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靡》 第1章 珍珍 夜已深,霓虹闪烁。隔壁小区的居民们都快要入睡了,而这正是卡拉OK、足浴店营业的好时候。连同着这条街上的理发店和化妆店也生意很好——那些衣着暴|露的女人们每晚都得先洗净头发吹出造型,再化上美艳浓妆,以便形象靓丽地“招待”更多客人。反正她们是周围这些廉价理发店、化妆店的VIP顾客,办张月卡花不了多少钱。 街角的“珍珍美妆”里挤满了妖|艳女人,一间十五平方米的小门面内热闹非凡,充斥着女人们八卦闲聊的噪音。 “珍珍,什么时候轮到我啊?”璐璐问。 “等着。”江映霓不耐烦地回答,连头也不抬。她飞快给丽萍打上腮红,把丽萍那张雪白的脸晕成粉白,增添几分柔媚感。 江映霓其实不叫珍珍,珍珍是她亲姐江映珍的昵称。但所有来“珍珍美妆”化妆的女人都以为江映霓就叫珍珍,所以不假思索这么称呼她。江映霓从没对此解释过,也就渐渐默认“珍珍”成了她的名字。 很快丽萍就化好了全妆,扭着臀踩着一双黑色高跟鞋噔噔去对面那家“金色时代”准备唱歌。 椅子还热乎着,璐璐就接连着坐下来,指着桌上那堆瓶瓶罐罐说:“涂薄点粉,最近额头闷痘。” “这个牌子的粉底蛮坏货,涂薄了持妆力不行。”江映霓戴着医用口罩,垂着刘海,整张脸只露出来一双眼。那双薄凉的眸子冷淡扫视着化妆镜中璐璐爆痘的素颜。 “那你还是涂厚点吧。”璐璐撇撇嘴:“我可不想晚上才做一次,脸上粉就全掉没了。这张素颜怕是要把那些男人吓.软。” 江映霓在浅蓝色口罩的笼罩下无声笑了笑,像是听了一个并不好笑的笑话。她工作时有戴医用口罩的习惯,从“珍珍美妆”这店子开业时起,就没几个顾客看到过她的真容。因为这些女人很喜欢抽烟,经常在排队等着化妆时边抽烟边唠嗑,把十五平方米的小店弄得乌烟瘴气。 “年终冲业绩,真累啊。”璐璐摩挲着自己刚做的指甲,晃了晃那饱经风霜的五指向江映霓炫耀:“四十块钱做的,好看吧?” “一般。”江映霓中肯地给出评价:“你有闲钱不如去保养手,至少用点好护手霜。” “手都洗脱皮了,保养也没用。”璐璐嫌弃地说:“我每天下班再累都要洗澡,恨不得洗脱一层皮下来。” “我以为你们已经不在乎这个了。”江映霓娴熟地给璐璐粘上纤长的假睫毛,再刷一层睫毛膏固定,又说:“不过完事了认真洗澡也对,不容易得病。” “我发现你这人嘴里就没一句好话。什么叫不在乎这个,当婊|子难道就不配讲卫生啦?”璐璐语气轻快地同她调笑着,顺手从兜里掏出打火机,点了根劣质的烟,吐出烟圈时渐渐朦胧了化妆镜里的所有画面,包括她浓妆艳抹以后美丽到让自己陌生的脸。 江映霓旋紧这管睫毛膏的盖子,浅笑着说:“我可没说婊|子不配讲卫生。咱们俩,一路人。” “你又没干我们那行勾当。”璐璐伸着手臂把烟头按在店内旧朽的墙面碾灰。 江映霓一把将璐璐的肩膀按住:“别乱动,给你补点眼线。” “轻点珍姐。”璐璐笑得没脸没皮:“刚才把人家弄得好痛哦。” 江映霓笑,懒洋洋抬高了嗓门:“化好了,跟老子滚远点。下一个快坐过来。” 陆陆续续给女人化妆化到了凌晨一点。基本上不会再来生意了。 江映霓打了个悠长的呵欠,泪花在眼眶里扑棱。她随便收拾了一下化妆台上的瓶瓶罐罐,又扫干净地上零星的烟头,把垃圾倒在店门外面的蓝桶里。 外面世界的空气冷凛而清新,有着夜色独特撩人的冷媚感。天幕漆黑寥落,街道空旷无人,唯有对面那排“不正经”的店子灯火通明,仿佛不夜。 “我|操。” 江映霓伸着懒腰,畅快地骂了这么一句。有些人心情愉悦会以笑容表达,她则不然,通常以脏话荤话直抒胸臆。 她话音刚落,就看到衣着暴|露的丽萍跌跌撞撞地从“金色时代”那家卡拉OK跑出来,扶着路边一颗老梧桐树,低着头呕吐。 画面稍微有点恶心。江映霓赶紧转身回到化妆店里。 过了几分钟,丽萍就颤颤巍巍地进入化妆店,嘶哑着喉咙说:“珍珍,我倒点水喝啊。” “喝呗。”江映霓低着头玩手机,懒得看面色惨淡的丽萍,只问:“饮水机里还有水吗?” “有水。”丽萍艰难地忍着疼痛躬身,在饮水机柜箱里取出劣质的塑料杯,接了一杯常温的水。清凉的水沿着干涸发燥的喉咙淌进去,丽萍又活过来一半性命。 “晚上又被哪个男的搞伤了?”江映霓把手机揣进兜里,扭头看到丽萍的惨样,忍不住再次爆粗:“我靠,你额头都磕破了,血再流下去要出人命。给你打个120。” “不要打120。”丽萍阻拦:“我现在一身腥气,脏的要死,不想去医院。” “有毛病。”江映霓白她一眼:“命重要还是面子重要?” “当然面子重要。”丽萍咬了咬牙:“如果不是为了那些奢侈品,我也不会干这行。” “那你等死吧,别死在我店里。”江映霓谈吐恶俗:“最好去卡拉OK等死,让警察把贱婆娘抓走。” “贱婆娘”骂的是金色时代的“妈妈”。好多和丽萍同行的女人都在背后这么称呼她。这个丑陋的绰号,是江映霓给那女人取的。 “我现在不能回卡拉OK,”丽萍捂着额头的伤口,汩汩血液顺着她那双骨头支棱的干瘦之手蜿蜒下来,在凌晨一点多钟看到这副画面,有点瘆人。丽萍说:“王总今晚喝多了,把我往死里整。我实在受不住,就逃出来了,璐璐顶替我去伺候王总。现在回卡拉OK,不仅是王总要搞.我,贱婆娘也要拿我出气,她正在气头上。” 遭一夜罪换一个高仿LV,白天是光鲜的都市丽人,晚上则人不人鬼不鬼。这社会到底谁取笑谁,大概笑贫不笑娼。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那位喝高了的王总连璐璐都招架不住,他没脸没皮地耍酒疯,衣衫不整从金色时代冲出来,径直走向“珍珍美妆店”,朝店里骂骂咧咧地吼:“滚出来,老子今晚就要你这个婊|子!” 江映霓头皮一麻,在红灯区做生意就这点最不好:容易受那些女人的连累。 丽萍抱着脑袋在区区十五平米的小店里无处躲藏,而醉醺醺的王总已经半只脚踏入店内。 靠。江映霓恨不得马上把丽萍塞给王总,让这两个混球能滚多远就滚多远。但丽萍额头伤得严重,再让王总虐待下去……不堪设想。 “珍珍……救救我。”丽萍瑟瑟发抖。 “王总,您别动怒。”江映霓堆起假笑,好言相劝:“丽萍她不懂事,得罪您了。” “要她滚过来。”王总不耐烦,一口混浊酒气喷到江映霓脸上:“你别挡着。” “还不滚过来,”江映霓吼着丽萍,把她揪到王总眼皮子底下,狠狠甩手给了丽萍一耳光:“婊|子!骗了我男朋友也就算了,连王总都敢得罪!上赶着寻死啊?” 这一耳光扇得极其响亮清脆,响到让醉醺醺耍酒疯的王总都一下子清醒了。 “妈的,我男朋友上次跟你乱搞,回头就得性|病了!”江映霓怒气汹汹地对王总说:“这个婊|子为了买LV不择手段,得了脏病还瞒着掖着,非要出来拉客!您可别和我男朋友一样,上了她的当!” 王总不可思议地看着江映霓和丽萍,目光在她们俩身上来来回回扫荡着。 “跪下给人赔礼道歉不会啊?”江映霓甩手又给丽萍一耳光,这次比上次打得还狠,江映霓的手掌心都震麻了。 丽萍捂着红肿的脸颊跪下来:“王总,我错了,我错了……” “生得贱。”王总踹了丽萍一脚,骂骂咧咧地郁闷着走回金色时代,准备让“妈妈”给他换个卫生点的女人。 两耳光再痛,也总好过王总的折磨。丽萍心里有数,虽然嘴上没有道谢,心里却清楚江映霓替她解围了。 丽萍晃晃悠悠地想站起来,然而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过后,撑不住晕倒了。 一辆尾号是68的白色福特从美妆店门前驶过。江映霓认得这辆轿车,她晚上生意冷清闲暇时,总会无聊打量门口经过的轿车。这辆白色福特的主人是红灯区常客。 江映霓追出去,朝着白色福特挥手。 福特的车主停车,降下驾驶座车窗,探出头不耐烦地问:“干嘛?” “送人去医院,很紧急,付钱的。”江映霓的语速极快。 “付多少?”车主懒洋洋问。 “你出个价。”江映霓心说,反正到时候是丽萍付钱。 “五百。”车主扬手比了个数。 “我去你妈的。”江映霓愤然扭头走人,决定还是打120等待救护车——至少得等半个小时,这里离医院很远。曾经就有和丽萍遭遇相似的女人因为抢救不及时,没了命。 车主推开车门,迈开长腿三两步跟上江映霓:“算了,不收钱。做桩好事积德。” 江映霓诧异地回头看他。 第2章 暧昧 丽萍很消瘦,所以江映霓没有麻烦这个红灯区常客,而是自己吃力地扛着丽萍往白色福特的副驾驶塞。 “去最近的第五医院?”红灯区常客开着车,随口问着征询江映霓的意见。但其实也不算是征询,因为他已经开往第五医院的方向了。 “随便,都行。”江映霓坐在后排,有些心不在焉地应声。 江城凌晨一两点钟的街道空旷无人,红灯区常客开车时明显超速了,但稳得一匹。坐这种又快又稳的车,很爽。尤其是在这般寂寥的黑夜里,晚风裹挟着湿漉漉的水汽迎面扑来,连眼皮子都是凉爽的。 江映霓肆意把胳膊伸出窗外,捞了一大捧冷风入怀。反正现在街上只有这一辆白色福特在行驶,把手伸出窗外也不算太危险。 “你是化妆店的老板?”红灯区常客问。 “嗯哼。”江映霓妩媚地笑着调|戏:“你是不是想找我搭讪啊?突然问这个。” 红灯区常客说:“我只是好奇,你年纪挺小的,怎么大半夜也在红灯区。” “我二十五,不小了。”江映霓长期戴着口罩,遮住大半张脸,也不知红灯区常客是怎么看出她年纪小的。总之她这几年在红灯区附近开化妆店谋生,若有人问起年龄,统统回答二十五岁。 “二十五?”红灯区常客只轻笑一声,有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很快就到了第五医院。因为这家医院不算市里的好医院,所以晚上人比较少。如果这个时间点去同济医院,想必医院内仍然是人山人海。 江映霓搀着丽萍走进了医院,她把口罩往下拨到脖颈,露出剩下那半张漂亮的面孔,朝红灯区常客轻|佻地嫣然一笑:“OK,你任务完成,可以走了。再晚点回去,你老婆就要让你跪搓衣板了。” “嗯,那我走了。”红灯区常客转身离开,对江映霓刚才的轻|佻举止无动于衷。 “真走啊?”江映霓叫住他,直白说:“我对你挺有兴趣的,要不留个电话?” 红灯区常客停下脚步,看着江映霓这张漂亮的脸蛋问:“怎么,你想让我被老婆罚跪搓衣板?” 江映霓歪了歪唇角:“得了吧,你三天两头的去那条街找乐子,老婆要是真罚跪,你这膝盖都得废了。” 红灯区常客不置可否一笑。 “你给不给电话?”江映霓这腔调明摆了是要霸王硬上弓。 “不给。”红灯区常客拒绝得干脆利落,他嘴角噙着的笑意比江映霓还坏百倍。 这位红灯区常客大约三十岁出头岁数,按年纪能当江映霓的叔辈。他的穿搭很随性不羁,明显是乱搭一通却又别有港潮调调,宽肩撑着短身黑皮夹克,深灰色工装裤把一双大长腿的线条展现得流畅生动至极,裤腕处的脚踝骨有种说不出的性|感。再细看,他连鞋跟都没提上来,全然把一双皮鞋当成凉拖鞋踩,后脚跟大大方方裸|露在外。想必是他刚刚在红灯区完.事后懒得穿鞋,准备就这样邋遢不羁地开车回家睡觉。 啧,多大的人了,连暧|昧都玩不起。 江映霓忽然觉得没意思,便不再找这个男人要电话号码,转身搀着丽萍去看医生。医院人少,基本不用排队。医生在诊室里给丽萍做检查,江映霓翘着二郎腿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闲着无聊,只恨此刻没两颗瓜子拿来磕。 她无聊透了,竟开始回味刚才在医院门口和那位红灯区常客对话的短短两分钟。好吧好吧,对话时间或许连两分钟都不到,人家根本懒得搭理她。江映霓觉得挺挫败,她居然勾|引失败了,何况勾|引的对象还不是什么难搞的正人君子,只不过是个在红灯区夜夜买风.流的惯犯。 丽萍的额头被小护士缠了厚厚一圈白绷带,小护士一边缠一边嫌恶地皱眉,因为丽萍身上的酒气和骚|味实在太重太难闻。也怪不得别人小护士一脸嫌弃。丽萍她活该。 江映霓怀疑是不是小护士把绷带缠绕得太紧,昏昏沉沉的丽萍一下子被勒醒了。 “我…”丽萍喉咙里含糊不清地发出些声音,有几分尴尬地看了看给她包扎伤口的小护士,然后做错事般垂下脑袋。这不,烂婊|子见了良家女,自惭形秽到满脸发红。 江映霓觉得丽萍这女人就是不够通透。既然为赚快钱选择了干这一行,就都该学习璐璐那种“老娘就是死皮不要脸”的气场,即使浑身脏得要命也能昂首挺胸走在人群里,蔑视所有路人的鄙夷和嘲笑。 “等会记得把医药费转给我。”江映霓找丽萍催账:“刚才那趟路费就免了,别人没要我们的钱。” 丽萍迟钝地点头。谁都不可能欠江映霓的钱,哪怕只是五毛钱。她这人抠门抠得要命,催账的本领在红灯区极其出名。 ……… 从医院出来时,已经是早上七点多钟。这是普通上班族们起床或出门的时间,也是丽萍她们这类红灯区工作者的睡眠时间。 在医院已经花了不少钱,丽萍舍不得再花钱打的士回家,便和江映霓一起挤公交车,一路都在碎碎咒骂王总不是个好东西。 终于骂得解气了,丽萍忽然想起来问道:“谁这么好心,送我们去医院不收钱?” 江映霓摊手:“不认识,应该是你们那儿的常客。” 丽萍说:“我们那儿的常客可多了。” 江映霓回想起那位常客的面孔:“……是个长得挺帅的常客。” “我干这行都整整一年了,只遇见过啤酒肚和地中海,”丽萍窝恼地扁了扁嘴:“妈的,运气真差火。” 江映霓安慰丽萍说:“害,长相好看的说不定心理阴暗,干起来比王总还变态。” “你说的那人开什么车?”丽萍问。 “福特,白色的,尾号68。” “开福特的,难怪我没见过他。”丽萍很有经验地介绍说:“他估计找的是中档价位的女人,我平时接的那些客都是开BMW的富豪。对于这些贱.男人来说,女人和汽车一样,开高档车的有钱人找价格贵的女人,开中档车的找中档女人,至于开低档车的货色么,那都是缩紧了裤腰带攒钱玩.女人。” “按你这个逻辑,你是高档女人?”江映霓调侃:“还真敢往脸上贴金。” “你就爱损我。”丽萍白她一眼:“我怎么就不配当“高档”女人了?我前天挎着LV、蹬着PRADA在武广逛街的时候,那群柜姐们的态度要多尊敬就有多尊敬。” 江映霓吐槽:“那她们肯定都是新来的小丫头,眼睛不贼,A货都看不出来。” “拜托,珍珍,我那不是A货,是B货好不好。”丽萍据理力争:“不是山寨。” ——B货(B-Ware)不是山寨假货,而是相对普通销售产品的瑕疵产品。 丽萍刚才争辩的语气稍微有点激动,不自觉抬高了嗓门,“B货”这个关键词瞬间引起了旁边那位挤公交的女白领的注意。 公交车猛地刹车,一车人都往前倾,丽萍和江映霓扶着扶手,趔趄着扑往前面,撞到了女白领身上。 女白领万分嫌恶地瞪着她们俩,表情像是在上班路上踩了狗屎般愤怒。 丽萍瞟了一眼女白领的挎包,悄声跟江映霓吐槽说:“嘁,五十步笑百步。” 江映霓懒得搭理她,默默玩手机。 * 和丽萍在医院折腾一宿,江映霓困得要命,回到那间逼仄的十五平米美妆店以后倒头就睡,从早上八九点昏睡到下午六七点,巧妙错过了早餐与中餐,省下两顿饭钱。 她在江城没有家,每天就居住在租的这间十五平米门面里,美妆店没生意了就把店门一关,支起折叠躺椅睡觉。连床都没有。上厕所都是到公共厕所解决——从珍珍美妆店疾步走到公厕也得要五分钟。 这过得像什么日子。江映霓有时候会嘲讽自己,不过好在她这几年攒了不少钱。 她是在江城土生土长的人,以前在江城也有家,有父母和姐姐,只可惜后来家破人亡,一夕之间什么都没了。 肚子咕咕叫了几声,江映霓无精打采地拉开美妆店的卷帘门,铝合金材质的卷帘门发出咯吱咯吱的刺耳噪音,引起路人不满。 她穿着拖鞋晃荡到附近一家牛肉面馆,点了份四块钱的素汤面,颓废地大口吃面,毫无形象地发出呲溜声。末了,仰起头,咕咚喝一大口辣汤。 “珍珍,你也在啊。”穿着廉价桃红套裙的Lisa也点了一碗四块钱的素面,端着纸碗走到江映霓这桌来。 江映霓蓦地想起早上丽萍介绍的:开中档车的男人一般找中档婊|子玩。 “Lisa,问你个事啊。”江映霓说:“认不认识一个长得挺帅的男的?三十多岁,经常在这条街找乐子。” “你说的挺帅是多帅?”Lisa笑嘻嘻问。 江映霓不假思索:“他长得蛮像年轻时的古天乐。那种程度的帅。” “我知道了,”Lisa拍桌:“你说的就是古城嘛!干咱们这行,难得碰到几个长得帅的,他是姐妹们公认最帅的那个。” “古城?”江映霓龇牙:“这名字……他是干嘛的?什么职业?” Lisa道:“我以前听凡凡说他是明城驾校的。” “驾校教练?” “没和他搞过,不清楚,应该是驾校教练吧。”Lisa狐疑:“怎么,你看上他了?” “没。”江映霓抽出一张纸巾擦嘴:“我吃完了,先走了啊。” Lisa挥手:“行嘞,晚上去你那化妆。” 【依旧是剧情文~肉可能很少。肉章会放到po,晋江剧情已更新至第8章。】 第3章 报名 江映霓这几天追完了古天乐主演的某部港剧,然后脑子一热去剪了个女主同款的齐耳短发。事实证明不该贪便宜,便宜没好货。她在红灯区这条街的理发店花二十块钱剪了头,不但没剪出港剧女主英姿飒爽的美感,反而被托尼老师剪成了学生头,看起来像个高中生……不对,不是像,她十九岁,本来也和高中生差不多大岁数。 白瞎了原来那一头波浪卷长发。江映霓气得懒得和托尼老师说话,付完钱甩门而出,徒留托尼老师为他的手艺沾沾自喜。 她咬牙切齿回到了美妆店,给自己化了个浓艳的妆容,刻意扮成熟妩媚模样,然后出门去明城驾校勾|引男人。 欲望在骚动。那天红灯区常客拒绝了给她留电话号码,让她心有不甘。对,就是这种不甘心在夜夜作怪。 明城驾校的门市部离这儿不远,走一站路的距离就能到。江城很大,驾校也很多。明城驾校是众多驾校里的老牌驾校,开了三四十余年,口碑似乎不错。江映霓上网查它资料的时候,几乎清一色好评。 门市部在一条老街上,店门面没多大,顶多比珍珍美妆店宽敞个几平米。不过驾校的关键在于教练和训练场,门市部气不气派似乎不重要。 江映霓大大咧咧走进门市部时,前台营业的男人正趴在桌上睡觉。 江映霓对着睡觉的男人说:“报名。” 男人应该没睡着,但也没抬头,依旧保持着趴在桌面睡觉的姿势,闷声问:“学手动挡还是自动挡?” “这两种有什么区别?”江映霓问。 男人趴着打了个呵欠,懒懒散散地回答说:“手动挡难学一点,价格便宜点。” “那就学手动挡。”江映霓没犹豫。 男人终于伸着懒腰坐起来,打量一眼这个妆容浓艳的短发女孩:“成年了没?报名把身份证拿来。” 江映霓愣了,没想到一来就碰到了不给她面子的红灯区常客。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19了。”她把身份证啪地按在前台。 “手动挡三千块钱,包教三年。”红灯区常客淡淡说:“支付宝或者微信扫码付款。” “能不能便宜点。”她的态度甚是嚣张。 “不能。”红灯区常客再次打量她:“回家跟你爸妈商量,商量好了再来报名。” “我没爸妈。”江映霓没再还价,一边扫码付款,一边问:“科目二谁教?” “你想要谁教?”红灯区常客说:“我这里有六个教练。” 江映霓道:“我要你。” 红灯区常客挑眉:“我是老板,只管收钱,懒得教。” “你教不教?”江映霓扬起下巴:“是不是剪了头发就认不出我了?嗯?” “认得,你不就是那个“二十五岁”的美妆店老板嘛。”红灯区常客特意强调了“二十五岁”,又故意拿起江映霓的身份证看一眼。 ……江映霓脸黑,怪她心大,忘了还有谎报年龄这茬。 “你到底教不教我?”她问。 ——女人有资本朝男人恰到好处地发脾气,准确形容,这不是发脾气,而是娇嗔。当然了,这得有两个前提,一是女人长得漂亮,二是这对男女之间的气场得暧.昧。 红灯区常客笑起来,把驾校名片和报名凭证一并递给江映霓:“可以考虑。” 古城。 古代的古,城池的城。 他是明城驾校的老板。 “下午三点到这儿来,和另外几个报名的一起去体检。”古城说。 江映霓问:“要做什么体检?” “测视力。” “哦,就这?” “就这。”古城说完,继续颓靡地趴在桌上睡。这男人仿佛是八辈子没睡过瞌睡,现在物极必反,一抓住时间就补觉。当然,也有可能是他想白天睡好了,以便晚上攒足体力出去寻欢作乐、夜夜笙歌。 江映霓扬了扬手中的名片,颇为得意地说:“我现在有你的电话号码了。” 古城的回答挺欠揍:“所以?” 江映霓在心下吐槽,这人明明是个红灯区买醉的浪荡之徒,为何偏要在她面前装作不解风情、欲迎还拒?装装装,三十多岁的老男人了有什么清纯好装的?又不是十五六岁的青涩小处|男。 “所以,随时给你打电话咯。”江映霓无所谓地耸耸肩,比古城的腔调还欠揍:“做好心理准备哦。” 年轻漂亮女孩的招惹最要不得。她们的一颦一嗔里三分女人的娇媚,七分孩童的天真,让坏男人们最是蠢蠢欲动。愿者上钩。 古城非常正经官方地说:“欢迎致电明城驾校。” ……江映霓简直一口老血哽在心头。 * 下午三点钟,明城驾校门市部集合了七个新报名的学员,其中五个是大学生,一个是中年妇女,再加上江映霓这个初中学历的没文化社会姐。新学员们围站在门市部门口狭窄的空地等待教练,顺便聊起来。 那个高高壮壮的男生想在同龄人面前装x,便刻意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硬中华,忧郁作态地蹙眉点烟,含住香烟生疏吸了一口,吐烟圈时竟也不背过身去,将熏人烟气直接喷洒在旁边那几个大学生的周围。亏他还是个大学生,素质烂成这样。 江映霓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不动声色远离“烟雾源”一些,避免自己吸入“二手烟”。 “妹妹,你读大几啊?”装x男孩自认为很邪魅地问旁边一个穿连衣裙的漂亮妹妹。 漂亮妹妹怯生生回答说:“大一。” “果然是读大一的学妹啊,你报的手动挡还是自动挡?”装x男孩又问。 “自动挡。”漂亮妹妹觉得这个吸烟的装x男孩看着不像好人,不自觉往后退两步。 “自动挡简单,女生学自动挡的好。”装x男孩又转向旁边的瘦柴杆男孩:“你呢?学的是手动挡还是自动挡?” “我学的是自动挡。”瘦柴杆男孩站在装x男孩旁边,显得更加干瘦如柴。 装x男孩陆续问完几个同龄大学生,终于开始找江映霓搭讪。其实江映霓刚来到明城驾校门市部的时候就引起了他的注意,会化妆又会穿搭的美女,想不夺人眼球也难。 “你也是学生吧?”装x男孩满嘴烟味。 “工作了。”江映霓没什么表情地回答。 “看来得喊你姐姐了。”装x男孩极力打造社会boy的人设,笑着说:“我叫简佳宇,怎么称呼姐?” “姓江。” “江姐,”简佳宇动作生疏地吸了口烟,侧过头把袅袅烟雾吐在一边,然后侧回头问:“姐你学的肯定是手动挡吧?” 江映霓“嗯”了一声,鼻音微重,略显不耐烦。 “等会体检是测视力,你知道的吧?”简佳宇自来熟地说:“我猜姐你肯定不近视,说不定有5.0的视力。” “不知道。” “……”简佳宇在她这儿热脸贴了冷屁股,讨个没趣后尴尬地回到那几个大学生的圈子里聊天。 明城驾校门市部里走出来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他的国字脸黑黄,一看就是常年在驾校训练场当教练,皮肤越晒越黑。 “七个学员都到齐没?”教练嗓门洪亮地说:“我姓曾,是教科目二的教练,叫我老曾就行。到齐了咱就走吧,都上车。” 一辆驾校学员车最多坐四人,老曾把四个大学生带上车了,指挥剩下三个学员坐后面一辆驾校学员车。 江映霓这才看到后面那辆学员车的司机是古城。他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驾驶座的座椅被往后调了许多才够容纳他修长的腿伸展开来。 穿连衣裙的漂亮妹妹正准备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冷不防被江映霓截了胡,只见江映霓素白的纤手抢先搭在了门把上:“我坐前面,你和她坐后排。” “好、好的。”漂亮妹妹小结巴似的,不敢得罪社会姐姐,连忙和中年妇女一起坐进学员车后排。 古城调整座椅给后排腾出位置,懒洋洋地说:“车门没关好。” 漂亮妹妹红着脸说:“那个、教练…我的裙子被门夹住了,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抽不出来。” 古城往车后排看了一眼。漂亮妹妹怯怯地看着他:“教练,您能不能来帮我一下?” “好。”古城正准备下车,江映霓已经啪地推开了车门,走到后排猛地拉开门把,然后俯身拽出漂亮妹妹被卡住的那截裙摆。 漂亮妹妹把裙摆小心翼翼掖回去:“谢谢姐姐。” “不客气。”江映霓坐回副驾驶,发现古城正在看她。 “看什么?”江映霓问。 “没什么,”古城唇角微扬:“就觉得吧,你还挺助人为乐的。” 他这笑意,生生让“助人为乐”这个褒义词变成了中性词,听来别有深意。江映霓索性也大大方方地与古城对视——她喜欢他这种长相的男人。 江映霓尤其喜欢他的眉宇。她是化妆师,对于人的五官有着职业性的挑剔审美。 世上眼睛好看的人其实很多,但是眉眼都好看的人则很少,尤其是男人,大多都败在了眉毛上。有的男人眉毛细如弯柳显得娘娘腔,有的男人则眉毛粗犷凌乱如张飞。而古城不然,他的眉并没有刻意修剪过,却如同墨画般浓黑齐整,眉尾微扬,气场显凌厉。 气场强大的男人,才能征服女人。 不是么。 江映霓朝他微笑:“对啊,我就是助人为乐。” 她说这句话时,明目张胆望着古城高挺的鼻梁犯花痴,心猿意马。听说鼻子高挺的男人那方面很强,欲|望很旺盛。啧,难怪他是那条街的常客。 真想把这男人搞到手。江映霓承认,她就是馋人家的身子和美色。 第4章 流俗 “雨天对安全行车的主要影响是什么?——路面湿滑,视线受阻。” “行人参与道路交通的主要特点是什么?——行走随意性大,方向多变。” “夜间驾驶人对物体的观察明显比白天差,视距会有什么变化?——变短。” ………… 距离考试只剩一天,江映霓终于开始做科目一练习题。她从小就不爱学习,成绩也差劲,让她主动学习知识比让她不骂脏话还难。第一遍在驾考宝典app刷一百题,错了二十三题,江映霓烦躁得想摔手机。 “珍珍,在看什么剧啊?”玫瑰走进美妆店,瞟了一眼江映霓的手机屏幕:“这是科目一的题?你要考驾照啊?” 玫瑰是红灯区整条街最敬业的女人,江映霓在职业感这方面甚至都有点敬佩她了。每天晚上玫瑰都是第一个来店子里化妆的女人——因为江映霓有个习惯,她会给每天晚上第一个到店的客人极其认真地化妆,就像艺术家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后续来化妆店的女人多了,江映霓就会飞速给每个人解决问题,人均化妆时间仅仅七分钟。虽然后来的那些女人也能拥有美艳妆容,但妆容绝对比不上第一个到店的女人精致。 江映霓疲惫叹气:“明天科一,估计要挂。我都多少年没动过脑筋记东西了。” “祝你顺利。”玫瑰坐到化妆镜前,欣赏了一会儿状态不太好的面部肌肤,边欣赏边问:“你怎么突然想考驾照啊?” 江映霓捞起玫瑰的额前碎发,用刘海贴给她别到脑门上:“现在这社会,恨不得人手一本驾照。不考落伍了。” 玫瑰很悲观地叹气:“唉,咱们就算考了驾照也没用,又买不起车。不说车,连房子都没有。你看我每天这么拼命,还是只能接到中等档次的客人,璐璐和丽萍都伺候的是老总!她们工作没有我努力,赚的钱还比我多。你说我相貌身材哪点输给她们?就是因为我得罪过“妈妈”,所以她不把我提上去接贵客。你说这是不是人比人,气死人。”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江映霓淡淡评价说:“你好歹接的也是中档的客。高档客人钱多又怎么样?想想那天丽萍被王总折磨成什么样了。” “唉,你说的也有道理。”玫瑰很沮丧,无聊地把玩着化妆台上的卷发棒,给自己的发梢绕弯弯,卷成一团再松开:“我这辈子就是不可能有出息了。连当个婊|子都这么平庸。” “你还想当个出人头地的婊|子?”江映霓调笑:“改天给你个封号,国际婊|子劳模。” “我呸呀。”玫瑰忍不住笑起来:“也给你个封号,黑色幽默大师。” “劳模您太抬举我了。”江映霓说:“等我驾照到手,买了车,第一个带劳模兜风。” “希望劳模我能等到那一天吧,可别年纪轻轻猝死在岗位上了。”玫瑰痴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明明她才二十六岁而已,沧桑得却像是三十六岁。她喃喃说:“真累。” 江映霓给玫瑰挑了一支浆果色的口红厚涂:“打起精神,想点高兴的事。” “值得高兴的事也没了。”玫瑰说:“不瞒你讲,做我们这行的,敏|感度下降,其实根本得不到快|感,每次都是在逢场作戏,你懂的吧?” 良家女子难以启齿的话题,在她们这类女人口中百无禁忌,谈论私密的性|事就像谈论“今天过早吃什么?中午吃什么?”一类普通话题。 “懂。”江映霓点头。 “但是我有一次接了个客人,让我很真实地爽了,而且是欲罢不能的那种爽。”玫瑰深呼吸一次,感慨:“那他妈才叫快|感。” “而且那男人身材相貌都很好。”玫瑰陶醉地补充说。 江映霓一不留神,往玫瑰的脸上扫重了腮红。这下真让她变成玫瑰了。 “可惜他后来就再也没找过我了。”玫瑰总结:“所以我刚刚说,值得高兴的事也没了。” “他再没找过你,那他喜欢找谁?”江映霓问。 玫瑰说:“他没固定的人选,好像每次都换不同的女人。反正……我们这群中档的几乎都被他玩遍了。” 金色时代中档女人可不少,江映霓长期给这些女人化妆,对她们的总人数也有个大致概念。若按玫瑰说的,他把中档女人玩遍了…… 真脏。 但江映霓对这个肮脏的男人忽然更感兴趣了。她想试试,究竟有没有玫瑰描述得那么爽。 给玫瑰化完妆,珍珍美妆店就又到了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妩媚的女人们围在狭小的空间里聊八卦,等着江映霓给她们化妆。 江映霓嫌她们今晚聊八卦太聒噪,便用手机外放了一首《Dream It Possible》,华为的手机铃。 Lisa以为是自己的手机响了,找了半天手机才发现是江映霓在放音乐。 “珍珍,害我找半天手机,”Lisa嗔怪着看向江映霓:“你喜欢这首歌?我每天听这个手机铃,都听厌了。” “这个歌叫什么来着?”凡凡的英语发音极其蹩脚:“Dream It Possible?” 凡凡英文说得蹩脚,好在这一屋子女人也没有谁能把英文说标准。文化水平最低的肖静问:“这歌名什么意思?” “差不多就是实现梦想的意思吧。”Lisa说:“还挺励志。” 肖静说:“那我的梦想就是暴富。” “巧了,我也是。”凡凡问江映霓:“珍珍的梦想是什么?” 江映霓歪了歪唇角:“高尚的梦想没有,低俗的倒是有一个。” “快说快说,别钓姐妹们的胃口。” 江映霓坦坦荡荡说:“把古城睡.了。” 一屋子女人闻言都安静下来。凡凡开玩笑地说:“古城?你想跟姐妹们抢生意啊?” “不止抢生意,我还要不正当竞争。”江映霓嫣然一笑,像朵妖冶绽放的罂|粟:“你们收他的钱,我不收钱。” * 晚上十一点四十九分,尾号68的白色福特从珍珍美妆店门口路过。 店里正好没人排队化妆。江映霓拨通了明城驾校名片上的电话号码。 “喂?”他把车停在红灯区街边,在下车之前接听了这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 “我是江映霓。”她悠悠说:“看到你的车了——今晚要不要考虑跟我做?给你三十秒时间考虑,如果三十秒内不下车,我就上车来找你。” 廉耻矜持对于她而言,根本不算什么东西。她是俗世欲|女,只想及时行乐。 “想玩车|震?” 他薄唇轻启,念出下|流词汇。男声低低沉沉,磁性地摄人魂魄。他是江城这座都市深夜里欲望洪流的主宰,蛊.惑人沉沦。 江映霓听到古城说的这四个字时,身体不自觉地一阵战栗,体内藏着的那匹孤狼又开始兴奋躁动。古城这嗓音,要是深夜喘起来,还不得要人命么。 “我当然想啊——你还有十秒钟。”江映霓盯着红灯区对面那条街边停的白色福特,笑靥如花,语调柔情似水。 十秒,有多漫长。 古城没下车。 福特前照灯熄灭,车内陷入黑暗。 江映霓关上店门,娉娉婷婷走向对面那辆车。然后她看到古城下车了,大步往金色时代走。 所以刚才停留那十秒,他是在故意吊她胃口咯?“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想必他深谙这个道理,并且应用自如。 “你等等,”江映霓在金色时代门口拦住古城。他身材颀长,江映霓不得不仰着头与他对视。她美目圆瞪:“什么意思?玩我?” 古城笑了笑:“意思就是,不想和你这个小姑娘玩。” “我又不是小姑娘。”江映霓振振有词。 “和叔叔比起来,你是。”古城看着这张年轻漂亮的面孔,漫不经心说:“想玩就去找个同龄人,叔叔没时间陪你。” 江映霓霸道地问:“你有多老?” “三十三岁。”他说。 “嘁,也就比我大十几岁而已。”江映霓冷嗤:“我都玩得起,你有什么玩不起的?去找她们还得花钱,找我一分钱也不花。” “因为花钱,所以是交易。钱货两清以后不会再纠缠。”古城俯视着这个蛮不讲理的小姑娘:“我只想做交易,不想谈感情。” “呵,”江映霓像听了笑话:“难道你怕一夜.情以后爱上我啊?” “我怕你爱上我。”古城如是陈述。 ………你他妈哪来的自信?江映霓差点不屑地冷笑出声。 “顺便提醒你,明天早上还有科目一考试。”古城说:“比起今晚找男人玩车|震,或许去临时抱佛脚更有意义。” “你!”江映霓被他呛得无话可说。 “明早八点见,别迟到。” 古城说完,绕开江映霓的阻拦,走进金色时代的大门。他是游戏人间的风流客,也是浮华尘世的堕落者。 江映霓心有不甘地看着他的高大背影,看着他搂着金色时代里的妖.艳女人,渐行渐远在她的视野。 