏对这幅画只字不提,他在顾虑或者害怕什么呢? 我问:“廖大哥,你能不能详细说说当时鲁大刚被捕的情景?” 廖警官回忆一下说,鲁大刚残杀妹妹之后,满院都是血腥气,让村民发现然后报警。 自从鲁军疯了,公司破产之后,这个宅子很久没人住,荒废很长时间,鲁大刚兄妹来到这里,有活动的迹象,很容易被村民们注意到。有好事的村民隔着院墙往里一看,满院都是血,吓得屁滚尿流就报了案,警察来了之后,在屋里把尚未逃跑的鲁大刚抓获。 我想了想说:“这么说来,鲁大刚整个过程中从来没离开过这间宅子,说不定那幅画还藏在这里。” 廖警官来了精神,他看看表:“今儿太晚了,小罗,你和二龙娘俩先回去吧,我留在这里。” 我们从房间里出来,把事情和二龙母子简单说了说。二龙妈脸色当时就变了,一把抓住廖警官,急切地说:“大警官,你能不能听大姐一句话。” “你说。” 二龙妈说:“我不知道你们具体办什么案子,涉及到什么人,我只说我的看法。我能感觉到一股很强烈的气息,很强的黑色,乌云一样笼过来。如果再继续深入,恐怕会有性命之忧。听大姐一句话,到此为止吧。” 廖警官叹口气:“大姐,谢谢你的好意,自从我当了警察,生死早已置之度外。这是作为警察的职责所在,我如果怕牺牲,就不会进刑警队,早就坐办公室了。” 他看看表:“二龙你不是会开车吗。你带着你妈,还有小罗,你们三个人开我的车先回市内,今晚我留在这里。明天你把车交到警局就行。” 二龙妈急的不得了:“大警官,我知道你很勇敢,可是这件事已经超出我们的能力之外,你这么做太危险。” 我在旁边说:“廖大哥,我不走,今晚我留下来陪你!” 第十三章 寻找先知 第十四章 抓捕凶犯 第十五章 逃生 第十六章 整件事出乎想象 二龙看我,马上明白了意思:“罗哥,你的意思是我们私下调查?” 我点点头。整件事诡异莫名,鲁大刚如果真的有什么隐情,就必须规避警方。不把廖警官牵扯进来,也是为他好,鲁大刚真的有不得已的苦衷,廖警官是抓还是不抓。 我们从商场侧门出去,正好看到一幕抓捕大戏。外面是一条大街,现在正是早上十点来钟,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就看到穿着一身深色夹克的鲁大刚沿着街面狂奔,后面又是警察又是保安,都在玩命的追。这时,从街道的那一端出口又杀出一队警察,把鲁大刚去路给堵上。 鲁大刚戴着棒球帽,动作极为舒展轻挑,这条街前后两端都被堵住,他开始横穿马路。这条大马路是市区的主干道,车水马龙,各种型号的车一辆接着一辆。鲁大刚无视交通规则,双手一撑栏杆,翻身而过,现在正是绿灯,一辆辆车就跟玩命似的,呼啸而过。突然大道中间出现这么一个人,根本来不及刹车,我们眼睁睁看着鲁大刚在车流中穿梭,就在这时,一辆大卡车开了过来。 在卡车和鲁大刚擦身而过的瞬间,鲁大刚一下抓住卡车的车身栏杆,瞬间被卡车巨大惯性带的整个人都横在空中,他紧紧攀附在卡车上。卡车带着他呼啸而过,转眼没了踪影。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刚才发生的事情就在电光火石之间。鲁大刚赶上铁道游击队了,居然敢扒高速行进中的卡车,这就是玩命啊。警察互相喊着,有没有人记住刚才车辆的车牌号。然后,他们和交通指挥中心联系,一通忙活。 我拍拍二龙,我们离开人群,来到角落。我低声说:“你能不能找到鲁大刚?” 二龙沉思了片刻:“可以试试,我知道有个地方,但是不清楚鲁大刚会不会去。” 二龙说的这个地方,是鲁大刚租住的一个很隐秘的小区房子。那时候两人一见如故,有天晚上一起喝酒,喝大了没地方去,鲁大刚便打了车,拉着二龙来到那里。二龙还记得,鲁大刚说过,这个房子你是第一个来的客人,就连我妹妹我女朋友都不知道,是我的小窝。 二龙就去过一次,还是很久之前的事,他仔细回忆了回忆,打车带着我到了那片小区。这小区在理工大学后面,大部分房客都是理工大学的学生。因为都是老房子,环境差,房价也便宜,特别适合那些普通家庭的学生,学校里的野鸳鸯。如果鲁大刚还在这里居住的话,他胆子真不是一般的大,这里出来进去都是学校的同学,这也叫灯下黑。 我们到了小区,这里面积很大,楼也多,而且都是灰扑扑的墩子楼。二龙虽然来过,但那天黑灯瞎火的,自己还喝的迷头转向,一时拿不准到底是哪栋楼。 我们转着转着,来到一栋楼前,二龙看看周围环境,对我说:“就是这里。” 我们走进楼洞,里面又脏又臭,楼梯口还摆着一辆老旧的自行车,这里居住环境相当差,墙皮里伸出各种电线。 楼里静悄悄的,我们来到顶层的五楼,二龙指着中间那道门说:“就是这里。” 我看他一眼,说:“敲门试试。” 二龙深吸口气,斟酌一下,走到门前,轻轻敲了敲,门声非常空洞,里面没有任何声音。 “可能还没回来。”二龙说。 “或者这里压根就不是他落脚的地方。”我叹口气:“等等看吧。” 五楼再往上就是天台,我们坐在天台的台阶上,从这里能看到楼梯口。我和二龙坐在这里抽着烟闲聊,不知不觉到了中午,烟头落了一地,二龙要出去买点午餐。 我们正商量着中午吃什么,就看到楼梯慢慢走上来一个黑影。 我和二龙对视一眼,谁也没出声,聚精会神看着。那个黑影,一直捂着肋骨,好像是受了伤,有些步履蹒跚。他慢慢走到五楼,哆哆嗦嗦从怀里拿出钥匙。这个人穿着一件灰色的t恤,头上戴着棒球帽子,看身形正是鲁大刚。 我的心脏狂跳,我靠,真是机缘巧合,真的堵着他了。鲁大刚和商场比,少了一件深色夹克的外套,可能跑路的时候掉了。大冷的天,就穿着单薄的t恤,冻得全身颤抖。 二龙对我做个眼色,我们从楼梯上下来,尽管我们放轻了脚步,可身上的影子还是淡淡地落到了铁门上。鲁大刚反应极快,他根本就没回头,抬腿朝着我们就是一脚。我猝不及防,让他一脚蹬在胸口,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胸口发闷,这一脚真他妈够味,差点没把我踹的闭过气去。 鲁大刚看都不看我们,眼睛一扫,有了空当,转身就往楼下跑。 二龙扶住我,一看来不及追,大喊了一声:“阎王,是我,二龙。” 我一听就明白了,“阎王”是鲁大刚和二龙认识时用的网名。 鲁大刚跑到一半,果然停了下来,回过头看我们。他一看到二龙,全身巨震,说出的一句话让我们非常惊讶,他说:“二龙,我一直在找你。” 二龙十分坦诚:“阎王,你叫鲁大刚,我们已经知道你的事了。请你相信我,请你相信我二龙的人品!我们只有两个人,我们是来帮你的。” 鲁大刚蹲在楼梯上,捂着胸口呻吟了一声,指着我说:“他是谁?” “他是我师父的徒弟,也是我的大哥,”二龙不好意思地说,他拿不准我和他在名分上的关系。我是解铃亲口承认的入门弟子,但我们之间还没有任何拜师礼,解铃就被押解到阴间了。而二龙一直想拜解铃当师父,可解铃没有任何表示。二龙想改口也改不回来,一见面就喊解铃叫师父,解铃也就任由他叫着。 二龙真诚地看着鲁大刚,鲁大刚站起身,犹豫一下,顺着楼梯慢慢走上来。两个人在楼梯口握了一下手,鲁大刚看看我们,深吸口气:“进来说话吧。” 他把门打开,让我们进去。 房间很小,也就五十来平,一共两个房间,外带个小厨房。家里布置很简单,但井井有条,干净敞亮,一看就能知道,鲁大刚这个人做事极有条理,绝对不是传言中的精神病。 鲁大刚进门之后,就把每扇窗户打开,外面吹进冷风。 二龙和我对视一眼,我们猜出鲁大刚的意图,他还没有完全放下心,打开窗户,随时准备逃走。他的本事,我们在商场已经见识过了,绝对是蜘蛛侠,也不知从哪学来的。 鲁大刚让我们坐,他给我们倒来热水,苦笑:“这个地方是我背着家里长租的房子,交齐好几年的房租,本来盘算着作为我和女友同居的爱巢,没想到成为我亡命天涯的落脚点。二龙,你如果告发我,我可就惨了,连这最后的地方也会失去,以后只能睡水泥管子和桥洞了。” 二龙摆摆手:“放心吧。” “他呢?”鲁大刚不信任地看我。 我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说:“我当然也不会。” 话音刚落,电话铃突然响了,鲁大刚非常警觉,马上看向我。我拿出来一看,暗暗叫苦,是廖警官打来的电话。我想了想还是接通,廖警官在电话里问我和二龙现在在哪? 鲁大刚眯缝着眼看我,我手心暗暗出汗,对电话说:“廖大哥,我和二龙还有些别的事,不好意思啊,不打招呼就走了。” 廖警官挺客气,说没事。他挺不好意思,说麻烦我们一直跟着他出公差,有机会请我们吃饭。 我们寒暄了几句,我把电话挂上。 看着鲁大刚不信任的眼神,我决定说实话:“这是警察的电话。警察曾经找过我,协助破获你的案子,所以我才知道你的事情。” 鲁大刚还在富有敌意的看着我,我知道要获得这个人的信任,必须事无巨细把经过都说一遍。他现在犹如惊弓之鸟,思维又非常缜密,哪怕一点纰漏,都再也别想获得他的信任。 “这个故事很长。”我说。 鲁大刚慢慢走到窗边,依靠在窗台上,吹着冷风说:“多长我都洗耳恭听。” 我看看二龙,二龙点点头,我便有条不紊,把接触到他的案件开始,一五一十把经过都说了出来。 从始至终,鲁大刚没发一言,讲完之后已经过了很长时间。他默默把窗户关上,我心里一喜,他判断出我们没有敌意。 “鲁大刚,警察找我帮忙,我也是没办法。你放心吧,我不管你们之间这些糟事,我只是对你这个人对整件事感兴趣。我希望能帮助你,同时也解开你背后的谜团。”我说。 鲁大刚苦笑:“你们不要以为找到我,整件事就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了。这里面有很多东西连我这个当事人都一头雾水,充满了疑问,整件事的复杂和诡异程度完全出乎你们的想象。” 第十七章 杀的第一个人 “在我说以前,我要先确定一件事。”鲁大刚目光炯炯地看着我。 “你说。” “你给警察打个电话,确认一下纪春生现在怎么样了。”鲁大刚搓着手说。 “大刚,你什么意思,”二龙随即反应过来:“你在商场往下扔花盆,就是为了砸纪春生?” 鲁大刚没说话,一直盯着我。 我无奈拿出手机给廖警官打了电话,拨通免提,问他纪春生的情况。廖警官在电话里说:“好悬,鲁大刚扔的那个花盆就像算准了位置,正砸在纪春生的脚边,只差一步或是只差0.5秒,纪春生就会受重伤。鲁大刚这个人确实很精明,他知道正面冲突暗杀纪春生没有任何可能,还会把自己搭进去,所以他就想了往下扔花盆这么一招。” “那现在鲁大刚跑到哪里去了?”我问,抬眼看看坐在对面的鲁大刚。鲁大刚盯着我的手机,听得聚精会神。 “我们已经拦截到那辆货车,上面没有鲁大刚的影子,不知跑哪去了。我们现在正在调用街上的监控,希望能找到他。”廖警官说。 我们又说了几句话,我便挂了电话,一摊手:“可以相信我们了?” 鲁大刚表情很凝重,没有搭理我的质疑,他有个小习惯,情绪不稳定的时候,反复捏着自己的拳头,就像拳手要参加比赛一样。他一边捏着拳头,一边走来走去,在思考什么问题。 我和二龙对视一眼,没有惊扰他的思绪。 鲁大刚停了下来,说:“这是我第四次暗杀纪春生,全部失败。” 我们大吃一惊,鲁大刚居然不声不响已经干过这么多事了。二龙迟疑一下说:“从五楼往下扔花盆要砸中在一楼的人,这个几率本来就很小。就算是军队里的狙击手来了,也未必能做好。你也不必这么忧心忡忡。” “你们不懂,”鲁大刚来回踱步:“这不是杀人的手法问题,而是纪春生该不该死的问题。” “我们确实不懂,你能不能说明白一些。”二龙道。 “如果纪春生的命运是该着死在我的手里,那么他怎么都会死。就算我放个屁,他也会被活活熏死。而现在我几次暗杀,甚至包括面对面擦肩而过,我用刀捅他,都因为各种机缘巧合没有得手,说明他还不该死,或者说他还不该死在我的手里。这里面有问题,有很大的问题……”鲁大刚神经质一样不停捏着拳头,喃喃自语。 说实话,他这种逻辑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一个人会不会死在于命运该不该让他死……不说匪夷所思吧,肯定不是正常人的思路。我隐隐感觉到鲁大刚可能确实有精神问题。 二龙道:“大刚,你不是一直想要找我吗,我和罗哥都来了。可以这么说,现在这个世界上能帮到你的,只有我们了,你能不能把经过说得明白一些,我们才好想办法。” 鲁大刚深吸口气:“你们一定认为我有神经病。” 我和二龙没说话,用不着反驳,我确实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鲁大刚苦笑:“如果在一年多前,我还没卷进这件事里,听到我现在的这种论调,也一定认为这个人是疯的。你们听完我的经历吧,就会和我有一样的感受。” 我们静静听着,我心怦怦跳,知道鲁大刚的经历绝对诡秘。 鲁大刚捏着拳头说:“整件事的发生,其实是源于一次聚会。但让我真正醒悟,开始反思剖析整件事,是第一次杀妹妹鲁灵的时候。我就先从第一次杀鲁灵讲起吧。” “我看过你的卷宗,”我说:“关于第一次杀你妹妹的情况,你说得很含糊,许多细节缺失。” 鲁大刚点点头:“那些警察脑子都僵化了,我和他们说不着,那些人只用固定的思维来理解世界,稍微偏差便会给你套上精神病的帽子。和这样的人对话,纯粹是浪费时间。” “那天,我记得很清楚,大概是晚上八点多,那时候我父母都不在了,家里只有我们兄妹两个。妹妹突然来到我的房间,说了一句话差点没把我吓到,她说,哥哥,请你杀了我,求求你。”鲁大刚说着说着,动了情,似乎进入了当时的情境。 “当时我吓坏了。”鲁大刚说:“我看到妹妹的眼神,非常真诚,不像开玩笑。我便用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当时还笑说,没发烧啊。妹妹一下就哭了,她一个劲哀求我,让我把她杀了。还说,这是她的命运,只有这样,她才能赎罪。” “赎罪?”我疑惑。 鲁大刚点点头:“当时我并不知道她这么说是什么意思,认为她在开玩笑,或者父母的遭遇让她受了刺激。我被她缠的没办法,随口说道,你要想死有很多办法,为什么要让我杀。我妹妹说,我只有死在你的手里,这个罪孽才能赎。” 他说到这里,我忽然想起曾经和廖警官讨论过的行刑者模式。鲁大刚是行刑者,他的妹妹鲁灵是犯人。我脱口而出:“你是你妹妹的行刑者?!” “行刑者?”鲁大刚沉吟一下,点点头说:“这个词很贴切,我妹妹就曾经这么定义我的身份,我就是行刑者。当时妹妹哭得泣不成声,居然给我下跪。我非常生气,那时候我还是个超级有理智的人,严厉地斥责了她一顿。这时,她对我说了一句话,让我开始重新审视这件事。” “她说了什么?”二龙问。 “她说,你忘了田涛和高顺了吗?她说完这句话,当时我就大吃一惊。” 我喃喃:“田涛?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我猛地一拍大腿,想了起来:“在地铁上因为事故死亡的那个物理系学生?” “对!”鲁大刚点头:“就是他。” “那高顺是谁?”二龙问。 鲁大刚道:“高顺有个特殊的职业,他是网络小说的写手,他也是因为我而死的。” 我倒吸一口冷气:“也就是说,你在杀害妹妹之前,已经杀过两个人了,田涛和高顺?” 鲁大刚情绪有些焦躁:“他们两个不是我杀的,而是因为我而死的。”他不停捏着拳头:“田涛死在地铁,这件事你们都知道了,我就说说高顺吧。高顺之死,是因为我们系里老师组织的一次聚会。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十月一日,国庆节放假……” 十月一日那天,许多同学都选择了回老家过节或是组团出去游玩,当然还有很多同学选择留在学校里。系里老师就把在学校的同学们组织起来,一起到他家去玩。这个老师住在公寓楼最高层,上面可以直通天台。老师在天台搞了一次类似自助餐性质的聚会,有肉有菜有水果,更有酒水,不但邀请了同学还邀请了其他老师,当时聚会情景很热闹,大家又说又笑,还放了很多气球,最后喝嗨了,大家疯玩疯闹,自拍合影,更有人带来了大瓶香槟,摇晃之后往同学身上喷。就在玩到最嗨的时候,突如其来的一件事打破了大家的兴致。 有警察找了上来。就在刚才,从楼上落下一个花盆,正砸中了下面的一个路人,砸的昏迷不醒,满头是血,现在已经送到医院了。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警察在天台扫了一圈,发现在天台的高台阶上放了一排花盆,其中有一盆花已经不见了,露出一个不甚明显的缺口,这盆花下面的土渍污迹还留在台阶上,用手摸摸湿湿的,非常新鲜。很明显,有人刚才把这盆花从高处碰落,砸到了下面的行人,造成了这一幕悲剧。 所有人面面相觑,玩的这么嗨,根本不知道是谁碰落的。天台上将近一百号人,全都用无辜的眼神看着对方。这些人里,其实有一个人心知肚明,知道碰落花盆的凶手是谁,因为这个人就是凶手本人。 这个凶手就是鲁大刚。 这个花盆就是他无意中碰落的。可当时这种情况,他无法鼓足勇气站出来,藏在人群里装无辜。 最后的结果是,查不到是谁碰落的,那么主要责任人就落在组织这次聚会的老师头上,而那个被花盆砸成重伤的路人,坚持了几个月之后,经过几次大型手术,还是不治身亡。 接下来就是学校和受难者家属之间旷日持久的赔偿官司。那位老师好心办聚会,惹下了无穷无尽的麻烦。 这个死去的倒霉蛋路人,名字叫做高顺,严格意义上来说,他算是被鲁大刚杀死的第一人。这个高顺,是网上小有名气的写手,他有个笔名,叫做尼古拉耶维奇,听起来像老毛子。 第十八章 一幅诡异的妖画 尼古拉耶维奇的名字,一说出来,我立即震惊了。这个写手,我曾经和他有过交流,原来他的原名叫高顺。高顺是专门写恐怖小说的,我来评价,他的文笔和情节设计不算太好,之所以他拥有一定数量的读者,是因为他小说的主题。他一直在尝试,透过文本来灌输自己的价值观,以及一些大胆狂放的设想。 我和他通过信,慢慢就断了,给他的邮件后来石沉大海,原以为他瞧不上我这样的小读者,真是没想到,他居然已经过世了!这个消息让我相当震惊,而且杀死他的凶手,就坐在我的面前。这其中的机缘和巧合,简直让人无语。我甚至隐隐感觉到,似乎冥冥之中我们每个人都是一条漂浮在黑暗中的线,这些线与线之间有着极为神秘的联系和纠结。 我并没有把自己认识高顺的事情说出来,而是静静听着,我不想搅乱鲁大刚的思绪。 二龙叹口气:“大刚,你这个事做的……真不地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为什么不敢承认?” 鲁大刚没有急头白脸的为自己辩护,也没有冷漠到说自己没有责任,他只是说:“我当时没有站出来承认,是因为当时的情况不允许我站出来。那时候家里已经垮了,父母不在,家里的钱仅仅能维持我们兄妹上学和生活的,如果是我一个人,那无所谓,我的身后还有在精神病院的爸爸,还有妹妹,还有这个家。光是高顺的巨额手术费,就得让我们家垮掉。我是个实用主义者,这就是我的选择。” 二龙有点恼怒,想和鲁大刚说道说道。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赶紧道:“无意中杀害高顺的事情,只有你自己知道?” “对!”鲁大刚说:“包括后来在地铁出事的田涛。这两件事,这两个人,是我的终极秘密,没想到的是,妹妹居然知道了。” 那天晚上,妹妹鲁灵第一次央求哥哥杀了她,鲁大刚认为她精神出了问题,鲁灵用一句就改变了他的态度。这句话就是“你忘了田涛和高顺吗,既然你能杀了他们,为什么不能杀我。” 鲁大刚实在没想到,深藏在最心底的秘密,居然会让妹妹知道。鲁大刚是个非常仔细,非常谨慎的人,甚至有些强迫症,他如果决心深藏的秘密,就算要他的命,严刑拷打都不会说出去。他坚信自己没有在睡梦中说梦话,没有在日记里提过,妹妹是怎么知道的呢? 一被触及心底最软的东西,鲁大刚不镇定了,惶惶不安,态度马上改变,他抓住妹妹的肩膀,歇斯底里地质问:“你怎么知道的?” 鲁灵说,哥哥,你知道吗,那两个人的死不是偶然的,他们必须要死在你的手里。 鲁大刚脸部肌肉直跳,没说话,死死地盯着鲁灵。 鲁灵说,你可以回忆一下这两次杀人的经过。花盆降落,地铁挤人,虽然你是无心的,但是这两件事发生的几率得有多低啊。花盆落下砸到高顺,早万分之一秒,或是迟万分之一秒,都会错过这个机缘,还有地铁上人挤人,为什么恰巧你就站在田涛的前面,早一分不行,晚一分不行……比如这个杯子,说到这里,鲁灵拿起桌子上的水杯继续说,全世界生产出多少个水杯,为什么偏偏这个杯就能落在我的手里?可能性可谓极小,但是我随手这么一拿,这种几率特别小的事件就发生了。 鲁大刚没有说话,静静听着。 他告诉我们,当妹妹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他整个人极为震动。可能鲁灵说的这种理论,外人觉得没什么,可鲁大刚就在局中,他是凶手,这些日子他一直活在内疚和忏悔之中,惶惶不可终日。妹妹的这套理论,像是一种宗教福音,似乎在阴霾的天空扯出一道缝隙,让光线透下来。 鲁灵继续说,哥哥,冥冥之中自有一股力量,早已决定了一切。我们谁也躲不过去。 鲁大刚问她:“决定了什么?” 决定了我们的命运。鲁灵目光炯炯地看着哥哥说。 鲁大刚当时已经混乱,他磕磕巴巴问:“你是怎么知道我曾经杀过两次人?” 哥哥,你是行刑者。妹妹鲁灵说,你的任务就是杀掉我们这些该死的人。 鲁大刚看着妹妹的脸庞。突然发现,一直生活在一起,单纯可爱的妹妹,居然有着他不为认知极度黑暗的一面。那一瞬间,他真的害怕了。 “你如果不怕事情说明白,我是不会做的。”鲁大刚说。 鲁灵回到自己房间,拿过来一幅画。 听到这里,我马上说道:“是不是你们在乡下老宅子里看的那一幅?” “对。”鲁大刚点头,他的眼神出现了胆怯和迷茫,他颤着声说:“那是一幅妖画!” 我和二龙聚精会神听着,整件事越来越神秘了。 “那幅画,”鲁大刚捂着脸,沉浸在痛苦的回忆里,他抬起头说:“那幅画可以让人看到自己的终极命运。” “怎么讲?那是一幅什么画?”我着急地问。 鲁大刚摆摆手:“你们不要追问那幅画,我也不会告诉你们画的内容是什么……我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不要打断我!” 他现在情绪很不稳定,我和二龙对视一眼,谁也没说话,就听他讲。 “这幅画可以让不同的人看到不同的结果,”鲁大刚说:“鲁灵告诉我,她得到这幅画后,在画里看到了自己的命运,她央求我不要追问其中的因果,她说自己只能在不断的被虐式死亡中才能得到净化,在痛苦中才能赎罪。她说命运是不会让她死的,她会不断死而复生,赎罪偿还,她说只有我才能杀她,因为我是命运选出来的行刑者。” 我迟疑一下说:“你这个行刑者也包括杀掉田涛和高顺?” “是的。”鲁大刚说:“他们的命运,就是要死在我的手上!” 我摆摆手,脑子里的思绪比较混乱,我说:“如果你是行刑者,你就是整个惩罚机制中的一环,杀人并不是你的错,而是他们有罪。这个惩罚机制要借用你的手杀掉他们,让他们来赎罪?” “是的。”鲁大刚点头。 “好,咱们假设高顺、田涛、你妹妹鲁灵三个都是有罪的人,你妹妹显然知道自己的罪恶在哪里,但田涛和高顺又犯下了什么罪呢,至于用一死来偿还吗?”我问。 鲁大刚很激动,用手指点我:“罗哥,你抓到了一个很实质性的问题。这个问题我一会儿再和你们说。当时妹妹拿给我看了这幅画,你们猜我在里面看到了什么。” “什么?”我们问。 “我在不同的时间在画里分别看到了三幕不同的场景。”鲁大刚说:“首先说明一下,我看到画的内容虽然不一样,但那还是一幅画,它显示的是一幕静止的画面。” 我们点点头,表示理解。 鲁大刚说:“第一幕场景是我第一次看到这幅画的时候,这幅画的内容是鲁灵被我掐死。在画上,我看到她躺在地板,而我骑在她的身上,双手紧紧掐住她的脖子,她眼睛瞪得大大的,已经死了。” “这也是你第一次杀死你妹妹的情景?”二龙问。 “对!”鲁大刚说:“当我看到画里的这幕情景时,害怕极了,告诉了鲁灵我看到了什么。鲁灵说,哥哥,这幅画的内容就是你和我的命运!你是要杀死我的,而我也逃不过你的行刑!” “等等,”听到这里,我忽然发现一个问题:“你告诉鲁灵?难道鲁灵在画上看不到你看到的这个场景?” “对,”鲁大刚说:“我说过了,这是一幅妖画,每个人在画上看到的内容不一样。哪怕两个人是在一起看画,落在每个人眼里还是不同的内容。” “这幅画只属于个人体验?是不是可以换种说法,只要你不说出来,那么别人永远也不知道你在画上看到了什么。”我说。 “对,”鲁大刚眼睛发光:“罗哥,你的理解能力很强,就是这个意思。” “你继续说吧。”我道。 “我在画里看到的第二幕场景,是在我杀过妹妹几次之后出现的。这幅画很有意思,它的内容有时固定不变,有时突然不知怎么就变了。我掐死妹妹的场景在这幅画里很长的时间里都没有变化,就在我杀过她几次之后,有一天画的内容突然就变了。变成了我要说的第二幕场景,这幕场景很独特,画的是我和妹妹正在一个老宅子里看画。我们站在一面墙前,抬头看画。”鲁大刚说。 我脑子嗡的一声炸了,在南桥乡那个宅子里,廖警官和我曾经找到一张a4纸,上面画着一幅铅笔草绘。内容就是一男一女两个人,站在墙前看画。我们就是根据这张草绘图,才有后面陆续发现的线索。 我忽然明白了,那张铅笔草绘并不是鲁灵根据当时的真实情景画出来的,很有可能,她是根据鲁大刚所看到画的内容后的描述,所记录下来的。 第十九章 替天行道 鲁大刚看一幅画,画的内容就是他在看画…… 很好理解这个场景,却怎么想怎么觉得诡异。在鲁大刚的陈述中,这幅妖画似乎有自我意识,能够不时变幻画的内容,来给看画人以启示。 我正想着,鲁大刚继续说:“我在画上看到的第三幕场景是,我用院子里的铡刀把妹妹一刀刀切成肉酱。我还记得画里她的眼神,是满足和解脱。就因为看到了这个眼神,我才下定了杀她的决心,这些都是命运安排的。” “你看到画里这几幕场景,都是用什么画风表现出来的?”我问。 “西方油画。”鲁大刚说:“我对画画认知不多,但是还能分辨出东方画和西方画的区别。妖画用的是西方画技巧,很讲究油画的用色,饱满多变,浓重明亮,那种色彩非常非常具有蛊惑性。” “妖画让你看到了自己的命运,所以你觉得你要遵照命运的指示去做?”二龙问。 “不是那么简单的。”鲁大刚说:“那幅画不但能让我看到未来,它本身画风和色彩的表达,能极度震撼心灵,似乎冥冥之中的一种启悟和警示。命运这东西,不单单包括你的人生走向,更包括了你活着的意义和责任。每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都是有任务的。” “你的任务是什么?”我问。 鲁大刚眼睛里闪出一丝光芒,他声音略带颤抖:“我的任务就是行刑者,杀掉那些作恶多端的人。” “包括你妹妹?”我冷笑。 鲁大刚没理会我的讥讽,他说:“我妹妹鲁灵在画里看到了自己的命运,自己的罪孽,她活着的任务就是不断死去,再不断复生,用这种极度痛苦的方式来赎罪。” 二龙忽然眉头一挑,说道:“你说你妹妹活着的任务就是赎罪?那么她的罪从何而来,她一个未成年的小丫头哪来的这么大罪过,难道不是她这一世犯下的?” 鲁大刚显然从来没想过这种说法,他抬头看我们,颤抖着说:“人是有前世的?” 他现在这个神态特别像《祝福》里的祥林嫂,拄着拐棍拿着破碗颤巍巍地问鲁迅,“一个人死后,究竟有没有魂灵。” 看到他这个样子,我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感觉特别悲凉和苦涩。鲁大刚现在已经完全迷茫在这个死亡的谜题里,不得解脱,他急需寻找精神上的一个答案,能帮他释怀,能告诉他,人存在的意义。 可是这样的问题,谁能回答呢,我是回答不了,我发现自己也挺悲哀的。 二龙不想干扰他的思绪,做个手势,示意鲁大刚继续说下去。 我插嘴问鲁大刚:“你说的这么多,也只是你说,那么这幅画现在在哪?我想看看。” 鲁大刚苦笑,摆摆手:“我藏到无人知道的一个地方。” “我们还以为你给烧了呢。”我说话不客气。 鲁大刚摇头:“怎么可能?我在给妹妹碎尸的时候,隐隐有种感觉,那幅画或许是妹妹重新活过来的一个关键。以前杀她的时候,或是掐死,或是溺毙,至少还能留下囫囵的身体,而现在把她一刀一刀肢解,大卸八块,我很怀疑她是否能再活过来,所以我要保留那幅妖画。我相信那幅画里充满了未知而强大的力量,能够让她活过来。” 我说:“鲁大刚,你想没想过,那幅画或许只是一种展示,一个窗口,它只能告诉你既定的命运,而无法改变命运。” 鲁大刚目光炯炯地看着我:“可是如果我没有看到这幅画,没有画带来的启悟,我怎么会杀人呢,怎么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呢?你不能否认这幅画导致了我现在的命运,我本来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现在亡命天涯,难道不是这幅画的作用吗?” 二龙点点头:“展示命运这件事本身就是在改变命运。” “好吧,继续说。”我点点头。这种概念是纠缠不清的,我不想卷入这种喋喋不休的争论之中。 “下面就该说说我行刑者的身份,”鲁大刚说:“为什么有的人我杀不了,比如纪春生。我暗杀了四次,都让他逃脱。” 我不想纠结这个虚无缥缈的问题,我说:“你能不能说说自己是怎么从看守所越狱的?还有你为什么在看守所里刻下了‘我’字。” 鲁大刚有些不耐烦,说道:“听我说下去好吗,这些问题都是息息相关的。” 我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我发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鲁大刚说:“行刑者不单单是身份的确定,更需要能力。如果你手无缚鸡之力,还怎么当行刑者?从另一个角度说,正因为我现在有了超凡的能力,也是我做为行刑者一个有力的作证!这是老天赐给我的,这是我的命运。” “你能越狱,就是你的能力体现?”我问。 鲁大刚难得露出笑容:“对。但是我这个能力,时有时无,有时候它遁入无形,我根本找不到它的存在,而有时候它又冒出来,让我能够超越常人,做到一般人做不到的事情。怎么形容呢,这种能力有点类似核动力,我的躯壳没换,而里面的动力驱动却提升了几个档次,达到非人的状态。但是我现在还没有完全掌握随意开启这种状态的开关。这就是为什么我连续四次暗杀纪春生没有得手的原因,你们一定会想,我都能贴着大楼表墙飞檐走壁,那翻墙越脊晚上杀个人还不是很轻松的。其实错了,当我要暗杀纪春生的时候,我的能力完全消失,就是个普通人。” “为什么会这样?”二龙问。 鲁大刚说:“后来我发现了一点端倪,作为行刑者,我并不是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随意行刑到任何罪人,我这个行刑者是有固定任务的,当我接近目标或是逃生的时候,这种能力才会出现。” “那么这个目标是谁给你选的?”我问。 “你说到点子上了,”鲁大刚道:“我正在寻找冥冥之外的‘这只手’。到目前为止我一共杀了三个人,田涛、高顺、我妹妹鲁灵,还有两个失败的谋杀未遂的目标,一个是纪春生,一个是看守所的牢头。” 我一下想了起来,鲁大刚关押在看守所的时候,曾经用磨尖的牙刷把谋杀过一个犯人,但是没有成功,还让人家一顿胖揍。 “我杀那个牢头的目的,就是为了在做实验,和他没有丝毫的私人恩怨。”鲁大刚说:“那时候我对自己行刑者的身份和能力,非常模糊,不像现在这样成熟。当时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如果我是行刑者,是不是可以针对任何罪大恶极的人,只要面对他们,我可以随意伸张仗义,把他们赶尽杀绝。当我面对那个拐卖儿童,凌辱过很多良家妇女的看守所牢头时,我的能力、我的感觉竟然全部消失,当时我差点死在他的手里。”他苦笑:“然后我就开始研究和分析,我发现了一件事,作为行刑者,我也是有针对性的,有些人能杀,有些人杀不了。” 我和二龙面面相觑,静静听着,鲁大刚说的这些已经超出了我们的理解范畴。 鲁大刚进入到一种狂热状态:“我仔细回想杀掉那三个人的情景,包括我妹妹,在杀他们之前,我都会来一种感觉。就像是作家在写作,画家在画画……那种感觉那种能力让我浑身发热,开启了我躯壳里的核动力发动机。尤其我在杀妹妹的时候,这种感觉最为强烈,每次杀她的过程,就像是艺术家在搞创作,我的精气神会进入到一种忘我的状态,核动力满格……这也是我杀妹妹的一个理由,我很沉迷于那种感觉。次数多了,我忽然有了感悟,这种感觉说来就来,说没就没,很像是有自我意识,我甚至觉得,它就是另一个‘我’。” “这就是警察找来精神病医师给你精神鉴定的原因。”我说。 “是的,可以这么理解。”鲁大刚说:“我本人就是个普通的大学生,一个家庭崩坏,丧母病父的不幸者。而另一个‘我’,是冥冥之中选拔出来,代替天道,处理罪人的行刑者。” 第二十章 解析因果 “你的意思是你的精神分裂成两个人?”我尝试着问。 “不,你还是没明白,从始至终只有我自己。”鲁大刚说:“或者这么说,你能听明白,我有不同的两种状态。一种是普通的我,一种是能力上身,作为行刑者的我。这两个人都是我。就好比作家写作,有时候灵感上身,文如泉涌,下笔如神,你难道说正在创作状态中的他不是他自己吗?” “你就是利用这种能力从看守所逃生的?”我问。 鲁大刚点点头:“我说过,当我在杀确定的目标和逃生的时候,那种能力就会出现,我就会成为另一种身份的我。我在看守所刻下‘我’这个字,第一遍是我刻的,第二遍是我的行刑者能力上身的时候刻的。” “很明显,你变成了两个人。”我说。我想起了警局的笔迹鉴定专家对这个刻字的解读,两遍“我”分别是由不同的人写成。 鲁大刚遇到这个问题突然变得有些歇斯底里:“我就是我,我没有变成两个人!” 二龙不想就这个问题吵起来,打圆场说:“对,对,就是你自己。” 我看着鲁大刚这种激动的神态,心里一动,忽然冒出个想法。鲁大刚这么极力否认那一个“我”是独立存在的,其原因很可能是当他身体里多出这么一个异形的东西,其实是对自我的否定。一个人独立于世,活在这个世界上,支撑他的信念,首要一条就是“我”的存在。 我是独一无二的。一个人有了“我”的概念才说明他真正意识到了自己和客观世界的关系,说明他才真正的成熟。当“我”突然模糊的时候,出现一个看不见的黑影要取代其存在的时候,那种恐慌,那种惊慌失措,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就像自己的神坛和神像突然被砸烂,信仰全失一般。 我想起一个很古老的寓言,有一个人突然发现自己的影子有独立意识,在慢慢苏醒,而与此同时,他却缓缓变灰,成为一团影子。那个影子在逐步取代他,成为他的“我”,而他却慢慢丧失做“我”的权力,成为影子。这个故事乍一看没什么,细想想其实非常可怕,一个人如果丧失了“我”,就丧失了全世界。 我看着鲁大刚,心里冒出一个极为可怕的想法。 我无法界定他体内的这种能力,属于什么概念。我很怕遇到这么一种情况,这个复苏的能力像寓言中的黑影一般,逐渐产生自我意识,一步一步取代原来的鲁大刚,成为一个新的鲁大刚存在这个世界上。 这些念头我也只是藏在心里没说出来,我发现鲁大刚的情绪非常不对头,一说到自己行刑者的身份,就跟嗨了药一样,处于一种极度狂热状态,让我不由自主联想到了狂人二字。 “我就在想,为什么有的人我杀不了,而有的人我不想杀就杀了呢。”鲁大刚说:“我的这种行刑者的能力和身份,到底是谁赋予的。假设说,”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慢慢踱步:“我们这个世界之外,有命运之神,他把这种能力赋予给我,他要我做什么呢,他的目的是什么呢?他为什么要让我杀这些人,其中的规律是什么?” 二龙皱眉:“你说的这些太玄了,你走得太深了,研究这些有什么意义。” 鲁大刚并没有急躁地反驳,他摇摇头:“二龙,你的想象力和思维太局限。我作为当事人,最有资格发言,我能感觉到在我们这碌碌红尘,茫茫人海之外,有一只命运之手在操控所有的因果,我的能力就是它赋予给我的。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我分析不出它运作的方式是什么样。” 我苦笑:“别说你不知道,人类历史五千年多少先知也没弄明白这里的规律。” “咱们不说全人类这么大的话题,就落实到我的身上。”鲁大刚说:“为什么有的人能杀,为什么有的人罪大恶极比如牢头和纪春生,我就杀不了?打个比方来说,我是一个大公司里的员工,我只能处理董事会交付过来的任务,而无法知道这个董事会是怎么运作的,这个任务对于整个公司的意义在哪。我们对董事会的运作方式一无所知。” 我没说话,看着鲁大刚这个状态,知道他在酝酿一个大计划。 果然,鲁大刚说:“你们知道我为什么三番四次地去暗杀纪春生吗,他和我杀母之仇,我必杀之而后快,这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是,我通过杀他,也在不断研究和剖析我的能力。” 我猛然醒悟,一拍大腿:“你是想利用这里的规则?” “对!”鲁大刚极为狂热:“假如说我所杀之人是受一种规律或是一种规则的支配,只要我找到了这个规律,就可以利用这个规律来杀任何我想杀的人!我就可以掌握这个世界,什么通缉,什么警察抓捕,都是狗屁!” 这句话一出,我和二龙都震惊了! 从圣姑范雄的事开始,我见过和经历过很多超越凡人的奇人异士,狂人也很是见过几个,但鲁大刚这样,居然要利用因果,要驾驭命运的狂中之狂,还是第一次见到。 我觉得,甭管他有没有能力去做这件事,当他产生要凌驾在因果和命运之上的想法时,这个人就已经入魔了。 我还没发劝,因为我自己也被他这种看似荒谬,其实牢不可摧的逻辑思维给打败了。我想,这个鲁大刚如果未来开办什么教派,他一定会成为教主级人物,他的思维实在太蛊惑人心。 “那你找到规律了吗?”二龙颤着声问。 鲁大刚擦擦鼻子:“跟我来。” 我们三人进了内室,里面是个面积很小的卧室,桌子上摆着一台老旧的笔记本电脑。鲁大刚把笔记本打开,从里面调出一个表格,上面分成三列,最上面的标记分别是三个名字:田涛、高顺、鲁灵。 下面每一行的标注都很细,有年龄、工作、家庭、朋友等等。 我看得心惊肉跳:“这是什么意思?” “我在寻找我能杀的这些人的共同点,命运选择我杀他们,他们到底有什么该死之处。”鲁大刚说:“刚才罗哥你有疑问,田涛和高顺,以及我妹妹到底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行,能有这样被杀掉的下场。其实我很早就在思考这个问题,我用了很长时间来搜集资料,就是想看看这三个人之间有什么共同点。” “你找到了吗?”我问。 鲁大刚迟疑地摇摇头:“本来我以为自己找的了,但是二龙的一句话,又让我信心动摇。我妹妹的死或许是因为前一世所犯下的罪行。如果真的有轮回,因果在时间的长河中延绵,进行二代,三代乃至数代的传递,我根本没办法去寻根溯源。这个世界上哪怕最高级的科技,也没办法追踪一个人的前世是什么,能明确地解析因果。而且因果的传递方式,很可能超脱我们的想象,并不是线性发展的,如果它是非线性的传递,里面再加进几个函数,那我们人类就更没法掌握了。” “先别说那么远,你就谈谈眼前有什么发现吧。”