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言】避乖龙》 楔子·避乖龙+001 【扬州道地,龙王庙险失火 每月十五日,扬州东关街西边的一家淫店,便会有个说书人,在门首说些古今中外的风流趣事。 “都说龙王爷最灵,总施雨霖降甘泽,无欲无求护万物,要说无求倒是真,但无欲老夫不认同。今日老夫就来说说,因一场欲而出岔子之事。” 淫店且就是卖些闺中助兴之物的店。 那说书人估摸四十来岁,头戴漆纱方巾,穿着一件拖天扫地的衣服,一手拄着木杖,一手拿着折扇,在淫店门阶上站着。 门阶下,并排摆着三张一腿三牙的八仙桌。 先来者有位坐,后来者只能在桌后方延颈竖耳而站。 乔红熹路过淫店时,说书人才开场,她抹了一眼淫店,只见白净脸儿的小生坐了一桌,满脸皴皱的老生坐了一桌,花容月貌的妇人坐了一桌。桌上放着一杯高果子茶,一碟红花生,一盘儿凤仙橘,一壶中州的暖身枣儿酒。每张桌下,放着一盆烧着木炭的铁炉儿。 阶上的说书人忽就弓了腰,朝天深深地拜了三拜,道:“开说之前,老夫先朝天拜三拜,若哪点亵玩了神灵,还请神灵以雷声告知。” 话音一落,台下人欢然鼓掌叫好。 乔红熹望了望天色,尚有一点白光,索性也寻了一寸隙地站着,听说书人用一截舌头,讲述那风流趣事儿。 “记五百五十年前,龙王龙母化人形,携手出海巡凡间,凡间好物不胜数,其中有个欢喜佛,龙母一见脸儿红,龙王一见根痒痒,两相凡间成缱绻,龙母当夕怀龙趾,一怀便是二百年,龙趾迟迟不出宫,龙王取名为苍迟,名取讫时龙趾落,不想龙趾染凡气,半龙半人法力弱,深养东海三百年,法力仍是不长进,龙王上天问王母,为何苍迟不长进,王母捻指一呼法,道是苍迟是乖龙,不思行雨思窜匿,推其成乖龙之由,原是染了凡间气。” 说书人一口气呵完一个故事,天无响雷之兆,底下的小生斗胆儿,问道:“先生先生,何是欢喜佛?” 小生问完,从淫店里慢慢走出一个散着裤腿,头戴碧帻,手里捧着一尊玉琢欢喜佛的小厮,说书人以扇相指,道:“各位看官,此便是欢喜佛。” 欢喜佛一出,底下吸气声一片,乔红熹重睫看去,只见那欢喜佛男女两体抱持,下方紧凑成相连之势,她面色一红,悄悄撇过眼去。 说书先生弃了木杖,接过欢喜佛,一起坐到抱角床上,折扇一开,道:“乖龙乖龙,若以后乖龙承老龙王之位,那往后可是要滴雨不下咯。” 戏谑的辞气一转,说书先生挑挑眉,又道:“说起这欢喜佛,还有另一桩风流趣事。三十年前的扬州城里,有个寒窗苦读十年的小书生,在考前买了个欢喜佛,又上了花台,不想槐黄时就跳了龙门。正是: 扬州风流小书生,偷买羞人欢喜佛,怀揣一袋阿堵物,寻上香玉解裙带,手握一个紫金铃,龟缚一张香罗帕。扬州花台花奶奶,波俏粉面惹俏郎,一寸芳心随银去,素手轻解罗裙带,白腹兜住玉蟾裩,窄牝纳进夜夜香。紫金铃与香罗帕,玉蟾裩与夜夜香,两相同赴阳台梦,欢然续夜风流缘,被褥红浪几分春,春夜有限终将止,携手共抹琼脂冻,祝君槐黄跳龙门。” 在扬州东关街,十家酒务儿有七家酒务儿的门首,都摆着约一人高的栀子花灯,摆上这栀子花灯就说明这家酒务儿里可让男子当个郎君子弟,还是光明正大的。 有根无根,有银无银都爱上花台。 上花台不是什么伤面的事儿,饭后图淫欲,反倒是人之常情。 说书人一面说,淫店内一面有小厮送出巴掌般大的欢喜佛,还有话中所提到的紫金铃、香罗帕、玉蟾裩与夜夜香。 淫店老板亦出了门首,道:“各位看官,这些都是本店新有的妙物,仅有几件,先到先得。” 老板话一出,那些有银之人抢攘而上,将那些妙物一抢而空。 原来这位说书先生,就是淫店老板的托儿,打着说书的旗号挜卖这些溢了价的东西,倒是有几分头脑。 乔红熹咋舌之际,便听到有个姑娘问:“伏双伏双,你为何方才不打雷。” 拗项看去,那姑娘嘴中吃着馒头,头上簇带珍珠,身穿罗缎桃红大袖袄儿,香妃色罗缎裙,织金裙襕,模样十分波俏。 唤作伏双的男子见问,道:“蛮蛮,说书人所言似是荒谬,但却一句不假。” 虞蛮蛮复问:“伏双伏双,这紫金铃、香罗帕、玉蟾裩与夜夜香都是何物?” 伏双脸色一红,眼睛里光有些奇怪,能是何物,不过都是些床上助兴的春药罢了,他支支吾吾道:“蛮蛮,那是可助兴之物。” “是助何兴?” 虞蛮蛮还是黑碌碌地问着。 “就是那个……”伏双梗着脖儿回话,摸着自己黑炭头似的发梢,说,“蛮蛮可想试一试?” 虞蛮蛮想了想,道:“这该如何试?” 伏双笑道:“蛮蛮随我来。” 乔红熹蹙着个眉头,望着一男一女携手远去,待人消失在眶内,她长叹一声,道:“不怕流氓多,只怕姑娘识不清。” 日沉月落,天上飘起了六花。 书听了,东西也买了,方才围在淫店门首的人闲打牙儿的散去,说书先生一撩袍儿,道:“乖龙不行雨,不知可行欲否。”而后洋洋洒洒地离去。 如今还是数九的天儿,乔红熹口中哈着白气,说上一句俏皮话:“乖龙乖龙,不思行雨思窜匿,乃是无情之龙啊。” 说着,跺跺足,踏着没踝之雪,艰难地回家洗身取暖。 ———————————————————————— 第一章不小心被我删了,补在楔子这里吧。 乔红熹挈着小竹篮,随着一群包头馌妇去了到田里。 她如蓬蕊的脸,施了点胭脂,穿着豆绿短夏纱衫,一条佛青穿花百叠裙。小小的足儿踩着一双红提跟子的鞋,腰挂一个七事荷包,还系着一条玉叮当禁步。油光光的鬓儿下晃着一对金灯笼坠子,抹了层红的嘴里吃着一个拳头般大的酸馅儿。 酸馅儿是昨日剩下的,隔了一日,里头绿油油菜都变成黑黄黑黄的颜色。 味道没有坏,乔红熹是个不浪费食物的好姑娘,早上起来时起锅馏了一下就拿来填宽空的肚子。 田里的耕种人头顶遮阳帽,上身赤裸,阔肩上搭着一条大汗巾子,穿着一条旧牛头裈,脚踩豁口芒鞋。 他们浑身上下留着酸溜溜的汗水,连眼札毛上都承着几颗汗珠子,那在遮阳帽下的头发上藏了多少汗水,不能去想。 馌妇送来馨膳,耕种人摘下遮阳帽,纷纷放下手中的活儿,就地围成一圈儿坐下食馨膳。 田里有许泥泞,乔红熹今日身穿甜净的衣裳,想了想就没下到田里去,在田岸上延长了脖颈张望。 耕种人嘴里嚼着东西,还要呲着白牙儿说话。腔儿洪亮,说的话有几分乐趣,说至酣处,有沫星子和饭里偶尔从口出。 乔红熹闲得无聊,提起一点裙摆,露出一截暑袜,亦走到田里去听他们说趣话拔闷。 “今年的天儿热得呛喉啊。” “是啊,热死咯,一天到晚衣服湿哒哒的,都没干过。” “我去年新编的蓑衣一回都没用上呢,倒是这顶上的遮阳帽,带坏了三个。” “定是那两个三婆惹的祸,好端端的跑去龙王庙里闹事儿。” “是啊,她们闹过之后,这天儿一滴雨不下。” 他们说了多久,乔红熹就听了多久,话头都不离雨的字眼。忽一个男子把话绕到了她身上来。 “小乔姑娘今日做了什么糕点去供奉龙王爷?” 天一热,乔红熹就是一个懒言之人,见问,她慢慢地掀开竹篮,把篮里的东西给他们看。 只见篮子里有三碟盘子,都装些可人的糕点。 一碟盘子里装着用大红、宫粉红、洁白梅花做成的饼,每色各一个;一碟盘子里装了两块团花形的糖糕,两块如意形的栗糕;一碟子里装了一个大大的金黄花边月饼。 耕种人看见这些精美可人的糕点,都赞道:“小乔姑娘虽是圬工,但这手艺是不错啊。这龙王爷,就是爱吃糕点。” “是啊,不错。”乔红熹敷衍地笑了一笑。 乔红熹是扬州东关街唯一一位圬工,确切点说是扬州东关街唯一一位姑娘家当圬工。 圬工就是干砌砖﹑盖瓦等等这类苦累活的。 一个姑娘家干不了上天盖瓦之活,但在地下砌个砖可行。乔红熹能接到的活儿,就是帮那户人家修修墙,帮这户人家砌个水池。 干这些在地下的小活儿,大家都会寻乔红熹来。因为请一个能上天能下地的圬工所需要的银子可不少,而请她来,并不需要多少黄白物。 说白了些就是价极廉。 姑娘家揾钱糊口,靠实是不容易啊。再加上近来是张火伞时节,单坐着不动就是一身汗,这种天请能上天下地的圬工,所花的银儿更是翻三倍不止。 乔红熹今日要随这群馌妇到龙王庙里上香,求龙王爷爷莫再吝啬,大大方方地赏赐些雨水。 扬州东关街的道地是那座金茎雕墙,且有百年之久的龙王庙。 庙不大,但香火颇盛。 可这座有百年之久龙王庙已差一点就被两个三婆给亲手毁了。 耕种人口中的两个三婆,一个是东边卖花的花三婆,一个是西边卖茶的茶三婆。 为何差些被她们给毁了,这说来也是话长。 半年前,在某日天清月郎之际,花三婆与茶三婆的孩子携手去上花台。 花三婆与茶三婆也不管这两个孩子,都是而立之年,松解个花奶奶的搂带儿,让臊根舒爽一番怎么了,但分不要闹出人命来就好。 但三个月以后,这两个三婆听了一件事情之后登时喉间含腥,很快就从喉里噀出一口浊血。 这两孩儿真闹出了人命,还是两条。 