第5章 考试 早上八点,学员们在明城驾校门市部集合,坐驾校大巴车去科目一的考场。大巴车里除了最近一周报名的新学员们,还有几个上次考挂的学员。开大巴车送考的教练是老曾。 “要是不及格,我妈肯定会骂我的……”漂亮妹妹陆文婷紧张地揪着小手,嘴里默默念着“保佑我一次过”。 挨坐在漂亮妹妹右边的简佳宇说:“考科目一而已,没过就下次再考呗。你妈妈还管这个啊?” 陆文婷点头:“嗯,我妈妈管得可严了。不管是什么考试,都要求我考好。” “果然是乖乖女,”简佳宇邪魅一笑,又越过走道问旁边哈欠连天的江映霓:“姐,科目一准备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江映霓话虽然这么说,但其实已经对科目一考试十拿九稳了。她昨晚被古城那句“不如去临时抱佛脚”给刺激到,为了能一把过考试,一整夜没睡觉,疯狂刷题,终于练到了平均分96分的水平。 “你肯定能过的。”简佳宇说:“姐你一看就是头脑特别聪明的人。” “谢谢。”江映霓懒得和简佳宇废话,戳了戳旁边那个安静不语的男生:“麻烦把窗户关紧。” 男生立即照做,继续静默一分钟后,突然认认真真地看着江映霓问:“我们以前应该是小学同学吧?” “嗯?”江映霓看着这个同龄男生,微微蹙眉说:“我不记得了。” “你叫江映霓对不对?”男生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与人交谈时彬彬有礼,一看就是个修养好的人。他自我介绍:“我叫郑梓杉。” 郑梓杉?江映霓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别说小学同学,她连那些初中同学叫什么都不记得了,即使记得名字也不记得那些同学的长相。她对那些人漠不关心。 “我是育才小学5班的,”郑梓杉说:“班主任是刘乐琴老师。我昨天找到了小学毕业照,你和照片上很像。” 江映霓撇嘴:“我妆化得这么浓,你能看出来和照片上很像?” “能的,毕竟五官没变。”郑梓杉说:“而且以前我们是一组的,我是小组长,坐在你后排,对你印象很深。” “……哦。”江映霓以前确实是育才小学5班的学生,也记得小学有个叫刘什么琴的啰嗦班主任,教了她整整六年的语文,让她对语文这门科目从此提不起任何兴趣。 看来这个叫郑梓杉的男同学应该没有骗她,说的是实话。 郑梓杉怕江映霓不信,又为自己作证明说:“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我还代表全班同学去过你家,你家在江岸区那边。对了,我还见过你奶奶……” “打住打住,”江映霓有点不耐烦地打断他说:“我信你,行了吧?” 任何有关小学二年级的往事,江映霓都拒绝回忆。是的,任何。 “抱歉,刚才提到那件事……是不是让你不开心了?”郑梓杉小心地赔礼道歉:“我绝对不会再提它了。” “你不用道歉。”江映霓冷硬地说。 “我主要是觉得能再相遇还挺有缘的,所以才……”郑梓杉呐呐说:“不打扰你了。你继续看手机,我闭嘴。” 江映霓冷冷“嗯”了一声,心不在焉地望着车窗外一瞬而逝的风景。 刚才郑梓杉那句“我闭嘴”突然勾起了她的小学回忆。她从小就是暴脾气,在家受到姐姐和父母的压制,只能把脾气向外宣泄,欺负同龄人。那时候,她在班上看谁不爽就喜欢用暴力解决问题,还总是斥令他人“闭嘴”。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所谓“三岁看老”…果然啊,她从小就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原生家庭的罪孽无法救赎,直至让人破碎得千疮百孔。 * 事实证明,临时抱佛脚的效果不错。江映霓做考试题目无比顺畅,她答题时甚至走神地想,当年中考要是也像这么认真地通宵复习,说不定就能考到高中读书了。 第100题做完,提交,总分94。 江映霓伸着懒腰走出考场,正巧碰到刚从考场出来的漂亮妹妹。 “姐姐,你过了吗?”陆文婷问。 “过了啊。” “我没过,89分,就差一分。”陆文婷沮丧地说:“白刷题那么久了,唉。” “下午不是还能再考一次嘛。”江映霓说:“总会过的。” 陆文婷说:“这东西真的要看运气啊…姐姐你没怎么刷题就轻松考过了,我辛苦刷题一周也没用。我要沾沾姐姐的欧气。” 我去你妈的沾欧气?挺文静的小姑娘怎么一张嘴就瞎叭叭呢?哪只眼睛看到老娘没怎么刷题了?老娘参加中考的时候都没有昨晚那么刻苦努力好吗? 江映霓很文明地没有骂出声。 陆文婷又说:“对了,姐姐,听你说的也是江城方言,你也是江城本地人吗?” “是啊。” “那你是哪个高中毕业的呀?我昨天才知道,我和简佳宇都是四中毕业的,居然是校友。” “姐没读过高中。”江映霓商业微笑:“和你们不是校友。” “哦……难怪你化妆这么好看。”陆文婷剩下半句话没说出口——果然那些不好好读书的坏女生比较会化妆啊。 江映霓诧异,这漂亮妹妹是怎么被她妈教的情商如此低下?她这说话水平简直令人发指。 “妹妹,教你一个道理。”江映霓拍了拍陆文婷:“以后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懂了吗?” “啊?”陆文婷一脸迷茫委屈。 “不懂就算了。”江映霓甩下陆文婷,独自走向驾校送考的大巴车。 ………… 她们几个是先进场考试的,其他学员还没有考完。大巴车里只有教练老曾,这个国字脸中年男人正在无聊地刷抖音小视频。 “曾教练呀,”江映霓一上车就和他套近乎:“问您个事呗?” 老曾是个有家室的老实人,看到年轻女孩儿凑过来,连忙往后挪了些,与江映霓保持距离。仿佛江映霓是妖精,而他是唐僧。 算了,没有皮肤这么黑的唐僧。 “你问吧。”老曾生怕这只妆容浓艳的妖精下一秒会做出什么出格举动。 “你们老板,古城,他结婚没?” 老曾很谨慎:“你问这个干嘛?” “怎能,不能问啊?”江映霓笑若春风。 “他没结婚。”老曾说:“一直是单身。” “哦,”江映霓意味深长:“那他一直是在驾校当老板吗?” 老曾解释说:“明城驾校开了好多年了,以前的老板是他爸,后来他接手了。” “你跟着他做事很久了?”江映霓问。 “那当然,我跟老大在零几年…”老曾说到一半,突然发现说错了话,连忙岔开话题:“我在驾校当好多年教练了。教科目二很有经验,你们只要认真学,到时候考试都能一把过。” “不是老板么?为什么叫他老大?”江映霓追问:“而且他不是比你年轻么?” “口误,纯属口误。”老曾心虚地点开一段抖音小视频:“你看,这个搞笑视频里提到了“老大”,我刚刚脑子里在想这个,就脱口而出了。” “是吗?”江映霓扬眉:“你可别忽悠我呀,曾教练。漂亮女人可不好骗哦。” 老曾无奈扶额:“哎哟,我能有什么好骗你这个小姑娘的嘛。” 江映霓坐到老曾后排的座位,撑着下巴说:“可我总感觉吧,古城肯定是个有故事的人——如果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驾校老板,不会有他身上那种气质。” “他什么气质?”老曾来兴趣了,特意扭过头问她。 “说了你也不懂,”江映霓坏心眼地朝老曾眨眨眼:“反正你不也忽悠我么。” ………老曾认栽:“算了,我不问了。” “消极颓废却高傲张狂,”江映霓淡淡地说:“他这种气质,普通人身上不会有。” 老曾听到“高傲张狂”这个词,几乎要眼眶一热。他的老大曾经是多嚣张、多不可一世的人物啊,如今却沦落得这般平庸,每天在驾校门市部里颓靡地假寐度日。 “他只是个普通的驾校老板。”老曾平静说:“小姑娘,你想太多了。” 江映霓看到其他学员往大巴车这边走来,便不再和老曾讨论这个话题。 车上渐渐人多起来,越来越嘈杂。有个考了三次还不及格的奇葩大婶在车上拉着人就抱怨题目太难,还有个考了满分的男生满车里大声炫耀。简佳宇忙着安慰同校师妹陆文婷,顺便借机装x,称自己这些天只刷过一遍题,根本就没用心记过知识点,结果今天还考了98分。 郑梓杉上车后主动坐在江映霓右边的空位。他是个学生气很足的大男孩,穿的是黑白格子衬衫配牛仔裤,戴一副细框眼镜。江映霓只肆意打量他一眼,让他耳根都羞涩得发红。 他五官长得还挺周正,皮肤白白净净,一看就是作风端正的好学生。调|戏一下郑梓杉这种闷|骚的好学生,应该很有趣。 江映霓一边坏心眼地想着如何调|戏好学生郑梓杉,一边给古城发短信:“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熟.女。越骚.越好。” 古城很快就回复了。 江映霓正在编辑短信内容,古城又发来一条:“你不是这类,别想了。” “眼光真高,”江映霓向来没脸没皮,发的短信内容和她一样恶俗露|骨:“叔叔不试试,怎么知道我骚.不骚?” 第6章 阴雨 六月中旬,江城的空气已经发燥了。昨夜里下过雨,雨势绵绵霏霏地延续到今日,难得阴凉。阴雨天最适合睡懒觉,所以江映霓这种夜班族最贪恋下雨的清晨。 一觉睡到中午才醒,江映霓整个人几乎陷在折叠躺椅里,挣扎几番才坐起来,隐约想起曾教练要求过,所有科目一合格的学员必须在今天早上七点半集合,开始学习科目二的内容。 她伸手在化妆台摸索半天终于抓到手机,看了眼时间……十二点十七分。驾校下午一点半开始训练,学员下午一点钟可以在门市部集合,等教练把他们带到训练场。 江映霓慢条斯理地对镜梳妆,用极细的眼线笔沿描幼圆的眼部轮廓,把眼尾原本圆钝的弧度拉成了细长上挑的媚人姿态。很多人画眼线时会手抖,但江映霓画眼线的功夫很娴熟,她甚至能在颠簸的公交车内很稳当地画出各种形态的眼线。妆很快就化好了,原本那张素净清纯的脸现在变得娇媚动人,她的美眸里荡漾着幽幽秋波——这双眸子只消看旁人一眼,便是万般摇曳风情。 出门,去明城驾校的门市部。外面还在下着微渺细雨,天空灰得朦胧而含蓄。江映霓在店里搜刮了五分钟也没找到那把发旧的蓝格子雨伞,或许是凡凡昨晚借走了还没来得及还回来。 江映霓索性找了件连帽的薄外套穿上,竖起了松松垮垮的帽子挡雨。明城驾校离这儿一站路的距离,走过去也不远,但淋雨走过去有点狼狈,所以她决定坐公交。坐一趟公交车刷卡是一块八,意味着今天的午饭要省着点吃,再节约两块钱。 唉,这该死的雨天。江映霓在公交站安静地等着,望着渺茫的灰色天幕,心情压抑沮丧到极致。她前些天就不该一时冲动,花了三千块钱报名学车,搞得这个月天天得节衣缩食,绞尽脑汁省钱。 玫瑰那天晚上说得对。就算考到了驾照又怎么样?她又没钱买车,甚至平时连租房子的钱都舍不得花…… 日子怎么会过的这么压抑?江映霓努力想了半天,好像每天真的没什么值得开心的事。她只是单纯地为了活着而活着,单纯地为了生计而勉强工作。她喜欢听那首励志激昂的《Dream It Possible》,但她根本没有梦想。活了整整十九年了,却从来没有想做的事,也没有想爱的人,她只是颓废而孤独地在这座都市行走一遭。像个空心人。 351路公交车在烟雨朦胧里驶来,公交站久等的大爷和婆婆们争先恐后挤上车,刷着一分钱也不用花的老年公交卡。江映霓默默想,要是她现在已经是个老人就好了,坐公交和地铁还能不花钱。 “江映霓。” 有人叫她?江映霓在拥挤的人群里环顾四周,看到好学生郑梓杉给一个大爷让座了,然后朝她走来,站在她旁边。两人扶着同一根铁杆,这铁杆不知被多少人的手摸过,黄.色的油漆都剥落了。 郑梓杉今天和昨天穿的不同。虽然他上半身还是文邹邹的衬衫,却不是昨天典型理工男的黑白格子纹,而是浅蓝渐变为白的创意设计款。一看这件衬衫的面料就知道是牌子货。他的发型也和昨天不同了,理发以后显得他更斯文清俊了。 啧,这傻小伙子还特意打扮过。江映霓故意看破不说破,在心底暗暗觉得好笑。至于她这个笑到底是无意还是恶意,说不清。 “你现在住在这一站吗?”郑梓杉问:“搬家了?” “算是吧。”江映霓问:“你住哪儿?” “我家还是在江岸区那边。”郑梓杉说。 江映霓说:“那你过来学车还挺远的。为什么不去别的驾校?” “我之前上网查了下,明城驾校的口碑比较好,而且听说这里的教练们脾气也都还可以。”郑梓杉说:“有些驾校的教练脾气特别暴躁。” “能有我脾气暴躁么?”江映霓朝郑梓杉笑了笑,左嘴角的酒窝若隐若现。 郑梓杉怔怔看着江映霓的酒窝,吞吞吐吐说:“我觉得、其实你脾气…也还好,不算暴躁……只要别人没惹你,你也…你也没乱发过脾气。” “你怎么说话像个小结巴啊?”江映霓的睫毛微微扑棱,从郑梓杉的俯视角度来看,像是黑蝴蝶正扇动着翅膀。 “我…有点紧张。”郑梓杉如实坦白。 “紧张什么?你以前不是我的小组长么?”江映霓在拥挤的人群里自然而然地贴近了郑梓杉僵硬笔直的身子:“读小学的时候敢管我,现在怎么反倒怕我了?” 温香软玉在怀是什么感觉,郑梓杉在这一刻好像终于懂了。他险些因此有生|理反应,不禁觉得丢脸,怪自己太经不起诱惑。 公交车在站点停靠了。 江映霓先下了车,看到郑梓杉一边下车一边撑雨伞,便说:“小组长,咱们一起打伞呗,我没带伞。” “啊,好,好的。”郑梓杉习惯性地扶了扶细框眼镜,打伞时完全偏向江映霓那边,他身上被雨斜斜淋.湿了一大半。 “把我送到九九麻辣烫那家店就行。”江映霓指着马路对面,明城驾校门市部旁边的旁边挨着的那家小店。 郑梓杉关心地问:“你还没吃午饭吗?” “对啊,我中午才起床。”江映霓笑:“你是不是每天都起很早搞学习?” “算是吧………” “你在哪读大学?” “W大。” “好学校呀,985。” “嗯…还行。”郑梓杉陪江映霓走到九九麻辣烫的店门口,又问:“你喜欢吃麻辣烫吗?” “喜欢啊。麻辣烫便宜还量足。”江映霓在店门口朝他挥手:“你先去驾校吧。” “我就在这家店等你吧,外面还在下雨,等你吃完了一起走。”郑梓杉说话时不敢直视江映霓妖精似的美眸,他的眼神因为羞涩而悄悄躲避。 “随便咯。”江映霓耸耸肩,自顾自走进店里,准备选菜。刚拿起装菜的塑料篮,她突然看到古城。 古城今天还是穿得很随意落拓,一件黑色短袖有点紧地绷在他身上,把他的肌肉线条淋漓尽致勾勒展现。他的肱二头肌性|感而有力,让江映霓这个色|胚垂涎欲滴。 他正在一边玩手机斗地主游戏,一边吃麻辣烫。没注意到刚走进店里的人。 郑梓杉也看到了古城,礼貌地走过去说:“您好。” 古城抬起头,看到郑梓杉和江映霓。 “你们也还没吃午饭吗?”古城问。他与江映霓目光交锋,郑梓杉只不过是个傻傻的局外人。 “我吃过了,陪她来的。”郑梓杉说。 “对啊,他陪我来的。”江映霓扬了扬嘴角,得意而挑衅地朝着古城莞尔:“好巧啊,古老板也喜欢吃麻辣烫?” “还行,麻辣烫便宜。”古城的回答与江映霓如出一辙:“而且这家量多。” 郑梓杉惊讶地看着古城和江映霓这两个无比接地气的实在人,内心暗暗佩服。像他这个年纪的男生大多都爱面子,若让他说出类似“喜欢吃是因为便宜且量足”这种话……算了,好像有点说不出口,显得他很寒碜小气似的。 江映霓挑的全是素菜类,年糕藕片土豆番茄生菜……再加一份宽粉。麻辣烫的点睛之笔。 “十二块钱,”老板笑眯眯说:“小姑娘是头一次来我们家吃吧?给你再加一串土豆片。” 江映霓毫不客气:“那要不您送我一串豆腐吧?土豆就不用了。谢谢!” “行嘞,”老板笑着说:“好吃的话,以后就多和男朋友来这儿吃。” 站在旁边的郑梓杉脸色通红:“不是,我不是她…” “老板又没说你是。急什么?”江映霓调笑着郑梓杉:“小组长,你这是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呀?” 她说这番话时,特意想去看古城是个什么表情。然而古城压根不关心这两个学员,他专心致志地玩着斗地主,随手端起麻辣烫的纸碗喝了口汤。 郑梓杉此刻又羞涩又尴尬,在店里坐立不安了一会儿,借着接电话的缘由赶紧走出店外。 江映霓端着一碗麻辣烫坐到古城的旁边,随口问:“你吃麻辣烫最喜欢什么菜?” “宽粉。” “巧了,我也是。”江映霓又问:“昨天为什么不回我短信?” ——她昨天厚颜无耻地发了那条骚.短信,结果古城没回复她。 古城回答得理所当然:“不想回复,所以就没回复。” “不回复,就不怕我被别人撬走了?”江映霓直勾勾看着古城轮廓深邃的侧颜:“刚刚那小子就对我挺有意思的。你也看出来了吧?” “嗯。”古城赢了手上这局斗地主,终于放下手机,看着江映霓平淡地问:“看出来了,所以呢?” “我说你,欲擒故纵这种老套手段玩得不错啊。”江映霓双手托腮:“要是真的不想跟我玩暧|昧,我发短信问你“喜欢什么类型女人”的时候,你就不该回复。回复了第一条把我勾过来,结果又不回复第二条,把我放走——你这个老男人心思还蛮多的哦。” “回复第一条短信,只是想让你彻底断了念想。”古城一本正经说:“不回复第二条短信,是不想给你留任何希望。” 不想给她留任何希望? “但是我好像对你越来越感兴趣了,怎么办才好呢?”江映霓噙着笑意说:“昨天我在网上找了好久,看到一条十年前的帖子。关于你的。” 第7章 学车 明城驾校科目二的训练场很大,总体划分为两个区域,一边是自动挡学员练习的地方,另一边是手动挡学员练习的地方。 其他几个学员上午已经学过了踩离合器和转方向盘,现在正跟着曾教练学习倒车入库。 “来,先教你踩离合器。”一个面相很凶的中年男人朝新学员江映霓走来:“上午他们都学过了,你加油跟上他们的学习进度啊。对了,我姓夏,可以叫我夏教练。” “好。”江映霓随着夏教练上车。夏教练坐在驾驶座,叮嘱说:“调整座椅很重要,坐的不合适,看镜子就容易有偏差。到时候考试就很可能压线。” 江映霓敷衍地点头。专注地学习,对她而言实在是件难事。 夏教练看出她正在走神,便提高了嗓门说:“你注意看我的脚。” “哦。”江映霓看向夏教练的左脚。他穿了双白运动鞋,鞋头部分已经有些磨得起毛,当他左脚发力踩离合器时,脚趾与脚掌之间的鞋面处褶皱深陷。江映霓都怕他的鞋子突然裂开。 夏教练忍不住再次提醒:“丫头,上课莫走神。” “冇走神。”江映霓同样用江城方言回应他。 夏教练严肃地咳一声:“看好了啊,先把离合踩到底,再慢慢地松开,一点点地挪你的后脚跟,千万不要着急,如果松得太快了,车子就会熄火。也不能把离合全部松完,你的脚要一直压在上面——压得太死了也不行,车子就开不动了。” 江映霓点了点头:“懂了。” “好,来练习一下。”夏教练下车,换江映霓坐到驾驶座。他一看到江映霓的细跟凉鞋就叨唠:“明天别穿这种鞋子来练车,最好换一双运动鞋。” “没有运动鞋。” “那就去买一双,你穿这种细跟凉鞋练车很容易崴脚。也不方便踩离合器。” “没钱买鞋。” 夏教练无语了:“你这丫头怎么说一句顶一句呢?既然来驾校了就跟着教练好好学,不要故意唱反调。” “……哦。”江映霓心不在焉地踩着离合器,一没留神,离合器被她松完了,学员车“腾”地熄火,发动机转速表的指针指向0刻度。 “拧车钥匙发动!再来。”夏教练抹了把额头:“丫头,用心学啊。脑子里不要想别的东西!要一门心思想着怎么踩离合器!” “夏教练,你别这么凶。”江映霓扁了扁嘴:“指不定哪天我就成了驾校老板娘呢,你这么凶,小心我以后针对你。” 夏教练不可思议地看着江映霓:“你开什么玩笑?就你丫头——还驾校老板娘?难不成你要预订古老板的儿子啊?” “我靠。”江映霓翻白眼:“我当然是对古城下手啊。等他有儿子,我都多老了。” “……老板他瞎了也不会跟你在一起。”夏教练说:“我知道,你们小丫头就喜欢那些长得帅的。以前来学车的小丫头也有喜欢古老板的,这很正常。不过古城对你们这种年纪小的没兴趣,你放弃吧。” “以前也有学员喜欢过他?”江映霓的语气极其不爽。 “当然有啊,多着去了。现在本来就是看脸的时代嘛。”夏教练很现实地说:“你不是第一个犯花痴的,肯定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所以,你赶紧收起那些花花心思,好好学车吧。” “嘁,”江映霓不服气:“那您就等着瞧吧。” “好好好,我等着瞧。”夏教练说:“小姑奶奶你快点继续练车,把你教会了,我等会还要去教自动挡那边的学生。” 江映霓终于集中注意力开始练车,踩着离合器匀速缓缓直行在训练区域。夏教练陪她练了五分钟,觉得没什么大问题,便下车去教另一边的自动挡学生。 等夏教练一走,江映霓又开始思绪飘飞,练车练得乱七八糟,学员车接连熄火了三次。 “丫头!你认真点练啊!”夏教练在自动挡训练区远远地吼了一嗓子,终于把江映霓的游魂从世界之外拉回来。 江映霓是个最不服管的人,她拧转车钥匙重新发动后,不仅练习直线缓慢行驶,还试着转动方向盘,改变行驶方向。 好像学车也不是很难嘛。江映霓得意地胡乱开着车,轻声哼着红灯区经常放的那几首老歌,开着开着,眼看学员车就要撞在周边围着的巨大石块上。 “踩刹车。”车门冷不防被人敲了敲。 江映霓迅速反应,同时把刹车和离合器踩到死,让车在距离石块只剩十厘米不到的地方骤然停下。幸好,有惊无险。 “夏教练教你转方向盘了?” 她讶异地侧过脸,看到学员车旁边站着古城,表情和夏教练刚才一样严肃。 “他没教。”江映霓老实说。 现在还下着霏霏阴雨,古城没打伞,晶莹雨珠沿着他刚毅的下颌线条蜿蜒过脖颈处凸.起的喉结,往下钻进黑色短袖的衣领。 “他没教,你也敢乱开?”古城一板一眼:“不想要命了?” 怎么回事,这人干嘛这么严肃正经啊,和他红灯区嫖|客的身份完全不符。 江映霓撇嘴:“我下次不会乱开了。” 他沉声说:“下车。” “嗯?”江映霓委屈:“我现在好好练还不行吗?为什么要让我下车?” “你先下来,观摩我是怎么开车的。”古城无奈地说:“我刚刚在后面看了一会,你简直是乱开一气。” “哼,下来就下来……”江映霓不服气地解开安全带,下车时用力过猛,后脚跟忽然崴了一下,左脚凉鞋的劣质细跟被折了,啪嗒一小截断在潮湿的水泥地上。 扭曲的疼痛感顺着左脚踝骨迅速蔓延开来,让江映霓条件反射嘶地倒吸一口凉气。 “操,疼死老子了……”江映霓粗俗地骂着脏话,一屁.股坐回驾驶座,翘起左腿检查刚才被扭伤作痛的脚踝骨处。 她今天穿了条性|感的三分牛仔热裤,一双纤细的美腿在阴雨天灰蒙蒙的光线下显得更白皙如瓷。她的脚小,脚趾涂着酒红色指甲油,衬得脚背肌肤更白净……所谓的“玉.足”大致如此。 古城觉得自己有合理理由怀疑江映霓在蓄意勾|引。 “脚崴了,”江映霓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眼巴巴看着古城:“好疼啊。” 啧,这小可怜模样和刚才口吐芬芳的暴躁社会姐模样天差地别。还挺会苦肉计。 “真疼假疼?”古城问。 “真疼啊,大哥。啊不对,大叔。”江映霓指着地上断掉的一截凉鞋细跟:“鞋跟都断了,我还能是装出来骗你的?” 古城无可奈何:“还能走吗?” “应该能。”江映霓懒散地向车外伸出胳膊:“你扶我一下。” 她这架势,活像公主高傲地伸出带着雪白蕾丝手套的纤手,等着骑士来迎接。算了,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是公主——即使当公主,最多也只能是ktv的“公主”。天生命贱。 古城看着她那双狐狸精似的眸子和眼尾高调飞扬的眼线,只能微叹一声,伸出右手扶.她。 她的手腕很细,手臂也很细,带有少女专属的幼稚纤细感。古城扶着她的小臂,一掌握过还能有余,掌心里钻风。江映霓的手臂肌肤细腻得胜过那些女人精心保养的脸,温软皙滑。手感极佳。 “你掌心好糙啊,”江映霓也是个“不怕死”的,嫌弃地吐槽:“冬天不抹护手霜吗?” 古城振振有词反问:“我一大老爷们怎么会用那玩意儿?” “算了,当我没说,”江映霓堆笑:“冒犯到叔叔您了呢。” 古城觉得无话可说,沉默地把她扶到副驾驶座安置好。江映霓仰起脸问:“哎,你不是应该在门市部睡懒觉吗?为什么下午要来训练场?” “我是驾校老板,想来就来。” “你是不是专门过来教我的呀?”江映霓故意把“教”字念得风情万种。 古城脸黑:“你还能再自恋一点。” 江映霓眨眼:“我不自恋,我恋你。” 古城被她这种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态度给呛着,过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小姑娘家的,懂不懂害臊?” “我看起来像是会害臊的人吗?”江映霓说得还挺光荣:“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拉不下脸皮也追不到男人。” “好好学车吧。”古城语重心长:“花了钱不是来这儿玩的。教练教你的时候就认真听,争取早点考到驾照。” 他上车,把方向盘复位,娴熟地倒车,直至学员车回到它本应归属的区域。 江映霓全程并不观摩古城开车的动作,而是盯着他的侧脸犯花痴。嗯,她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颜狗。而古城正好长在了她的审美点上。 “在看什么?”古城冷冷问。 “看帅哥啊。”江映霓笑嘻嘻。 古城忍无可忍地问:“江映霓,你是不是故意来驾校捣乱的?都成年了,怎么还像个青春期的叛逆小孩?” “唔,可能是我的青春期比较长咯。”江映霓轻|佻地说:“麻烦叔叔好心体谅我,青春期性|冲|动太强烈,就从了我吧。” 古城气血翻涌,脸色却冷若冰霜:“再敢乱说话,就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了。” “负责,当然负责。”江映霓作发誓状:“我不会白|嫖你的。” 古城认栽,和江映霓这小姑娘比厚脸皮,他只会输得一塌糊涂…… 第8章 媚世 “老夏,我先把那丫头送回去。”古城指了指手动挡训练区尾号“N91”的学员车:“你和老曾提醒他们认真点练车。” 夏教练惊讶得眉毛一高一低,口齿不利索地问古城:“你单独送她回去?为什么?不会她…她真的要当老板娘了吧?” “什么老板娘?” “那丫头下午跟我说,她指不定哪天成了驾校老板娘。让我不准凶她。”夏教练委屈地告状:“老大,她学车一点也不专心!你是不知道,她…她比那群小子还皮!你可千万别被她给勾走了……” “行了行了,”古城不耐烦地挥手打断夏教练:“她脚崴了,一直嚷疼,所以我先把她送回去。” “穿那种细跟鞋来练车,能不崴脚?”夏教练对江映霓的行事作风很不满:“我建议她换运动鞋,她跟我说没有。我建议她买一双,她又说没钱买。老大你听听,这不是明摆了和我对着干吗?我都多久没带过她这么叛逆的学员了!” 古城淡淡说:“你明天严厉一点批评她不就完事了。” “那指不定她真的成老板娘了,然后报复我呢?”夏教练又开始滔滔不绝:“你看那丫头长得跟妖精似的,又媚,还对你心怀不轨………” 古城懒得听老夏啰嗦:“我先走了。” “哎,老大,”夏教练拉住古城,苦口婆心:“说不定她脚崴了都是一出苦肉计,你别被她骗了……” “好,行,OK。”古城拍了拍夏教练的肩:“你这就是闲的慌。” 古城回到车里的时候,江映霓正在低着头剥手指甲,香芋紫的指甲油被她断断续续剥得凋零残败,缺一块少一块颜色的,露出些粉白的指甲壳。她的短发现在有点凌乱,发丝随着她低头的动作垂下晃荡,时不时遮住她的侧脸。 他以前在红灯区见过涂着浅香芋紫色指甲油的女人。那时候他觉得女人涂这种颜色的指甲油很俗气,今天看到江映霓的手忽然有所改观。原来不是指甲油颜色的问题,是手的问题——纤白幼滑的手涂什么颜色的指甲油都好看。 “盯着我的手看干嘛?”江映霓头也不抬,语调妩媚:“叔叔在想入非非啊?” 古城面不改色地开车,避开江映霓刚才的问题:“是送到美妆店还是回家?” “美妆店就是我家,我住店里。”江映霓笑嘻嘻地说:“所以咱们以后约|炮呢,去我那儿肯定不方便,连床都没有。最好是去你家,你家应该有床吧?” “江映霓,xing|挑|逗一个比你大十几岁的男人很有意思么?”古城沉声问。 “当然有意思啊,没意思的事我也不会做。”江映霓说:“叔叔xing|挑|逗一下小十几岁的女人,不就知道有没有意思了。” “………”古城选择保持沉默。 * 到达珍珍美妆店门口时,正好晚上六点过五分。江映霓平时这个时间点就开门营业了,玫瑰今天还是第一个到店的顾客,正在门口吃着晚饭,等待店主开门。她每天的晚饭就是一小包原味苏打饼和一瓶红枣酸奶。 玫瑰今天穿着劣质黑蕾丝紧身连衣裙,配的是黑丝袜。这附近小区的居民路过,只看一眼就知道玫瑰是个做什么行当的女人。玫瑰站在美妆店门口,也不顾路人们偶尔投来的鄙夷眼神,自己安安静静啃着苏打饼。 “到了。”古城停了车,问:“自己能下车吗?” “不能,特别疼。”江映霓装可怜:“叔叔把我抱下去吧?好不好嘛?” “抱是不可能的,”古城忽视江映霓的撒娇耍赖行为:“最多扶你回店里。” “那就扶我下车吧。”江映霓嘟嘴:“叔叔你怎么一点都懂不怜香惜玉啊。” 古城冷冷说:“别撒娇了,我不吃这一套。” “那你吃哪一套?”江映霓由着古城扶稳她,身体故意往古城那边倾近。 古城不想搭理她这个无厘头的小姑娘,默默扶着她走到美妆店门口。 “珍珍?!”玫瑰看到古城扶着江映霓走来,心下五味杂陈,手上那包四块钱的原味苏打饼拿着也不是,继续吃也不是。“卑微”这种该死的情绪突然就涌了上来,路人用看婊|子的不屑眼神打量她时,她没有觉得卑微;可现在江映霓被古城搀扶着站在她眼前,她觉得自己无比卑微。 “等很久了?我马上进店给你化妆。”江映霓再怎么轻浮,对待她的本职工作还算踏实敬业。毕竟还得靠这门生意养活自己。 “不急不急,”玫瑰温柔地说:“你怎么了?练车把脚崴了?” “是啊,悲催。”江映霓扶着古城支撑自身的稳定,慢慢蹲下来打开店铺的卷帘门锁,然后“呲啦”一声把卷帘门推上去,铁锈摩擦发出的噪音简直和割划玻璃的噪音有得一比。 玫瑰就在这种刺耳的嘈杂背景下鼓起了勇气,微笑着对古城说:“古先生您好。” “你好。”古城礼貌性回复她。但其实古城对玫瑰没有半点印象。更准确来说,他对红灯区伺.候过他的女人都没有什么印象。 玫瑰柔声问:“您今晚去金色时代吗?” 江映霓正在推卷帘门的手迟滞了一下。女人的心思,向来一个比一个细。女人么,尤其是红灯区这条街的,别看她们没什么文化,各个都是天生的阴谋家。当然,她们之中长得好看的可不止是阴谋家,还是演员。 “今晚有别的安排。”古城对玫瑰的态度十分淡漠疏离。 “那好吧。”玫瑰有些失落地笑了笑:“您那次点了首英文歌,我当时不会唱,后来学会了,准备唱给您听来着……大概是没机会了吧?” 江映霓在店内扶着化妆桌而站,冷眼看着店门口的婊|子和嫖|客。店内的灯光一片乌白,照映得她面色苍白。她直直盯着古城的双眸,仿佛她在与憎恨的敌人对峙。 战起。无声无息。 “后天晚上。”古城像是刻意说给江映霓听似的,他甚至朝着玫瑰春风和煦地笑了笑:“再给你个机会。” 玫瑰喜出望外:“真的么?一言为定,古先生。我一定拿出最好的水平唱歌。” “一言为定。”他看到江映霓这小崽子已经沉不住气,眼底快要喷火。他没来由地觉得畅快,身心舒畅。 谁让这小崽子不知天高地厚,成天胡乱撩拨坏人。不让她付出些代价,说不过去。 “那么,后天见。”玫瑰脸颊绯红,像个陷入恋爱的纯情少女。直到古城那辆白色福特开得很远了,她才转身走进珍珍美妆店。 江映霓不耐烦地坐在板凳上玩手机,冷冷说:“洗个脸了就赶紧过来化妆。” “好。”玫瑰娉娉婷婷走到美妆店门口的水池边,慢慢拧开旧得生锈的水龙头。冰凉的清水一捧捧浇在脸上,玫瑰愉悦地对自己微笑。 她在江映霓面前重新拾回了“自信”。 玫瑰洗完脸,擦干水渍,坐到化妆镜前端详了一会儿自己成熟又妩媚的脸蛋。若不是因为得罪了“妈妈”,她早就做到丽萍和璐璐那个等级了。 “珍珍,你怎么会把脚崴了呀?”玫瑰问。 “穿了双高跟的鞋,不适合练车。”江映霓给玫瑰细致地涂抹着进价便宜的粉底液,她说话语气淡淡的,玫瑰听不出她在生气。 本来也没有什么好生气的。江映霓对自己心说。 玫瑰又说:“古先生人还挺绅士的,你脚崴了,他专程把你送回来。” “嗯。”江映霓很快给玫瑰上完底妆,挑了支眉笔给她画眉。画的是韩式平眉。 “珍珍,后天晚上给我画个柳叶眉吧,我想看起来更温柔一点。”玫瑰说。 “柳叶眉比较适合菱形脸,”江映霓的言下之意是玫瑰不太适合。 “我想试试嘛。”玫瑰双手合在心口:“后天晚上我还想换一款香水。” “就你们买的香水…还不如不喷。”江映霓无情吐槽:“六神花露水都比你们买的那些化学药品好闻。” “我买的香水真的很难闻吗?”玫瑰认真地问:“是不是气味太浓了?” “嗯哼。”江映霓随机播放着小众音乐,一边给玫瑰化妆,一边随着音乐摇头晃脑,颇有颓废艺术家的气质。 玫瑰感叹:“我好期待后天晚上啊!珍珍,我现在恨不得明天能被直接跳过。” “你就做梦吧。”江映霓撇了撇嘴:“拜托,他只是个嫖|客而已啊。你现在搞这么激动干嘛。” “我知道。”玫瑰反驳:“但是他真的和他们不一样。” 江映霓若无其事:“你开心就好咯——对了,他要你唱的是什么歌?” “《Burning》,我学了好久。”玫瑰得意地说:“虽然我英文发音不怎么样,但唱歌水平还是很不错的。后天晚上一定能迷倒他。” “……Maria Arredondo的那首?” 这位外国女歌手是江映霓为数不多能记住名字的一个。 “对啊。”玫瑰问:“你以前也听过这首歌吗?” 岂止是听过,她上一个手机铃不就是这首《Burning》么? 【虽然剧情比重较大,但也是有肉的~求支持!】 第9章 礼物 今天古城没来科目二训练场。听曾教练说,他平时很懒,只会偶尔来训练场巡视一圈,然后回到明城驾校门市部继续混时间。他混时间的方法无外乎睡觉和斗地主。 