二龙道。 “你们先自己看。” 我仔细看着这张表格。 田涛,死亡年龄22岁,交通大学物理系大三学生,父亲田振生,母亲刘美华,工人家庭。田涛品学兼优,在学校多次获得奖学金,学生会成员,平时最大的爱好是旅游和写科幻小说,利用自己的学识进行硬科幻小说的创作,多次在《科幻世界》等杂志上发表作品。以描述第四维空间而著称,在网络上小有名气。据同学介绍,田涛动手能力很强,经常进行利用自己和老师的关系,在实验室进行自己的实验。 高顺,死亡年龄28岁,没有正式工作,网络写手,笔名尼古拉耶维奇,未婚。父亲高达明,母亲徐春芳,工人家庭。高顺在网络上稍有知名度,拥有少数数量的固定粉丝,小说类型恐怖悬疑。小说文笔一般,情节晦涩,唯一值得称道的是他对于生死和阴阳两个世界的描述,许多想法天马行空,独树一帜。平时最大爱好旅游。 “发没发现某些共同点?” 我和二龙聚精会神看着,鲁大刚在旁边问道。 二龙迟疑一下说:“旅游?写作?” “还有一个。”鲁大刚说。 “什么?”我们看他。 “他们都对死亡和阴间感兴趣。” 第二十一章 两年前的神秘探险 鲁大刚从桌子下面翻出一大摞打印资料,都是一张张a4纸,用装订器装好。一摞摞分门别类,首页上用信号笔做出标注。 “这是我能搜集到的所有高顺和田涛的作品,包括杂志和网络上的。”鲁大刚擦擦汗水说。 这两个人都属于高产写手,尤其高顺,还是网络小说写手。写网络小说,一天最少也得五六千字,要不然出门都不好意思跟别人打招呼。鲁大刚光是搜集他的作品就海了去了,我翻了两页,有点头大,便问:“你有什么发现?” “他们的每一部作品,每一个字我都看过,”鲁大刚说:“发现了很有意思的地方。” 二龙问有什么发现。 “你们看,”鲁大刚把高顺和田涛的作品整整齐齐分成两摞,然后分别在这两摞作品里寻找页头的时间标注。找到他要找的时间,然后把两摞作品又分割开,成为四摞。他拍拍了书稿说:“从两年前的六月开始,两个人的作品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怎么讲?”我问。 “高顺以前是写都市情感文的,偶尔也写一些恐怖的小段子,但很不成熟,那时候他的作品无非就是很多鬼故事段子串在一起,那种东西只能称为故事,还不是小说。而在两年前的六月份开始,他的作品突然产生了相当大的变化!从文笔到情节有了一个境界的提升,他的作品突然就像有了魂。作品和人一样,最怕的就是没有魂啊。”鲁大刚侃侃而谈。 “继续说。”二龙道。 “他作品里的这个魂是什么呢?就是对死亡的探讨,对阴间的设想。尤其是对阴间地狱,做出了很多匪夷所思天马行空的假设。”鲁大刚说。 他放下高顺的书稿,又拿起田涛的作品:“也是从那年六月份开始,田涛的作品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据我看来,田涛是个比高顺更有天赋的写手。他很早就在各种科幻杂志上发表作品,文笔很成熟,他早期作品的问题和高顺差不多。高顺是压根没主题,而田涛是有主题,但是表达不充分,很幼稚。可就在六月份之后,他的作品猛然提升很高的档次,他的作品里也有了‘魂’。他后期的一系列作品,也在探讨死亡,也在对阴间提出了设想!高顺是从民间乡村那种封建迷信的角度来讲阴间,而田涛则是用了自己的专业知识,用物理学来定义阴间。他认为阴间的存在其实是一个遵从宇宙法则的物理空间,并由此提出了很多规律性的构想。” 我和二龙听得目瞪口呆,我说:“那你有什么结论呢?” 鲁大刚摸着下巴说:“在两年前的六月份,他们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改变了他们原有的世界观。这两个人的作品变化简直惊人的一致,从那年六月份之后有了相当明显的变化。” “所以,你认为在那年的六月份,在他们身上发生了一些不为人知的事。很有可能,这些事就是导致他们死亡,遭遇‘行刑’的原因。”二龙说。 “对。”鲁大刚眼睛发光:“我现在就是想办法找到那年六月到底发生了事。当我推理到这一步的时候,我有种很强烈的预感,已经在接近某一个事实的真相!而这个事实的揭露,将会非常可怕,它能揭开我作为行刑者的身份之谜,能揭开诸如我妹妹这些犯人的死因,也能揭开那幅妖画的秘密。这里面有一条我们谁看不见的线,牵动所有人的命运……” “那么,那年的六月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找到没有?” 鲁大刚坐在电脑前,打开一个小号的微博,找到关注里的名字,一个是尼古拉耶维奇,一个是物理小状元。我知道了,这两个人,一个是高顺的笔名,一个是田涛的网络id。 鲁大刚轻车熟路地按照时间,找到了二年前六月份,他们的微博内容。 能看出高顺是个很谨慎的人,那个时间段他什么也没写,一片空白。上一条微博写在同年五月下旬,下一条微博居然直接到七月上旬才写,也就是说这中间有一个多月是空白的。下面有人留言,尼古拉大大,这一个月跑到哪玩了,跪求更新……等等。而高顺没有任何回复,置若罔闻。 再看田涛的微博,在六月初,他发了一条微博:和指尖文学会的朋友探险去,即将消失人间,(后面是个调皮状的网络表情),若回得来,给你一个好故事,若回不来,舍我一身臭皮囊。 其后整个六月份他再也没有一条微博发出。下一条微博也是在同年七月份发出的。 我疑惑道:“这两个人是不是认识?他们去的是同一个地方?有着相同的一番经历?” “我查过指尖文学会,”鲁大刚说:“这是本市的一个写手内部群。咱们市文化底蕴还不错,全国范围内出了一批有影响力的写手和作家,这些人经常聚会沙龙,这个指尖文学会就是他们创办的。田涛是这个圈里的人,高顺也是。从各种迹象表明,他们确实互相认识,而且那年六月,他们肯定是一起出发,到的是一个地方去探险。” 二龙道:“这次探险行动,应该不单单只有他们两个人,还有其他人吧?” 鲁大刚点点头,他打开网页,输入网址,操作了几下,打开了一个页面。 “这是田涛的qq空间。”鲁大刚说:“他的空间密码很简单就是生日缩写,我没费什么力气就进去了。” 田涛的qq空间最后一次更新就是他的死亡时间,到现在已经一年了,无人打理,冷冷清清。我们按照时间一点点搜索,找到了那年六月份,打开那个时候的照片。其中有一张是在汽车站照的,照片里一共有三个人,分别是高顺、田涛,还有一个女孩子。这女孩长得温婉动人,一头长发,不说太好看吧,但看着就可爱,让人心动,眼神里有一股聪慧之色,属于小调皮小精灵的那种。 我看得直咽口水,妈的,多长时间没碰过女人了,突然来这么一个,鼻子有点窜血。 “她是谁?”二龙问。 “她叫陈岚,也是个写手,是写古言的,社会身份是一所中学的语文老师。”鲁大刚说。 “什么是古言?”我问。 “就是古代言情。女的穿越到古代,比如清朝,泡四阿哥,钓八贝勒什么的,皇亲国戚看见她都迈不动腿,争相吃醋,祸乱天下,说白了就是给女屌丝看的yy小说。” “哦。这么说他们三个人当时一起出发的。”我说。 “不,是四个人。”鲁大刚说:“你们还漏了一个,就是拍照的人。” 我一拍脑袋:“对。这个人是谁?” 鲁大刚继续往下找照片,那个月的照片没几张。并没有他们到过什么地方,有过什么经历的记录。不过那拍照的第四人在一张照片中露了面。 这是个干干净净的小伙子,长得很秀气。 “他又是谁?”我问。 “这个人叫孟洪波,也是个悬疑写手,笔名叫鳄鱼的眼睛。”鲁大刚说。他已经做了不少调查工作。 二龙沉吟一下,忽然说道:“孟洪波和陈岚现在怎么样了。如果田涛和高顺的死亡原因是因为六月份的这次探险,那么这两个人现在也不会得善终吧?如果他们两个现在没事,偏偏田涛和高顺死了,说明他们的死和这次探险没关系。” 鲁大刚说:“你说的很对。我可以告诉你,陈岚,也就是照片上这个女孩,在去年十月份已经死了。” “什么?”我大吃一惊,看着照片玲珑可爱的女孩发呆,这么漂亮的女孩居然死了。 鲁大刚从浏览器的网页收藏夹里找到一个网页打开,这是去年十月份的新闻,新闻很简短,在本市北大桥下发现一具裸体女尸,打捞上来时,尸体已经不忍目睹,被水泡成了巨人观。据警方初步调查,该名女子正是前些日子失踪的女教师陈某,脖子有勒痕,身体有被人奸污过的痕迹,怀疑被人拦路强奸,杀人毁尸,警方正在加紧破案云云。 “你能确定是她?”我说。 鲁大刚点点头:“前些日子,我去了陈岚的家里。她是去年年初才结的婚,没有小孩,我在她家的外面蹲点了很长时间,观察到没人后,翻阳台进去的。一到她家的阳台,我就吓住了。那里居然放着她的遗照,和供奉她的香炉。” 第二十二章 可怕的妈妈 “这么说,陈岚指定是死了。”二龙说。 鲁大刚点点头:“一点没错,我亲眼看到她的遗照。” “假如说陈岚惨死的原因,和田涛、高顺一样,都是因为六月的那场探险经历,”我说:“那么奸杀陈岚的人,就没有罪了?!这个强奸犯岂不是和你一样,也是个行刑者。” 鲁大刚显然没意识到这一点,不禁愕然。 二龙一拍大腿:“对啊。大刚,你还说行刑者没罪吗?” 鲁大刚反应很快,马上道:“你们别忘了,是命运让陈岚死的,命运只不过假借行刑者的双手。难道你会说枪毙犯人的警察有罪吗?” “天赋神权?”我苦笑:“我杀你,是因为你该死,老天爷是借我的手杀你。能说出这样的话,就已经入魔。妄测天心啊。” “或许,陈岚就是该死,报应在她身上的果报就是让人奸杀。”鲁大刚梗着脖子分辨。 二龙叹口气:“大刚,你成什么样子了,这样没有人性的话都说的出来。” “天道本来就不讲人性,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你犯了错,就要接受相应的惩罚,行刑者只不过是整个流水线上的一台机器。你们要怨,不要怨我们,而要怨这冷酷的老天爷。”鲁大刚说。 我摆摆手,这样的话题且分辨不清,我说:“田涛、高顺、陈岚都死了,那还有一个呢,孟洪波他怎么样了?” “我还没来得及去找他,”鲁大刚说:“自从越狱之后,一件事跟着一件事,我的调查只到陈岚为止。二龙,不管你信不信这件事,或者你和我在这件事上有什么价值观的差别,我都希望你能帮我,把这件事搞清楚,弄个水落石出。” 二龙看看我:“你想怎么做?” “我想搞清楚,两年前的六月份,他们四个人到底去了哪里,有过什么经历,到底是什么导致了他们现在的下场。只有找到隐藏在黑暗中的‘这只手’,才能用钥匙打开所有谜题的大门。”鲁大刚说。 “你有什么计划?”我问。 “我本来下一步想去找孟洪波的,确定他死没死,如果他也死了,更加证实我的猜想。” “你知道他家的地址吗?”我问。 “我调查清楚了。”鲁大刚说。 二龙说:“罗哥,要不然咱们看看?舍命陪君子。” 身陷在这件事之中,我也想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我隐隐有种感觉,解铃为什么这么郑重地把这件事委托给我,这后面肯定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我们三个人从家里出来,鲁大刚换了一身衣服,简单化了妆,用眉笔描了眉,还在下巴粘上一撮小胡子,再戴个棒球帽,整个人的气质马上发生了改变。 走到外面,我心里有点小纠结,鲁大刚毕竟是被通缉的重犯,和他搅合在一起,日后真要翻出来,最轻我也是个知情不报的罪过。 我们在小区门口的羊汤馆要了三碗羊汤,几碗米饭。今天生意还不错,出来进去的都是理工大学的学生。我们坐在大堂里,鲁大刚看着这些同学,神情自若,照吃照喝,我到挺佩服他的镇定。 吃饭时候我问他到底怎么从看守所越狱出来的。鲁大刚的回答很直白:“罗哥,你别问了。我要告诉你假话呢,没意思。但是我又不想告诉你真实情况。怎么逃出去的,事关我的能力,也是我的秘密。不是不信任你,如果别人掌握了我能力的秘密,我就一点立足之本都没有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就不问了。 我们吃过饭后,鲁大刚堂堂正正地跟我们一起走在大街上。他曾经说过,他的能力能够让他杀人,也能让他逃生。他逃生的技能我是见识过的,绝对匪夷所思,这也是他胆大包天的原因。 孟洪波的家住在纺织厂工人家属小区,这片小区都是老楼,几十年的历史,破旧不堪。今天的天气不好,到了下午时分,朔风吹起,天色非常昏暗。 他家住在小区最里面的一栋老楼,进了楼,外面“噼里啪啦”下起了蒙蒙的细雨,气温有些下降。我们来到三楼,鲁大刚藏在我们的身后,让二龙去敲门。 二龙上前敲了敲,时间不长,就听到里面拖鞋声响,不多时,门开了一条缝隙。 从门缝里探出头发花白的半张脸,是个中年妇女,瘦削的面庞,额头满是皱纹,脸色蜡黄。她看着我们,眼神有些浑浊,警觉地问道:“找谁?” 二龙咳嗽一下说:“我们是洪波的外地朋友,好长时间没见到他了,过来找他玩。” “进来,进来。”这个中年妇女好像有慢性病,一边咳嗽,一边轻轻把挂在门上的锁链解开。 门一开,我要往里走,二龙迟疑了一步在后面,突然抓住我的手,低声说:“里面有阴气。” 鲁大刚插着衣兜,嚼着口香糖。他知道二龙有本事,也知道二龙慎重,能说出这番话,说明里面肯定是有情况。这小子很精明,慢慢退后一步,落在我们后面,随时想跑路。 那中年妇女驼着背,穿着毛背心,慢腾腾往里走,回过头看了我们一眼:“进来啊,不要客气。” 我摸了摸额头,那里有解铃留下的一滴指尖血。我屏息凝神,透过额头往外看,这滴血的功效已经很差了,不过我还是隐隐看到里面的房间果然有阴黑之气。 “有古怪,大家小心点。”二龙说。 我们进了家门,走在最后的鲁大刚随手把门虚掩,并没有完全关上。 这户人家面积很小,大概也就不到六十平,两室一厅,外带个小厨房。家里充斥着一股馊味。出于礼貌,我们没捂鼻子。那中年妇女把我们领到最里面的房间,里面乱得不像话,报纸塑料袋乱七八糟的东西散乱了一地,床上扔着几件衣服,窗台还有几个饭碗,里面是剩饭剩菜,插着筷子,一些小黑虫在围着馊饭乱飞。 这个房间背阴,光线射不进来,非常晦暗。房间里有一台老式的缝纫机,上面摊着一件衣服。那中年妇女坐在缝纫机前,用脚踩着踏板,“嘎吱嘎吱”开始做衣服。 一束微弱的光线从窗户射进来,灰尘飞舞,落在女人花白的头发上。昏黄的光亮中,房间里的家具犹如剪影画一般。 “阿姨,你是?” 我们三人坐在床上,没敢坐的太实,就用屁股沾着边儿。 缝纫衣服的女人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看我们说:“我是洪波的妈妈。” “啊,阿姨,请问孟洪波现在在哪?”二龙问。 女人用手指了指后面。她身后是一个老式的组合高低柜。高高的柜台上,放着一张照片。这是黑白照片,上面的人正是孟洪波。 我靠,这是遗照。 我们三人面面相觑,二龙嗫嚅:“阿姨,不好意思啊,没想到洪波已经走了。” “他是走了,可是没走多远,我给客户做完料子,这就给他缝衣服。”中年妇女说:“天冷喽,孩子没衣服穿,我要给他缝衣服。” 气氛有些压抑,环境也阴森,这妇女可能是孩子死了,刺激的神经不正常,满嘴的鬼话。 鲁大刚不耐烦,说道:“现在可以确定孟洪波也死了。我们走吧。” “谁告诉你我儿子死了?!”中年妇女猛地抬起头,直愣愣看着我们,这女人脸上有一股阴森的戾气,让人不寒而栗。 “阿姨,你别着急,我们说错话了。走了,你儿子是走了,不是死了。”二龙道。 “草你妈的,小比崽子,”中年妇女站起来指着鲁大刚鼻子骂:“会不会说话?我儿子死了吗?有娘养没娘教的狗东西。” “娘”这个词在鲁大刚的心里那是逆鳞。他一下就火了:“草你妈,老比崽子,你嘴真脏,那么大岁数不说人话。” 中年妇女从缝纫机台上把裁衣服的大号剪刀拿起来,绕过缝纫机,一步步走过来。她头发披散,眼神吓人,高高把剪刀举起来。我完全可以肯定,她不是在吓唬人,真能拿剪刀来捅人。 我看情形不好,赶紧催促二龙和鲁大刚走。按说我们三个大小伙子面对中年妇女,根本不需要怕什么。可这个女人身上散发的浓浓戾气,实在太吓人了,尤其那双眼睛,说她杀人不眨眼我都相信。此时的房间气氛阴森压抑,让人非常不舒服,我在这里不愿意再呆一秒。 我们三人连滚带爬跑出房子,刚出大门,门“哐”一声在背后关上了。 我们正心有余悸,旁边邻居有个大爷探出头看:“你们找谁?” “我们是孟洪波朋友,好长时间没见到他了,来找他玩。他妈也太吓人了。”我说。 大爷说:“这个女人你们也敢惹,自从她儿子进了精神病医院之后,她就疯了,我们谁也不敢去她家。” 第二十三章 精神病院的遭遇 原来孟洪波没死,而是疯了。难道说他逃过了惩罚,还是说这仍然是惩罚的一种方式? 我们又问大爷,孟洪波在哪个医院,他告诉我们,在南山精神病院。 我们从楼里出来,核计了一下,南山精神病院已经驻扎警力,鲁大刚不能现身露面。我和二龙到精神病医院找孟洪波,看看能不能挖出什么线索,鲁大刚留在这里,想办法能偷着进入孟洪波家里再进行搜索。这个家很有些古怪,我们双管齐下,找到有价值的东西。 分手后,我和二龙坐着车赶往南山精神病院,在车上,我问二龙对整件事有什么想法,觉得鲁大刚靠谱吗?二龙沉默半晌说:“走一步看一步吧,我现在也糊涂了。” 到了精神病院,我们来到后面的住院部直接找孙医生,毕竟和他打过交道。孙医生看到我们来了,非常愕然,赶紧道:“没有发现鲁大刚。” 我冒充警察的口气,说这次来不是抓鲁大刚,而是托他找一个病人。这个病人叫孟洪波。 孙医生常年在医院这种闭塞环境工作,对我们这种扯虎皮拉大旗的行为并没有察觉,反而诚惶诚恐,赶紧找来计算机室的工作人员帮忙查询。时间不长,他告诉我们,住在医院里的一共有两个孟洪波,不知道我们找的是哪个。 我看过孟洪波的照片,二十啷当岁,不算太大,是个年轻人。我告诉他长相特征,孙医生点点头:“原来是他。现在在住院部四楼,你们跟我来吧。” 在找孟洪波的途中,我问孙医生,这个人是怎么发病的? 孙医生拿着病历档案看了看:“我也不太清楚。一会儿找到他的主治医师,你们和她聊,她了解情况。” 到了四楼的医生办公室,我们见到了孟洪波的主治医生,这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烫着大波浪卷,姓张。孙医生把我们介绍过去,寒暄了几句,张医生说:“孟洪波的案例有些特殊,他是精神分裂。” “能不能详细说说。” 张医生找出孟洪波的病例说:“孟洪波的精神分裂方式很特殊,他分出两个人格,一个是他自己,还有一个是他女朋友。” “什么意思?”我没听懂。 张医生道:“他的女朋友叫黄小凡,现在已经联系不上这个人了。当孟洪波发病送到我们医院的时候,他就表现出两种人格,他本人的人格陷入在巨大的恐慌之中,问什么也不说,眼神里充满了惊恐。而到了晚上,我们再观察时,他的人格变了,变成女性。说话细声软语,自称自己是黄小凡,可是当我们在深入询问时,黄小凡的人格显得非常抗拒。我们怀疑,黄小凡本人可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孟洪波亲眼见到了黄小凡的离去,因为过度的爱恋,让他的人格产生分裂,模拟出了女友的人格。” 我和二龙对视一眼,问:“能不能让我们看看他。” 张医生领着我们到病房。 两年前的六月,本市曾有四个写手参加了一次旅游活动,莫名消失了很长时间,而且他们对于这次的消失讳莫如深。现在参加那次活动的四个人,田涛和高顺死在了鲁大刚的手里,女生陈岚被人强暴后抛尸。只剩下一个孟洪波,现在还疯了。 这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他们究竟干了什么? 我们在接待室见到了孟洪波。孟洪波穿着白色的病人服,没有戴任何的束缚工具,医院鉴定此人并没有暴力倾向和攻击性。总而言之,这是个非常安静甚至懦弱的人。 孟洪波和照片上一样,白白净净,模样周正,我不喜欢周正的男人,总认为这样的人有点诡诈,装模作样。 “洪波,你好。”我说。 孟洪波看着我们,他点点头:“你们好。” 可以沟通,我和二龙有了信心。 “我们是你的粉丝,很喜欢你的作品。”其实他的作品我一个字都没看过。 孟洪波不再看我们,眼神盯着天花板,不知想什么。 我决定单刀直入。我没有任何和精神病打交道的经验,也不喜欢绕圈子,干脆直接问他:“两年前的六月,你,田涛、高顺还有陈岚,到过什么地方?” 孟洪波收回目光,静静看我,缓缓说道:“他没告诉我。” 我没反应过来。皱着眉问:“谁没告诉你?” “洪波没有告诉我,那些天他到底去了哪里。我怎么问,他都不说。”孟洪波看着我说。 我和二龙对视一眼,眼前这人就是孟洪波啊,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我后脖子冒凉气,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古怪了。二龙反应很快,马上问道:“你是谁?” “我是黄小凡。”孟洪波做了一个非常女性化的动作,翘起兰花指把一撮看不见的头发塞到耳后。 我有点颤抖,示意二龙继续发问。 “黄小凡,你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二龙问。 “我知道的也不多。”孟洪波说:“一直到现在,我也没想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当时我昏迷了,再醒来,就是现在这种情况,我寄居到了洪波的身上。” “我明白了,你是黄小凡的阴魂,你不是孟洪波分裂出来的虚拟人格!”二龙瞪大了眼睛说。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孟洪波突然嘤嘤哭了:“求求你们,救救我,也救救洪波。” 我舔舔干裂的嘴唇,问道:“你能不能让孟洪波出来说话。” “不行,”孟洪波说:“洪波受了很大的刺激,他现在不能出来,我要保护他。你们有什么就问我吧。” “你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二龙赶紧问道。 孟洪波说:“我说不清楚,因为我自己还稀里糊涂的,你们去看录像吧。” “什么录像?”我问。 “在庐山小区的一栋废弃别墅里,不知道那个婆娘扔没扔掉……”孟洪波喃喃地说。 “哪个婆娘?”我赶紧问:“孟洪波的妈妈?” 一听到这个名字,孟洪波就像受到了强烈的刺激,发出尖声惊叫,紧紧捂住脑袋,像女人一样歇斯底里。门外的护士和医生,反应很快立刻冲了进来。 孟洪波满地打滚,捂着头,哭得泪流满面:“不要提她,不要提她,我一辈子也不想遇见她!” 一阵忙乱,孟洪波被医生们带走了。我和二龙像丧家之犬,从医院里出来,恍恍惚惚的。为什么一提起孟洪波他妈,黄小凡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 我和二龙回到孟洪波所住的小区,在约定地点打了电话,时间不长,鲁大刚鬼鬼祟祟走了过来。 我们交换打探来的情报。二龙把精神病院的遭遇说了一遍,鲁大刚若有所思,他说:“我在小区门口的小卖铺坐了坐,那里的女老板是个大喇叭,小区的事都知道,我跟她打听孟洪波家里的事。她告诉我了两个很重要的信息,第一个是孟洪波的妈妈曾经得过重病,在医院住过很长时间,可能是家里没有钱,就从医院回到家里养。他妈妈现在好像很怕阳光,很少出门,有时候裹着很厚的大衣来到铺子里买一些生活必需品,谁打招呼都不搭理,买了就走;第二个信息是孟洪波的妈妈和孟洪波的女朋友不对付,两个人像是死对头。” “黄小凡?”二龙说。 “对。那卖铺的女老板告诉我,去年时候,孟洪波的妈妈和他的女朋友曾经发生过激烈的争吵。两个人对骂,整个单元楼都知道,上上下下的邻居出来看热闹。吵闹的原因好像是孟洪波他妈看不上黄小凡,觉得黄小凡是外地人,配不上她儿子。” 我想了想:“就算婆媳之间有很深的矛盾,也不至于黄小凡听到孟洪波他妈的名字,就吓得满地打滚。这里肯定有事。” 我们简单商量了一下,赶紧到庐山小区的废弃别墅里去找录像。 修建庐山小区的房地产老板因为经济案进去了,整个小区有很多建筑都未来得及完工,资金链也断了,数栋别墅成了烂尾,风吹雨打,荒废很久了。 我们到的时候,看到别墅附近杂草丛生,偌大的别墅摇摇欲坠,走近了还能闻到一股熏人的臭味。 这里废弃的别墅一共有八九栋,都集中在一片小区里。没办法,只能捏着鼻子一栋一栋搜索了。 有的别墅锁了门,只能翻窗进去,虽然是大白天,可里面光线很差,只能打手电慢慢找。当我们找到第四栋别墅时,发现了端倪,这栋别墅一楼厅堂的地上,居然洒满了深黄色的纸钱。 第二十四章 深夜的仪式 这么多纸钱,一定有问题。 这栋别墅一共上下两层,最高处还有个阁楼。我们顺着楼梯上去,来到二楼。二楼更是臭气熏天,不捂住鼻子,简直寸步难行。我们打着手电,到处看着,也看不到有什么腌臜的东西,为什么会这么臭。还是鲁大刚眼睛好使,在大厅角落里发现了落在地上的dv拍摄机。 这台dv落在暖气后面,非常隐秘的地方,很不容易发现。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样,才使它保存到现在。 打开按钮,里面任何反应,屏幕一团漆黑。既然找到东西,那就先离开再说,这个地方的味道实在不敢恭维。 我们出了别墅,坐车回到鲁大刚的临时住所。到了他家,我们关上门开始研究,鲁大刚找出一根通用的电源线插在dv上,里面出现了电源枯竭的标志。 这台dv的拍摄是在孟洪波精神还正常的时候,距今已经很长时间了,也不知里面的图像能不能保存下来。电源的充电慢得不正常,不知是不是电池受损的缘故,如果这样就麻烦了。 现在什么事也做不了,天色已晚,只能先休息。折腾一天,跌宕起伏的,我真是累坏了。躺在沙发上,棉衣脱下来盖在身上,简简单单就睡了。 一夜无梦,正睡得沉,被人推醒。迷迷糊糊睁开眼,天光大亮。二龙兴奋地说:“罗哥,dv能用,大刚把它插在电脑上,一起过来看。” 我到厕所洗了把脸清醒一下,来到里面的房间。鲁大刚已经把dv和电脑连好,打开软件,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屏幕上出现了图像。 我和二龙搬了两把椅子坐在他的身后,一起看过去。 屏幕上出现的人是孟洪波,他坐在摄像机前,用手调了一下设置,图像稳定下来。他好像准备要对着dv自白,还没开口,屏幕上一片雪花。鲁大刚边看边摇头:“这台机器搁置的时间太长了,里面图像都花了,凑合看吧。” 下一秒,屏幕上的孟洪波不在了,换成另外一个图像。这台dv机放在地板上,拍摄的角度是从下往上仰视,场景是在一个空旷的房间客厅里。离dv机不到2米的距离,地上放着一个怪模怪样的东西。 这个东西大概半米来高,周身漆黑,看上去像是一块石头雕成的人像。圆头圆脸圆身子,乍看上去,有点像粗糙版的机器猫。 客厅这时出现四只脚,显然有两个人正在从里面的房间,抬出什么东西。从那东西的形状来看,好像是人。这个人昏迷不醒,抬着的时候,两只手耷拉在地上,毫无知觉。 抬走之后,图像很长时间没有变化,这种状态大概保持了十几分钟,我们几乎撑不住要快进的时候,有两只脚出现了。从鞋的样式判断,正是刚才抬人的其中一个。他来到dv前蹲下来,捡起机器,屏幕上随即出现一张男人的脸。我们面面相觑,他正是孟洪波。 孟洪波从兜里掏出一张纸,一边拿着dv机,一边展开这张纸,来回调整焦距,让这张纸清晰地出现在画面上。 我们凑到屏幕上看。这张纸很奇怪,是一个人的病例报告。字迹非常潦草,我们边看边猜,大概知道是什么意思。这是一个叫梁燕的报告,看名字应该是女人吧。这个梁燕得了晚期肝癌。还没等仔细看,屏幕里的孟洪波把这张纸翻开,下面还有一张纸,是梁燕的病危通知书。 孟洪波没做任何说明,只是把这两张纸用dv忠实记录下来,然后揣进兜里。他拿着dv来到那个怪模怪样的石头人像前,很轻松地把那东西捡起来,抱在怀里。 看样子,这黑黑的东西并不像是石头做的,看上去重量很轻。 画面摇晃,孟洪波抱着雕像,拿着dv,从房间里出来,随即屏幕上一片漆黑,应该是他把dv关上了。 我按动暂停键,说道:“这个客厅你们看清了吗?” 鲁大刚点点头:“这就是孟洪波他家,我对于地形很敏感,看一眼就能记住。” “也就是说,孟洪波和另外一个人,曾经在他的家里,抬过一个人出去。他好像要用dv来记录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二龙说。 我用鼠标操作了一下:“继续看。” 隔了一会儿,屏幕上再次出现了画面。拍摄人换了,画面上出现了正在开车的孟洪波,他一脸严肃,聚精会神地看着前面的路况。 拍摄的人拿着dv机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从画面来看,外面是黑沉沉的天空,前面的车灯扫过冷冷清清的街面,并没有多少车辆经过。 一个女人的声音在画外响起,她说:“马上要过去了,心里好紧张,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 因为dv损坏严重,导致这个女人的声音有些变形,又尖又沙,还夹杂着嘶嘶啦啦的杂音,此时听起来有种无法言语的阴森味道。 dv的角度在转动,从驾驶车的孟洪波转到了后车座。我们清楚地看到,后面的车座上,躺着一个人。这个人身上盖着白色的被单,从头遮到脚。车子里窗户紧闭,不知道为什么,能看到这个人身上的白单子不停地撩动,像有风在吹。 画面上的雪花很多,有一种极为粗糙的感觉。 这时,响起孟洪波的声音:“不要再拍了,你能不能尊重一下死者。” “我在忠实地记录发生的一切。”那个女人不服气地说。 “小凡,听话,不要再拍了。”孟洪波沉着声音说。 听到这里,我们互相看了看,原来拍摄的这个女人就是孟洪波的女朋友黄小凡。 黄小凡好像生气了,屏幕黑了下来,她应该把dv机给关了。 再次出现图像时,车子停在黑漆漆的一栋别墅前。我们一看周围的环境就认了出来,这正是庐山小区,我们捡到dv机的那栋废弃别墅前。 孟洪波依靠车门,抽着烟,烟雾缭绕,他似乎在思考问题,眉头紧皱。 拿着dv机拍摄的黄小凡,她的声音从画外传来,很温柔:“后悔了?害怕了?” 孟洪波抬起头,看了一眼dv,画面上他的脸隐藏在缭绕的烟雾后面。孟洪波没有说话,把抽了一半的烟扔在地上,用脚踩灭,然后打开后车门,从里面把那个盖着白单子的死人拖出来。 他冲dv喊道:“别拍了,过来帮我。” 下一秒钟,dv的画面颠倒朝下,一晃一晃。应该是黄小凡把dv机挂在腰上,她走到车前,帮助孟洪波一起抬着那具死尸。 画面晃动很严重,而且角度很差,只能看到他们腰部以下。两人一个抬头,一个抬脚,顺着别墅的大门走了进去。 他们来到二楼的大厅,大厅里插满了蜡烛,蜡烛正在燃烧,地上还摆着很多东西。在抬尸体前,他们已经把准备的东西都做好了。 孟洪波蹲在地上喘了几口气,说:“你到一楼把纸钱洒了。” 黄小凡拿起dv机,一边拍一边走,来到一个黑色的大口袋前,里面装着满满一口袋的黄色纸钱。她伸手进去拿,这时传来孟洪波的声音,他显得十分焦躁,脾气不好的样子:“你能不能先把那玩意关了,一会儿仪式开始的时候再拍。真不会干活,难怪我妈说你。娇生惯养。” 随即屏幕再次一团漆黑。 画面再亮起来的时候,dv机放得很低,好像抱在黄小凡的怀里,而黄小凡正坐在地上。画面中能看出来,整个二楼大厅烛光燃燃,青烟缭绕,周围墙皮剥落,露出很多红色的砖头,整个环境显得非常诡秘。 孟洪波盘膝坐在不远处,他面前的地上,陈着那具盖着白被单的尸体。 孟洪波紧盯着尸体,静了将近一分钟,他站起身走到角落,翻出一件衣服。这是一件大红色的外套,有点像大衣,盖过他的膝盖。这件大红的外套上有一些黑色的条纹,看上去很像火影里晓组织穿的衣服。 穿好这件衣服,他蹲下身,拿起一个面具,扣在脸上。 这是一面恶鬼的面具,青面獠牙,两只浑圆外凸的大眼睛,在幽暗的火光下,显得十分恐怖。 黄小凡害怕了,磕磕巴巴地说:“你戴上这个真可怕。” 戴着面具的孟洪波转过头看她,因为戴着面具,看不到他的表情,像鬼在说话:“如果仪式真的成功了,你说我妈能活过来吗?” “我不知道。”黄小凡颤抖着声音说。 一阵风从窗户里吹进,蜡烛的火苗左右摆动,地上那具尸体的白单子吹开一角。我们清清楚楚看到,尸体露出了那张脸,正是孟洪波的妈妈。 第二十五章 招魂 看到这里我们非常震惊,孟洪波的妈妈已经死了?那天,我们去他家拜访,看到他妈妈正在缝纫衣服,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们聚精会神看着,隐约感觉出来,这里面藏着事关生死的重大秘密。 屏幕上,身穿红袍戴着鬼脸的孟洪波拿着粉笔,围绕他妈妈的尸体,在地上画了一个巨大的图案。黄小凡始终没出现在画面里,她拿着dv机,作为第三视角进行拍摄。 画面抖动得很厉害,能感觉出她又紧张又害怕。别说她一个女孩了,就算我们三个大男人凑在一起,大白天看到这段匪夷所思的视频,都觉得后背发凉。 这个白色的图案逐渐成形,看上去像是两个巨大眼睛的重叠,一个横着眼睛和一个竖着眼睛,瞳仁处交叉,形成一个十字。妈妈的尸体躺在瞳仁之中。 “是这样吗?”黄小凡颤着声音说。 孟洪波从内兜里掏出几张装订在一起的纸,翻到一页看了看,点点头说:“对,就是这个图案。” “下一步干什么?”黄小凡问。 “点火把。火把拿来。”孟洪波说。 黄小凡放下dv机,画面里出现一个女孩窈窕的背影,她穿着牛仔裤,梳着马尾辫,看不到正脸,却能感觉出这应该是个很漂亮的女孩。 她从黑口袋里捡出一根木棒,交给孟洪波。孟洪波拿着打火机凑近木棒的顶端,火苗燃烧起来。燃烧的速度很快,孟洪波猝不及防,赶紧避过脸,差点燎到头发。火光,映衬着他脸上红绿相间的鬼脸。 “拿出一张黄色的烧纸,把我妈妈的名字写上。”孟洪波交待。 黄小凡又来到黑口袋前,进去翻找一番,拿出一张深黄色的烧纸,蹲在地上,把纸铺在膝头,用黑色的粗笔,在上面费劲地写着几个字。 这种环境下,没有桌子,写出的字歪歪扭扭。 她拿着这张纸在dv机前晃了一晃,我们看到上面的名字是:梁燕。 鲁大刚“哦”了一声,恍然说:“原来孟洪波的妈妈叫梁燕,刚开始出现的病历单和死亡通知书,就是他妈妈的。” “他妈妈在医学上已经宣告了死亡。”二龙说。 “不是医学,事实也是如此。”我用手指了指屏幕上那女人的尸体。 “我们在他家曾经见到过她,可是活的,这又是怎么回事?”鲁大刚惊讶地问。 我和二龙没说话,继续看着。 孟洪波走到那怪模怪样的雕像前,蹲下身,把它背在后背,一只手托着,另一只手拿着火把。火苗“呼呼”燃烧着,声音很清晰。 黄小凡很明显害怕了,声音都在颤抖:“洪波,我们不要做了……” “这是我们说好的。”戴着鬼脸的孟洪波说:“不能后悔。如果这一次成功,我妈妈真的能活过来,我们就找到了规避死亡的方法。以后不单单是你的父母,也包括你和我,都能长长久久的活着。你也希望长生不死吧。” “可是……我还是害怕。”黄小凡颤抖着说。 “只有两种可能,”孟洪波说:“仪式失败,我妈妈还是死人,活不过来,就算一次奇特经历吧。还有一种可能,我妈妈真的活过来了,那我们就成功了!无论怎么说,我们都不亏。” “田涛和高顺他们呢,他们知道你这么做吗?”黄小凡问。 听到这两个名字,我们顿时注意力高度集中,聚精会神听着。 屏幕上雪花再次大了起来,杂音很多。鲁大刚把音量调到最高,才勉强听到孟洪波断断续续地说:“他们……没有魄力……我是背着他们……复制这个仪式的……” 后面的画面实在太差,屏幕上的人都扭曲了,人声淹没在许多杂音里无法听清。也不知是因为dv机损坏,还是当时受到了什么干扰。 鲁大刚征求我们的意见后,小心翼翼地往后拖曳着进度条。这段话虽然很重要,但听不清也没办法,只能拖到后面看。 画面再次清晰下来时,仪式已经进行一半。孟洪波背着那尊雕像,手里拿着火把,慢慢地围着妈妈的尸体转圈。在那尊雕像的后背上,贴着一张黄色的烧纸,纸上写着两个字:梁燕。 画面外面,传来“咚咚”的鼓声,想来是黄小凡敲的。 这鼓声没什么节奏,能听出来黄小凡又紧张又害怕,鼓音轻轻飘飘,充满了恐惧。 孟洪波把火把插在尸体旁边,拿着那叠打印纸,看着上面的字念起来。念的东西很晦涩,一个字都听不懂,像是某种咒语。鼓声渐渐停止,屏幕里的杂音也少了很多,随着这些咒语,气氛也越来越古怪,像是冥冥之中似乎真的召唤到了什么。 我们三个人看得聚精会神,我手心里捏着一把汗。 孟洪波念完咒语,把那几张纸放在一边,开始背着雕像跳舞。他这个舞就是瞎跳,没个节奏,围着尸体蹦来蹦去。看这意思,跳舞似乎是整个仪式中必要的流程,哪怕不会跳,也得蹦跶两下意思意思。 跳后,他把雕像从后背放到地上。大厅角落里有一大堆供品,七个碟子八个碗儿的,还有一个火盆外带一大摞烧纸。孟洪波把雕像放到这些供品后面,然后往火盆里点燃烧纸。 黄小凡拿着dv机摇摇晃晃走过来,蹲在旁边跟着男朋友一起烧。 “你能不能把面具拿下来。”黄小凡说。 孟洪波没有说话,垂着头,机械一般往火盆里扔着烧纸。火势很大,纸一扔进去,马上烧成了黑灰。幸好房间里风很小,要不然会吹的到处都是。 “我跟你说话呢。”黄小凡举起dv对着孟洪波。 画面里,孟洪波一张鬼脸在火光下阴森可怖。他垂着头,全神贯注烧着纸,像是没听到一样。 “洪波,洪波,你别吓我。”黄小凡声音颤抖。 孟洪波抬起头,阴森的鬼脸没有任何表情,他的声音从后面传出来:“我感觉她回来了。” “谁?”黄小凡说。 “我妈。”说完这句话他站起身,把鬼面具拿掉,露出苍白的脸。 “把这些供品都扔了。”孟洪波嘱咐女朋友一句:“这样恶鬼就不会跟着我们。我要喝点酒。” 他把背包打开,从里面取出小瓶二锅头,扭开盖子,一仰脖就是一大口。喝的太急,呛的眼泪鼻涕出来。 黄小凡拿着dv,来到窗前。这扇窗户用木板横七竖八钉在一起,下面有很大的缝隙,黄小凡一手拿着dv,一手把那些供品顺着窗户缝全都扔到楼下。 火盆里的火势熄灭,剩下一盆子的黑灰。黄小凡把dv放到窗台上,然后蹲下身颤巍巍抱起火盆,来到窗前,费力地把盆里的黑灰往外倒。 这丫头确实不会干活,看她笨手笨脚,我们哭笑不得。 就在这时,突然窗外吹来一股阴风,黄小凡正在倒黑灰,那股风打着旋往里吹,黑灰顿时往回倒灌,吹得她满头满脸都是。黄小凡尖叫一声,火盆应声而落,砸在地上四分五裂。 孟洪波正在脱外面的红袍,听到声音转头去看,看到这一幕,衣服也不脱了,勃然大怒。他大步流星走过来,没动手打她,大声斥责,骂自己女朋友是吃屎长大的,没用的废物。 黄小凡满脸都是黑灰,摊着两只手,站在窗户边哇哇哭。 看到这里,鲁大刚突然喊了一声:“动了!” 他指着屏幕。此时dv机放在窗台上,拍摄的画面极富层次感,近处是黄小凡,她一个身位外是大声斥责的孟洪波,再后面是仪式用的蜡烛圈,然后就是尸体。 我们清清楚楚地看到,尸体上的白单子动了,绝不是风吹的效果。幅度先是很小,慢慢大了,一条胳膊很明显在动着。 我们聚精会神看着,那具尸体突然坐了起来,白单子落在旁边。 我看得眼睛眨都没敢眨,这一幕实在是太恐怖了。 画面没有颜色,近乎黑白,尸体离镜头很远,五官看不真切。这具复活的尸体,左看右看,似乎特别迷茫,理解不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黄小凡和孟洪波还在争吵着,忽然黄小凡一声尖叫,用手指着尸体。 孟洪波回头看了一眼,也愣住。他倒是很镇定,轻轻地问:“妈,是你吗?” 