两孩儿半年前,听了淫店说书先生的书之后就去上了花台,害了酒,于是上的是同一个花奶奶,不巧的是都忘了避妊,当夕那位花奶奶胞宫里就结了珠。 啧,还是双珠。 花奶奶寻死觅活,今日要花三婆的孩子负责,明日要茶三婆的孩子负责任。 这事儿在东关街传得沸沸扬扬的,有人说这位花台女子的孩儿有双父,逢年过节得走访两家人,好忙乎! 两个三婆的孩儿都不愿意负责,花奶奶一气之下,掩面投湖去了。 花奶奶没死成,被好心人救了下来。 花三婆与茶三婆关系不深也不浅,一个卖花的,一个卖茶的,无需搀行夺市,她们劈面相见,略略颔首打个招呼还是会有的。 可出了这档子的糗事儿事儿,她们说分颜就分颜,分颜分得明明白白的。 一日,她们各自收了摊儿,不约而同地去龙王庙里上香。 这一逢面就开始对骂。 花三婆矮墩墩的身儿站得笔直,道:“你家儿子就是个缀狗尾的贼丑生,没脸没皮。” 茶三婆与花三婆都是矮墩墩的身儿。 花三婆把身儿挺直,茶三婆不甘示弱,觑定脚边一张四足活络的小木凳就站上去,回骂:“臭婆子,嘴巴辣,我茶三婆祝你儿子跳不上龙门。” 花三婆“呸”了一声,伸直食指与拇指,道:“嗨呀,你儿子只有我这一折长的臊根,还敢去上花台?不知道人家姑娘乐意不乐意了。” 茶三婆眅了一记眼,她学这花三婆食指与拇指伸直,但又缩了一半距离,绰着经儿,狠狠道:“我家儿子一折长,你家儿子半折长。” 花三婆老脸一红,道:“你家儿子臊根长你儿子管花台女。” 茶三婆老脸一青,道:“孔融让梨,你家儿子短,该让你家儿子管。” 两个三婆都是捋下脸儿,脸儿上的颜色是一乍红一乍青的轮儿换,一替一句,吵得如火如荼。 争吵至酣处,不知是东街的三婆先动了手还是西街的三婆动了手,总之她们把颇缘发黑的袖子一折,各抄起竹筐里的东西乱扔起来。 一个扔鲜花,一个扔茶叶,花与茶都是轻如羽毛之物,砸在身上不痛不痒。 她们穿着壮乳的鞋儿,一边扔还一边怕疼似地躲,从庙外扔到了庙内,一个不小心把木案上高烧的香火烛火与宝鸭给打翻了。 烛火正好掉在了装着小河婆的黄花梨圆神龛上。 这龙王庙不仅奉龙王之像,还奉了小河婆之像。 神龛宽一尺,长二尺,从头至尾罩了一块红绫子布。说是那小河婆面皮嫩,不大爱见人,故而要用一块红绫子布罩住。 红绫子布是易燃的物件,烛火一倒下,火苗烧光了红绫子布,登时就燃起了神龛。 那神龛亦有百年之久了,受过潮,也不知里头的木可否被白蚁给食了。总之呢,耐不住火烧,碰到了一点火苗就成了灰烬。 红绫子布和黄花梨圆神龛都在眨眼之间烧尽。 两个三婆不迭救火,火又开始烧起龙王像。 龙王像高过丈,那时候是数九天,外头是六花飞天,百姓担心龙王感寒,给他肩头罩了一件长毡衫。 毡衫亦是易燃的物件。火就从长毡衫摆处一直往上烧,烧到一半,两个三婆才反应过来要去救火。 两个三婆手忙脚乱地去寻水,待她们寻到水时火已被驻守龙王庙的小和尚给救下了。 一场小小的火烧掉一块红绫子布,一个黄花梨圆神龛,还有罩在龙王爷身上的毡衫。 神灵喜静不喜闹,经过这一出闹剧,可不就惹怒了小河婆和龙王吗。 龙王一怒,半年滴雨不下。 河婆一怒,那河水却是日渐泛滥。 曰:龙王怒而不下雨,小河婆怒则河水泛滥。兴许啊是大火烧着了小河婆的脸,小河婆日日以泪洗面儿,泪化作河水,于是那河水就不住地上涨了。 002 【特别之缘,贼丑生与圬工】 乔红熹跟随的那群包头馌妇,脸上也细细地抹了一层胭脂。天儿热易出汗,且穿了透气的淡色纱衫子与罗裙。她们是缠足妇女,脚下穿的是杏叶。神灵喜静,故而腰上要系着一条玉叮当禁步来束缚举止。 去上香神灵,衣着不需华焕,着浣濯之衣尚可,但需分明齐楚。举止不需娴雅温柔,但需礼貌得体。 有七不可需要牢记:口中不可吐污言,鼻里不可叹哀气,心中不可藏秽念,庙之花草不可折,庙之门槛不可踩,庙之铜钱不可觊,庙之眢井不可探胡底。 * 馌妇臂上挂着篮子,篮中装的也是形形色色的糕点。 世间美味如此多,龙王庙里只供奉了糕点。 其实前些月,龙王庙可不止有糕点。 一场小火之后,较之往前,百姓更是勤奋,一户人家三天两头就要往庙里上上香。 上香的同时需奉上供品,供品四季都不同。 供品有鲜如初摘的香橘、甜桃、樱桃等,有用糯谷做成的炮谷,以鹅膏作馅的粉果,孩儿都爱吃的糖通,天凉了就供些像蝴蝶面、馄饨这些暖胃的汤饼,逢年过节就供上美味钻腮的八珍。 