因为明城驾校是个老牌驾校,口碑很好,而且古城和当地车管所的那些负责人经常“往来”,所以明城驾校的生源很稳定,收入和额外“油水”也很稳定。再加上前一任古老板留下的遗产,古城即使每天在门市部睡大觉也能过得吃穿不愁。 江映霓今天练车时心头空落落的。就像她读小学的时候每周五期待着美术课,但是美术课毫无意外地一次次被班主任抢过去教枯燥无味的语文课。 纵使毫无意外,但还是会失落。人常常无法控制自己的期望值,也常常无法控制自己的贪婪心。 练习内容仍然是倒车入库。手动挡训练区的几个学员轮流上车实践,没轮到自己练车时,就坐在长椅上无聊地等着。简佳宇霸占着学员车练了十分钟还没下车。 江映霓等得不耐烦了,大步走过去朝着学员车里发脾气:“你下来,换人练。” 简佳宇摸着头顶讪笑道:“好嘞,我马上就下车。姐,您来练。” “我不练,排队还没轮到我。”江映霓朝郑梓杉勾了勾手:“你快来练,轮到你了。” 郑梓杉很顺从地跑过来,一刻都不敢耽误。仿佛耽误的不是他自己的练车时间,而是江映霓的练车时间。 简佳宇刚刚被江映霓吼了一嗓子,敢怒不敢言,惹不起江映霓又看不惯她,只能憋一肚子窝囊气,在心里骂了她好几遍“婊|子养的”来解气。他下车后觉得旁边那几个学员都在看他笑话,于是灰溜溜地摸了根烟点燃,抽着烟走到自动挡训练区勾搭漂亮妹妹陆文婷。 曾教练在一旁默不作声看着这些小伙子和小丫头闹,心下觉得好笑,又感慨果然还是年轻好。 “他今天不来训练场了。”曾教练对着兴致缺缺的江映霓叮嘱说:“你等会用心点练车,别又走神想些别的。” “我知道他不会来。”江映霓赌气似的说:“我又没等他。” “没等就好,你等不到他的。”曾教练话中有话。 江映霓懒懒地打着呵欠,低头认真看着水泥地面浅浅的积水坑里倒映出午后宁静的天幕和云朵。 和简佳宇相比,郑梓杉的素质极高。他练完五次倒车入库,很快就下了车。郑梓杉每一次倒车入库都停得很标准,让向来严格要求学员的曾教练都忍不住夸奖。 “你去练车吧。”郑梓杉对江映霓友善地笑了笑。 “你坐副驾驶指导我一下呗,”江映霓关掉了正在看的港剧,把手机揣进兜里:“曾教练说我每次都把车停歪了。” 郑梓杉看向曾教练:“可以吗?” 曾教练笑:“当然可以啊,你就坐副驾驶指导她呗。把你倒车倒得这么标准的诀窍告诉她。” “我其实也没什么诀窍……”郑梓杉腼腆地说:“是因为开得比较慢才能停到位。” “听到没?丫头,”曾教练再次唠叨江映霓:“你每次开得太快了,越快越错。学车时就是要慢,要小心翼翼的,不然你转方向盘的速度跟不上大脑的指挥——你刚刚心里想的是在看到黄线的时候转方向盘,结果呢,过了黄线才转方向盘。那你倒车回来的时候不就肯定会歪?” 江映霓虚心点头接受:“嗯嗯。您说得对。” 果然,在郑梓杉的悉心指导下,江映霓倒车入库终于练得有起色了…… 郑梓杉提醒说:“车身距离角大约三十公分时不用管,等车倒进去了再两盘回正。如果车身离角小于三十公分,就先回一圈,等倒进去了再回一圈。” 江映霓停车时,车身稍微倾斜,但没有过线。她问:“三十公分是多长?你能直接从后视镜看出来吗?” “差不多…这么长吧。”郑梓杉两手比了个三十公分的大致宽度,然后耐心问:“你现在清楚了吗?” 江映霓点头:“我好像有点概念了。” 郑梓杉鼓励说:“嗯,慢慢练。你这几次都练得很好。” “骗人吧,明明车都歪了。”江映霓笑着嗔怪郑梓杉:“你这就是典型的拍马屁拍错地方。” 郑梓杉白净斯文的脸庞瞬间浮起不自然的红晕,他小声说:“我觉得你进步真的很大,想鼓励你。” 江映霓明知故问:“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呀?嗯?小组长。” 郑梓杉脸更红了。 “哎,你是不是母胎单身啊?”江映霓一边向右转弯,一边问着。她光顾着调侃纯情小男生,忘了往回转方向盘。 郑梓杉连忙提醒她:“左边回一圈。” “哎呀,又忘了。”江映霓向左转着方向盘,不依不饶地问:“所以小组长你是不是母胎单身?” “嗯……是。” “我其实也是母胎单身,”江映霓顿了顿:“你信吗?” “信。”郑梓杉点头。 “真信啊?” “嗯。”郑梓杉坚定地点头。 江映霓遗憾状摇摇头:“傻不愣登的,你是怎么考上W大的?” 被形容为“傻不愣登”的郑梓杉同学默默为自己辩解:“我是医学专业年级第一。” “你学医啊?厉害了。”江映霓练完第五次倒车入库,和郑梓杉一起下车。 将近下午六点,驾校教练们也要下班了,曾教练收了所有的车钥匙,扯着嗓子问东一块西一块分散的学员们:“有没有要坐车一起走的?” 坐教练的车可以被免费送到明城驾校门市部那一站,再走回珍珍美妆店,正好能省一趟公交费。江映霓吃穿住用样样抠门,基本上每天蹭车回家。 “我们今天一起走吧?正好同路。”郑梓杉期待地看着江映霓,眼里奕奕生辉:“公交站离这儿不远,走几步就到了。” 江映霓这才发现他的眼睛其实很好看。郑梓杉的双眼皮是细窄的,不太明显,平时被眼镜框遮挡住,都看不出他是双眼皮。 “行啊,那就一起走吧。”江映霓爽快地答应着他,顺便心疼自己又要多花一块八毛钱。算了,今天不吃晚饭了。 …………… 公交站是不远,但他们等的那辆公交车却迟迟没来。 郑梓杉似乎犹豫了很久,最终从包里拿出一个礼盒,递给江映霓:“我前天路过小学门口,正好看见这个,就买来送给你……” 礼盒很普通,就是用小学门口文具店卖的花纸包裹的瓦楞纸盒。江映霓也不忸怩,接过礼盒问:“是什么?我能打开看看吗?” 郑梓杉点头如捣蒜。 江映霓拆开礼盒,意料之外的,看到了一个穿白纱裙的芭比娃娃。这种劣质的塑料芭比娃娃,十几年前在小学门口那家玩具店卖十二块钱,算是单价比较贵的玩具,不知道现在涨价到多少钱了——但应该也不会太贵,毕竟这玩意儿质量差得肉眼可见。 这是江映霓十几年前很想买的东西。她很想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崭新的芭比娃娃,这样就能和班上其她小女孩一起玩、能和其她小女孩有共同话题。但是父母从来不答应给她买。姐姐江映珍比她大八岁,曾经买过一个芭比娃娃。然而江映珍从小就有抑郁症,把家里唯一的芭比娃娃拆了胳膊,残肢丢进厕所坑里,还把芭比娃娃那头金色长发剪得一干二净。 小学每周三有节劳技课。那时学校缺劳技老师,便让副班主任来代授劳技课,随便安排学生做什么都行。副班主任很开明温柔,经常让学生们在这节课自由活动。班上的小女孩们每周三都会把芭比娃娃带来,劳技课时聚在一起玩过家家。她们的芭比娃娃一个比一个漂亮。让江映霓在小小年纪就学会了“羡慕”。 六七岁的江映霓找姐姐央求过好几次,但姐姐不肯把家里唯一那个缺胳膊少腿的芭比娃娃借给她玩。后来江映霓没找姐姐和父母讨要芭比娃娃了。因为姐姐已经死了。父母也死了。 所以每周三的劳技课都是江映霓的末日。不夸张,就是末日。当那些小女孩聚在一起时,她趴在桌上睡觉——反正副班主任也没规定自由活动不包括睡觉。 郑梓杉和她同组,是她的后桌,也是她的小组长。因为为人谦和,郑梓杉的人缘很好,兄弟们在自由活动时都会邀请他一起玩。但郑梓杉每次都拒绝了,他静静坐在江映霓的后排,刷着数学奥赛题。 所有人都成群地围着玩,只有最中间那一大组的中间两排,一前一后坐着两个孩子。女孩睡觉,男孩学习。每周三的劳技课都是如此,直到后来换了副班主任,劳技课变成了英语课。 她和他是这个班的一座孤零零小岛。准确来说,这座岛的主人是她,而他只是岛上来客。 班上当然传过两人的绯闻,连班上的任课老师都觉得这两个孩子挺般配——在那种纯真的年代,在被传绯闻的当事人还会红着脸着急辩解的纯真年代。 公交车终于到站了。 江映霓捧着礼盒,忘了跟郑梓杉说声谢谢。十几年前想拥有的东西,现在终于拥有了,算不算迟? ——————————— 曾教练回到驾校门市部,把所有的车钥匙交给古城。 古城单手撑着头玩斗地主,有几分困倦而漫不经心地问:“她今天穿运动鞋没?” “穿了。”曾教练看了看古城手机屏幕的斗地主游戏页面:“老大,你好像对她特别关心。” 古城反问:“她不也对我特别关心吗?” 曾教练无话反驳,几番欲言又止后终于放弃:“我走了啊,明天见。” “明天见。”古城仰头灌了口10度雪花生啤。易拉罐里最后一口酒灌入喉,尔后被他随意丢弃在地。 空荡荡的易拉罐在地上叽里咕噜滚个圈,碰到了桌角,终于停下来。 第10章 今宵 玫瑰今晚迟到了。江映霓给凡凡和丽萍她们化完妆时,玫瑰姗姗来迟。 她是因为纠结要穿哪条裙子、喷哪款香水而迟到,错失了“每晚第一位顾客”的光荣头衔。但这头衔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今晚足够美艳,玫瑰色的惹火连衣裙、馥郁玫瑰气息的香氛……她决心在一夜之间,让男人牢牢记住她的名字叫玫瑰。 是玫瑰,而不是土气的艾蓉蓉。 “今天怎么打扮这么靓?妈妈让你接大客户啊?”丽萍瞟了玫瑰一眼,高傲地夸赞:“真心好看。” 丽萍是伺候老总级别的,而玫瑰是伺候那些中档顾客的。婊|子之间当然也有高低贵贱之分,弱肉强食无论在哪个世界都是基本规则。 玫瑰柔声说:“当然不是接大客户,妈妈哪会给我机会。今晚,是古城。” “哟,那你今晚可有福了。难怪刻意打扮这么漂亮,”凡凡看热闹不嫌事大,问江映霓:“珍珍,嫉不嫉妒咱玫瑰姐?你想睡.的男人,被她勾到手了哦。” 江映霓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薄凉的眼眸。这些婊|子当然看不到她口罩之下掩藏的冷笑,嘲讽意味十足。 “我为什么要嫉妒,”江映霓专心致志给凡凡挑选眼影,淡淡说:“古城就算不睡.她,也会睡.你们中的其她女人。” 凡凡问:“你不想勾搭他啦?” “随缘。”江映霓轻吐二字。 “要我说,勾搭男人还是得看身材和长相。”凡凡说:“珍珍你身材挺正点的,不过为什么总戴着口罩啊?” 江映霓没好气:“还不是因为你们这群臭女人在我店里抽烟。” 玫瑰插嘴说:“凡凡,你不知道,珍珍长得可漂亮了。比咱们都好看。” “真的?”凡凡朝江映霓撒娇:“珍珍,口罩快取下来让姐妹们一睹芳容呀!” 江映霓勾唇,调侃说:“等你们哪天都不在店里抽烟了,就让你们看看姐的盛世美颜。” “明天,明天咱都不抽烟!”凡凡起哄。 丽萍举双手投降:“可饶了我吧您,我一刻不抽烟就嘴痒。” 美妆店里哄闹成一片,这群女人们艳.俗的交谈和嘈杂的摇滚背景音乐融汇着,让今晚的夜幕逐渐染成霓虹色彩。 江映霓给玫瑰化妆时,白色福特暂时停在了珍珍美妆店的门口。江映霓在化妆镜里看到了这辆熟悉的车,也看到古城朝着她的美妆店走来。她忽然觉得厌恶和鄙夷。 其她女人们也看到了古城,她们语调妩媚地笑闹着朝玫瑰起哄:“玫瑰,他居然来店里接你了,你这魅力可不小啊。” ——嫖|客亲自到美妆店来接婊|子,是她们公认为很有脸面的事情。曾经有个老总专程来珍珍美妆店接璐璐去开|房,让璐璐接连嘚瑟了好几天。何况现在走过来的,是这群女人公认为颜好活|好的男人,古城。 玫瑰的双肩轻微颤抖了一下,对于这个细节,站在一旁的江映霓是最清楚的。 “化好了。”江映霓给玫瑰涂完口红,不咸不淡地唤着:“下一个赶紧过来。” 玫瑰满意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低下头娇羞地微笑。 她是一朵绽放在今宵的玫瑰。 “化完妆了?”古城走进店内,与江映霓近在咫尺。他对玫瑰说话的语气温柔而耐心,这让玫瑰觉得自己陡然变得高人一等。至少,她比江映霓高了一等。 “嗯呢,”玫瑰无比小鸟依人地靠在古城身上,纤手搭在古城宽阔的肩上温柔摩挲,魅惑地邀请:“我们走吧,古先生。” 凡凡调笑着拉客:“古先生,今晚玫瑰让你不满意的话,下次就来找我呀。” 丽萍拿拳头轻砸了凡凡一下:“说些什么话,当心珍珍要打死你呀。” “珍珍又不生气,”凡凡嬉笑:“是吧,珍珍?你刚刚才说过不在乎。” 江映霓一言不发,突然掷下手中的化妆刷。棕色的化妆刷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她冷冷地转过身,阻拦在美妆店门口,意思是不让玫瑰和古城离开。 美妆店里的所有女人都屏气凝神:珍珍发脾气了。她平时虽然爱说脏话骂人,但真正发火的次数很少。 店门很窄很窄,江映霓蛮横地堵在店门口,双臂环抱着,冷眼看这对男女。 “珍珍,你什么意思?”玫瑰虽然心有不悦,却没表现出来:“再怎样也没必要挡着姐妹做生意吧?我不做这生意,连吃饭的钱都没有。” 江映霓摘下口罩,一字一句说:“我没想针对你,我现在针对的是他。” 怒意明明白白写在她脸上。江映霓今晚没化妆,一张脸素净得像个乖乖女学生。她的贝齿咬着樱粉的唇瓣,明明是发脾气,却因脸颊婴儿肥之处气得鼓鼓的,反倒显出几分娇憨可爱姿态。 江映霓的眉眼间距略微有些开,这种长相的人年龄很显小。店里看热闹的女人们都在意外地打量着江映霓的素颜,窃窃私语谈论道: ——“珍珍多少岁来着?” ——“她说二十五。” ——“她骗我们的吧,看着像十五岁。” ——“不知道啊,反正我觉得她至少还没满二十岁。” …………… 这也是古城第一次见到江映霓纯素颜的模样。她平时化妆风格偏向于成熟性|感的欧美风,穿衣风格也是走火辣路线——谁都没想到,江映霓在素颜状态下竟然是清纯可爱的风格。 然而江映霓本人因为过于恼火,完全忘记了自己现在是纯素颜状态,还以为脸上和往常一样妖艳浓妆……怪就怪她的化妆技术太精湛,妆前妆后判若两人。 江映霓御姐气场十足地怒视古城,冷冷警告说:“从今以后,不准再踏入我店里半步。” “珍珍,你别朝着我客人乱发火呀,”玫瑰和和气气地说着,又对古城说:“古先生您千万别和她计较,她是我好姐妹。” 古城淡淡问江映霓:“你准备在店门口挡到几时?我以后不进来就是了。” 他已经三十三岁了,眼角有岁月留下的细纹。江映霓突然清晰意识到自己和古城之间,隔着十三四岁的鸿沟。 没意思了。很没意思。他凭什么仗着年龄和阅历玩弄她?又凭什么以刺激她情绪失控为乐? 江映霓忽而踮起脚,攥住古城的衣领,继而以吻封缄。她吻得太过于生猛,以至于她娇俏的鼻尖撞到了古城硬|挺的鼻梁,疼得她忍不住蹙眉。 但江映霓还是没有松开古城,反而拼尽全力、宣誓占有权般发狠地咬他的嘴唇。 美妆店里所有的女人,包括站在一边的玫瑰,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觉得诧异。 这并不奇怪。至少在红灯区这种繁华迷离又衰败颓唐的地方,不奇怪。 俗世男女,暧昧至上。 直到江映霓踮脚都快踮累了的时候,古城忽然开始反攻。他刚才任由江映霓攥着他的衣领做无理取闹的事,任由这小崽子发疯般啃咬他。现在她松懈下来,是时候得到一点教训了—— 古城狠狠把江映霓的嘴唇咬破。 腥甜的血味在彼此唇齿间弥漫开来。江映霓眼眶里有泪花扑棱了一下。但也仅仅是扑棱了一下而已,至多,沾湿她的睫毛。 江映霓猛地推开古城,随意用手背抹了把柔软的嘴唇。残留的血迹在她手背上晕开一条淡隐若无的痕线。 “你们可以走了。”江映霓眸色黯淡,而美妆店所在的这条街霓虹闪烁,喧嚣非凡。 “走吧。”古城对玫瑰说。 玫瑰保持着对待客人时惯用的盈盈笑意,挽着古城离开珍珍美妆店。 美妆店内的气氛陷入沉寂,过了好久,话最多的凡凡忍不住问:“珍珍,你不会是真的喜欢古城吧?他可不是什么好人,咱们这条街的好多姐妹都和他做……” 丽萍适时地用手肘捅了捅凡凡,示意她赶紧闭嘴,别再惹事。 江映霓沉默地给女人们化妆,偶然间才发现化妆镜里的自己是纯素颜,唯有嘴唇颜色比涂过唇釉还要艳。 他刚才咬破的那处地方,会一直疼。 即使以后愈合了,也还是会疼。 因为她输了。 第一次较量就输得一败涂地,狼狈不堪。只怪她太沉不住气却又太争强好胜。 * 玫瑰盯着古城给她转账的两千块钱发愣,良久才缓缓问:“为什么?” 古城说:“今天不做了,这算是补偿。” “古先生,我不想不劳而获。”玫瑰觉得喉咙里发堵:“您今晚既然没跟我做,就不必给我这笔钱。我有哪里惹您不悦了,您可以直说。” “收着吧。你没做错什么。”古城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好吧……再见。”玫瑰自然不会把这两千块钱再转给古城。她是婊|子又不是烈女,当了婊|子就没必要再立牌坊。钱到手了,没有再还回去的道理。 古城今晚没去金色时代,开车回家的一路上都在回味刚刚那个战争般激烈的吻,以及那小崽子湿漉漉的眸子。 嗯,她活该。 第11章 逢迎 今天学完车回到美妆店,时间还早,江映霓想偷懒休息片刻,于是锁着店门昏天地暗看电影。陈冲导演的《天|浴》,文艺片子,也是国内的禁|片。 电影资源是红灯区一个姐妹分享给她的。那位姐妹出于好奇《天|浴》的尺度而观影,看完后念叨所谓“禁|片”也不过如此。 但江映霓把这部电影当纯粹文艺片看。看到末尾,在苍茫的皑皑雪原里,穿着军绿长袄的老金朝文秀举起了枪。 开枪,就对了。江映霓一声短叹。 这是她第三遍看这部电影了。她盯着影片画面中央那两棵落雪的枯树出神。 天|浴,天欲。 欲望这东西,永远摸不着边际。 有人在敲门。珍珍美妆店的卷帘门发出铁料翕动的杂音,但这敲门声不急不躁,一听就不是那些婊|子在敲门。她们又不是文明人。 “谁啊?”江映霓拖长了调子懒懒散散地问。 “您好,请问现在营业吗?我想找您化妆。”门外是清澈干净的女声,和红灯区那些后天烟嗓的女人不同。 江映霓从躺椅上爬起来,随手按开了店里的灯光。这灯亮得很慢,起码要过半个小时才会明朗起来。所以店里还是昏暗混沌。 “等我一分钟。”江映霓对门外喊了一声,动作迅速地扫干净地上的垃圾。地上满是烟头、废纸团和小零食的包装袋。 “不急的。”门外的女生说。 一分钟过后,江映霓“呲啦”推高了卷帘门,看到门外站着一个和她年纪差不多大的女生。打扮得不算潮流,气质老实文静。 “进来吧,”江映霓对这女生说着,心下大概猜到这女生是住在附近小区的。珍珍美妆店的生意主要靠红灯区那群女人扶持,其余住在这一块地方的女人很少来这儿化妆。因为她们嫌脏,不想共用被婊|子用过的化妆品。 女生很有礼貌地问:“姐姐,请问化个普通的妆多少钱?” “日常妆十五块钱。”江映霓给这小女生报的是高价,但比起别的正经化妆店,这个价格也还算便宜。她平常给那群婊|子化妆收的是会员价,八块钱一个人。 十五块钱在这位小女生看来很便宜,她高兴地说:“好,那我现在就付钱。” “扫码。”江映霓面无表情指了指墙上已经发黄发旧的二维码:“付完钱就坐过来。” 小女生说:“姐姐,我想化个清淡点的妆,就是…不要太浓的那种。” 她其实想说,不要化的像那群红灯区女人一样张牙舞爪。 “好。”江映霓给小女生挑了款轻薄的粉底液。小女生额头的痘印不少,于是江映霓又认真给她挑了支遮瑕液。 “你住这附近?”江映霓问。 “嗯嗯,”小女生点头。 “别动,”江映霓按住小女生的肩膀,又问:“和男朋友出去玩?” “不是男朋友啦,”小女生的语调柔软而清甜:“是和以前的几个高中同学看电影。就在百老汇那边看。” 百老汇离这块地方不远。 江映霓一边给小女生化淡妆,一边疑惑玫瑰今天怎么还没来化妆。平常这个时间点她该来了。 玫瑰没来,丽萍来了。丽萍看到清纯小女生,知道和她不是一路人,所以没多说什么话,径自坐在店角落的板凳上沉默着玩手机。 “哎,玫瑰今天怎么没来?”江映霓问丽萍。 江映霓问话时,看到小女生的面部表情明显有变动。想笑又努力憋笑的那种状态。想必是这个小女生在暗笑婊|子们的名字俗气。叫什么玫瑰,干脆叫牡丹好了。 丽萍说:“玫瑰今天请假了,说想休息一天。” “病假?”江映霓问。 “鬼知道她。”丽萍没好气。 小女生看到江映霓在捣腾假睫毛,连忙说:“姐姐,那个,我就不用贴假睫毛了,感觉有点…夸张。” “那就不贴。”江映霓把假睫毛重新放回盒子里,问:“打不打高光?” 小女生问:“高光会很夸张吗?” 我觉得你很夸张,小妹妹。 江映霓心下吐槽着,随口说:“那我就不给你打高光了。” 小女生大概是在给她的几个高中老同学发语音消息。她略略低头对着手机讲:“我还没化好妆呢,你们都到了啊?…………那行,要不你们来这边找我也行。我在珍珍美妆店,就是常青小区后门那条街上……嗯…” ——“丽萍!还有你!都给我出来!” 大妈的一声咆哮,把小女生吓得一个激灵,语音对讲时情不自禁发出颤音。 丽萍和江映霓双双扭头,在美妆店门口看到了“贱婆娘”,金色时代的“妈妈”。 丽萍赶紧赔着笑脸走过去,江映霓像是没看到“贱婆娘”,继续给小女生化妆。 “姐姐,她、她好像在喊你。”小女生提醒江映霓。 “不管她。”江映霓不耐烦地说:“她脑子有包。” “………唔。”小女生点头。 “贱婆娘”当街数落了丽萍半天,又过来揪江映霓的人。 江映霓利落地给小女生化完妆:“好了,可以走了。” 小女生对着镜子照了照,很满意地走出美妆店。刚走出店子就看到了几个高中老同学,于是挥手喊:“星星!老徐!杉哥!这边这边!” “贱婆娘”人高马大,扯着江映霓的衣服往店门外面拽:“出来,你给我出来!” 江映霓踉跄了一下,却没想,在店门外竟然看到了郑梓杉,还有另外几个男生女生,其中包括刚刚化完妆的夸张小女生。 郑梓杉显然也看到了江映霓。他知道江映霓没读书,在外面工作,但不知道江映霓在红灯区工作。 “贱婆娘”骂骂咧咧的声音,这条街几乎都能听到:“是你跟王总说丽萍有性|病?你他妈想害我没生意是吧?胡编乱造什么呀?啊?!婊|子养的,就是见不得别人好是吧?你这化妆店的租期也快到了,从下个月开始,我绝对不会再租给你!你看着吧!” ——那天晚上救人情急,江映霓胡扯了个“性|病”把王总吓跑。她没读过多少书,也编不出什么高明的幌子。 后来等王总酒醒气消了,丽萍低声下气地跟王总解释了半天,说自己其实没有性|病,江映霓的“男朋友”得病是因为和别的野女人乱搞过。王总终于相信了,对丽萍大发一顿脾气,又赏给丽萍一堆票子。 这事都过去了这么久,“贱婆娘”为什么会旧事重提? 江映霓不甘示弱地瞪着“贱婆娘”:“那天是我说的话,但我是为了救人啊,你没看见丽萍被王总打成什么样了?” “谁要你多管闲事了?!”凶恶的女人抡起巴掌就要扇江映霓的脸。她们这些女人,说不通道理,一向暴力解决问题。 江映霓正要破口骂脏话,却看到郑梓杉扼住了“贱婆娘”的手腕。郑梓杉扼得很用力,手臂上的筋都在突。 “贱婆娘”皱着眉问:“你谁啊?” “我是她同学。”郑梓杉坚定地说:“有什么矛盾您和她可以进行沟通,请不要以暴力方式解决问题。” 平时瘦弱斯文的小男生,硬气起来还挺爷们的。至少他有胆子为她站出来。 不过江映霓对付这个上门找茬的凶恶女人有的是办法,还轮不着郑梓杉这个文静书生替她出头说话。 江映霓朝郑梓杉淡淡说:“和你同学看电影去,别管我的事。” 郑梓杉义正言辞,态度无比执拗:“我不能看着她欺负你。” 江映霓拿他没办法。 本来还准备和“贱婆娘”吵一架,现在碰到郑梓杉这种斯文干净人,她也不好意思当街骂出那些污言秽语了。 她只得迅速切换了另一副嘴脸,和丽萍一样赔笑。她讨好地说:“那天骗了王总是我不对,是我不好,我给您赔礼。邱妈,咱就事论事,别上升到租房的问题嘛。您看我还指着开店赚钱养活自己呢,把我赶走了,我上哪儿再找生意呀?再说了,姐妹们也需要我帮着化妆啊。您就说吧,我怎么做才能让您解气?我能做到一定做。” 这是郑梓杉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江映霓低微地讨好别人。为了生计,曾经倔犟要强的女孩被迫低头,逢迎巧笑。 郑梓杉心底蓦地疼了一下。他替江映霓觉得难受。 事实上,江映霓对于自己“虚伪讨好房东”的行为,倒没多难受。已经习惯了。 很小的时候,她在漫画书上看到过一句话,“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后来她很快就懂了这个道理。 人总有低头的时候。没关系,第一次低头以后,就渐渐习惯了。 邱妈高高在上地睨了江映霓一眼:“要我原谅你也简单,明天晚上去包厢给王总好好赔礼道歉。王总高兴了,我就对你没脾气了。能做到的吧?” 去包厢,哪止赔礼这么简单? 江映霓笑了笑:“谢谢邱妈,明天一定做到。” “这还差不多。”邱妈冷哼一声,又瞥了一眼郑梓杉,没好气地骂:“管得真宽。” 丽萍见机行事,赶紧讨好地哄着邱妈回到金色时代。以免邱妈脾气上来,又一次找江映霓闹事。 ……… 邱妈走了,郑梓杉还没走。他那群高中同学先去百老汇看电影了。 江映霓与郑梓杉在美妆店门口静默无言地站了一会儿。天色越来越昏暗暧.昧。 “你怎么还不走啊?”江映霓踢着脚边的一个矿泉水瓶。不知是哪个缺德的家伙把垃圾丢在她的店门口。 “我……”郑梓杉欲言又止了片刻:“你一直在这里工作吗?” “对啊。化妆,赚钱。” “你、需要我帮助什么吗?” “帮助什么?”江映霓轻笑,又娇又媚地说:“帮我把邱妈打一顿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郑梓杉着急地辩解,嘴笨地问:“那、那你喜欢现在的工作吗?” 江映霓仰起头看夜幕,随性不羁地耸耸肩说:“还行吧。反正我也没什么梦想。” 昏黄的路灯照在她脸上,让她细密卷翘的睫毛被染成了蜜糖棕色。郑梓杉望着她的侧颜,悄悄难过。 他实在是个容易心软的好男孩。 第12章 狼狈 金色时代这栋建筑的外观很低调,店内设计却极尽奢华靡.乱。包厢中央的欧式水晶灯闪耀着迷离的光晕,金沙石塑地板上繁复的花纹在水晶吊灯照耀下如同一颗颗金沙在闪烁。 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怠倦地靠在酒红色超纤皮沙发上,手中漫不经心摇晃着高脚杯。人马头XO的桃花心木色液体色泽鲜亮纯正,在酒杯里微微荡漾幽波。 “王总~”丽萍靠在中年男人怀里,一只纤手不安分地到处磨|ceng。而璐璐则依偎在王总的左侧,把玩着王总的金属皮带扣。 王德阳的大手抚着丽萍:“她今晚什么时候来?” “十点整。”丽萍恭恭敬敬说:“因为还有很多姐妹需要她帮忙化妆。等妆化完了,珍珍她马上就过来给您赔礼。” 王德阳看了一眼腕表,离十点还差三分钟。他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朝璐璐挑眉。璐璐心领神会,从王德阳怀里起来,正儿八经地开始调酒。 丽萍的眼神里悄悄闪过了一丝忧虑。她们是干这一行的,都懂行道。璐璐调的这杯白兰地至少有五十度。像江映霓这种平常不怎么喝酒的人陡然喝这么烈的酒,极容易醉倒。如果被王总多灌几杯,恐怕不止是醉倒这么简单的下场。 包厢里还有另外两个男人,是王德阳的下属。王德阳是神州汽车公司的副总。 “王总,是谁这么大胆惹了您?”一个下属谄媚地问。 王德阳邪气地笑:“呵,挺嫩挺漂亮的一个小丫头。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丽萍心里一惊,装出不经意的样子问:“王总啊,珍珍她经常戴着口罩,您那天晚上怎么看出她长得漂亮的?” “那天晚上我早都醉得不记得了,”王德阳说道:“是你们邱妈给我看了那小丫头的照片,我才知道她长得这么好看。” 邱妈哪里来的珍珍的照片?丽萍心下疑惑,脑海里却突然联想到了玫瑰。她怀疑是玫瑰在做坏事。 包厢外传来敲门声:“王总,我能进来吗?” “进来。”王德阳的嗓音浑哑。 江映霓走进包厢时,丽萍差点没认出人来,只能暗暗惊叹她的化妆技术高超。江映霓硬生生把自己化成了一个标准丑女。每一处五官都被改变得丑得恰到好处。 别人想要鼻梁显高,她倒把自己伪装成塌鼻子。别人想要眼睛放大增亮,她把自己弄成了个肿眼泡,眼影乌烟瘴气地堆叠在眼皮上,让眼睛看起来小了一倍。还有口红,竟然选了紫黑色。 可偏偏,江映霓今晚穿得很性|感,把自己的好身材暴|露无遗。 一个女人身材再好,长得不尽人意,男人能下得去嘴么?别人的答案是什么,丽萍不知道,但她知道王总绝对下不去嘴。王总是个死颜控。 “王总~”江映霓妖.娆娉婷地走来,娇滴滴的叫唤声让王德阳不禁头皮一麻。 王德阳的笑容十分勉强:“这是你给自己化的妆?” “对呀,王总您觉得好看吗?听说您喜欢性|感的女孩子,人家挑衣服挑了半个小时呢……这赔礼够有诚意的吧?”江映霓挤开了丽萍,主动靠在王德阳怀里,把一张丑脸近距离凑在王德阳的脸侧,紫黑的嘴唇几乎快要贴在王德阳的耳廓上。 她撒娇地摇着王德阳的胳膊:“王总啊,就原谅人家嘛~那天是我自己弄错了,我前男友那个死东西到处乱搞,害我冤枉了丽萍,还间接骗了您……人家一直想找个机会给您道歉的呢……原谅人家嘛?嗯?好不好嘛?要罚人家喝酒也可以的哦~” 王总快吐了。他实在没眼看江映霓顶着这张丑脸强行撒娇。 丽萍和璐璐都震惊了。江映霓这个撒娇的功夫,简直比她们这些职业婊|子还要婊|子,完全骚到不像话。 王总的两个下属面面相觑:这就是王总说挺嫩挺漂亮的小丫头?到底是他们俩眼瞎了还是王总瞎了? 王德阳好一会儿才从江映霓这张“丑脸”带来的冲击下缓过劲儿,指了指茶几上的酒杯:“想赔罪,就拿出诚意喝酒。” “喝,王总请的哪能不喝?”江映霓气势豪迈地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干了。再来。” 璐璐胆战心惊地给江映霓续酒,不知道她今天是演的哪一出。 接连喝到第五杯的时候,江映霓故意跌撞到王德阳身上:“王总,人家头好晕哦~” 王德阳命令:“去洗手间卸个妆再来。” 包厢门突然被推开了—— “来迟了,王总别介意啊。”随性乱搭一身潮牌休闲装的男人朗声说着。 这是……古城的声音?江映霓黏在王德阳身上耍着酒疯,不敢扭头去看到底是谁进来了。 只听王德阳笑着说:“难得我能约到古老板一起“玩”,我提前来了,古老板却迟到将近一个小时,多不给我面子……下属们都要笑我了…” 看来真的是古城。江映霓心下凉凉。 ——古城是驾校老板,王德阳是汽车公司的副总。明城驾校那里的学员,有很多都被推荐去买神州汽车公司出产的轿车了。也有很多买了神州汽车的人被推荐到明城驾校学车。 他们两人是典型的商业互利关系。 “去卸妆,”王德阳再次低声命令耍酒疯的江映霓。 “不要嘛,卸了妆就不好看了~”江映霓胡乱抓到茶几上的酒杯:“人家还想喝酒。” 古城打量了一眼背对他的女人,问王德阳:“这是新来的?” “她不是这里的女人。”王德阳语气轻蔑:“不过,她比这些婊|子还.骚。” 江映霓缠着王德阳,拼命给自己灌酒。她刻意背对着古城,不让他看到她的正脸。 终于,喝第七杯的时候有了吐意。听说空腹喝酒会呕吐,江映霓今天特意一整天没吃东西,饿到前胸贴后背。 “呕……”她“忍不住”吐到王总身上,边吐边醉醺醺地说:“王总,我还想喝……” 王总闻到呕吐的酸臭味,看到自己的衬衫被弄脏,勃然大怒道:“去洗手间吐!” “不要嘛,”江映霓难受到泪眼朦胧地作呕,脸上却保持着谄媚的笑靥:“您先答应原谅我。” “……”王德阳要不是看着旁人在场,早就一脚踹在江映霓身上了。 “您就原谅我嘛……呕……”她扶着胃,又是一滩酸水吐在王德阳金贵的西装上。 江映霓故意恶心王德阳,怎么恶心怎么来,不达目的不罢休。王德阳原先对她的那些非分之想瞬间化为乌有。 王德阳原本还打算灌醉这个小丫头,半推半就把她“弄了”尝尝鲜,没想到她喝酒这么主动,喝得太多,最后直接喝吐了。还发酒疯缠在他身上乱吐,恶心到让他觉得头昏眼花。 “去洗手间吐!”王德阳示意下属们把这个疯女人扒拉开。 然而江映霓像吸盘一样抱着王德阳狂吐,偏不肯走。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念着:“王总,你要先答应原谅我。” “好好好,”王德阳不耐烦地说:“原谅你了,快滚。” “真的吗?”江映霓脸上表情又笑又哭,丑到极致:“您答应,以后再也不找我赔罪了?” “是的是的,”王德阳终于忍不住,一把推开了江映霓,低声咒骂:“老子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你。” 江映霓被推得一个趔趄,坐到地上。 古城终于看到这个耍酒疯女人的正脸。虽然很丑,但依稀能分辨出来是江映霓。 他完全没料到会在王总的包厢看到她。 江映霓终于得到了王总承诺的原谅,总算是摆脱一劫。她低着头避开古城的目光,借着“酒疯”踉踉跄跄地跑到包厢外继续吐。 古城紧跟着离开。 王德阳不解:“古老板,你要去哪?” “失陪了。”古城沉声说着。包厢房门被他冷冷推开,房门落回时发出砰然巨响。 * 终于吐到连酸水都吐不出来,可以漱口了。漱完口,江映霓掬了捧水洗脸,劣质的化妆脂粉遇水后溶得一塌糊涂,她脸上红一块黑一块惨不忍睹。 揉搓了好久,终于把脸洗干净了。洗手间的镜子里照映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像是刚刚被蹂|躏过般楚楚可怜。 如果她刚才不装醉卖疯、不呕吐,那才真的会被王德阳那个老东西蹂|躏。 幸好老娘聪明。江映霓缓缓沿着洗手池边的墙壁蹲下来,小心翼翼地蜷缩成一团。一天没吃东西,又灌了这么多烈酒,她的胃里饿到火烧火燎。现在就连站起来都觉得太过于费力。 她蹲了好久,头埋在臂弯里快要睡着。 “江映霓?”门外有人喊她名字。 古城在洗手间门口已经站了很久。 “嗯?”江映霓听出是古城的声音:“你来干什么?想笑话我?” “吐完了就赶紧出来。”他这人…说话语气还真不中听。 江映霓撑着墙面慢慢站起来,眼前短暂地漆黑了几秒才恢复。