复活的尸体慢慢站起来。画面一阵扭曲,所有东西都还清晰,唯独这具尸体在画面上扭曲成了一条歪歪扭扭的线。 第二十六章 死人的阴谋 屏幕上扭曲成一条直线的尸体,一步一步走过来,摇晃的火光中,显得阴森可怖。 她居然张口说话:“洪波,儿子……” 孟洪波声音充满惊喜:“妈妈,是你。我妈妈回来了!” 孟洪波要过去,黄小凡站在他的身后,急促叫着:“洪波……小心一些。” “那是我妈妈。”孟洪波说。 他走进蜡烛圈,来到复活的梁燕旁边。梁燕的脸在画面上渐渐清晰起来,满头白发,脸色有种形容不上来的惨白。她轻轻抱住自己的儿子,母子抱在一起,她似乎凑在孟洪波耳边说着什么,这时屏幕出现许多雪花,像是遭遇到了强烈的干扰。 画面面目全非,什么也看不清。 鲁大刚把dv机拿起来,摁动暂停,然后轻轻用手拍了拍,继续播放,画面清晰了一些。但是这中间缺失了一些画面,我们看到孟洪波身体瘫软,从梁燕的怀抱里慢慢摔在地上。那姿势特别像被攻击所导致的眩晕。 儿子摔在地上,妈妈梁燕抬起头,直直地瞅过来。黄小凡就在镜头前面,从dv的角度看过去,梁燕好像能透过屏幕看到我们一样。 这个女人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丝情感,完全就是一具可以活动的尸体。 黄小凡吓得尖声大叫,贴着墙壁就要跑。通往外面唯一的楼梯,在梁燕的身后,要想跑必须越过她。梁燕翻着巨大的眼白,从眼睛下面往上挑着,一步步走了过来。 她的身体十分僵硬,骨节就像干涩的轴承,每走一步身体就上下晃动,那姿势和鬼片里的女鬼没什么两样。 昏暗的光线中,杂乱的视频画面,这种气氛紧张得让人窒息。 黄小凡贴着墙壁游走,想绕过复活的梁燕,她身体一动,碰到dv机的背带,dv机从窗台上摔下来,砸在地上,画面一片雪花。 我们静静看着,谁也没动,就盯着屏幕上的雪花看。 过了大概五六分钟,雪花还没有消退。鲁大刚这时才反应过来,刚想拿dv机进行检查,谁知画面又一次出现。 地上躺着两个人,一个是孟洪波,一个是黄小凡。黄小凡最终还是没有逃脱魔掌,落在地上的dv机忠实地记录着发生的一切。屏幕是歪斜的,光线特别差,勉强能看到,梁燕慢慢弯下腰,抓住黄小凡的双脚,往外拖着。 黄小凡似乎没有了意识,任由这个女人拖着。梁燕佝偻着腰,像一个阴森的巫婆,拖曳着黄小凡,一步一步离开二楼大厅,从楼梯上下去。 黄小凡还没有醒,就这么被拖着,从楼梯上一节一节下去,她们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黑暗里。不过能听到背景里传出“咚咚”的声音,那是黄小凡的身体在撞击楼梯。 画面到这里一片黑暗。 我们这才回过神来,鲁大刚向后进行快播,画面是黑黑的,一直到最后。这次录像,到此为止。 “说说吧。”鲁大刚道。 “在两年前六月的那次探险中,孟洪波得到了一种仪式的方法。”二龙说。 “这种仪式能够让人起死回生。”我继续说道:“田涛、高顺和陈岚应该也知道,但是他们三个没有去做。孟洪波的妈妈得了晚期癌症,他铤而走险,和女友黄小凡一起,做了一遍仪式,结果他妈妈真的活了过来。” 他们两人点点头,表示赞同。 “我有种感觉,”鲁大刚说:“这种起死回生的仪式,很可能就是导致他们接二连三被行刑者杀掉的原因。” “你的意思是,背后那只手,想阻止这种仪式外传?”我疑惑道。 二龙眨眨眼说:“这会不会是一种诅咒?触犯了禁忌,就要死去。” “可是为什么那三个人死了,而孟洪波还活着?触犯禁忌的人明明是他啊。”鲁大刚疑惑地说。 我想了想说:“重新倒带,再看一遍,有个细节我想确定一下。” 鲁大刚操作机器,我紧紧盯着屏幕看着,到了某个时间点,我喊了一声:“停。” 画面上,孟洪波正在念着咒语,他拿打印纸照着念。继续播放中,他把装订在一起的纸放到一边。视频继续播放,一直到最后他昏迷躺在地上。我的目光紧紧盯着那沓纸,还没有收起来。 二龙察觉到了,他用手点点纸的位置:“这些记录咒语的纸是关键。我们应该去看看,或许还在。” 鲁大刚指着最后被拖走的昏迷不醒的黄小凡说:“我对她的下落比较感兴趣。” 他说:“你们想一下,黄小凡的魂魄寄居到了孟洪波的身上,那么她的身体被梁燕拖到哪里去了?” “你有什么想法?”我问。 “我想再去孟洪波家里拜访一次。”鲁大刚说。 我苦笑:“孟洪波他妈可是死而复生的尸体,我看她的状态不能称之为活人,更像是活死人。要去他家里拜访,还是谨慎一点。” 鲁大刚露出一丝怪笑:“我可以等到她出门的时候,偷着翻进他家。你们看到他家有阴气,说明那里有古怪,如果不去他家做一次彻底的搜查,我浑身不舒服。” “这样吧,”我看看表:“咱们抓紧时间。大刚,你不是对他家感兴趣吗,咱们兵分两路,你去孟洪波的家里,我和二龙去废别墅找丢失的那几页纸。” 鲁大刚点点头:“好,就这么定了。” 说走就走,鲁大刚把东西收拾好,我们三人出了家门,分头打车而去。我和二龙去的路程远,到了庐山小区的废弃别墅群,我们轻车熟路找到那栋别墅,进去搜索。 这次和上一次感觉不一样。这一次,知道曾经在这里发生过离奇恐怖的招魂仪式。可能是心理作用吧,走在这里,感觉有点阴冷,被这种气氛弄得汗毛竖立。 我们上了二楼,二龙道:“罗哥,你发现一个状况了没有。” “什么?”我问。 “二楼收拾得干干净净。如果按照dv视频的拍摄情况来看,当时孟洪波和女友黄小凡都失去了知觉。那时候只有复活的梁燕还有活动能力,有没有可能,招魂仪式上用的东西,比如蜡烛、供品、火盆这些,已经被梁燕收拾得干干净净了。” “包括那几张记录着咒语的纸。”我说。 “我听过我妈说起过东北大神的一些怪事,她以前遇到过活死人现象,本来已经死了一个礼拜的老太太,在下葬前突然复活。但是这种活死人有个最大的问题。”二龙说。 “什么?”我问。 “他们虽然活过来,大部分的情况是不会说话,像木偶一样,浑浑噩噩,就算活,也不会活太久。而孟洪波他妈的情况则很反常,不但会说话,还会缝纫衣服,有自主的思考能力。她真的像活过来一样。”二龙认真地说。 “但是你不能否认她身上有股阴森的戾气。”我说。 二龙点点头:“这样的人不能留在世界上,这里不是死人的世界,哪怕是这样通过奇怪仪式还魂来的。他们的存在,打破了活人世界的法则,会出很大的乱子。” 我们把二楼找了一圈,果然没有发现那几页纸,我们又打着手电,进到二楼的其他房间搜了一圈,还是没有发现。这里收拾得太干净,非常不正常,就连地上画的仪式图案,都已经擦得干干净净。 如果真的是死而复生的梁燕做的,我隐隐觉得这个女人肯定藏着什么邪恶的阴谋。她的所作所为,让人极不舒服。 我们正找着,二龙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轻声地说:“是鲁大刚打来的。”随即开通了免提。 电话杂音很大,传来鲁大刚的声音:“二龙,你告诉罗哥,我已经进了孟洪波他家。” “有什么发现?”二龙问。 鲁大刚说:“他家臭死了,我正在找。” “那个女人呢?”二龙问。 鲁大刚说:“我在她家门外蹲了很长时间,她提着篮子出去买菜了。我是趁这个工夫,从后面阳台爬进去,翻进她家里。这个家太乱了,我正在找……咦,奇怪,奇怪……” “怎么了?”我们焦急地问。 “地上插着很多蜡烛,墙角还有几件衣服……面具!就是咱们在dv视频里看到的,孟洪波曾经穿过的红衣服和鬼脸面具……怎么都收到这里了?” 鲁大刚说着,忽然电话里传来一阵杂音,他的声音很慌乱:“不好,有人在开门……” 没说完,电话便挂了。 第二十七章 招魂术的特别用法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们都有种预感,要出事。 我考虑一下,让二龙还留在这里继续寻找,我马上赶过去。鲁大刚如果被堵在家里,不知会发生什么。 我从别墅小区出来,好不容易在街边拦了辆车,抓紧时间,一路狂奔,就算这样,到了孟洪波家的小区也花费将近二十分钟。刚上车的时候我还特急,可到了目的地,反而镇定下来,过去这么长时间该出什么事已经出了,着急也没用。 我走进楼,来到三楼。楼洞里静悄悄的,我小心翼翼贴在房门前听了听,听不到里面的声音。 下一步该怎么办?我想了想,现在还不能给鲁大刚打电话,一旦他藏在里面,电话一响岂不是暴露了。我又没有他的本事,能顺着阳台翻进去,现在左右没有办法。 我趴在门口又听听,可能是隔音很好,什么也听不到。 我在门口转悠了两圈,一咬牙,上去“哐哐”敲门。如果鲁大刚在里面无法脱身,我在外面敲门最起码能吸引梁燕的注意。 一想到梁燕,我就毛骨悚然。她是孟洪波的妈妈,本来患晚期癌症已经死了,可孟洪波和他女朋友黄小凡,不知从哪学了一套能够招魂的古怪仪式,居然让他妈死而复生,变成了一种阴森至极的活死人。 我心怦怦乱跳。时间不长,里面拖鞋声渐响,来到门口,然后是拨弄把手的声音。 门开了半条缝,梁燕的半张脸露出来,她狐疑地看我。一想到她曾经已经死过,我两条腿就控制不住地颤抖,磕磕巴巴说:“阿姨……” “你是不是有病?”梁燕两只眼睛特别浑浊,整张脸充满了阴森的戾气。 我活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呵斥,尴尬笑笑。 “疯子,”她狠狠骂我:“滚蛋!小流氓,再敲我家门,我把你裤裆里的玩意拿刀割下来。” 她恶毒的话,配上恶狠狠的眼神,我汗如雨下,被她骂的脑子一片空白。 她就要关门,我顺着门缝往里张望了一眼,屋子里黑森森的,什么都看不到。鲁大刚这小子到底脱没脱身? 我情不自禁说了一声:“阿姨,你知不知道黄小凡去哪了?” “什么黄小凡?”她疑惑地看我。 “你儿子不是孟洪波吗,黄小凡是孟洪波的女朋友。”我说。 “你找她干什么?那就是烂货、臭婊子,你找个婊子干什么?难道你想玩她?你不怕沾一身脏病?”梁燕不停地咒骂。 这人说话太恶毒,不知道她生前就是这样,还是还魂后性情大变的。此时的梁燕就像个心理扭曲的变态者。 我讪讪笑:“不在就算了,我走了。” 鲁大刚,哥哥只能帮到这了,我觉得是尽力了。 我刚要走,梁燕忽然说:“你不是找我儿子吗?他回来了,进来吧。” 我看着她,心下狐疑:“孟洪波回来了?” “是啊,就在里面,难道你不认识他?”梁燕反过来质问我。 我挠挠头皮,真想转身就走,此时气氛实在是诡异压抑。梁燕隔着门缝,看着我,呲着一嘴的黄牙,突然咯咯笑,声音很像树林里的猫头鹰。 孟洪波不是在精神病医院吗?他怎么回来的,难道梁燕在撒谎。 这一瞬间,我考虑了很多问题,决定进去看看。就算梁燕古怪,死尸转魂,她毕竟是个五六十岁的中年妇女。我一个大小伙子,血气方刚的,真要和她撕逼起来,不至于落到下风吧。 草了,怕个鸟,我还就不信了。 最关键的是,我想了解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想探究真相就要深入虎穴。 梁燕把门敞开。还没进去,就闻到里面一股刺鼻的味道,又腥又臭。梁燕那模样就像七八十岁的老妪,关节僵硬,身材佝偻。她一脸的诡笑,慢慢让开身位,让我进去。 我擦擦鼻子,正要走进房门,这时二龙来了电话。在电话里我简短和他说明一下情况,二龙告诉我,在别墅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他马上赶过来和我汇合。 挂了电话,我心里稍安,最起码还有个强援一会儿就到,踏实了不少。 我走进门里,梁燕颤巍巍地把门关上。我暗暗宽慰自己,这个女人看这样子行将就木,走路都颤,确实没什么好怕的。 走过玄关,顺着走廊往里屋去,来到稍小的卧室前,我往里看了看,杂乱的房间里空无一人。 旁边是大房间,我正要往那里走,突然脑后恶风不善,还没来得及反应,头部剧痛,像是被卡车撞过,下一秒钟,眼前一片漆黑,晕了过去。 模模糊糊再醒来时,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勉强睁开眼,眼前模模糊糊的。我动了动身体,发现自己被绳子牢牢地捆住。 耳边响起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念经。我努力地再次睁大眼,这才看清眼前的场景。 我在那间比较大的房间里,床铺、缝纫机、写字台都被清理,空出一大片的地方。地上插着一圈蜡烛。虽然是大白天,可屋里特别阴森,蜡烛的火光幽幽燃烧着,更增添了几分恐怖气氛。 在蜡烛阵中间的地面上,画了一横一竖两个交叉的大眼睛。眼睛图案的正中,躺着一个人。借着微弱的光线,我认出来,正是黄小凡。 此时的黄小凡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身体僵硬,我仔细观察一下,她的胸口和鼻子都没有动,说明根本没有呼吸。 我曾经见过,黄小凡的阴魂附着在孟洪波的身上。那么,她的这具肉身已经死了。 我觉察出了环境的危险,努力用手去扣后面的绳结。绳子扎得严严实实的,光靠几个手指头根本解不开。 这时,忽然一个声音传来:“罗哥,别慌,我在。” 我努力扭过头去看,旁边有个靠墙的立式衣柜,柜门开启一道缝隙,里面隐隐能看到一张脸。我心里大安,是鲁大刚,原来他一直躲在这里。 我刚要说什么,屋门突然一开,摇摇晃晃走进一个人。 鲁大刚轻手轻脚把柜门缓缓闭合,他的脸消失在柜子里。 我抬起头去看,进来的正是梁燕。她走过来,用脚拨弄着黄小凡的尸体,嘿嘿笑:“你不是要找那个贱女人吗,她就在你的面前。” “你想干什么?”我有了胆气,说话也冲。 梁燕也不理我,她慢吞吞走到阳台,打开门,从角落里捧出一套大红的衣服。我看得几乎屏住呼吸,这件衣服正是孟洪波在那天晚上仪式上穿的。 梁燕把红衣服穿在身上,然后又拿起鬼脸面具,慢慢套在脸上。她的身形本来就很可怕,穿上这么一套衣服,那种恐怖感简直无法言说。 她开始围着躺在地上的黄小凡转圈,一边转一边舞动。她的身体太僵硬了,挥手跳腿的,显得无比晦涩。此时看来,就像一个疯子。 我突然明白怎么回事,她正在重复那天晚上招魂的仪式。可是,我想不明白了,难道她要给黄小凡招魂? 不可能吧,她谈起黄小凡咬牙切齿,用词之恶毒,让人听了都不舒服。怎么可能这么好心呢,她到底要做什么? 跳了一圈,梁燕到阳台搬出一样东西。我倒吸口冷气,这东西正是那怪模怪样特别像机器猫的黑色雕像。她抱着它,放在黄小凡尸体的旁边。她又从桌上拿起一沓打印纸,翻到一页,读了起来。 她所读的咒语,听起来好像是那天晚上孟洪波读的东西。伴随着咒语的声音,关门闭窗的房间里,像是刮起一阵看不见的风,吹得蜡烛火苗子乱摆动。 眼前的这一幕,和孟洪波那天晚上的仪式在很多细节上都不一样。我聚精会神看着,头皮有些发炸,浑身不舒服。 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梁燕要做的事不是招魂那么简单,可能会更邪恶。 梁燕蹲下身,用手握住黄小凡尸体的手,嘴里加紧咒语,火苗抖动得非常厉害。 衣柜的门轻轻开启了一道缝隙,鲁大刚把眼睛凑到门缝前,聚精会神看着发生的这一切。 就在我们全神贯注之时,发生了一幕难以相信双眼的情景。梁燕居然慢慢倒下,而黄小凡的尸体却缓缓坐了起来,两个人的手还紧紧握在一起。 “我靠。”鲁大刚情不自禁轻喊了一声:“梁燕这是要换身体,她要占据更年轻更漂亮的女人身体!” 第二十八章 天敌 我忽然明白了,这种仪式不但能够招魂,而且可以随意处置魂灵和肉体之间的联系。魂魄召之即来,想换个身体,老妪也可以变成小姑娘。 黄小凡松开手,梁燕沉重地落在地上。此时的她已经变成了尸体,满头白发,面色枯黄,眼睛始终睁着,直瞪瞪地看过来。我吓得在地上缩了两步,梁燕半天没有动,全身僵硬,难道已经死了? 黄小凡从地上站起来,跨过梁燕,墙上挂着一面老式的镜子,她对着镜子搔首弄姿,眼神里有一股说不出的邪味。梁燕此时一动不动在地上躺着,眼睛里暗淡无光。黄小凡根本就不理会躺在地上的人,照了照镜子,退后一步,开始解衣服上的扣子。 我缩在墙角,屏住呼吸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梁燕招魂之后,占据了黄小凡的身体。那么现在的黄小凡,就是梁燕。 黄小凡把上衣脱掉,露出雪白的肌肤,她伸手到后面,把文胸的扣子解开,随手一扔。然后开始脱裤子,不得不承认,黄小凡算是个比较漂亮的女孩,身材很正点。时间不长,便脱得光溜溜的。 对着镜子,她左右扭了扭,嘴角微微翘起,显出诡秘的微笑。 她转过身,一步一步来到我的面前,赤裸裸蹲下来,笑盈盈地看我:“你说我漂亮吗?” 我不知道怎么答话,憋了半天,才说道:“漂亮。” 黄小凡满意地点点头,我马上说道:“你是梁燕吧?” 她看看我,又看看躺在地上的肉身,说:“是,我是梁燕,以后我要改名字了,我用这个身体继续活着。原来又老又丑的脏衣服我不要了,我要穿新衣服。” 她站起身,跨过梁燕的尸体,脚步声渐远,好像进了厨房,翻找什么东西。此时的气氛太古怪,我实在是忍不住,轻声对衣柜里的鲁大刚说:“放开我,我们赶紧跑路。” “怕什么,再看看。”里面说话。 这声音是鲁大刚没错,可语调发生了些许变化,变得沙哑又低沉,像是变了一个人。我没往深里想,以为鲁大刚耍恶作剧,我着急地说:“赶紧救我。” 衣柜开启了一道缝隙,黑森森的里面露出一只眼睛,看着我眨了两下。这个眼神很陌生,给我一种极为强烈的陌生感觉。联想到刚才的语调,我喉头窜动,里面换人了?鲁大刚消失了,换了一个陌生人? 可……这怎么可能呢? 还没来得及细想,外面的脚步声渐渐近了,黄小凡再次走进来,她手里握了一把菜刀。 她拿着刀走近,我吓得头皮发炸,说:“你想干什么?” 黄小凡歪着脑袋看我,她面无表情,眼睛偏偏瞪得极大,就像一个看到新鲜事物的仿真机器人。她说:“刚才给你开门的时候,我曾经说过,你如果走进这个屋门,我会用刀把你裤裆里的玩意割掉。” 眼前这个女人,非人非鬼,就是个变态疯子。我拼命往后躲,不停地瞅着衣柜,鲁大刚一直躲在里面,就是不出声。 我暗暗咬牙,真是不能相信任何人,尤其是鲁大刚这样的人。我真是太幼稚,鲁大刚连他妹妹都能下死手,更别说外人了。 黄小凡把刀放在旁边,伸出手开始解我的裤腰带。我吓得左扭右扭,满头冷汗,裤裆里这玩意可不比其他器官,我还没娶媳妇呢。 黄小凡拍拍我的脸,轻声说:“别这么害怕,我已经快十年没有碰过男人了。家里的老头死的早,我寡妇失业的拉扯着孩子,无论晚上怎么煎熬,白天还得装贤妻良母,看见男人就躲,生怕惹出一点绯闻。我五十岁的人,看起来像七十岁一样。现在好了,我终于脱掉了旧皮囊,这个世界没有梁燕,只有新生的我,以后我要为自己活着。杀你之前,你先跟我玩一场,把我伺候舒服了,或许我能饶你一命。” 说实话,如果眼前就是黄小凡,我还真说不定能和她发生点什么,反正我也没女朋友。但现在占据黄小凡身体的是梁燕,一看见她,我就想起她原来那张枯黄的脸,怎么想怎么恶心,连带着眼前的黄小凡也觉得膈应,怎么看怎么不舒服。她离我越近,我越有种想吐的感觉。 可是我现在手脚都捆着,挣扎不开,只能任由她动着。黄小凡把我裤腰带解开,拉链往下一拉,使劲往下扒。 我就像即将遭受侮辱的少女一样,奋力反抗,来回扭动屁股,不让裤子下来。 黄小凡的手在我的大腿根来回摩挲,心理虽然抗拒,可感官上的刺激在瓦解我的意志。 黄小凡不扒我的裤子,直接坐在我的身上。离得近了,我更看清她什么样子。黄小凡乍一看是个挺漂亮的女孩,可近了之后,我闻到她身上有一股很奇怪的味道,有点臭有点腥,再看她的皮肤上有很多黑褐色的斑点,密密麻麻。 我看得倒胃口,控制不住干呕。黄小凡用手擦了擦这些斑点,说:“放心,这不是脏病,是尸斑。这些日子我一直把她藏在冰箱里,可还是阻止不了她的腐烂。我还会占据更好的身体,嘿嘿。”她开始笑。 她把菜刀拿过来,呲牙笑着,把刀放在我的喉咙上。 我拼命往后躲,她的眼神很可怕,说杀就能杀,肯定不会犹豫。 “鲁大刚出来吧,咱们和她拼了。”我对着衣柜喊了一声。 黄小凡极其警觉,马上盯着衣柜门,把刀移开我的喉咙,轻轻一拨,把门打开。 衣柜门缓缓开启,发出“吱呀吱呀”艰涩的声音,我看到鲁大刚蹲在衣柜里。他整个人隐在黑暗中,只有两只眼睛烁烁发光。这一瞬间,黄小凡和鲁大刚对上了眼神。 我可以肯定,里面的这个人不是鲁大刚,一身的气度,和隐藏在黑暗中内敛的张力,完全不是那个大学生鲁大刚能够散发出来的。 鲁大刚说过,自己身体里潜藏着一种能力,当能力上身的时候,他会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现在会不会就是这样? 鲁大刚能力上身是有条件的,一个是逃命的时候,一个是作为行刑者的时候。作为行刑者,他要杀掉所谓的“犯人”,难道现在梁燕就是这个犯人? 鲁大刚像一只人形猫,慢慢从衣柜的深处遁出来,冲着黄小凡微微一笑。 黄小凡反应极快,根本没有废话,手腕一横,操着菜刀对着他的喉咙就是一刀。鲁大刚往后一闪,避过这一刀,蹲在地上居然来了个空翻,轻飘飘落在窗台上。 鲁大刚看着骑在我身上的黄小凡呵呵笑:“罗哥,你好福气。” 黄小凡站起身,拿着刀紧紧盯着他。能感觉出这个女人处于非常紧张的状态,给人一种强烈的错觉,她是老鼠,而鲁大刚是猫,她遇到了自己的天敌。 虽然有一战的力量,但是骨子里那种惧怕,丝毫掩饰不住。 “你是犯人,我是行刑者,我不能让你活着。”鲁大刚眯缝着眼说。他一米七几的大个子,蹲在窄窄的窗台上,形势十分诡异。 这两人都他妈是怪人,趁着这工夫,我拼命往后退,想从门口爬出去。 两个神仙打架,可别殃及我这个凡人,刀枪无眼,真要砍着我算谁的。 黄小凡动了,速度很快,尖叫跑过去,劈头盖脸就是一刀。鲁大刚双手倒贴在后面的窗户上,双脚一蹬,整个人像蜘蛛一样爬上玻璃。 他双眼血红,露出兴奋的目光,紧紧盯着黄小凡。 这时,外面大门“哐哐”砸响,传来二龙的声音:“有人在家吗?” 我着急地喊:“二龙,是我,危险!危险!快想办法把门打开。” 二龙听到声音,发疯一样砸门,后来觉得不过瘾,干脆用脚踹。这时,外面声音嘈杂,有一些邻居出来问怎么了。二龙也不答话,一直踹门。 我听到有人报警的声音。现在情况紧急,等警察来了黄瓜菜都凉了,只能自救。我正往外爬的时候,忽然看到那几张写着咒语的打印纸落在地上。正在对峙的黄小凡和鲁大刚,他们两个人注意力都放在对方身上,我赶紧把那几页纸偷着捡起,塞到后屁股兜里。 黄小凡操着菜刀,像疯了一样,拼命砍着鲁大刚。而鲁大刚则像个轻功高手,用一只手拽着窗帘杆子,整个人半悬在房顶,他被菜刀逼住,一时下不来。 这时,大门砸响了,有人在外面厉声喊:“警察!开门!” 第二十九章 山村古咒 鲁大刚从接近三米高的屋顶,双臂展开,大鹏展翅跳了下来。他就地打了个滚,缓冲跳下来的力量,来到我身边,抓住绳子猛然一抖,绳子应声而落。 黄小凡举着菜刀就跑过来了,鲁大刚低声说:“我先走一步。” 他不再管我,十分灵巧地避过黄小凡一刀,钻到后面的阳台,把窗户推开,双手扶住窗棂,一纵身跳下去,没了踪影。 黄小凡疯了一样,举着刀就来砍我。我吓得尿都甩出几滴,好不容易跑到门前,手忙脚乱地开锁,外面砸得山响,我一脑门的白毛汗。 终于把锁打开,身后突然恶风不善,我下意识一缩脖,菜刀擦着肩膀砍在门上。这力气有多大吧,刀刃深深地插在里面,黄小凡再往下拔,竟然挣不动。我肩膀疼得钻心,尽了最后的力气,把门打开。 门一开,外面乌压压全是人,我跌跌撞撞出来,二龙和几个警察站在最前面,赶紧扶住我。 外面的人都看到了里面的景象,惊讶地张大了嘴,我赶紧也回头去看。房门后,是幽长的漆黑走廊,走廊上,黄小凡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她全身赤裸,披头散发,手里拿着明晃晃的菜刀。 “你出血了。”二龙说。 他一提醒,我才感觉到肩膀疼得厉害,看了一眼,衣服都被血浸透了。 一个警察维持秩序,让围观群众散去,另外一个警察慢慢走进门里,对着黄小凡喊话。 黄小凡全身散发着浓浓的黑暗能量,站在走廊深处,如母兽一般盯着外面。 警察也懵了,他就是个当地派出所的片警,以为发生邻里纠纷,没想到会出这么重大的刑事案件。他不敢往里走,紧急呼叫所里。 二龙问我鲁大刚哪去了,我忍着疼说这小子看形势不好,翻阳台跑了。二龙要扶我去医院,另一个警察拦住我,要我留下电话和姓名,还要去所里做笔录。 二龙要给廖警官打电话,我按住他的手摇摇头,这事如果廖警官再参与进来就复杂了,鲁大刚的事情跟不跟他说? 我正在和那个警察磨叽的时候,围观的人群突然像炸了一样,尖叫着纷纷跑开。拿着刀的黄小凡已经冲了出来,拦在门口的警察被她一刀砍翻,哼都没哼一声,坐在地上,肚子上全是血,也不知伤得怎么样。 黄小凡头发披散,举刀见人就砍,看热闹的人群吓得连滚带爬,慌不择路,有的从楼梯上直接往下面跳,有的往楼上窜。人群一乱,我被他们撞的从楼梯上滚下去,浑身酸痛,刚爬起来,就看到二龙和没受伤的那个警察正在合力阻止黄小凡。 二龙从墙根捡起一根粗粗的拖把杆,把黄小凡拦在楼梯口。 警察一个劲地呼叫。这时,楼下警笛长鸣,我顺着楼洞的窗户扫了一眼,下面来了大批刑警。我居然看到廖警官坐在一辆车里,正拿着对讲机说着什么。 我捂着伤口,混在人堆里低着头往外走,当时场面很混乱,他没有看见我。 出了小区,我赶紧打了车到附近的医院,先把伤口处理再说。到医院一检查,还不错,冬天穿的衣服比较厚,那一刀也没砍实,伤口看着血糊糊的吓人,其实连缝都不用。在医院包扎好,手机响了,是警察来的电话,严肃地通知我,马上到所里做笔录。 跑是跑不了,我琢磨着一会儿该怎么说。这里发生的事,只有我、鲁大刚和当事人黄小凡知道。现在鲁大刚逃之夭夭,黄小凡不知什么状况,我怎么说才能把警察糊弄过去呢。 到了派出所,我马上被控制起来,看这个架势,案子还挺大。我向一个比较面善的警察打听后来发生了什么,那警察告诉我,那个叫黄小凡的女人发疯砍人,已经被警方当场击毙。 我无比心惊,黄小凡居然被击毙了,那梁燕呢,也死了吗? 我打定主意,笔录不管怎么做,都不能露出鲁大刚。倒不是我要掩护他,一旦把他露出来,案子复杂了不说,我和二龙都要陷进去。 做笔录的时候,我就说自己和孟洪波是朋友,到他家去找他玩,结果遇到了这么一档子事。警察反复问询黄小凡当时的行为。他们告诉我,搜索现场时在厨房发现了孟洪波的母亲尸体,警方怀疑梁燕的死,和黄小凡有莫大的关系。 这里还有重大的疑问,梁燕的病危通知书和医院证明已经传到警察局,法医验尸,发现梁燕已经死了很长时间。为什么黄小凡要把男朋友母亲的尸体藏在家里?男朋友关在精神病院,他妈妈患癌症死了很长时间,而尸体没有发丧,女朋友又发了疯病,拿着菜刀砍人。这真是神秘的一家人。这些诡异的线索,怎么也串不到一起来。 现场发现了怪里怪气的衣服、鬼面具和一大堆蜡烛供品,警方最后判断,黄小凡极有可能是参加了什么邪恶的教门。 他们就现场的细节,对我反复问询。看着他们不信任的眼神,我知道再胡乱搪塞,可能自己都得进去。我便七分真三分假,在没有透露鲁大刚的前提下,尽可能地复述当时情况,避过一些关键问题。 这场笔录从白天一直持续到晚上,我在警局吃的盒饭。能感觉出警察对于这种关于民间邪恶黑教门的案件特别敏感,口供里只要有一点细节上的疑问,就反复问,后来我脑子昏昏涨涨,说得嘴都干了。 最后还是廖警官替我解围。他也是刑警队的,但不负责这个案子,不过他和队里这些人关系都很熟,打过招呼之后,把我领出来。出来的时候,我饥肠辘辘,廖警官还请我吃了饭。和他聊起来,他才告诉我,这个案子非常怪,有许多违背常识性的细节,比如黄小凡被击毙后,法医进行尸体解剖,发现她已经死了很长时间,有腐烂的迹象,可是黄小凡拿刀砍人,这是铁一样的事实,有很多人做见证。 廖警官认为我出现在那种场合,绝对不是偶然的。他冲我眨眨眼说,是不是解铃让你去调查的?我苦笑,什么也没说,真是难为廖警官的信任了。 我问他鲁大刚案件有什么进展,廖警官摇摇头说:“都停滞了,毫无线索。” 我们闲聊了两句便散了。回去的路上,我给二龙打了个电话,二龙和鲁大刚正在家里,让我过去。 一想到鲁大刚,我一时没了兴致,拒绝了他们,回到自己的家。 好几天没回来住,家里十分清冷,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把解铃给的那本奇书拿起来看,结果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书是好书,看不进去也是白搭。这就是人生可恶的地方,得到了武林秘籍,为什么还要费劲巴拉地学,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不学就会。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赶忙从床上起来,把裤子翻出来,后屁股兜里那几张咒语的打印纸还在。 我翻开看看,这些纸不知经过几个人了,皱皱巴巴像一块破抹布。我小心翼翼展开,这些纸上有搜索来的信息,也有原创,应该是孟洪波写的。里面记述了他们四个人曾经探险的经过。 他们在两年前的六月组织了一次探险,成员四个人,田涛、高顺、陈岚和孟洪波。四个人到的地方是云水镇和天井镇交界的一个山村。那个地方临山靠江,当地村民自古一直保持着上山狩猎,下江打渔的习俗。现在这个地方主要是靠山林养殖和旅游业过活,有一些闲得蛋疼的驴友翻山越岭来到那里去体验山林生活。 他们四个人到那地方并不是旅游和观光。 整件事情的开始源于高顺的爷爷。老头很小的时候因为战乱避难,曾在这个村住过一段时间。他在村里有幸见过一次名为封魂咒的仪式。 仪式中全村的男女老少都要参加。当时还是大村子,人丁旺盛,夏夜时分,火把通明,仪式上鬼气森森。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给高顺的爷爷留下了一生都难以磨灭的印象。 后来战争结束,爷爷离开村子进了城市。后来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到了晚年,老头便把那天晚上的故事说给孙子辈听。 现代社会长大的年轻人谁爱听老年人絮絮叨叨讲这些玩意,尤其老头上了岁数脑子不灵光,就记得有这么个事,许多细节都说不清楚。 其他人没当回事,可是作为悬疑惊悚写手的高顺,却本能地感觉到这里有事。如果挖掘出来,肯定是个好素材。 他便约定了三个同样写手的朋友,一起进入深山,进驻山村,去调查很多年前尘封在时间里的神秘仪式。 第三十章 进山 打印纸的后面还附有图片,黑白色,非常模糊。四个人,田涛、高顺、陈岚和孟洪波站在一个黑糊糊的古庙前合影。这座庙没有庙门,又旧又破,门里黑森森一片,光线照不进去。 吸引我注意的是庙门前一左一右两尊雕像,正是在孟洪波家里看到的,长得很像机器猫的东西。我心中狐疑,难道孟洪波把这东西从人家村里的古庙前给偷了出来?结合发生的情况来看,这尊雕像是整个仪式流程中很重要的道具,要想成功招魂,就要把死者的名字写在烧纸上,贴在这尊雕像的背后。 我继续往下看,孟洪波记述的语焉不详,寥寥草草,很多细节都没有写到。通过他记录的这些信息,我勾勒出一个概况。封魂咒是村子里流传几百年的仪式,起因不详,这种仪式非常隐秘,担任整个仪式流程的核心人物叫做游行众。担任这个职务的人,历来都是本村一个大家族的家长,代代相传,其中隐秘外人不得而知。 我翻到后面的咒语,不是打印的,而是用黑色的尖笔手抄出来的。这些文字我一个都不认识,看起来像是蜷缩的蝌蚪,每一行咒语下面,都用汉语和拼音进行了谐音标记。写的工工整整,一丝不苟,看样子写的人当时非常认真。 我情不自禁读了两句,虽然很难懂,但是音调非常好听,像是很古老的音乐。这些咒语有一种很难讲的魅力,诱惑着我要继续读完,我知道这个东西很邪,便止住了这种欲望。 虽然上面信息不多,但事情总算是有了眉目和线索。 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我来到鲁大刚的家里,他和二龙都在,我把这几页纸拿给他们看。这一趟山村之行是必须要去的了。 鲁大刚已经恢复了学生模样,完全没有昨天和黄小凡对搏时的英姿和气度。鲁大刚看见我,不住地道歉,他说能力来的时候,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我到不在意这些,我想的最多的是,鲁大刚当时能力附体,说明作为行刑者,他要杀的人是寄居在黄小凡体内的梁燕。梁燕该死。 二龙说:“梁燕这么搞,很明显触犯了某种禁忌。这种禁忌和山村里的封魂咒仪式息息相关。” 我说:“关系到这件事的人都死了,田涛、高顺、陈岚、现在又加了梁燕,严格意义来说黄小凡也死了,她没有了自己的肉身。” “那为什么只有孟洪波还活着?”鲁大刚问。 我苦笑着摇摇头,猜测说:“或许孟洪波在山村做了什么,使他规避了风险,躲过了仪式的禁忌和诅咒。” 二龙迟疑一下说:“你们说,我们会不会重蹈他们的覆辙?” 我还没说话,鲁大刚狂笑:“怎么可能?别忘了,我可是老天爷选出来的行刑者。只有我杀别人的份儿,我们怎么可能出事,你放心吧。” 我心里笼了一层阴影,看着鲁大刚这样子,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他昨天的行为,见我不救,极其冷漠,虽然当时是行刑者能力上身,身不由己,但我还是心里不舒服。我现在有点怀疑他。到山村调查,不单单是查究事实真相,他会不会另有目的? 现在走一步看一步吧,我们简单商量了一下,那个村子在离市区很远的地方,查查地图,少说能有七八十公里。鲁大刚不能坐中长途客车和火车,有警察临检,一旦堵在车上,跑都没地跑。 还好,鲁大刚和二龙都会开车,我们借辆车就可以了。这种沾土豪便宜的事,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铜锁。我给他打了电话问他借车,车新旧无所谓,但必须要抗折腾,能跑远路。 铜锁比较够意思,把他们公司闲置不用的一台送货车暂借给我。我们三人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商定好第二天早上出发。 经过一天的准备,第二天天色刚擦亮的时候,我们三人趁着大街上没多少人,开着车出了城。 这一路,走的惊心动魄。也不知市里搞什么行动,每个路口都有武警巡逻,随机抽车检查。鲁大刚买了一顶假发,装了几片小胡子,就算这样也不敢冒头,遇到临检就藏在车座下面。 走走停停,本来路途不算很远,可临近傍晚才到地方。要进山村,必须走一条盘山路,天色晚了,进山实在危险,只能明天再说。我们不敢住店,现在甭管什么规模的宾馆,住进去全要查身份证,公安联网。没办法,我们只好陪着鲁大刚睡在车里。 我问鲁大刚:“你想没想过下一步怎么办?老这么躲着不是办法。” 鲁大刚倒是胸有成竹的样子,说:“我本来就没罪,只要搞清楚事情的真相,难局自然而解。” “没那么容易。”二龙裹着衣服闭着眼说:“你的罪名是杀害妹妹,如果你妹妹不活回来,你走到哪都要背负这个罪名。” 鲁大刚嘟囔一句:“那就让她活回来好了。” 我们只当是梦话,没有细想,沉沉地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大家揉揉眼就上路了。顺着盘山公路往里开车,大概一个小时后,路到了尽头,再往前就是被碎石堵住的山路。 来的时候二龙和鲁大刚查过攻略,车子到这里就不能走了,进村要步行。 我们把车停在路边,收拾一下东西,跳下车。在路边有块路碑,上面刻着两个字:二八。 “就是这里,顺着这条路下去。”二龙说。 “这村子名起的够怪的,叫二八村。”我说。 鲁大刚说:“这个村名还有些传奇色彩,以前古代讲二八佳龄,二八就是十六岁。据说这村子很早以前有个女孩,到了十六岁嫁人,挺有福气,嫁给一个大官。后来遇到灾年,全村人吃不上饭,有人找到这位夫人,夫人给大官吹枕头风,在村里办置了粥场,救活很多村民。那时候女人嫁夫后,没有名姓,也不好称呼她,就用她嫁人时的年龄重新作为村名。” “还有这样的事。”我听得津津有味。 我们一边聊,一边顺着山路往里走。走了很长时间,这林子就像走不完没有尽头一样,翻过好几个山头,到了中午。虽然没看到山村的影子,但距离应该不远了。林子里,我们看到一些随手扔得矿泉水瓶子,塑料袋和香肠外面的封皮。 我们歇了一气,继续往里走,在一处山岗上,看到了前面出现一个山村。 这个村子目测挺大,几百多户,房子一水的木石结构,结实耐操,其中还有一些二层小楼。现在正是中午,炊烟渺渺,鸡犬相闻,有几分世外桃源的意思。 我们顺着山路进了村,村民看见我们的扮相就知道是驴友,早已见怪不怪。到这个地方,先解决住宿问题,我们和村民打听,在村西头有一家客栈,是村主任开的,也是村里唯一一家客栈。 我们走到客栈,比较幸运的是,这里没有和公安联网的电脑,也不查身份证。前台坐着一个老大爷,正在听收音机,让我们自己在登记本上写名字。我们看了看,以前登记的人,全都在胡乱填写,有的写张三有的写李四,还有的写奥巴马。 我们也随便编了三个名字登记上。交付押金,老大爷取了钥匙扔给我们,现在是淡季,冬天刚刚过去,山林凋敝,没什么人,这样也好,方便了。 放下东西,简单休整了一下。我们从房间出来,向老大爷套磁,打听封魂咒。老大爷不耐烦,让我们找村长去。我心念一动,把打印纸上的合影拿给他看。 老大爷戴着花镜看了看,说道:“这是地藏庙,在山后边,没人敢去。咦,这几个后生我认识。” 我们赶紧打听。老大爷说:“说这话大概能有两年多了吧。” 我们对视一眼,时间能对上。老大爷继续说:“这几个后生和你们一样,来这里就打听封魂咒的事。当时范四爷还活着,他是村里岁数最大的老人,这几个后生就找过去,给老范家很多钱,别的不问,就向范四爷打听封魂咒。范四爷告诉他们,封魂咒这玩意太邪,最好就让它这么失传下去。后来这几个后生觉得没意思就走了,过了几天,这小子又偷着一个人回村了,”老大爷用手点着图上的孟洪波:“就是他,这个小白脸,最是机灵。他把那些伙伴都忽悠走了,他自己又偷着回来,然后和范小偷鬼鬼祟祟的,不知干了什么。” “范小偷是谁?”我问。 “是范四爷偏房的耷拉孙。这小子挺聪明,上过初中哩,可就是不学好,心术不正,以前在村里偷过东西,我们都管他叫范小偷。” “他现在人呢?”我急着问。 “死了。就在你们来的前几天。” 第三十一章 风水古怪的地藏庙 从客栈出来,我们向村民打听地藏庙的位置,没一个搭理我们的。 “村民们很不友善嘛。”鲁大刚说。 我道:“实在不行,拿钱砸,有钱能使鬼推磨。” 我们在村里随便找了一个正在走路的妇女,和她打听山后的地藏庙。她的表情就像是遇见了鬼,低着头急匆匆就走。我从兜里掏出一百元的红钞塞在她手里,这人挺淳朴,推着手说不要,我就硬塞。我们俩来回拉锯,最后她还是收了。 我问为什么村民这么不友好。 村妇拿着钱有点不好意思,支吾半天才说:“你们打听的是地藏庙,村里有规矩,谁也不准过去。那地方很邪,去了能招惹灾祸。” 二龙把打印纸展开,把上面田涛等人的合影给她看:“这几个人你认识吗?” 村妇点点头:“有印象,很长时间了。我对这个丫头印象最深,”她指了指图上的陈岚:“爱说爱笑的,城里的妮儿长得真白真俊,我当时还跟俺家男人说,人家城里的闺女咋长得这么水灵。” “他们当时在村里和谁接触最多?”我问。 