总之是无所不供。 龙王庙是扬州的道地,万岁爷每年二月时,也会素服草履的来扬州来拜一拜,上个香,乞求国能风调雨顺。 万岁爷的供品十分丰盛,都是宫中宴会时才会有的东西:一碗花头鸳鸯饭,一壶夏时酿的荷花蕊,一碟丝窝虎眼糖,一盘桃花鲊…… 以前万岁爷上完香,天儿就开始下雨,而今年万岁爷上完香,连个焦雷也不打一个。 龙王爷真是生了好大一通脾气,连人间的龙爷也不给半分情面。 从小火之后,百姓所供奉的肉果糕点之中,只有糕点第二日时总是不翼而飞,盘子里只剩下那糕屑。 至于什么果子肉干,昨日是如何放着的今日就是如何放着的。 百姓以为是乞丐贼人偷吃的,遂秘密筹谋,一群人几夜几日不睡,藏在龙王庙各地各处准备抓人。 他们等了一夜又一夜,人影都没看到,糕点仍然消失。 这一抓就是大半年。众人思来想去,想来思去,都没有结果。 突然有人问:“乞儿贼人为何只偷糕点,供奉之肉肥美无比,瓜果香甜可口,怎就不偷?” 百姓恍然大悟,是啊,定是龙王爷喜吃糕点,派虾兵蟹将来拿的,而且神仙又怎会被凡人的肉眼瞧见呢? 想明白了这个理,所以那些供奉之物大多变成了各式各样的糕点。后来渐渐的,供奉美味糕点成了各户人家的竞短争长。 要是谁家的糕点第二天不翼而飞,这家人可是脸面有光,且见着谁都要炫耀自夸一通:吾所做糕点,可是连那四海神灵都爱吃。 * 乔红熹一直不大业尚神灵,这是第一次来龙王庙上香,她先随馌妇去了陆家香铺买香。 陆家香铺出卖各品名香,是东关街最有名的一家香铺。 香铺门首垂挂了一颗雕漆粉金香球,里面燃着淡淡的芙蓉香,煞是好闻。香铺内角落的梅花高几上,又烧着佛桑心字香。 乔红熹进了香铺内,看也不看,向伙计直截了当地买了几根高香与线香,与了银子,就站到门首去看那个雕漆粉金香球。 这时街上有几个小儿郎在唱歌: 龙王发雷霆啊,焦月不下雨。 汗儿从头下啊,命将撒西天。 热气往上跑啊,眼神看不清。 禾苗艰难生呀,愁坏了芒郎。 奇树琼葩死呀,徒增一悲伤。 何时施雨霖呀,何时降甘泽。 香火伴青词呀,底处出差迟? 龙王爷最灵唉,亦是无情物。 不知珠有泪唉,不知人生苦。 人生须行乐唉,但求一场雨。 曲调与歌词有些凄苦,可度入小儿郎细嫩的喉管唱出,声调抑扬顿挫,歌词又有那么一点活泼的意思。 乔红熹只一遍便嘿记曲调歌词,在心里默默唱了一遍。 陆家香铺对面是一家蒸作铺,用脚走去龙王庙少说也得一刻钟,乔红熹早上只食用了一个酸陷,肚很快就咕咕作响。 蒸作铺此时并不热闹,铺前只站一个穿着妆花缎大袍的男子。 男子折了一折袖,伸出五根指头,道:“来五个馒头。” 看到软乎乎的馒头带着一团热气从笼中出来,乔红熹口中泌出涎沫,快马溜撒地去买了个馒头来,一块一块拗着吃。 买完馒头回来,那群馌妇买好了高香与线香,却在案台前选了又选。 只见案台上有万寿回文豆形香盒六个、铜胎掐丝珐琅香盒三个,黄花梨香筒两个、倭制玳瑁香盒一个、剔红雕漆香盒一个、舀香饼用的金匙箸与银匙箸各三个。 “这个香盒可真好看。”一个庚齿稍卑的馌妇拿着一个万寿回文豆形香盒说道。 “好看,我正想买一个呢。”另一个馌妇说道。 “诶,那我也买一个。” “那我也买一个。” …… 六个万寿回文豆形香盒价最廉,稍有些银者尚买的起,很快便被一扫而空。 乔红熹吃完馒头,溜了一眼。 只一眼,灼热目光胶在那个细巧绝伦,又玲珑可爱的剔红雕漆香盒上移不开。 有眼色的伙计见状,便悄悄牵过她的袖子,压低喉咙道:“我家少爷说了,小乔姑娘看中何物则情拿去,不需银。那几根高香线香,本不该收银,只是姑娘是要去上香的,这香火钱,必须得收着。” 给神灵的香火钱必须得花,不可吝啬不花,这是心照不宣的事情。 “没……我只是看一下而已。”乔红熹摇头拒之,香盒好看是好看,但于她一个圬工而言没什么大用处。 馒头有些噎喉塞管,乔红熹向伙计讨了一碗清水饮了。 “我家少爷说,莫客气。小乔姑娘看中的,我先留着,姑娘什么时候想要就来拿。” “我真的不需要。” “小乔姑娘放心,这帐,记我家少爷身上。” 伙计只当乔红熹害羞,他十分体贴乔红熹,急急脚脚回到案台,将唯一一个剔红雕漆香盒收起,想了想,再挑了一个做工最精的金匙箸收起。 乔红熹顿口无言,等馌妇买完了东西,才动脚去龙王庙。 