她走出洗手间,在走廊拐角幽暗的灯光下看起来像孤魂野鬼。 “你不准看我。我现在很丑。”她落魄地对古城说了这么一句,径自往楼下走。 她刚下一级台阶,就被古城突然拉住了手腕。江映霓一愣,肚子同时尴尬地发出了咕咕声响。她太饿了。 还没等她从肚子叫的尴尬中缓过神,人已经被古城打横抱起来了。 “你…你想干嘛…别趁机占我便宜啊你。” 江映霓本能地脸红了。 古城沉默。 江映霓轻轻推他的胸膛:“你别不说话啊……你要把我抱到哪呀?快说话啊,不说话就是人口拐卖了。” “江映霓,”古城终于开口,却是淡淡的一句问话:“你怎么这么轻?” 他问的是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江映霓突然觉得委屈。委屈到她喉咙里哽得痛。 第13章 他家 下楼的时候,碰到了邱妈。邱妈不可思议地看着古城和衣衫凌乱的江映霓,愣了半秒才笑着说:“欢迎古老板下次来玩。” 古城懒得搭理邱妈。江映霓也没搭理这个“贱婆娘”。邱妈热脸贴冷屁股,讨了没趣后讪讪走开。 “我好饿啊。”江映霓小声问:“陪我去吃点东西吧?” 古城问:“快十二点了,你想去哪吃东西?” “吃烧烤啊。”江映霓说:“他们每天凌晨三四点钟才收摊,还早得很。反正烧烤那条街离这里也不远。” 古城皱眉:“你不想要胃了?这么糟蹋身体。” 江映霓老老实实地缩在他臂弯里:“可是我真的很饿啊叔叔……哎,现在往你车那边走是什么意思?你要开车把我带去哪儿啊?” “去我家。” 古城这句轻描淡写的话,差点没把江映霓惊出猪叫。 “你家?”她迟疑着问:“就你一个人住吗?” 他“嗯”了一声。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不合适吧。”江映霓嘴上这么说,心里想的却是…嗯,某些不该想的画面。 “这种时候,怎么想起“不合适”了?”古城低低地问:“把我堵在美妆店门口强吻的时候,没想过“不合适”么?嗯?” 他说话时,暖热气息拂在江映霓白皙的颈侧。江映霓微微战栗了一下,身子软成了一汪春|水。 江映霓头一回觉得羞耻。平时都是她使坏调|戏别人,现在怎么有种被古城反调|戏的感觉? “你…你那天把我嘴咬破了。”江映霓闷声说:“特别疼,疼得我当时想打你。” 已经走到白色福特旁边了。古城拉开车门,把江映霓放到副驾驶。江映霓刚坐稳,古城却突然俯身凑近她。 “唔……”江映霓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他竟然…竟然在舔她唇瓣还未愈合的那处伤口。他用温热的舌尖濡|湿了她的柔软唇瓣,进而攻陷她的城池。 伤口又痒又疼,还酥。江映霓吓得不敢动了,木头人似的僵坐在副驾驶,唯有胸口因为急促呼吸而起伏。 缠绵悱恻。他终于停止了进攻:“还疼么?” 江映霓下意识点头,呐呐问:“我们现在去你家…做吗?” “做什么?”他反问。 她脸红了,但还是迎着古城深邃的目光轻声说:“做|爱。” “不做|爱,”古城摸了摸她的脑袋:“做饭给你吃。” “哈?”江映霓不可思议:“孤男寡女大半夜共处一室只为了吃饭?有毒吗?你怎么不说盖着被子聊天?” “小崽子。”古城笑起来。 “老变态。”江映霓不甘示弱。 * 开车去他家的一路上,江映霓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不下于五次。一整天不吃东西又大吐一场,饥饿简直教她重新做人。 快到家的时候,古城问:“你今天怎么会在王德阳的包厢?” “一言难尽。”江映霓说:“你第一次见到我那天晚上,丽萍不是被打伤了么?就是王总打的。我当时为了救人,就骗了王总。结果邱妈和王总硬逼着我道歉……你知道王总是什么货色,跟他道歉绝对不止道歉这么简单。” “所以你今晚故意把自己灌到吐?” “不然怎么办?”江映霓平淡说道:“不用这种恶心的方法保护自己,谁会来帮我?那群婊|子只会袖手旁观,看着我被王德阳占便宜。” 她从小把人情冷暖看得太通透,所以即使平时和那些女人有说有笑,关键时刻也不会保留半分信任。当然,她也能理解,那些女人没有能力帮她对抗王德阳这样的势力。人活着,各有各的不易,各有各的无奈。 气氛沉默着,车开到了古城的家。 在南洋明珠,江城一个很老的小区。他住的是复式楼,面积很大,家具摆设不多,收拾得干净整齐。江映霓原本还以为他这种颓靡度日的人,家里是脏乱差的灾难区。 江映霓进了屋,换拖鞋时只看到男款,而且拖鞋很大。她问:“你以前带别的女人来过吗?” “带过。”古城坦荡回答:“我妈,和前女友。” “哦。”江映霓脱了高跟鞋,光脚踩在一双43码的男款拖鞋上,走路时仿佛是她拽着一双拖鞋在行走。 所谓的“狐狸精”大概就是她这种,仅仅光着脚就足够勾|引男人的货色。 “我想洗澡。”她慵懒地说:“叔叔给我件干净衣服换呗。” “……”古城随手指了指沙发上的快递包裹:“拆了穿,新的。” “叔叔真好。”江映霓也不客气,三两下就拆了快递包裹。里面是一套男款夏季睡衣,纯黑色的背心和沙滩短裤。 古城想了想她穿这套睡衣的模样…算了,不能想。他淡淡说:“我去厨房煮粥,你洗完澡没事做就看会儿电视。” 他家电视机旁边还有个影碟机。影碟机旁边是个纸盒,里面堆了一大堆碟片。什么年代了,居然还用影碟机看片子? 江映霓随手翻了几张碟片,笑着调侃他:“叔叔,咱们真不是一个年代的人。你看的这些片子,都是我爸妈那个年代的人爱看的。” “嗯,我老。”他理直气壮,说话时还带点赌气成分。江映霓突然觉得他可爱。 她在那一堆古早影片中找到了一张稍微“年轻”的碟片《长江七号》,准备洗完澡再看。 他家浴室的花洒喷水过于猛烈,把江映霓瞬间淋透。沐浴露是六神的清凉爽肤款,名副其实的冰凉。江映霓在淋浴时默默吐槽,六神沐浴露简直和ABC卫生巾的刺激程度有得一拼。 从浴室出来时,古城还在厨房忙活。江映霓特意没穿bra,只空荡荡地穿着一件男款背心,胸|型若隐若现。 只好先看电影。江映霓盘腿坐在沙发上,眼睛盯着电影画面看,脑子里却在想着怎么勾|引男人。矜持什么的,对她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肉已经送到了嘴边,没有不吃肉的道理。 《长江七号》是星爷的电影,非喜剧的喜剧片。故事一开头挺搞笑,江映霓看到周小狄故意气那位尖酸男老师的桥段忍不住捧腹大笑,笑到侧卧在沙发上干脆不起来。 古城端着热粥走到客厅:“在看《长江七号》?” “是啊,超搞笑。”江映霓从沙发上爬起来,笑嘻嘻朝古城撒娇:“叔叔辛苦了!” 古城比她高差不多三十公分。江映霓现在光着脚,近距离站在面前,他能清楚看到那件空荡荡的黑色背心遮住的姣好风景…… 这小崽子绝对是故意的。 “粥有点烫。”他移开视线,看向电视屏幕。影片正好放到了周小狄和同班小男生斗智斗勇的桥段。 江映霓俯身吹粥,背心的领口低到不像话。有句话叫什么来着?穿了等于没穿,就是这个意思。 古城觉得自己不能再待在这里了。他看了眼时钟,说道:“喝完粥早点去休息,碗不用洗。我去睡了。” “哈?”江映霓睁圆了眼:“现在就去睡?你真的没打算和我…那个啊?” “你早点休息。”古城面无表情。 “你陪我看电影嘛~”江映霓拉着他的胳膊轻晃:“我一个人坐在这里会害怕。” 这小崽子还真是能编啊……看个喜剧片也能害怕…… “坐嘛,这电影也就一个半小时。”江映霓反客为主,把古城推到沙发上:“喜剧片,一起看才有意思。” “……”古城最终鬼使神差地坐下来陪她一起看《长江七号》。是谁前几天说不吃撒娇那一套来着?嗯,肯定不是他说的。 江映霓一边喝粥,一边看电影。 这碗清淡到几乎没有味道的虾仁小米粥意料之外得好喝。也有可能是因为她实在太饿了 ,现在吃什么都觉得香。 古城看着这小崽子狼吞虎咽,忍不住想提醒她慢点喝,别噎着了。 倒没噎着,就是一碗喝完了还没饱。江映霓端着碗想去厨房盛粥,却听他说:“晚上少吃点。” “多喝一碗粥又不会胖。”江映霓扁嘴,委委屈屈地说:“叔叔,我还有点饿。” 古城说:“吃撑了不消化。” “你管得好严啊。”江映霓不悦:“你想当我爸啊?” “……”古城扶额:“去吃吧。拦不住你。” 喝完第二碗粥的时候,江映霓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满足地长叹:“啊,我爽了。” 电影放到了一半。周小狄丢掉了长江七号,回家时又意外地看到了长江七号。 她喃喃说:“你知道我为什么看这部电影吗?” “为什么?”他问。 江映霓自顾自说:“小学二三年级那会儿特别流行这部电影,好多人都看过,好多商场里都卖长江七号的毛绒玩具。所以我现在就想看看,这部电影到底好不好看。” “那你觉得好看吗?” “才看到一半,不知道好不好看。不过,星爷的电影也没有不好看的吧?” 古城想了想:“我当年看这部电影的时候都二十几岁了。” 然而那时,她还只是个读小学二年级的懵懂小孩。 “古城,你会喜欢我吗?”她突然问,又补充道:“如果不喜欢我的话,今晚为什么突然关心我?是因为觉得我可怜吗?” “不是因为可怜你。”古城淡淡说:“但也不是因为喜欢你。” “那为什么?”江映霓执着于追求答案。 “不为什么。”古城说:“我比你大十三岁。你该和同龄人在一起。” 她不服气:“可是你今晚在车里吻了我。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吻我?” “因为你勾|引我了。”他的答案残酷:“被勾|引和主动喜欢,是两码事。” 江映霓想起了之前他说过的那句——“我怕你爱上我”。 她来气了,挑衅道:“你不喜欢我就算了,反正我也没多喜欢你这个老男人。只是想和你玩暧.昧而已。” “不喜欢就好。”他淡漠疏离。 江映霓简直快被他的冷淡态度气炸,愤怒地关掉电影:“不看了。” “去客房睡觉。”古城把瓷碗和勺子收拾到厨房里:“明天早上送你回去。” 第14章 早餐 夏日柔和的光线透过纱窗照耀进来,温吞地刺痛着眼皮。客房床头柜上那只闹钟嘀嗒作响,秒针转得飞快。 “唔……” 江映霓睡眼朦胧地从大床上撑坐起来,揉着太阳穴恍惚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在古城家里。 算起来,她已经有四年没睡过床了。自从初中毕业出来做事以后,江映霓每晚都是在躺椅上睡觉。因为长期睡躺椅不利于骨骼生长,她错过了十几岁那段时间的最佳发育期,初三以后就没怎么长个子,基本定格在158。所以她平常都穿高跟的鞋,连运动鞋也是内增高款。 昨晚喝多了,虽然当时没有醉,但睡觉前酒劲突然上头——她在这间客房里发疯唱了半小时的土味情歌。幸好古城住的是复式楼,她唱歌不会吵到邻居。至于有没有吵到古城……十有八九是吵到他了。 酒醒的江映霓追悔莫及。没记错的话,昨晚肯定唱了《爱情买卖》、《错错错》和《香水有毒》这几首。红灯区的姐妹们有事没事就爱哼这些老歌,江映霓渐渐听得多了,也张口就来这几首。 但愿没唱跑调…… 她有离床困难症,在大床上滚了半天才真正起来。起床后到处寻找手机,最后是在枕头底下发现。 ——丽萍在凌晨四点多的时候给她发了微信消息。那个时间点,估计是丽萍刚伺候完王德阳和他的两个下属,一夜赚了个盆满钵满,又能去微商那里买几件“奢侈品”。 “这次是玫瑰在搞鬼。我昨晚找邱妈和王德阳套了半天话才套出来——玫瑰把她偷拍你的一张照片给了邱妈,还怂恿邱妈逼着你去给王德阳“道歉”。你想想,如果王德阳昨晚真的对你霸王硬上弓了,那他是不是要大大奖赏邱妈。邱妈得到奖赏,是不是就会对玫瑰这个“功臣”的态度好转,提拔她做我们这种高层次的。 “我老早就看不惯玫瑰这个阳奉阴违的货色了,自己在这一行混的不如我和璐璐她们就只会酸,成天像个怨妇一样。这次为了自己的利益,竟然对你下手,想让你被王德阳糟蹋,这烂婊|子真的是不择手段。亏得大家平时还像姐妹一样,关键时候使阴招,太他妈不要脸了。 “我和璐璐已经决定孤立这个烂婊|子了,你和我们一起孤立她吧。这个圈子里讨厌她的人很多,到时候我们这群姐妹团结起来,让她吃点教训………” 江映霓听完丽萍发的微信语音消息后,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说实话,如果不考虑到“玫瑰也有点喜欢古城”这个事实,她还挺佩服玫瑰这个婊|子的。因为这个婊|子是红灯区最敬业的女人,每天都第一个来化妆,把自己弄干净漂亮了再去金色时代陪客。似乎玫瑰有一种坚持不懈的毅力,一直催促着她自己往高处走。她真的是个很奋进励志的婊|子。 多嘲讽,婊|子也能励志。 “孤立她这事就算了,没必要。”江映霓回复丽萍:“我们费尽心思孤立她又怎么样?又不能让她身上掉一块肉。她每天该接客就接客,生活还是照常。说不定她根本就不在乎我们有没有孤立她。” 丽萍立即语音回复:“珍珍,你不要让她白欺负,吃个哑巴亏。我跟你说,她肯定嫉恨着你呢。那天你在美妆店和古城接吻,听说古城后来没和玫瑰做,直接把钱给玫瑰了。玫瑰肯定因为这件事对你有意见。” 他那天……竟然没和玫瑰做么? 江映霓愣了一会儿。心底像被泼了一杯柠檬水。甜得不自然,所以还是酸楚为主。他那天晚上就算没和玫瑰做,也是出于别的原因吧?总不可能是因为她。不可能。 “唉,你别跟我再讲这件事了。”江映霓也懒得打字,对着手机低声说:“我昨天酒喝多了,现在头疼得要命,不想谈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跟玫瑰有什么仇什么怨自己去解决,别把我搅进来。总之就一句话,我保持中立,既不和你站在一边,也不和她站在一边。” 丽萍穷追不舍地八卦:“哎,古城昨天晚上竟然离开包厢去找你了,你们俩后来干了什么没?” 江映霓沉默了一下,说:“我们没干什么,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真的?”丽萍显然不信。 “真的,”江映霓懒洋洋说:“不聊了,头疼。” 已经十点零五分了。江映霓秉承着“吃了睡睡了吃”的好习惯,循着香味晃悠到厨房觅食。 厨房很宽敞,而且干净,没有油烟味。古城正在厨房里做早餐,一边煎鸡蛋,一边接电话说:“你今天去门市部值班……嗯,对,我今天不过来……” 他穿的睡衣和江映霓身上这件是同款,两人一件白的一件黑的,让江映霓产生了和他穿情侣装的错觉。 古城的背影非常charming,江映霓悄无声息地站在厨房门口犯花痴。他身材颀长,肌肉线条性|感到绝对犯规,这件普普通通的白色背心穿在他身上,就成了“全场最佳卖家秀”。可以出道当男模了。他配套穿的那条沙滩短裤很短,一双大长腿光明正大袒|露在外。听说……腿毛很长的男人……xx方面很强。江映霓这个色|胚又开始因此想入非非。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古城身后,准备吓他一跳,不料古城突然转身,反而吓到了某个想恶作剧的人。 “…早啊,”江映霓讪笑:“你在做什么好吃的?” “煮面。”古城言简意赅。 “你下面给我吃啊?”江映霓眨了眨眼,眸子亮晶晶的。脸皮比城墙厚,说的就是她;人至骚则无敌,说的也是她。 古城嘴角微抽:“……江映霓,小姑娘家的能不能矜持点。” “就不矜持,你管我啊。”江映霓嬉皮笑脸的,凑过去看锅里煮的面条,一通彩虹屁夸道:“做的番茄鸡蛋面?没想到你厨艺这么好,做什么像什么。” 古城把面条盛到碗里,悠悠问:“我看起来像厨艺很差的人?” “不像。”江映霓赶紧摇头如同拨浪鼓:“您像米其林三星大厨。” 白瓷碗里盛着麦黄色碱水面和浓郁的番茄汤汁,还有一个蛋心澄黄流汁的荷包蛋。番茄的香气徐徐萦绕开来,让人食欲倍增。 “这碗给我的?”她问。 “嗯。” 江映霓端起碗时不慎烫到了指尖,连忙把瓷碗放回流理台,然后转到水池边准备用水冲凉被烫红的手指。 “你家这个水龙头怎么拧不开呀?”她捣腾了一会儿水龙头开关旋钮,见迟迟没水便问:“是停水了吗?” 古城走到她身后,伸手把水龙头的旋钮往下按,清水立即涌流出来:“这个不是拧开的,得按……”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顿住了。站在江映霓身后这种俯视的角度,能清楚看到她领口之下的粉白肌肤,以及丰|盈处。 古城身高187,网购的这件背心是190尺码……且不谈这件黑色背心穿在她身上有多像条裙子。江映霓的肩很窄,根本撑不起衣服,背心一直松松垮垮往下滑。 “烫死我了。”江映霓洗完手转身,堪堪撞在古城身上。她身后抵着洗水池坚硬冰凉的边缘,而绵.软的娇.躯已经完全贴在了他结实的胸膛上。 她微微仰起头,看到古城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装什么正人君子柳下惠,生理反应才是最真实的。 江映霓一脸天真无邪,装作不知情的样子说:“叔叔,我刚刚烫到手了。” “嗯。”古城的嗓音低沉微哑。 他这一声“嗯”,欲|念重重。 “你帮我吹吹。”江映霓把右手食指比在他的薄唇边轻轻摩挲:“你嘴唇好干,是因为天气太燥么?” ——天气不燥,分明是欲念在躁动。 “故意穿成这样勾|引我?”古城抓住她的右手腕:“别让自己后悔。” “完了完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江映霓冒失打破了旖旎的氛围,糯糯说:“曾教练让我们今天早上必须去学车。他要教新内容,坡道定点和起步……现在去肯定来不及,怎么办,他又要批评我练车不勤奋了……” 现在是说这件事的时候么?古城皱眉。 “真的,曾教练说他懒得单独教。”江映霓说:“如果我下次让他单独教的话,他得数落我一整天。” “我明天单独教你。” 古城的手很烫,江映霓能清晰感觉到。他的大手隔着黑色背心薄薄的布料游移着。 暧.昧直接升温爆表。 “桥豆麻袋,”江映霓再次打破暧.昧气氛:“我们去吃面吧,再不吃就凉了。” 古城没说话,只静静打量着她。看得江映霓心里莫名发虚。 她逐渐心跳如鼓。他粗糙的手肆意揉|捏着某处,就像把玩着她的一颗薄凉心。 尽管江映霓不愿意承认。但是,她确实怕了。在这一瞬突然惶恐不安。没想到古城这次没克制,要跟她来真的。 她小鹿般的眸子里悄悄闪过惊慌失措,古城看得一清二楚。算了,不欺负她了。 古城终于松开她:“既然玩不起,下次就别乱撩。” 江映霓默默认怂。平时嚣张惯了,到真枪实干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有多虚。 第15章 高枝 夕阳沉落浸透了这儿狭隘的天空。卷帘门被呲啦推高的时候,刺耳的声音毫无例外又引起了路人的侧目。江映霓对这种噪音已经有些麻木了。美妆店门口的梧桐树已经很老了,落叶被风刮到她脚边。 红灯区这条街不熬到深夜,是不会展露繁华的。它只是一座白日废墟。江映霓突然想到了这么一个比喻。 “哟,今天是你第一个来?”她开门时调侃着凤眸狭长的丽萍:“难得啊。” “我今天当然要第一个来啊,”丽萍狡黠地笑了笑,凑近江映霓的脖颈打量:“我要看看你有没有被种草莓。鬼才信你和古城昨晚什么都没发生。” “那你慢慢看,”江映霓也笑,问:“要不要我把胸|罩也脱了给你检查啊?” 丽萍没在江映霓身上找到任何可八卦的蛛丝马迹,遗憾道:“难以置信。一个嫖|客和一个妖精居然什么也没发生……你们这也太纯洁了,纯洁到不合逻辑……” 江映霓催促道:“快坐下来化妆,等会人就多了。” 化妆桌上好几瓶瓶罐罐的东西都已经用得见底了。比如十五块钱一大罐的散粉,比如五块钱的一小块单色眼影。江映霓给丽萍化妆时有些走神地想:今天玫瑰还是没来美妆店。 丽萍似乎和她想到了一起,不咸不淡地说:“以前玫瑰不是每天第一个来么?她这几天怎么不当第一名了?该不会还在因为上次那件事和你较劲吧?我就不懂了,别人没让她卖力干活,反倒还给了她工钱,这有什么好不满的?换了我,做梦都要笑醒。” ——因为她倾慕他。倾慕这种东西,比喜欢和爱都可怕。它注定了不平等。 江映霓心烦意乱。她对玫瑰这个情敌讨厌不起来。 放慢速度给丽萍化妆的时候,江映霓才发现她的法令纹已经有些深了。丽萍说过,她才二十六岁。这里的女人们,也许没有一个报出真实年龄的。大家都是聪明人,能互相识破谎言,但谁也不拆穿。 店里陆陆续续来多了女人,玫瑰是和肖静一起有说有笑进来的。 江映霓在化妆镜里看了玫瑰一眼。玫瑰在这些张扬粗鲁的婊|子里算是温柔娴雅型的,气质稍微高雅一点。 “你终于来了啊,”丽萍已经化完了妆,有几分嚣张蛮横地拦住玫瑰,明摆出欺凌人的架势,冷笑着问:“不当第一名了?” 丽萍的眼尾今天被江映霓点了一颗小小的泪痣,神韵里似乎多了些不一样的感觉。 玫瑰温声夸赞:“丽萍姐,你今天的妆容很好看。” “你也觉得好看是吧?”丽萍挑眉:“那要不要趁现在拿手机怼着我这张脸拍个照,回头帮我用这张美照多拉几个客人?” 玫瑰的神色稍稍变化,她勉强笑着恭维说:“我照相技术不行。丽萍姐你朋友圈那些照片已经足够吸引男人了。” 坐在旁边的璐璐也走过来,和丽萍一唱一和地说:“玫瑰,纸包不住火的道理,你肯定懂吧?大家伙平时都像姐妹一样处着,你背地里却想害人,安的是什么心思?” 肖静比较迟钝,还不知道这群女人到底在说什么,于是悄悄问凡凡事情的原委。美妆店里的气氛有点微妙,一边是女人们八卦的窃窃私语,一边是玫瑰与丽萍和璐璐“撕x”的修罗场。 “你们俩在说什么呀,”玫瑰生气:“我背地里害谁了?我平时是什么为人,你们还不清楚吗?” “好笑,”丽萍冷嗤:“为什么珍珍会突然被王总叫过去道歉罚酒,你应该比我们在场的人都清楚吧?” 璐璐紧接着说:“别想狡辩。你以前就爱撒谎,真虚伪。有本事咱们到邱妈面前对质,让邱妈说你到底有没有做龌龊事!” 玫瑰佯装委屈:“我以前什么时候爱撒谎了?璐璐你怎么血口喷人啊?做的档次高就可以随便瞧不起人吗!” “老子就是瞧不起你,当了婊|子还恨不得给自己立个牌坊,也不想想,装清纯白莲花也轮不到你这种脏货来装!”璐璐一把推搡在玫瑰肩上。玫瑰撞到了后面粗砺的墙。 “你今天疯了吗?”玫瑰不甘示弱,扬手去揪璐璐的头发。女人之间毫无看点的掐架突然就开始了。 江映霓烦了,一把扯开扭打在一团的女人们,冷声说:“看不惯就到街上去打,别在我店子里闹事!还有你,玫瑰,我就问你一句话,王总那茬是不是你在后面搞鬼?” 玫瑰望着江映霓的眸子。这是她在这儿化妆这么久了,第一次近距离地、漫长地与江映霓对视。江映霓的瞳色很浅,像透明的琥珀。 “是……”玫瑰看到了美妆店外面那辆红色兰博基尼,忽然笑起来,倨傲地问:“是又怎么样?你能把我怎么样?” “不能把你怎么样,”江映霓说:“只是觉得厌恶你而已。从今以后,我不会再给你化妆了。” “那就不化呗,我以后估计也不需要在你这间小破店里化妆了。”玫瑰对着江映霓妩媚地莞尔,准确说,不是对着江映霓,而是对着江映霓身后正走来的那个男人。 “玫瑰,她们在欺负你么?”男人大步踏入了美妆店,走向被女人们围着的玫瑰。 所有的女人都成了恶人,玫瑰成了楚楚可怜的小白兔,而男人成了解救她的英雄。 “恶女们”纷纷打量这个男人。他大概三十岁左右,长相谈不上帅也算不上丑,但穿着打扮贵气奢靡,阿玛尼的高定西装,伯尔鲁帝的皮鞋,一看就是个富二代。哦,还有他停在美妆店门口的骚包豪车——这车就算买二手的也是价格高昂。 玫瑰像是没有经历过刚刚那场撕x,无比平静柔和地说:“没有呀,韩总,我刚刚和姐妹们闹着玩呢。” “没有就好,”男人轻蔑扫视着周围的女人们:“最好没有。” “我们走吧?”玫瑰说话的语气在亲昵与恭敬之间拿捏得刚刚好。 “今晚想去哪吃饭?”男人问:“是去俪华酒店还是金湖城?” “由你来决定吧,”玫瑰挽着这个男人,扭着纤腰离开了美妆店。连背影都写着得意——不对,写的应该是扬眉吐气。 等兰博基尼开得没影子了,才终于有女人发问:“刚刚那个男的是谁啊?以前在金色时代从没见过啊。” “是韩奇光,江城有名的富二代。他爸是韩氏企业的老总。”最通八卦的凡凡说道:“韩奇光之前去了国外好多年,最近才回国。昨天晚上他来过金色时代,要邱妈给他挑个口|活|好的女人。当时伺候高层的姐妹都去让他挑选了,只有丽萍和璐璐因为陪王总喝酒没去。邱妈就让玫瑰破格也去试一试。没想到,小韩总对玫瑰的活很满意,直接说要包养玫瑰两个月。玫瑰现在是不用来金色时代上班了。邱妈也从中得了一大笔提成。” 所以丽萍和璐璐今天找玫瑰撕x,不完全因为想帮江映霓出气。或者说,完全不是因为想帮江映霓出气。 她们俩只是嫉妒:玫瑰这个中档婊|子钻了她们缺席的空子,捡了个这么大的便宜,直接被富二代看中了要包养两个月。玫瑰这两个月的吃穿住用,会和以前截然不同。就比如她以前的晚餐是苏打饼配红枣酸奶,而今天则是俪华酒店的烛光盛宴。 在场的婊|子,没有一个不嫉妒玫瑰。谁不想攀高枝享荣华富贵?谁不想过两个月声色犬马的日子? 丽萍和璐璐的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但是江映霓的脸色比她们俩还难看。 江映霓浑身都在发颤。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是气得发颤。 “珍珍,你怎么了,不舒服吗?”肖静关心问:“是不是最近变天,搞感冒了?” “没事。”江映霓尽力克制着情绪:“下一个快点过来化妆。” * 凌晨时分,美妆店终于可以关门了。刚刚那几个小时里,几乎所有女人都在谈论着玫瑰、谈论着小韩总。她们对玫瑰的挖苦和嘲讽,尤为激烈。 江映霓无心去关注这些女人们到底激烈讨论了什么,她的脑海里只反复回荡着“韩奇光”这个罪孽深重的姓名。 韩奇光是江映霓的仇人。 江映霓有个比她大八岁的姐姐,叫江映珍。在十一年前,江映霓八岁,江映珍十六岁,正值花季华年。 十六岁的江映珍有很严重的抑郁症,不爱读书学习,只爱关在房间里化妆打扮。她其实本身就很美,比江映霓还要好看许多,但她厌恶自己,甚至常常因为厌恶而自虐。 江映珍读高一时,被读高三的学长韩奇光强|奸了。但韩奇光事后给了她很多很多钱,让她对这件事守口如瓶。江映珍看到这么多钱,终于屈服了。她很需要钱,因为家里实在很糟糕很黑暗。她一天也不想待在家里,只想攒够了钱逃离。 后来江映珍越来越多次地向韩奇光妥协屈服,一次次被糟践。直到高一升高二那个炎热的暑假,江映珍发现自己意外怀孕了。 家里人很快也发现了。父母破口骂她,用最脏最下贱的语言侮辱。 江映珍最终去一家小诊所打胎了。那天陪着她去诊所的,是年仅八岁的妹妹。江映珍躺在小诊所肮脏的床上,妹妹站在小诊所肮脏而充斥着血腥味的走廊里惶恐等待。 那一天,江映珍和江映霓都深切体会到了,什么是“命如草芥”。就比如那些还没来得及面世就被绞成了血肉的孩子。 ……… 江映霓叹了口气,关上乌白的灯。 她不敢再回忆后来发生的那些事。 第16章 黑暗 “交八百块钱。”尖嘴猴腮的中年女人扶了扶眼镜框,以鄙薄的眼神看着江映珍略微凸起的小腹。 “不是五百块钱吗?”江映珍皱眉:“你们贴的广告上明明白白写的五百块手术费。” 这年头,大街小巷里到处贴着这种无良小诊所的人流广告,灰色的墙面、狭窄的单元门、生锈的牛奶箱……“城市牛皮癣”无孔不入。 中年女人趾高气昂:“五百块钱确实是手术费啊,但是给你做检查还要另收钱。你现在连十八岁都没有,做完手术还要给你开点药,这些七七八八的东西合起来你以为不要钱啊?” “阿姨,我身上只带了五百块钱。”江映珍面色僵冷地说:“我现在只要做手术,不买药,也不需要做检查。” “笑话吧?”中年女人更鄙夷地打量着江映珍青春靓丽的脸庞:“不做检查不买药,出了人命想让我们医院给你担着啊?八百块钱也没比五百块钱多多少啊,叫你男朋友来给你送钱。” 江映珍咬着嘴唇沉默了一会儿,狠狠说:“我真的只有五百块钱。没有多的。” 中年女人不耐烦了:“你别跟我说这些没用的,一个避孕套要五百块钱吗?一瓶避孕药要五百块钱吗?只能怪你自己小小年纪不学好,跟那些野男人乱搞。今天是来诊所做人流,回头你最好再去检查检查,别被那男人感染了艾滋才好。八百块钱一口价,不做就去别家——外面小广告那么多,你自己应该也清楚,我们家是收费最便宜的。” “我再考虑一下。”江映珍深深呼吸,吸入诊所里污秽的浊气,再吐出更浊的浊气,与诊所相互污染。她牵着站在旁边的妹妹说:“走吧,我们先出去。” 江映霓很乖地跟着姐姐离开这家小诊所 。这家诊所开在一条老巷子里,巷子上空悬着交错密集的黑色电线,行人抬头往上看时,仿佛从天而降扑下了一张网,要捉捕所有从小诊所走出来的肮脏少女。 诊所旁边是很脏很小的一家副食店。江映珍在口袋里摸了两个硬币放到副食店的柜台上,扬着嗓子喊:“买两包方便面。” 经营副食店的老奶奶缓慢走过来,在货架上拿了两包方便面给江映珍,把硬币收到屉子里时口齿含糊地提醒说:“小姑娘,不要在这家诊所做手术,很不干净。” “我知道脏,”江映珍说:“但是我穷,只能在这里做。” 老奶奶没再说话,又慢吞吞地走到副食店后面连着的平房打牌去了。 江映珍把两包方便面凶巴巴地塞给妹妹:“快吃午饭,不准有剩的。” 江映霓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两包巴西烤肉味方便面,仰着头问:“都给我吗?那你吃什么啊?” “少废话。”江映珍屈指重重弹了一下江映霓的额头:“我现在要打个电话,你安静吃东西,别吵我。” 江映霓点头,默默撕开方便面的塑料包装袋,站在副食店门前的屋檐下大口啃着方便面。有条流浪狗在这老巷子里路过,流浪狗凑到江映霓脚边拱了一下,江映霓心里害怕,但没敢做声。江映珍恶狠狠朝流浪狗骂“滚”,流浪狗立刻晃着尾巴灰溜溜离开。 江映珍在给韩奇光打电话。她冷冷地说:“过来给我送八百块钱,我做流产的钱不够。不送来的话,我现在就去学校举报你,再去法院告你强|奸。” 韩奇光在电话那头说了什么,江映霓没能偷听到,她只看到姐姐愤然挂了电话。 “盯着我看什么看,低着头赶紧吃你的面!”江映珍吼了妹妹一句,看到妹妹委屈得快要哭的表情,忽然又有点不忍。她埋怨着说:“叫你在家待着写作业,非要陪我出来打胎!跟屁虫啊你!” 别的小朋友在八岁的年龄,大概还没弄清楚怀孕到底是个什么事儿,还没搞懂自己是怎么从妈妈肚子里变出来的。但是江映霓在八岁时不仅懂了什么是怀孕,还懂了什么是堕胎——妈妈不想要的孩子,就让医生把它用医疗器械“剁”掉。这是姐姐告诉她的。姐姐还说过,堕胎是件危险的事情,所以她一定要陪着姐姐去诊所。 在那两包方便面被江映霓吃得连渣都不剩时,韩奇光赶来付手术费了。这是江映霓第一次见到姐姐口中说的“男朋友”:姐姐的男朋友长得不高,偏胖,额头还有两颗青春痘。他穿得倒是很体面,比他这张脸要体面太多。 ——所谓“男朋友”,不过是江映珍一直在自欺欺人罢了。韩奇光当初强|奸了她,给了她钱,又甜言蜜语地表白哄她,让江映珍产生了错觉,以为韩奇光真的喜欢她。于是深患抑郁的少女情窦初开,在一次次和韩奇光偷尝禁果后逐渐沦陷。她理所当然地和韩奇光上|床,找韩奇光要钱,这一切都顺理成章以“相爱”为名并开罪。直到后来,江映珍发现韩奇光还有很多女孩,而她,只是其中最漂亮最贫穷的那一个。 “不是前几天才给过你钱么?” 这是韩奇光走来对江映珍说的第一句话。用极其不耐烦、极其轻蔑的语气。 “那些钱我得攒着。”江映珍说:“你痛快点再给我几百块吧,反正你也不差这么点钱。早点做流产,对你和我都有好处。” “我确实不差钱,”韩奇光冷笑:“我不差钱就该给你当提款机?你找我要多少次钱了,自己好好想想。” “不给钱,那就等着我大着肚子在学校里晃吧。让校长、教导主任和那群同学都来看看,是谁把我肚子搞大了。”江映珍勾起唇角,面容冷媚,语意决绝:“反正我是不想要脸了。有本事你也不要脸啊——哦,我忘了,你本来就没有脸。即使私下搞了这么多女人,还要装成品行良好的学生代表。” “我看你是越来越欠调教了。”韩奇光从皮夹里抽出几张红钞票,轻蔑地拍在江映珍脸上:“婊|子。” 江映珍缓缓捏紧了这几张钞票,咬牙切齿骂道:“你是婊|子养的。” “啪”的一声。韩奇光这巴掌扇得很用力,江映珍的脸颊瞬间红肿。 “你不准打我姐姐!”江映霓愤怒地推开韩奇光。可是她在韩奇光面前就像个小矮人,即使她发怒时也是儿童奶声奶气的语调,毫无攻击性。 韩奇光挑眉看江映霓,像拎一只猫似的把她轻松拎起来:“你就是这个婊|子的妹妹?和她长得真像啊,以后出去卖肉,争取比你姐姐一晚上多赚几百块钱。” 话音刚落,江映霓就被韩奇光摔在地上。这条老巷子里很脏,路面尘泥扑朔,还有玻璃碎渣——小诊所有扇窗户碎了,玻璃片纷纷掉落在地也没人管。江映霓扑倒在地上时,一块玻璃片锋利地划开了手掌心,血液顺着掌心的纹路蜿蜒而下。 “你他妈的打小孩,有病啊?!”江映珍抓着韩奇光的胳膊,猛地咬下去。 “婊|子,”韩奇光一脚蹬在江映珍的小腹上:“打什么胎,干脆让我踢流产算了!” 江映珍痛的面色惨白:“你干脆把我打死在这条街啊!你爸妈不是很能耐么?就算你杀人了,也不会被怎么样吧?” “滚,赶紧滚去做人流。”韩奇光指着她说:“这个月都不会再给你钱了。” 他们打闹的动静太大,引来了小诊所护士的好奇心,小护士专门走到诊所门口看好戏。等韩奇光扬长而去了,小护士才清了清嗓子说:“哎,过来做手术吧,老板娘说只收七百块钱,看你可怜,给你便宜一百。” 江映珍恍若未闻,径直走向妹妹,捏着那只被玻璃划伤的小手看了看,朝小护士问:“七百块钱做手术,再免费给她处理一下伤口,行吗?” 