村妇想了想说:“他们来了之后打听什么咒,老年间的东西也只有范四爷知道。那时候范四爷还活着,这几个人就天天去老范家泡着,又是给钱又帮着干活,后来怎么样我也不太清楚。对了,他们走了之后,这个小伙儿又自己偷着回来过一次。”她指了指图上的孟洪波:“他和范小偷好像出了一趟船,拉了什么东西回来,神神秘秘的。两人搬着那东西翻山越岭出了村,后来就不知道了。” “你知道范小偷是怎么死的吗?”鲁大刚问。 村妇说:“可惨了。据说是死在自己家炕上,七窍流血,眼珠子瞪得贼大,偏偏没有动静。第二天他婆娘起来,发现男人死了,吓得她精神都有点失常。范小偷还有个孩子,婆娘家寡妇失业的可怎么办啊。村里都有规矩,不能碰地藏庙,他死了也算是自己找的吧。” 我们对视一眼,心里有数了。 我们又和村妇打听去地藏庙的方向,她收了钱不好意思不告诉,给我们指路,告诉我们怎么走。末了加了一句,千万别去,那里太邪。 送走了她,我们核计一下,现在有两条线索。地藏庙和范小偷。 当初这四个人来到这里调查,走了之后,孟洪波又偷着潜回,从村里带走了东西。他带走的东西,很可能是仪式的必需品,他要借助古老的仪式复活他的妈妈。 他的目的达到了,但是引发的结果却出乎意料。这种古老的仪式不单单可以招魂,似乎还可以随意处置灵魂和肉体之间的联系。 这四个人最终都遭遇噩运。三死一疯。 范小偷已经死了,不急着找他,我们打算先去拜访地藏庙。 按照村妇指点的山路,从村口拐出去,沿着山径往里走。开始还能看见零星村民,他们看到我们走这条路,都在低声说着什么,还用手指指点点。 我耳朵尖,听到一个男的低声说,又来了几个不知死的鬼。 我们没管这些闲言碎语,径直进山,翻过一个山头,已经没有人了。偌大的山坡,植被荒凉,全是不长草的土坷垃。现在刚刚入春,天气还非常冷,尤其是如此空旷的地方,山风特别硬,脸被吹得早就麻木了,一张口就吐出一团白气。 我们站在高处看看,不远处山腰中,露出一个建筑的黑色尖顶。 这建筑貌似不太大,仅仅从露出的这一角来看,是老东西了,不知有多少年。孟洪波的资料里记载,村里的仪式至少有几百年历史,而这种仪式和地藏庙又戚戚相关,那么地藏庙的年份至少也在那个时代。 几百年是个非常模糊的时间概念,粗糙一点推理,应该是明朝时期,具体是什么时候就无法得知了。 我们从山坡上下来,朝着地藏庙的位置过去。这一路开始出现问题了,首先地上出现一些未燃尽的黄香,这些香插在地上,因为时间太久了,被风吹得硬化,看上去像石头一样。 地上、树枝上零散着一些黄色的纸钱,这地方本来就荒凉,多出这些东西,给人的感觉极为压抑和肃杀。 再往前走,我们看到山路两侧有两棵大树,两棵树中间悬着一条红色的丝带,正好把去路拦住。丝带上缠着许多三角形的绸布,每一张绸布上都画着一个打坐的佛陀,细数数,能有上百个。 我们互相看看,心里有股异样的沉重。这条丝带很可能是结界,抵挡住外来的邪崇进村。潜台词就是,一旦越过这条线,你的生死我们就不负责了。 看样子,封魂咒和地藏庙给村民们带来了很多不好的记忆,现在只能封存,把这些东西像瘤子一样排除在村子体系之外。 我们从红线底下钻出去,又走了一段路,眼前渐渐开阔,出现了一座规模很小的庙宇。 一看到这座庙,我们马上肯定,这就是当初四个人合影的地方。二龙把打印纸翻到照片那一页,比对一下,一点没错。 令我们惊讶的是,庙门口居然跪着一个女人。 这女人头发凌乱,后背还背着几岁大的孩子,孩子冻得小脸通红,眨着眼四下看着。 女人听到身后有声音,回头看到我们,像是秘密被撞破一般,受到了惊吓,连滚带爬站了起来,低着头匆匆往外走。我们目送她远去,鲁大刚说:“看样子,村里还是有信仰这些东西的人。” 二龙看看这座庙,皱眉说:“奇怪,这不是地藏庙。” 我们问怎么了。 二龙围着庙转了一圈。这座庙占地面积可能还不到一百平米,周身黑色,年久失修,外面支撑的木头柱子都腐烂了。我虽然没见过地藏庙是什么样子,但可以肯定,确实如二龙所说,这里应该不是地藏庙。 这座庙整体风格根本就不像中原文化,它四角飞檐,形如叠扇,有点日本京都的味道。我摸着冰冷的外墙,这么多年经历这么多战火,这座庙还能保存下来也算个奇迹。 鲁大刚问二龙,这座庙是怎么回事。二龙没说话,他来到高处,手搭凉棚四下张望。看了一会儿,再走下来时,手里多了一根木棍。 他想了想,开始在地上画图案。 “这座庙在这,”他画了个正方形做标记,然后又在上面画了两个竖条:“你们看这三个东西组成了什么形状。” “三角形。”鲁大刚说。 二龙道:“品字状。刚才我看了一下,越过山坡的另一边,插着两根杆子。这就证实了我最开始的想法,这三样东西呈品字。按照风水的说法,庙宇连带建筑如果呈品字状,是为了封印邪物的。说明村里的风水有问题,曾经有东西来过,又收服不了,只能靠这座庙给镇压住。” “你还会看风水。”我说。 “略识。”二龙说:“来的时候,我看过周边山脉的形状,形成了一个锁链,是个困阴局。很可能,这个村里要镇的邪物现在依然还在。” 鲁大刚听得咽口水:“会不会就在这座庙下面?” “有可能。”二龙说:“这座庙是招阴的阴庙,也可能是个法器。既能滋养邪物,又锁住了邪物。具体的,还要进庙看看。” 我们只是把周边情况摸清楚,庙还没进去。 这座庙敞着门,虽是大白天,可门里光线晦涩,勉强看到神龛上供奉着雕像,具体是什么就看不清了。 鲁大刚把手电打开往里照,二龙阻止他:“先别用手电,小心冲撞神灵,我进去看看再说。” “你还真把这个当信仰了。”鲁大刚说。 二龙说:“倒不是信仰,我对任何自古能流传下来的仪式和规矩向来都保持着敬畏之心。” 我指了指庙门口,一左一右两尊残破的雕像。这两尊雕像特别像机器猫。我说:“这就是孟洪波运回去的东西。” 二龙来到门口,一步跨了进去。我和鲁大刚对视一眼,在后面也走了进去。 庙外看不清里面,但是走进去,光线还是比较充足的。贴近房梁的位置,开了几扇天窗,用铁栅栏封着,光线从外面射进来,能看到很多灰尘飞舞。 庙很小,只有一座供桌,后面贴着墙的是神龛,上面供奉了一尊神像。 这尊神像是个光头小和尚,盘膝打坐,手里拿着一根禅杖,背后斜挎一个斗笠,脑后是尊石刻的轮盘,类似佛光。 我马上道:“你还说不是地藏庙,这就是地藏菩萨。” 我曾经在殡仪馆见过地藏菩萨,和眼前这一尊非常像。 第三十二章 砸庙 第三十三章 复活 敬完了香,气氛有些尴尬。我们四个人互相看着,我清清嗓子问:“不知大姐怎么称呼?” 女人说:“我嫁给他们老范家,就是他们的人了,你们管我叫范嫂就行。” 没有话说了。 我一想这么可不行,索性敞开了聊,反正也掏钱了。 “大姐,我们这次过来就是为了封魂咒的事,你了解多少,能不能告诉我们?”我问。 “你们算找对人了。”范嫂说:“这个村知道封魂咒的,也就我们老范家,现在老辈人走得都差不多了,小辈里知道这件事的也就俺家男人。现在俺家男人也走了,知道封魂咒的只有我了。” 二龙掏出手机,打开录音,问:“那大嫂你说说这个仪式是怎么回事。” 范嫂眼神有些诡诈:“我不能白告诉你们,这是我们老范家的秘密。” “那你想怎么的。”鲁大刚不耐烦。 范嫂道:“当初那几个后生来到我们村,缠着四爷爷问封魂咒的事,还塞给他们很多钱。你们有没有钱?” 我们互相看看,我这个不高兴,这也太贪财了吧。合着里外就我是冤大头,这次来就带了三千,刚才给过她一千,还剩下二千,我们三个再凑凑,能再凑出三千来。 “二千行不行?”我故意打个折说,留出一定的资金空间。 范嫂一脸鄙视:“我们孤儿寡母的,我还带个孩子,二千块钱能干什么?打发要饭的呢。少了两万不行。” “什么玩意?!”我差点跳起来。二千都是我的底线了,还两万。 “范嫂,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耐着性子说:“你成寡妇也不是我们弄得,你不能随便讹诈啊。这样吧,一口价,三千。行就行,不行拉倒。” “没得谈。”范嫂站起来,背着孩子,走了出去。拖着小板凳坐在院子里,用斧子劈着柴火,看样子是不打算理我们了。 鲁大刚搓着手,显得非常焦急:“罗哥,两万就两万吧。” “哎呦呵,”我看着他:“你这牙真大,敢情不是花你的钱呗。” 鲁大刚说:“封魂咒的事情对我很重要。这样吧罗哥,这两万算我借你的,日后连利息我一起奉还。” 我笑:“大刚,不是我说你,你现在这身份,自己还自顾不暇呢,天天能吃饱饭就不容易了,以后拿什么还钱。再说,我手头也没有两万,就算有这钱我还留着娶媳妇呢。我没有,有招你们自己想去。” 鲁大刚看了我一眼,眼神很不善。 看着没有,这就是人性,问我借钱我不借,马上就恨上了,就像我欠他一样。 我也不高兴,索性一拍两散,反正这件事里也没我啥责任,跟着他们瞎晃,一分钱不挣不说,还搭进去多少工夫和金钱。 我已经打定主意撤退了,看看他们两个,转身就走。二龙在后面说:“罗哥,我们再跟她商量商量。” “你们商量吧,我回去收拾东西,天不早了,晚上山路更没法走。”我说。 鲁大刚在后面笑:“我们不走你能走的出去吗?你会开车吗?三十岁的人了,没车不说,连开车都不会。” 我回头瞪了他一眼,黑着脸从屋子里出来,穿过院子就要走。二龙跟着我,我知道我如果要走,二龙绝不会留下帮鲁大刚。鲁大刚可能也意识到这个问题,讪讪地跟在我们后面。 我来到大门口,气呼呼推门而出。这时,院子里劈柴的范嫂忽然说道:“只要你们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无偿地把封魂咒的事情告诉你们。” 鲁大刚一听就乐了,急忙抓住二龙,拖着他回到院子。 我这一只脚里一只脚外,想走还想留,特别尴尬。二龙给我台阶下:“罗哥,别忙着走,听听她怎么说。” 我阴着脸,揣着裤兜回来,看看再说吧。反正要钱没有,这个是高压线,铁一般的原则。 范嫂站起来。他们家的格局是这样,正中是正堂,左右两侧是睡觉休息的厢房,呈品字形,中间是院子。范嫂把孩子送到西厢房,打发睡了,再走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几页古色古香的黄纸。 纸残缺不全,上面写着许多黑色的毛笔字。她来到我们近前,说:“老年间的东西经过很多波折,传到我们这一代,就剩这么几张破纸片了,上面记载了封魂咒。当时那个姓孟的后生跟俺男人就是拿着这几张纸片研究的封魂咒。” 鲁大刚伸手去拿,女人狡黠地一缩手:“别忙,我有条件。” “说。”鲁大刚不耐烦。 范嫂回身就走,那意思让我们跟上。我们一起又回到正堂的屋子。 “兄弟三个能不能搭把手,把棺材盖掀开。”范嫂说。 我们面面相觑,此时气氛有些古怪,可既然求到她门下了,只要要求不过分,我们都要去干。我们三个人抬起棺材盖,放到地上。 棺材里躺着一个人,穿着一身黑色的中山装,脸色铁青,紧闭双眼,死了有段时间。 这时候突然看到一具尸体,尤其还在这阴森森的房间里,让人非常不舒服,心里膈应。 “这就是俺男人。”范嫂说。 合着他就是范小偷。农村人常年从事劳作,长相和实际年龄相差比较大。眼前这个范小偷看面相怎么也得五十,可是从他孩子的年龄推算,应该不大,可能只有三十多岁。 这个范小偷死得离奇,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整张脸透出一股阴气。 我们谁也没说话,鲁大刚盯着尸体看着,揉揉眼。 “我的条件就是,”范嫂说:“你们学会封魂咒之后,让俺男人再活回来!” “什么玩意?”我当时就炸了:“你的意思是让我们复活你丈夫?” 我脑子转得极快,要说能不能复活呢,有很大的可能。封魂咒的仪式我见过,非常神奇,梁燕死了都能活过来。不但如此,还能捎带手移魂,梁燕的魂魄换了躯体,上了黄小凡的身。 这种仪式非常邪门,也非常霸道,能随便玩转灵魂和身体。 “你怎么会有这种要求?”二龙问。 范嫂说:“封魂咒就有这么大的能力,能够复活死去的人。你们都不了解,这个村子很早以前叫做不死村,凡是寿尽死去的老人,都会通过封魂咒的仪式再次活过来。我们这里是有名的长寿村,解放前还被写进过县志呢。” “那些活过来的老人后来怎么样了?”鲁大刚赶紧问。 范嫂说:“时间太久,我哪知道。解放后,又是土改又是破四旧的,这些老年间东西就没人敢碰了。过了那么长时间,那些老人怎么样了,谁也不知道。” “你就这么想复活你丈夫?”我说:“你想没想过一个问题,如果封魂咒招错了魂,复活之后你的男人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你咋办?” “我们孤儿寡母的,需要一个男人。”范嫂目光炯炯:“他生前就是个畜生,这么多年我跟他过来,也习惯了。他再活过来,情况再差也就还是个畜生,可万一转了性,成好人了呢。你们这些孩子不懂,寡妇在农村是活不下去的,必须要有个男人。” “这就是你不发葬的原因?”二龙说。 “对,”范嫂说:“本来我想自己做的,可我一个农村妇女怎么能弄明白这里的道道,现在你们来了,这就是天意。” “我觉得这事可做,”鲁大刚转头对我们说:“我们研究封魂咒,总不能拿几篇破纸就完了,最起码也要走一遍流程,正好有个死人做实验。” 我脑子非常乱,说不清这件事是对还是错,下意识觉得不能做。死人复活,违反天道,会出现什么畸形的结果都不好说。梁燕的例子就在眼前,她是活过来了,可复活之后的她整个人和疯子变态一样,就像寄居在黑暗里的潮湿蘑菇。 封魂咒,这种违背天道,随意玩弄生死的仪式,本身就是个很大的禁忌。以前的事不说了,现在凡是和这件事有关的人,几乎都没有好下场。 我忽然明白,这些人一个个死去,被命运选出来的行刑者杀死,或许就是因为他们违逆天道,窥测生死天机。 君子不立危墙,还是及早抽身为妙。我拍拍二龙,轻轻摇摇头。二龙紧皱眉头,看样子没下定最后的决心。 鲁大刚看了看我们:“你们走吧,这件事我帮嫂子做。我是肯定会做到底的。” “触碰禁忌的都没有好下场!”我瞪他。 “别忘了,”鲁大刚说:“我是老天爷选出的行刑者。既然老天爷能选出我,就说明我能规避危险!” 第三十四章 程序漏洞? “那你自己玩吧。”我说:“二龙,我们走。” 二龙有点犹豫:“罗哥,我想把这件事研究明白。” 鲁大刚道:“你想走就走吧,我和二龙留下。是吧,二龙。” 看这小子,我恨的牙根痒痒。鲁大刚,不是我们刚帮他的时候了,那时候他委曲求全,嘴还甜,看我就叫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而现在呢,他是接近自己目的了,态度发生很大变化,对我不敬,开始呲牙了。 碍着面子,我真想一走了之。可是,我想留下来看看事情到底会发展到什么地步。 二龙说:“罗哥,留下来吧,我们三人在一起互相有个照应。已经走到这一步,离真相只差一口气,不弄明白始终是个遗憾。” 我说道:“好吧,二龙,我给你个面子。” 我打定了主意,即使留下来也不出力,只当个旁观者。你们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出了事也别找我。 我退后一步,抱着肩膀看热闹。 鲁大刚自然而然站出来,负责和范嫂谈判,他全盘答应了女人的要求,然后迫不及待地把那几页破纸拿到手里。我在旁边瞅了一眼,上面全是繁体字,而且是手写上去的,字体有点飞。不过,孟洪波都能读懂,没理由我们认不出来。 范嫂招呼我们把棺材盖重新盖好,她把屋子里的灯点亮。灯泡瓦数很小,大白天的光度也不够,散发着晦暗的黄色光芒。鲁大刚拉了一把椅子临桌而坐,翘着二郎腿,捏着那几张破纸就像捏着宝,他看完一张就塞给二龙一张,理都不理我。 二龙拉着我,和我一起看。 这张纸也不知流传了多久,页面发黄,捏捏质地,应该是牛皮材料的,难怪能保存这么多年。第一页上龙飞凤舞地介绍了封魂咒的来历,因为纸张残缺不全,很多信息已经湮灭在时间的尘沙里,只能边看边猜。 封魂咒的仪式,起源明朝早期,当时天下大乱,民不聊生。民间的造反者大都建立了教门,或明教或白莲,还有藏传佛教啥的,扯虎皮拉大旗。动乱之年,除了这些教门的兴盛,民间还出现很多淫祠。所谓淫祠,供奉的不是真神,而是鬼魂或是狐仙什么的。老百姓特别信这个,烧香磕头保佑灾年能顺利度过去。 这页破纸前面絮絮叨叨描述了当时的概况,后面开始有意思了,说在洪武年间,村里来了个长相奇怪的行脚僧。这个行脚僧号称扶桑人士,就是从日本过来的,他自称仰慕中原文化,取了一个法号叫做不善,千里迢迢来到中原却发现正值大乱之年。他一边观察民情,一边四处行脚游走,这就来到村里。当时村上有好心人说,你别乱走了,现在到处都在打仗。 行脚僧应该会说中国话,和本村人沟通顺畅,他说他不怕,因为早年机缘,他曾经学过一门不死术。 他和村里年龄最长的族长沟通,说只要收留我,并为我建立修行洞窟,我就传授村民不死之术,让你们躲避死亡,长生不死。 族长本来年龄就大,行将就木,非常怕死。一听这个就乐了,感觉自己遇到了神仙。马上召集村民劳力,临山挖洞,硬生生凿出个小洞穴,为行脚僧修行之用。村民们都说,能躲避死亡的人,不是阎王爷就是地藏王,看行脚僧这光头模样,一定是地藏菩萨转世无疑。 除了建立洞窟外,村里自发修建了供奉此人的庙宇。行脚僧也改了口风,说自己是地藏菩萨的红尘分身。不过呢,自己属于扶桑地藏王,为母子地藏尊。 这页纸的内容完事了。我们刚看完,鲁大刚把第二张递给二龙,我和他继续看。 第二张特别晦涩,上面用很艰涩的文言文,描述了封魂咒仪式,包括需要准备的东西,流程中需要的口诀,结束后的净礼等等。这些慢慢研究,不急,总能研究明白。 这张纸记述的内容还有两个很严重的问题。 第一,关于封魂咒仪式的禁忌。上面明明白白写着,“生死由命,死者不祥。死者,舍君之乐处,离彼之不祥,有违天道。故魂归来兮,鬼道上行,以邪驱正……”啥意思呢,我这么理解,生和死是生命的客观规律,所谓死亡,就是舍弃了生的乐趣,走进了不祥的死亡世界。如果硬要让魂回来,是邪魔压制了正道,是鬼性压倒了人性,总而言之是有违天道的。 这个和我当初的想法差不多,封魂咒复活死人,违背天道,窥测生死天机,只要你干了,命运总要惩罚你,这是躲不开的因果。 就像力和反作用力一样,你使出这个劲,必然会有同样的劲反弹到你的身上。 我正要细看如何规避禁忌,突然发现后面没有了。我把纸翻来覆去看,最重要的禁忌部分居然没了,失传了! 第二个大问题是,封魂咒实施的咒语。这种咒语,我在孟洪波的纸上见过,上面是形如蝌蚪的文字,下面是他用汉字做的语音标注。 问题来了,孟洪波是从哪得到的咒语发音?谁教他的? 我把这个疑问说了,范嫂道:“是俺男人教他的。咒语的念法是老范家独传,只有范家才会说,其他人想学也没地方学。这个世界上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知道封魂咒的秘密,因为咒语的念法,俺男人曾经教给我。” 二龙说:“大嫂,你刚才不是说只有老范家人知道吗,为什么大哥还要把咒语教给你。” 范嫂脸上显出极为诡秘的表情:“俺男人在临死前已经预感到了自己的死期,他的遗愿你们知道是什么吗,他想通过封魂咒复活自己!我为什么要你们帮我,不单单我需要一个男人,这更是俺男人临死前的遗愿。” 我们三人面面相觑,我喉头发紧,咽了下口水,实在不知说什么好了。 “到底怎么回事?”二龙问。 范嫂说:“你们也看到了,这种封魂咒是有禁忌的,不是随便谁都能做。俺男人很聪明,他感觉到自己大限不远了,临死前告诉我,老天爷让他死,他没办法,但是他有办法从老天爷手指缝里再逃出来。” “我明白了,”鲁大刚若有所思:“封魂咒的原理就是找到生死流程里的漏洞,再施加利用,达到长生不死的目的。和当年孙悟空进阴曹地府抹掉自己名字一个道理。” 二龙摸着下巴说:“死亡是程序,而封魂咒是找到了这个程序的后门?有点意思。” “凡是程序,都会有漏洞。”鲁大刚说:“但死亡这个程序可是老天爷编写的,神乎其神,能够自我修正,其中一个手段就是我这样行刑者的存在。行刑者就像杀毒软件,可以有意无意的把这些了解、利用漏洞的人都给清除干净。” “呵呵,”我笑:“《死神来了》?你可以躲避一次死亡,但躲避不了最终死亡的命运,终归还是要死的。你们是不是电影看多了。” “笑什么。”鲁大刚表情很严肃:“我觉得真有这码事。我能感觉到。” 我讥讽道:“那就好办了,你只要把封魂咒的秘密告诉你的杀母仇人纪春生,那他肯定就活不长了。” “可以考虑。”鲁大刚不再看我。 我对范嫂说:“其实你不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知道咒语的人,我这也有。”说着,我把孟洪波的打印纸拍在桌子上。 范嫂脸色顿时就变了:“这是哪来的?” 我大约猜出发生什么事,孟洪波相当不地道,可能当时范小偷和他有过协议,范小偷嘱咐他不要外传咒语,而孟洪波拿着录音装置偷着录了,然后回家照葫芦画瓢抄下来。 范嫂拿起来看了两眼,默默读了读,顿时笑了:“这个不对。” “怎么?”我们一起看她。 怎么会不对呢?我们亲眼见过孟洪波用这种咒语招魂,还招成功,哪里出问题了? 范嫂说:“有些发音都错了,这是儿化音,念成了平舌……我不和你们说太多,我只声明一点,咒语一点都不能错,特别重要。如果错了,招来什么孤魂野鬼都说不定的。” 我们没说话。心里却有些狐疑,梁燕招魂后性情大变,会不会和咒语错误有关系? 范嫂洋洋得意:“这种咒语我劝你们还是撕了吧,半对不对的东西更糟糕。全村知道这种咒语的人都死光了,只有我自己知道,是俺男人一个字一个字教给我。你们如果想用封魂咒,必须要听我的。” 第三十五章 上来了 “这里记载的‘石婆婆’是什么东西?”鲁大刚翻着纸问。 范嫂说:“你们在地藏庙前应该见过了,摆在门口一左一右的两个人像。” 我赶紧翻出孟洪波四人在地藏庙合影的照片,指给她看:“是这个吧。”范嫂点点头。 我明白了,“石婆婆”就是长得像机器猫的雕像。它在封魂咒整个仪式中占据很重要的位置,需要把死去人的名字贴在它的背后,才能顺利地把阴魂招来。 “俺男人曾经和姓孟的后生出了一趟水,他们在江里打捞的就是‘石婆婆’。姓孟的后生把打捞上来的‘石婆婆’从村里偷着搬运出去。”范嫂说。 这件事我们已经知道了。孟洪波忽悠走三个同伴后,偷着回村,和范小偷一起出江打捞了东西,就是仪式上需要用的石婆婆,然后搬出村运回家。 我疑问:“为什么要到江里捞,地藏庙门口不就有两尊吗?” 范嫂摇头:“那两尊不能动,是守卫地藏庙的。都传说这最后一座地藏庙下面镇着妖怪哩,谁也不敢触碰。以前,革命小将砸庙拆房,把很多石婆婆都扔进了江里。俺男人和姓孟的后生捞的就是这些东西。” “石婆婆是什么做的?”我问。 石婆婆我亲眼见过,还摸过,应该不是石头做的,非常轻。 范嫂说:“听老人们传说,石婆婆用的是当时山里非常罕见的一种植物藤编成的,火烧不动,水浸不腐。可惜现在这种植物早已绝迹,没人会做石婆婆。再说,石婆婆不是随便就能做的,还要开光哩,只有那个日本行脚僧能做,其他人都干不了。” “就是说现在即使有材料也做不出来?”鲁大刚问。 “对,只能用已经有的。”范嫂说。 “那我们怎么办?也要出江打捞?”二龙问。 范嫂点点头:“对,而且要秘密出江。这件事如果让村里知道,他们能活扒了我的皮。我正犯愁呢,我一个女人家怎么出船捞东西,太好了,你们几个后生就来了。还得说是天意,一切都在俺男人的掌握之中。” 我想到棺材里范小偷那张铁青的脸,想象中的他嘴角似乎在微微翘起,似笑非笑。我越琢磨越有些胆寒。 整件事诡异莫名,实在不知道会发展到什么地步。 我们约好了晚上出江,现在时间还早,不能总是赖在寡妇家里。我们从她家出来,随便在村里逛逛。范家家传的那几页记载着封魂咒的破纸让范嫂收回去。她说刚认识我们,还谈不上信任,怕我们拿着秘籍跑路。 鲁大刚没说话,一直在思考问题,眉头紧锁。 二龙问我有什么想法,我说眼皮子总跳,总觉得要出事,至于会出什么事,还不知道。 我们三个人心事重重,在村里转了一圈,回到客栈。 这个村实在没什么可逛的,穷山僻壤,山上没出植物,光秃秃一大片,越看越是心凉,还不如回去睡大觉。 到了晚上七点钟,山里黑天早,窗外已经黑漆漆一大片。 我们蹑手蹑脚从房间里出来,在二楼拐角蹲了半天。看到看门的老大爷去上厕所了,大堂空无一人,我们赶紧溜出去。晚上走村路不敢开手电,深一脚浅一脚摸着黑来到范嫂家。 轻轻敲敲门,范嫂打开门,她已经收拾利索,做个手势让我们跟她走。她回身把房门带上,没有上锁。 村里都是住在一起的老邻居,除了我们没有外人,都知根知底,没人会偷东西,房门上锁反而显得不正常。 我们摸黑翻过一个山头,范嫂这才让我们把手电打开,四道光亮照出去,山路照的清晰了许多。 我们谁也没说话,静静走着夜路。晚上很冷,我浑身颤抖,倒不是因为山里的寒气,而是那股不祥的预感,整件事自始至终笼罩着一种梦魇般的气氛。 过了两个山头,看看表已经夜里九点了,手电光只能照亮身前,再远的地方就是一片幽深的黑暗。我听到远处有哗哗的水流声,并不湍急,却悠悠绵长,连绵不绝,想来那就是江水了。 范嫂是山里人,轻车熟路,走得很快,我们加紧了小心,全神贯注跟在她的身后。 从山路下去,又走了四十多分钟,来到下面。眼前果然出现了一道江水,此时月光有些明亮,照的江面粼粼一层光。江水很平很静,黑夜中看去,犹如实质的黑色缎带一般流过,一片黑灰色,那种凝重能让人直觉地感觉到这片水域有很久的历史。 范嫂带着我们左绕右绕,来到一处浅滩,石头后面靠着两条木船,用绳子绑在岸边。船漂在水上,晃晃悠悠,看着就胆颤。她一纵身跳了上去,用船桨撑着水,把船慢慢靠在岸边,招呼我们上来。 我们看着黑糊糊的江水,都有点不舒服,强忍着不适上了船。我坐在船尾说:“大嫂,你知道那些东西在水里什么位置?” “知道,男人临死前都告诉我了。”范嫂说。 我说:“在水里怎么捞呢?” “用这个。”她从船底拿出一根长杆,这东西叫蒿子,特点是长,特别的长,一杆子下去,估计能触到浅滩的江底。这根蒿子的前端有个特别结实的小号渔网,看上去像是网兜。范嫂告诉我们,当初范小偷就是用这东西,在江里捞东西。 我们一边划着船一边往江里走。范嫂说起家里的营生,这条乌江支流跨越不少省份和城市,而且都是很多年历史的古城。这条江在古代多次挖掘和疏通,不知淹没了多少秘密,范小偷就靠一条船,一根竹篙,还有一身简陋的“水靠”,在江里捞东西。可也别说,这些年没少让他捞,不过打上来的东西他也不懂,进城随手就卖了换酒喝,他要是稍微对古董有些研究,估计早发家了。 范嫂和她丈夫经常出水,是夫妻档,范小偷那身本事传到她身上也有个四五分,捞个区区的石婆婆不成问题。 江面很平静,没有湍流,离近了看,特别浑浊,黑得不见底。 风很大,我裹着衣服,缩在船尾,浑浑噩噩也不知多长时间,离岸已经很远了。范嫂站起来看看天空,又用手电照了照对岸的山崖,随后调转手电,用光亮照着水面。她把蒿子拿起来,往水下探,杆子在她手里一寸寸缩短。 我们聚精会神看着,她忽然停下来,表情有些怪异,应该是碰到什么东西了。 她转了转杆子,不停晃动,然后慢慢往上提,非常吃力的样子。二龙要过去帮忙,她摆摆手:“你们不懂,这活儿完全凭的是手感,我让你们帮再帮。” 不多时,杆子出水,网兜里果然黑糊糊有个什么东西,嘿,真捞出来了。 我们凑近一看,都愣住了。网兜里的东西是个黑漆漆的香炉,倒也精致,盈盈可握,表面没有一丝光亮,不知在水里沉了多少年了。 范嫂精神大振,她告诉我们位置不错,应该就在这里。香炉就是当年地藏庙的东西。 她再次下杆,蒿子进了水,露在水上的部分越来越短。范嫂跪在船帮,轻轻用手晃动杆子,找着手感。我看出来了,这样捞东西完全凭运气,根本不知道能捞出什么来。 她忽然凝滞了一下,开始往上提,提了几下居然没提动。二龙凑过去轻声说:“我帮你?” 范嫂轻轻摆摆手,继续发力,感觉那东西沉甸甸的,非常重的样子。她头上有点见汗,不敢逞强,招手让二龙过来帮她。 两个人一个上一个下,一起往外拉,二龙情不自禁喊了一声:“我靠,真他妈沉。” 鲁大刚见了手痒,也凑过去抓住杆子,一起使劲。脖子上青筋都蹦起来了,杆子还是没有提动。他怒了,抓住杆子,脚底下使劲,小船哪禁得住这么折腾,在江水里打转,左摇右摆的。 我紧紧抓住船帮,大声骂:“你他妈能不能小心点。” “罗哥,好像这杆子让什么东西给抓住了。”二龙说。 范嫂说:“先松手,缓口气再说。” 鲁大刚还在使劲,她火了,用手打他:“让你松手,你没听见吗。就知道用蛮力,蒿子折了你能赔的起吗。” “破杆子值几个钱。”鲁大刚说。 范嫂冷笑:“破杆子?这杆子以前是四爷爷留下来的,老范家的祖传之物,在水上多少年了,捞过多少东西,没别的,就是结实。多少钱也买不着这样的老东西。”她叹口气:“别看俺男人是偏房,可老范家小一辈里没一个能赶上他聪明的,四爷爷小时候最喜欢他。老范家人都瞎了眼了……”她絮絮叨叨说些往事。 停了一会儿,她把我们赶到一旁,一个人把着杆子使劲。我们在旁边看着,大概十分钟后,她突然眉头一挑:“上来了!” 第三十六章 捞出来的怪东西 这东西看样子特别沉,范嫂全神贯注,把住杆子一寸一寸往外提溜。随着杆子出来的越来越长,她的双臂在轻轻颤抖,坚持不住了。 二龙和鲁大刚过去帮忙,三人一起往外提,我是打定主意不帮忙的,插着袖筒缩着脖子在旁边看热闹。 只见黑色的江面“哗哗”响动,从水里冒出个黑糊糊的东西,看样子是个人像。这东西被套在网兜里,全身湿漉漉的,稍有不慎就能重新滑落水中。 鲁大刚从船底拿出个钩子,趴在船帮上,把钩子伸过去,一把钩住网兜,缓缓拽过来。到了船边,他用手抱住,把那玩意整个从水里抱出来,顾不得湿淋淋,放在船舱里。 这东西也就一米多长,和地藏庙前的石婆婆高度差不多,造型也很像,圆头圆脸,颇像机器猫。鲁大刚轻松抱着,可以肯定不是石头做的,这应该也是一尊石婆婆。 我们目的达到了,鲁大刚催促范嫂掉转船头回岸。范嫂把蒿子收好,用破毛巾擦擦手,捡起手电照了照这东西。她忽然愣了,黑暗中手电光亮一闪一闪的,脸色非常不好看。 “怎么了?”鲁大刚问。 “这好像不是石婆婆。”范嫂说。 我们一起看过去,虽然我见过石婆婆很多次,但从没细致地打量过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模样。这玩意吧,不能细看,从上到下都散发着一股很负能量的戾气,让人心里非常不舒服。 “我看没什么两样。”二龙说。 范嫂抬高手腕,手电光亮照在这尊人像的头部,说道:“你们细看看。” 这次看清了,这尊人像的脖子上居然长着两个脑袋。两个脑袋一个大一个小,圆溜溜的,不知是晚上光线太暗,还是手工的粗糙,脑袋上似乎没有雕刻五官。 “这东西,”范嫂颤着声说:“太邪了,会不会有问题?” 二龙随手捡起一块抹布,把人像上的水擦干净,他说:“我知道怎么回事了,你们过来看。” 我们凑过去。他把人像翻过来,人像的后背上浅浅刻着一个孩子的形状,这个孩子的头搁在人像的肩膀上。也就是说,并不是长着两个脑袋,而是这尊人像本来就是两个人,一个大人后背背着一个孩子,孩子的小脑袋露在前面。晚上光线不好,造成一种视觉差,让我们误看了。 不过这也够奇了,范嫂说,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石婆婆。 二龙说:“有啥可奇怪的,你们想想地藏庙里供奉的地藏菩萨是什么名称。” “母子地藏尊。”鲁大刚说。 二龙道:“这不就得了。咱们打捞出的这东西,很明显就是妈妈背着孩子,正符合母子地藏尊的名头。” 鲁大刚乐了:“你小子,可以啊,这都能让你蒙出来。” 我没有说话。现在的情形已经超出我的思维范畴,只能干看着,什么结论都得不出来。 “后面好像有字。”鲁大刚说:“大嫂,照亮。” 范嫂用手电照过去,人像的后背上,刻着八个繁体字,因为年代太久,字刻得又特别浅,非常模糊。我们勉强辨认出来,写的是:自善而始,遇武而止。 “啥意思?”我说。 鲁大刚不耐烦:“管他什么意思呢,这东西是元末明初的,少说七八百年了,古人的东西都有这些类似畿语的文字,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我们就用这个来做封魂咒?”二龙说。 鲁大刚说:“对,就用这个。我有种感觉,这才是正规封魂咒仪式上用的石婆婆,它最符合母子地藏尊的形象。难怪孟洪波招魂失败,他当初从江里捞出来的是山寨货,不出岔子才怪呢。” “赶紧走吧。”我说。 范嫂关了手电,扔在船底,划动船桨,我们坐着船慢慢向岸边划去。 回去的路上,谁也没有说话,月光下大家的脸色都有些苍白。气氛很压抑,说不出这种阴霾的感觉从何而来,就是觉得不对劲。我眼皮子狂跳,心乱如麻,像喝了假酒一样。 回到岸边,我们把捞出来的石婆婆抬出船舱。手感上能感觉出来,它确实是植物编成的,很神奇。我们轮流抱着,背着,顺着山路回来,小心翼翼进了村。看看表,已经过去四个多小时了。 我们把石婆婆放在范嫂的家里,商定一下,今晚先这样,都回去休息。养足精神,明天晚上十一点集合,到后山地藏庙来一遍封魂咒的仪式。 我们趁着夜色,默默索索来到客栈。刚走进去,大堂里亮着台灯,前台老大爷正在看报纸,看我们回来,脸色一沉:“你们这帮后生捣什么鬼呢,这么晚才回来。” 鲁大刚说:“没事大爷,休息你的,我们这就回去睡觉。我们出去看看夜景。” 老大爷把老花镜扔在桌子上说:“我告诉你们,你们这些城里的后生别不知天高地厚,真要惹出什么麻烦到时候可别后悔。” 鲁大刚不耐烦:“不后悔不后悔……”推着我们上楼。 晚上躺在房间的床上,我一宿没睡好,做了一夜噩梦,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头沉沉的没有力气。反正今天也无事可做,我玩了一会手机,接着再睡,混时间。 今天晚上的封魂咒,甭管出现什么结果,我打定主意,这件事到此为止,爱谁是谁。 中午和晚上的饭,都是二龙送进来的。二龙这人真不错,知道尊敬前辈,不像鲁大刚那小子,现在对我越来越不礼貌了。吃完晚饭,我正睡个回笼觉,突然被推醒。屋子里没点灯,鲁大刚和二龙打着手电进来,低声说:“赶紧穿衣服,干正事了。” 我迷迷糊糊看看表,十点半。擦擦眼坐起来,衣服穿好,和他们出来。大堂里老大爷也不知去哪了,我们偷着出来,一路小跑来到范嫂家。 敲门进去,范嫂已经收拾好了,昨夜捞出来的石婆婆放在院子里。鲁大刚过去,要把石婆婆背在身后,范嫂道:“别忙着走,还有东西要拿。” 我们跟着她走进里屋正堂,墙角有几个黑袋子。打开,里面装着纸钱、供品、香炉、蜡烛等物,另一个黑袋子里装着一套红衣服和鬼面具。 孟洪波举行仪式的时候,就是穿着这些怪衣服。我翻翻衣服和面具,磨损很严重,非常老旧,看样子是范家几辈传下来的东西。孟洪波那套衣服应该是他自己回城以后另做的,真正的老东西在这里。 二龙把这些黑袋子拿起来,乱七八糟在一起也挺沉。他把黑袋子背在身后。 鲁大刚背石婆婆,二龙背这些东西,只有我空着手,我心里暗暗高兴,占了便宜了。 这时,范嫂拍我:“大兄弟,过来帮个忙。” 我跟她走到棺材前,她说了一句话我差点没坐地上:“你负责背俺男人的尸体。” 鲁大刚呲牙笑:“罗哥,赶紧背吧。” 我心里这个腻歪,这个晦气。不过也没办法,封魂咒的仪式我看过,召魂附体,必须要把尸体准备好。今晚复活范小偷,就要把范小偷的尸体一起背到地藏庙。 看我没动,范嫂马上明白过来:“大兄弟,你是不是嫌弃你大哥。” 我心里骂,一个臭几吧小偷,怎么成我大哥了。 二龙把黑袋子递给我:“罗哥,你拿这些,尸体我来背。” 他这么一说,我不好意思,咳嗽一声说:“算了,算我倒霉,妈的,我背吧。” 我蹲在棺材旁,范嫂力气是真大,探身进棺材里,把范小偷的尸体拖出来,压在我的后背上。我缩着脖子,这个腻歪劲别提了。范小偷梆梆硬,还有股说不上来的臭味,跟咸鱼似的,能顶人一鼻子。 整具尸体趴在我背上,我扶着棺材边,两腿颤抖居然没站起来。都说尸体死沉死沉的,一点不错,范小偷压在后背,像是个塞着水泥的大麻袋。我很久没锻炼,一旦负重,就感觉身体虚的厉害,脑门子冒汗。 范嫂也没让我自己背,她在后面拖着范小偷两条腿,给我减轻负担。 我们一步一步往外走,从屋里走到院里,就这么短的距离,我累的差点没背过气去,这要走山路,还不得要人命。 刚到院里,我们忽然就看见黑暗的院子里站着一尊石婆婆,挡住大门。大家都愣了,不对啊,从江里捞出来的石婆婆在鲁大刚身后背着,怎么又多出一个? 范嫂用手电照照,一束光亮射过去,我们这才看到,院子里站着的原来是孩子,虎头虎脑的,正是范小偷的儿子。 第三十七章 封魂咒的秘密 第三十八章 变故突生 石婆婆放在尸体的旁边。怪人看了看范小偷,然后弯下腰拽住尸体,往庙门外拖。 我们十分惊愕,觉得要出岔子,二龙实在看不下去,大吼一声:“鲁大刚,你搞什么鬼。” 那人不看我们,把尸体拖到地藏庙的外面。他走回庙里,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小心翼翼捧在手心,然后放进蜡烛阵里。 二龙正要上前,我一把拉住,让他不要轻举妄动。对于眼前的情景,我又害怕又好奇。其实这个封魂咒复活谁都无所谓,范小偷也不是我大哥,他爱活不活。我有种很奇特的感觉,发生的一切都是提前定好的,全在大命运大因果之中,索性不干预,看看老天爷是怎么安排这出戏的。 二龙被我拉住,也没个主意,他以为我深藏不漏,还有后招,也就不说话了。 其实我有个屁后招,我就当在旁边看一场大戏了。 这个怪人应该就是鲁大刚,虽然戴着鬼面具,但是身形上还是他。再说了,不是他还有谁。 鲁大刚拿出来的这个东西,放的位置有点意思。他把范小偷的尸体挪开,把东西取而代之放在蜡烛里,这是什么意思呢?我观察,原来是个木匣,可能也就十几厘米长,并不大,古香古色的。 鲁大刚没有理我们,他小心翼翼把木匣的盖子打开,我和二龙面面相觑,一起看过去。 匣子里黑糊糊有个东西,不知是什么。鲁大刚探手进匣,慢慢把那东西捧出来。 这东西拿出来我们才看清,鲜红鲜红的,像个椰子,最离奇的是,这东西还在动,一缩一收,像个古怪的小动物。 “这是心脏!”二龙惊叫一声。 我擦擦眼仔细看,可不是嘛,这是一颗人类的心脏。这心脏生命力也太顽强了,这种环境下,居然还没有停止跳动。 一阵夜风顺着庙门吹进来,窄窄的小庙里,气氛恐怖诡谲。烛火摇晃不停,地藏菩萨脸上的表情也跟着忽喜忽忧,戴着鬼脸的鲁大刚跪在地上,手里捧了一颗人的鲜红心脏。 这时,我忽然看到那个小孩,居然走进了蜡烛阵。 我赶忙推了一下二龙:“把他领出来。” 二龙心领神会,过去拉小孩,小孩紧紧盯着心脏,想挣脱二龙,伸出手去抓。气氛实在太诡异,一会儿举行封魂咒的仪式,还不知能发生什么,别让小孩搀和进来裹乱。 二龙发了狠劲,连拉带拽,把那孩子拖回来。我们三个人慢慢退到庙口,默默看着里面的情况。 鲁大刚对发生的一切置若罔闻,不知是没注意,还是压根就不在乎。他跪在封魂咒的蜡烛阵里,双手捧着心脏,嘴里念念有词,然后慢慢把心脏放进匣子里。 他掏出手机,划动屏幕,里面传来一阵女人凄惨的声音:“求求你,别杀我,我念还不行吗。” 我和二龙都惊住了,声音是范嫂发出来的。 手机里,范嫂在极力止住抽泣,声音颤抖,缓缓念着什么。我明白了,她念的是咒语。 我和二龙对视一眼,马上明白怎么回事。刚才鲁大刚和范嫂消失这么长时间,原来鲁大刚就是干这个去了,他用暴力手段强迫范嫂念出咒语。 他借封魂咒复活自己的妹妹,而不是范嫂的丈夫范小偷。范嫂肯定不答应,而咒语只有范嫂才会,所以鲁大刚强迫她背出来,并用手机进行录音。 这个鲁大刚,怎么会变得这么可怕,简直像变了一个人。 