龙王庙在一处小林中,林中有一条百年不竭,且日渐涨溢的小河,河里面住着个面皮嫩嫩的小河婆。 天热,走了一刻足力已疲,乔红熹面色抑郁,汗侵黛绿,她拿出汗巾轻按去额鼻上涔出的咸汗。 方才在蒸作铺买馒头的男子蹲在小河旁拿着一根鱼竿,鱼竿上挂着一个馒头。 乔红熹行步微濡,嫌弃地看上一眼,心道:这得是东海里的鱼才有这般大的嘴能一口食入一个拳头般大的馒头。 默默嫌弃了之后,乔红熹收回目光,叠起汗巾袖在袖中,如风扫云一般,扫开脸上的抑郁之色,腮上堆起一个浅笑去了龙王庙。 初进到龙王庙,只见一棵估摸有百年之久的龙爪槐树,张着个绿幕似的,将天井上方的天儿遮去了一半。 龙爪槐树下放着一鼎石榴足的香炉,炉上插满了高香,有的已燃尽,只剩下一截玫红色的香脚。 一名穿着海青的小和尚与穿着一裹穷的茶三婆、花三婆,拿着半旧不新的笤帚绰扫地上的落灰与落叶。 茶三婆与花三婆自知得罪了龙王爷,茶也不卖了,花也不卖了,就在龙王庙里卖力干活来谢罪。 笤帚在地上擦擦有声。 庙阶砌旁植了矮小的金丝荷叶,庙墙爬满了西番莲,西番莲之果累累如贯珠,燥白的墙根生着招粉蝶与狂蜂儿的粉团花。 粉团花陆离可爱,乔红熹十分喜欢,她只觉自己身临一处朱红人家的庭院中。 上了庙阶,跨过大堂的高槛,只见一张香案铺着簇新的黄绫子布,燃着两根大红烛火,龙王爷威武之像矗立在香案上。香案前又置了一张稍矮的供桌,亦铺着一张簇新拖地的黄绫子布,两头各放一盆翠色欲流的天目松。 乔红熹什么都不懂,又腼腆去问,一抹眼梢灵活转动,偷学那些馌妇的行止。 馌妇先去供桌奉上糕点,乔红熹效之。糕点整齐奉上,拿出自己所买的线香,朝两根大红烛借点火。 线香点燃,便要去拜垫上。 乔红熹是最后一个点着线香的,馌妇已都在拜垫上开始念起了文辞。 她心里一紧张,赶忙要到拜垫上去,步子才迈,只觉自己的提跟子被人拽住了,脚下的力被扯回,身子当即朝前一摔,鞋脱离了足儿,飞进了供桌底下。 人摔在地上所发出的声响可不小,馌妇纷纷睁开眼,外头扫地的小和尚也被声响引了进来。 膝盖骨直直着地,暴痛如割,乔红熹蹙着眉头,盈泪盈眶,没有呻吟出声但作着呻吟之态。 小和尚见乔红熹不雅地摔倒在地,心下一惊,边扶着乔红熹起身,边对龙王爷笑道:“嘿哟,这姑娘庚齿稚,初次来龙王庙给龙王爷您上香,行了个大礼,结果磕错了方向,龙王爷您莫见怪,莫见怪。” 【提跟子:附缝在鞋后帮上的布耳朵,用以提鞋使上脚,由一寸布帛为之】 小和尚又转头对呆不腾的乔红熹软声道:“都说在庙里跌一跤,往后啊,是笑口常开。” “成,姑……我往后笑口常开。”在庙里哭丧是不被允许的,乔红熹强忍欲掉出眶中的泪,扬起一个微笑,借着小和尚之手起身。 足失了履,窄窄小小的足穿着白绞暑袜儿,映衬腰上系着的佛青穿花百叠裙。裙及踝而已,乔红熹微微屈膝,将自己的袜儿遮起,缓了疼之后道:“我去拾鞋儿。” 衣裳可以不华焕,但必须齐楚分明。 乔红熹是姑娘家,姑娘露着袜儿,不禁引人想到袜儿下的足儿是如何的玲珑波俏。 小和尚只瞧了一眼就收起了失礼的目光。 乔红熹掀起垂地的黄绫子布,半个身子探进供桌底下拾鞋儿。 供桌底下无垢渍积尘,乔红熹拾起鞋儿立刻穿起,拂了小和尚搭手相扶的好意,重新点了三根线香,一个人脚窄隆窄隆地拖地而行。行至拜垫旁,将裙摆一撩,双膝轻投到拜垫上。 膝上的皮肉已损,投到拜垫上时乔红熹疼得咈咈的吸气,心里忍不住叫苦骂人。 小和尚慢退出大堂,乔红熹侧手跪着一位身材苗条的馌妇,她歪过身子来与乔红熹咬耳朵:“小乔姑娘往后带个护膝吧。姑娘的膝盖娇,磕一回损一分,磕多几回可就直不起腿儿了。” 说完那馌妇不等乔红熹回话,正了身子,把那额头往地上磕,叩齿念着文辞。 馌妇们两片抹了口脂的莺唇慢慢蠕动,字音念得模糊不清,乔红熹不会念文辞,想学着她们念,可耳朵连个字眼儿都没捕捉到,只听得到停凝树上的鸟儿在喋喋不休对语。索性剔开一点眼皮儿,拗着颈,偷觑馌妇念文辞的光景。 她们眼儿虔诚地闭着,嘴儿念着一串文辞,口中吐出了香喷喷的一团温和之气,捻在手上的香,顶上的瑞烟一缕一缕地绕在施了胭脂的面庞上。 都是脾性温柔如水的妇人。乔红熹撇撇嘴,斜溜着眼儿微微打了个呵欠,几颗泪珠子瞬间挂在长睫上。 要是自己的性子能与她们一样就好了,正想着,眼挫里似乎看到一团黑影在供桌上晃动。 