小护士扁了扁嘴说“行吧”,然后转身走回了诊所,大概是在腹诽江映珍爱占便宜。 交完钱,江映珍很快就进了那间手术室。江映霓站在走廊里等待,盯着自己掌心缠绕的白纱出神。她看到做完手术的女孩从隔壁手术室走出来,眼泪掉个不停。还看到这个女孩的男朋友极尽讨好地道歉。 她知道,姐姐肯定不会因为手术而哭。 时间仿佛凝固,一分一秒极其漫长,走廊里越来越多女人来来往往,她们身上捎挟着难闻的血腥味。她们都是被踩在这个社会最底层的女人,否则,也不会来这种不正规的诊所做人流,拿性命开玩笑。 江映霓默默向神明祈祷,愿意用十年寿命换姐姐的手术平安。 等了许久才见江映珍虚弱地走出手术室,脸上无悲无喜,淡漠得像被剥夺了七情六欲。江映霓连忙过去扶她。 “我总有一天会离开家。离开这座城市。”江映珍一字一句地发誓。 “我和你一起离开。”江映霓说。 “你?”江映珍问:“你为什么要跟着我离开?爸妈打骂你,我不也打骂你么?” “我想看你化妆,跟着你学化妆。”江映霓垂下眸子,说话时带着幼龄女孩独有的羞怯感:“我不喜欢爸爸妈妈,但我喜欢你,所以要跟着你。” 江映珍沉默了半晌,嘲讽地说:“他们确实不值得你喜欢。一个酒鬼,一个小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们的父亲是个农村来的务工人员,在工厂里做事赚不到多少钱,还全拿去喝酒买醉了。而她们的母亲…是个职业小偷。不论是超市里的商品,还是路人口袋里的钱包,全都是她们母亲偷盗的目标。 家里每天都充斥着打骂和火药味,男人打女人和孩子,女人打男人和孩子,大孩子欺负小孩子……总有人活在食物链最压抑的底端受气。 “等我攒够钱了,就带你一起逃走。”江映珍向妹妹承诺:“我们逃到北方,逃到最远的地方,再也不回来。” 我们逃到北方,再也不回来。 这句话,江映霓一直记在心里,可是再也没有人能带她逃离深渊苦海。 ——————————————— 手机在枕边震动不断,把江映霓从悚人的噩梦中解救出来。她揉了揉潮湿的双眼,继而胡乱滑开了手机屏幕的接听键:“喂?哪位?” “过来学车。”明明是主动给她打电话,他却惜字如金。 “你等等,我还没睡醒……” 江映霓接电话时发音含糊,语气迷茫,还明显带着哭腔。短短几个字,被她念得委屈至极,柔软到不可思议。 古城不自觉地放软了语气:“算了,你再睡会儿。” 第17章 单独 一觉醒来太过压抑,江映霓连化妆的心思都没有,直接素颜去科目二训练场学车。由于她学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当其他几个手动挡学员已经学完坡道定点停车与起步时,她才学完侧方位停车。 手动挡训练区今天练车的人很少,大概是天气骤然变炎热的缘故。学员们被骄阳烤得无精打采,练车时都显得有些浮躁。江映霓今天素颜出场,瞬间吸引了这些无精打采学员,所有人目光都聚焦在她脸上。尤其是郑梓杉的。 陆文婷本来是自动挡的学员,这会儿却在手动挡训练场的休息区,和简佳宇并肩而坐。陆文婷握着一个轻松熊款的小电风扇,给自己脸上吹了一会儿风,又将小电风扇举到简佳宇脸侧吹风。两人的互动极为暧昧。而和这对暧昧男女坐在一排的郑梓杉则像个发光的电灯泡。“电灯泡”同学顶着炎炎酷暑流汗,顺便被“暧昧男女”秀了一脸恩爱。 江映霓好笑地琢磨着,她才几次没来训练场学车,这俩人竟然已经搞到一起了,简佳宇这家伙把妹的速度…真是感人。 “早啊,姐。”简佳宇朝着江映霓挥了挥手:“今天终于有空来练车了?” “嗯哼,平时挺忙。” 陆文婷好奇地问:“姐姐,你今天没化妆吗?你妆前妆后差别还蛮大的诶,我刚刚差点没认出来。” ……陆文婷这小姑娘说话也忒直了点。江映霓心说,这要是换了个妆前比妆后丑很多的女人被你这么评价,还不得尴尬死。 江映霓和颜悦色地故意问:“妹妹,你觉得我素颜好看吗?” 陆文婷一个劲点头:“好看。” “那你觉得呢?”江映霓又故意刁难简佳宇:“是我好看,还是小陆好看?” 这不是送命题么。 陆文婷的目光简直化成了锋利小刀架在简佳宇的脖子上。简佳宇敢答错半个字,就完蛋了。 “你们都好看,都好看……”简佳宇挠着脑袋为难地说:“要不,要不让郑梓杉来选。” 无辜的“电灯泡”郑梓杉同学突然被que… “我觉得…江映霓更好看。”郑梓杉白净斯文的脸庞已经涨的发红,他甚至紧张得下意识站了起来,就像被老师突然点名上台演讲的学生:“简佳宇肯定觉得小陆更好看,因为情人眼里出西施。而我……” 江映霓有点惊诧:郑梓杉这个内敛的纯情小男孩是在文邹邹地向她委婉表达心意么? ——“江映霓,赶紧练车,不准聊天。” 古城朝休息区这边大步走来,冷冷打断了郑梓杉言辞委婉的表白。 和古城比起来,这些刚成年的学员都还只是小孩子,古城才是真正的大人。大人一脸严肃的时候,小孩子们不敢造次。 江映霓默默腹诽,古教练还真是一点也不给她留面子…… “哦,我现在就去练车。”江映霓撇了撇嘴,不情愿地跟着古城过去学习坡道定点停车与起步。 等古城离开了,陆文婷才悄悄问简佳宇:“不是说老板不教学员的吗?而且,为什么只教她一个人?” “我也不清楚,”简佳宇用肩膀耸了耸郑梓杉,八卦道:“哎,兄弟,你是不是喜欢江姐?可以啊,刚刚差点就表白成功了!” 好学生郑梓杉虚心求教:“你那天是怎么跟小陆表白的?” “说“我喜欢你”啊,这句话必须得说出口。是条汉子就直白点!”简佳宇说:“不过我很疑惑啊,兄弟,你这人看起来挺正经的,怎么练车和漂亮妹子刚认识不久就想表白交往了?” 郑梓杉解释说:“我和她认识很久了。” * 学员车里开了空调,江映霓坐进车里时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凉快”,然后从包里拿出防晒霜开始认真涂抹。两条纤细的胳膊涂完了,又开始涂腿部。她的双腿虽然不算长,但腿型优美,足够吸引人眼。 乳白浓稠的液体被她均匀覆盖在光滑细腻的肌肤上,每一寸涂抹推移的动作都是电影里诱人的慢镜头,仿佛她已经演过无数遍这般勾人魂魄的动作——所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男人们着迷。 古城坐在副驾驶,无可奈何扶额:“你还要涂多久?” “急什么,你又不用教别的学员。”江映霓笑起来时眉眼弯弯,如罂粟般妩媚:“不是说单独教我么?” 单独。多好的暧昧机会。 “给你也涂点。”江映霓挤了些防晒霜在掌心,摊匀后不由分说涂在了古城结实有力的小臂上。他的皮肤不算白,也不算光滑,但紧实的肌肉摸起来很爽,也很有安全感。 “我一大老爷们不用涂这些玩意儿,”古城懒懒说:“小祖宗,能不能快点开始练车,过一会儿太阳升高了,更热更晒。” “你单独教我学车,我总得回报一点什么吧。”江映霓柔若无骨的纤手在古城的手臂上来来回回套弄:“给你涂防晒霜,算是还人情咯。” 这妖精撩人功夫挺厉害的,但也仅仅限于撩人而已。动真格的时候,她就怂了 。 古城轻笑一声,默许江映霓继续使尽解数地撩拨——他以为自己不会这么轻易上钩。他以为而已。 在这炎热躁动的夏季,谁也不知道这辆学员车里发生过的暧昧。除了他和她。 “先学坡道定点停车,定点必须准确,上坡时可以微调方向盘,眼睛目视前方,看得远一些。当你看到坡道上的长杆和这里重合时………”古城讲解得很细致,所以江映霓也听得很专心。 “快到坡面的时候一定要把离合器全部松完,车才能上坡。”古城说:“来,试试。” 江映霓点头,下意识握紧了方向盘,竟然有种紧张感油然而生。她觉得古城教得太耐心了,比负责任的曾教练还要耐心。如果她没把坡道定点这个环节练好,似乎有点对不起他的指导。 “方向盘握松一点,别紧张。”古城轻轻拍了拍江映霓的手背:“再松一点。” 江映霓逐渐放松,对准了坡道上的标记行驶,在平面与坡面将要过渡的时候完全松开离合器,车迅速上坡。一眨眼,车已经驶过了定点停车处,而江映霓根本来不及踩离合器和刹车。指针立即转向刻度0,学员车熄火并且溜坡,尴尬地停在坡道中间。 第一次尝试坡道定点失败。 “回空挡。”古城指导:“拧钥匙重新发动。不要着急,想清楚每一步做什么。” 江映霓挫败地重新发动学员车,让车辆慢慢从坡面下滑到平面处,再重新挂进一档,准备行驶上坡。 她这一次上坡时,思想高度集中,紧张得手心都冒汗了。当车头定在坡道停车点处时,她迅速踩下刹车稳住车辆,然后利落地拉起手刹。 “车头超过了五公分,考试扣十分。”古城说:“很多学员对于坡道定点都拿不准把握,一个原因是反应不够敏捷,另一个原因是没有找准适合自己看的目标点。每个人的身高不同,坐在驾驶座看停车点的视野也相应不同。你今天多练几次,每一次练都要认真揣摩,最后找准适合自己观测的精确停车点。” 江映霓听到那句“扣十分”,有点失落地把车倒回平面,准备开始第三次练习。 车辆缓慢前行时,古城突然说:“你只练了两次,能有这个水平已经很不错了。” 这算是在鼓励她吗? 江映霓更专心致志地练习坡道定点停车,当她踩刹车时,几乎完美定点。只不过这次刹车踩得太猛,连人都跟着往前倾。 “满分,很不错。”古城表扬她时毫不吝啬,直言:“你要是每天都能这么认真地练车,再过几天就可以去考试了。” 听到表扬的小江同学非常得意:“要是每天都是你来教,我绝对保证认真练。” “每天教你,”古城笑着问:“你觉得有可能吗?” 江映霓很知趣地摇头:“是我想多了。” “也不是完全没可能,”古城淡淡说:“如果你今天能把坡道定点停车与起步练到百分之百不出差错,以后就每天单独教你。” 江映霓惊异地看着他:“你认真的吗?” “认真的。” “那你快教我定点起步,”江映霓迫不及待:“我保证一次就听懂。” 古城教道:“在坡道定点停车后,先拉手刹,再松手刹。然后慢慢松离合器,听到持续的震动声后松开刹车,离合器继续踩着………” 江映霓照做,然而在听到震动声时,刹车松得太快,又一次让学员车熄火了。 “失误失误……”江映霓说:“下一次保证不出差错。” 夏教练路过这儿,还以为是曾教练在教手动挡的学员坡道定点,于是走到学员车驾驶座的门边,大着嗓门鼓励说:“练得不错啊!继续加油!” 然而下一秒,夏教练忽然发现副驾驶座的男人…不是曾教练?居然是老板在亲自教学员?!而且老板亲自教的还是那个扬言要成为“驾校老板娘”的漂亮小丫头? 这……夏教练努力克制住自己眼里的“求知欲”,尴尬一笑:“老板好!” 江映霓笑嘻嘻道:“谢谢夏教练鼓励!” “继续练车。”古城提醒她:“集中注意力。” 夏教练保持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仿佛自己撞破了老板和小学员的奸|情,颤颤说:“不打扰了,老板,我这就走。” 古城漫不经心“嗯”了一声。 夏教练疾步远离奸|情现场,寻思着江映霓这小丫头还挺有手段,居然把老大这么快就勾到手了…… 江映霓随口问:“夏教练是不是觉得咱俩有一腿啊?感觉他刚才好尴尬哦。” “不是他觉得。” “那是什么?” “是确实有。” 江映霓闻言一惊:什、什么叫确实有?“确实有一腿”么?他在瞎说什么大实话! “不然我为什么单独教你学车?”古城反问:“你以为我闲得慌么。” “我…”江映霓语塞片刻,坦诚说:“我确实以为古老板您闲得慌才来教我——您不是每天在门市部闲着睡觉和玩手机吗?” 古城:我竟无话可说。 第18章 表白 练到下午最燥热的时候,江映霓彻底放弃,决定以后还是老老实实地跟着曾教练学车,不要痴心妄想古城单独教她。古城的要求过于严苛,江映霓完全达不到——有哪个初学者能做到“百分之百不出差错”?能勉强合格就不错了…… “不想练了。”她抽出车钥匙,懒懒散散地递给古城:“我累了。” 古城问她:“你觉得自己练得怎么样?” “一般。”江映霓无精打采地说:“越练越烂了,还不如不练,直接回去睡觉。” “刚开始练得不错,后面越练越差的原因是你注意力不集中,心浮气躁,没有想清楚每一步该做什么、怎么做到最好。”古城平静地说:“累了可以休息五分钟,休息结束后继续练。一旦开始练车,绝对不允许分心。” Excuse me…休息五分钟?练了这么久只让人休息五分钟?! “从现在开始,我再也不想跟着你学车了。”江映霓嘴唇嘟得像只不开心的小黄鸭:“你要求太高了,我根本做不到。而且你教我的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特别紧张。以前我跟着曾教练学车一点也不紧张。反正…反正今天不想练车了,我要回去休息。” 古城被她逗乐了:“你紧张什么?不是胆子挺大么,怕我批评?” “不是怕你批评,就是、就是觉得你教得太认真了,所以练车时不敢出错,不想让你失望。结果反而越练越乱,心理压力特别大。”江映霓垂下眼帘,低着头看阔腿裤上的竖状纹路:“没骗你,你别笑我。” 她这话…越说越孩子气。嗯,虽然这小丫头平时挺爱作妖,本质还是个好孩子。 “既然今天不想练了,那就回去好好休息。”古城说:“明天早点开始练车。” “我明天不要你教了。” 一句话说完了,才发觉莫名有几分赌气和撒娇的意味。 “真不要还是假不要?”古城问。 “真的不要。”江映霓沮丧:“我学车太菜了,不配您亲自教。” 古城失笑:“现在送你回去?” “不用,我坐公交回去。”江映霓话音未落,就看到郑梓杉朝这边走来。天气太热,少年的白衬衫都被汗浸湿了些,黏在他清瘦的身躯上,显得他像一棵拔节生长的树苗。 江映霓匆匆说了句“我先走了”就推门下车,快步走向郑梓杉。 她似乎…迫不及待想和郑梓杉一起走。 古城忽然很不爽:他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竟然被二十岁不到的小丫头耍了。这个小丫头不仅肆意撩他,还同时撩了其他人。甚至在他面前明目张胆地“脚踩两条船”。 江映霓拦住郑梓杉:“你练完车了吗?我们今天也一起走吧。” 郑梓杉有几分受宠若惊:“好,好的。” 少年斯文清秀,少女娇艳明媚,两人站在一起,画面美好如同电影中的经典桥段。江映霓对着郑梓杉莞尔时,漂亮的眸子弯成了温柔的月牙。她的一颦一嗔皆勾.引。 古城更不爽了。 他觉得自己肯定不是在吃醋。 古老板郁闷地倚在车门边抽了根烟。他修长的手指慵散夹着香烟,烟烬簌簌落下。苍穹辽远,骄阳刺眼,袅袅烟圈在骄阳的照耀下近乎化作虚缈透明。 “小丫头和那小子跑了吧?他们几乎天天一起坐公交回家,关系亲密得很。”夏教练徐徐走来,苦口婆心劝说:“老大,你说你多大年龄的人了,还跟小孩玩。到时候被那个妖精变的小丫头骗了,脸上也挂不住嘛。我看那小丫头就想撩你玩玩而已,你要是和她当真,你就输了。” “我知道。”古城递了根烟给苦口婆心的夏教练:“陪我抽根烟,老夏。” “不抽,”老夏笑着埋怨:“回家让老婆闻到烟味,非得骂死我。她最近逼着我戒烟,管得可严了。” 古城歪了歪唇角,漫不经心道:“谁让你那么早结婚的。我就没人管。” “不早了,老大。”老夏慨叹:“十一年了啊,长江后浪推前浪。咱们当年那帮人里,现在还单身的恐怕只剩你了。有些弟兄的孩子都快上初中了。” “已经十一年了么?”古城有些恍惚。 老夏叹了口气,幽幽说:“老大,我还不了解你?你就是这些年活得太空虚了。现在竟然连十几岁的小丫头都能趁虚而入,把你勾引到手玩弄感情。听我一句劝,你要是真的潇洒浪荡够了,想重新开始过日子,就找个年龄合适、品行温良的女人。跟那小丫头玩真的,不值当……太不值当了。” ——被剥夺梦想的人生确实空虚。当年那些无上荣耀早已尽数化为泡影,无声消逝在时间长河里。 * 公交车站,形形色色的陌生人们在百无聊赖地等待。 江映霓轻轻说:“郑梓杉,我今天跟你一起坐公交,其实是有话想趁早告诉你。” “我、我其实也有话想跟你说。”郑梓杉一紧张,舌头都抻不直。 “那你先说还是我先说?”江映霓笑。 “你先说吧。”郑梓杉抿紧嘴唇,双手下意识捏了捏衬衫衣角。 “那我先说了啊,”江映霓从包里拿出那天他送的礼盒:“这个还你。” 礼盒里装的是那个芭比娃娃。 郑梓杉有几分错愕,缓缓接过了礼盒问:“为什么…要还给我?你不喜欢吗?” “当然啊,我现在又不是小学生了,怎么会还喜欢玩娃娃?”江映霓秉承厚颜无耻的品性,坦诚说:“我这个人吧,特别骚|浪|贱,你也知道。本来想和你玩玩暧昧,觉得撩你挺有意思的,就收下了你送的礼物。现在呢,我突然改了想法,不想逗你玩了,也不想浪费你的感情。所以就把礼物还给你。” “我……”郑梓杉没想到江映霓要说的是这些话,沉默良久才问:“你不喜欢我哪一点?是因为我太沉闷了吗?” “小朋友,你想想清楚啊,”江映霓掰着指头给他讲道理:“你是985高材生、是社会未来栋梁,而我是个只有初中学历的社会姐,咱俩就算在一起了,你家里人肯定也不同意,对不对?而且我们文化水平不同,思想不在一个层次,三观说不定也有很大差别,深入交流起来会很困难。” “你说的这些,我觉得…不是问题。”郑梓杉鼓足了勇气说:“我不介意学历问题,我也会想尽办法让我家人看淡学历。思想和三观可能不一致,但我们可以互相交流,取长补短,和谐共处,不一定要谁为了谁去改变自己的思想。江映霓,我觉得能在这么多年后再遇见你,是上天特意安排的缘分。小学毕业时没有勇气对你说出口的话,现在必须抓住机会说出口了。因为再不说出口,我可能就又要等很多很多年了。” “你居然小学就喜欢我了啊?”江映霓调侃道:“我还以为你是一门心思苦读的好学生哦。闷骚得深藏不露啊你。” “嗯。”郑梓杉定定望着她。 “长得漂亮还真是罪过啊,”江映霓悠悠说:“我要是长得不好看,你还会喜欢我这种发.骚又爱浪的女人吗?” 郑梓杉点头:“会。而且我并不觉得你像你说的那么糟糕。在我眼里,你是个好女孩,就像你读小学的时候一样好。” 江映霓差点笑出声:“拜托,我读小学的时候哪里好了?校长恨不得把我开除、老师们也想尽办法让我转班。” “我觉得你很好。”郑梓杉说:“小学同组六年,我比他们那些人都了解你。” 她和他要乘坐的那辆公交车,早已经匆匆驶过。现在又驶来一辆,可两人还是没有上车。 公交站着实是个驻足停留的好地方。 江映霓有点不忍心欺负老实人了,却还是残酷地说:“就算我刚刚说的那些问题不是问题,我也不想和你玩暧昧了。因为呢,我找到了更适合玩暧昧的对象。” 所以,这才是最重要的理由。 郑梓杉问:“是古老板么?” 江映霓耸耸肩:“也不一定是他啦,或许过两天我就玩腻他了,随时准备撩下一个男人。玩暧.昧可比谈恋爱有意思多了。” 她坏得如此光明正大,这才是最可恨的地方。旁人就算生气也只能一拳砸在棉花上,压根不能解气,只能恨得牙痒痒。 坏人已经大大方方承认了她是坏人,你再面红耳赤地指着她责骂“坏人”,又有什么用呢?于她而言,完全不痛不痛。 更何况,郑梓杉一开始就知道她是这种坏人。又或许正因为她是这种坏女人,他才觉得刺激,才会迷恋她。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这话反过来讲,也是有道理的。谁不想征服段数高的猎物,谁不想当驯服者。 郑梓杉坚定地说道:“我不会放弃的。” “随你,别后悔就行。”江映霓笑得满不在乎:“我可不是你们能轻易得到的。” 第19章 试探 周末下午的商场里人声鼎沸。逛街的学生情侣、购物的家庭主妇、吵吵嚷嚷的小孩子……嘈杂得令人晕眩。 江映霓今天没去学车也没宅在美妆店里昏天地暗看电影,反而出来逛商场。她平常很少逛商场,一是为了节约钱,二是不喜欢这种拥挤热闹的氛围。今天当然也不是来逛街购物的,而是为了和玫瑰约见一面。 昨晚玫瑰发了条微信朋友圈动态,说今天下午要去逛家乐福,重新体验一下接地气的生活。 多嘲讽,如今“接地气的生活”对于玫瑰这个从社会底层走出来的人而言,已经成了稀罕事。而高端奢侈才是她的生活常态。 红灯区的姐妹们互相加过微信。从来不发朋友圈的玫瑰自从被富二代小韩总包养后,发朋友圈的频率直线上升。今天秀丰盛的早餐,明天秀睡的大床,后天秀金主给她买的耳饰……她以前越是缺乏什么,现在就越是急不可耐地想向外人证明。 她那条“逛家乐福体验接地气生活”的动态,几乎被红灯区的所有姐妹们点赞了,除了璐璐。璐璐只冷嘲热讽地评论了一句“你真夸张”,而丽萍则早已删掉了玫瑰的微信好友。 江映霓昨晚不仅给玫瑰那条动态点赞了,还发消息问玫瑰有没有兴趣一起逛街,玫瑰则答应得很爽快。两人在微信聊天时热络得像一对好闺蜜,仿佛早都忘了那天晚上在美妆店剑拔弩张的不愉快经历。 混社会的聪明人就该这样,只管揣着明白装糊涂。尤其底层——没有本事的人就别龇牙咧嘴斗个两败俱伤。 “珍珍,”玫瑰踩着高跟不疾不徐走到家乐福门口时,很热情地朝江映霓挥手:“你在这儿等我很久了吧?” 她穿着一身昂贵精美的衣裙、戴着华丽耀眼的项链,来到家乐福和那些普普通通的妇女们一起竞争超市里的打折商品。 玫瑰现在美得很惊艳,她已经成功褪去了曾经枯萎的花瓣,绽放出含露新朵。 所以上天还真是公平的,把机会都留给有准备的人。富二代小韩总这个“高枝”没有被那群高档婊|子攀上,而是被工作最勤恳努力的玫瑰勾搭到手。 真励志。越努力越幸运,不是么。 “也没等多久,”江映霓笑着说:“咱们这才多久不见,我都快认不出你了!真的越来越漂亮了,气质也更好了。” “看你把我夸的,”玫瑰亲昵地凑近江映霓耳畔说:“偷偷告诉你啊,我去做了医美,还隆了鼻子。医生的技术好,把我这鼻子整得又精致又自然。” 江映霓故作讶异:“你去整鼻子,小韩总知道么?” 玫瑰大大方方说:“当然知道啊,拿他的钱去做整容,能不告诉他么?他不介意这个。男人嘛,肯定是希望女伴越漂亮越好,带出去更有面子。连他都夸这个医生隆鼻有水平。” “真羡慕你啊,”江映霓说:“我要是有钱,也想去找这个医生做整容。” “你整什么容呀,”玫瑰语调夸张:“都这么好看了还整容,不想给其她女人留条活路了?” 江映霓笑着催促:“走吧走吧,咱俩别挡在门口寒暄了。进去边逛边聊。” 家乐福今天有促销活动,果蔬类和日用类商品的减价力度很大。江映霓碰上了捡便宜的机会毫不手软,她一边和玫瑰闲聊,一边把买二送一的洗衣液、打七折的卷纸、打八折的卫生巾全都堆进了购物车。 “珍珍你买这么多卫生巾干嘛?”玫瑰好笑地问:“不怕用到过期啊?” 然而就在不久前,玫瑰也是这种疯抢便宜货的女人。 “卫生巾平时卖得贵死,当然要趁便宜多囤点。”江映霓说:“哪像你,衣食住行样样不愁。” “说起衣食住行呐,韩总说要给我买辆车——哎,珍珍,你在明城驾校学车感觉怎么样?教练负责吗?”玫瑰说:“我准备过段时间去考个驾照。不然韩总送我的车就要浪费了。” “我觉明城驾校的教练都挺好的,”江映霓问:“韩总这么快都要给你买车了?” “我活|好啊,”玫瑰压低了声:“把他伺候高兴了,买辆车对他来说又不算什么,想要房子说不定都可以开口。本来我之前在金色时代就最擅长那几样活,技术是最好的。要不是因为得罪过邱妈,我早都和璐璐她们一样伺候老总了。” 江映霓哑然无言。她刚学车那段时间,还和玫瑰开玩笑说过,等她哪天考到驾照、有钱买了车,就第一个带玫瑰这个“婊|子劳模”出去兜风。 那时她还真心实意地把玫瑰当朋友。即使不算好朋友,也算是普通朋友。她不知道玫瑰是怎么想的,反正玫瑰最后把她“卖”给邱妈和王德阳,换了攀龙附凤的绝佳机会。 “等你顺利考到驾照了,记得带我出去兜风啊。”江映霓说:“就等着玫瑰姐带我出去见世面了。” “那是自然。”玫瑰笑:“我最近倒是跟着韩总见了不少世面。韩总他是业余爱好的赛车手,前几天参加比赛还带我一起去了赛场,天哪,你不知道,在现场看赛车比电影里看要刺激千百倍。我看得心都是悬的!” 江映霓故意问:“韩总还是业余赛车手啊?真没想到。” “可惜,老韩总不支持他玩赛车,”玫瑰说:“赛车这个爱好确实有危险,他是韩氏企业的独子,老韩总绝对不会让他有半分危险。不然这家大业大的,谁去继承?” “我前几天怎么听人说,小韩总还有个很年轻的后妈?”江映霓打探问:“他后妈没给老韩总生过孩子?” “害,那女人也不是什么年轻的后妈了,”玫瑰撇了撇嘴:“都四十二岁的女人了,现在就算怀孕也是高龄产妇,冒不起风险。何况她和老韩总结婚也有些年头了,一直没有怀上孩子,估计是老韩总那方面不行。” 江映霓思索片刻:“她叫什么……邵秋玉,对不对?” “嗯,叫邵秋玉。”玫瑰悠悠说:“这女人手段厉害着呢。老韩总不让儿子玩赛车,这女人偏偏铁了心要支持韩总。韩总和他后妈的关系,比和他亲爹的关系还好。以后韩总继承老韩总的财产,绝对不会亏待了他后妈——老韩总的病,最近越来越严重了。” “你才被小韩总包|养几天,把他家这些私事竟然都摸透了?厉害啊,”江映霓夸赞道:“说不定你以后能成韩太太。” “这个我是不会奢望的,能跟着韩总过几天好日子是几天吧。”玫瑰终于碰到了想要倾诉的话题,滔滔不绝诉苦道:“主要是因为韩总和他后妈走得太近,他在外面包|养的女人,都得带去给他后妈见见面、把个关。邵秋玉那女人就像皇太后似的,我们当“妃嫔”的不论贵贱都要去参拜她一番。我现在要是不把邵秋玉的性子和背景认真琢磨琢磨,见面时惹了邵秋玉不高兴,她一气之下让韩总把我抛弃了怎么办?你以为被包|养是件简单事?其实可不容易了………” 她说这番话的声音压得很低,语速又快,碎碎念如同在念经。在家乐福拥挤嘈杂的环境里,江映霓不得不集中注意力去分辨玫瑰说了些什么。 韩奇光……邵秋玉…… 玫瑰说的这些全都是重要信息。江映霓心想,不枉她今天专程约玫瑰见一面。 “就算被包|养不容易,你现在过上了荣华富贵享不尽的好日子,不也值了吗?”江映霓说:“要是给我这个机会,我宁愿在韩总的后妈那里受气。” “你说的也对,”玫瑰叹了口气:“有这种好机会,谁不愿意呢。”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走到了收银处。周末的顾客多,每个收银台都排着长队,有些顾客买的东西甚至连一辆购物车都装不下,还得用购物篮帮忙安放。 江映霓扶着购物车排队等候时,不耐烦地吐槽:“妈的,家乐福肯定又是找那些大学生暑期工当收银员,收得太慢了。” “耐心点呀,人家大学生出来赚点零花钱也不容易。”玫瑰手上拿了一瓶卡士酸奶,这是她今天逛家乐福唯一选中的商品。 “你逛了大半天,就买这个?”江映霓问。 玫瑰道:“我好像没什么需要买的东西。” 江映霓说:“那你别挤在这儿排队了,去外面等我吧。酸奶我帮你一起买了,等会你转钱给我。” “不不不,我今天要请你。”玫瑰指着购物推车里那些打折商品说:“等会咱们都别争,这些由我来付钱。” “钱多得发疯了?”江映霓笑着说:“姐,我再穷也不至于让你出钱买这些东西。” “不是,我心里其实…一直挺愧疚的。王德阳那件事吧,都怪我做事不地道。”玫瑰一脸诚恳:“早就想找你道歉了,珍珍,你今天就当给我一个认错的机会。好不好?” “没事,反正那天我也没被王德阳怎么样啊。”江映霓语气轻松地说:“你因为这件事碰上了韩总,终于过好日子了,我特别替你高兴。以后如果求你帮忙,你肯帮我就算是给我道歉了。” 玫瑰点头:“行。能帮上忙的我都会尽力帮,只要不是让我把你介绍给韩总。” 江映霓侃道:“那我明天就去勾|引韩总,挤掉你的位置。” 漫长的排队过后,终于轮到江映霓结账了。扫码付款的时候才看到未读微信消息,郑梓杉这个纯情boy发来的“骚话”……看得江映霓脑仁子疼。 第20章 传奇 韩奇光的后妈邵秋玉是个红人博主,因为嫁入豪门生活光鲜、加上她人美腿长衣品好、皮肤保养得年轻态,在微博上号称“冻龄仙女”,粉丝六百万,每条动态的转赞评都成千上万。奇怪的是,网上查不到有关邵秋玉过往的任何信息。按理说,这么一个有名气的豪门贵妇肯定会被网友们扒得皮都不剩,可邵秋玉竟然完全没被扒皮爆料。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老韩总出钱镇压封锁了所有信息。 韩奇光曾经的事迹也在网上难以寻到蛛丝马迹,他高中校园暴力、强|奸多名女同学……罪行一项都没有被曝光,反而在网络上稳固树立着“高学历富二代”的人设。 韩奇光和邵秋玉的关系,绝对不止是普通的继母与继子,江映霓从玫瑰的描述中能分辨出一些别有意味的话语。普通的继母不可能对继子如此有掌控欲——就连继子在外包|养的女人都要带去给她过目。 像邵秋玉这样的女人,到了四十几岁如狼似虎的年纪,欲|望很强烈,而老韩总已经六十岁,身体机能衰退,肯定无法满足他的豪门太太。饥|渴的豪门太太不方便包养年轻力壮的小鲜肉,随时会有被狗仔偷拍的可能,但如果豪门太太和家里的男人……岂不是既能满足自己的欲望,又能保护隐私。 另一方面,现在老韩总病情加重,独子韩奇光回国定居…其中缘由不言而喻。 也许,豪门的光鲜之下藏着掖着各种丑闻。这些丑闻一旦被挖出来,对于韩氏企业、对于韩奇光这个罪人,都是重大打击。江映霓有的是耐心慢慢挖掘这些丑闻,这么多年她都耐心等了,不至于着急这一时。 现在要做的是和玫瑰拉拢关系,尽可能地从玫瑰那里套话。然而玫瑰亦是聪明人,不能说的话不可能随便告诉外人。江映霓需要想尽办法委婉,不让玫瑰发现她的居心。 * 科目二训练场。 “丫头,下次早点来练车。”曾教练看着姗姗来迟的江映霓,忍不住啰嗦道:“你学车倒是学得挺快,就是练得不勤。” “知道了,明天尽量早点过来。”江映霓心不在焉地说:“我今天早上有事忙,所以下午才来。” 曾教练说:“今天学S弯,学完这个项目就没有新的内容教了。再练几天跑圈,要是觉得练得不错,就可以去报名考科目二。” 江映霓说了声“好”,然后直直走向那辆正在练习坡道定点停车的学员车,唰地拉开副驾驶车门坐进去。 郑梓杉原本正在专心致志地练车,没想到江映霓突然坐到学员车里。他一紧张,脚下不慎踩松,学员车在坡道上倒滑几公分。 车在下滑,郑梓杉手忙脚乱地进行补救。而江映霓这个始作俑者则懒散地翘着腿坐在旁边看戏,一言不发。 “你…今天上午怎么没来练车?”郑梓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便胡乱找了个问题。 “当着我的面,怎么不喊我“霓霓”?”江映霓环抱着双臂,微微翘着下巴看他:“昨天在微信发消息,不是一口一个“霓霓”喊得挺亲热么?谁准你喊我小名了?还有,我真的,很不喜欢别人重提小学那几年发生的那些事。” 她在很认真地跟他发脾气,连声冷笑都没有,唯有严肃。因为郑梓杉昨天给她发微信消息,又长篇大段说了小学那几年发生的事——这是江映霓的最后底线,她不愿意回忆的事情,也不准别人在她面前重提。 “你以为昨天跟我说了小学发生的那些事,我就会对你有好感、感激你以前对我有多关心多照顾吗?”江映霓冷冷说:“绝对不会。正相反,因为你昨天发的那些自以为抒情、自以为令人感动的微信消息,我一晚上做了好几个噩梦。” 郑梓杉面带愧色:“对不起,我下次不会再提旧事了……” 江映霓蛮横地打断他:“你上次在公交车里也是这么承诺的。别跟我扯这些东西,我这人脾气又差又不懂感恩。你小学对我好又怎么样?我该因为你对我好就喜欢你?还说什么“霓霓,以后我来保护你”——不需要,谢谢,我自己能保护自己。” 她今天大姨妈来了,所以火很大,脾气异常暴躁。郑梓杉终于意识到江映霓有多厌恶别人提那些旧事,当即对自己昨天贸然给她发忆旧情话的行为追悔莫及。 郑梓杉想诚恳地道歉,却忽然听见学员车外面传来嘈杂激烈的打闹声。江映霓和他同时看向训练场休息区——有人在打架。 打人的男生应该不是明城驾校的学员,以前没见过这个陌生面孔。而被打的男生则是简佳宇。 简佳宇被打得摔倒在地,鼻血都被揍出来了,顺着鼻孔流到嘴唇,模样很是狼狈。打人的男生已经制服了简佳宇,又大步走向漂亮妹妹陆文婷,一把揪住陆文婷的头发,穷凶极恶地吼骂羞辱她。 不管怎样,打女人就很没意思了。江映霓今天本来就像吃了火药似的烦躁,正愁没处发泄坏脾气,于是猛然推门下车,踩着内增高五厘米的运动鞋大步走过去—— “你打你妈啊!”她怒气冲冲地抓住那个男生的手,把瑟瑟发抖的陆文婷妹妹推到一边:“什么逼|玩意儿,还动手打女生?” 男生愣了两秒,随即同样语气不善地说:“我管教我女朋友,轮不着你一个外人插手。” “她是你女朋友?”江映霓看向小脸煞白的陆文婷:“你丫到底是他女朋友还是小简的女朋友?” 陆文婷哆嗦着说:“我…我早就和他提出分手了,是他一直对我死缠烂打。” “我没同意,就不算分手。”男生吼着嗓子责备:“个婊|子养的,装得文文静静,背地里这么骚,才学几天车,就和其他男的谈了朋友。你这不是劈腿是什么?” 陆文婷被吓坏了,躲在江映霓身后,一个劲地小声喊“姐姐”求助。 “闭嘴。”江映霓白了陆文婷一眼:“不想挨打就滚一边去。” 陆文婷忙不迭跑向简佳宇那边,担忧地看着被打到站不起身的现任男友。 前任暴力男友恼火地看着江映霓:“你让开,别管闲事。小心我连你也揍。” “呵,”江映霓牵了牵唇角:“有本事就来打一架啊!老子今天正好想找人打架。” “这是你自己往枪口上撞的。”暴力男松了松胳膊腕,捏紧拳头森冷逼近江映霓。 江映霓岿然不动,冷眼看着双目眦红的暴力男,继而挑衅地朝暴力男一笑:“龟孙子,快点动手啊。不会是怕了吧?” “操!”暴力男低啐,一拳朝江映霓的脸砸过去,就像刚才狠狠砸简佳宇一样。 江映霓轻巧地侧身避过这一拳,技巧性极强地扣住暴力男的右手腕,往反方向用力地翻折。连关节扭动的声音都能听见。 暴力男左手掐住江映霓盈盈不堪一握的纤腰,发狠把她桎梏住。与此同时,江映霓高抬腿,一脚踹向暴力男的裆|部。暴力男咬紧牙关拼命把江映霓整个人往上提……两人剧烈扭打成一团…… 事情闹大了,曾教练放下正在教学的学员,三步并两步走到闹事的休息区,大声制止:“都不准打架了!” 