我突然明白什么,得出一个极为可怕的结论,我磕磕巴巴地说:“这颗心脏是……” 二龙也意识到了,他咽下口水,说:“这颗心脏是他妹妹鲁灵的?!” 现在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脱轨。鲁大刚用封魂咒复活他妹妹,而鲁灵没有身体,只有一颗心脏,能活过来吗? 二龙要上前,我拉住他,二龙着急:“罗哥,这是邪术!是邪门歪道!我是八家将的人,不能看着这种事发生。” 此时此刻他的正义感让我厌烦,我特别好奇,想看看封魂咒的结果。靠一个心脏怎么复活一个死人。 我随口说:“看看再说,不着急。” 我们两个在这撕扯,那小孩没看住,居然从二龙手里挣脱出去,又跑进庙里。 手机里的咒语断断续续念着,鲁大刚捧着心脏,聚精会神。小孩跑到近前都没有发觉。我和二龙都愣了,二龙狠狠瞪我一眼,他甩开我就要冲进庙把孩子拉回来。 那小孩子好像对心脏不再感兴趣,而是蹲在石婆婆的后面,呆呆地看着。他突然做出一个举动,伸手去撕贴在石婆婆后背的纸钱。 纸钱上写着“鲁灵”的名字,仪式进行到一半,要是扯下去,会发生什么可就不好说了。 鲁大刚看到了,他的身体像毒蛇吐信一样,双脚没离地,而上半身往旁边一窜,空中留下一道残影。他一把抓住小孩,拽到近前。 小孩拼命挣扎,连踢带打,鲁大刚真不客气,劈手就是个大嘴巴。这一巴掌打的孩子小脸蛋通红,人都打蒙了,呆呆站在那,也不知道哭。 手机里的咒语还在念着。二龙气炸了,走进庙里就要和鲁大刚拼命。实在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我刚要说什么,忽然背后一阵阴冷。 庙外吹来一股阴森的冷风,吹进了庙里,所有的蜡烛火苗都在闪动,地藏菩萨一张脸阴晴不定,森森的冷意让人汗毛都竖了起来。 木匣上那颗心脏,跳得更加厉害,“砰砰”居然还有声音。 这一瞬间,就像施加了什么魔法,庙里庙外我们这几个人,包括小孩子,全都傻愣愣的站在原位,时间如凝固了一般。这种气氛强烈地透出一个信号,有大事要发生了。 突然一束光亮从庙外射进来,那是亮度很强的手电。我被晃得睁不开眼,迷迷糊糊看到有人走进庙里,光影中,这些都是很高大的男子,我听到有人喊:“鲁大刚,还不束手就擒?!” 一听这个声音我就愣了,我靠,是廖警官。 等视力恢复,我看到一群警察已经包围了小庙。廖警官拿着枪和逮捕证,正亮出来给鲁大刚看。 我有些磕巴:“廖大哥……” 廖警官非常严肃,看了我一眼,说:“你的问题一会儿再谈。现在我们的任务是抓捕再逃犯人鲁大刚,无关人员都退出去。” 一个警察窜过去,一把抓住二龙,把他拖过来。我们一起被赶到庙外。 现在最大的麻烦不是拘捕鲁大刚,而是鲁大刚身旁还有个无辜的小孩子。鲁大刚站起来,冷冷地看向我们,他拖过小孩,抱在胸前,一只手从后面探过来,紧紧锁住孩子的喉咙。 警察们不敢轻举妄动。廖警官冷静地说:“鲁大刚,我们已经盯你很长时间,束手就擒吧,不要再妄害无辜。有什么话我们回去说清楚。” 鲁大刚回头看了一眼地上跳动的心脏,呵呵笑:“你们来的还真是时候。我可以跟你们走,能不能再给我一点时间。” 旁边有警察呵斥:“装神弄鬼的,你先把孩子放了。” 鲁大刚索性盘膝坐在地上,把孩子紧紧挡在自己身前,不再说话。他戴着鬼面具,完全看不清里面的表情,手电光亮中,面具上色彩流溢,显得非常鬼魅。 这个时候,谁也不敢轻易往前一步。如果鲁大刚铤而走险真把人质弄出个好歹,事情麻烦了。警察们严密看守住地藏庙每一面墙,门口聚集了大批刑警,鲁大刚成了瓮中之鳖,插翅都难飞出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气氛十分压抑,廖警官从庙里出来,和警察们商量对策。也没人管我和二龙。二龙着急,凑过去说:“廖大哥,鲁大刚还害了一个人……” “你说的是王红吧?”廖警官道。 “王红是谁?”我们问。 廖警官摇摇头:“你们忙活半天,连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王红就是范小偷的老婆。” 我们这才明白,原来范嫂的原名叫王红。 廖警官说:“你们进村之后,我们的侦查员就跟进来了,你们这些天干什么,我们都知道。我们预定在今晚收网,王红已经被我们救了,受伤不重,放心吧。” “你们是不是早就盯上我们了?”我问。 廖警官看看我,目光犀利,他说:“击毙黄小凡后,你从警局录完口供出来,我们就盯上你了。本来以为你牵扯到别的案件,没想到你居然私下和鲁大刚混在一起。罗稻,你简直太辜负我对你的信任了!” 第三十九章 封闭的轮回 我被他说得头都抬不起来,低声说:“廖大哥,其实我是有想法的……” “现在不是谈论这个的时候,”廖警官说:“鲁大刚到底搞什么鬼,庙里的东西怎么和那天抓捕黄小凡的场景一样?小罗,你老老实实告诉我,这是不是黑道门的什么邪恶仪式?” 看来虽然警察很早就盯上我们,但是其中隐秘的细节他们并不知道。现在这种氛围下,没时间解释得那么清楚,我只能择要说:“这是一种很古老近乎失传的仪式,叫做封魂咒。这种仪式……可以让死人复活。” 廖警官没说话,用眼睛瞪着我。警察的眼神能杀人,特别犀利,我喃喃说:“鲁大刚现在就在进行这种仪式,他想复活……”我顿了顿:“他的妹妹鲁灵。” “扯淡。”廖警官闷哼一声。 这时,突然庙里传来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砸烂了。随即是警察惊呼,我们看过去,庙里燃烧的蜡烛不知怎么突然熄灭,黑漆漆一片。幸好有几束特别亮的手电光射在里面,廖警官急匆匆跑进去,我们也跟在后面。 光亮中,地上狼藉一片,神龛上供奉的地藏王菩萨像从上面翻落,砸在地上,摔个粉碎。我们看到,碎片旁边站着懵懵懂懂的范家小孩,而鲁大刚已经踪迹不见。 警察过去把孩子保护住,大家开始搜索,为了防止意外,我和二龙还有小孩一起被请了出去。警察们一手执枪,一手架着手电,光斑乱闪,他们向神龛后面搜过去。 这座庙的格局很怪,进门之后是块空地,再往里是神龛供桌,地藏王供奉在上面。巨大的神龛遮挡住了很大的空间,把庙分割成两部分,绕过神龛后面算是后殿。 警察们小心翼翼从神龛两侧向后包抄,还没进去,就看到一道黑影从后面窜出来。说人不人,说鬼不鬼的,动作极快,三起两纵就到了庙口。这次刑警队有备而来,已经布控很久,就是鸟都飞不出去。 廖警官在前面拦住,枪竖起来,大吼一声:“停住!再走一步就开枪了。” 那影子停下来。正是穿着大红袍,戴着鬼脸面具的鲁大刚。鲁大刚站在庙口,后面是警察,前面也是警察,估计十几把枪对着他。手电光斑照在他的身上,一张鬼脸无比狰狞。 他慢慢向前走,周围形成的包围圈跟着他移动。我和二龙在人群后面看得提心吊胆,手心全是汗。 鲁大刚把面具摘下来,露出清秀苍白的脸,他笑着说:“你们打不死我的,我是命运选出来的行刑者。只有我杀人的份儿,没有人杀我的可能。我劝你们还是不要白费力气。” 廖警官大吼:“站住!再走一步就开枪!” 鲁大刚表情风轻云淡,继续往外走,一步跨到庙外。外面山风凛冽,他吸了一鼻子:“我是无辜的,我要办的事情已经办完了,我不再陪你们玩了,告辞。” 说着,他把手里的面具朝廖警官一扔,廖警官很沉着,非常冷静,躲过面具,第一时间先把枪口对着天空,鸣枪示警。 这个程序一走,就说明真的要进入开枪的流程了。 鲁大刚嘴角冷笑,冷冷地看看我和二龙,说道:“我是行刑者,我是不死的。” 说着,飞身往外窜,他的动作虽然很快,但是比那种动若脱兔的境界差太远,鲁大刚疑惑:“咦,怎么能力没有上身?” 刚说完,耳轮中就听“嘭”一声枪响,警察开枪了。 这一枪正打在鲁大刚腿上,他一个前扑倒在地上。警察刚要上,他撑着地又站起来,拖着残腿继续跑,声音有些惊恐:“不可能!我是命运选出来的行刑者,我怎么会受伤呢?!不可能,不可能!” 廖警官喊:“你不要再执迷不悟,站住!” 他做了个手势,示意刑警上去包抄。鲁大刚居然从怀里掏出一把雪亮的匕首,不停地划着,又惊又怒:“我是老天爷选出来的行刑者,谁也伤不了我,你们别想抓着我。” 有个警察瞅机会,一个虎扑要制服他,鲁大刚像疯了一样,挥舞着匕首捅了过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廖警官又开了一枪。枪响人倒,鲁大刚动作稍一凝滞,喊了一声:“为什么……我是行刑者……”整个人朝后面倒了下去,狠狠一摔,再也不动。 一大群警察围上去检查,有人摇摇头说:“死了。” 我和二龙面面相觑,我们脸色都极为苍白,这个变故太突然。这种事还是第一次遇到,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鲁大刚这一闹,吸引了所有警察的目光,庙里已经无人看守。我侧过脸,看到有个人影从庙里走了出来。 这个人影走得很快,身材窈窕,像个女孩子,一闪眼就进了黑暗之中。 我赶忙碰了一下二龙,二龙看我,眼神疑惑。我用手指指后面,他一回头,正看到那个女人的背影,也就不到一秒钟,影子就融入了黑暗里。 “什么玩意?”他问。 我咽着口水,后脖子冒凉风,今晚所有的事情都透着梦魇一般的怪异,谁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我和他正要追过去看,有警察拦住我们,这是个小警察,还挺厉害,看我们直瞪眼:“干什么!老实点。” 我用手指指后面,又看看他,叹口气,啥也不说了。 接下来是一通混乱,警察通知了村里,鸡鸣狗跳的,村民们都来了,呼啦啦围了一大群。鲁大刚尸体收走,我和二龙被警察押着从后山回村。 这一晚上发生太多的事,我需要时间进行梳理。我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总觉得鲁大刚没死,可能他那种神奇的行刑者能力对我影响太深了。 正走着,从后面追过来一个头上缠着绷带的妇女,正是范嫂,她到处找着:“我儿子呢?我儿子呢?” 有警察抱着那小孩走过来,范嫂把他抱在怀里,呜呜哭:“谢谢警察同志,我听说了,他们这帮畜生用我儿子做人质。”她忽然看见我,咬牙切齿过来撕我,我缩着脖子躲:“关我个鸡毛事,你别弄我啊。” 警察拦住她,范嫂隔着警察冲我吐口水:“动我儿子,你们这群畜生……呜呜,小武,你没事就好了。” 孩子紧紧抱着她,头搁在范嫂的肩膀上。范嫂转身对警察道谢,孩子的那张小脸正好对着我们,月光下,孩子的小脸没有血色。奇怪的是,他的神态里有着一种很不寻常的镇定。 他在看着我们,黑漆漆的眼珠,显得非常深邃。 我和二龙都察觉到了不对劲,互相看了看,二龙凑过去说:“大嫂。” 范嫂看他,二龙说:“你真是误会我们了,劫持你儿子的凶犯已经被警察击毙,我们都是无辜的。” 范嫂不理我们,二龙继续说:“你儿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看他日后能成才,遇到那么大事,都不哭呢。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啊。” 范嫂脸色有些好看,说:“我儿子叫范文武,以后肯定能成大才。” 这时,小警察过来瞪我们:“老实点,谁让你们乱套磁。你们这两个也是同伙,再不老实给你们上铐子。” 范嫂抱着孩子走远了,我纳闷:“二龙,你问他儿子叫什么名字干什么。” 二龙低声道:“刚才范嫂叫她儿子小武,我就上心了,范文武这个名字更加确实了我的想法。” “啥想法?”我说。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从江里捞出来的那尊石婆婆像。”二龙说。 我“嗯”了一声:“咋了?” 二龙道:“那尊像后面有八个字的畿语,你还记得吗?” 我想了想说:“自善而始,遇武而止。”我猛地愣住,想到了什么,脑子炸了:“你的意思是……” 二龙说:“还记得吗,封魂咒最开始是日本和尚传下来的,他的法号叫不善,老范家这个孩子,叫范文武……” 我脑子已经木了,浑身不由自主冒出一股寒意,实在不敢往深里想。 二龙继续说:“是不是说封魂咒这种不死术,到范文武就算正式绝迹了。刚才庙里那尊地藏王菩萨,突然落在地上摔碎,我能感觉到那里蕴藏的阴气似乎一下就散了……” 我说道:“你说得有道理。想到刚才那小孩的眼神,我有一种更可怕的设想。” “什么?” “你曾经说地藏庙的风水很诡异,似乎镇着什么阴气邪物。”我说。 “对。”二龙说。 我说:“会不会那个叫不善的妖僧压根就没死呢,而是一直在地藏庙里锁着,等到了范文武的出现,他就附身到了孩子身上?从不善到范文武,完成了一次自我的轮回。自善而始,遇武而止。” “轮回……”二龙念叨。 “从明初到现在,跨越数百年,形成了一个封闭的圈。什么叫轮回?”我说:“只有封闭的轮廓才能称得上‘轮’和‘回’。” 第四十章 一念起 第四十一章 鲁灵的奇怪行为 第四十二章 诡异的全家福 第四十三章 开启前世的钥匙 画像中的老太太是整个家族的宗长,坐在正中间的位置,别看她行将就木,枯瘦干瘪,可她身上有种很奇怪很强的气场,吸引人的目光,胶着在她身上无法离开。 另一个吸引我注意的是站在这个老太太身后的女人,之所以能吸引到我,是因为这个女人很白皙,而且穿着一身大红色的衣服。她白色的脸色和身上的红衣服形成鲜明的对比,她的五官长得非常精致,气质如玉,特别好看。可能她的脸色过于苍白,眼神中有股疲态,让人觉得有些不舒服。 二龙拿出手机,对着这张画像“啪啪”拍了几张相。 “这幅画是鲁灵从哪临摹的?”我问。 “临摹?!”美术老师摆摆手:“no,no,这是鲁灵自己画出来的。” “不可能。”我说:“她一个初二的学生,怎么可能画出这样丰满生动的画作。” “这我就不知道了。”美术老师说:“鲁灵作画的时候,我在旁边看着,她确实是独立完成,并没有可临摹的模版。或许她在哪看到了这么一幅画,记忆犹新,然后凭着记忆画出来也有可能。” 二龙问:“这是她什么时候开始画的?” “说到这个问题,就有意思了。”美术老师说:“鲁灵在刚上初二的时候,画风突然转变。我这里有几幅她以前的作品,你们看看。” 美术老师把电脑打开,调出一个文件夹,打开图片。 “学生的作品,有些我进行拍摄,转成电子档收藏,这样可以方便对他们画画的进步做出比较。”美术老师认真的说。不得不承认,这是个负责的好老师。 他打开一张图片,是鲁灵上初一时的作品。我看了点点头,这才是一个孩子应该画的东西,有些功底,但技巧还稚嫩,颜色运用即大胆又有些拙劣,画风里透着清新和质朴。 反观鲁灵的那幅全家福,不管是不是她临摹的,画风非常成人化,透着心机和沧桑,这种东西我很不喜欢。 可以说,鲁灵在两个时期的绘画风格,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完全看不出出自同一人之手。 “看出来了?”美术老师说:“完全两种风格。” “这种情况在绘画上多不多见?风格的突然变化。”我说。 美术老师推推眼镜:“绘画和其他艺术门类一样,讲究天赋,也讲究后天的感悟。我用个佛教名词,叫顿悟。很多人看上去好像没什么绘画天赋,画出来的东西没什么特色,可就是因为某一天或是遇到某一件事,他们突然就顿悟了,明白画画是怎么回事,画出的东西非常惊艳。我听别的老师说过,有些学生放假前还是小迷糊,学什么都学不会,可放假回来一开学,整个人就变了,学什么都特别快,成绩嗖嗖地提升,这可能也是一种学习上的顿悟。” “这个东西,我理解。”我说:“可是鲁灵的顿悟有点恐怖,完全就是变了个人。” 美术老师摇摇头:“我估摸着鲁灵很可能遇到了什么情况,或是什么事情刺激了她一下,让她改变了对世界的观察角度,更深地理解绘画的技巧,这也不是没可能。” “老师,”二龙说:“有没有这种情况。鲁灵突然看到一幅画,一幅神作,使她突然开窍了。” “太有可能了。”美术老师说:“这就像学钢琴的人突然听到一首世界名曲,写作的作家看到了一本震撼人心的小说,同领域的经典之作不但在技巧上有触动,而且在心灵启悟上也很有帮助。鲁灵变化的例子,我认为很有可能发生。” 我知道二龙的意思,二龙是说,鲁灵很可能是看到了范雄的那幅画,突然就明白了,就开窍了,打开了绘画圣殿的大门。 我说:“老师,我有件事要咨询你,你要觉得是胡说八道,一笑就过去了,当我没说。” 美术老师挺爱和我们聊天,他很认真地说:“你说。技术上的探讨,没什么笑话不笑话的。”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咳嗽一声:“有这么一幅画,每个人看到这幅画的感觉都不一样。你看这幅画是一个内容,我看这幅画是另外一个内容。” 美术老师笑:“原来你说的是这个,太有可能了。比如说同一幅三维画,有的人立体视觉感知很差,他看到的只是一系列重复的图案;而有的人立体感知强,一眼看过去,就能看到三维的高山或是大海。我再打个比方,有一种图形叫内克立方体,由十二条黑色直线连接而成,乍一看是个正面的三维立方体,可你盯着一会儿,立方体会发生翻转,仿佛观察角度发生了变化一样。同样一个图形,同样一张画,不同的人由于感知不同,看到的东西也不一样。不过,这种画作有个很奇怪的地方。” “什么?”我听得津津有味。 美术老师说:“这种画作,某一个时刻只能有一种解释,并不是两者奇特的混合。” “怎么讲呢?”我问。 “还是拿内克立方体做例子,这个时刻你看这个立方体是正面的,下个时刻你看立方体是翻转过来的,但不可能你这个时刻看到的立方体,即是正面的又是翻转的。” “一个时刻,观察者的眼里,只会有一个确定的内容。”二龙说。 “对。”美术老师说:“很神奇是不是。这个内容就广了,称为视觉心理学。视觉心理学有个很有意思的定义,叫做‘眼见为实’。眼见为实的本意是当你看到某件东西,你相信它确实存在,而视觉心理学进一步推论是,你看见的东西不一定是真正存在的,而是你的大脑认为它存在。” 二龙说:“我好像听过类似的理论。” “我们看到的景象,并不是原汁原味地在脑海里呈现,”美术老师说:“而是经过一道手续,大脑还要把图像进行重新建构、组合、裁剪等一系列处理。” 他说的这些,让我陷入深深的思考,我对范雄的那幅能让人看到命运的画,似乎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 范雄的这幅画,很可能会激发人大脑里的一个功能,这个功能像是开关,打开它之后,能让你看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因果,包括前世甚至几辈子之前的事情。 我始终觉得,人吧,不管怎么轮回,上辈子是动物,下辈子是人的,这辈子和上辈子以及下辈子之间肯定是有联系的。 你不管怎么变,你还是你。就好像三岁的你是你,八十岁的你还是你一样。这种联系的信息,我们人类现在的技术还无法获取,但它肯定保存在基因的某个角落。 人的基因是什么,其实就是一种保存信息的载体,信息又是什么,狭义一点说就是记忆。 范雄的这幅画,就是开启记忆的一把钥匙。不但让你看到今生,更能让你看到前世!鲁灵无意中看到了这幅画,这幅画开启了她前世的记忆,所以…… 面前这幅诡异的全家福,我已经有了推论,很可能画的就是鲁灵的前世。 鲁大刚说,鲁灵不停地被虐死再复活,她的所作所为是在偿还前世的因果孽债。 她一生的秘密,很可能就藏在这幅画里。 我们从学校告辞出来,在路上,我把想法对二龙都说了,二龙心悦诚服:“罗哥,真有你的。” “现在首要的问题是,调查出这幅全家福的背景。”我说。 其实有个想法我没说,如果封魂咒的仪式有用,真的能让鲁灵复活过来。那么活过来的鲁灵,她的目的地,一定是她的前世所在。 只要找到全家福的发生地,或许就能找到她。 二龙说:“罗哥,你认为这幅全家福上的人真实存过这个世界上?如果我们调查不出来呢,或许就是鲁灵精神分裂,画出的幻想之画呢?” 我有些疲惫:“找找看吧。我有种预感,我们能找到鲁灵。” 寻找线索的活还是交给警察吧,我们直接把图片传给廖警官。他是刑警,刑警干啥的,就是破案的,资源浩如烟海,他们下工夫去查一件东西,我们骑马都追不上。 三天后,廖警官打来电话:“小罗,查到了,确实有这么一家人。” 第四十四章 红衣厉鬼 廖警官调查结果是这样的,这个家族姓王,老王家一家人从清朝起就是当地的大户。按说这样的大家族调查起来应该比较容易,全家福的画作上也留下非常明显的线索,其中一个男人的衣服上绣着解放前某纺纱厂的标记。可实际真要调查起来,其中艰辛却无法想像,真是费了牛劲,廖警官说这几天他都在跑这个事情,现在才有了结果。 为什么调查这么难呢,原来老王家一家人在解放前遭遇了灭顶之灾,全家灭门,这张全家福成为绝唱。廖警官告诉我们他没有细查,很可能这张画像上的人在那次劫难中都遇难了。 也就是说,鲁灵画了一幅十分不祥的全家福。 这起灭门惨案,不知什么原因一直没公布于众,只是一些只言片语收录在当时的县志里。鲁灵不会平白无故画出这么一幅画,如果全家福真的印证了她的前世,这次灭门案一定藏着大秘密。 廖警官的意思是,麻烦我和二龙再去跑一趟,把这个灭门案的详情了解清楚。当然这件事不会白让我们干的,日后组织上肯定有说法。 我和二龙核计一下,事情发展到这里,怎么也得有始有终吧,既然如此就去一趟吧,反正我们都是闲人。 廖警官提供了一个电话,让我们到当地的派出所找宋警官,那是他警校的同学,也是哥们,有什么事会帮忙的。 我和二龙简单收拾东西就去了,当年惨案的发生地在邻市。邻市是个有着悠久历史的古城,尤其是清朝中晚期,几乎云集了整个省的巨商,他们手里又汇集了大量的财力,由此当地诞生了很多名门望族。这些有钱人大都在乡间囤地盖房子,慢慢的岁月中,形成了很完善的乡村宗族体系。 我还曾经来过这里旅游过,到了乡下古镇,看到保留至今的古香古色的老祠堂,记忆尤甚。 这次我们到的地方叫华阳县,小县城不大,可历史极为悠久,晚清以后出了很多名人。我们到了之后,马上联系宋警官。宋警官四十多岁,沉稳老练,廖警官已经和他通过气,他对我们说:“要调查那段往事,最好的办法就是去县图书馆,里面有史料档案室,搜集了明朝以后本地的大部分历史,关于解放前那件灭门案肯定有记载。” 他开车带我们到了图书馆,有人专门接待。这件事县档案局已经知道了,县志办公室专门派了个当地中学专门研究本地历史的王老师接待我们。王老师五十多岁,戴着厚厚的眼镜,长得很面善。他热情地招待我们,给我们倒来了茶水。聊起来才知道,他的编制还在县一中,有事的话县志办公室可以把他临时抽调过来。谈起本地历史,王老师眼睛发光,宋警官说:“要谈历史,在这里王老师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王老师赶忙摆手:“可不敢这么说,我就是业余时间爱好这些东西,借着在县志办公室的便利,经常能看到一些市面看不到的东西。历史,可比小说有意思多了。” “王老师,可能我们的来意你都清楚了。”我说:“我们是想来了解解放前王家一家灭门案的。” 二龙把早已准备好的,鲁灵手绘的全家福打印彩版拿出来,递给王老师看。 王老师本来笑呵呵,等接过这张彩版图片时,整个人傻楞住,好半天没说话。 我们看到有古怪,面面相觑,宋警官试探着问:“王老师?!” 王老师抬起头,摘下眼镜擦擦眼,看我们:“这张照片你们是从哪里得来的?” “这不是照片,”我说:“是有人画出来的。” 王老师猛然一颤,半天没说话。 “王老师,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着急地问。 王老师把图片展开,用手点着最后一排一个七八岁的小孩说:“这是我二叔。” “啊?”我们吃惊不小,没想到王老师就是这家人的后代。 王老师接下来的一句话,让我们更是惊讶的嘴合不拢。 “这张全家福一共二十一个人,除了我二叔,其他人全都在那场惨案里死去了。”王老师苦笑:“比较幸运的是,当时我爸爸正在外地求学,躲开了这场劫难……偌大的老王家,最后就剩下他们两个孩子。也幸亏我爸爸活着,这才有了我。” “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我问。 王老师看着这张图片,轻轻用手摸索:“我在县志上看到了当时案件的卷宗,因为身世原因,我对这个案件非常感兴趣,花了很多年去走访当年的一些知情者,只言片语凑在一起,勉强能理出个相貌,但还有很多细节缺失。真实情况到底是什么样的,恐怕永远是个谜了。” “这张全家福,”他说:“有个老人曾经告诉我,老王家在出事前,家里的老母亲……”他用手指了指全家福中间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这位老母亲算起来是我太奶奶了,她召集家里的主要成员在一起,雇了一位省城的著名画师,画了一张全家福。我没见过这幅画,想来就是这一张吧。” “王老师,你的意思是,”二龙惊讶万分:“这张全家福确实存在过?很久以前真的有过这么一张全家福?” 王老师奇怪:“当然了。要不然你们这幅画怎么来的?” 我苦笑。我该怎么说呢,难道告诉他这是一个初二的女学生,凭着前世的记忆画出来的画吗? 不过,这件事真是邪乎,鲁灵画出来的一幅画,竟然在若干前确实存在过。两者跨越时间而契合,真是匪夷所思。冥冥之中或许真的有一股力量吧。 “原画呢?”二龙问。 王老师说:“全家人惨死之后不久,老宅子起了一把大火,把里面的东西烧得差不多。这幅原画也失传了。究竟是烧了,还是丢失了,这就不太清楚。你们的画是怎么来的?这幅画的作者在哪?” 我报以苦笑:“王老师,画这幅画的人……遇到一些事情,现在已经失踪了。” “哦,这样啊。”王老师点头,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们,以为我们来调查若干年前的老案件,是为了这个。 “你能说说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吗?”我问。 王老师说:“其实这起灭门惨案的凶手,就在这幅画里。” 不但我和二龙惊讶,就连宋警官也打起精神,他好奇地问:“谁?” 王老师深吸口气,指着全家福正中的老太太,然后手指慢慢向上滑动,落到她身后的那个红衣少妇身上。 “原来是她。”我点点头。 这个女人一开始就很抓眼球,她长得漂亮、精致,白皙的脸色和大红衣服相衬,非常吸引人的注意。 “这么个弱女子把全家人都杀了?”宋警官难以置信,笑着问。 王老师表情很严肃:“整件事的经过我比较有发言权。这样吧,跟我来,我实地讲解给你们听。” 我们跟着他从图书馆出来。王老师开着一辆二手小破车,车虽然旧,但在县城跑跑足够了。宋警官没有跟去,他还有别的任务,接到电话要回所里。他告诉我们,这件事打听明白之后讲给他听,他非常好奇。 王老师开着车,带我和二龙出了县城。几公里外是一片现代化的新农村,现在正是开春时节,地上出了新芽,一片翠绿。我们顺着土道拐进去,时间不长,停了下来。 这里远离村中心,有些荒僻。我们看到不远处有一片黑漆漆的废宅,大概只剩下三两个大间,没门没窗,黑森森的大洞。周围杂草丛生,蒿草几乎埋过了大门口。虽然是大白天,可看过去,整片房屋都透出一股浓浓的阴森之气。 “那里,就是当年的王家老宅。”王老师说。 果然是凶宅,我暗暗点头,阴气之浓,不同凡响啊。 “这么多年都没拆除?”二龙好奇地问。 王老师冷哼一声:“谁敢拆?!这是凶宅,据说闹鬼,半夜能听到女人啜泣的声音。以前这一片住了很多人家,就因为怪事连连,全都搬走了。有人晚上睡觉听到敲门声,起来开门一看……” “外面没人?”我说。 “错。打开门,看到外面远远站着一个满脸都是血的红衣女人。”王老师拿着全家福的图片,指着穿红衣的那个女人说:“就是这个凶手。” “更邪的是这么一件事,以前这里住着一户人家,有个小女孩,在外面玩,黄昏时候,她感觉有人拍肩头,回头一看,背后站着一个脸上没有表情,长得很漂亮,一身大红衣服的女人。这个女人就问小女孩,到王家老宅怎么走。小女孩告诉她。再一转身,那红衣女人不见了。等到小女孩回到家一说,全家都慌了,为什么呢,这里以前有过先例,凡是在这里看到穿红衣服的女人,就表示你要死了。这个女人是王家灭门惨案的杀人凶手,她本身也是一个怨气极重的女子,她死后,魂灵不得安息,变成了厉鬼。”王老师说着,自己都有点害怕了。 第四十五章 惨烈的灭门案 “那个看到红衣女人的小女孩真的死了?”二龙问。 “死了。”一阵冷风吹来,王老师有些萧索:“后来这里的住户陆陆续续都搬走了。曾经村里上报给县里,要把这些老宅子扒掉,上面也同意了,可是本村本土的没人敢干,只好雇了一批外村的。这些人只要一进去拆房子,就集体发癔症,跟中邪了似的,再后来主管领导调走了,也就没人敢碰这里。” “那个女人为什么怨气这么大?杀了人不说,死后还冤魂不散的。”我说。 王老师带着我们向老宅子走去,离得越近周围杂草越茂盛,地面很湿,全是烂泥。二龙停下来,四下里张望,说道:“这里风水有点问题。” “哦?”王老师看他:“怎么讲?” 二龙指着周围几道崩坏的沟渠说:“我琢磨地上怎么会这么湿,后来发现这些沟都坏了,水流不出去,全都积攒在房屋周围。水流不腐,而一旦出现死水,就麻烦了,水能聚集阴气。难怪这里会有冤魂,和这种风水也有关系。” 王老师让他说的有些害怕了:“那我们还进不进?” “进去看看吧。”二龙说:“大白天的,应该没事。” 我们来到废宅前,透着股股阴冷的气息,吹得全身发寒。我们顺着黑不隆冬的大门走进去,里面是个天井,周围是断壁残垣,很明显焚烧过,所有的部分都有黑色灼烧痕迹,可以想象当时的大火有多猛烈。 本地的大家族,二十多个人,全部惨死在家里,血流成河,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们继续往里走。这里虽然是露天的,但和外面是两个温度,阴冷阴冷,浑身起鸡皮疙瘩,一张嘴就吐白气。 王老师颤着声说:“要是我一个人,可不敢进。” 我追问当年发生的事情,王老师苦笑:“出去说吧,在这里我怕惊扰了亡灵。” 这时,二龙碰碰我,示意我看。穿过天井是正堂,房子烧得只剩下一个框架,大堂里生满杂草,草里有一个石质的神龛。神龛上长满青苔,颜色发暗,壁洞里放着一个深红色的木牌。 “过去看看。”二龙说。 我们三人走进大堂,越走近那神龛,我越有种不舒服的感觉。二龙的反应更是强烈,他脸色苍白,捂着胸口:“不行,这里阴气太盛,赶紧出去。” 虽然离着神龛还有段距离,可是我们都看到了木牌上面的字,写着“显故李氏双籽之神位”。原来这是个牌位,不知什么人立在这里,是为了祭奠一位叫李双籽的女人。 王老师看到这个牌位,他让我们先退出去,他对着木牌恭恭敬敬鞠了三个躬,然后走出来,严肃地说:“离开这里再说。” 我们从废宅里出来,回到车里,虽然过去了一段时间,可身上那股寒气居然还没有消退,情不自禁地颤抖。 “王老师,你认识牌位里供奉的李氏?”我问。 王老师颤抖着手点燃一根烟,说道:“这个李氏就是杀了老王家一家人的女人,也是后来变成传说中红衣厉鬼的那位。肯定是村里人怕她出来闹妖,就供奉了神位。死者为大,我们又闯进她的家里,我鞠了三躬,表示对死者的敬意。” “这个李氏到底是什么来历?”我问。 王老师摇下车窗,抽着烟说:“说起来还真是一段凄惨至极的冤案。这个女人的名字你们已经见过了,叫李双籽,她是王家的二儿媳妇,有个俗称叫小丫头。虽然她是二儿媳妇,但李双籽和王家老三却早是青梅竹马。他们李家不算富裕,和王家差远了,那时候讲究门当户对嘛,李双籽和王老三情投意合,王老三对李双籽更是山盟海誓,发誓以后要娶她。后来,李家发生了变故,李双籽的父亲做买卖失败,欠了一屁股债扔下娘俩跑路了。王老三担心家里不会让他娶这么个家庭的女儿,所以迟迟没有和家里的长辈说。就因为这样的误会,出事了。” 我们聚精会神听着。 王老师说:“不知是什么机缘,已经查不出来,李双籽在偶然的机会被王家老二看中。王老二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瘸腿罗锅加抽风,老太太始终对这个儿子心有愧疚,为了他的婚事,没少操心。王家家大业大,要说买个媳妇也没啥,可王老二这人脾气古怪,谁都看不上,就瞅李双籽顺眼,非她不娶。当时家里谁也不知道李双籽其实和王老三已经私定终身。老太太是当时王家辈分最高的老人家,她找来媒婆到李家提亲。这里就出了误会,李双籽以为自己嫁的人是王老三,就满心欢喜地答应了。结果出嫁的当天,进了洞房,一摘盖头,她看到眼前的新郎官是一个瘸子加丑鬼,一下就傻了。” 在那个时代,确实会有这样的悲剧。 王老师叹口气说,当时堂已经拜了,洞房也进了。李家把彩礼收了,甚至做买卖欠的债,老王家都帮着还上了,这时候再退婚,显然不可能。李双籽又哭又闹,寻死上吊,但这一切已经成为了既成的事实。 这悲剧一样的婚姻,刺激最大的是王老三。王老三直到他哥哥成亲后,才知道原来嫂子就是自己青梅竹马发誓要生活在一起的女孩。此时木已成舟,李双籽成为了二嫂,嫁给了丑陋不堪的二哥。王老三当时的心理肯定极度扭曲。后来发生的事,也是顺理成章。 没错,王老三和李双籽私下通奸了。这是整个灭门惨案的火药线。 说到这里,王老师一再强调,这些家族秘事都是他从第三方听来的,至于是不是事实就不清楚了。据说王老二是性无能,可能是因为小时候生理的残疾所致,他在炕头上满足不了妻子,不但如此,他还是个变态的人。晚上关灯之后,他不停地折磨李双籽,用扦子捅她的手指头,滚烫的旱烟烟锅烫李双籽的肩膀。裤裆里那玩意不好使,就用嘴咬用手掐。李双籽白天只能穿高领衣服,不敢露脖子,因为里面全是伤痕。 王老三和李双籽勾搭上,具体情形不为外人道哉,但细想想也很正常。这么一个苦闷的女人,寻求一个所爱的男人的安慰,也在情理之中。 事情发生在两年之后,李双籽怀孕了,王老二心里明镜一样,知道孩子不是他的,这话偏偏还没办法说出来,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全家人兴高采烈,最苦的有两个人,一个是做了王八的王老二,一个是眼睁睁看着亲生儿子不能认的王老三。 孩子生下来的当天,王老二看着眉目清秀的孩子,一股邪火上来,当时就控制不住了,把无辜的小孩子扔进了火盆里。 李双籽眼睁睁看着亲生儿子,被炭火活活烧死,孩子临死前凄厉的哭声彻底把她折磨疯了。 通奸的事情随即也暴露出来。还在坐月子呢,李双籽就从暖和的被窝里赶出来,在王家祠堂面壁忏悔,一跪就是一宿。天寒地冻,她下身涓涓流血,根本没人理她,谁让她不守妇道呢。 不但如此,王家的老大媳妇最是刻薄,当着面骂她臭婊子之类的话,老太太也骂,说孩子死了活该,生下来也没屁眼。丈夫王老二更是拿她不当人,呼来喝去,抬手就打,张嘴就骂。 自始至终,李双籽都没说这个跟自己通奸的男人是谁。她还在保护心爱的男人王老三。 而害李双籽到这般地步的王老三,慑于老太太的威严,也不敢再和李双籽接触。他看到李双籽就躲着走,再不和她接触,生怕李双籽把他咬出来。还用非常恶毒的话,警告李双籽,不要再来勾引他。 所谓哀莫大于心死吧。就在那天,李双籽勾引了一个乡下雇工,和他上床,使出浑身解数,让这个雇工神迷颠倒。她这么做目的只有一个,让雇工出去到镇上的药铺,代买一种药。 这种药叫做红砒。无色无味,剧毒,食者肠穿肚烂,神仙难救。 李双籽拿出所有的私房钱,串通雇工和厨房里的小工,偷偷把药下在饭菜里。等到药效发作,她从柴房拿出一柄锋利的柴刀,把王家大宅的门锁好,顺着院子往里走,看见人就杀,一刀下去,血溅五步。 这个案子发生在上个世纪三十年代末期,当时还是国民政府主政,县长拿到卷宗以后,他就提出一个最大的疑点,李双籽是弱女子,怎么可能有力气杀了一家二十多口呢。 据曾经到过现场的侦缉队长说,当时他们包围王宅,进去之后血流成河,血都淹到了鞋帮。他们是在老太太的内宅发现了凶手李双籽。这娘们一身血,坐在台阶上,衣服是大红的,不知是鲜血染的,还是原色就是如此。她的脚边放着两颗头颅,一颗是老太太的,一颗是王老三的。都是硬生生用柴刀割下来。 至于李双籽怎么有力气杀人,这个无从考证,铁一般事实就摆在眼前:灭门案,就是她干的。或许,怀有强烈怨念的女人,能爆发出自己都想象不到的力量吧。 李双籽在出嫁前并不是五体不勤的弱小姐,有时候也帮助家里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农活。再说,她还串通了雇工……种种猜测随着当事人的死去,随着日后的一场大火,都淹没在时间的尘沙里。 就在那天,李双籽当着侦缉队警察的面,用柴刀捅进了自己的心窝,插得极深,一身鲜红,躺在血河里。 第四十六章 雨落天明 第一章 让解铃帮我赢俩钱 “不管阴间、阳间,或者物理学上的什么几次元空间,这些只是大系统的一部分。你问的这些问题,我一个都回答不了,如果你觉得我不算赖皮的话,你的问题可以总结为一个答案。那就是,是这个系统赋予鲁大刚能力的,是这个系统涵盖了生命的一切。这个系统是什么,文字相,怎么给它冠名都可以,最常见的名字就是‘道’。就算是能力超强的大神,也不过是这个系统的单元组件,大系统的组成,绝非个别单元能够预测的。”解铃回答我。 “下一步呢?”我迟疑问。 解铃笑:“没什么下一步。我要回阴间了,罪账还没赎完呢。罗稻,你现在隐隐已经踏进一小半的门槛,我留给你的书,你要好好学习。当你走进门槛,就会知道近乎于魔道的心性考验随即而来,下一步就看你能不能独立撑过去了。” 说完这些,他看看二龙,又看看王老师,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他的双腿不能用了,只能徒手在地上爬着,一步步爬向庭院深处。 “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喊了一声。 解铃摆摆手:“什么时候你度过魔性考验,我自然就会回来。” 他的身影消失在深处,没了踪迹。 我们把纸钱烧尽,心里无比怅然。这里的事完结,回到家之后,廖警官打来电话,对我再次表示感谢。 我实在太疲倦了,跟他说,要真想感谢,就帮我在城里找个好工作吧。我现在吃穿用尽,下个月的房租还没着落呢。 廖警官还真把这个当事办,问我想做什么工作。我做了一下自我评估,发现我一没技术二没脸蛋,除了经历过很多奇怪的事情,整个人再没什么可取之处。我让他看着找吧,最好是大公司白领啥的,原则是工作清闲挣钱多的。廖警官在电话里骂了我一通。 我没把工作的希望放在他的身上,反正有枣没枣打一竿子。 打开冰箱空空的,翻翻裤兜比脸都干净。我想了想,决定回乡下老家住两天,蹭大哥大嫂的,这边等着廖警官的电话,当休假了。 事不宜迟,我买了回去的车票,坐上回途的客车。 刚下车,就看到大嫂在村口等着,我眼圈发红,真是长嫂比母,谁都不如大嫂心疼我。她看我回来,特别高兴,帮我拿行李,跟我说,老三你要在城里住的憋屈就回来,大哥大嫂养得起你,咱一家人团团圆圆在一起多好。 这话也就妇女能说,我要存这样的念头就是没出息。 到了大哥家,住在原来房间。现在正是开春时节,准备播种,春耕要开始了,正好我回家,算个壮劳力,跟着大哥大嫂下地干活。 大哥这些年有钱了,承包很多土地,多种培育,有的种粮食,有的种果树,请来了县里的农业专家,还雇了一批有经验的老农民,其实用不着他们两口子干活。可大哥说,我就是农民,自己不下地光看着别人干,心里不舒坦。 