乔红熹拗回颈,供桌下慢慢伸出来一只手,那只手左右摇摆,最后停留在她的盘中,迅雷不及掩耳地拿走了一块糕点。 供桌底下有人?乔红熹蹙起眉,刚刚自己摔了一跤,似乎是提跟子被人拽住了。若真是被人拽住,那拽她提跟子的人与偷吃糕点的人定是一个。 她眯起眼,发出一声嗤哼,什么虾兵蟹将来取食,依她看来就是一个贼子在做鬼串罢了。 狗东西! 东西都被贼人偷吃了,怪不得龙王爷爷不下雨。 庙内都是些手无寸铁的女子,乔红熹回想那男子之手,比她大了一半不止,且筋骨分明,身高定是八尺其高,一旦性儿起,可是会拿着逼绰子将人的头颅和削菜瓜一样削下。 用滚热的颈血来祭贼刀祭龙王庙,并不值得。 乔红熹沉住气,瞟见手边上立着一把笤帚,小脑筋儿骨碌一转,一个妙计从心上闪来。 馌妇念完了一长串的文辞,低着头起身,理了理微乱的衣摆走出大堂,将手中的线香插到龙爪槐树下那鼎香炉上。 待堂中的馌妇一一散去,乔红熹全然忘了庙中的槽道,迅速地起身,抄起笤帚横扫桌底,喉急大骂:“贼丑生,姑奶奶我看你往哪儿跑,竟敢拽你姑奶奶的提跟子,还敢偷吃姑奶奶亲手给龙王爷做的糕点,找死!” 庙里的人皆被乔红熹的一声地雷般的怒吼唬住了,纷纷转过头来看她。 乔红熹抄着笤帚在供桌下扫出了一团灰,也扫出了一阵风。 灰落鼻窍中,使得鼻肉滋了骚痒,乔红熹喷嚏狂打三回,打完喷嚏,她缩了缩鼻,抄起笤帚再次横扫了桌底,还是只扫出了一团灰。 “何方来的贼人闪得如此快?” 乔红熹心存疑惑,也不管膝盖疼还是不疼,一心想钻到底下去将情头看明白。 双膝才投地,还没往前爬一寸,一身海青的小和尚又赶过来,夺走她手上的笤帚,按着她的头往地上磕了几磕,哑声道:“姑娘你这又是在做甚的不敬之举,快快磕头,给龙王爷赔个不是。” 小和尚自顾说了无数的高帽子来孝敬龙王爷,他手腕力度控摄得当,乔红熹额头碰到地上,没有痛感,只有一点凉意,倒是小和尚自己把额头磕的霹雳乱响。 头磕完了,乔红熹有些晕头转向。数十道带着疑惑的目光胶在自己身上,她面色不禁发红,凑过去与小和尚咬耳朵,分辨道:“不是,是这庙里有贼,就在那底下呢。” 乔红熹手指着供桌底。 小和尚一副急泪,又是跺脚,手似捞铃打嘴,一再强调贼人是可爱的虾兵蟹将:“呸呸呸,姑奶奶怎么还在打花!那不是贼,是龙王爷身边可爱的虾兵蟹将,是可爱的虾兵蟹将。” 扬州有整整半年不曾下雨,众人心里急如锅中蚁。来龙王庙里上香,哪个人的言语举止不是再三小心的,就生怕哪个小举动又惹怒了龙王。 乔红熹的狂野之举与粗俗的言语,在众人的眼中都是禁忌。 众人惶汗大流,摄衣跪下,碜可可头磕地,一齐磨了半截舌头来糖食龙王爷,道: “龙王爷大人有大量。” “龙王爷您莫生气。” “龙王爷您且吃糕点。” …… 眼看满堂磕头趋奉的光景,耳听一派啼哭之声,乔红熹叹了口气,不管是贼还是虾兵蟹将,她确实是破了庙里的槽道。 乔红熹寻了一处空地,给龙王爷深深磕了一个头,不情不愿地糖食龙王爷:“小女子举止粗鲁,无意犯间了您老人家,还请您莫见怪。” 头磕了,也糖食了龙王爷,乔红熹下梢头还是落得和两个三婆一样,待膝盖上的伤好了,便要来粪除龙王庙,直到天儿下雨。 乔红熹欲哭无泪,心情不大佳,脚窄隆窄隆地走出龙王庙。将出庙时收到了两个三婆投来同情的目光,她不以为然,一笑置之,心里纳闷方才是不是自己眼岔了。 出了龙王庙,乔红熹发现那位穿妆花缎大袍的男子还蹲在河边。 大抵是晴光强烈,男子戴上了一顶绿珠顶缠棕帽遮阳。他放下了鱼竿,两只手里各拿着一个馒头,对着河里低低说道: “蛮蛮,蛮蛮,你怎么不出来吃东西。” “蛮蛮,我今日给你带了馒头。” “蛮蛮莫生气了。” “蛮蛮,我错了。” “蛮蛮,蛮蛮,蛮蛮……” 004【目瞪口呆,壁中暗藏巨蛇】(1) 乔红熹步子顿住,疑男子是脑筋儿打结了,竟给河里的鱼儿取名。眼睛忍不住有意无意地瞟了好几眼,瞟多了倒是发现男子体态风流,一张脸蛋儿应当也生的不错。 可惜脑子有疾。 疾在脑,无药可治。 “蛮蛮再不出来馒头可就凉了,凉了的馒头吃得扛牙。若起锅馏一馏,口感又变得极其差。”伏双两脚蹲的麻软,身子软绵绵似酒醉般歪倒在地。 小河寂寂无波,连一只游鱼影儿都无,只慢载着一些落花落叶向西而流。 伏双高抬一只手,朝天儿打个榧子,天儿响起一道震耳欲聋的焦雷。 