可惜江映霓和暴力男都不是遵守规则的良民。两个暴脾气的人打在一起,旁人无论如何劝架都没有用。曾教练见劝架没用,赶紧给古城打了个电话。 暴力男的左脸颊不知何时多了道清晰的红印,是挨了耳光——江映霓越打越上瘾,甚至一度占了上风。她已经好久没和人打架了,在红灯区每次被邱妈刁难找茬了又不能和这个房东闹事,只能憋着一肚子气。暴力男今天碰上她,算是倒了八辈子霉。 “贱|逼,”暴力男吃瘪了,什么丑话都骂得出来:“逼|里流脓的婊|子!” “老子流的脓都灌给你妈喝。”江映霓痛快地骂脏粗话。她本来也不是文化人。 江映霓正要再度殴打暴力男时,忽然被人从身后制住了。那男人的手劲很大,江映霓挣扎了几次都没能抽出手。 暴力男惊愕地看着江映霓身后的男人,仔细打量了许久才呐呐问:“你、你不会是EN车队的……” EN,全称Emperor Night,帝王之夜。 十几年前就闻名于世界赛车圈的车队。只可惜风光了没几年,车队就被解散,队长被判禁赛十年,队伍里的其他精英赛车手也相继隐退。 这段神话般的历史在十年的漫长时光里埋没。总有新的传奇诞生,观众总有一天会淡忘多年前惊艳眼球的传奇。到现在还记得EN车队神话战绩的人,大多都是上了年纪的赛车爱好者。年轻一代人里,知道EN车队的并不多。现在互联网上能搜索到有关EN车队的信息也少之又少——都被封杀了。 “驾校训练场不是闹事的地方。”古城淡淡说:“更不是你来挨打的地方。” 他站在江映霓身后,低沉磁性的发音让江映霓听得浑身一紧,心跳莫名加剧。 她之前在网上搜到过一点关于古城的消息,可惜追问古城时没得到回应。今天看到暴力男震惊的表情、还有暴力男尊称的“EN车队”……江映霓大概能猜到古城那段光辉岁月了。 暴力男瞬间变了脸,无比敬畏又虔诚地问:“前辈,能不能给我签……” “不能。”古城毫不给他面子:“一分钟之内,离开这个训练场。” 暴力男失落沮丧,但还是很快就离开了,不想给偶像留下负面印象。 江映霓转过身,看到古城还是平时随性不羁的模样。他这件普普通通的纯黑T恤像是穿了半个月——好吧,其实是因为他把同样的黑T直接买了十几件。 “你、你怎么来了?”江映霓下意识慌张,像是做错事的小孩被抓到了现行。 “我来看看你打架有多厉害。”古城没好气地顿了顿:“还真是没让我失望。” “是吧,”江映霓勉强扯了个微笑:“你要是想学打架的招数,我可以考虑教你。” 第21章 吃醋 “手划伤了?”古城捏着江映霓白皙的纤手,蹙眉看那处被暴力男划伤的地方。 她的皮肤薄而脆弱,很容易被尖锐的东西划伤,暴力男的指甲很长且刚才抓她时很用力,把她的手背抓出了一道血痕。疼倒不是太疼,这种程度的可以忍。关键是她现在被古城这么细致地检查伤口,旁边还有一众学员围观……有点尴尬。 难得还有她这种厚脸皮的人觉得尴尬的时候。 “还有哪里受伤?”古城一脸严肃地问。 “没了没了,”江映霓敷衍地说:“您去忙吧,别管我了。” “我不忙。”古城说:“要是没有别的地方受伤就继续练车,我监督你。” 曾教练很合时宜地催促一众围观的学员:“都快去抓紧时间练车!别凑热闹了!” 话说完,曾教练赶鸭子似的和学员们离开训练场休息区,把二人空间留给老大和他家妖精小丫头。 “我不要你监督。”江映霓说:“你坐我旁边,会影响我发挥。” “没商量。”古城毋庸置疑的语气说:“我不监督,你就又和那个姓郑的小子浪费时间聊天了。你是来学车的,不是来找人唠嗑叙旧的。” 江映霓气结:“我!我什么时候和他唠嗑了!” “今天,前天,大前天。”古城跟她认真数起来:“尤其是今天,在车里聊了至少十分钟。” “你又没来驾校,你怎么知道?”江映霓转念一想:“我知道了,曾教练告诉你的对不对?他干嘛告诉你这个啊?你派他监督我和郑梓杉?” 古城振振有词:“我派他管好所有的学员。你和郑梓杉只是其中两个。” 江映霓本来在气头上,看到古城这么一本正经地胡乱吃醋,忽然觉得好笑。 她忍俊不禁:“古老板,您该不会是在嫉妒郑梓杉吧?您要是吃醋呢,不如跟我明说,不至于扯那些有的没的理由哈。” “我没吃醋。”古城矢口否认。 “我懂了我懂了,你就是喜欢我。”江映霓故作惋惜:“唉,现在的男人怎么这么容易上钩呢?太不经撩了,没意思。” “江映霓,你别自恋了。”古城说:“快去练车。” “哦,练车就练车……”江映霓懒懒散散地走到学员车那边。 静下心练车,效率果然颇高。先是复习了坡道定点停车与起步,又学习了过S弯道,下午短短几个小时内,她练车的进展很快。只是练着练着,江映霓的腰忽然疼到直不起来。大概是因为生理期和人剧烈打斗,运动过猛,引起了腰腹不适。 “坐直了练车。”古城提醒她:“不然从后视镜看点不准确。” 江映霓哼唧:“我腰疼,坐不直。今天大姨妈来了。” 古城无语:“……那你还和别人打架?” “看他不爽。”江映霓闷闷说:“他打女人,我看不惯,所以就和他打起来了。” 古城问:“现在腰很疼?” “嗯,就是那种拦腰砍的感觉。”江映霓把手比在腰侧:“这里,像断了一样。” 她的腰很细。上身穿着的紧身吊带勾勒出诱人曲线。该起伏的地方起伏,该平坦的地方平坦。 古城脑海里莫名浮现了这只妖精在床上纤腰乱扭的媚|态。她眼眸里泪汪汪的,半张着樱唇娇|喘求饶。 勾人心魂,杀人不眨眼。 那般香|艳的画面只浮想半瞬,就能令男人血液沸腾。够了,不能再往下想。 他是俗人,喜欢得实在太肤浅。 仅仅限于喜欢她漂亮可人的脸蛋和鲜嫩窈窕的肉|体。因为喜欢,所以想要极度占有。简单来说,就是霸占她。 “今天还练不练车?”古城淡淡问。 “不想练了。”江映霓趁势卖惨:“身体不舒服,练不动了。” “那就送你回去。”古城严肃地说:“下次不准和人打架。” 江映霓态度轻浮地妥协:“行吧,下次打架尽量不让你抓到。” * 从科目二训练场回去的一路上,天色越来越昏暗,寸寸浸染成压抑的蓝黑色。 大街小巷的路灯都点亮了,有些是明晃晃的,有些则很微弱。 江映霓一路都在偷看古城的手。 他这双骨节宽阔的大手似乎对方向盘有着与生俱来的驾驭能力。 难怪第一次坐他的车——陪丽萍去医院的那天晚上,会觉得他开车技术很绝。原来他是职业赛车手。 然而江映霓不知道的是:早在十几年前,古城十九岁就在达碦尔拉力赛夺冠,一战成名,轰动国际赛车圈。 达碦尔拉力赛被称为勇敢者游戏、是世界上最艰苦的拉力赛。这场竞赛的大部分赛段都远离公路,需要穿过沙丘、泥浆、草丛、岩石和沙漠,车辆每天行进的路程多达几百公里。赛车手白天要经受40度以上的高温,晚上又要在零下的低温中度过。他们的心脏承受能力必须超强,起跑的短短几秒内平均心跳达190次/分钟。 当十九岁的古城率先抵达玫瑰湖畔,夺得冠军荣耀的时候……江映霓才六岁,是个每天都不想去学校念书的一年级小学生。 她和他毕竟相差了整整十三年。就连移动通信技术的发展也才十年一代。十三年里能发生的事情真的太多太多。 车快要开到珍珍美妆店那块地段时,古城忽然说:“今天晚上估计要扫黄打非,你最好别开门做生意,否则警察盘问起来,你也会受牵连。” “今晚要扫黄?”江映霓惊诧:“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反正没有骗你。”古城避开她的问题,说:“不想给自己惹麻烦,就把店门关紧,警方要是敲门就装作不在店里。” 事情听起来挺严重。 红灯区之所以能够在这儿长久立足,不用想也知道是有“地方保护伞”。像金色时代这种灰色产业链其实有它存在的社会经济道理,赶尽杀绝只会引起不平衡和混乱。说直白点,婊|子们的存在能某种程度上降低社会强|奸率,所以她们也不完全是罪孽深重的第三者。警方不是不知道这条街上的龌龊勾当,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既然已经纵容默许了这么久,为什么警方今天突然要来红灯区扫黄打非?难道是邱妈得罪了上面的人? 江映霓忧心忡忡。她开美妆店做生意,赚的全是这群婊|子的脏钱。要是红灯区真的被封锁了,婊|子们没有生意做,她的美妆店也会没有生意做。 这开不得玩笑。现在连那些高学历的人才都要面临就业难的社会问题,她一个初中学历的人,找工作当然更难。没了工作,基本的温饱都是重大问题。 江映霓随口说:“红灯区这条街要是真的被关停整改了,那你岂不是要换个地方找乐子?是不是很郁闷?” “我已经很久没去金色时代了。” 古城说完又突然寻思着,他为什么要说这句话。难不成是特意说给江映霓听。 其实江映霓知道。她已经很久没在深夜看到白色福特停在红灯区的街边了。 “古城,承认喜欢我,很难么?”江映霓轻声问。 “那你呢?”古城开着车,已经到了珍珍美妆店的门口。他反问:“你喜欢我吗?还是仅仅想勾.引我玩玩暧.昧?” 他这个反问,难倒江映霓了。 江映霓只想逼着古城承认喜欢她,却从未想过自己对古城究竟是什么感情。 她大概,只是想撩他玩玩而不负责?喜欢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感觉……不知道。 “我下车了。”江映霓匆匆说:“再见。” 这是一场较量,谁也不能先开口。 先承认喜欢的人就输定了——万一对方不喜欢你?万一只是你一厢情愿? 她和他都是玩暧.昧的情场高手,谁也不能输给谁。谁也不能当被骗感情的傻子。 江映霓回到了美妆店,磨蹭犹豫两分钟后,锁上了店门。 这条街到了晚上还是和平常一样热闹繁华,再过几分钟,那些婊|子就会来美妆店化成不像自己的样子,然后妖|娆地接客。再过几分钟,那些衣冠楚楚的嫖|客就会去金色时代里花天酒地,挥金如土。 可是说不准,再过一会儿,这条街就会遍地响彻警车的声音。 一切未知,人心惶惶。 她决定相信古城,所以立即给邱妈打了个电话—— “喂,邱妈,今天晚上要不就关门别做生意了吧,有消息说晚上要扫黄。” “扫个鬼啊,你丫听谁说的混账话。”邱妈在电话那头不耐烦地骂咧:“老娘昨天晚上才请刘局吃过饭,今天谁他妈敢来扫黄?你哪只眼睛看到警车开过来了?” 江映霓为了自己以后有生意做,忍着邱妈的臭脾气,耐心说:“警车没有,但是有便衣警察也说不定。” “哎,李总,您来了!”邱妈热情地吆喝招呼了一声,转头低声对江映霓骂:“我挂电话了,没事别来烦老娘。今天忙得很。” ……… 江映霓心烦意乱。听见外面有人敲门。 是肖静的声音:“珍珍,我来化妆了。你在不在店里啊?” 江映霓轻手轻脚打开店门,催促道:“你快点进来。” “怎么、怎么又锁门啊?”肖静不解:“你今天不做生意了吗?” “信得过我就别再出去,在我店里躲躲风头。”江映霓按住肖静的肩:“今晚千万不能去金色时代接客,不然会被警察抓到。” “啊?”肖静瞪圆了眼,下意识捂住嘴。 第22章 失业 美妆店的卷帘门底下有缝漏光,为了不让警察上门盘查,江映霓特意把店内的灯光全部关上了。 店里黑黢黢的,安静到只剩不安的呼吸声。肖静在给红灯区的几个好姐妹发短信,劝她们今天晚上回家避风头,然而没有几个姐妹愿意听劝告。 肖静悄声问:“你说,她们要是被警察抓了,会怎么样啊?” “罚款几千块钱,拘留几天呗。”江映霓说:“罚款都不是什么严重问题,问题是这条街要是真的被整风了,大家都要失业。而且我怀疑是有人故意要搞邱妈——邱妈可能会被判刑。一旦邱妈坐牢,这条街生意再兴起的可能性就不大了。” “你说我要是失业了怎么办啊……”肖静失落地说:“本来在金色时代也没混出什么名堂,一晚上赚不到多少钱。如果金色时代被警察封了,我干脆回老家种地算了。” “嘘。”江映霓示意肖静别说话,两人侧耳听了一会儿外面的动静。 好像不太对劲。平时红灯区虽然热闹,却不至于热闹嘈杂成这样。该不会是真的来扫黄打非了吧…… 肖静凑到江映霓耳边说:“我给丽萍发个短信问问外面的情况。” 江映霓有点烦闷,压低声说:“别问她了,八成是警察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有人急促敲着珍珍美妆店的卷帘门:“有没有人在里面?麻烦出来配合警方做调查。” 该来的总会来的。江映霓和肖静双双屏气凝神,不敢挪动半分发出声响。 警察又敲了敲门:“店主在吗?” 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算了,估计没人,先去旁边那家洗发店做调查。”另一个警察说。 脚步声逐渐远了,然而心却悬着。 江映霓默默发愁,以后要去哪谋生计。每个红灯区附近都会有固定的洗发店和美妆店,是一条龙生意。这个区被查封了,婊|子们能转移阵地去那些管理较为宽松的红灯区继续卖|淫,虽然又要从头开始做最低档的婊|子,但总好过没钱赚。可是那些红灯区旁边已经不缺美妆店了,她去那里不仅抢不到生意,还会因为房租亏本。 “今天谢谢你啊,珍珍,”肖静真诚地道谢:“要不是你,我估计得被罚款两三个月的生活费,还得被警方拘留。” “没事。”江映霓问:“你以后打算去哪儿混?真的回家种地?” “还没想好,不过…我是真的不想再卖|淫了。”肖静沉默了一会儿,沉重地说:“我之前接过一个客,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头,特别恶心。他妻子也是五六十岁的老婆婆了,那个老婆婆找上门骂我,骂着骂着突然发了心脏病,没来得及救…就死了……我们卖|淫赚快钱,破坏了好多家庭,真是挺该被骂的。唉…特别是那个心脏病发作的老婆婆……搞得我一直很自责。但是自责也没用。” “你是有罪,那个老头也有罪。”江映霓说:“老头的罪过更大。” “那你呢?你打算以后怎么办?”肖静问。 “不知道,这个店面的房租也没几天就要到期了。我肯定不会继续租住在这里。”江映霓说:“大概会先找个能赚钱的活,再到工作的地方租房子吧。” 肖静说:“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租房?我和丽萍在南洋明珠租了个七十几平米的房子,最近正愁没人分摊房租费。” “南洋明珠的房价不是挺贵的吗?你们俩干嘛在那里租房?”江映霓问。 “我虽然没钱,但是丽萍跟着王总能捞到钱。丽萍她有钱了就租个好一点的房子,邀请我过来一起住,帮她摊房租。” 肖静徐徐说:“丽萍住大一点的房间,咱俩一起住小房间。” “我一个月要交多少钱?”江映霓想起来,古城也住在南洋明珠。 “房租是三千一个月,丽萍出两千,我出一千。如果你来合租的话,丽萍出一千八,我出七百,你只要出五百。”肖静比了个数:“比你租邱妈的店面便宜多了。” “为什么我只用出五百?” 肖静拉起江映霓的手,恳切地说:“咱们几个好歹也认识这么久了,都处得有感情了。特殊时期肯定要互相关照一下。我和丽萍赚脏钱,每个月收入比你多,所以多出点房租费也是应该的。” 江映霓默然了一会儿:“谢谢你们。” “其实,珍珍啊,我有个想法。”肖静说:“我平时刷微博什么的,看到有好多美妆博主教人化妆。要不你也去网上出几期化妆视频?只要流量好,平台会给你钱的。我觉得你化妆技术真的很棒,平时给我们化妆,有点屈才了。” “做那种东西很难出头。微博上成把抓的美妆博主,竞争太大了。” “那要不你就在抖音快手之类的平台发布小视频?”肖静说:“这些平台专业的美妆博主相对比较少。而且门槛也比较低。” “到时候再说。我好困,想睡觉了。”江映霓叹气:“外面怎么还是这么大动静?这群警察扫黄要扫到天亮么?” “丽萍给我发消息了。”肖静盯着手机屏幕:“她说怀疑是玫瑰在报复金色时代。今晚一群警察突击扫黄,把邱妈都带走了。丽萍她幸亏有王总护着,被警察盘问了几句就放走了。王总说今晚扫黄的大队长是韩奇光的朋友……你想想,韩奇光为什么会突然敌对邱妈,把整个红灯区的饭碗都端了?” 江映霓质疑:“韩奇光会为了玫瑰做这种得罪人的事?再说,他不是只包|养玫瑰两个月么?两个月过后,玫瑰说不定又要回金色时代接客。她现在把整条红灯区祸害了,岂不是自断后路?” “鬼知道她给韩奇光下了什么迷魂药。”肖静说:“而且你不知道,邱妈以前真的很欺负玫瑰。有时候连我们都看不下去。玫瑰想报复邱妈,再正常不过。” “烦啊,今晚扫黄真是飞来横祸,把我们全都逼得没水喝。”江映霓说:“你睡躺椅吧,管他外面怎么闹,咱们困了该睡还是得睡。” “我不困,你睡吧。”肖静撑着额头:“我得思考一下以后到底做什么。你说我没文化又没特长,出去还能干什么?” “睡醒就能想到了。”江映霓打着呵欠趴到躺椅上:“晚安,我真的很困了。” * 红灯区这条街,波动了一整夜。这次扫黄扫得声势浩大,别的不清楚,反正某些部门的表面功夫是做足了,足够弘扬正气。 在昨晚那场灾难里,有本事的婊|子插翅而飞,没本事的那些只得乖乖就范。有本事的当然占少数,像丽萍这样全身而退的屈指可数,连璐璐都没能被金主包庇,一口气交了五千块钱罚金,还得拘留五天。更别提凡凡、Lisa那些没有门路的女人了。 这条街到了白天终于恢复寂静。 寂寞又安静。 不同的是,它在黑夜里再也不会喧嚣热闹了。这条街上所有“挂羊头卖狗肉”的店子,什么KTV,足浴…通通关停一整年。 江映霓推高美妆店的卷帘门,看到外面的世界一片萧索狼藉。阳光惨白地照耀在珍珍美妆店这条街,更显冷清。 “你一夜没睡?”她问肖静。 “没睡,心事太重。”肖静走出美妆店,站在冷冰冰的阳光下伸了个懒腰:“我想好了,这辈子再也不做鸡了。” “挺好的,找点正经事做。总有出路。” “你昨晚是不是做噩梦了?”肖静说:“我听你说了好久的梦话,好像还哭了。但是声音小,我没听见具体说了什么。” “我不记得,可能是做了噩梦吧。” “以后别趴着睡觉,容易做噩梦。”肖静忽然眉目舒展,微笑着说:“我怎么感觉,经过昨天一夜,和你变成了好姐妹似的。不对,咱们应该是难姐难妹。” “姐妹一起去吃碗热干面?”江映霓说:“我请你。” “好啊,难得你请客。” 两人走了大约三五分钟就到了卖早点的小巷,罗氏热干面门口排着长队,住在附近的居民们排队时闲侃着: “哎,昨天晚上扫黄了,你知道吧?” “那排卡拉OK终于关门了,每天晚上吵死人,吵得我家姑娘都没法思考数学题。” “那群婊|子都被抓走才好。贱骨头们,不知道祸害了多少家庭。” “好像要关停一整年,我们常青小区终于可以清净一整年了。” ………… 扫黄打非,为民除害,大快人心。 婊|子肖静作为“漏网之鱼”,此刻正捧着一碗热干面边拌边吃。她安静听着周围那些大妈大婶的辱骂斥责,不怒也不卑。 江映霓一边吃热干面,一边迅速给玫瑰回复消息。玫瑰刚才说要约她出来见一面,还说要给她介绍一个新工作。 新工作是给红人博主邵秋玉当助理,以及负责帮她化妆。 看来这次大型扫黄,十有八九是出自玫瑰的报复了。江映霓终于认识到,自己一直低估了玫瑰的手段。 第23章 旧识 卖早点的小巷子里香气腾腾,温暖得不真实。江映霓坐在面馆门口的塑料小板凳上狼吞虎咽吃面时,玫瑰正款款朝这边走来。 肖静不解地小声问:“玫瑰为什么要给你介绍工作啊?你刚要失业,她就给你寻了个新工作,该不是想坑你?” “不知道。”江映霓吃完最后一口热干面,抽了张纸擦嘴,然后热情地朝玫瑰挥手:“艾姐,我在这边呢。” 玫瑰的本名叫艾蓉蓉,最近正式改了个新名字,叫艾玫瑰。虽然这个名字也没比艾蓉蓉洋气到哪去,但她自己很满意。 江映霓改口很快,从玫瑰刚改名的那天起,她就尊称玫瑰为“艾姐”了。玫瑰对此很受用。 “呀,静静也在,好巧。”玫瑰笑盈盈地看着肖静:“早啊。” “早。”肖静勉强礼节性微笑了一下,心里却对玫瑰颇为抵触。 玫瑰抻了抻衣袖,又小心翼翼地拎起裙摆坐到面馆门口的塑料小板凳上,领导视察般关怀地问:“昨晚大动荡一番,你们睡得怎么样?” 江映霓笑着说:“睡得心惊胆战。” “今天就不用心惊胆战了,”玫瑰说:“给邵姐姐当美妆师,赚的钱可比你开店多太多了。” “兴许她看不上我的手艺。”江映霓谦虚道:“能不能给她当美妆师,还说不准。” “我说能,就是肯定能。”玫瑰笃定地说:“等会儿带你去见她,你只要正常发挥水平就够了。” * 坐的士将近一个小时,终于到了邵秋玉的工作室。所谓工作室,其实是一栋邻水的私人别墅,装潢极其华贵。 江映霓今天只化了比较正式的淡妆,不会喧宾夺主抢了邵秋玉的风头。她出发之前还特意换了一套衣服,简单的白色雪纺衫配黑色阔腿裤,偏成熟职业风。 玫瑰按了按门铃,甜甜地喊:“邵姐姐,我把她带过来了。” “你们上来吧,我在二楼。” 邵秋玉的声音温柔知性,略微有几分沙哑质感,带着些s.exy的意味。 江映霓随着玫瑰进入别墅,上楼时被二楼墙壁上挂着的巨幅风景油画吸引。 这副画里有着一望无垠的沙漠,滚滚黄沙热浪中有一辆疾驰的银色赛车。这辆银色赛车是孤独的,沙漠同样也是孤独的。因为在这片广袤又荒芜的地方,曾只有这一辆车驶过。 “这副画好看么?” 在江映霓望着油画片刻出神时,邵秋玉已经走来了。 邵秋玉本人比她在vlog里的模样还要精致几分。她保养得真的挺显年轻,四十几岁的年龄,看着像三十多岁的人女人。 “您好。”江映霓朝她鞠躬,然后礼貌地回答:“这副画很好看。” “是我在好多年前画的。”邵秋玉有些俏皮地眨眨眼:“我以前可是画家哦。” 江映霓赞叹:“您很有艺术气息。” “可惜我现在不爱画画了。”邵秋玉笑了笑:“来,直接进入主题吧。今天录vlog的主题是“我换了化妆师后的第一天”——所以说,你也是这期视频的主角,好好表现。” 直接让她一起入镜录视频么?邵秋玉连她的化妆水平究竟如何都还不清楚,就直接邀请她一起录视频?为什么给她这么充分的无条件信任? 江映霓疑心重重地走进了邵秋玉的化妆间,成柜成箱摆放的化妆品和护肤品瞬间映入眼帘。 “请自由发挥,”邵秋玉坐在化妆镜前理了理头发,又说:“再过两分钟,摄影师就要来录制视频了。你只有两分钟时间考虑给我设计什么妆容。不用问我的意见,想好了就开始动手。另外,注意自己在镜头前的表情管理。” 两分钟给一个陌生的脸蛋设计妆容,有些难度。尤其是要设计得好看,还要有新意,否则邵秋玉这期vlog录下来就会没有看点,吸引不了观众视线。 邵秋玉的脸比较长而额头稍短,这种脸型容易显得老气,以前的化妆师都是通过在她下巴上打阴影缩短脸部视觉效果,从而把长脸修饰成恰到好处的鹅蛋脸。江映霓今天想另辟蹊径,用“野路子”给邵秋玉化妆。 ——开始录vlog了。 “Hello,这里是你们的冻龄仙女哦。今天呢,我换了一个化妆师……”邵秋玉在镜头前娴熟自如地说着开场白。而江映霓则稍微有些紧张,毕竟这期vlog发布后,全国会有几百万个邵秋玉的粉丝围观。 第一步是脸部补水保湿,邵秋玉的底子好是好,但毕竟有一定年龄了,肌肤锁水能力变弱,上妆后容易出油。所以必须选用轻薄款的补水空气霜。江映霓小心翼翼给邵秋玉按揉了脸部吸收护肤品成分,又给她涂了薄薄一层唇膏。 基础护肤工作以后就要正式上妆了,打底和遮暇步骤看似平常,其实很考验化妆师的手法技巧,无论用化妆刷、用美妆蛋还是直接用手指,都有各自的诀窍。江映霓是直接用手指给邵秋玉涂抹粉底液的,力度刚刚好,比美妆蛋压粉贴肤更实。 她现在要给邵秋玉化一个叛逆张扬款的妆容,尽管邵秋玉以前总是以温婉大气的妆容示人。 能够画出那副沙漠与赛车油画的人,就算看起来再怎么温柔,也一定有着野性不羁的自由灵魂吧? 所以江映霓没有像以往那些化妆师一样给邵秋玉缩短脸部视觉效果,只是在邵秋玉的鼻根略微打阴影缩短她的人中,而不处理下巴部分。她有意提亮了邵秋玉的颧骨,让邵秋玉的面部看起来更鲜明立体。眼影选用了偏冷调的蓝紫色系,搭配紫色的睫毛膏,让邵秋玉的眼部看起来既深邃又有种冷凛美感。 整个面部最彰显个性的就是眼部妆容,所以唇部必须稍稍弱化,要用偏浅的冷色调口红勾勒轮廓……… 以江映霓平时给红灯区女人们化妆的速度,十分钟就能解决问题。但今天是为了录视频,而且是给邵秋玉这种大V博主化妆,所以她仔仔细细化了将近半个小时,到时候视频剪辑倍速播放出来,大概就是十三分钟的片长。 化完妆容,连摄影师都在暗暗惊叹,没想到婉约型的美女邵秋玉还能驾驭如此张扬高调的风格,这种“夸张”的蓝紫调眼影若涂在旁人眼皮上,可能就失去美感了。 邵秋玉以前也没有挑战过这种造型,她的惊喜之情直接溢于言表,在镜头前毫不吝啬地连声夸赞江映霓化妆技术高超。 “那今天的妆容呢,我个人非常非常满意,等会我就要去和闺蜜约会……” 摄影师做了个“OK”的手势,示意拍摄完毕。江映霓悄悄松了口气——终于录完化妆片段了,表情管理真累。 邵秋玉拿出一份文件:“签合同吧,以后当我的私人化妆师。我很满意你的化妆技术,今天录的这期vlog一定浏览量翻倍。” 江映霓接过合同只粗略地浏览了几页,大致看了下工作内容和工资便签订合同。 “你不仔细再看看?”邵秋玉问。 “我文化水平不高,就算合同有漏洞也看不出来。”江映霓谦恭地笑着说:“而且您是大人物,肯定也不会坑骗我。” “小姑娘,我很喜欢你这种爽快性子。”邵秋玉同她握手:“合作愉快。” “我的荣幸。”江映霓握手时,心里却想着别的事。比如,以后要通过邵秋玉一步步深挖韩氏企业的丑闻,从而报复韩奇光。 邵秋玉问:“我现在要去约会了,你要去哪儿,捎你一程。” “您方便去南洋明珠那边么?”江映霓问:“我这几天估计要搬家,先去南洋明珠看看室友的房子。” “南洋明珠么,”邵秋玉说道:“正好顺路,能把你送到小区门口。” “那太谢谢您了。” “不用客气,以后像玫瑰那样喊我邵姐姐就行,”邵秋玉说:“对了,回去以后注册一个微博账号,每期vlog发布后,我都会艾特化妆师、摄影师等工作人员。” “嗯嗯,我会配合的。”江映霓想起她那个专门用来转发抽奖却一次都没中奖的微博账号…… * 南洋明珠 “这边什么时候开了家中百罗森?”邵秋玉指着车窗外,南洋明珠小区门口的便利店:“小魏,帮我去看看有没有鲷鱼烧冰淇淋,我要买一个摆拍。” “我去买吧。”江映霓抢在司机小魏开口前说:“我正好要买点中午吃的东西。” 邵秋玉突然在罗森的店门口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对江映霓说:“那我们一起去吧。坐车久了,正好下去走走。” 两人刚走进便利店,在江映霓还没反应过来时,邵秋玉就径直走向了站在饮料货架那边的男人。 “阿城,好久不见。”她丹唇轻启。 古城穿着一身随意的休闲装,手里拎着一箱百岁山矿泉水。大概是因为他懒得在家烧水喝。 他看到邵秋玉时,眼里闪过一丝意外,但很快恢复如常,笑着说:“好久不见。” “你一直住在这儿?”邵秋玉问。 “嗯。”古城问:“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这边?” “我送化妆师小姑娘回家,”邵秋玉指着正在冰柜里认真寻找鲷鱼烧冰淇淋的背影说:“呐,她在帮我找东西。我今天的妆是她化的,你觉得好看么?” “挺好看的。”古城的回答淡漠疏离。 他的目光不在邵秋玉惊艳的脸庞上停留,反而望着冰柜那边纤细的少女背影。 “买这么多水回家囤着?”邵秋玉指着那一箱矿泉水:“阿城,这么多年了,你该不会还是单身吧?” 古城笑了笑:“有喜欢的人了。只是还没在一起。” “那就好,”邵秋玉点头:“咱们都重新开始各自的生活了。这样最好。” “邵姐,我找到了。”江映霓拿着一袋鲷鱼烧冰淇淋快步走来,恭敬递给邵秋玉。 她的目光下意识躲闪着古城。因为刚才已经偷听到古城和邵秋玉的对话了。 女人的直觉总是很准。她大概能猜到古城和邵秋玉的关系……前男女朋友。 “谢谢你,小江。”邵秋玉接过造型可爱的鲷鱼烧冰淇淋,又对古城说:“阿城,我先走了,下次见再聊。” “再见。”古城语调平淡。 邵秋玉很快就离开了便利店。江映霓本来有一肚子话想问古城,却困于不知如何开口,最终只是朝他嫣然一笑,轻声说:“古老板,好巧啊。” 第24章 关注 “你现在是邵秋玉的化妆师?”古城问。 “嗯,熟人介绍的工作。”江映霓扯了扯嘴角:“本来还担心扫黄以后会失业,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新工作了。” “新工作挺好,她为人随和,相处起来也简单。” 他这是在她面前夸奖前女友么? 江映霓顿时如鲠在喉。她嫉妒邵秋玉。 ——邵秋玉当然不会是和古城唯一发生过关系的女人。红灯区很多女人和古城发生过关系,江映霓不介意,因为古城与她们之间只是交易,没有感情纠葛。但邵秋玉和古城有过感情纠葛。 “她是你前女友吧?”即使已经笃定,却还是想问问,还是希望答案为否定。 “是。”他的答案为肯定。 “你有过很多前女友吗?”江映霓不甘地追问,她突然希望古城有过很多前女友,这样邵秋玉在他心里就显得不重要了。 古城沉默了几秒,如实说:“……只有她一个。” 古城在十九岁青春热血的莽撞年纪,爱上了比他大九岁的女人,二十八岁的画家邵秋玉。一爱就是很多很多年。 但邵秋玉在古城跌入人生低谷、跌下神坛的时候果断选择了分手。年龄已经等不起了,所以她嫁给了韩氏企业的老总。 时过经年,三十岁以后的古城终于对此释怀,不再像年少时那样狂热迷恋邵秋玉。但他也不再轻易喜欢别的女人。 因为在感情里认真付出实在是件太累的事。他懒得让自己继续累下去。 江映霓的出现蛮横搅乱了他这几年如一日浪荡颓废的生活。他不懂自己对江映霓到底是什么感情,但他能看出来,江映霓和当年的自己很像:一模一样执拗莽撞,一模一样不撞南墙不回头。 古城不想仗着自己比这小丫头年龄大、阅历深,就肆意玩弄她的感情。或是在厌倦之后将她无情抛弃,让她无辜重蹈他当年的覆辙。所以他不能轻易给予她爱情。 爱情太沉重了,不适合浮躁的都市人。 皆不过饮食男女,暧昧最好。 江映霓故作轻松地说:“真看不出来,你居然只有过一个前女友。” 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你现在还爱她?”江映霓问。 “不爱了。”他坦荡回答。 “我过两天要正式搬到南洋明珠来住了,一单元六栋201室。”江映霓宣告般说道:“我和你住得很近。” 南洋明珠每个单元的1~5栋都是复式楼房型,其余的是普通房型。古城住在一单元五栋101室,与江映霓租住的那栋楼正好相对。而且……楼层也很相近。 江映霓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答应和肖静、丽萍租住在一起。 “是挺近的。” 两人边走边聊,已经从中百罗森走到了第五栋楼下。他家门口。 江映霓定定地望着古城,原本打算问他“以后还会认真喜欢别的女人吗”,但终究没有问出口。 因为即使答案是“会”,也不一定是喜欢她。即使古城会喜欢她……如果古城知道她在报复韩奇光的过程中会利用甚至伤害到邵秋玉,一定会对她很失望吧。与其到时候对她失望,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喜欢她。 更何况,她现在要冒险干一票大的,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拉着古城陪她冒险。 “那……再见。”所有想说的话又被她悉数咽回肚子里,只剩一句浅显道别。 她明显是有话想对他说。嘴里能藏住话,眼神却藏不住。古城忽然觉得她像一只眼睛漂亮的猫,撩着小爪子勾人的那种。 古城没有和她说再见,反而说:“最近练车不错,你过几天可以报名去考科目二了。” “嗯,我知道的。” 她今天话很少,情绪则是肉眼可见的失落。按理说,找了个工资更高的新工作应该高兴才对。但她满脸写着委屈和不开心。 江映霓很清楚自己不开心的原因:她要利用并伤害的人,是古城唯一深爱过的女人。她会为自己的行为产生负罪感,但却绝对不会就此罢休。 什么也阻挡不了她报复韩氏企业。 但古城不明白这个原因,也不知道江映霓盘算的那些复仇计划。他只是有些不舍得看到这小丫头满脸写着难过失落的模样。 他不由自主地想哄慰她开心:“科目二如果一次考过了,我就单独教你科目三。” “不用麻烦你来教。”江映霓淡淡垂下眼眸:“而且,我也不一定能一次考过。” 她转身离开,满心都是凉的,迟迟无法接受邵秋玉是古城曾经的心上人这个事实。 ………… 六栋201室。 江映霓按响了门铃,一分钟后,丽萍衣衫凌乱地踩着拖鞋出来开门了。 “这么快就回来了?玫瑰给你介绍的那工作成了没?”丽萍刚睡醒,含糊地问。 “成了。”江映霓走进乱糟糟的屋子,看见穿脏的几件睡衣和内衣被随意扔在沙发上。她问丽萍:“你身上被鞭子抽过?怎么这么多痕印?” “昨天晚上王德阳发疯。”丽萍揉了揉眉心:“今天早上十点钟才把我送回来,我沾床就睡,到现在还什么都没吃。” “肖静呢?” 丽萍道:“她在厨房煮泡面,你也还没吃吧?我去叫她多煮一包。对了,我打算和肖静合伙开一家淘宝店,你有没有兴趣?” 江映霓思忖片刻:“这几年开网店不是很容易亏本么?我之前听璐璐说淘宝上竞争激烈,十个开店九个亏。” “那不也还有一个没亏本的嘛,”丽萍说:“我其实一直都有开淘宝店的想法,毕竟以后年老色衰就不能赚那些男人的钱了,当婊|子不是长远之计。你看啊,我还算小有些钱,可以给开店提供资本,肖静她现在失业了,可以全天当客服,安排发货售后什么的。而你的角色也很重要——你给邵秋玉当化妆师,肯定会在网上得到一些关注,到时候咱们就在淘宝直播间搞直播卖货,你负责吸引顾客进直播间。” 江映霓不信:“你把我当明星呢?我就是个化妆的,能吸引几个人?” “咱们就开个卖化妆品的淘宝店嘛,到时候你在淘宝直播间里直播给我们化妆,吸引顾客买我们的商品。”丽萍说:“这事就算最后没做成,也是我和肖静亏本,你只有赚没有赔,因为你不用投资,只用出力直播。再说,你白天给邵秋玉化妆,晚上到淘宝做直播,也不冲突嘛。” 