我真是在城里好吃懒做呆废了,下地这几天累的腰酸背痛,工作量还不如村里的那几个大姑娘。 这天风和日丽,我正坐在垄头抽烟,损友陈皮凑了过来,讨了一根烟,鬼鬼祟祟地抽着烟不说话。 我累的跟三孙子似的,也不理他。抽了一半,他实在忍不住:“那啥,三儿,跟你商量个事。” “说呗,客气啥。” “还记没记你老爹走的那些天,你有个朋友过来帮忙。”他说。 我眯着眼看他,知道他说的是解铃。 “你说他啊,咋的了。”我问。 “那什么,”陈皮犹豫一下说:“我看你那哥们挺厉害的,好像懂点法术,你能不能让他帮个忙?” “痛痛快快说,别墨迹。”我说。 陈皮犹豫一下说:“我吧,最近手头缺钱……” “你要借钱啊?”我看着他,这倒是个麻烦事。如果钱数不多,我问大哥凑凑能给他。不过他怎么把借钱的主意打到解铃身上了? “不是借钱,”陈皮说:“我需要的数目比较大,借钱没人能借给我,所以我想委托一下你的那个朋友,用法术帮个忙……”他支支吾吾说:“我想赢两个钱。” 我一开始没听明白,后来明白过来,把烟头一掐,指着陈皮说:“你小子是不是脑子让门夹了,让解铃作法帮你赌博赢钱?你怎么想的,且不说他,我就不答应。陈皮,我没发现啊,你什么时候染上赌博恶习的。那玩意可吃人啊,多少钱都得填了大坑,刚过上两天好日子,你纯粹是烧的。” 我没理他,把烟头扔地上,用胶鞋踩了踩,扛着锄头就走。 走出老远,回头看,陈皮没有动地方,还坐在地上,一口一口抽着烟。 他和我年龄相仿,眼瞅着三十了,因为常年在村里劳作,人长得特别显老,皱纹已经爬上眉头。陈皮在我眼里,是个挺讲义气,嘻嘻哈哈的人。村里的年轻人基本上都走了,到城里打工,只有他还坚守在这片黄土地,守着老爹老娘。别人一说他没出息,他就嘻嘻笑,也不辩解,其实我知道,他是个很孝顺的人。父母一天天岁数大了,他更走不开了。就因为这个没出息,到现在也说不上媳妇,挺苦的一个人。 作为好朋友,我不能让他走歪门邪道,其他都好商量,黄赌毒这三个字不能碰。 回到家又细想了想,多少有些内疚,不该把话说的那么硬,明天问问需要多少钱,能凑就给他凑上。这时,大嫂喊我吃饭,饭桌摆好,都是农家饭,大饼子黄苞米,几根大葱一碗大酱。大家忙活一天,都饥肠辘辘,稀里呼噜上桌吃饭。 我们一家人正在热热乎乎吃着,门外来个人,正是陈皮。 陈皮进来打招呼:“哥,嫂子,吃饭呢。” 大嫂站起来擦擦手:“我去拿筷子,坐着一起吃。” “不吃了,不吃了,我来找三儿有点事。”陈皮说。 我几口吃完饼子,就着裤子擦擦手,招呼说:“走,进屋说。” 我们进了房间,把门关上,陈皮有些局促。我们分开这些年,我在城里工作,他在乡下务农,相处的时间很少,兄弟之间都有些生分了。 我给他倒来一杯热水:“说吧,是不是钱的事?” 陈皮点点头。 “你需要多少,报个数吧,我找大哥凑凑。”我说。 陈皮喝了口热水,擦擦眼说:“罗稻,你现在跟我走一趟呗。” “上哪?”我问。 “去了就知道了。”陈皮说:“到那你就全明白了。” “好吧。”我站起身和他一起走。出了家门,陈皮一直没说话,领着我走街串巷,最后来到一户人家前。我一看认得,是以前老村长的家。老村长叫李文成,在任十几年,岁数大了退下来,家里虽然不是村上最有钱的,但家产也置办了不少。大院子,小洋楼,儿孙满堂,几个儿女各个都有出息。听说大儿子还在县上开工厂哩。 “怎么上这来了?”我疑惑。 “跟我进来,你就知道了。”陈皮说。 他站在院门外敲门,铁门一响,院子里狗窝跑出一只大黑狗,冲着我们狂叫。 陈皮骂:“真是狗眼看人低,乡长来了它就悄悄的跟只小猫似的,我来了它就猛叫。这狗东西也是看人下菜碟。” 正说着,屋子里走出一个女人,正是老村长的媳妇。别看老村长满脸褶子,长得跟土鳖似的,他还三婚哩。现在这个媳妇比他小十来岁,嫁到我们村也有个七八年了,大家熟门熟路都认识。 村长媳妇戴着围裙,擦着手说:“呦,这不是罗家老三吗……陈皮,又是你。” 陈皮笑:“阿姨……” 村长媳妇不给他好脸色看:“彩礼准备齐了吗,没事别老来,村里人都说闲话了。” “我就跟李大爷说句话,一句话就行。”陈皮说。 都是邻里邻居,也不好过分,村长媳妇带着我们穿过院子,进到屋里。 一进去是大厨房,老村长正在吃饭,他吃相非常不雅,光脚蹲在凳子上,捧着热碗转圈喝稀饭,时不时嚼上两口大葱。两个小孙孙扎着兜子,小手拿着勺子去舀碟子里的咸菜,手一抖咸菜洒了一身。 老村长看到陈皮来了,脸一黑,把碗往桌子上一扔,也不知是呵斥孙子还是骂我们,说了一声:“吃货。” 饭桌旁,有个农村的老式灶台。灶台前,老村长的小女儿翠翠正坐在小板凳上拉着风箱。翠翠和我们年龄相仿,以前都在同一所小学念过书,都是知根知底的同学。后来她初中毕业没在继续念书,在城里打过工,现在回来和老爹老娘一起住。 李翠翠看到我们,眼睛一亮说道:“陈皮哥,罗稻哥,你们来了。” “喊什么哥,有那么亲热吗。”老村长骂,他盯着陈皮两只手。 我们来的匆忙,没买东西,空着手就来了。老村长脸更黑,跟包公似的,摸出小烟袋锅,没搭理我们,往里填着烟叶。 我大概明白怎么回事,也明白陈皮为什么这么需要钱了。 第二章 赌博必赢术 第三章 出了意外 第四章 养小鬼 第五章 三太子道场的风格 第六章 坤平将军 这根香冒出的烟雾确实有够吓人,我和陈皮都愣住了。 好半天,我磕磕巴巴地问:“李婶,有你说的这么严重吗?” “你们两个过来。”李婶说。 我和陈皮凑过去,李婶出手如电,一下抓住我们两个人的脖子。她手劲很大,掐的我们嗷嗷叫。她不知在我们脖子的什么地方摁了一下,再松开手说:“看看吧。” 我和陈皮抬起头,再看时都吓住了。虽然此刻艳阳高照,院子的上空却隐隐有一层淡淡的灰色雾气凝而不散,和周围的阳光显得泾渭分明。 也就一晃神的工夫,再看时,那层雾气消失不见。我揉揉后脖子,明白不是雾气消失,而是我们看不到了。 “看见了吧?”李婶说:“刚才掐你们脖子,暂时打通穴道,能看到平时看不到的东西。” 陈皮揉揉眼:“三儿,你看见了吗?我看见了,吓死人,一团雾气。” 我点点头,表示也看到了。 李婶脸色很凝重:“这里的小东西有点门道,怕是不那么好送。你们两个跟我来,我让你们干什么就干什么。” 我和陈皮跟在李婶的后面,往院子里走。 李婶说:“我把小东西收走之后,家里半个月内不要住人,艾草有没有?” “有,山上有的是。”陈皮说。 “现在开春,如果艾草刚刚发芽晒不干,就到中药铺买几根艾条,切记,一定要干燥的。点燃之后,把这个家,有多少房子熏多少房子,里里外外的熏,一间也不能落下,听到没有?”李婶说。 陈皮索性到屋子里找出个小本,拿着笔一路记着。 我们来到后院,李婶脸色更加凝重。她随手一指,正指向供奉小鬼的仓房:“是不是在那里?” 这下陈皮是彻底服了,赶紧应道:“对,对,你老真厉害,我还没说你就知道。” “阴气这么盛,傻子都知道。”李婶说。 她走到门前,没急着进去,用手摸了摸外面的铁门,再抬手时,手掌中心居然蒙了一层白白的类似冰一样的东西。 “里面的小东西有些门道了,再不收恐怕后患无穷。”李婶转头看陈皮:“小陈,你养的小鬼到底是哪来的,一五一十说清楚,不要隐瞒。” 陈皮知道事情重大,不敢造次,挠着头皮说:“我有个赌友叫黄一山,他是个老赌客,从他哥那里继承了一套赌博的法术。他靠着法术挣了很多钱,好像从来都是赢,几乎没输过。他是我朋友,看我着急用钱,就传了这么个法子。他告诉我,只要把小鬼供奉舒服了,它就能帮着挣钱。这个小鬼,就是我从他那里请来的。” 李婶在衣服上蹭蹭手,问:“请小鬼的时候有没有什么仪式?” 陈皮沉吟:“有。很简单的仪式,小鬼当时在他的别墅里供着,我去了之后,先是三跪九叩,然后烧香拜祭,报出名字和八字……” “你留下八字了?”李婶瞪着眼看他。 陈皮咽了下口水,看看她的脸色,又瞅瞅我,艰难地说:“是啊。” 李婶凝眉没说话,半晌,做了个手势:“开门,看看再说。” 陈皮现在知道害怕了,硬着头皮把铁门打开。黑森森的屋子里一股阴寒之气扑面而出。 “这小东西,知道我来了。”李婶说:“香还有吗?” 我赶忙把香递过去,李婶取出三根香对齐,右手做剪刀状,对着香头一绞,三根香齐齐断了大概五分之一的长度。她把香点燃,斜着插在门楣上。被绞断的香头落在手心里,她重重一握,香头成了黄黄的一堆粉末。 她把这堆粉末递过来:“小陈,都吃了。” 陈皮苦笑:“不会吧。” “经过我手的香末能驱邪避鬼,里面阴气太重,小东西如果要反抗就麻烦了,快吃。”李婶说。 “那我呢?”我问。 李婶看看我:“你不用,你是解铃的徒弟,如果还要这些东西防身,那就太丢你师父的脸了。” 我不好意思说解铃其实啥没教我。 陈皮把粉末接到手里,一闭眼,全倒进嘴里,不敢咀嚼,硬生生咽了下去,差点吐了。我看得头皮都发麻。 李婶深吸口气走进仓房,我和陈皮跟在后面。 头上那盏红色的灯此时一闪一闪的,好像通电不畅。李婶告诉我们,这是有反应了。 我们来到神龛前,李婶表情很严肃,看了看草人,探出手去拿。陈皮在后面情不自禁说:“阿姨,你小心点,黄一山告诉我,这东西不能乱碰。” 李婶笑笑,问:“家里有没有大袋子?编织袋子,或是装垃圾的黑袋子都行。” 陈皮赶忙出去,时间不长,从另外一个装杂货的屋里取来几个大袋子。李婶让我们撑开,她拿起草人,连带着大馒头一起放进袋子里,然后又开始清理桌子上的供品。她干的又麻利又快捷,有条不紊,让人看着就放心。 最后桌子上只剩下一口小棺材和一个黑坛子。 李婶拍拍小棺材说:“小鬼真正的真身是在这里面,要把它送走,非常麻烦。先看看它的道行有多高。” 小棺材上有两道黄色符咒,交叉贴在棺盖上,李婶没有轻易撕开符咒。她取过黑坛子,小心翼翼把上面的盖子拿开,往里瞅了一眼。 她的脸色顿时变了,我们赶忙问怎么了。 李婶问陈皮:“这个坛子你打开过吗?” 陈皮赶忙摆手:“碰都不敢碰。这些东西都是黄一山帮我布置的,布置好之后一直没挪过地方。” 李婶把坛子捧到灯光下,稍稍倾斜,示意我们看。 我和陈皮对视一眼,狐疑着往里看。 坛子里的东西很怪异,在坛底居然插着一根短香。这根香目测大概也就小手指头那么长,仔细去看,发现香头还在缓慢燃烧。 这根香怪在三个地方。第一,香头不冒烟,就在静静地燃烧,没有一丝烟雾出现;第二,这根香居然是插在一堆紫色的米粒上,这些米粒好像被什么东西粘在坛子底,怎么摇晃摆动,米粒都不动,也使得这根香插在上面牢牢的;第三,这处神龛置办起来大概一个星期了,这根香居然还没有烧完!按照坛子的高度,香再长也不可能高过坛子,这种高度的香能烧一天都算多说,可现在事实摆在眼前,它居然烧了一个多礼拜,到现在没有烧完。 李婶探手进坛子里,掰下几粒紫色的米放在鼻前闻了闻,微微皱眉。 “怎么回事?”陈皮问。 “这些米你们知道怎么黏上去的吗?”李婶说。 我们摇摇头。 “闻闻。”李婶把米递过来。 陈皮闻了一下赶紧避过脸,我凑过去闻了闻,一股淡淡的腥臭钻进鼻腔。这味道后劲太冲,开始觉得没什么,那股味顺着半张脸爬,然后钻进胃里,翻江倒海,差点吐了。 “这是什么东西?”我干呕着问。 李婶说:“血。这些大米都是血粘上去的,用血祭养小鬼。邪术,歪门邪道!你们看到这根香了吧,小陈,我告诉你,如果这根香烧到根部,你们家将会……” 陈皮脸色顿时变了:“什么?!” “这根香代表了棺材里小鬼的法力,香越短它功力越高,一旦香烧完熄灭,它就会从棺材里出来,发生什么就不好说了。”李婶道。 “这是什么法术?”我问。 “这种养鬼的方法是典型的黑巫术。东南亚巫术分黑白两道,黑巫术属于歪门邪道,杀人于无形。眼前这种养小鬼的黑巫术最早起源于泰国坤平将军。” 李婶告诉我们,养小鬼为己所用这种法术最早起源于泰国的坤平将军。这位古代将军怀疑老婆要杀他,所以先下手为强,把他老婆弄死。他老婆死的时候挺着大肚子,快要临盆了,坤平将军不愧是枭雄,用刀把女人的肚子剖开,里面的婴儿鲜血淋漓地取出,然后用刀剔除血肉,只留下婴儿的骨头。坤平将军找来一流的工匠,把骨头打成项链形状,他就挂着由亲生儿子骨头做的项链征战四方。 也怪了,自此之后,他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冥冥之中似乎有神灵保佑。后来他请教巫师,巫师告诉他,他戴的人骨项链里有没灭的魂灵,帮助他作战。后来巫师研发出一种巫术,用童尸作法,熬炼尸油,提取小鬼的魂魄。 这种法子慢慢流传下来,逐渐成为东南亚黑巫术中一种极为重要的体系,养小鬼。 第七章 大殿过刀 第八章 小鬼出棺 第九章 三太子降妖 我和孟叔一起把昏迷的女孩抬到院子的阴凉处。女孩渐渐有了知觉,就是睁不开眼,像是得了癫痫病,不停地颤抖打摆子,嘴唇慢慢变成紫色,脸上居然起了一层白霜。 孟叔让我们这些男人扶住她,他来到院子当中一棵大树前,把住树干狠劲摇晃。这是一棵枣树,从上面劈哩啪啦落下很多绿色的山枣,掉在地上砸的稀烂。这种枣和我们平时吃的枣不太一样,质地非常软,里面有水有籽,像是小一号的猕猴桃。 孟叔把地上摔烂的绿枣收集在一起,放在手心重重一握,变成一堆黏糊糊的枣泥。他走到女孩身边,把这些枣泥涂抹在她的额头和太阳穴上,然后孟叔右手呈古怪的手印,在女孩的脸上不停画着,手势快速变幻。 说来也怪,女孩渐渐安静下来,只是身体还在颤抖,一个劲地喊冷。 有人焦急地说:“怎么办?” “把她送走,离开这里越远越好。”孟叔说:“她八字太弱,又经过堕胎,邪崇很容易就上了她的身,这是冲煞了。大家帮帮忙,一起抬她。” 我们几个大男人,有的抬头,有的抬脚,抬着这个女孩往门外走。院子里有几条路可以通到外面,一条可以顺着我们来时的原路,爬过楼阁穿过走廊,很复杂很麻烦;还有一条是有两扇常年关闭的院门,打开它就可以通到外面。 我们几个人抬着女孩子来到院门前,有个小伙子上去推门,推了几下竟然没有推开。这两扇门明明没有上锁,中间留有相当宽的缝隙,可就是推不开,好像门轴锈死了。 小伙子急得,赶紧朝院子里喊:“师傅,师傅,不好了,门打不开。” 孟叔正要去殿里帮着李婶镇棺,听到喊声赶紧走过来,问怎么了。我们说门打不开,他过去推了推院门,果然纹丝未动。 孟叔也有点迟疑,正在这时,忽然有人喊了一声:“她醒了!” 我们一起去看,只见那女孩子睁开了眼,双腮血红,最怪的是那双眼睛,狠狠地瞪着孟叔,目光阴冷,透着股说不出的邪劲。 “你们出不去的,你们都得死!”女孩开始笑。 孟叔走过来,右手呈手印,要盖在女孩的脸上。女孩突然嘶吼了一声,力气极大,我注意力完全被眼前这怪异吸引住,一个没注意,让她挣脱出去。女孩“嗷”一声尖叫,翻身落地,发出一连串怪笑,像疯子一样向大殿跑去。 孟叔高吼一声:“她被煞气附身,赶紧拦住她,不能让她进殿。” 院子里一共这些人,除了我们这些男人,剩下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女。这些女人才不管闲事呢,一听孟叔喊什么鬼附身,吓得尖叫,全都跑开,居然让出了一条路。 这个女孩谁也不理,疯叫着直奔殿里的李婶。 我们在后面看得着急,跟着也跑过去。李婶察觉不妙,可是双手还压在棺材上不能动。小鬼的原身在棺材里镇着呢,这个女孩冲了邪崇就变成这样,如果放出小鬼真身,会有什么后果不敢想象。 她刚冲到李婶旁,陈皮突然从黑暗的角落窜出来,一把抱住女孩的腰。还别说,陈皮常年务农,浑身都是筋骨肉,相当有力气。可饶是这样,他抱着这个女孩,也相当吃力。 女孩披头散发,双目血红,发出一连串高音的疯叫,像一头母兽。周围的男男女女全都吓得面无人色。 此时此刻我也害怕,头皮发麻。可现在这种情况,我可不能落后啊,硬着头皮咬着槽牙也得上,日后真要说起来,我到无所谓,丢的是解铃的脸。 我和孟叔跑到女孩的身边,孟叔厉喝:“小罗,把住她的双手!” 此时,陈皮在后面抱住她的腰,我过去紧紧把住她的手。 孟叔从供桌下面拖出一个袋子,打开后,从里面取出一根毛笔,一碟朱砂。他走到女孩面前,嘴里低声沉吟,毛笔蘸着朱砂水,要在女孩的脸上画符驱魔。 笔尖刚碰到女孩的脸,这个女孩突然爆发了十倍的力气,我根本把不住,让她挣脱了双手,我一个踉跄摔出去差点狗吃屎。女孩也挣脱了陈皮,打翻了孟叔手里的毛笔和朱砂。 她跑到桌前。那里放着刚才过刀仪式用的砍刀,她抄了起来,疯一样冲向李婶,劈头盖脸就是一刀。 李婶别看这么大岁数,身材还如此臃肿,可相当灵活,手还握着棺材,只是把身子扭了一扭,女孩一刀劈在神龛上。那力气多大吧,就连供奉的黄帝神像都随之摇了一摇。 李婶真是怒了:“妖孽,敢在这里撒野,你真是想魂飞魄散吗?” 女孩要把刀拔出来。哪能让她得逞,我赶紧冲过去,一把抱住她。这女孩本来背对着我,突然她在整个身体完全没有动弹的前提下把脑袋转向了90度,整张脸微微侧向我,表情又冷又邪,偏偏嘴角还在上翘。 那一瞬间,我脑子彻底空了,瞬间断路,空白一片,自己什么时候摔在地上都不知道。下一刻等清醒过来的时候,看到那女孩已经把刀拔出来,对着李婶的脑袋就要往下砍。 就在这时,大殿外,院子的上空,突然传来一声金属敲击的声音,像是敲响了一面锣,“咣”~~~ 这一声又尖又响,划破阴霾的气氛,如同金色的阳光射下来。 众人的目光投向外面。 从大殿的屋顶,飞窜而下两个人。这大殿足有四米多高,而他们悄无声息落地,如同两只轻便灵巧的狸猫。站在前面的,正是一身三太子扮相的小辉。 小辉这次请上身的三太子和我见过的完全不同。 我第一次见到的三太子,穿着肚兜,嬉皮笑脸就是小孩子。而现在的三太子一身金灿灿的戏装,小辉脸上还勾勒着简单的脸谱,手持红缨枪,斜跨乾坤圈,腰缠浑天绫,尤其那双鞋,厚底高足,足尖居然做成了龙头形状。也就是说,这个三太子是踩着龙来的! 他这么一出场,似乎整个院子的阴霾都散了。 小辉的身后,站着一个小孩子,个头比小辉要矮很多,看不见相貌,因为脸上戴着一个绿面鬼的面具。他手里捧着一面锣,刚才那清脆一响,应该就是他敲的。 看热闹这些人,这时候也不害怕了,翻出手机居然开始对着小辉的三太子拍照,赶紧发微博发朋友圈。 小辉的三太子颇为得意,踱了两步,冲着众位看客抱拳,脸上的表情洋洋得意,露出了小孩本性,就像吃了巧克力一样。 三太子说到底还是个孩子,据说在供奉的众位大神中他最为亲民,没有架子,有很多年轻人的信徒。 三太子把红缨枪竖起,指着殿里的女孩,一张口就是小孩的声音,童音很浓:“妖孽,还不束手就擒,跑这里撒野来了。” 那女孩看看他,突然一声狂吼,刀朝着李婶劈了下去。 三太子站在大殿外,和她相距十几米。三太子颠了颠手里的红缨枪,突然出手如电,猛地一掷,这杆枪挂着风像炮弹一样飞了出去。 女孩的刀快,三太子的长枪更快,在空中简直拉成了一条长长的残影。我坐在地上,眼睁睁看着一条枪线擦着头皮飞过,枪头正打在刀背上。 女孩被恶煞附身,力气极大,可三太子这一枪愣是把她手里的刀给弹飞了。刀打着转飞出去,正插在殿柱上,刀尾还兀自震颤不停。 三太子身后那个绿面鬼,也用稚嫩的童音喊着:“莲花太子真身降驾,妖孽束手就擒!”说着,开始“咣咣”敲手里的锣。 女孩突然眼睛一翻,整个人噗通一声摔在地上。 我们面面相觑。孟叔赶紧过去把她扶起来,好半天,她缓缓睁开眼,一脸懵懂:“我,我在哪?” 孟叔对殿外喊了一声:“三太子,那东西走了。” 三太子和后面的绿面鬼小跟班,一起走进大殿。看热闹的男男女女兴奋异常,也跟在后面,尤其女孩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用极为崇拜的目光看着一身戏装的三太子。 三太子来到昏迷的女孩前,用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用童音对孟叔说:“小孟。”然后看我:“小罗。” 我激动地快哭了,三太子居然还认得我。 三太子说:“你们两个把住院子里出去的两条要道,一个人也不要放走!妖孽恶煞还在此处,待我降妖伏魔!” 第十章 小鬼真身 听三太子说一个人也不让出去,院子里这些人都炸了锅,尤其女孩们都急哭了。可面对一身正装,又露了一手长枪击刀的三太子,谁也不敢冲其威严,捋其虎须。 孟叔守住院门,我把住原路回去的楼梯。我心中荡漾着一种兴奋的情绪,终于可以参与到驱邪降魔这样的法事里来了,以后在道上说出去,我也不算外行,也有资本了。 三太子走到小棺材前,让李婶松了手,他咬破手指,把血点在棺盖上。 三太子带着敲锣的小跟班,两个人在大殿上走来走去,仔细端量每个人,看了一圈,他又来到院子里,围着院子转。 此时,从大殿到院子,充盈着一种阴森之气,似乎每一处黑暗的角落里都藏着妖魅。众人面无人色,抱团挤在一起,紧紧跟在三太子后面。三太子走到哪,他们跟到哪。 被恶煞附身的可怕,众人都见识过了,谁也不想再被附一次。 三太子没搭理他们,爱跟就跟吧。他走到西墙前停下来,默默念叨了几句,把手心握紧,再松开时,居然从里面飞出几只彩色的蝴蝶。蝴蝶上下翻飞,在晦暗的光线下,翅膀的颜色极为饱满。它们扑棱棱飞,众人看得稀奇,有几个女孩想跟着蝴蝶走。 “这是阴间来的飞蛾,能感知阴寒之气,你们还想跟吗?”三太子用童音说。 几个女孩吓得叫了一声,赶忙回到队伍里。 这几只五颜六色的蝴蝶越飞越远,停在一个地方。三太子对李婶说:“小李,撒盐粒。” “哎!”李婶答应一声,从口袋里抓出一把粗盐,走到蝴蝶停留的地方,洒在地上。 一边洒李婶一边解释:“这是海盐,能够禁止妖邪的灵体,还可以清洗气场,驱除阴气。只要撒过盐的地方,阴灵就不能呆了。” 李婶跟着蝴蝶走,蝴蝶在哪停,她就在哪撒盐,时间不长,院子里大殿上,到处都可见粗糙的盐粒子。 蝴蝶飘飘悠悠又飞了回来,重新落回三太子的肩膀。 “经文。”三太子说。 戴着绿面鬼面具的小跟班,走到院子正中,一边敲锣一边唱歌。他唱的曲调很像是一种少数民族的山歌,一个字都听不懂,嗓音高亢悠远,听得人浑身血都沸腾了。 今天到观里的这些人算是来着了,看了一场难得的三太子驱魔大戏。 伴随着经文的歌声,三太子来到院子中间,在方寸之地来回穿梭走动,走得让人眼花缭乱,好似蜜蜂的八字舞。李婶来到我的近前,低声问:“看明白了吗?” 我惭愧地摇摇头:“三太子在干嘛?” “这是道家降妖的一种特定的步伐。经文能把邪崇逼出来,再用道家降妖术的正法来镇鬼。”李婶说。 三太子一边走,一边手舞足蹈打出一套花拳锦簇的拳法,在院子里上窜下跳,身姿异常好看。很像是老电视剧里演的那种八卦连环掌。 “三太子好久没这么下力气了,”李婶说:“今天要降伏的这个小鬼功力非同小可,你那个朋友还真是厉害,居然能把这样的东南亚厉鬼请回来,这也算一种缘法吧。” 三太子忽然喊了一声:“苦主何在?” 李婶不再和我说话,进到大殿里把陈皮提溜出来。此时的陈皮灰头土脸,他也没想到这个小鬼会这么厉害,居然有这么大的排场来抓它。他哆哆嗦嗦地说:“要我干什么?” 三太子用手一指地面:“坐下,以身为饵,诱鬼出棺。” 陈皮吓得都没脉了,苦着脸说:“大神啊,你放过我吧。” 三太子照着他的脑袋就是一下:“事由你缘起,必在你缘灭,惹下乱摊子还想一走了之?坐下!” 陈皮都快哭了,此时院子里所有人都在看他。大家都知道,今天惹出这么大的乱子,就是因为有个小鬼没送走,这小鬼就是这个小子带来的。要不是因为整件事太邪,说不定这些人会群起围之,把陈皮臭揍一顿。 陈皮受不了这些人的眼光,耷拉着脑袋坐在地上。 三太子拿着红缨枪,一指大殿:“小李,开棺放鬼,请出鬼魅真身。” 李婶快步走进大殿,擦掉棺盖上三太子滴过的那滴血,然后深吸一口气,缓缓撕掉了棺材盖上交叉的两张黄色符咒。 符咒一落,大殿深处响起一阵婴儿哭声,清脆响亮,又尖又锐,听得人头皮为之一凛。 除了看护出口的我和孟叔,其他人紧紧挤在一起,吓得脸色苍白。就连这些普通人也能预感到,要出大事了。 李婶打开棺材盖,捧着这口小棺材出了大殿。外面乌云密布,院子里像是黄昏,光线非常黯淡。 就算如此,大家还是清清楚楚看到棺材里装的是什么。 棺材里,是一个恐怖的白色布娃娃。准确一点说,其实就是用很粗糙的白布裹上棉花,再用很粗的针脚缝在一起。很勉强能看出是一个人形,大大圆圆的头颅,下面是椭圆形的身子,上面缝着粗粗大大的四肢。白布上遍布粗糙的针脚。头颅虽然没有绣五官,可让人感觉这个布娃娃是长着眼的,正在透过针脚邪恶地看着这个世界。 这东西一拿出来,众人都看傻了,女孩们更是捂上眼睛,吓得不敢再去看。 “扔火里去。”三太子说。 李婶捧着布娃娃来到大香炉前,里面火苗子直窜,李婶高高举起,就要往里面扔。 忽然一个稚稚的童声响起:“奶奶,不要拿火烧我。” 众人顺着声音去看,顿时愣了。我靠,说话的人居然是陈皮。 陈皮两条腿好像不会走路,在地上爬着,一路爬到香炉前,嘴里呜呜呀呀像个小孩子一样哭:“奶奶,不要烧我。” 李婶稍一犹豫,还是把布娃娃扔进了香炉里。只听呼的一声,蓝色火苗猛地窜起,布娃娃顿时被烈火吞噬。这娃娃像是被汽油浇过,霎时间火光冲天,火苗子至少窜起来一米,一股热浪滚滚而去。 陈皮怪叫一声,猛地腾空起来,竟然把脑袋往炉子里扎。三太子在身后,哪由得他这么做,红缨枪立时飞出,枪头正勾着他的脖领子。三太子手腕一抖,陈皮那么大的活人被枪尖挑了起来,重重摔在地上。 孟叔和李婶一起冲过去,一个压腿,一个压手,把陈皮紧紧摁在地上。 看热闹的众人“哗啦”一下围过去,拿出手机对着陈皮“噼里啪啦”乱拍。 三太子大吼了一声:“呔!都让开!小鬼就在他的身体里。” 众人给他让开一条道,三太子一步三摇走了进去。 我也凑过去看。 三太子蹲在地上,咬破指尖,在陈皮的额头点上一点,然后用手捏住他的腮帮子。陈皮全身都是土,不停挣扎,五官都扭曲了,不断地嘶嚎,喊出来的声音骇人听闻。 “妖孽!”三太子说:“敲锣,对着耳朵使劲敲,把它敲服了算。” 小跟班拿着锣鼓,对着陈皮的耳朵“咣咣”一顿敲。声音太响,围观的我们都受不了,更何况陈皮。 陈皮声嘶力竭,像是杀猪一样,不歇气地长嚎。 三太子捏住他的腮帮子,喊了一声:“出来!” 陈皮猛地一张嘴,像是吐出什么东西,三太子眼疾手快,凭空一抓握在手里。那边孟叔拿过一个空的矿泉水瓶子,三太子把手心里的东西往瓶子里一扔,孟叔心领神会,迅速用塑料布包裹住瓶口,两人配合相当默契。 孟叔从兜里翻出一根钢钉,对着瓶口的塑料布插了进去。钉子缓缓往里进,像是遇到了极大的阻力,最后整根钉子都插了进去,只留钉帽在外面。 说来也怪,钉子一进去,矿泉水瓶子陡然膨胀,嘎吱嘎吱乱响,就像里面充满了易燃气体,随时要爆炸一样。 就在这时,瓶子的表面突然凸出一张脸的形状,无比清晰,像是有人刻在上面。 这一变故把周围看热闹的吓得屁滚尿流,谁也不敢靠近。 我又紧张又害怕,还带着丝丝的兴奋,强迫自己别跑开。我聚精会神看着,瓶子上的这张脸说不出男女,也不分老少,是一张毫无特征的脸,它闭着眼睛,脸上表情怪诞而冷峻,又邪门又吓人。 三太子把矿泉水瓶子往腰里一插,骂了一声:“孽障,跑到中土撒野,定让你魂飞魄散!” 第十一章 大邪神 第十二章 猪八戒 第十三章 猪哥神的忌讳 第十四章 赌术老前辈 第十五章 神来了 第十六章 农村赌场 面对大哥恶狠狠的谆谆教导,我暗自宽慰自己,就算到了赌场,我也不赌,看看总行吧。 第二天早上,我正睡觉,陈皮来了电话,让我赶紧起来到村东老槐树下集合,别让人看见。 我赶紧起来穿衣服,饭都没来得及吃,趁着大嫂喂鸡没注意,赶紧溜出去。一路小跑来到村东老槐树下,陈皮正在焦急地抽烟,看我来了招手:“走,十分钟以后有一班车,错过了还得一个小时。” 我听糊涂了:“咱们上哪啊。” “你什么脑子?”陈皮瞪我:“去赌场啊。” “去赌场还有班车?”我诧异地问。 陈皮笑:“三儿,你真是在城里呆的,都他妈呆愚了,今天我领你开开眼界。” 我默不作声,跟在他后面,我们穿过两条村路,来到一个地方。我一看就皱了眉头,这里居然是魏大海的棋牌室。当年老爹过世,二哥还混在这里打麻将,我就是来这里把他找回去的,为这事,大哥二哥没少吵架,大哥曾经发下狠话,要是魏大海还敢收容二哥赌博,他砸了魏大海这个摊子。 幸好二哥后来金盆洗手,浪子回头,要不然大哥真能和魏大海拼命。 大哥算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富豪,在县里乡里颇有能量,魏大海也矮了三分,不敢轻易捋其虎须。 因为二哥的事,我和魏大海也有点生分,没想到今天来的赌场,居然会是这里。我低声问陈皮:“赌场能装多少人?” 陈皮摸摸下巴说:“不好说,上百人是有了。” “魏大海这个棋牌室能装这么多人?”我有点诧异。 陈皮呲着牙笑:“三儿,这里不是赌场。这是赌场班车接送的一个站点,魏大海哪能把赌场开在村里,他还另有地方。” “魏大海还真是个人物,居然开起赌场来了。”我惊讶。 “那是,”陈皮说:“这小子胆大,敢干,这年头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魏大海开赌场之后,别的不干光是抽头,那一天的钱都老鼻子了。现在魏老板一般人都见不着他,不怎么回村,在城里有专门的行宫,天天当新郎。” 我们正说着,门口又来了三五个人,都是一村的村民互相熟头熟脸的打招呼,嘻嘻笑着递烟。有人看我:“呦,这不是罗家老三吗,城里的文化人,咋的,也跟我们一起玩两把?” 周围人哄一下笑了,都拿我打趣。 我明白了,这些人都是赶场一起去赌场耍两把的,互相都是老赌友。陈皮笑嘻嘻说:“你们嘴都严点,要是让罗老大知道他家老三到魏大海的赌场耍钱,罗老大能把赌场砸了,到时候大家都没得玩。” 马上有人说:“咱们各玩各的,邻里邻居谁能那么无聊,传那种瞎话,放心吧。” 大家正聊着,从村口开进来一辆白色的老面包。车停了,车窗摇下来,探出司机的脸,这是个长着鞋拔子脸的中年人,他催促:“哥几个赶紧上车,今天周末,玩的人多,我还得到别的屯子拉人。” 车门打开,大家鱼贯往车里上,开车的司机叼着小烟卷,看着我们一个个上车,到我这里,他皱眉问:“你谁啊?” 陈皮赶紧道:“熊哥,这是我的好朋友,也是村里的,和魏老板他们都认识,他也想玩两把。三儿,赶紧叫熊哥。” 我从兜里摸出烟,毕恭毕敬递过去,喊了一声“熊哥”。 司机熊哥接过来嗅了嗅,问旁边的赌客:“真是你们村的?” “是啊,”那人说:“罗家老三,他家有的是钱。” 熊哥“哦”了一声:“朋友不好意思啊,毕竟咱这买卖上不了台面,小心点没错。” 我赶紧说应该的。 等所有人都坐好了,熊哥发动汽车,一声长鸣出了村子。这一路绕了三个村,又上来十几个人。我打量一下,赌客里大多是中年人,小年轻也不少,也有几个五六十岁的半大老头子。这些人叼着烟,在车上大说大笑,拉开车窗往外随地吐痰,整个车厢弄了个乌烟瘴气。 在外面转悠半个多小时,车子顺着村路一拐,往山坡后面开。这地方我认识,邻村后面有一片矿区,当年开了一些洗煤厂,现在不知什么原因,都倒闭了,留下一堆废弃的厂房。这里还真是赌博的好地方,偏僻肃静,又有现成的房子。而且最重要的是,要进里面的厂区,有且只有一条进出的路径,周围都是大山,真是易守难攻,方便转移。 果然,来到路口,就看到有一辆大面包车,横着拦住了路。两个一头黄毛的小年轻,腰里别着对讲机正在抽烟。 这相当于设置了一处路障,拦路临检。 司机熊哥拉下车窗和这两个小年轻打招呼,从窗口扔下两根烟,两个小年轻把烟别在耳朵上,对熊哥说:“今天有没有生面孔?” “有几个,上来看看?”熊哥问。 两个小年轻把车门拉开,钻了进来。我看着这两个人,心里就发颤,这两个年轻人可能也就二十出头,满脸的稚气未脱,但眼睛里都是狠辣和冷漠的眼神,看着像狼一样。 他们看到车上有生面孔就盘问,一直问到我这里,陈皮赶紧递上烟,解释了我的身份。 两个小年轻从车上下来,拍拍横在路上的大面包,面包车开动,让出一条路,示意熊哥可以开车进去。 顺着这条路往里走,周围都是炸出来的矿山,现在都春天了,这山还光秃秃的,连绵起伏,看上去就像遭遇过了核污染。 我低声对陈皮说:“这里真是不好进啊。” “不好进?”陈皮笑:“你看,又来了。” 路上又出现了一处路障,路中摆着两个大汽油桶子,三四个打手正在闲聊,看到我们的车来了,照例拦下来上来检查一番。 越往里开越是荒凉,我说:“魏大海也太谨慎了,至于嘛。” 陈皮说:“现在警察对农村赌博抓的比较严,以防万一吧。雇这些人设路障才几个钱,如果让警察把老窝给端了,又是多少损失,哪头轻哪头重。” 这时,车子停在一个厂房门口,透过玻璃窗,我看到外面停了不少车,其中不乏豪车,看样子这个据点已经很长时间了。 众人下了车,我跟在陈皮的后面,看到这些赌客轻车熟路,说说笑笑进了厂房大门。 等走进厂房,我一下就愣住了。这里的面积相当大,车间里用粗木棍搭着一些简易棚子,上面蒙着各种颜色的防雨塑料布。陈皮告诉我,这些棚子里的赌博项目都不一样,分门别类。我看到有很多人在这些棚子中间出出去去,来来往往,每个棚子时不时都爆发出喝叫声和咒骂声。 陈皮领着我进到第一个棚子,非常简陋,几张桌子上放着笔记本电脑,几个三四十岁的女人一边磕着瓜子一边上网闲聊,后面是一张单人床,上面躺着一个大汉。这汉子光着膀子,一身古铜色,脸上全是伤疤,正躺着翘起二郎腿。这汉子一边抠脚,一边盯着对面一台迷你黑白电视看,里面正在踢一场足球赛。 陈皮说:“玩以前要在这里兑换筹码。” 我笑:“还挺正规。我就算了吧,陪你看看,不玩。” 陈皮皱眉:“三儿,你不赌归不赌,但至少的花两个钱买点筹码揣在身上,要不然会让这里的人怀疑。再说你走的时候,还可以把筹码再换回现钱,少不了你的。” 幸好我知道今天来赌场,兜里应景揣了一千块钱,掏出五百元换了一些筹码。我低声问陈皮,那个大汉正在干什么。陈皮说:“这里既是换筹码的地方,也是赌球的地方。这里的笔记本都连在网上,方便下注,你要是有雅兴,想连线澳门的网络赌场,也都能帮你办到。” 我啧啧称奇,这魏大海没看出来啊,折腾得还真不一般,现在都网络办公了。 我们换了筹码出来,陈皮迫不及待:“今天一大早我就去拜了猪哥神,看看手气怎么样。跟我去玩玩一条龙。” 一条龙是流传在我们当地的一种很普遍的扑克牌玩法,一般是四到六个人。打的时候,每人抓牌,遵循着轮流出牌,大牌管小牌的原则,只要有一半人数的参赌者牌打没了,就开始数牌。剩下的人,手里捏几根牌,就掏几根牌的钱。一根牌的赌注可大可小,听陈皮说,在这里最小的赌局也是一张牌一百元。如果你牌技太臭,别人都打完了,你手里捏了一把牌,最多时候一把就能输上千。 他带着我兴匆匆进了一间棚子,里面正是赌一条龙。有五个人正围着赌桌洗牌,看到陈皮进来,都是老熟人,马上有人喊:“陈皮,赶紧来,凑六个人。” 陈皮搓着手刚要上桌,一眼看到了对面坐着的人,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这个人正是一头黄毛的黄一山。 第十七章 泰国朋友 陈皮和黄一山对上了眼。陈皮的仇人此时此刻就坐在他的对面。 黄一山看到陈皮,很明显怔了一下,像是根本没想到陈皮会出现在这里。他的瞳孔快速收缩,反应很快,笑着说:“小陈,好几天没看到你了,最近忙什么呢?” 我捏了一把汗,陈皮见到仇人可别控制不住自己,拔刀相向。谁知陈皮笑眯眯说:“黄大哥,最近家里出点事,我一直在忙活,现在才腾出时间来玩两手。” 黄一山赶紧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惺惺作态说:“家里没事吧?有用着老哥的地方就说话,别客气。” 陈皮和黄一山勾肩搭背,一点都看不出有矛盾,他说:“那就麻烦黄大哥了,能不能借我点钱,家里出了事需要钱。” 一谈到钱的问题,黄一山马上讪讪收口,嘿嘿笑:“好说,好说,来,上桌来两把就什么都有了。这位小兄弟也玩吗?”他看我。 我赶紧摆手说:“你们玩你们玩,我第一次来,先看看。” 黄一山也不再客气,拉着陈皮上桌。这处棚子面积不大,靠墙放着一张很小的圆桌,六个人围桌而坐。离桌子很远的地方,摆着几把休息的椅子,还有小茶几。之所以把休息的椅子放的这么远,形成这种特殊的格局,是为了间接提醒看热闹的,不要靠近赌客。 这是非常忌讳的事情,赌客在行赌的时候,有不相干的人站在身后。谁都讨厌赌博的时候身后站着陌生人,保不齐哪个看客是老千卧底,看着你的牌,再给对面家发信号,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先例。 赌场考虑到这一点,把桌子靠着墙根放,远离休息区。谁玩谁上桌,外人只能看见谁输赢,具体细节概莫能知。 陈皮和黄一山面对面坐着,其余四人穿插坐在两侧。我看着陈皮,心想这小子真行,现在也有城府了,看到仇人居然表面上能表现出春天般的温暖。这种不喜形于色,越怒越笑的表现,让我觉得陈皮有点可怕。 桌上混着几副牌,按规矩每人都要洗一把,然后开始依轮次抓牌。 陈皮表面淡定,可仔细观察,他其实非常紧张,桌子下的两条腿不停地颤,两只手没有地方放,时不时摸摸烟。黄一山倒是极为镇定,叼着小烟卷,不知在想什么。 可能在他的时间计划里,陈皮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没想到还能这么活蹦乱跳地出现在这里。 我在远处喝着茶水看着。别看有六个人,其实一局的时间非常短。每一把不是黄一山先把牌打光,就是陈皮把牌打光,输的人就要根据牌数交付筹码。时间不长,两个人面前堆满了蓝绿色的筹码。 陈皮终于绷不住了,时不时摸摸筹码,乐的合不拢嘴。而黄一山一直在眯着眼观察他,面前的筹码看都不看。 终于有赌客爆发:“草他妈的,怎么老是你们两个赢。” 黄一山淡淡说:“有能耐你也赢,牌技臭就别说其他的,嚷嚷个几吧。” 这里赌博的大都是农民,大家又都输急眼了,说话全是日爹操娘,张口就骂,满嘴脏话。 这个赌客看样子挺害怕黄一山,嘟囔了几句,一推牌走了,马上就有人补充上来继续玩。我在旁边看着,短短一个多小时里,黄一山和陈皮两个人至少赢了两三千。 黄一山笑眯眯地说:“小陈,我说过你跟我混,肯定让你发财。怎么样,没说错吧。” “谢了。”陈皮笑。 黄一山道:“你家里那东西……还好吧?” 他问的是小鬼的事情。说到小鬼,陈皮的眉角挑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哈哈笑:“还不错还不错,幸亏有它保佑。” 黄一山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眼里有不解之色,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小鬼没把陈皮弄死。 这时陈皮忽然站起来,指着从外面进来的一个人说:“草,你怎么也来了。” 进来的人正是穷鬼老七,老七一看是他,咧着缺门牙漏风的嘴笑:“陈儿,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赌场是你开的吗,你能玩的为啥我就玩不的。” “你他妈穷的叮当的,有钱吗?” “废话。”穷鬼老七从兜里掏出两个筹码:“有这两个母钱就够了,我能用它们赢很多子钱。” “穷鬼,拿面额最小的筹码来糊弄鬼呢。”陈皮骂骂咧咧。 “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从门外又走进一人。这人留着光头,都开春了居然还穿着黑色貂皮的外套,里面光着膀子,脖上挂了一串金光闪闪的大金链子。 好半天我才认出来,我靠,居然是魏大海。 以前的魏大海也仅仅就是在村里开个棋牌室,小打小闹,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里,他居然混成了这幅土豪模样。