乔红熹步子顿了一会儿,脚下的热气旋而冲上天灵盖,双腮烫似火映,香汗滴颈落脊,淋淋漓漓湿了衣裳。 “怪人啊。”粘嗒嗒的衣裳沾在肌肤上不舒服,晴天里打了雷,她不再多想,加紧步伐,顶着大日头冉冉离去。 “蛮蛮,快出来吃馒头呀。”伏双没系意到乔红熹,他打了几个榧子,天上的焦雷就响了几道,打累了,就拿馒头轻触碰水面,“蛮蛮我真的知道错了。” 半年里他来了河边无数回,每一回都是见不到虞蛮蛮一面,每一回都是废然而返。 虞蛮蛮是扬州城的小河婆,她怨他用三言两语就把自己的闺质骗走了。交合的当晚,粉泪簌簌地掉,泪痕一夜不消。 说什么河水泛滥是因为小河婆被火烧了面而流泪,泪变成了河水溢出。其实不然,小河婆是因雷神伏双污了自己的闺质而哭罢了。 久疏情爱的伏双想到虞蛮蛮的娇躯,左边地和鲤鱼打挺一般胀起。 平静的河面上忽然波涟大作,涟漪中冒出一只又只金红分明的鲤鱼精。 鲤鱼精的鳃儿一张一翕,无情地对着伏双的脸喷沫成水。 “你们莫再喷水!”伏双行雷之神,一碰到水,浑身的筋儿又软又麻,好似有万蚁钻进骨头缝中啮咬啃食,连无血无肉的指甲也酥酥的,连带胀起的左边地都软了几分。 撇开话来说,他有些怕水。 鲤鱼精听了伏双的话,更是变本加厉,嘴里吐水吐的欢。 有的较肥壮的鲤鱼精依人作恶,它们竞相跳跃出水面,而后又重重落进水里,蓄意溅起一大片水花。 鲤鱼精不断作恶,冰凉的水花一阵又一阵地溅到伏双身上。 伏双衣裳淋漓不堪,狼狈地用袖遮面及揾面,捏起嗓音道:“小蛮蛮饶命呀。” 这嗓儿捏的恰到好处,多捏一分便似那宫中胯下空荡的小公公。 在伏双遮面避水之际,河里悠悠浮出一个用红绳扎了髻的二尺女童。 伏双认得这个女童,她叫做小鹤子,是虞蛮蛮是的小侍女。 小鹤子腮颊红红,两眉之间贴着红花子,粉搓成的小手指弹点河面,道:“伏双大人莫等啦,蛮蛮姑娘三日前就出河游玩儿了,至今未归呢。” “她认识路?”伏双遍体一僵,手上的馒头噗通一声掉进了河里。 泱泱的一群鲤鱼精见有物可食,不再作恶,淰淰散去,一齐围在那馒头旁吃起来。 小鹤子靠近伏双,就手拿走了一个馒头送到口中,她边吃边摇摇头说道:“不认识呢,但有苍迟大人在旁,不会出什么事儿的。” “苍迟那个老烧骨灰的,一天至晚只思如何窜匿,如何照看得来本雷神的小蛮蛮。”伏双大怒,直起身,右足陡然飞起,将一旁的树木当成苍迟,下死劲儿地踹上一脚。 树木受了蛮力,树叶带着一些积灰簌簌落下。 小鹤子脸上含着嫌弃之色,吃了几口馒头,道:“蛮蛮姑娘寄声小鹤子,说伏双大人惹人厌烦,莫在来此处了。蛮蛮姑娘还说了,苍迟大人送来的馒头又香又软,比伏双大人的好吃十倍不止。” “啊啊啊啊!苍迟那个小心眼的狗东西,竟敢给我的蛮蛮送馒头!”伏双听了话更气了,一迭连声地乱嚷,把剩下的馒头揣进胸膛,脚下生了一阵状似羊角的旋风,飞也似地跑出林中。 * 乔红熹被一阵焦雷吵醒的,她惺忪茫然地望到窗外,白云四聚,数缕灿灿的金光倾满大地,金光之中舞着松散的浮埃。 夏雷日日响,却一丝斜脚雨都不下。 六七月是焦月,亦是漏月。本该是天不见晴,阴云蔽天,电闪雷鸣,疾风吹雨脚,可今年的六七月连蒙松雨都没有下过。 天热得身上汗不曾止过,乔红熹寝难安枕,睡得甚病。她昨夜做了一场梦,梦见一只大如琵琶的虫儿津津有味地啃食自己的膝盖。 明明是梦,但醒来之后膝盖却是钻心疼。 在龙王庙跌的一跤可不轻,一觉过后膝盖肿如桃,行一步就疼。乔红熹叹了口气,懒洋洋地起身,挽起及腰的秀发,趿着小鞋到镜前,脱下沾汗的里衣,随手抛挂在一旁的架上。 寸缕未着的肌体粘煎了热汗,她以手做扇扇了几下,用了一丝气力,反增看燥热,又趿着小鞋到面盆架前。 架上放着一个白铜面盆,盆沿搭着一方雪白的汗巾。盆里的水放了一夜,好似比寻常的水凉一些。 乔红熹沾湿汗巾,在热汗粘煎的肌体上擦起来。 擦讫,肌肤干爽,乔红熹光着身儿,在屋内慢慢摆洒了一圈。 忽然想到自己前些天接了一份累活儿,乔红熹很快泄了气儿,精神罔罔的重新盘好头发,小脑袋搭着,到箱箧里翻出一件透气的杏色线绢着体衣,一件喂眼的水绿青莲镶边竹布衫,一条淡青鸡皮绉裙,一条漂白大布裤儿,一张围裙。 乔红熹将衣服一件一件的,慢条斯理地穿上。 穿戴齐整,复在受伤的膝上勒一对儿墨色洒绣护膝。 勒上护膝之后再行步,没有往前那般疼了。