只有赚没有赔……丽萍说得还挺让人心动。有钱不赚王八蛋,不是么。 “面煮好了!”肖静元气满满地端着一大锅泡面走到客厅:“边吃边聊吧。我有种预感,咱仨能开网店暴富!” “对,祝我们暴富!”丽萍煞有介事地举起一瓶果汁:“cheers!” 煮过的泡面调料散发着一阵阵假香味,而软烂的面条泡在假香里仍旧寡淡无味。三个人围在小桌边毫无形象地吃着泡面,谈论着开淘宝店的具体事宜。 阳光沿着窗框一寸寸黯淡下去,直到晚上七点半,连中央台的新闻联播都结束了,三个女人还在激烈商议…… * 入夜,十一点整。 古城洗完澡围着浴巾回到卧室时,鬼使神差般下载了微博app。 他已经很久没有登录过微博账号了,因为没有想关注的人。 他早就没有关注邵秋玉的微博,但是知道她的id,所以很快搜到了她。邵秋玉一小时之前发布了白天录的vlog,现在的点赞评论量已经上万。 邵秋玉这条微博动态的文案部分艾特了化妆师“JYN转发抽奖专用号”…… 这昵称,一看就是江映霓本人。 古城这次重新登录微博的目的,其实就是想看看能不能通过邵秋玉的微博内容找到江映霓的微博id,没想到还真的找到了。 “JYN转发抽奖专用号”的微博头像是一片空白。古城点进这个空白头像以后,映入眼帘的全是转发抽奖的动态。 江映霓本人其实已经删了很多转发内容,但是后来发现删不完,就干脆不删了。 即使她这个微博号粗糙得像个僵尸号,短短时间内也涨了很多粉丝,还有不少网友在她的动态下激动地评论“求小姐姐出个完整的化妆教程”、“小姐姐有男朋友吗”、“大神,我要把头寄给您”…… 这小崽子的化妆技术真有那么夸张的厉害么?古城将信将疑地点开了邵秋玉的vlog,以钢铁直男的审美角度来观摩江映霓的化妆技术。 好吧,他本来是打算观摩化妆技术的,可是看着看着,目光就从江映霓的手移到了脸。明明邵秋玉才是vlog的主角,古城却全程关注江映霓。 她第一次在镜头前表现,所以稍微有些紧张,一紧张就下意识咬着嘴唇。偶尔也会有她悄悄捏衣角的镜头闪过。vlog底下有条热评“化妆师紧张又认真的样子好可爱”,古城随手给这条热评点了个赞,后来发现这条热评的网友是个男的,于是他又很不爽地反手取消了点赞。 古城默默关注了“JYN转发抽奖专用号”,这是他目前唯一关注的博主。好在他的微博账号比江映霓的账号更像僵尸号,所以……江映霓也不会发现古城关注了她。 第25章 朋友 给邵秋玉当了整整一周化妆师,江映霓总算是明白了古城为什么爱过这个女人——她很优雅。男性通常难以抵挡女性优雅的魅力。 优雅不仅体现在衣着打扮,也体现在言谈举止。邵秋玉的话不多,每期vlog的主题确定后只会简单向江映霓交待几句,剩下的部分交由江映霓充分自由发挥。给邵秋玉化妆比在红灯区开美妆店轻松很多,因为现在是给一个脾气温和、要求极少的阔气顾客化妆,而曾经是给二十几个甚至三十几个要求繁多的女人化妆。 但这份轻松高薪的新工作让江映霓觉得不真实。玫瑰如此及时地给她介绍工作、邵秋玉对她如此信任和提拔……这世上本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意,只可能是她们早有预谋。或许玫瑰和邵秋玉是同谋,又或许,两人是各怀心事各自谋划。所以,她们到底在预谋什么?现在究竟是谁在明谁在暗?究竟是谁在被对方把玩?最好…一切只是她想多了。 工作室里很安静,江映霓正在专心地给邵秋玉上妆,忽然听见她问:“你以前开美妆店,一晚上能挣多少钱?” 江映霓如实说:“最多的时候一晚上赚三百。一般情况下不到两百。” “看来还是给我当化妆师更赚钱。”邵秋玉温柔地笑着:“对了,我看你前天晚上在微博宣传了淘宝店铺?和朋友一起开的?” “嗯,最近才开的店。”江映霓轻轻抬着邵秋玉的下颌给她描摹唇线,让邵秋玉的上唇瓣形状变得更为饱满莹润。 “果然是年轻人,每天有精力做好几份工作。”邵秋玉说:“年轻真好啊。改天我在微博帮你们的淘宝店打个广告。” “不、不用了,”江映霓连忙说:“您是网络红人,我们的小店铺不配您打广告。谢谢您的好意。” “怕什么,我又不收你们的广告费。”邵秋玉同她开玩笑:“只是因为喜欢你,觉得和你很投缘,所以想帮你一把。现在这么多家网店,单凭你们几个小姑娘想熬出头可不简单。” “谢谢您。” “我听玫瑰说,你最近在古城的驾校学车?”邵秋玉终于点到主题:“他会亲自教学员么?” 江映霓摇头:“他好像没教过学员。” 撒起谎来完全不眨眼。 “这就对了,他最好别亲自教学员,”邵秋玉一边陷入回忆,一边笑着说:“他这个人啊,是赛车届的天才,也是赛车的狂热爱好者。只要是涉及车的事,都能让他瞬间变得认真严肃。他如果亲自去教资质普通的学员练车,估计能被学员们气得跳脚。以前他的队员们稍微出点错,甚至没有出错,只是做得不够完美,他都会不耐烦地训队员。不过也正是因为他这个队长严厉,所以车队的战绩很辉煌。” 真的是邵秋玉说的这样么?江映霓想起自己练车时一次次出错、甚至练车的态度毫不端正、动不动就找借口偷懒……她这个学员有够不听话不配合了吧? 但古城教她时从没发过脾气,也从来没有不耐烦。甚至还会鼓励她。 即使不谈“鼓励”这一茬,江映霓学车的进度不算快,是典型的“资质普通的学员”,古城没嫌她笨已经算够给面子了。 江映霓想到这里,心砰砰乱跳。古城只教她一个,是不是能说明她在古城心里有着特别的位置? 算了…还是不要自作多情。 “你在走神想古城么?”邵秋玉是老江湖了,江映霓的小心思,瞒不过她的双眼。 “没有没有,”江映霓连声说:“我刚刚在想今天的高光要用水光色还是珠粉色。” 邵秋玉只扬了扬唇角,没多说话。 镜子里的邵秋玉极美。她本就是上成的美玉,经过江映霓这位工匠精心雕琢则更能流光溢彩,惊艳四座。 “叩叩”,有人敲响了房门。 邵秋玉自然知道来者是谁,温声细语说:“你进来吧。” 江映霓没有想到,进来的男人竟然是韩奇光……他和多年前相比,体型稍胖了些,目光里透着的阴森气息也更深刻了些。 “在工作啊,我来得真不是时候呢。”韩奇光走到邵秋玉身后,动作亲昵地给她捏了捏肩:“妈,辛苦了。你今天真漂亮。” 韩奇光这个三十岁的男人把邵秋玉喊妈,听来怪有些突兀的。但…这种称谓是两人之间的禁|忌情|趣也说不定。 “漂亮吧?喏,这是我的新化妆师,”邵秋玉指了指站在近处的江映霓:“她年纪小,化妆手艺倒是很精湛。” 这是韩奇光第一次仔仔细细地打量江映霓。仔细打量一番后,眼神里微不可见地多了些猥|琐的意味。 韩奇光倨傲地问:“你就是玫瑰给妈介绍的化妆师?给我留个联系方式,以后我的女伴出席宴会,说不准也要找你化妆。” “承蒙韩总抬举我。”江映霓很顺从地将手机号码告诉韩奇光。 ——————————————— 明城驾校门市部。 “不是啊,老大…你、你给我们送化妆品干嘛?”老曾和老夏等六位教练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化妆品,不禁面面相觑。 “不是送你们,是送你们老婆的。”古城说:“我搞不懂这些玩意儿,估计你们也不懂,就随便选吧。都拿走,别客气。” “老大你突然给我们老婆送东西?”年轻的刘教练贫嘴道:“哇,你不会是想……” “想多了啊。”古城适时打断刘教练。 曾教练拿着一盒欧莱雅红胖子气垫,说:“我认识这玩意儿,bb霜,我老婆天天起床擦脸用,一擦就变白。” “可是我老婆不会化妆啊。”周教练苦恼:“我给她带化妆品回家,她会不会以为我嫌她素颜不好看?” 古城扶额:“那你带回家送你女儿。” “我女儿才九岁诶,”周教练说:“要是教她小小年纪化妆,老婆得臭骂我。” 夏教练疑惑:“我还是不太懂,老大,你为什么突然买了这么多化妆品啊?这也太突然了吧。” 古城无中生友:“我一个朋友最近开了网店,想给她捧场,就随便买了点东西。” “随便买了点东西??”曾教练看着桌上摆放不下的化妆品:“您这是直接在朋友的店里进货呢吧?买这么多东西,人家网店刷单的也没至于这么夸张啊……” “老大,”刘教练最先反应过来:“你说的这个朋友,是男朋友还是女朋友啊?该不会是背着兄弟们谈恋爱了吧?” 古城澄清:“我可没谈朋友。” “哦,真的吗?”刘教练贼兮兮一笑:“我怎么觉得有情况呢?肯定是有嫂子了!” “你话挺多啊,”古城扬手给他一记爆栗子:“臭小子,皮痒痒呢?” 曾教练突然想起来,江映霓这个星期都没怎么来练车,给他请假的理由是最近工作忙,实在没空练车——所以,江映霓忙的工作,该不会就是这个卖化妆品的网店吧?细思恐极啊细思恐极! 完了,老大还真被这个妖精小丫头坑到手了。曾教练不禁暗暗惋惜。 “其实有个嫂子也挺好,”周教练摸着下巴说:“老大你也三十多岁了,你妈不是经常催你结婚么?” “她现在已经懒得催我了,”古城慵散地说:“你们快点把这些玩意儿分了。我等会还有事。” 刘教练调侃:“有什么事?和嫂子约会呀?” 夏教练说:“别问了,再问下去,老大都要脸红了。” “我……”古城被这群前队员呛得无话可说,只得认输:“行了行了,你们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几分钟后,一群完全不懂化妆品的直男大老爷们儿各自成箱成袋地抱着化妆品离开明城驾校门市部,各回各家。 古城终于得了清静,默默回放“芋泥铜锣烧”美妆店铺昨晚的直播—— “这款眼影是土豆泥质地,特别软糯,呐,我现在用手指推开给大家看看,是不是有种丝滑的感觉?它上妆效果特别好,持妆力强,服帖不飞粉………” 清纯素颜的女孩在直播镜头前甜甜一笑,眉眼弯弯。虽然明显是商业假笑,却仍能取向狙击某人心脏。 眼影就眼影,和土豆泥扯上什么关系了?某钢铁直男一脸迷茫。 “这种奶茶色腮红就非常日系,非常适合小女生和男朋友出去约会时使用。相信我,用了这款腮红,你就是整条街上最甜的妹妹,男朋友绝对被你甜得不要不要的……” 明明就是个粉色的腮红,怎么就被叫成奶茶色了?奶茶不是棕色吗??某钢铁直男继续迷茫。 不过有一说一,她把这款奶茶色腮红抹在脸颊时,还真挺甜的。古城想着。 “一个简单的日系妆容就完成啦,小可爱们有没有很心动呢?心动就快来下单吧,优惠活动只剩二十四小时了哦~” 有条评论是“我现在就下单五盘眼影”,见钱眼开的化妆师主播小江立刻笑靥如花:“爱你哦亲亲,么么哒。” 古城彻底郁闷了……他决定下次也要在直播间评论。 第26章 短信 “凌晨三点了,你去睡吧。”肖静守在电脑前忙碌地回复顾客消息,江映霓则在有条不紊地打单号,把每件已售出的商品装在快递盒里,仔细校对后贴好单号。商品都分门别类整理堆放在客厅,只需等待快递公司的小哥明天上门取货。 江映霓盘腿坐在地上贴单号,被一堆大大小小的快递纸盒包围着。她打了个哈欠,困倦地说:“我四点钟再去睡。” 肖静从电脑桌边走来,催促道:“你白天还要去考科目二,考试的时候打瞌睡怎么办?快去睡,这些商品我等会来打包。” “科目二我就是随便报名碰碰运气,没打算一把过。”江映霓说:“最近都没怎么练车,明天真的是裸.考。” “服了你,四点钟必须去睡啊。”肖静叮嘱了一声,重新回到电脑前忙碌:“说起来,丽萍这几天是不是找人刷单了啊?” 江映霓说:“丽萍她是有这个打算,不过好像还没开始找人刷。” “我去,那这个人怎么下单买了这么多东西?”肖静茫然地盯着电脑屏幕:“还是咱们同城的……他一次性下这么大的单,都没咨询客服有没有优惠券,付款的时候也没用红包抵钱。该不会是你的死忠粉丝吧?” “你还说那些粉丝呢,一群假粉。”江映霓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各个都在淘宝直播间看我化妆,像看戏过瘾似的,结果真正下单买货的没几个。我每天卖力在淘宝直播间卖笑表演,根本没多少人捧场。” 肖静劝说:“这也正常,咱们毕竟是新店,口碑人气都不高,顾客肯定会觉得在旗舰店买东西更放心。慢慢来吧,一口气吃不成胖子。再说,不也还有一个死忠粉丝在给咱们捧场嘛。” “赚钱难啊。我这两天突然还挺怀念在红灯区开美妆店的日子,热闹,真实,有烟火味。现在那条街被扫干净了,也不知道她们都去哪里找事做了。”江映霓把口红装进快递纸盒里,娴熟地用宽胶封上纸盒。 “有几个拘役的姐妹被放出来了,”肖静低叹一声:“但是风口浪尖上什么工作都找不到,只能躲在家里。她们各个都把玫瑰骂死了。玫瑰为了报复邱妈,真的做太绝了,对姐妹们赶尽杀绝。” “这事不是玫瑰做的。”江映霓疲惫地说:“是韩总要打击邱妈。邱妈太嚣张了,以为自己和刘局关系好就能在这片地方称霸王,她不知道韩总和刘局私下积怨很久了,韩总对这条街下手,就是要打响刘局的脸。你以为他那天为什么选了玫瑰,反而没选那些伺候高档的姐妹?就是因为那些伺候高档的,各个背后都有靠山,各个都对金色时代忠心耿耿。丽萍有王德阳,璐璐有潘国超……只有玫瑰这个做中档的最容易背叛邱妈,玫瑰能把咱们业内一些消息透露给韩总,让韩总有趁虚而入的机会,把邱妈她们一网打尽,让刘局睁眼看看,这片地方到底是谁的天下。” “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内幕?”肖静诧异:“是玫瑰告诉你的?” “嗯,”江映霓叹:“说到底,我们这群女人都是资本和权力之下的傀儡,别人要是想让我们死,我们就没有活路可走。” * 早上七点半,明城驾校的大巴车里坐满了参加科目二考试的学员,负责送考的人是曾教练。 郑梓杉主动坐在江映霓旁边。车里很喧闹,所以他稍微抬高了音量问:“你最近怎么没来练车?新工作很忙么?” “忙。”江映霓惜字如金,靠在椅背闭目养神。 邵秋玉是几乎天天都要营业的红人博主,所以她的工作室成员每天都很忙,还得保证随叫随到,不定时地开始工作。难得邵秋玉今天不录视频也不拍照,江映霓也因此有了一天的空闲,能来参加科目二考试。 江映霓太过于困倦,以至于郑梓杉继续找她搭话时,她已经沉沉地睡着,脑袋在左右两边摇摇晃晃。才一周不见的时间里,她好像又清瘦了些。 郑梓杉知道红灯区那条街被扫黄的新闻,也知道江映霓现在有了新工作,和朋友开了一家网店。他怜惜地看着身侧疲惫到睡得迷糊的女孩,动作极轻地将她的脑袋靠到自己肩上,好让她睡得安稳些。 他的肩不算宽,有些少年的削瘦感,但很温暖,所以江映霓靠在他身上睡得还算舒坦,一路都没有被颠簸醒。直到大巴车开到了科目二考场。 郑梓杉自然是不舍得叫醒沉睡中的心上人。等到其他学员全都下车了,江映霓还靠在他身上静谧地睡着。 她的黑眼圈很重。郑梓杉小心翼翼地伸着食指想要触碰她白皙无瑕的肌肤。 “下车了。” 曾教练突然走来,沉声催促大巴车里最后两个学员下车。郑梓杉条件反射地缩回手,像是他做错了什么事。 “醒醒,下车了。”曾教练大着嗓门不耐烦地唤。 江映霓终于醒了,一脸茫然地看了看曾教练,又看了看郑梓杉,这才意识到现在要去考科目二了。 “不好意思,刚刚睡着了。”她淡淡说着,和郑梓杉一前一后走下车。 曾教练看得着实恼火:这个小丫头实在过分,前脚和老大玩暧昧,把老大忽悠得团团转,后脚竟然又跑去和郑梓杉这小子纠缠不清……老大真是瞎了眼才会看上她。 进入考场等候厅,学员们都紧张起来。 简佳宇试图让女朋友陆文婷放松一些,但陆文婷还是紧张得牙齿哆嗦。江映霓倒不紧张,她本来也没打算一把就过,今天只是来碰碰运气而已。所以一进入等候厅,她又开始闭目养神。 “你要不要靠我身上睡?”郑梓杉低声问:“等会儿轮到你了,我再叫醒你。” “……”江映霓问:“刚刚在车上,是不是你故意把我靠过去的?” “嗯。”郑梓杉老老实实点头,目光真诚得像一只可爱的小奶狗:“对不起。” “不用道歉。”江映霓说:“既然已经选择这么做了,又何必道歉。” 郑梓杉解释:“我只是看你太累了,想让你睡安稳些……” “好,谢谢。”江映霓不咸不淡地说:“不过我对你真的没兴趣了。” 她的态度太过冷淡,因此话题就此结束。郑梓杉眼眸黯淡,失落地盯着地面发呆。 经过了半个小时的等候,终于轮到江映霓上车考试。考场给她安排的是10号车。 业内其实有规矩,要控制考试的通过率,所以考场这三十辆汽车里,有五辆车比较差,要么是离合器不好踩,要么是方向盘转动不畅。但具体是哪五辆车有问题,考生也不确定。据说10号车就是“坏车”之一。 今天是阴雨天,光线昏暗,露天考场到处都很潮湿,坡道易滑。汽车后视镜也满是雨珠,不便于考生观察镜中成像。 这种坏天气,很适合作为学员没有一次性通过科目二考试的理由。 江映霓心绪平静地坐进车内,脑海里迅速回忆了一遍科目二注意事项和关键技巧。 昨天晚上古城给她发过短信,叮嘱了几项需要注意的细节,江映霓没回复短信,但是把短信那几句话记得很牢,甚至能一字不漏地背诵下来。 要是今天考过了科目二,就给他回复一条短信。要是没考过科目二,就继续假装没有看到这条短信好了。 事实证明,10号车真的是“坏车”,是故意用来拉低通过率的。 江映霓系好安全带,平稳地把车准备从平面开到坡道,然而脚下明明是缓慢地松完了离合器,汽车却瞬间熄火了。按理说,只有陡然把离合器松完才会引起汽车熄火。 已经出了一次差错,扣了十分,后面最多只能再扣十分,否则就不及格了。 她不慌不忙地重新启动车辆,脑海里不断浮现着古城教她坡道定点停车与起步的那些画面,沉着冷静地行驶上坡。 坡道定点刚刚好,一分不扣。紧接着是下坡,进入直角转弯项目。他教过一个方法,当直角点与玻璃窗沿点重合时迅速转弯。江映霓练习时很容易在这里出错,但今天考试没有出错。下一项是过S弯,是她比较擅长的环节,很轻松地就过关了。 倒车入库这一项是曾教练教她的。江映霓因为前几项顺利过关便有些掉以轻心了,竟然在这一项又扣了十分。而她自己都不知道是哪里出错导致了扣分。已经只有80分了,绝对不能再扣十分。 最后一项侧方位停车,江映霓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极其慎重地操控着这辆汽车,把每个细节都尽力做到完美…… “考试成绩合格。”系统公布。 过了,竟然真的一次过了! 江映霓下车时有种飘飘然的感觉,嘴角情不自禁上扬。她快步走出考场,在存储柜里取出手机,想都没想就迫不及待给古城回复了昨晚那条短信:“科目二一把过了。厉害吧?” 古城没有立即回复她,大概是现在没看手机。江映霓有点扫兴。 然而玫瑰倒是在半小时之前给她发了微信消息:“邵秋玉今晚去韩总的别墅过夜。” 玫瑰给她发这个消息,究竟有什么目的? 第27章 生病 玫瑰和江映霓约在星巴克见面,江映霓从科目二考场过来需要一个半小时,坐公交坐得晕头转向。 “今天科目二考得怎么样,过了吗?”玫瑰啜饮了一口榛果拿铁,慢悠悠地问。 “考过了。”江映霓指着她手边那杯香草拿铁:“给我点的?谢了。” 玫瑰略微颔首:“恭喜你啊,科目二考过,离驾照到手就不远了。哎,你是不是生病了?怎么说话鼻音这么重?脸上也没精神的样子。” “没生病,就是太累了。”江映霓直奔主题:“你给我发的信息是什么意思?” “过夜,字面意思。”玫瑰莞尔。 “为什么告诉我这个?”江映霓问。 “你说呢?”玫瑰同她打哑迷。 “我不知道。” “你知道。”玫瑰俯身倾近江映霓:“你一定知道。” “先说你的目的吧。”江映霓有些没耐心:“我最近累得脑子转不动了,真没功夫跟你玩文字游戏。” “行,那我先说——”玫瑰压低声音,语气诡秘:“我们的目的,不都是韩奇光吗?虽然我不知道你具体想对他做什么,但我能看出来,你对他很感兴趣,三番五次在我这里套话。你以为我为什么会这么容易让你套到话?就是因为我故意想告诉你啊。真当我傻呢?” 江映霓坦诚:“你很聪明,是我一直低估你了。” “我不聪明,我只是贪心。”玫瑰笑着说:“我的目的其实很简单——挖出韩氏企业的黑料,然后勒索他们一大笔钱。被男人包|养总归不是长久之计。大把大把的钞票捏在手掌里才算真正踏实。” “嗯,很有想法。”江映霓敷衍地为玫瑰鼓掌两声:“钱到手才算踏实。” “我不需要你说出针对韩奇光的具体目的,你完全可以保留隐私。我只需要你合作。”玫瑰徐徐说:“当初把你安排在邵秋玉身边当化妆师,一方面是想给你找个挣钱的活干,另一方面是想让你帮我打个照应,监视邵秋玉的一举一动。韩奇光和邵秋玉的关系不简单,想必你也能猜到些。我盯住韩,你盯住邵,全面包围他们。你觉得这个计划怎么样?” “你就不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江映霓问:“邵秋玉有钱有势,凭什么找我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市井小人物给她当化妆师?圈子里那么多彩妆大师想跟她合作。邵秋玉把我收在她身边,肯定也有她的目的。我只怕到时候被她玩弄于股掌。” “呵,”玫瑰轻笑:“实话告诉你,邵秋玉那女人为什么会选你当化妆师吧。因为我那天告诉她,你和她的前男友古城关系很暧昧。她就想看看你到底是什么角色,能和她的前男友暧昧纠缠不清。” “你真厉害。”江映霓道:“什么八卦消息都能被你扒出来。” “那可不,”玫瑰丝毫不介意江映霓的嘲讽:“我现在就想让你做一件事,帮我去偷拍他们今晚的照片。事成了,照片咱们俩人手一份。” “我疯了吗,要去冒这个险?”江映霓冷笑:“要是被抓到,说不定韩奇光能直接把我杀人封口。” “你一定会去的。这是个绝佳的机会,错过了这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挖到韩奇光的黑料。”玫瑰说:“我看得出来,你的目的是韩奇光这个人。我的目的只是勒索钱,你比我的野心更大,所以,你一定更能豁出去冒险。” 玫瑰说的没错。如果真的能偷拍到韩奇光和邵秋玉的私密视频……她情愿冒险。 江映霓说:“就算我愿意去做这件事,也不一定能拍到照片,他们肯定防备得很严实。” “可以拍到,你就按我说的……”玫瑰在江映霓耳畔低语。 * 韩奇光的私人别墅内。 玫瑰早就打点好一切,买通了在别墅里做清洁的女佣小张,让江映霓今天顶替小张做清洁,趁机混入韩奇光的别墅内。 江映霓下午去别墅之前,仔仔细细按着小张的照片化了面部仿妆,虽然不能完全化成小张的模样,却也和小张有百分之八九十的神似。再加上小张是个前天新来的女佣,本来就和其他在别墅里做事的人不熟,所以江映霓穿着工作制服在别墅里低头打扫时,没有人察觉什么异样。 “喂,小张,”一个年老的女佣突然叫住她:“做事有效率点,怎么扫了这么半天才扫到二楼?” 江映霓背对着老女佣,匆匆应了声“好”,赶紧加快扫地的速度。 老女佣朝她走来,啰嗦指责:“照你这么扫,明天都扫不完。” 隔得这么近,江映霓怕被老女佣看出她和小张的相貌差别,又担心声音被老女佣听出端倪,连忙低着头捂住嘴一阵猛咳,装出咳得很难受的模样。 “怎么,生病了?”老女佣盯着她。 江映霓左手捂嘴时趁机挡住了半张脸的五官,右手指了指自己,示意已经咳得嗓子哑了,难以发出声音。 “晦气。”老女佣扶了扶眼镜框,严厉地说:“快点把清洁做干净,等会儿韩总就要回来了。最好别让他看到你这个咳不停的病秧子,省得他心烦。” 江映霓连忙点头。等老女佣离开了这层楼,她才算稍微松了一口气。 不出意外的话,韩奇光和邵秋玉今晚会在二楼这间卧室做见不得人的勾当。江映霓悬着心悄悄走进了卧室,摸出口袋里装着的无线摄像头——黑色的立方体,长宽度才1厘米左右,仅仅一小节指头的大小。 要藏在什么地方才好……江映霓假意扫地,偷偷打量着房间的每一处角落,最终目光落在了衣柜上方。这扇衣柜很高,与天花板仅隔着十厘米的距离。如果把摄像头藏在衣柜上面,应该不容易被发现。 江映霓迅速锁紧房门,搬来一把椅子放在衣柜旁边,再轻手轻脚地踩到椅子上,踮着脚去安装无线摄像头。 眼看摄像头就快要安放好了………卧室门口突然传来脚步声,还有男人与女佣的谈话声。难道是韩奇光已经回来了?!她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三秒,仅仅三秒,江映霓成功匿藏了摄像头,迅速把椅子放回原处,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出,无声走到卧室门边,把反锁的房门打开。 她装作平静自然地扫着地,逐渐离开这间卧室,走进下一间。在她进入隔壁房间的那一瞬,韩奇光走进了卧室。 千万不要被他发现,千万不要。 江映霓心惊胆战地祈祷着,手心里冒着涔涔冷汗,握扫把杆时只觉一阵滑腻,扫把险些滑掉到地上。 她在隔壁房间竖着耳朵偷听了一会儿动静。韩奇光似乎是进卧室拿了什么东西,很快又离开了房间。 ——“韩总,您晚上回来吃饭么?” ——“不用准备晚饭。” ——“是。” ——“对了,今天可以让她们都早点下班回家。” ——“是。我会让她们尽早离开的。” ………… 看来韩奇光今晚真的会和邵秋玉在这栋别墅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 江映霓有些不解。韩奇光有的是钱,想要什么女人得不到?为什么会和邵秋玉……难道纯粹是追求刺激么?还是他和邵秋玉有别的交易? 二楼的脚步声远了,一切重归于死寂。江映霓回到韩奇光的卧室,检查了一遍无线摄像头,还是在衣柜上方的隐蔽处。应该没有被他发现端倪。 “扫完地没?”老女佣晃悠到这边,又啰嗦地催促起来:“清洁做完了就早点回家,少磨磨蹭蹭。听到没?” 江映霓遵从地点头。 摄像头会悄悄记录今夜发生的一切。等明天中午她再顶替女佣小张混入别墅,把摄像头取走。但愿顺利。 “下班”离开别墅后,江映霓即刻给玫瑰汇报任务完成,然后约了辆出租车。因为别墅在偏僻的郊区,离市中心太远,所以只能坐出租车回南洋明珠那边。 出租车里气流不畅,还有一种难以言述的闷人香水味,让江映霓几欲作呕。好像真的发烧生病了,她摸了摸滚烫的额头,有气无力地靠在后排座椅上合眼休憩。 最近发生的事太多了。她一边绞尽脑汁地搜集韩氏企业的黑料,一边提心吊胆地跟着邵秋玉做事。还有合伙开的淘宝店,每天要直播、要处理顾客的各种问题、要打包分装快递……忙得像只被鞭抽的陀螺。 胃里突然涌起一阵恶心感,就快要吐出来。江映霓连忙说:“师傅,在路边停一下吧,我要下车呕吐。” “啧,”司机极不耐烦:“你忍一下,这边不方便停车。” 她忍到眼眶生理性泛泪,出租车终于停在一边。下车后对着路边泛酸臭的蓝色垃圾桶一阵猛吐,吐到胃里痉挛似的难受。 司机本来还很烦躁,看到她这么狼狈也不忍心了,主动把车里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递给她:“你这脸上都烧红了,把你送到医院去看病吧。” 江映霓用矿泉水漱了口,头昏脑胀地朝司机说了声“谢谢”。然后又说:“把我送到南洋明珠就行。” 已经快到晚上了,路灯都渐次亮起来。江城这座城市的街道人潮汹涌,车流不息,万家灯火,一家比一家孤独。 坐回出租车时,江映霓身上已经瘫软得没半点力气了,脑子也迟钝得什么都思考不了。但她仍旧浑浑噩噩地忧心忡忡着,生怕无线摄像头被韩奇光发现。 她今天凌晨四点才睡觉,只睡了两三个小时就去考科目二了,而考完科目二以后又忙着和玫瑰商量计策,忙着去韩奇光的别墅里匿藏摄像头………江映霓又饿又困又累,根本没心思看手机里那堆未读短信,也全然没注意到古城下午发给她的短信。 第28章 照顾 “到南洋明珠了。”司机问:“你现在好点没?” “好点了。谢谢。”江映霓付钱时多付了一瓶农夫山泉的钱,然后行动迟缓地下车,关门时眼前陡然一阵黑。恍惚了好几秒才缓过神来。 小区附近有社区医院,江映霓打算顺路走过去看病。看病买药估计又要花不少钱,幸好今天早中晚餐一餐都没吃,省下二十块钱,只喝了一杯玫瑰请客的香草拿铁。唉,不对,刚才坐出租车还花了几十块钱…… 江映霓一边感叹着赚钱不易省钱难,一边走进社区医院。今晚来看病的人不少,而看诊的值班医生只有两位。江映霓在排队等候时顺便看了那堆未读消息。 流量套餐广告、话费不足十元提醒、快递取件码、肖静问她回不回来吃饭……杂七杂八的未读短信翻到最后一条,是古城给她回复的。她白天时迫不及待给古城发过一条洋洋自得的短信:“科目二一把过了。厉害吧?” 古城的回复是“你真厉害”。 江映霓看到这四个字瞬间笑出声。他这语气简直像个上世纪老长辈在夸小孩,又像是在一本正经地敷衍她。反正莫名戳笑点。 两人的对话一来一往已经算是结束了。可江映霓却忍不住又给他发了消息:“感谢古教练的耐心指导。” 小学和初中的老师为她这个叛逆学生操碎了心也没得到她这个白眼狼的一句感谢,古城就教了她几天,倒是得到了感谢。 啧啧,可见江某人的偏心程度。 短信刚发出去,古城下一秒就直接打电话过来了,江映霓被吓一跳,犹豫片刻接通了电话。 “嘴上感谢我没意义,不如付诸行动,今晚请我吃宵夜?”他这人也是厚颜无耻之徒:“别人考过了科目二都给曾教练、夏教练送烟,我就要一顿宵夜不过分吧?” ……您还真是不过分,真会为我省钱。 江映霓嘴角微抽,声音略微嘶哑地诚恳说:“那个,我今晚可能不太方便,改天一定。” 前面的病人已经诊完,女医生问江映霓:“你是哪里不舒服啊?发烧?” 社区医院里嘈杂的背景音和女医生的问话全都传到了电话那端。 古城问:“你在医院?” 后面还有人排队等着看病,江映霓不好意思耽误大家的时间,于是匆匆说:“嗯,那我先挂电话了啊。” 说完就按下挂断键。 女医生递来一支温度计:“量个体温。” 果不其然,温度计上显示的数字和江映霓现在这张烧得通红的脸很般配:39.5℃ “怎么烧到快40℃了才来医院?”女医生出于职业心责备:“坐下来,张嘴看看扁桃体发炎没。” 结果扁桃体也发炎了。难怪嗓音嘶哑。 江映霓看着女医生在纸上唰唰写着潦草字,问道:“是给我开药还是让我打针?” “打针。”女医生说。 “那药水用便宜点的。”江映霓说:“能少开几瓶就少开几瓶。” 女医生见惯了她这种节约钱的病人,秉公办事道:“你今天吊三瓶药水,明天来吊两瓶,后天看情况,要是基本不烧了,就再开点药,不打针了。” 这么多瓶药……几百块钱又没了。 江映霓想到晚上还要去淘宝直播间卖化妆品,于是说:“能不能今天少吊两瓶药?我晚上还要工作。” “现在的年轻人啊……”女医生问:“工作重要还是生命健康重要?” 理论上当然是生命健康更重要。但她不工作就没钱,没钱就不能付医药费治病,不治病又怎么保障生命健康? 这种问题对她来说就是死循环。 江映霓沉默,决定任由女医生摆布。她现在太累了,也懒得和这位女医生争论。 社区医院的治疗程序没那么繁琐,医生看完病,护士就配好药水来给病人打针了。 因为一天没吃饭,江映霓手背上的青筋很不明显,护士给她用皮管勒紧了手腕,又重重地拍打她的手背,絮絮叨叨说:“像你们这种抵抗力不行的一定要补充营养,一日三餐好好地吃。还有,平时得注意保暖,就算是夏天也不能乱吃冰淇淋………” 江映霓默默看着针尖插|进她苍白的皮肤里。血珠渗出来有点恶心。她厌恶现在的自己,也厌恶现在的生活。 这位护士竟然把儿童输液固定用的手板拿来给她用……江映霓看着这个喜羊羊图案的幼稚手板,再看看自己被捆得无法动弹的右手,又无奈又好笑。 “这瓶滴完了就喊我来换药。”护士问:“有没有人陪你来打针?要是没有的话,等会想上厕所就喊我帮忙。” “好,谢……”江映霓剩下一个谢字还没说完,突然顿住了。 她竟然看到古城推开社区医院的玻璃门走了进来。是错觉吧?他怎么来了? 然而不是错觉。他不仅来了,还径直朝她坐的这一排走来。 “你、你怎么知道我是在社区医院?”江映霓有些慌张地问。 “猜的。”古城说。 护士转身看到了这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也拿不准他和江映霓究竟是亲戚关系还是情侣关系。但看两人年龄差似乎挺大,于是八卦问:“你是她的家属吧?” “他不是。”江映霓连忙说。 “哦,我还以为……”护士对古城说:“那你先照顾着她吧,有什么问题直接喊我过来解决就行。这孩子发烧要多喝水,饮水机在那边,你去给她倒点温水喝。” 古城看了眼江映霓。这小崽子惨兮兮的 ,烧得满脸通红,眼里无精打采,嘴唇干涸发白。她这般仰着脑袋无辜地望着他,简直……要命了。 他给江映霓端来一杯温水:“小心烫。” 江映霓习惯性地伸出右手,后知后觉发现右手被喜羊羊图案的手板固定住了,于是尴尬地换左手接过纸杯,慢吞吞地喝水。 古城之前就觉得这小崽子的手很幼,今天在儿童输液手板的对比下才发现……真的很幼。这么幼的手,打起人来倒是不含糊。 “你干嘛过来?”江映霓喝完了一整杯温水,然后问古城:“想敲诈我打完针去请你吃宵夜啊?” 古城其实没打算真的让她请客。只是想找个理由见到她。仅此而已。 他来医院的原本目的只是想见她。但此刻看到她病恹恹的样子,心却蓦地一疼。十九岁的年纪,本来不该活得这么累。 “江映霓,和我在一起吧,以后我来照顾你。”他认认真真地对她说。 谁先开口谁就输了。万一只有你一厢情愿,而对方只是想玩玩暧昧呢?先动心的人只会把自己处于劣势地位。 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了,谁输谁赢不重要。他是这场较量中败下阵的人又如何。 江映霓闻言一愣。 他这是在…向她表白吗?没有“我喜欢你”,更没有“我爱你”,只有平平淡淡的“在一起、我来照顾你”。 一点也不浪漫,别人表白都是在游乐场、电影院,他却在社区医院表白。别人表白都有玫瑰花和毛绒玩偶的标配,他却两手空空。不对,他刚刚给她送了一杯医院免费无限续杯的温开水。 