穿黑貂,戴金链,身后还跟着几个虎背熊腰的保镖和小弟。 这小子小学都没毕业,居然现在说话还文绉绉的:“赌场无父子,牌桌无长幼,不管你是贫还是富,到了我这里一水抹平!” 魏大海气场十足,真是钱壮怂人胆,这话一点不假。 陈皮喃喃,说了一句:“老七玩钱耍赖,还欠我八十没给呢。” 魏大海从兜里掏出一张鲜红的百元大钞交给身后的保镖,保镖走过去,把钱塞给陈皮,陈皮不说话了。穷鬼老七赶紧作揖,脸上笑得开了花,就像看见亲爹一样:“谢谢魏老板,谢谢魏老板。” 魏大海根本就不搭理他,一眼看见我,顿了顿:“这不是罗家老三吗。” 我赶紧点头:“魏哥。” 魏大海笑:“你二哥不玩了,你又来了。你大哥如果知道你在这,他不得把我这儿给烧了啊。” 他身后那些小弟嘎嘎狂笑,像是听到了最大的笑话。 我没有说话。魏大海此时此刻给人的感觉很不好,像是捆着炸药包的火药桶,又像是满身尖刺的豪猪,总隐隐觉得他有一股极其危险的意味。靠近他,我全身莫名的不舒服。 魏大海看到黄一山,脸色顿时沉下来。我和陈皮隔空相望,陈皮做了个眼色。我大概理解,他的意思是说,魏大海是冲着黄一山来的。 果然,魏大海说道:“老黄,听说你也想办一家赌场?” 黄一山嘿嘿笑:“有这个盘算,到时候还要魏大哥多多支持。” 魏大海身后有个保镖说话:“x你妈的,跑这抢饭来了。魏哥,我把他打出去。” 黄一山没说话,轻轻咳嗽一声,桌旁站起一个瘦子。 这个瘦子一直在牌桌上,长得貌不惊人,又干又瘦,没说过话。默默地打牌,默默地输钱,大家都以为这是哪个村来的土鳖,谁知道他居然和黄一山是一伙儿的。 这个瘦子,捏把捏把估计还不到一百斤,个头不过一米六,可他这么一站起来,浑身陡然散发出一股气场,让棚子里几乎所有人都窒息。 黄一山嘎嘎笑,嗓子沙哑,听着像老鸭子:“这是我的朋友,泰国人,特别喜欢赌博,我就带他来这里玩玩,给魏老板捧捧场。” 他拍拍那瘦子,瘦子突然一转身,一拳砸在棚子的木杆上。这一拳多重吧,居然把这么粗的杆子砸出丝丝裂纹,防雨布上的灰尘哗哗往下掉。 魏大海和他身边的几个保镖小弟脸色都变了。这瘦子身上气场太大,两只眼睛能杀人,有一股浓浓的杀气。 黄一山把椅子把手上搭着的外衣套上,面前的筹码一划拉,捧着这些钱带着瘦子哼着小曲走出棚子。 魏大海看着他的背影,说了一句从网上看来的英语名句:“nozuonodie。” 陈皮也不玩了,把筹码收拾收拾要带走,旁边穷鬼老七嘿嘿笑:“陈儿啊,你看你赢那么多了,赏老哥哥一个呗,今天晚上的饭我还没着落呢。” “滚蛋。”陈皮骂:“看见你,我就离输钱不远了,丧门星。” 他拿着筹码叫我出来,低声说:“看到没有,黄一山的胃口越来越大,他赢钱不说,现在居然还要聚赌做庄家开赌场。他在这里赢了魏大海不少钱,两人矛盾特别深,魏大海曾花重金在北京雇了一个大神级的暗灯,专门盯着黄一山,可还是没发现他作弊的手法。” 我故意说道:“你可以把黄一山用法术赢钱的事告诉魏大海,引起他们两人的矛盾,来一招借刀杀人。” 陈皮看着我:“这招我想过,但不好。法术赢钱本来就是个虚无缥缈的东西,根本抓不住现形,黄一山完全可以矢口否认。再一个我自己也暴露了,打草惊蛇。还是低调一点好,先默默地赢两个钱,然后再腾出手好好收拾收拾黄一山,我让他防不胜防。” 我看着他,叹口气,说:“陈皮,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可怕。” 第十八章 心内的纠结 陈皮拍着我的肩膀感慨:“生活啊,残酷的生活,教会了我们斗争。这年头就是狼的世界,你不吃它,它就反过来吃你。” 他拉着我又到别的赌棚去玩。玩了填大坑,扔骰子比大小什么的,陈皮真是手旺,玩什么赢什么,乐的嘴都咧到耳朵根了。 他低声说:“猪哥神确实牛,照这个势头发展,最多一个礼拜,我就能把彩礼钱凑齐。” 我跟着他转了几圈,觉得没什么意思,便找了个麻雀室,进去打麻将。别看是麻将,这些人玩的特别大,而且都是好几番,杠上开之类的,打了几圈我蒙头转向。别看对家三个人都是小学文化的老农民,还有个大字不识几个的老娘们,可这些人打起麻将来个顶个狡诈万分,一生的智慧都融进麻将牌里,我在人家面前一个回合都走不上。 也就不到半个小时,五百块钱眼瞅着就要没了。 陈皮溜溜达达走过来,示意让我闪退一边,他坐在我的座位上,继续打。这小子手气简直太旺了,时间不长就把我输的那些钱全都赢了回来。我看得目瞪口呆。 陈皮根本不算牌,完全凭第一感觉,摸着什么打什么,就这样,把对面三家吃的死死的,简直三家输一家赢。 有个老农民实在撑不住了,离开牌桌逃之夭夭,陈皮嘬着牙花子,收拾筹码离了桌。来到外面,不但把本钱给我,还加上赢的那些钱。我赶紧说:“这是你赢得,我不要。” 陈皮一瞪眼:“给你就拿着,毕竟我是接你的班上桌的,按道理来说,应该分你一份,行了,别逼逼了。” 我数数赢来的钱,少说也有四五百。想想就坦然了,猪哥神还是我招来的呢,他现在这么赢钱,全托了我的福,给我两个钱也是应该的。 陈皮拉着我:“三儿,我带你去玩个特刺激的。” 不由分说拉着我走。 我们先去把筹码兑换出来,换成一部分现金。陈皮告诉我,玩这个有规矩,必须要现金,不收筹码。我们从工厂后门出去,是一座山岗,顺着山路上去,一个避风的偏僻处,搭着一座巨大的简易棚屋,里面时不时爆发出激烈的喊叫声:“开,开~~~赢啦!” 我们走进去,这里面积相当大,一群赌客围成了圈,挤得密不透风。圈子里,地上刨了个大坑,上面放置了一台梯形的装置,大概一人多高,像个金字塔。这个装置的最高处开着口,只听装置下面“嘎啦嘎啦”机械声音响动,随即从开口处喷出三个骰子。这三个骰子是特定的,每个都有魔方那么大,表面没有写数字,六个面画着三种动物,猫、狗、牛。三个骰子一喷出来,落到梯形装置的表面,顺着一层层的凸起往下翻落,一直滚到最下面的底盘上。赌客们根据骰子朝上那一面是什么动物来下注。 玩这个没下限,你要实在没钱,十块也行,当然收益就少。 陈皮告诉我,这种玩法叫火山爆发。必须在骰子喷出以前押钱。看上去公平合理,特别的刺激。 为什么不能用筹码而必须用现钱呢。听陈皮说,这个棚子的庄家是魏大海他小舅子,在魏大海那里用筹码,在这里用现钱,是为了财务清楚,亲兄弟还明算帐呢。 我扫了一圈,赌客特别多。虽然押多少都行,可是谁也不会真的掏出十块五块下注,桌上堆满了红色的百元大钞,像是一座小山,看得人头晕眼花。 陈皮拍拍胸脯:“三儿,你大胆玩,赢得算你的,输的算我的。” 我倒不是贪图这点钱啊,就是这里的气氛让人血脉喷张。棚子里充满了烟熏味,臭嘴味,胳肢窝味,而且全都是农村糙汉,可所有人都处于一种半癫狂的状态,狂吼狂叫,这里不分贵贱,只有赌徒。 输钱的拿头撞墙,赢钱的用两只胳膊搂着一大堆红色现金走,冰火两重天。钱在这里都不叫个钱了,简直就是纸一样。玩的就是这个气氛。 很难有人在这种场合还保持着足够的理智,我完全被感染,把身上的钱掏出来下注。可别说,还真赢了。赢的虽然不多,可也是满头冒汗心脏加速,完全忘记时间的概念。 两只眼紧紧盯着装置的出口,每次喷出骰子,跟着周围人一起狂喊:“开!开!~~~” 我正投入地玩着,陈皮拉了拉我胳膊,厌恶地说:“妈的,怎么又是他?” 我看见穷鬼老七也混在人群里,看着我们,呲着牙笑笑。 这时我头脑冷静下来,起了一层冷汗,妈的,我在干什么啊,我怎么也赌上了。 我拉着陈皮走出赌场,把筹码都换成钱,坐着最近一班车离开。车子到县城的时候,陈皮让司机停下,然后拉着我从车上下来。直到现在我的脑子还嗡嗡响,没从刚才那嘈杂乌烟瘴气的赌博环境里回过神。 我懵懵懂懂跟着陈皮走,到了地方才看到,他拉着我居然来到一个洗浴中心。我脸色顿时变了:“你啥意思?” 陈皮看着我,讥笑:“你看你个熊样,三十岁的人了是不是连洗浴中心都没进过?今天咱们初战告捷,我请客,一起泡个澡!” 我赶忙摆手:“别,别,我不好这个。” 陈皮恼了:“三儿,我都不爱说你,你是不是现在还没对象呢?你也算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平时怎么解决的?男人该玩就得玩,外面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不倒。那你说挣钱干什么?无非四个字,吃喝玩乐。对不?” “你这纯粹是胡说八道,我要走了。”我说。 陈皮真是生气了:“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好,我不给你找小姐,你陪我冲个澡行不行?” 我再三声明:“赌博已经不对了,再出来嫖妓,我还当不当人了?黄赌毒占全了。我哥如果知道,就他那暴脾气能把我的腿打折。” 陈皮说:“三儿,你这辈子也就这么大出息了。到现在还是个吃奶的娃儿,一辈子长不大,不赌博不玩小姐那还叫个男人?你算是白活了。” “我去你大爷的!”我真是恼了:“我对待爱情忠贞不屈,不想扯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行,行,你是情圣。走吧,情圣。”陈皮拉着我进了洗浴中心。 在洗浴中心泡了澡,我在大厅昏昏欲睡,陈皮还真就去找小姐,当着我的面搂着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孩上了楼。我暗骂,这小子怎么对得起一直等他的翠翠。 不过说实话,现在社会上就流行这些东西,没什么好坏之说。我有时候也在反思,自己是不是有点太过拘谨,还用苦行僧那种老式的道德感来约束自己,其实外面人都玩疯了。我觉得他们道德沦丧,他们看我是傻逼一枚。这玩意没法说,价值观不同啊。 一直混到半夜才从洗浴中心出来,陈皮神清气爽,领着我去吃重庆火锅,喝了不少酒。他搂着我,在大街上踉踉跄跄,高声朗诵:“人生得意须尽欢……写的真好,须尽欢!三儿啊,我最大的理想就是当个古代的侠客,杀遍贪官污吏,除暴安良,没有任何人能管得了我,我带着女人远走高飞。三儿,我这辈子活的太憋屈了,太憋屈了!” 他招手叫过一辆出租,我们从县城开回了村。我把他送到家里,他沾着枕头边就睡了。我叹口气,悄悄地回到家里。 我有些愧对大哥大嫂,回到屋里翻出解铃给我的书,翻了两页,想着今天在赌场的行为,猛地把书砸在墙上,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特别难受,特别绝望。解铃似乎在冥冥之中看我,他的眼神里都是失望。 我揉着太阳穴,脑筋直跳,想起陈皮评论我的话,他说我这辈子白活了。我反思一下,自己的人生确实是失败的。 我现在才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相比于学习法术,我其实更需要的是一位精神上的导师,这也是我追随解铃的原因,他处世的原则和淡然的态度让我心里无比踏实。 我希望有人在关键的时候能告诉我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不是用老师和道德学家的口吻来谆谆教导,而是站在俯视人类的角度,给我灌输一种坚定的世界观。 我头疼欲裂,感觉自己在这个时刻要崩溃了。 第十九章 天生的穷命 其后几天,陈皮再来找我,我推脱身体不舒服,再也没去赌场。老老实实跟着大哥下地干活,想用劳动麻痹自己。可是一停下来,满脑子都是纠结的念头。自己原有的世界观和新式的伦理发生冲突,而且里面又混进了如何运用法术之道的问题,纠缠不清,我也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法术这东西,别想的太神秘,换言之就是超越现在这个时代的一种奇特的力量。就好比在古代你掌握了枪的技术一样。关键的问题并不在于你如何驾驭这种力量,而在于你如何不滥用这种力量。 我嗅到了莫名的危险,这种不可控的力量犹如黑色深渊,稍微不注意,就能滑进其中。恐怕掉进去就会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我避开陈皮,就是想有个独立的空间能够好好的思考一下。不解决世界观的问题就无法更好的掌控方法论。 陈皮找过几次,看我一直在推脱,也就不在勉强,自己到赌场去玩。每次回来,甭管我什么脸色,都要兴冲冲的汇报,告诉我离二十万的彩礼还差多少。他拍着胸脯说,三儿你放心,挣够彩礼钱我肯定再也不赌了。 我能说什么呢,只好来了一句,好自为之吧。 这天下了地,我累的一身臭汗正要回去冲个澡,陈皮来了,死乞白赖拉着我到他家。我实在执拗不过,只好跟着去了。他爹已经出院,老两口回到家里安住。看见我来了,非常热情地打招呼,要我留下吃饭。我哪有这个胃口,赶紧推脱,然后问陈皮要干什么。 陈皮拉着我进了他的房间,反身把门关上,让我往炕上瞅。 我这么一看就愣了,只见炕上铺满了红色的百元大钞。陈皮眼睛放光:“三儿,我算过了,只要明天再来一单大的,就能凑齐彩礼。我明天一大早就去,拿出一天狂赌。反正是最后一天了,我狠狠捞他一票,放心,你的那一份我肯定给你留出来。” 我摆摆手,全身的力气像是泄空了,有气无力地说:“我不要。只要你自己过的好就行,你记住了,把翠翠娶回家之后就别玩了。有爹有妈有媳妇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陈皮骂:“我发现你真他妈的磨叽,赶上农村老娘们了,叨叨叨的,放心吧,明天我搂最后一票就不玩了。” 我看看他,想提醒他谨慎一些,还是没说出来。算了,别乌鸦嘴添堵,到时候输钱了赖我口臭。 第二天天色有些不好,天空雾气沉沉的,像是有雨的样子,空气很沉闷。我只干了一上午的活,下午实在懒得出去,算一算在大哥家混了不少日子,有点想念城里的生活,老这样也不是个事,得考虑回城找个工作。廖警官那边也没动静,估计人家早就把我忘脑后。 晚上吃饭的时候,天空阴云密布,果然滴滴答答下起了小雨。我们全家在厅堂里吃饭,空气很阴冷,我冻得瑟瑟发抖,正要回屋披件衣服,就看到黑不隆冬有个人影没有打雨具,直冲冲地从院子里进来。 大哥喊了一声“谁?” “我。”随着话音,进来的是陈皮,全身湿透了,刘海贴在脑门上,一脸的落魄,像是丧家之犬。 大嫂心疼的说:“陈皮,你咋了这是,吃没吃饭?赶紧坐下来,我给你拿毛巾先擦擦脸。” 陈皮苦着脸,强忍住情绪说:“嫂子你别忙活,我来找三儿有点事。” “咋的了?”我放下碗筷,愕然地问。 陈皮拉着我:“你先跟我走一趟,急事。” 大嫂往我们手里塞了伞,我跟着他急匆匆出了院子。我好奇地问:“到底怎么了?” “来你就知道了。”陈皮拉着我往村外走。 他也不说话,心事重重在前面大步流星。虽然一肚子狐疑,不过看他这个样子应该有什么大事发生,我只好跟在后面。我们出了村,翻过山头,我一看就愣了。我们来的地方正是请猪哥神的屋子,那片干涸的小河旁。 我有种预感,大事不妙,赶紧道:“是不是猪哥神出了问题?你是不是供奉的供品上错了?” 陈皮说:“陈玉珍交待的那些忌讳,我全都记在纸上,天天对着做,傻子也不能做错。猪哥神确实出问题了,你看看就知道了。” 我们来到屋前,他推开门,示意我进去。 我走进屋里,顿时惊住。神龛空空如也,猪哥神已经不知去向,其他的东西没有动,香炉供品什么的都还在,只是猪哥神的神像莫名其妙失踪了。 “怎么回事?”我惊恐地问。 “今天一大早去赌场前,我还来祭拜过一次,那时候猪哥神还在。等我晚上回来再来看,猪哥神就这么失踪了,连点影子都没有。”陈皮懊丧地说。 “那你今天输了?”我问。 陈皮苦笑:“何止输了,前些日子赢的钱差不多这一天全进去了。赢钱慢,输钱的速度可是真他妈的快。刚开始我还纳闷,怎么能输呢,我就不服这个劲,心想有猪哥神罩着我肯定不能输。然后越押越大,越输越多,后来我急眼了,把钱都押上,结果一口气又输光了。回来以后,我第一时间就来到这里查看,一推门傻眼了,猪哥神不见了!” 我走到神龛前,仔细看了看,说:“你早上走的时候门上锁了吗?” “锁了。晚上我来的时候发现锁被撬了。”陈皮把锁头给我看。这把锁头不算大,真要拿工具硬撬,很容易撬开。我没有指责他为什么不用大一些的锁头,猪哥神藏在这里,本来就是防君子不防小人。如果真被贼惦记着,拿什么锁都没用。 “你怎么想的?”我问他。 陈皮咬牙切齿:“妈的,我要知道这个贼是谁,我非把他大卸八块不可。拦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抓住这个贼,我先左右开弓扇二十个大嘴巴,然后用菜刀把他十个手指头挨个剁下来。我草他妈的!” 我说:“陈皮,你先别发狠,我有一个想法想和你理智的探讨一下。” “你说。”他道。 我斟酌一下语句说:“有句老话叫小富由俭大富由天,一个人有多少富贵都是天定的。不劳而获偏门得财,肯定就得从正道上损财,一一补齐,因果不爽。你想想你的经历,一开始请小鬼挣了钱,结果老爹进了医院都没了。后来请猪哥神,也是大赚特赚,结果猪哥神让人偷了,挣的钱又输进去。你没发现这里的问题吗?” “你什么意思,明说,别拐弯抹角的。”他没好气。 “我觉得吧,偷了就偷了,你从此戒赌吧。这算是一种缘法,是天意,你捞偏门注定不会发财,这是老天爷给你的警示。”我说。 陈皮瞪着眼刚要说什么,我马上阻止他继续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偷猪哥神的这个小偷未必就有好下场,你失去了猪哥神也未必就是一件无法忍受的坏事。” 陈皮挠着头皮看着我,忽然道:“三儿,你说实话,是不是你把猪哥神偷走了?” “我靠,你什么意思?”我愣了。 “你小子胆小怕事,怕我挣钱多出事连累你,你先一步把猪哥神偷走,然后做成被盗的假象。现在假模假式的劝导我,让我戒赌。我越想越是这么回事,你小子心机挺深啊。”陈皮说。 我看了看他,转身就走。 陈皮一把拉住我,大吼:“话没说清楚,你上哪?!” 我看他,咬着牙说:“人在做天在看,你爱怎么认为就怎么认为吧,我问心无愧。” 陈皮拦住我:“三儿,不管是不是你拿的,我再说一遍,我赌博耍钱为的是什么?我陈皮是穷,可看不上那几个钱,我的本意就是娶个媳妇,这不过分吧?我都三十的人了,还在村里务农,一天天傻呵呵的,村里人背地里都管我叫窝囊废,你知道吗?我认了,谁让我就这么大出息来着。我的愿望就是上有老下有小,老婆孩子热炕头。眼瞅着,眼瞅着就差这最后一步,结果到头来一场空,一场空!我陈皮这辈子难道就这样了?!我说完了,你走吧,你赶紧走!” 陈皮脸色灰白,耷拉着脑袋一屁股坐在墙根,从兜里颤巍巍掏出一根烟,打火机几次打火都没有点着。 他这样子真是心如死灰,整个人对生活对人生都绝望了。 我真是于心不忍。村里我们三个最好的朋友,陈皮赵癞和我罗三,光屁股娃一起长大的,现在赵癞已经死了,只有我和陈皮,我打心眼里珍惜这段友情。我知道,如果我今天调头就走,从此我和陈皮真就是形同路人了,再也别想好了。 我走过去蹲在他的身前,沉思良久,一字一顿道:“我再帮你最后一次!” 第二十章 材气 陈皮看我,点点头说:“好,最后一次。怎么帮我?” 我站起来背着手走了两步,问陈皮:“你对赢钱的决心有多大,也就是说你愿意付出多大的代价?” 陈皮听我这么一说,态度严肃起来,他想了想道:“这么说吧,只要不涉及家里人,我自己就这一百来斤,你看着折腾。” “好,”我点点头:“陈皮你做好心理准备,我告诉你的方法是,”我顿了顿:“吸材气。” 陈皮马上来了精神,从地上爬起来:“对,对,我听陈玉珍说过,赌博赢钱的法术里就有这么一门。怎么个吸法?” “你知道材气是什么吗?”我问。 “不知道,什么玩意?” “棺材的材。”我说。 陈皮倒吸一口冷气,问到底怎么回事。 我记得书里是这么写的,我告诉陈皮,所谓吸材气,并不是简单地闻棺材的味道,而是找到土葬的坟丘,先祭拜里面的死鬼,然后把这个坟刨开,挖出里面装骨殖的容器,可能是棺木也可能是骨瓮骨灰盒之类的。吸材气的这个人要把头伸进去,用鼻子去呼吸里面的气体,到时候就能鬼气漫身,财运亨通,挡都挡不住。 陈皮听得目瞪口呆:“我靠,真的假的?” “我也不知道。”我一摊手:“所以我要事先问你,敢不敢破釜沉舟。因为这种方法我不知道有没有效,更不知道吸完之后有什么后果。陈皮你记得,做出这个决定你就要自己承担责任,你面对的一切都是未知的。” 陈皮在地上溜达两圈,不甘心地问:“你那本书上没写什么后果?” 我把书拿出来,抖搂两下:“确实没写嘛,我骗你干什么。这些属于偏门,只是作为资料记载一下,至于什么后果书里一个字都没提。” 陈皮照着墙一拳,舔着嘴唇,眼睛发红,下定了决心:“妈来个x的,老子豁出去了。只要能回本,别说吸材气,就算让我吃屎都行。咱们上哪去吸?” “你记没记的看守蟠桃庙的凌叔。”我说。 “怎么不记得,人家是高人,老前辈,看护蟠桃庙不知多少年了。怎么了?”陈皮疑惑地问。 我说:“凌叔有时候住在山上,房子后面就是一片乱坟岗。那里有很多骨瓮还有坟丘,我们可以去那儿。” 陈皮这人只要决定了,马上就要心急火燎去干:“我们什么时候去?” “别着急。”我说:“现在凌叔在山上住,咱们下手不方便,等过几天他回村的。” “行,我再忍几天。”陈皮说。 外面雨淅淅沥沥地停了,我要回去,走到门口,忽然迟疑:“陈皮,要不算了吧。” “我靠,你玩我呢。我都不在乎,你怕什么。”陈皮瞪着眼说。 “挖坟掘墓毕竟不是什么好事,我心里很不舒服。再说一旦让解铃知道,他把我逐出师门怎么办?”我说。 “你怕个鸟,咱俩半夜去,神不知鬼不觉,吸完了立刻就撤。你不是怕对不起坟里埋着的死人吗,我向你保证,等我挣到钱了,给这个死鬼重修坟地,全给他上大理石的,再找戏班子专门为他唱上三天大戏。咋样,够意思了吧。”陈皮说。 我看了他一眼,轻轻叹口气,走了。 临走前我警告陈皮,这几天不要再玩了,没有神灵护佑,就他那个臭棋篓子水平,玩什么输什么,白往里扔钱。陈皮答应我,他现在的任务就是盯着凌叔,看他什么时候回村。 过了两天,他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三儿,你这几天看见穷鬼老七了吗?” “草,看他干什么,他又不是美女。”我说。 “我听赌友说,穷鬼老七来手气了,赢了不少钱,这两天他都在洗浴中心过的,天天找小姐。”陈皮说。 “四十多岁老光棍,玩玩小姐也不为过。”我说:“农民工的性生活问题,确实是个社会难题啊。” “你他妈能不能别打岔,”陈皮说:“你不觉得穷鬼老七突然手气旺了有点奇怪吗?” 我看着他,疑惑:“怎么讲。赌博赌博,虽然十赌九输,但偶然也会赢钱。” 陈皮说:“反正吧,我觉得不太对劲,算了,又没证据。” “你是说,”我眯起眼:“猪哥神是被他偷的?” 陈皮叹口气:“你那天教育我,我也想开了,或许我就是和猪哥神无缘吧,丢了就丢了。” 我们正聊着,突然陈皮的眼睛直了,拍拍我。我看到凌叔牵着狗,从村口进来,周围村民都和他打招呼。陈皮拉着我凑过去看热闹,原来凌叔下山了,回村住两天。 陈皮欣喜若狂,对我低声说:“今晚怎么样?别拖了,否则夜长梦多。” 我最担心的事还是来了,知道躲不过去,我看看表说:“上山路比较远,咱们早点出发。”商定好时间我们便散了,先回家休息。 晚上七点,我和陈皮偷着溜出来,从村口出去,一路上山。我们都是本村本土的人,虽然走夜路,但一点都不妨碍进山的速度,轻车熟路进了蟠桃山。 我们来到蟠桃庙前,大门紧闭,四处黑压压的。蟠桃庙的后面就是凌叔住的瓦房,乱坟岗就在那里。 夜里有点冷,小风呜呜吹,吹得全身冰凉,我哆嗦着,应该多穿点衣服。摸着黑,好不容易来到了乱葬岗。陈皮用手电照照,光亮中,遍地都是坟丘,还有一些骨瓮露在地表外面,夜里除了风声没有一丝声音,气氛极其鬼魅。 “找哪一个?”陈皮问。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想了想道:“看哪个坟修得最好,就找那个,肯定是有钱人。有钱人财大气粗,借个材气也说得过去。” 陈皮点头:“有道理,不能找穷鬼。” 我们打着手电,鬼鬼祟祟进了乱坟岗,周围大树苍天,风吹枝摇,可见度非常低,只有两道光斑闪动。 找了一圈,我们发现一处坟丘,墓碑居然是大理石修的。碑上写着名字,陈皮用手电照着,我们隐隐看到“于志齐”三个字。陈皮低声说:“就他了。” 于志齐是邻村人,死了能有十来年了,他是村上开矿的,有的是钱。死的时候真是风光大葬,十里八村足足讨论了半年多,出殡时那是人山人海,他家里花钱找来职业哭丧的人,少说也有几十个,加上孝子贤孙狐朋狗友的,出殡队伍拉出去几里长。 这样的土豪,完全符合我们的要求。 我看着墓碑和后面高高隆起的坟丘,心里真是不得劲。我堂堂罗稻,怎么现在也干这个了,刨坟掘墓真是损阴德,大哥如果知道真能把我的狗腿打折。 “怎么办,说话啊。”陈皮碰我。 我坐在坟头,摸出烟说:“把手电关了,纸钱拿出来先烧点纸,再念叨两句,虔诚一点。咱们挖坟相当于扒鬼的房子,你多说几句好话,多许许愿。平时和活人开开玩笑也就罢了,对死人咱们一定要恭敬。” 陈皮从包里把纸钱拿出来放地上,没急着烧,而是规规矩矩给墓碑跪下,磕了三个头,嘴里念叨:“于大哥,小弟陈志刚今天到你这里借材气,先给你老磕仨头,受我一拜。” 我抽着烟,冷眼看着这一幕,吐着烟雾。 陈皮点了几次打火机,因为风太大,火苗子烧不起来。他招呼我过来,一起用身子挡着,好不容易擦出火花,把纸钱燃起来。 陈皮干脆就跪在地上,也不嫌大理石地面冰冷,一边烧一边念叨:“于大哥,多保佑保佑小弟。我以后真要发财了,找人帮你重新翻修坟地,再给你供奉大猪头五粮液,三牲五畜的,你可劲地造。逢年过节,我给你烧纸。只要你能让我发财,我把你当爹供着也行。” 我吐了口痰,说些什么玩意。 把纸钱烧了,陈皮看我:“行了吧。” 我把烟头掐灭,深吸口气:“挖!” 我们从包里翻出两把铲子,拎着铲把来到坟头,看着高高隆起的土堆,我擦了把冷汗,心一横,干吧。 我把铲子插进土里,刚要上脚去踹,突然陈皮拉住我,低声道:“别出声,妈的,有人来了!” 这句话把我吓得魂飞魄散,我和陈皮挖坟掘墓的事如果传出去,我们在村里就别呆了,吐沫星子就能淹死。我和他赶紧藏在坟丘后面,紧紧压低身子。 黑暗中,果然不远处走来一个黑影,鬼鬼祟祟的,往这边就来了。 陈皮“哎呀”一声,低声叫:“坏了!口袋还扔在前面,让这个人看见就麻烦了。” 第二十一章 招魂? 第二十二章 猪哥神也是挑人的 我和陈皮面面相觑,觉得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陈皮指指后面,我点点头,我们猫着腰顺墙根往后面去。穷鬼老七家里的正房一共有一前一后两间屋子,在正门看不到后面房间发生的事情,只能转到后窗去看。 我们来到窗户根底下,里面幽幽燃着光,能判断出来,那不是电灯,而是烧着蜡烛。这里就有玄机了。陈皮小心翼翼直起身子,凑到窗户前,顺着一丝细小的缝隙往里偷窥。惨白的月光下,他的表情非常专注,我看不到里面的情形,浑身焦躁,又不敢有所动作,真是难受极了。 陈皮看了半天,对我轻轻摇头,表示什么也看不到。 我做了个发狠的手势,要不然硬闯得了,反正穷鬼老七作奸犯科,干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直接抓他个现形。 陈皮正要回应,里面忽然有了声音,是穷鬼老七的说话声:“大仙,我已经按照你的意思请来了,一个不够,请了三个,你看行不?” 里面鸦雀无声,根本没有回应。 随即是细细碎碎的动作,穷鬼老七好像在干一件事,然后他说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你在梦里吩咐我做的事,我都做了,这次可以了吧?” 还是没有声音。 我和陈皮对视一眼,后脖子有点发凉。穷鬼老七在自言自语,大半夜的听起来有点渗人。 “事情办完了,我就不耽误你老休息,我先去睡觉,有啥事咱爷俩梦里继续唠。”穷鬼老七说完,吹了一口气,屋里蜡烛光灭掉,一片黑暗。 紧接着是脚步声响,渐渐远去。我们赶紧顺着墙根溜到前面看,果然穷鬼老七走到前屋,把房门打开,趿拉着鞋,打着哈欠走进右边厢房里,睡觉去了。 “怎么办?”陈皮低声问我。 “这里肯定有问题。”我说。我们又来到后屋的墙根下,这次屋里没人,我们都大胆直起身子。陈皮干脆趴在窗户上,双手拢着目光使劲往里看。 看了半天不得其所,他开始摇晃窗户。“嘎吱嘎吱”窗轴响动,随即一声干涩的响声,窗户居然没锁,开启了一道缝隙。 陈皮看看我,手上用力,要把窗户拉开。这扇窗年久失修,都生锈了,穷鬼老七真不是过日子的人。他正要拉开,我突然按住他的手,指指房间里,因为里面突然有了声音。 陈皮暗骂:“这谁啊,体力真他妈好。” 我们轻轻拉开窗,知道里面有人,不敢开太大,一起趴在窗缝往里看。 屋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一丝光亮都没有,里面的黑色好像凝如实质,如同黑色的果冻紧紧充斥着每一处空间。说来也怪,月光能斜射进去,但不知怎的,一入窗户,就像被黑洞吸了似的,光线无影无踪。 我们仅仅能听到在黑暗的极深处,有声音传来,可什么也看不见,像瞎了一样。 我们正看着,忽然身后响起一个人的说话声:“你们干嘛呢?” 此时此刻正全神贯注,突然一嗓子冒出来,好悬没让我尿裤子,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回头去看。来人正是穷鬼老七,他直眉瞪眼看着我们,手里端着锄头。 陈皮看见是他,勉强挤出笑:“老七啊。” “草你们妈的,大晚上跑我家干什么,偷东西?”穷鬼老七压着嗓子怒喝。 陈皮讪讪笑:“你屋里有动静,我们怕你家进贼,替你守着。” 穷鬼老七笑了:“我草你妈的陈皮,你当我是傻子?把窗关上!” 陈皮赶紧把窗关紧,穷鬼老七可能是说溜了,下面一句冒出来:“你们要冲撞了猪神,惹它老人家不高兴,你们一个都活不了。” 陈皮一瞪眼:“什么神?” 穷鬼老七慌了,表情有变,赶紧道:“滚,赶紧滚,不然我喊人了!” 一看他那个样子就知道有猫腻,陈皮冷笑:“叫啊,你草我妈?我还草你姥姥呢!我在小河边供奉的猪哥神,妈个x的,是不是让你偷了?” 穷鬼老七刚说什么,陈皮动若脱兔,冷不丁就窜过去,一把抱住穷鬼老七,喊了一声:“三儿,别看眼,上!” 这时候硬着头皮也得上了,我也冲过去抱住穷鬼老七的双腿。穷鬼老七锄头根本没用出来,就摔在地上,他一个半大老头,怎么可能打得过我们两个小伙。我们一个倒剪他的双手,一个压住他的腿,把他紧紧摁在地上。 陈皮干脆骑在他身上:“穷鬼老七,敢在我头上动土,还我钱!就因为猪哥神被偷,我的钱输了个精光!” 穷鬼老七拼命挣扎:“草,是猪神主动跟着我的,你留不住人家还说什么?!” 我听出点味道,过去拍着他的脸:“到底怎么回事,你把话说清楚。” “你们这两个鳖孙,我这样怎么说话。”穷鬼老七倒还有点硬气,嘴硬的很。 我说:“陈皮,先把他押屋里,好好审问。老七,你要是胡说八道,我们把你嘴里还剩的那几颗牙都给敲掉,你以后就喝稀饭吧。” 我和陈皮押着他,来了个喷气式,押到右边屋里。把他往炕上一扔,我们拉过两把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陈皮掏出烟递给我一根。他慢条斯理地点上烟,说:“老七,你把话四四六六说清楚,猪哥神怎么跑到你这里,还有今天大晚上的,你跑坟地干什么?” “我草,你们两个鳖孙,居然跟踪我?!”穷鬼老七盘腿坐在炕上骂。 “别几把磨叽,赶紧说,要不然我们臭揍你一顿,你还得讲。”陈皮磕磕烟灰说。 穷鬼老七说:“我告诉你陈皮,我没偷没抢,是猪神主动要离开你,跟着我的。人家大神也挑人,你小子天生穷命,没办法。” “你妈个x的,”陈皮怒了,把烟一扔就要上去揍他,我赶紧拉住。我说:“老七,有啥话说啥话,别人身攻击,嘴别那么损。就冲你刚才那番话,陈皮就是扇你三个大嘴巴你都一点不冤。我们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只要说的合情合理,啥事都好通融。” 老七笑:“你们两个小子,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玩的挺好啊。行吧,我就把事都说给你们听,你们自己掂量办。” 说之前,他问我们要了根烟,美美抽了一口,指着陈皮说:“你小子就是个傻逼。” 陈皮怒了:“草,你说什么呢?” “我说你是傻逼,你一点都不怨,为什么这么说呢,”老七道:“你小子在赌场赢那么多钱,你以为就白赢了?早他妈被多少人给盯上了。你还在那挺美的,觉得自己怪不错的,拿着钱那个猖狂劲,不知多少人想在背后打你黑棍。我看得都替你愁得慌。” 陈皮黑着脸不说话,眼睛冒火。 “然后呢?”我问。 穷鬼老七洋洋得意地说:“说实话吧,我也是盯着你的人其中一个。我当时就纳闷,陈皮你小子天生穷命,怎么能赢这么多钱,难道出老千了?你不知道吧,魏大海派了多少个暗灯在你身边晃悠。我琢磨如果你出老千,早就被高手当场擒获了,可如果不出千你怎么能赢这么多钱呢,这里面肯定有事。等你早上出门的时候,我就在后面悄悄的跟踪,看着你去了小河边。” 第二十三章 找女鬼 第二十四章 一场空 不知过了多久,我呻吟一声,慢慢睁开眼,眼前模模糊糊的,后脑钻心一般的疼。我想动可动不了,手脚都被绳子捆上。 嗓子里干得冒了烟,我叫了一声:“水,水。” 这时有个人蹲在我面前,他磕磕巴巴地说:“我给你水,你别反抗。” 我这才慢慢看清了眼前的情景,是在一间柴房里,狭窄空间充斥着腐臭的味道。我看到身旁是陈皮,他后脑血肉模糊,手和脚被绳子捆得结结实实,打了个马蹄扣,整个人趴在地上,不知道什么状况。 穷鬼老七从外面端来了水,送我的嘴前,他用的是一个又脏又臭的水杯,我也不嫌弃,把头拱在里面喝了两口水。 我靠着墙喘了口气,脑子青筋直跳,疼得厉害,不住地呻吟。 穷鬼老七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他刚才袭击了我们,显然现在害怕了,他不停摩挲着双手,能看出特别紧张。 我颤着声说:“我怕是脑震荡,有点恶心,你把我们放开,我要去医院。” 穷鬼老七停下来,看着我,犹豫一下说:“我可以放了你们,但我们从此两清,你们也别来找我的麻烦。” 看他这个样子,我知道他正处于天神交战之中,这样的光棍子,真要逼上绝路,真的什么都能干出来。 “行啊,先放了再说,”我说:“我浑身乏力,疼得厉害,难受死了。” 穷鬼老七走出柴房,时间不长拿来了纸和笔,还有一盒印泥。我看得奇怪,他就着一张破桌子,在上面慢慢写了一些东西,然后拿给我看。 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一些狗爬的字:陈志刚和罗稻自愿放弃猪神,从此和王国强两清,不得讨要,不能翻旧帐。 “王国强是谁?”我问。 穷鬼老七气笑了:“就是我。这是保证书,你摁个手印我就放了你。” “你开玩笑吧?”我说。 “我是很认真的,”穷鬼老七说:“不但你,还有陈皮,你们不摁手印我是不会放的。” “就这么一张破玩意,没有任何法律效益。”我说。 穷鬼老七不耐烦:“你管那么多呢,我就问你摁不摁。” 说这话的时候,他情绪非常激动,眼睛充血,脑筋都蹦起多高。他这样的人特别容易激动,我赶紧道:“按,按,你把印泥拿来。” 穷鬼老七从桌子上把印泥拿过来,我因为捆着手,很艰难地把手伸过去,摁了下印泥,然后要往纸上摁。 这时,忽然有声音传来:“别摁!” 陈皮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脸色苍白,但表情相当决绝,他对穷鬼老七说:“老七,我告诉你,要么你今天放了我们,我把猪哥神抱走,要么你就干脆把我们杀了,一了百了,没有中间的道!” 穷鬼老七眼珠子瞪圆了:“我草你妈的陈皮,你小子别逼我!” 陈皮从地上挣扎着坐起来,狂吼:“草,来啊!杀了我们吧!穷鬼,窝囊废,想让我签协议你做梦,要不你就把我们杀了。” 我急眼了:“陈皮,你别胡说八道。”然后拼命对他做眼神。 陈皮嘲笑:“就他那么个怂蛋,还敢杀人?老七,我借你一百个一千个胆子,你也不敢杀人。” 穷鬼老七也不激动了,神色淡然:“好,你嘴是真硬,你看我敢不敢?”他走出柴房。 看他没了身影,我勃然大怒:“陈皮,你为什么要触怒他,我们先放了有什么话再说呗,你这是把我们逼入死地。” 陈皮冷笑:“你看他那个怂样,他要真有刚,真是个男人,还至于穷到现在,连个媳妇都说不上?” 穷鬼老七的身影从外面进来,这次他手里多了一把亮闪闪的柴刀。现在正值半夜,外面冷风怒号,柴房里一盏十几瓦的小灯泡昏黄不明,穷鬼老七已经红了眼,紧紧捏着柴刀,像是恶魔一样。 我和陈皮对视一眼,我们不约而同喉头窜动,这老七真是动了杀心。我们如果连开玩笑和真要杀人都看不出来,那就算白活了。此时月黑风高,我们晚上的行动又没有人知道,莫名其妙死在这,还真是白死。穷鬼老七只要在后院刨俩坑,把我们往里一扔,福尔摩斯都查不出来。 陈皮这时候还嘴硬呢:“草,吓唬人呢。” 穷鬼老七走过来,把刀搁在陈皮的喉咙上,他五官都挪移了:“陈皮别逼我,为了钱我是真能杀人。你小子别逼我!” 我看得毛骨悚然,陈皮如果被杀了,我肯定跑不了,这用脚后跟都能想明白。我赶忙说道:“老七,你别冲动,真要杀人了,你这辈子都不得安生,有多少钱也睡不上一个好觉。” 穷鬼老七哈哈狂笑,声音像恶鬼一样:“赌场最流行的一句话你没听过吗,杀人放火金腰带。这是我四十多年的人生经验,老老实实,就会被欺负,被人当马骑,而狠一点谁都怕你。以前的魏大海什么样,就是个瘪三,现在的魏大海呢,成魏老板了,多少人巴结他。我以后也要学得心肠狠一点,先从你们两个小子开刀。你放心,杀了你们以后我就走,和猪神一起到大城市去闯荡,北京上海广州深圳,有猪神保佑,我以后也要当个亿万富翁,看谁瞧不起我?!” 他越说声音越大:“我也要脸面,我也要钱,我也要女人,我要玩很多很多的女人。陈皮,你去死吧!”说着,他握紧柴刀把,照着陈皮的脖子就要割。 我大吼一声:“你要抱猪哥神走,猪哥神跟你走吗?” 穷鬼老七停下手,转过脸看我。我知道现在就是一念之间,一念生一念死,我急中生智,管有没有用拿起来就说:“老七你想想,既然猪哥神能背叛陈皮被你抱回家,那你想过没有,有朝一日猪哥神或许找到其他人,再背叛你?到时候你没有猪哥神保佑,没了财产来源,就是金山也得吃空,你还能再回村务农吗?” 穷鬼老七冷静下来,看我:“你什么意思?” 我说道:“你以为猪哥神是天上掉下来的?猪哥神那是我们请来的。既然我们能请来这一尊,肯定还能请来下一尊,只要我们活着,就能保证猪哥神常在。” “你是怎么请猪哥神的?”穷鬼老七问。 我心里苦笑,这个能告诉你吗,告诉你我们就离死不远了。 我说:“这样吧,我们答应你不再追究猪哥神,把它让给你,你把我们放了。咱们达成协议,如果日后你需要我们帮助,我们尽全力去帮,行不?” “我怎么能相信你们的话?尤其陈皮,这小子比秃尾巴狗都横。”穷鬼老七说。 我踹了陈皮一脚:“说话。” 陈皮喉咙上架着刀,这时候也衰了,有气无力地说:“老七,你是真敢杀人,我服了。论胆子,你比我强,横的怕不要命的。” 穷鬼老七提起刀走出柴房,时间不长回来,手里拿着一沓百元大钞,他把钱扔在陈皮的脸上:“这里是一千五百块钱,我兜里就这么点零钱,全都给你们。可别说我老七不讲究,猪神就当是我买下来的,以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们两个小子要是再惦记我的东西,可别说我翻脸无情,六亲不认。” 他蹲在地上,用柴刀把我们身上的绳子割断,指着外面说:“滚,都滚。以后靠近我房子一步,把你们卵蛋割下来泡酒。” 我们挣扎着站起来,陈皮把钱揣着,活动活动手脚,看着穷鬼老七,眼神不善。穷鬼老七紧紧握着柴刀,和他对视。 陈皮看不过他,转身出了柴房,我正要跟着出去,穷鬼老七在后面说:“罗老三,你是个讲究人,你记得今日我对你们的恩情,是你欠我的。日后老哥哥真要找到你的门前需要帮助,你可别推。” 我看看他点点头,赶紧出了柴房。 穷鬼老七经过刚才生和死的心理考验,似乎一下子成熟了,气场都和以前不一样。尤其那双眼睛,跟他妈狼一样。我满头冷汗,和陈皮连滚带爬出了院门。 我们跑到没人地方停下来,陈皮翻出那些钱数了数,朝地上吐了一口痰:“还真是一千五,一分钱不少。” 我苦笑:“我们是花了一千五从陈玉珍那里把猪哥神买来的,现在又以一千五卖出去。这中间你靠猪哥神赢的钱,也一分不少又输了进去。到头来,一场空。折腾那么些日子,一场空啊。” 第二十五章 高人出马 经过这次生与死考验后,我当天晚上就病了,感冒发高烧。一想起昏暗的柴房,穷鬼老七狰狞的杀人脸,就做噩梦。连续好几天都浑身乏力,到了夜里发冷,到卫生站扎了一针也没什么效果。 陈皮看我这个样子,也不好意思再说其他的。他来看过我几次,神色有些诡秘,我勉强撑起身子问他在干嘛。陈皮让我好好休息,他的事暂时就别操心了,等我养好再说。 这些天,村里出现了丧事,村头老耿家的老爷子仙逝。老爷子八十多岁,算是喜丧,老耿家也有钱,雇了一帮人整天吹吹打打,还雇了一帮二人转演员,搭了个戏台子,见天唱戏。 以前遇到这样热闹的事,我早就跑过去看了。现在龙体欠安,吃饭都没心思,更别说看热闹。 下午天不好,阴沉沉的像要下雨,我正迷迷糊糊打瞌睡,大嫂走进来,一脸掩饰不住的兴奋。我揉揉眼问咋了,大嫂神秘地说:“你知道吗,今天出了怪事。” “什么?”我问。 “你那个好朋友陈皮,今天跑老耿家帮忙,结果让人逮住个现形。” 我坐起来,来了精神:“怎么回事?他偷东西?” “比偷东西还要恐怖,”大嫂说:“陈皮看屋里没人,居然偷着和老耿头的尸体亲嘴。谁知道老耿头的小孙孙正坐在地上玩,可能孩子太小,陈皮没看到。结果这小孙孙就跑到院子里说,陈叔叔和爷爷亲嘴什么的。老耿家顿时炸窝了。” “然后呢?”我瞪大了眼睛问。 “没抓着,”大嫂说:“听说他们进去的时候,陈皮正在拿着抹布擦棺材。他说棺材太脏,怕老爷子躺的不得劲,所以要擦干净。他这么一说,其他人也就不好说什么了。但是陈皮和尸体亲嘴这件事还是传出去,全村人都知道。” 送走大嫂,我赶紧给陈皮挂电话,陈皮在电话里鬼鬼祟祟,嘻嘻笑着遮掩。被我追问的实在没办法,这才说道:“三儿,都是你教的招儿,吸材气。老耿头死了,我想这不正好送上门的材气吗,就不用半夜去挖坟了。然后我就到他家去帮忙,实则找机会吸气。吸了棺材的气我觉得还差点意思,反正都来了,干脆再吸吸老耿头这个死鬼的气。那小孙子误会了,说我在和老头亲嘴,实则我是在吸尸体的鬼气。” 我无言以对,说道:“陈皮,经过这么多事你还没吸取教训?你看看你干的这叫什么事。” “咋了?这一招还是你教我的,”陈皮说:“我现在琢磨过味来,我之所以赢赢输输始终发不了财,很可能我和魏大海相克。我听别人说,魏大海这小子是属虎的,早年让算命先生看过,属于猛虎下山型,命又霸气又孤独,难怪这样的人发大财,一般人都没他命硬啊。我也不用和他死扛,他的赌场赢不了钱,我还可以换地方,我准备去黄一山那里试试手。” “黄一山不是你的仇人吗?”我目瞪口呆。 陈皮有的是道理:“就因为他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我才要去他那里赢钱,把他的钱都赢走,我让他欲哭无泪。” 我叹口气,知道劝不住他了,这人已经鬼迷心窍了,我说了一句话:“好自为之吧。” 这一病,病了一个多礼拜。陈皮再也没露过面,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我在家宅了好几天,今天天气不错,我披了件衣服,摇摇晃晃出去呼吸新鲜空气。 溜达了一圈,我走到陈皮家,看看他现在怎么样了,“哐哐”拍院门。大白天的,院门还关着,我知道家里有人,门上没有上锁,虚掩着。 时间不长,陈皮走出来,看是我,表情有些尴尬,嘿嘿干笑。我问他怎么了,他没说话,我愈发觉得有鬼。陈皮堕落到这种地步,我之所以还对他不离不弃,就因为他至少对我还坦诚。有什么事他可以和别人耍心眼,但对我绝对有一说一。这是我们之间友谊的底线,最后的原则。 如果他对我都开始有隐瞒,编出理由和谎言欺骗我,那我对他只能是彻底放弃了。 我把院门推开,黑着脸问:“到底怎么回事?你还藏着什么秘密?” 我紧紧盯着他的双眼,陈皮不敢和我对视,猛地一跺脚:“三儿,跟我进来。” 我们一起到了他的房间,一推门,我就愣住了,里面还有个人。 一看到这个人,我一股火就窜上脑瓜顶,回头对着陈皮就是一脚。陈皮手脚利索,马上跳开:“你别发火啊,我是信任你,才让你进来的,你要这个态度早知道我就撒谎把你支走了。” 难怪我这么生气,屋里的这人居然是陈玉珍。 陈玉珍此时盘腿坐在炕上,滋溜滋溜美美地喝着茶水,津津有味看着我们兄弟反目。 我勃然大怒,自从得病以后,脾气特别不好,我指着陈玉珍鼻子骂:“谁他妈让你来的?” 陈玉珍放下茶碗,没理我,对陈皮说:“小陈,你们慢慢商量,商量好了再找我。” “不用商量。”陈皮看我:“陈师傅是我请来的,咋的了!三儿,我不是不信任你,我琢磨过了,你就是个半吊子水平,这些日子就因为听你的,我得过一点好吗?干脆,我直接请陈师傅这个专家出马,一次搞定得了。” 我全身泄了气,坐在椅子上半晌不语,然后道:“你不是吸了材气去黄一山的赌场了吗?” “又他妈输了,”陈皮说:“根本不管用,什么狗屁吸材气。” 陈玉珍呵呵笑:“小陈,吸材气这种法术本身没错,错在你们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我说句不好听的,小罗你确实是半吊子,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 我气笑了:“好,你说,我怎么半吊子?我也长点知识。” 陈玉珍说:“知识就是生产力。让我说也行,我们是不是该谈谈价钱。” 陈皮一摊手:“陈师傅,实话告诉你,我是一分钱都没有。不过我可以和你定个协议,你支招儿我去赌,赢的钱咱们四六分账。我六你四,行不?” 陈玉珍笑,喝着茶水,顾左右而言他:“你们这里的蟠桃山不错,风景秀丽,风水俱佳,我不能白跑一趟。一会儿你们领我上山看看,我正好想找个静修的所在。” 我和陈皮听不出他的意思得了,这老小子显然对这个提议不满意。 陈皮一拍桌子:“陈师傅,你说怎么办,我听你的。” 陈玉珍目光炯炯:“好!我们合伙赌博,依照我的法子定让你百分之百赢钱,到时候分账你三我七,清清爽爽,如何?” 陈皮大怒:“陈师傅你也太贪心了,我担着风险去赌,还自己拿本钱,你红嘴白牙一开,就分走七成的收益,周扒皮也没你这么狠的。” 陈玉珍说:“别忘了,我让你百分之百赢钱,赢多赢少总归比你输钱强吧。好了,你们慢慢商量,我先走了。” “别,别,”陈皮一跺脚:“我认了,三七就三七。” “唉,这就对了。”陈玉珍说:“我先说说为什么吸材气还是输钱。首先吸材气要用陈年老棺,棺材和里面的尸首越老越好,最好烂成一棺尸水,那效果最好。再一个,你还要看你的对家有没有出招,好比你吸材气,而他去请财神,你们两个面对面对赌,那谁能赢?”说到这里,陈玉珍拿起茶杯,左手拽着茶杯把,右手拉着茶杯口,同时往两个方向使劲。 “你们看这茶杯,”陈玉珍道:“一个往左拉,一个往右拉,它往哪个方向动?所以,要赌博发财,除了自己出招之外,还要学会破招,破对方之招。” 我听得点点头,不愧是老江湖,想问题是全面。 陈玉珍说:“小陈你最近去的那家赌场叫什么来着?” “黄一山开的,在后塘村那里,规模还挺大的。”陈皮说。 陈玉珍点点头:“这样吧,你什么时候过去带我一个,我去看看地形和风水,然后给你拿出一个切实可靠的方案和策略。” 陈皮看看我,说:“陈师傅,还是你老道,我看赶早不赶晚,就今天吧,上午的车没了,等下午过去。三儿,要不一块溜达溜达?” 我摆摆手:“谢了,我还是回家睡觉吧。” 我从屋里出来,陈玉珍和陈皮还在屋里叽叽喳喳低声商议细节,一阵风吹来,我有点冷了。眼皮子跳了起来,那种不祥的预感又一次笼罩在心头。 第二十六章 风水镜 晚上我正看书,陈皮兴冲冲来了,关上门态度鬼鬼祟祟的,看他这副样子我就不舒服。我把书放下,皱着眉:“有话说有屁放。” “那啥,今天下午我和陈师傅去了黄一山在后塘的赌场,果然发现了问题。”他说。 我看他,谁知道他不说了,故意卖关子,眨着眼看我。我把书举起来,挡住他的脸,闷声说:“爱说不说。” 陈皮道:“三儿,你是学法术的,我怎么看你态度一点不积极呢。法术这东西,我虽然不懂,可应该和上学学语文数学差不多,关键在于平时的积累。你得多长点心眼,随时搜集这方面的资料,日积月累……” 他说到我心里去了,我虽然知道这都是他前期的铺垫,后面肯定还有藏招,可还是忍不住放下书说:“你到底想干啥。” 陈皮嬉皮笑脸:“三儿,今天我和陈师傅去了赌场,陈师傅果然是专家,一眼就看出赌场有很大的问题。” “怎么呢?”我问。 陈皮道:“陈师傅说,黄一山身边有高人啊,整个赌场的风水布置成一个蜗阵。” 我来了兴趣:“说说。” “蜗阵就是在风水上利用蜗牛壳的道理,让你进来就出不去。钱进了赌场,在里面转,转啊转啊,转到里面就卡住了,类似蜗牛在窝着。这个阵法的阵眼在黄一山赌场的最上面,那里有一个很邪门的东西。”陈皮连说带比划。 “哦?什么东西?”我追问。 陈皮说:“那东西我形容不上来,看上去长着很多的角。陈师傅告诉我,咱们在底下看得不仔细,如果踩高爬到顶上去看,就会发现那东西其实是个八卦形的加盖屋顶。这个屋顶在房间里是看不着的,只能在外面看。” 我想了想说:“你们是不是误会了,加盖个屋顶很正常,其实是用来遮阳或者什么通风管道的。” 陈皮摇摇头:“你没在现场看,那东西确实很怪,不符合建筑原理,就是说这东西没有一点实际用处。陈师傅告诉我,这就是蜗阵的风水阵法,只要把这个屋顶的盖子打开,里面其实藏着一面六棱形的风水镜。黄一山的赌场肯定经过高手指点,布置了如此绝招,这是典型的东南亚黑巫术,这个高手可能就来自东南亚。” 我猛地醒悟:“陈皮,你记没记得我们在魏大海赌场那次见到黄一山,他们两人差点打起来,后来黄一山身边冒出个泰国小个子,一拳砸裂了木头桩子,这才让黄一山逃出重围。” “对。”陈皮说:“就是他!黄一山这人不简单,家里养小鬼,而且还有个泰国人帮他。” 我打断他:“好了,我知道了,我得睡觉了。” 陈皮摩拳擦掌,冲着我嘿嘿乐,我被他笑毛了:“干啥?” 陈皮清清嗓子:“三儿,你那个师父,就是挺厉害的那哥们,叫啥来着。” “解铃,咋的了?”我瞪着眼问。 “解铃是不是名门正派?”陈皮问。 “废话。” “名门正派是不是要干一些劫富济贫,替天行道的事?”陈皮问。 我隐隐有了些预感,看着他:“有话直说。” 陈皮拉过椅子坐在对面,说:“黄一山为富不仁,开赌场挣黑钱,把我们农民兄弟辛辛苦苦挣的钱都给赢走了。他如果靠的是真本事倒也罢了,居然这么下作,还用歪门邪道,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作为名门正派,没遇到也就算了,既然遇到还装不知道,那就说不过去了。” 我翻身坐起来:“你啥意思?” 陈皮说:“陈师傅告诉我,必须破了这个蜗阵,才能赢钱。” 我笑:“你的意思是让我去破阵?门都没有,去找你的陈师傅吧。” 陈皮这才焦急:“别忘了我和陈师傅之间有协议,他只在后面出招,前台一切行动都得我自己来。三儿,求求你了,我要赢钱必须先破了黄一山的阵法。我这么做有好几层意义,第一阵法破了他就能输钱,黄一山可是我的仇人,这事关我的报复计划;第二对赌客公平,不至于钱都输给庄家;第三我也有点小私心,自己也想赢点钱。三儿,这件事你帮我做了,可是一石三鸟的好事。” 我翻过身不理他,陈皮发狠道:“最后一次,绝对最后一次,行不?!求求你了,三儿,我一个人干不来。最起码还得有个望风的,我谁也信不过,只有你了!” 我坐起来:“你到底想怎么样?” 陈皮破涕为笑,拉着我开始商量细节。 天完全黑下来,我们从家里溜出来。这次是要干大事,去破黄一山的赌场风水阵,这个活可不是好干的。黄一山那是什么人,又狠又毒,现在开了赌场,手底下也是一群亡命徒。我们如果当场被拿个现形,肯定是别想活着回来了。 我和陈皮穿着戴头套的黑衣服,戴了帽子,帽檐压得低低的,先打车到了镇上,转了几圈,然后换了一辆车直奔后塘村。大半夜路上寂静无声,我们到了村外付钱打发走了出租车。 黄一山的赌场没在村里,而是在村后,在山坡上有片废弃的老屋,三层小楼,看样子像是别墅,也不知是干什么用的。我们借着夜色,跑跑停停,时刻观察情况,一路来到老屋前。 这么晚了,屋里居然还亮着灯,有人影晃动。 我埋怨陈皮,不观察好就来,这里居然还有人,计划全泡汤了。 陈皮指了指房顶上,低声说:“没事,你给我望风就行,我爬上屋顶搞掂,真要出事你赶紧跑,跟你没关系。” 陈玉珍给出了破解蜗阵的办法,那就是爬到屋顶,掀开盖子,偷出里面的风水镜,再往里浇上一泼尿。只要破了阵法再去赌,肯定无往不利。 我们小心翼翼潜伏到楼下,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正门是不可能进去的,我们绕到后面。陈皮指了指墙,低声说:“我都观察好了,从外墙爬上去就行。你在这等着,有事打我手机,我就不接了,手机调成震动别在腰里,会感觉到的。” 他让我躲开,深吸一口气,把住外墙的表面,开始往上爬。 这间老屋没有装修,外面都是凹凸的红砖,只要仔细一些,应该不会出问题。我藏在旁边小树林里,哈着冷气,聚精会神看着。 陈皮为了赌博赢钱,这些日子这个折腾啊,啥招都想了,有这个精力干点正经营生,什么钱都挣回来了。 我正想着,就看到一些人影从屋子里出来,开始绕着老房子来回走动,应该是在巡逻。 黄一山对这里非常重视,夜里都安排人看守,我忽然冒出一个想法,顿时一头的冷汗,我靠,如果屋顶有人看守怎么办?正好把陈皮抓个现形? 现在想到这个也晚了,我眼睁睁看着陈皮爬到了第三层楼。 有几个人站在墙根下说着话,他们用手电四下里照着,我手心捏了一把汗,只要他们抬高手电,肯定就能看到头顶的陈皮。 这些人说了几句话就散了,有一个人留下来,把手电夹在脖子上,解裤子在墙根下方便。 这时,陈皮爬到了屋顶,双手攀住屋檐,一翻身爬了上去。我闭上眼睛,听天由命吧。 等了一会儿,并没有意外发生。陈皮的身影又露了出来,他往下看了看,那个人还没有走,对着墙根,双手在那动,不知在干什么。 他不走,陈皮就动不了。这时,二楼的灯光开了,有人影往楼上走,紧接着三楼也开了,有几个人正在往天台屋顶去。陈皮一瞅情状不妙,一翻身从天台出来,紧紧夹住墙面,小心翼翼往下爬。 那个人终于搞完了,打着手电晃晃悠悠走了,陈皮快速爬着,离地面还有一米多,他干脆跳下来,摔了个狗吃屎,然后撒脚如飞跑了回来。 我接住他,他吓得脸色苍白,不住地喘着气,没忘了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我看。 这是一面很奇怪的镜子,并不是现代工艺,而是一面形式很古的铜镜。并不是很圆,是用很多铜制的部分,利用直角拼接,拼成的镜子,看上去很像是蜗牛背壳的侧面剖开图。 镜子正面用阴刻的手法,刻着很多古怪的文字,细小的凹槽下面是赭红色,我凑过去闻了闻,一股刺鼻的腥味。 是血迹干涸的痕迹。 第二十七章 生死一线 第二十八章 惊天爆炸案 第二十九章 图穷匕首见 第三十章 大斗法 我被押着上了车,陈皮留下来当人质,面包车颠颠簸簸开了出去。车厢还是黑不隆冬,密不透风,开了很长时间,车子停下来。有人让我下去,在黑暗中呆的时间长了,很难适应外面的阳光。我头脑一片混乱,好一会儿才分辨出来,原来已经到了镇上。我又安排坐到了前面副驾驶的位置,负责给司机引路。 告发陈玉珍我没有一点心里愧疚,这老小子粘上毛比猴都精,现在他想置身事外都不可能。 在我的引路下,我们很快来到了陈玉珍的住宅楼,一伙人架着我噔噔噔上了楼,领头的这个小伙子心很细,让我们不要敲门,他彬彬有礼摁动门铃。 响了几声,门开了一条缝,陈玉珍探出脸看。他警惕性相当高,看见我的时候还没什么,等眼睛扫到身后这些人,第一时间马上要关门。有个混混手疾眼快,上去一脚把门踹开,陈玉珍踉跄了几步摔在地上,他脸色变了:“你们干什么?私闯民宅吗?” 众人走了进去,反手把门锁上。 “你叫陈玉珍?”小伙子问。 “你们认错人了吧。”陈玉珍从地上爬起来:“我不认识你们。” “你认识他不?”有人指着我说。 我道:“老陈,别装了,我都进去了,更别说你,老老实实合作吧。” 陈玉珍仰天长叹:“我真是遇人不淑,罗稻,我算是栽在你身上了。这几天我就觉得不得劲,还给自己占了一卦,大凶之兆,果然现世报来得快。你们要干什么?” “陈师傅,你别害怕,”小伙子说:“这件事跟你关系不大,只是需要你合作,如果你不听话,我们就没办法了。” “好说,好说,到底怎么了。”陈玉珍问。 我把经过说了一遍,说风水镜现在在你的手里,需要用它把黄一山身边那位泰国高手引出来,现在能干这个活的,只有你了。 陈玉珍掸掸衣服,坐在椅子上左右晃着,打着官腔:“这件事有点棘手,那位高手我见识过,功力深不可测。让我出手也不是不可以,但价钱的问题……” 小伙子笑了,推推我说:“罗稻,你把爆炸案的情况跟咱们陈师傅说说,他可能还不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我绘声绘色地把爆炸案描述了一遍,然后说道:“现在江湖黑白两道,撒下海捕暗花,好几拨人马要抓黄一山。老陈,你看到我身边这些人了吗,他们基本上都是爆炸案死难者的三朋四友,一个个眼珠子都是红的,你想问他们要工钱,先掂量掂量自己这把老骨头。” 陈玉珍不知道这里面的缘由,听我一说整个人就傻了。他是老江湖,可从来没遇过这种骇人听闻的恶性杀人案。好家伙,一口气死了二十二个,这片水太深,不是他趟得起的。 陈玉珍风向转得很快,马上说道:“其实吧,法师这份职业细说起来也算江湖八大门之一,大家都是同道朋友,江湖同辈,我帮忙是应该的。别提钱,我这人最烦把钱挂在嘴边。” 他起身到里屋,不多时拿出一个木盒,打开之后,里面铺着红色丝绸的软垫,上面摆放的正是那一面六棱风水镜。 陈玉珍道:“我已经暂时把上面的灵引封印了,要招来那位泰国巫师,还需要一些准备工作。我需要有个人忙我,事先声明,这件事九死一生,你们掂量着办。” “陈师傅不用担心人的问题,你把自己的准备工作做好就行。”小伙子淡淡地笑。 “另外,引这位法师出来,必然会有一场惊天动地的斗法,最好能安排一个远离市区人群的偏僻场地。咱们以逸待劳,坐等敌人上钩。”陈玉珍说。 小伙子点点头:“都记下了。” 经过和魏大海的商议,最后把埋伏的地点选在市郊的一处废弃别墅。那里是一片烂尾楼,生满杂草,无人居住,偶尔有附近村落的人赶着羊到那里吃草。 需要协助陈玉珍的人,自然就落在了我和陈皮的头上。 天色快擦黑的时候,我和陈皮还有一车人赶到了那片别墅,魏大海和陈玉珍亲自坐镇。魏大海也算个将才,观察好周遭地形,让这些小弟分散埋伏起来,别墅周围更是布下重岗。 我们几个人走进别墅的一楼正厅,陈玉珍拿着风水镜说:“这些天,那位法师一直在寻找这面风水镜,它非常不安分,跳得很厉害。可见这个法器对于他来说很重要,只要我现在把灵引的封印抹掉,他马上就能知道这里,便会找来。” “那就抹掉吧。”魏大海说。 陈玉珍摇摇头:“虽然我们已经提前埋伏好,但还是敌暗我明,一旦法师找来,便是不死不休的斗法。这些东南亚的法师我太了解,心眼很小,睚眦必报,我们拿了他的风水镜,他肯定要致我们于死地。既然如此,我们就提前做好准备。小罗,小陈,就委屈委屈你们了。” 我心里暗暗叫苦,陈玉珍损透了,他肯定是在报复我告密,居然让我和陈皮做诱饵,吸引泰国法师上钩。 陈玉珍道:“我已经在此地布下了一个阵法,名曰九龙阵法,这可是门派绝学,我一生都没摆过,今天用出来。你们两个小鬼也不用担心,放心大胆在这里守着,他们不来则可,来了我让他们有去无回。” “陈师傅,我和三儿的命都在你手里攥着呢,你可别玩我们。”陈皮苦着脸说。 陈玉珍看看魏大海:“就算要坑你们,我也不能坑魏老板,是不。” 魏大海淡淡笑:“不错,现在起我们是一根藤的蚂蚱。不抓着黄一山,谁也别打算回家。三儿,陈皮,我已经托人到你们家里打过招呼。好了陈师傅,抓紧时间。” 陈玉珍交给我和陈皮两个怪模怪样的东西,这东西像是一种武器,把手上雕刻着骷髅。他告诉我们,这是他们门派祖传的镇魔之物,名曰金刚杵,一会儿如果看见泰国人来了,就用这东西往他身上招呼,只要见了血就能破他的妖术。 他又和魏大海交待了一些事,然后把那面风水镜高高悬挂在墙上。 陈玉珍默默念动口诀,一双手快速变幻手印,然后轻轻一抹,擦掉了风水镜下面一滴暗红色的血渍。说来也怪,大晚上的,也没什么光,这面镜子突然波动,像是淋了一层涟漪。居然开始轻轻颤抖,像是获得了某种感召。 众人面面相觑,我们都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陈玉珍道:“封印已开,法师感知到了灵引,他要来了。” “什么时候会过来?”魏大海也有些紧张。 陈玉珍摇摇头:“不知道,看这个人的行事风格应该很快。这些泰国人到了内地,仗着大陆断了法术传承,他们就肆意胡为,横行无忌,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了。他今晚肯定会来报复我们的。” 魏大海从包里掏出喷子:“来了就走不了。” “那玩意对他没用,魏老板,你告诉手下人不要轻举妄动,听我指挥。”陈玉珍说:“这个泰国佬十分危险,又阴又毒。” 他们商量着慢慢走了出去,“哐”一声,把别墅的大门关上。 空空荡荡的大厅里只有我和陈皮两个人,我们看着头顶妖邪异常的风水镜谁也没说话,气氛沉郁古怪。他拉着我,我们靠着墙根坐下,互相看看,默默无语。 “陈皮,折腾这么一圈,你有什么要说的。”别墅没有窗,月光斜斜地照下来,外面夜风肆虐,如同鬼哭狼嚎。 好半天陈皮才道:“就像做梦一样。” 陈皮默默掏出烟递给我一根,我们头碰头把烟点上。正抽着,突然间我头皮发炸,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后背汗毛根根俱竖。 我站起身,盯着外面黑洞洞的地方,陈皮赶忙问怎么了。 我说道:“我感觉到了,那个泰国人似乎已经来了,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 “不会吧。”陈皮有点害怕,紧紧拉着我,他低声问:“我们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我心悸地很厉害,心脏狂跳,浑身焦躁不安。 这时,空气中传来一股淡淡的腥味,我们似乎听到风中夹杂着许多细细碎碎的声音。我和陈皮慢慢走到窗边。目所能及的所在,看不见一个人影,到处是破败的杂草。天空中一轮残白色的月亮,非常刺眼。 陈皮眼神好,他指着前面磕磕巴巴说不出话来,顺着他的手势看过去,我也懵了。只见一大片杂草细细碎碎,目光再扩大一些,从远处密密麻麻爬过来很多东西,那是一大群昆虫。 第三十一章 巨大的危险 我和陈皮惊心动魄地看着,密密麻麻的虫子爬过,魏大海那些藏在草丛里的手下纷纷跑出去。如果来的是人,他们并不害怕,可偏偏是这种看得发痒的虫子。 “难道这就是泰国降头术?”陈皮颤抖着说。 我让他别胡说,我心里也有点发慌,谁知道这些都是什么玩意。 这时,远远的树林深处走出来一个人。此人就是一团黑影,在月光下看不清面目,身材瘦削,看上去好像就是那个泰国人。 陈皮紧紧捏住金刚杵,嗓音沙哑:“三儿,咋办?” 我打量了一下大厅环境,说道:“咱们不能在这里等死,找个地方藏起来。” 我们藏到阴暗角落的一根柱子后面。时间不长,那黑影慢慢走到了别墅前。从窗户看过去,他的影子落在地上,月光下拉得长长的,非常吓人。这个人没有急着进来,就这么站在大门口,不知道在干什么。 看着这个人,我眼皮子狂跳,全身说不出什么滋味,像有一股什么东西在身体的血管里乱窜。我经常会有这种感觉,一旦有巨大危险或是很不好事情要降临的时候,我身体就会有反应,我不知道什么原因,好像老寒腿能感知冬天和阴雨天一样,这也算是一种莫名的感知。 我直觉上判断,这个人非常危险,他有一股特别古怪的气息,我从来没有见过。 我和陈皮屏住呼吸,谁也不敢出声,直直地看着他。外面没有一丝的声音,魏大海和陈玉珍这些人就像凭空蒸发,可我知道,他们一定躲在某个安全的角落里窥视将要发生的一切。 按照陈玉珍的狡猾和老道,不到他出手的时候,就算我和陈皮都死光了,他也会心安理得地看着。 那人慢慢走了进来,晦暗的光线里,看不出他长什么样子。他向前走着,步伐很沉重,所去的方向正是挂在墙上的风水镜。 随着他越走越近,我终于看清,碰碰陈皮。陈皮有些疑惑,耸耸肩表示不解。 来的人并不是泰国人,而是一个陌生的小个子。这人长得又黑又瘦,可能也就一米六的个子,长得像是个常年在外劳作的城市民工。 他慢慢走到墙前,踮着脚去摘挂在上面的镜子。镜子挂的相当高,这个人即使拼命踮脚也只是勉强摸到镜子的下沿。他四下里张望,看到墙根处有一把破椅子。这椅子的位置相当缺德,正好在我们的藏身之处,我和陈皮紧紧盯着他,心里紧张万分。 那个人果然朝着这张椅子走了过来,陈皮紧紧靠着我,极力压低声音:“怎么办?” 我摇摇头,表示没主意,心乱如麻。 那个人越走越近,已经来到了墙根,正要拿椅子,突然一抬眼看见了我们。他显然没意识到这个地方还藏着人,怔了一下,随即用一种谁也听不懂的话快速说着。 他的表情很狰狞,指着我们,语速很快。 陈皮暗骂:“躲也躲不住了,不如跟他拼了。”说着,持着金刚杵就飞身跳出去。那人反应很快,往后一闪身躲开,随即跑回大厅。陈皮追了过去,那人并没有逃走,而是在大厅里和他周旋。 两个人像猫捉老鼠一样在宽阔的场地跑来跑去,我正看着,忽然身上那种不安的感觉又强烈的袭来,说不清怎么回事。一股莫名的煞气又好像从外面很远的地方渗透进来。 我赶忙喊:“陈皮,别和他闹了,有危险。” 话音刚落,那人停下身,陈皮正在追他,一下刹不住车两人相距很近,那人出手如电去抓陈皮,关键时候陈皮反应也极快,挥动金刚杵对着那人的手臂就扎了下去。 那人一闪身,动作虽然僵硬可迅如狡兔,躲避攻击的瞬间又出了一腿,直直踢向陈皮。陈皮哪会什么武功,打仗就凭血勇,让对面这人一脚踢在腰眼上,歪歪斜斜踉跄了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陈皮坐在地上喊:“三儿,快来救我。” 可此时此刻,我已经看傻了。因为这个人的动作竟然如此熟悉,让我情不自禁想起一段往事。那是在隆城,解铃被人控制,成了傀儡。眼前这个人的动作身形,那种感觉,特别像被无形的线操控的傀儡。 那人来到陈皮的面前,陈皮吓得在地上往后躲。 那人对准陈皮的脑袋就是一拳。这一拳速度极快,含风带电,陈皮在关键时候迸发了超人的速度,情急之下就地翻滚,那人一拳砸在地上,地上有一堆建筑垃圾,砖头瓦石什么的,这一拳下去,“哗啦啦”一片碎响,冒出浓烟。 我愈发肯定这应该就是个傀儡,如果是真人,这一拳砸在一堆乱石头上谁也受不了。 如果是傀儡的话,他可能反应没那么机敏,我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悄悄从柱子后面绕出来,蹑手蹑脚,来到他的身后。对着他的脑袋,狠狠心砸了下去。 石头正砸在他的脑袋上,那人颤了一颤,头上没有出血,缓缓回过头。这样的近距离,我终于看清他的长相。 这个人大概三四十岁,脸上都是岁月深刻的皱纹,脸色黝黑,面无表情,最让人害怕的是他的两只眼睛。 眼睛是血红的,布满血丝,没有瞳孔眼白之分,就是一片红丝丝。仔细一看,那些红丝还在完全蔓延收缩,有自己的行为,看上去就像是一大片血红色蛔虫钻进了他的眼睛。 那人一把抓住我的前襟,单手一用力,居然把我凌空提起来。我双手乱舞,被他掐的呼吸不畅。 这时,只听“啊”一声狂吼,陈皮爬了起来,把金刚杵高高举起,深深地扎进这个人的手臂里。这个人看看我,又看看陈皮,人忽然瘫软下来,倒在地上。 陈皮拉起我,我们闪在一边看着。 这个人忽然翻身坐起来,捂着胳膊疼得怪叫。他猛地张开嘴,“哇”一声,开始往外吐东西。 干呕了半天,只是吐出一些涎液,我们看的手心捏把汗。这个人又干呕几声,居然吐出一些虫子。 这些虫子还真挺像蛔虫的,又细又长,身体还能在空中卷曲,和蛔虫不一样的是,它们周身都是血红色的。 这些虫子一头挂在他的嘴上,身体在空中扭曲,那一头落在地上,看上去就像一条条的挂面。 我和陈皮都看傻了。随着这些虫子的出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极度的腥臭。我们转身要跑,那人躺在地上,用手捂着肚子不停地呻吟。我看到他的眼神中已经有了人的感觉,不像刚才那样冰冷。 他居然伸出手想抓我们,痛苦地说:“救救我,救救我,疼死我了,疼死我了。” 他说的是汉语,我明白了,我们无意中真的破了他身上的法术。 陈皮捂着鼻子骂:“你刚才不是还想弄死我们吗?” 那人痛苦万分:“不是我,我被人控制了……有人逼我,给我喂了很多虫子,他们说不吃就杀我全家,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哎呦,哪位行行好,叫救护车,疼死我了,疼死我了。” 陈皮拉我:“走吧,咱们别在这呆着,太邪了。” 我冲着外面大喊:“魏哥,老陈,你们别藏着了,赶紧出来啊,拿电话打120,这个人快死了。” 现在我和陈皮电话已经让人没收了,甚至兜里一分钱都没有。 喊了半天,外面没有一点声音,偶尔风吹过,似乎那些人都失踪了。 地上这个人哀嚎着,嗓子也哑了,痛苦抑制不了。他满地打滚,衣服全是灰尘,嘴里不停地呕吐那种长长的虫子。这些虫子身体黏滑,落在地上马上被脏灰包裹,形成类似泥虫一样的东西,还在不停蠕动,看上去触目惊心。 陈皮拉我:“别看了,赶紧闪人。” 我擦擦汗,和陈皮一起往外跑,刚来到大门口,陈皮像是被火燎了脚面,马上停住。他脸色惨白,指指地面。 别墅大门外的地上,密密麻麻爬满了虫子,有的大有的小,还有一些癞蛤蟆和蛇,这些虫子没有一点声音,全都抬着头,眼睛直愣愣瞅了过来。 我和陈皮面面相觑,尽皆骇然。我最先发现了问题,在地上时隐时现一个淡淡的影子,似乎上面有什么东西。 我拍拍陈皮,示意他看,我们一起缓缓抬起头。此时天空中,黑云密布,月光暗淡,在别墅的外墙上有一处放置排气管道的凸檐,上面站着一个黑衣人,居高临下,正在看着我们。 第三十二章 针降 这个黑衣人不知什么时候来的,悄无声息,突然腾空而下,在空中张开衣服,犹如一只黑色的蝙蝠。 我拉着陈皮屁滚尿流又跑回了屋里。黑衣人抖抖衣服,慢慢走了进来,伴随着他的,是一股股很浓烈的煞气。就算陈皮这样的普通人,也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他紧紧靠着我,表情很痛苦。这个黑衣人给我们的压力实在太大了。 这个黑衣人正是黄一山身边的那位泰国人。 泰国人对着我们说了几句话,估计都是泰国话,听也听不懂,他的表情相当凶恶,看见了挂在墙上的风水镜,大步流星朝着镜子走过去。 我和陈皮步步倒退,根本没有斗一下的想法,这个人实在太可怕了,浑身的煞气压得人喘不过气。 泰国人没搭理我们,径自来到墙前,他个子也矮,勉强够到镜子却摘不下来。他慢慢倒退几步,一个加速,双手抓住墙面,靠着指尖之力,整个人迅速腾空,一把摘下镜子,落在地上,整个过程速度极快却偏偏又轻如点水。 他把镜子蹭了蹭,放到内兜里,要往回走。刚迈开两步,地上哀嚎的那个人抓住他的腿,嗓子已经喊哑了,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求求你,放过我,我好疼,给我解药。” 泰国人蹲下来,双手捏着他的喉咙,轻轻一用力,那人双腿颤抖,不停颤栗,只听“嘎巴”一声,脑袋软绵绵垂下,再也不动了。 我和陈皮吓得不敢出声,举手投足间就杀了一个人。 泰国人看看我们,面无表情,继续往外走。来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怔住,不知何时,门外被人画了一道红色的线。 他要走出去,可脚步迟疑,似乎特别惧怕这条线。 这是陈玉珍出手了。他一直隐忍不发,其实就在等待这个泰国人上门。 泰国人走回来,一把抓起地上的那具死尸,拖着来到门口,用脚一踢这个死人的后背,尸体腾空,落在地上。泰国人跳起来,踩在尸体的身上,用尸体来涂抹地上的红线。 涂抹了一阵,那条红线居然抹不下去,泰国人一脚踢飞尸体,转头看着我和陈皮。 我们被他的眼神吓坏了。泰国人背着手走了进来,陈皮吓得拉着我就要跑。泰国人从怀里掏出一把扇子,猛地张开,凭空一抖,一团黑色的烟雾笼罩在他的身前。他一指我们,那团烟雾如有灵性一般,径直向我们飘过去。 此时此刻,我全身汗毛乍竖,身上涌动的那股热流越来越盛,即害怕又有些兴奋,随着烟雾逼近,我的鼻息间竟然闻到了一股恶臭味。 “陈皮,你赶紧离开,烟雾有毒!”我大吼一声。 陈皮懵懵懂懂:“怎么?你怎么知道?我什么也没闻到。” 我把他掩在身后,眼睛直直盯着泰国人,根本不想躲。 泰国人也在看着我,他长相奇丑,活像一只猴子,可气场很大,如雷霆山峙。我们之间的烟雾愈来愈浓,渐渐飘到了我的身前。 陈皮在我的告诫下已经跑远了,拐角有一条楼梯直通二楼,他跑到楼梯上,惊慌失措地看着我。 我知道现在跑也晚了,静静看着烟雾笼在我的身上。 “这是烟降!小罗,快躲开!”一个声音从大门口传来。 我看到陈玉珍走了进来。泰国人不再看我,转过身对着陈玉珍,他也知道我是个小喽啰,真正的对手是眼前这个人。 这时候,烟雾已经完全把我笼罩其中,我感觉呼吸急促,腥臭的味道非常刺鼻。我脑子开始昏胀,好像晕车晕船一样,鼻子痒痒的,昏头昏脑使手一摸,再张开来看,满手都是鲜血。 我鼻子里的血像自来水一样流了下来。此时我已经无法聚集注意力,眼前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我跌跌撞撞向前走了两步,脚下如同踩了棉花,鼻子里的血“嗤嗤”往外流。 我听到陈玉珍在远处叹口气:“完了,这孩子算是完了。这种烟降是尸油结合各种毒物炼制出来的,集合了死气和邪气,再用泰国独门降头术催化,无比阴毒,小罗,我是救不了你。” 我“噗通”摔在地上,浑身难受,勉强抬起头去看,泰国人已经和陈玉珍过上手了。 陈玉珍边打边笑:“小鬼,我当你多有本事呢,不过如此。等我催用阵法,你就死翘翘了。” 他猛地跳出圈外,泰国人一愣,陈玉珍大吼一声:“开阵!” 别墅二楼还有三楼的走廊里突然亮起很多强光。这些都是早已安排好的魏大海手下,他们藏在别墅的高层走廊,此时一听陈玉珍招呼,全都冒出头来,打着狼眼手电,把功率推到最大,从上面射下来。 打手电这些人所站的位置很有讲究,并不是随机的,而是根据陈玉珍精心布置的阵法。此时光线上上下下,层层叠叠,颇有层次感。这些光从不同角度射出,最终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在大厅中间的这个泰国人。 泰国人被乍射出来的光线刺得睁不开眼,怪叫几声,他居然开始撕扯外面的衣服。 陈玉珍也是一凛,他这人特别精明,知道一旦阵法开启,把泰国人逼入阵中,这小子会狗急跳墙,一旦憋出什么大招来同归于尽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趁着泰国人发疯,有人来到我身边,想把我拖走,陈玉珍大喊一声:“你们不要命了?知不知道罗稻已经身中剧毒?谁碰他谁死。” 那些人“呜”一下就跑光了。 我浑身难受,每个关节都在疼,像是有小锉刀在里面磨。我勉强脱了外衣,把袖子卷成条塞在鼻子里,可是根本挡不住流出来的血,前胸全是鲜红色的血。 我坐在墙根,看着黑暗简陋的大厅,如同瀑布倾斜一般的光柱,心中却是无比的宁静。我要死了吗?死就是这个感觉? 每一分每一秒都极为漫长,我发现自己处于一种很微妙的平衡中,这种感觉妙不可言,多一分则多,少一分则少。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能听到血液在血管中流动的声音,眼前的一切都如此美妙而绚烂。这一瞬间我心中能体悟到的东西,似乎超过了眼前的这一切表象,而达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境界。 脑海里凭空就多出两个字“太虚”。 我静静躺着,什么也不想,眼前看到什么就直接反馈到大脑里,自然成景,原汁原味。我看到泰国人把外面的衣服脱了,里面只穿着红色的裤衩和一件红色的上衣,他在这么多光柱的照射下,显得焦躁无比,不断嘶吼。 他盘膝坐在地上,从上衣里掏出一条绿叶包成的团,慢慢解开,里面居然裹着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有米饭有青蛙的尸体还有许多虫子,他把这些东西一股脑全都填进嘴里,开始大口咀嚼,吃的狼吞虎咽,全然不顾周围情况。 这种情景实在太骇然,在场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很多人手里的手电几乎把持不住,光线晃悠不停。 随着泰国人把这包饭吃完,他神色和缓,阵法似乎对他已经不管用。他从红色内衣里掏出两根针,这两根针的针眼里都拖着长长的线。 他看着陈玉珍,两只眼睛紧紧盯着,然后拿起一根针缓缓插进自己手腕的动脉里。这根针一点点深入,鲜血顺着伤口往外流,长长的针最后只留个针头在外面。 陈玉珍倒吸一口冷气,知道不好刚要走,泰国人拿起另一根针,对着自己的额头就扎了进去。 陈玉珍大叫一声,双腿发软躺在地上,用手紧紧捂着自己的脑门,血流如注。 这时候,魏大海从外面进来,他还算有情义,拉着陈玉珍要往外拖。陈玉珍疼得不停呻吟:“哎呦,他居然用的是针降,他要和我同归于尽。” 魏大海真有点大哥的气质,喊了一声:“人呢?别他妈用手电照了,群殴,把这个泰国人给我抓起来!” 陈玉珍惨叫:“不能动他!” 他话还没说完,别墅上面几层的手电陆续灭了,那些小弟们只听魏大海的话,他们不在布置阵法,一起从楼上要下来,准备围殴泰国人。 灯光一熄,泰国人诡秘地一笑,缓缓把额头的针拔出来,对准了自己的右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