低成本动作小电影都拍不出这么随意平淡的表白场景。 但纵使如此,江映霓还是鼻子一酸。 不能落眼泪,也不能答应他。至少现在不能。 “哎,你看这个手板上面画的是喜羊羊诶!”江映霓嬉笑着岔开话题:“你看过《喜羊羊与灰太狼》吗?我读小学那几年,这部动画片特别火。” 她分明是在笑,可眼里却氤氲朦胧了一层水汽。 “我没看过。” 古城毕竟和她不是一个时代的人,《喜羊羊与灰太狼》流行的时候,他早都过了看动画片的幼稚年纪。 “那你…那、那你应该听说过………”江映霓词穷,想尽办法绕远话题。 “别回避,”古城俯身凑近她,把她禁锢在医院冰冷的座椅和自己的臂弯之间,低低地问:“是不是把我勾引到手就不想要了?” “我……”江映霓硬着头皮与他对视,狠下心说:“是又怎么样。我从来没打算和你真正在一起。我也不需要你来照顾。” “那为什么要哭?”他问。 “我没哭。”江映霓嘴硬。 古城粗糙的指腹轻抚过她脸上浅浅的泪痕:“没有哭,那这是什么?” “我现在不想理你。”江映霓匆忙低下头,泪珠不可控地一颗颗坠落。 “别哭。” 不然我会心疼。 她用左手徒劳地推搡他:“你别看我。” “我可以等。”古城耐心地说:“现在不想答应,就等你想好了再答应。但是,不允许拒绝。” 他用温柔的语调命令,不容她拒绝。 “是不是你在我们淘宝店买了一大堆化妆品?”江映霓突然瓮声瓮气地问。 “……是我买的。”古城承认。 “拜托,”江映霓又好气又好笑:“你是不是人傻钱多啊,买了那么多东西,一条评论都没给我们写,看起来像刷单的。帮人帮到底嘛,好歹给个五星好评。好评对我们店铺很重要的。” 某位懒得写评论的买家立刻端正态度:“我现在就写。你说什么我写什么。” 第29章 坦诚 复方氨林巴比妥药效发挥后,江映霓困得不行,脑仁子里催眠般嗡嗡响。社区医院的电视上放映着一部家庭伦理大剧,剧情很快就吸引了同排坐着输液的几个老人。 就在江映霓快要睡着时,肖静打来电话了:“你今晚回来吗?快到九点了,咱们直播怎么安排呀?” 不知不觉,竟然快到九点了。江映霓抬头看了看悬挂的药水瓶,第三瓶才刚开始输液,起码还得过四十分钟才能回去。 她道:“我在社区医院打针,估计九点不能赶回来。要不,今晚直播你先安排讲解化妆品的成分和功效吧,然后口红试色给她们看。口红试色比较简单。” “你在打针?”肖静关切地问:“现在好点了吗?吃晚饭没?” “没,”江映霓说:“不过还好,我不是很饿。” “我现在给你带点吃的过来。”肖静说:“正好刚刚煮了汤圆,十分钟之内给你送到医院。” “不用这么麻烦。”江映霓劝阻:“我真的不饿。” “等着,我过会儿就来。”肖静不由分说:“乖乖在医院等我。” 挂了电话,江映霓怔怔地看着联系人“肖静”这几个字发呆。 这算是友谊吗?她从小到大没有朋友也没有玩伴,每次看着其她女生放学结伴而行都会暗暗羡慕…… 所以,肖静对她这么好,是把她当好朋友么? “你还没吃晚饭?”古城问:“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江映霓忙说:“不用麻烦你,我室友估计几分钟后就来了。” ………… 因为与社区医院离得不远,肖静五分钟后就带着便当盒来到了医院。 当她看到江映霓旁边坐着古城时,诧异地瞪大了眼:“你们、你们在一起了啊?” 江映霓赶紧摇头:“没在一起。” 肖静挑了挑眉,一脸“我不信”的表情看了看江映霓,然后朝古城神神秘秘说:“古先生,她其实馋你很久了。” 什么叫“馋很久了”……江映霓羞愧得无地自容:肖静这是在瞎说什么大实话。 脸红的江某人赶紧指着便当盒说:“汤圆真香。” 然而便当盒盖得严严实实,明明什么味道都没有散发出来。 “你慢慢吃,我先回去弄直播。”肖静自觉不能当电灯泡,把便当盒递给江映霓后,在她耳畔悄悄说:“抓住机会攻略他啊,姐妹,你可以的。” “你快回去忙吧……”江映霓默默捂脸。 肖静则是话说完就离开了社区医院。 她右手在输液,不太方便用左手打开便当盒的盖子。古城替她打开便当盒,用木勺舀了一颗白生生的大汤圆喂到她嘴边。 “我自己来就行,”她试着用左手拿勺子,然而动作委实有些笨拙。古城被她的动作逗乐了,眼底笑意更甚。 “算了,还是你来。”江映霓面对食物的诱惑不得不妥协。 她像个小孩一样,乖乖张着嘴等待大人来喂食。不对,她在古城面前,本来也算半个小孩。 这两瓣淡粉的唇看起来很润很软,比煮熟的汤圆还要软滑,让人心生邪念,妄图蹂|躏。胖乎乎的汤圆被她咬开一大口,贝齿咬破了雪白的汤圆皮,芝麻馅迅速流淌到了嘴唇边。江映霓下意识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仅仅一闪而过的小动作,却让男人看得口干舌燥。 “她说你馋我很久了?嗯?”古城的低音炮让江映霓听得浑身一酥:“馋我什么?” 明知故问……当然是馋你身子。 江映霓慢悠悠吃完了这颗汤圆,然后一本正经地说:“我其实早都不馋你了,以前是年纪小不懂事。” “不懂事,”他轻笑:“如果我现在馋你呢?你给么?” 他这一字一句里赤|裸|裸的欲|望,毫不加以掩饰。俗世男女本就不适合柏拉图式恋爱,爱情与情|欲,灵魂与肉|体,本就是些相互交织纠缠的名词。 她想要他,而他又何尝不是。 既然他如此坦诚,那她也不必假矜持。 “我当然可以给。”江映霓笑了笑,娇蛮地说:“不过现在不行。你得安安分分等着我,等我哪天乐意了主动来找你。在此期间不准和别的女人乱搞。能做到吗?” 她要赌,赌自己能赢韩奇光,赌自己能为姐姐出一口气。等她赢了这场战役,才能安心和古城在一起。 “要等到什么时候?”他这人贪得无厌,所以得寸进尺地追问。 “等我事业有成吧。”江映霓随口说:“现在忙事业,没空谈恋爱。” 古城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语气宠溺地说:“小崽子事业心还挺强啊。” 她得意地冲他笑,嘴角酒窝若隐若现,像个考了满分后骄傲自满的小学生。 算了,她好像从小到大都是“及格万岁党”,考满分——不存在的。 ………… 第三瓶药水滴完已经快到十点钟,古城把江映霓送回家门口时,手机铃突然响了。 他站在单元楼下的路灯边接通电话,影子在水泥地上被拉得很长。 “老大,任斌今天自杀了。”曾教练在电话那头无比沉重地说。 任斌以前是EN车队的维修组长,专门负责检修赛车,工作细致负责,优秀到无可挑剔。后来EN车队解散,任斌就在江城开了一家普普通通的汽车维修店谋生。他是个沉默细瘦的矮个子男人,在车队解散后没怎么和故人联系过,EN车队的一些老队员都快忘了还有任斌这个人的存在。 “他为什么自杀?”古城冷静地问。 “因为你。”曾教练沉沉叹气:“说出来你可能不会接受——当年害你被禁赛十年,害古明和那个维修站的机械师当场死亡的人,其实是任斌。” 古城顿住了,沉默好一会儿才问:“这是谁跟你说的?” “任斌写了一封遗书。”曾教练说道:“他今天中午吞药自杀了,他老婆小黎下班回来以后赶紧打了120…结果抢救也来不及。小黎晚上找到了任斌留的那封遗书,本来想打电话告诉你,结果在任斌的手机里找不到你的联系方式,所以只能打电话给我,让我及时转告你。明天有空的话,小黎想见你一面,替任斌把那封遗书正式交给你。” “老曾,把她号码给我。”古城说:“我明天找个时间和她见面。” “唉,”曾教练也沉默了好一会儿:“老大,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当然记得。”古城落寞地笑了笑:“到今天为止…我被禁赛整整十年了。” 从意气风发年少轻狂的二十三岁,到如今淡泊平凡的三十三岁。 “所以从明天开始,你就恢复参赛资格了。”曾教练语气难免有些激动:“老大,重新夺回属于你的荣耀吧。赛车圈本来就该是你主宰。” “这事…再说。”古城望着路灯下颀长的身影出神:“挂电话了,你也早点休息。” ———————————— 江映霓回家时,肖静还在辛苦做直播,挨个试色最新进货回来的那批唇釉,一遍遍在嘴唇上涂抹着这些嫣红的化学物质,又一遍遍用卸妆水擦掉。 丽萍还是没回来睡觉,最近王德阳那混蛋迷上了玩N|P游戏,和另外几个男人把她折磨得死去活来。 众生皆苦,各有各的苦。 肖静体谅江映霓刚从医院回来,说什么都不让她今晚直播化妆,硬是把江映霓推到了卧室里,逼她今晚早点入睡。 然而江映霓有心事,不可能这么早就睡着—— “好戏开始了。”玫瑰给江映霓发来链接分享:“摄像头果然比谁都诚实。” 江映霓点开链接,观看无线摄像头正在直播的se|情画面:邵秋玉和韩奇光寸缕不着,做着情人之间最私密的事。 看了两分钟,江映霓退出了链接,发消息给玫瑰:“明天我去把摄像头取回来。” “不必急着撤走,摄像头就留在那儿,以后再找机会拿走。”玫瑰回复:“也许摄像头还能记录更多东西。” “这很危险。”江映霓反对。 “你不想知道,邵秋玉这老女人为什么会和韩奇光做|爱么?”玫瑰语音回复:“反正我是很好奇。等着吧,只要摄像头留在那个房间,一定能给我们解谜。” 江映霓警告:“出事了怎么办?韩奇光要是发现摄像头,咱俩都吃不了兜着走。” “胆子大一点。”玫瑰轻蔑地说:“韩奇光就是个草包,别把他想得太厉害。我们真正要提防的,其实是邵秋玉那女人。” 这局棋愈来愈险。布局者皆为赌徒。 “你想要的,真的只是向韩奇光勒索一笔钱么?”江映霓问玫瑰。 如果只是为了钱,没必要如此剑走偏锋。或许,玫瑰有着比她更深重的恨意。 玫瑰冷冷说:“我没有问你的具体目的,你也不该如此盘问我。” “好,那我不问了。”江映霓说:“但我想稳重行事,不想拿命陪你疯。” “韩奇光后天会去一家新开业的酒吧寻欢作乐,点名让我陪他一起。”玫瑰说:“到时候你也一起去吧,你不是酒量挺好么?争取咱们一起灌醉他,再从他那里套话。” “我考虑考虑。”江映霓心事更沉重。 第30章 罪孽 “对不起…对不起……”穿着朴素老土的女人双手掩面泣不成声,不停地道歉:“我真的没想到任斌他瞒了这么大的秘密。他自从退出车队后,每天都沉闷低落,我好多次问他,他从来不告诉我为什么他活得这么压抑……现在想想,任斌他可能已经内疚自责十年了……他到死都不敢亲自来面对你,不敢当面向你道歉。事到如今,我也不敢奢求你原谅他……他是有罪…但、但是如果不是为了救孩子,他绝对不会做这种混账事………” 任斌家境一般,十年过去了,家里竟还是00年代初的风格:笨重的电视机、老式的桌椅、泛黄的窗帘和桌布……他和黎曼曼结婚很早,有个儿子,儿子现在已经十五岁,初三快毕业了。出事当年,儿子才五岁,读幼儿园。那天下午任斌正在检修汽车,忽然接到了儿子被绑架的电话。 下令绑架他儿子的人,是富二代韩奇光,赛车圈的业余爱好者。 韩奇光给任斌提出要求,只要任斌在世界汽车拉力锦标赛(WRC)前夕对古城那辆雪铁龙(Citroen)XSARA WRC暗中动手脚,改装其节气门规格至大于34mm,就把他的儿子安全送回家。否则,当场撕票。 任斌想要报警,然而报警还没有成功,五岁的儿子就被绑匪割断了右手小拇指。听到年幼的儿子撕心裂肺的哭声,任斌当场就害怕了,不敢再报警,只能连声答应了韩奇光的要求。 WRC赛制有明文规定,所有的赛车发动机在空气进气口安装的节气门规格不能大于34mm,这个要求把赛车的动力限制在了300匹力以内。任斌很清楚按照韩奇光的要求改装赛车会有什么后果——不仅会使古城违背规则参赛,还会增加他在比赛中的危险。一旦出问题,恐怕会毁了他的赛车职业生涯。 但儿子比兄弟重要。任斌不得不屈服于韩奇光的势力,做了对不起队长的坏事。任斌其实很清楚韩奇光为什么会提出这种阴险狡诈的要求—— 韩奇光和古城的岁数差不多大,但古城的赛车水平远远胜于韩奇光。他们一个是职业选手,另一个只是业余选手。韩奇光曾自不量力地挑衅EN车队,结果被EN车队的队员虐得体无完肤。他苦练车技后,再次向EN车队宣战,并且点名要和队长古城比赛。古城不屑于与韩奇光比赛,但经不住韩奇光三番五次的纠缠,于是答应同他比赛。结果,在巴音布鲁克一战中,韩奇光又一次颜面扫地。在巴音布鲁克那样艰苦险峻的108公里环境下,古城以57分11秒的成绩夺冠并刷新记录,甩开第二名整整三分钟。而韩奇光,远远落后了二十分钟。 韩奇光暗暗嫉妒赛车圈的天才,却又没有实力与其一搏,只能出阴招损人。而他背后的韩氏企业也默许了他出阴招,因为一旦EN车队荣誉扫地,常期给EN车队赞助投资的重汽公司也会遭到动荡,受到牵连。韩氏企业和重汽公司,算是仇家。 比赛那天,韩氏企业买通了赛前检查车辆的工作人员,故意瞒住了那辆雪铁龙赛车节气门规格超标的事实。 古城在那场拉力锦标赛的赛程中一路遥遥领先,但他清晰感觉到车辆的动力愈来愈旺盛强悍,超过了原本应该呈现的状态。他怀疑赛车被违规改装了,然而赛前检查时却又没被审核出任何问题。于是他试着减慢车速,不料在途经最危险的悬崖路段时,赛段中途维修站的一个德国机械师忽然闯了过来。由于赛车动力超过赛制标准,车速实在太快,在那一刻刹车是绝对来不及的。古城只能猛地转方向盘,偏离这个忽然闯过来的机械师。 没有人知道,这位机械师的家庭其实早就被韩氏企业威胁了,机械师为了保住家人,只能不要命地往雪铁龙的方向冲过来。 电光火石之间,速度不受控的雪铁龙撞碾了机械师的生命,并且冲出了陡峭的悬崖赛道。银色的车辆从悬崖剧烈坠落…… 医护人员紧急抢救,然而于事无补——坐在车辆副驾驶的领航员,古城的亲弟弟古明当场丧命。机械师也死了,还被诊断出有精神疾病,他冲向赛车的行为被认定为间歇性精神病突发。 那辆雪铁龙在出事后被检测出违规改装。如果没有违规改装,古城就能来得及刹车,来得及避开机械师,更不会使赛车失控跌落悬崖。 一时间,所有的负面新闻铺天盖地地爆料出来:赛车圈的神话,EN车队队长古城为了赢得冠军,暗中违规改装了车辆,作弊参赛,还导致赛途维修站的机械师被撞得血肉模糊。 那位赛前检查车辆的工作人员只是被辞职,然而古城却因“作弊”被判禁赛十年,还被圈子里嫉妒他的人明里暗里嘲讽笑话。与此同时,赞助商重汽公司的股价一日之内猛跌到历史新低,决定从此再也不赞助投资。 事成之后,任斌儿子的右手小拇指被接了回来,儿子也被平安送回了家。然而韩奇光却威胁说,只要任斌敢把这件事的真相透露半个字出去,他们一家都别想再活着。 任斌胆战心惊地瞒着这个丑恶的秘密,胆战心惊地躲在暗处看着昔日嚣张狂妄的队长逐渐跌下神坛、众叛亲离,沦落为普通人,被历史遗忘……任斌罪孽地活着,直到古城被禁赛整整十年的这天,他彻底精神崩溃了,选择了自杀,写下了一封长达十页纸的遗书,把所有的真相都说出来,给自己一个解脱的机会。 人死了,才算真正解脱。 事发后,作为车队检修员的任斌当然也被人怀疑过。但任斌矢口否认,当着古城的面发誓说自己在赛前绝对没有碰过那辆雪铁龙,如果碰了,全家都不得好死。 EN车队的队员们感情很深,彼此互相信任。任斌发了这种毒誓,古城和其他队员都选择信任他。况且,当时也没有摄像头录下任斌改装赛车的过程,没有任何证据,就不可以随便污蔑他人。 但群众是刻薄的,选择了不信任古城,不信任战绩显赫的EN车队。他们宁愿相信这个赛车天才以前创造的奇迹其实全靠作弊,而不相信他本来就有这样的实力。 他已经陨落了太久太久。 黎曼曼扑腾一下跪在地上,磕头替任斌忏悔罪孽:“对不起……真的真的对不起……只求你千万别恨他……他心里还是把你当兄弟的……” “别跪,”古城把黎曼曼扶起来:“事情已经过去十年了,就算现在知道是任斌做的,我也不会恨他。” 因为早就恨不起来了。古城年轻时很狂傲,张扬的个性在圈子里得罪过不少人,他谁都敢得罪,谁都不放在眼里。然而漫长的十年过去,他的棱角终究被残忍的现实磨平,他终究泯然众人矣。 黎曼曼从昨天到今天,眼泪一直没断过。她比同龄女人看起来老许多,皮肤状态很差,大约是从来没注意保养。她这么一哭,看着格外憔悴,仿佛她才是含冤十年后发现了真凶的受害者。 古城沉默了半晌,最终把任斌写的长达十页纸的遗书四四方方折叠起来,紧紧捏在手心。 “你们儿子呢?”古城淡淡问。 “他去殡仪馆那边了……”黎曼曼说:“估计过一会儿就回来了。” “这个给他,”古城把薄薄的红包递给黎曼曼:“你以后一个人带孩子也不容易。我和任斌不管怎样,兄弟一场…你收下吧。” “不行,这怎么能行……”黎曼曼想把红包退还给古城,然而被古城制止了。 “我还有事,先走了。”古城临走时平静真诚地说:“你和你们儿子以后好好生活,不要有负罪感。” 黎曼曼差点又想给他跪下来。 古城离开了,黎曼曼打开那个薄薄的红包,看到一张银行卡,和一张写了银行卡密码的纸条。她瞬间泪如泉涌,无助地跪在地上哭嚎。 她宁愿古城今天愤怒地打骂她一顿出气,也不想看到曾经被狠狠伤害的人现在却以善良宽容饶恕一切。 古城离开了任斌住的这个老旧的小区,沉默地坐在车里重新看了一遍遗书。被信任的好兄弟背叛,换了谁都会难以接受。但他发自内心地原谅了任斌,不为别的,就为大家从前的交情,就为了EN车队那些在午夜飙车的激情岁月。 但是韩奇光、韩氏企业,这些真正的幕后凶手,他一个也不会放过。绝不会。 因为在当年的事故中,他的亲弟弟古明当场丧命了。一命抵一命。古明的命,该由韩奇光来偿还。 “喂,老曾。”他给曾毅打电话,波澜不惊地说:“我要重新回赛车圈了,一起么?” “老大,我随时愿意当你的领航员!”曾毅差点激动得老泪纵横:“我等这一天,真的…真的太久了……” 第31章 酒吧 伊甸园,江城汇鑫区新开业的酒吧。 五光十色暧昧地流离于每个崭新的角落,躁动的鼓点声震耳欲聋。 “韩总,我这个姐妹也特别能喝哦,”玫瑰几乎贴在了韩奇光身上,一颦一笑的柔媚神态早已刻入骨子里。 “是么?”韩奇光揽着江映霓的肩,醉得醺红的脸凑到她颈窝边呵气:“看不出来,你还是个能喝酒的。小小年纪就不学好,和很多哥哥玩过吧?嗯?” “韩总你好讨厌,”江映霓巧笑倩兮:“谁小小年纪不学好了?只是学习不开窍嘛,又不是谁都能像你一样名校毕业。” 韩奇光龇牙笑了笑,任由江映霓举着酒杯给他灌路易十三。他喝得上头了,愈发不老实,一手在她的翘|臀上肆意游移:“会不会跳舞?上去跳一个给我看。” 他让她上去跳钢|管|舞。 玫瑰还算义气,娇滴滴说:“韩总,她是搞化妆的,哪会跳舞呀?我上去跳给您看吧。我跳得比她好。” “不成,我今儿就想看她跳舞。”韩奇光不依不饶:“这小腰,扭起来肯定带劲。” “既然韩总想看,那我就只好献丑了。”江映霓悄悄给玫瑰递了个眼色,示意玫瑰继续给韩奇光灌酒套话。 说罢,她便登上了舞台,同台上那几个衣着暴|露的夜店舞娘一起跳钢|管|舞。江映霓站在那几个舞娘的后面,学舞学得挺快。 “到前面来跳,”韩奇光冲着舞台又醉又癫一吼:“躲那么后面,都看不到人了。” 江映霓心下问候他家祖宗十八代,妖娆地绕着钢管站到舞台最前面来。虽然舞蹈动作不标准,但也自有撩人之处。 韩奇光欣赏地半眯着眼,一边对玫瑰做着下|流的事,一边指着江映霓点评舞蹈。 “韩总,你手机响了。”玫瑰提醒。 “谁呀,这时候来电话?”韩奇光不耐烦地把手机摸过来,看了眼屏幕上的陌生号码,粗声粗气接通了问:“喂?哪位?” “我是古城。” 听到这个名字,韩奇光的醉意陡然醒了半截,他当即警惕地问:“你打电话给我干什么?” 对方冷冷问:“半个月后的派克峰国际爬山赛,敢比么?” ——派克峰国际爬山赛(PPIHC),赛道沿途共有156个弯道,其中位于赛道后半段、标高12,750呎处的“无底洞”弯是最惊险的弯道,若在此失手有可能会垂直坠落达6,000呎的深渊中。另外,由于比赛全程都位于3000~4000米高的高山地区,稀薄的空气对于参赛的车手与赛车都是极端严苛的考验,空气量不足可能会使车辆损失高达30%的动力输出,稀薄燃烧很可能造成引擎过热……因此,PPIHC常被认为是越野赛车界最严苛的一场赛事。 韩奇光彻底惊醒了,醉意荡然无存:古城他是疯子么?他都整整十年没碰过赛车了,竟然刚回赛车圈就挑战难度系数最大的赛事?这简直是在玩命。 要答应古城的挑战么?韩奇光心里很虚,PPIHC极其危险,以他现在的水平,别说赢古城,就连在赛事中自保都难。 古城等了整整一分钟,没等到回答,于是冷笑着问:“怎么,不敢?” “我怎么不敢,”韩奇光虚张声势:“就怕你十年没碰过赛车,输得太惨。” “呵,”古城轻笑,轻蔑道:“当年你落后于我二十分钟,不知道十年后,会不会落后整整两小时?” 赛车界,仅仅一秒的差距都能高下立见,更何况二十分钟。韩奇光当年挑衅EN车队结果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如今要是能赢古城,也算为自己挽回一点颜面。 只是,古城为何重回赛车圈后要主动与他约战?难道是古城知道了当年那件事的真相?韩奇光不寒而栗。 “珍珍!跳累了就下来陪韩总喝酒!”玫瑰看江映霓在台上跳得大汗淋漓、脚步发虚,连忙对着舞台最前面的身影呼喊:“你休息一会儿再跳!” 钢|管|舞相当费体力,尤其对于江映霓这种平时不爱运动的懒人来说,卖力学跳一场舞后简直浑身都快瘫痪。她刚刚喝了不少酒,现在跳得胃疼,额头都冒冷汗。 玫瑰也说不清楚自己对江映霓到底是朋友还是敌人,但人皆有恻隐之心,她看不下去韩奇光这么苛刻刁难江映霓。 玫瑰就依偎在韩奇光怀里,她刚才呼喊的那声“珍珍”,电话那头也能听见。 古城知道“珍珍”这个昵称。他和红灯区那些女人都以为这是江映霓的小名。 “你在哪个酒吧?”古城问。 韩奇光紧张地反问:“你要干什么?” “找人。”古城言简意赅。 他还不能确定电话那头的“珍珍”是不是江映霓,但他知道江映霓现在跟着邵秋玉做事,很有可能也会和韩奇光打交道,韩奇光为人恶劣阴险,如果江映霓真的陪韩奇光去了酒吧,后果不堪设想。 “我在伊甸园,汇鑫区新开的那家。”韩奇光为自己壮胆:“你想来当面找我约战也行,随时欢迎。” “想多了,我不是找你。”古城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韩奇光放下手机,责备玫瑰:“是谁允许她下来休息的?你什么时候能擅自替我做主了?” “人家和她是好姐妹嘛,”玫瑰小鸟依人地娇嗔:“她本来就不擅长跳舞,人家不忍心看她这么为难……韩总呀,不要生气好不好?” “继续给我跳!”韩奇光被古城约战后,心情不来就很不爽,现在只能把脾气出在女人身上,指着正要走下舞台休息的江映霓说:“跳好了赏钱,跳不好就给我跳一晚上!听到没?!” 江映霓心说跳你妹。要不是今晚和玫瑰合伙从韩奇光那里套出了一些韩氏企业的消息,她现在也不会这么顺从地上台跳舞。 算了,就当做运动减肥。跳舞比陪酒好半毛钱,至少没有喝酒那么伤身体。 她重新投入舞蹈,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僵硬,最后累到完全笑不出来,本能地冷着一张脸跳舞。又A又奶,形容的就是她此刻的冷媚神态。 古城开车赶来伊甸园这家新开的酒吧时,江映霓正跳到舞曲的高|潮部分,韩奇光坐在台下叫好,直接从皮夹里抽出票子往舞台上砸。 江映霓没捡韩奇光的脏钱,反而是旁边那几个专业的舞娘跟着沾光,一个个捡钱捡得喜笑颜开。 还真的是她…… 古城看到这小崽子站在迷离的灯光下跳着艳|舞,没来由地烦躁,三两下走过去,直接把她拎下舞台。 底下围观的不明真相的群众还以为是江映霓小小年纪出来混吧,被她家长当场捉住了,回去肯定要挨一顿训。 而韩奇光则是满眼写着惊诧,玫瑰带过来的这个红灯区姐妹竟然和古城有纠葛么? 江映霓跳得麻木,突然被人拎下舞台,脑子懵了好几秒,才问古城:“你来干什么啊?” “为什么在酒吧跳舞?”古城语气不善:“是来陪韩奇光的么?” “是啊,”江映霓坦承:“不行吗?” “不行,跟我回去。”古城不容分说地强行拉起她纤细的手腕。 “凭什么你让我回去就回去?”江映霓跳了半天舞,脾气也不耐烦了:“你别在这儿跟我闹,我有我的安排,轮不着你管。” 韩奇光也不甘示弱地走来,瞪着古城问:“你今晚是来和我抢人的么?” “她本来就是我的人。”古城直接把江映霓打横抱起来,不屑地看了眼韩奇光:“从今以后,别想打她的主意。” 江映霓要被古城气死。她今晚还准备和玫瑰把韩奇光灌到大醉,再多套些话。没想到半路杀出来一个古城,坏了她的好事。 但是古城的力气实在太大,她根本挣脱不开,只能任由他抱着走出了酒吧。 没有人注意到玫瑰的眼神变化。 她只是个静默的旁观者,连羡慕嫉妒都是无声无息的。根本没人在意这场感情里,暗恋者这种配角的细腻心思。 “神经病啊你!”江映霓在嘈杂喧嚣的环境里吼了一嗓子:“净瞎捣乱!” “再骂。”古城比她还烦躁。 “神经……” 可惜江映霓话还没骂完,嘴就被堵上了。古城现在烦得很,他懒得和江映霓讲道理,懒得告诉江映霓在外面要小心,别被韩奇光这种人渣给骗了。所以他狠狠强吻了她,让她没办法继续怒骂。 说到底,古城现在就是生气了。气江映霓在别的男人面前跳艳|舞。 江映霓被强吻得缓不过气来,只能甘拜下风。吻得她头脑一片空白了,气也消了,古城才停止侵略。 “靠。”江映霓习惯性爆粗口:“骂不过我就只会用这种烂招数。” 古城险些被她气笑了:“会骂人很光荣么?” “对啊,很光荣。”江映霓理直气壮。 “………”古城哑口无言。 “你今天搅了我的大事,必须赔罪。”江映霓振振有词:“现在去你家吧,请我把上次没看完的《长江七号》看完。” 大半夜的,女人主动提出去男人家看电影,多暧昧。可惜她想看的是部喜剧片。 古城的问话耐人寻味:“确定看《长江七号》,不看点别的?” 第32章 电影 “老板,我儿子考试真的拿一百分了!” “他一定是作弊。” “你为什么这么说?” “我儿子这么聪明,考试作弊才拿六十分,你儿子考一百分没有作弊,谁信啊?” ……… 电影里,星爷演的农民工周铁和林子聪演的胖老板在工地上差点为了争论“周小狄考试有没有作弊”而打起来。工地夜晚阴沉的天色让这部喜剧看起来格外辛酸。 下一幕,画面转向了周铁教育考试作弊的周小狄:“我们不撒谎,不吹牛,不骂人,不打架,不偷东西。要有骨气。就不会被人瞧不起。” 江映霓看到这里不禁冷笑:一个小孩往后长成了什么样的人,很大程度受原生家庭的影响。连农民工周铁都懂这样的道理,她的家人却不懂——父亲谎话连篇还爱家暴,母亲靠偷盗为生,骂人喋喋不休。所以他们生出了她和姐姐江映珍这样的坏女孩。 “他教育儿子这几项,除了偷东西,其他的我都干过。够坏吧?”江映霓懒懒散散地窝在沙发上,用遥控器指了指电视机屏幕。 “够坏。”古城也慵散地靠在沙发上,揽着江映霓的肩:“不过我喜欢。” “对嘛,女人不坏男人不爱。”江映霓有几分得意:“谁当初说对我没兴趣,结果现在还不是被我迷得神魂颠倒。” “你不也被我迷得神魂颠倒吗?”古城学着她的语气反问。 “我可没有迷恋你。”江映霓耳朵发烫:“快点继续看电影。” 这部电影上次在他家已经看过了一大半,现在电影已经快放映到尾声了: 周小狄改过自新诚信考试,在语文期中测验中拿了65分,正当曹主任难得开口表扬他时,袁老师突然走进教室,带走了周小狄,并告诉他周铁在工地发生意外的噩耗……手术室外,周小狄捏着成绩单苦苦等待,却只得到了父亲已经死亡的通知。 袁老师带他回家后,周小狄卧在破旧的草席上失声痛哭……镜头定格在他脸部揪心的特写,拧紧的眉、扁成线的唇、还有满脸脏兮兮的泪……… 多少观众当年曾在电影院为这一幕恸容,为这孩子声嘶力竭的哭喊而落泪。 江映霓向来不是个容易被感动的人,她也为电影这残忍的一幕难受,却哭不出来,只是红了眼眶。 然而剧情往下发展…… 长江七号为了救活周铁,输出了自己所有的生命能量。周铁终于复活了,长江七号却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古城揽着江映霓的肩,能明显感受到她细瘦的肩颤动了几下。他很轻地抚摸她的脑袋,哄孩子似的。 ——《长江七号》明明是部喜剧,却又如此令人悲伤。 江映霓看到变成了挂件娃娃的长江七号,看到永远失去了玩伴的周小狄,不禁悲从中来,心被拧着揪着似的发疼。 她把脸埋在古城的怀里无声痛哭,不仅仅是为电影里的悲剧而哭,也为了现实人生的悲剧痛哭。 她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天晚上,家里激烈吵闹得像战场: “贱婊|子!上赶着给男人睡!你的.逼难道就这么骚,非让人搞了就舒服了?!”江母破口大骂。 姐姐江映珍做堕胎手术出了很多血,身子很虚。因为她太饿了,想吃东西,可手里却拿不出钱,所以带着妹妹来到路边一家卖鸭血粉丝汤的小店,干坐在那儿。等到一个女顾客挑三拣四地吃了半碗鸭血粉丝汤离开后,江映珍几乎是扑到了那碗剩汤跟前。她什么也顾不上了,卫生、廉耻、礼仪…通通不重要。江映珍发泄般将她人吃剩的鸭血粉丝风卷残云扫尽,连汤都喝得一滴不剩。店长以看疯子的眼光打量这个花季少女,连江映霓都觉得姐姐的精神出问题了。 回到家时,父母正在等着骂她。江映珍刚走进家门,父亲就一巴掌扇过来,而母亲则用最下贱的词汇辱骂自己的亲生女儿。 江映珍怒吼着母亲:“老子他妈的想让谁搞就让谁搞!婊|子又怎么样,我是婊|子养的,当然也是婊|子!” 江父指着女儿的鼻子骂:“下贱!真是下贱胚子!你说你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十六七岁就和学校的男生早恋、上|床,你怎么不把孩子也生下来,干脆不读书了,直接当妈!” 虽然江映霓从小见惯了这种吵架场面,但看到父母对刚做完流产的姐姐拳打脚踢,还是心惊胆战到不行。她焦急地想拉开父母,却只是徒劳一场。 “把你肚子搞大的男生到底是谁?”江父质问。 “说了你又能怎么样?”江映珍仰着头:“你们就算知道了也帮不了我!你们两个只会打骂我和霓霓,还会做什么!” “老子生养了你,打你是天经地义!老子就算想搞你也不为过!”江父发酒疯,抓着江映珍的头狠狠往墙上撞。 江映珍的额头被磕出血了,她吃痛咬紧牙关,挣开江父,跑进了厨房。下一瞬,她已经举着锋利的菜刀冲回来,在江父还没反应过来时,菜刀重重地劈在江父脖子上。 江映霓和母亲同时发出惊惧的尖叫。 “你、你要干什么?!”江母步步后退,完全没了刚才殴打女儿的凶狠气势:“你再过来,我就报、报警……” “我要杀了你们!”江映珍双目猩红,举着滴血的菜刀直直劈向母亲:“是你们毁了我!这是你们逼我的!” 江映珍已经不想逃往北方了。她恨透了这个黑暗恶心的家庭,也终于明白活着就会痛苦,想要终结痛苦,唯有死亡。 江映霓慌不择路地跑向卧室,从抽屉里找出姐姐吃的精神治疗药物,然后哆嗦着递给杀人不眨眼的姐姐:“吃…吃药…求求你别杀我……” 她才七八岁,就目睹了这种血腥的场面。以至于后来很多年里,江映霓看到别人拿菜刀就下意识想躲,即使自己拿刀切菜,也时时刻刻担心菜刀会重伤到自己。 “小傻瓜,我怎么会忍心杀你。”江映珍凄惨地笑着,放下手中血淋淋的刀,用沾染了鲜血的双手捏了捏妹妹的脸颊:“你就活着吧,等你长大了——总有一天,你也会痛苦不堪地想要死掉。” 江映珍说完这句话,跳楼自杀了。 家里破旧的窗户没有安装防盗网,她纤瘦的身子一跃而下,坠落到肮脏的地面。 江映霓清楚地记得那天晚上,她一边嚎啕大哭,一边在母亲的口袋里找手机。她跪在母亲的尸体旁,血迹斑驳了她的旧衣裳。 她哭着报警,说话时牙齿不住打颤,咯咯响。等警察们到来案发现场的时候,纷纷用怜悯的眼神看她。 后来…后来这个家就只剩江映霓了。警方联系了远在乡下的奶奶来江城照顾她。奶奶不喜欢在城市生活,陪江映霓读书读到初中毕业,就回乡过日子了。 江映霓执意孤身留在江城生活。 尽管她憎恨这座城,恨这座城给她留下的记忆,却同时也爱惨了这座城。 江映珍死前留下了日记本。江映霓那时还小,在抽屉里找到姐姐的日记本时,看得一知半解,并不太懂。 等她后来长大了,才懂姐姐那时有多痛苦: 原生家庭的罪孽黑暗让江映珍深受抑郁折磨,在她心理状况最差的那段时间,韩奇光出现了。韩奇光强|奸了她,却又以甜言蜜语哄慰她,满口说着喜欢和爱意。 江映珍以为自己终于得到了爱和温暖,她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爱着韩奇光。然而不久后发现,自己只不过是韩奇光诱骗的众多女孩中的一员。她在韩奇光心里,什么也不是。发现这个残酷的事实后,她彻底堕落,放下脸面找韩奇光理所当然地一次次要钱。她只想攒够了钱逃离这里。江映珍的心理状态越来越糟糕,已经到了动辄自残的地步,与此同时意外怀孕。她的人生已经没有救了。是父母和韩奇光联手毁了她的人生。 然而韩奇光早就忘了自己曾经玩弄过一个叫江映珍的少女。因为不在乎,所以早早忘却。 ………… 江映霓越哭越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本来以为是看喜剧片,没想到电影的结局这么悲伤,悲伤到让她想起了童年那段血淋淋的过往。她哭得浑身虚脱,额头和背脊都冒虚汗,刘海和衣服都黏|湿了。而鼻涕眼泪毫不客气地沾湿弄脏了古城的上衣。 古城不知道江映霓为什么看了《长江七号》会难过到这种地步。他试着问她原因,可江映霓绝不肯说出半个字,只拼命地大哭发泄情绪。 再刚硬坚强的女人,也会在她爱的男人面前变得柔软。她们只是一向在外把自己保护得太周到,从不肯卸下那层厚重的保护壳。 古城轻轻捧起江映霓素白的小脸,吻她刘海黏|湿的额头,吻她泪痕未干的脸颊,亦吻她罂粟般令人沉沦的红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