出门前,乔红熹拿起遮阳帽戴上,把自己的脸遮得严严实实,才拿起自己的箱儿出门。 这个时候街上行人不多,只有几个或是拿着一根闹竹杆,或是满身挂着玩具,穿着短袖衫的老货郎。 足底蹿生起一阵腾腾的热气,沿着小腿一直蹿到了头顶,乔红熹粗气连连,脸上汗出如珠,热得她险些儿想打道回府。 可她得揾钱糊口,只能捱着热,懒一步快一步的,不情不愿地往前走。 三天前,有个姓江的大老爷家中墙壁莫名豁了几个口儿。 不是什么大事儿,但大老爷却直接差人把乔红熹接来了江府。 乔红熹去看了一番墙壁的情头。 大老爷就是大老爷,连家中的墙都是用上等的青石灰石砌的。口子不算大,只有半个拳头那般大,但却有三四个。 江老爷子给了乔红熹一袋黄白物,要她将壁好好塓一番。乔红熹欣然接过,并道:“本姑娘需备些东西,三日之后便来修葺。“ 今日就是约定之日。 江老爷子请乔红熹来修葺,足足是省了许多银。 乔红熹一身素雅到了江老爷家中,与府中的管事说了几句话,就直搭直地走到那豁了口子的墙壁。 不知是不是错觉,乔红熹总觉得那几个口子比三天前的还大了一些。 狐疑了一阵不啻是又受多一会儿炎蒸的折磨,乔红熹撇去多疑的心思,将袖子往上折了几折,把散着的裤腿扎紧。 她用和好的青石灰石一点点填入洞中,昨日街上小儿郎哼唱的歌谣杳杳在耳,娇喉不由自主地大开,唱: 龙王发雷霆啊,焦月不下雨。 汗儿从头下啊,命将撒西天。 热气往上跑啊,眼神看不清。 禾苗艰难生呀,愁坏了芒郎。 奇树琼葩死呀,徒增一悲伤。 何时施雨霖呀,何时降甘泽。 香火伴青词呀,底处出差迟? 龙王爷最灵唉,亦是无情物。 不知珠有泪唉,不知人生苦。 人生须行乐唉,但求一场雨。 唱完一曲儿,一处洞儿填讫。此时江老爷子的偏怜子江淳此时送来端着一个铜盘过来,道:“小乔姑娘声儿胜黄鹂,吃片瓜果儿润润喉儿。” 铜盘里装了切好的凉瓜与甜瓜,还有几颗玲珑剔透,诱人泌涎的樱桃。 乔红熹紧咬着牙齿,摇头拒之。江淳且就用牙签儿戳了一片甜瓜吃送到她嘴边,“天热,瓜果可解暑。” 乔红熹想开口角说婉拒之言,江淳见她两片唇瓣有分开之意,快马溜撒地把甜瓜送进她口中,“小乔姑娘,别客气。” 甜瓜置在冰块下良久,乔红熹鼓颊咀嚼,吃起来冰嗖嗖的,解了喉咙的燥热。 江淳给乔红熹喂了一片瓜果儿,放下手中的铜盘儿到一旁的树荫底下避热。 乔红熹落了殷勤,一想到过几日要去粪除龙王庙,闷闷的心情也没遣一些,眼下急需唱一曲儿来舒开心胸。左右一顾,树荫下只有江淳一人,于是她低低地哼,细细地接着小儿郎哼的歌谣唱: 再不下场雨啊,吾将拔龙鳞。 龙鳞值千金啊,龙筋值万银。 龙角可入药啊,龙骨能补身。 龙肉增年寿啊,吃完上青冥。 这一段是乔红熹自己添的词,每一句都是大不敬之词,她不敢开声来唱。 唱到了儿,乔红熹恍惚感到墙有震撼之感,狐疑了一阵后继续偷腔地唱,没多细想又去填下一处地方。 005【目瞪口呆,壁中暗藏巨蛇】(2) 已过了小半日了,最后一个洞在较高处,乔红熹得趁长了手才能碰到。 江府的管家十分贴心,早就备了一个矮竹梯。 乔红熹道了一声谢,微伸一个小懒腰来活络浑身的筋骨,自言自语道:“最后一个修完就能回家了!” 乔红熹细如杆儿的臂上挈一个装了青石灰石的小木桶,她把所需用的板子铁板工具装在一个小包挂在肩上,脚下磴了几级矮竹梯。 膝盖打直着走没有活络到受损的骨头,所以不疼,但磴竹梯时膝儿需弯屈,膝儿一弯,受损的骨头活络了一番,疼的她眼泪与汗儿齐出。 乔红熹站在竹梯上望了一会儿风景,她手脏兮兮的,没用汗巾子拭汗,而是用折了几折的袖口揾去脸上的汗珠子。 待缓了膝盖的痛楚,才从包中取出板子,挖上青石灰石去填洞。 怪她眼里极佳,似乎看到洞中有物在蠕动,怀着好奇心凑过去一看。 孜孜地一看,洞中有朎朎的鳞片,泛着点蓝光,拿尖板子戳去,一层层紧合的鳞片微微张翕起伏,隐约能看到下方的嫩肉。 有鳞之物,除了蛇乔红熹想不出别的东西了。 不想这壁里竟俏悄潜进了一条蛇,乔红熹脑子有些混浊,无暇去想一条蛇如何钻进那洞中,她平生什么都不怕,最怕软若无骨头的蛇。 细腻的肌肤上起了一层肉眼可见的寒栗,方才唱着曲儿的香喉中不禁奔出一阵震天动地的大吼:“啊啊啊啊!” 喉中喊着,且把那青石灰石往洞里填,并道:“姑奶奶我今天让你在里面成一条大雕蛇。” * 江淳一直在树荫下避日,眉梢提得高高的,端量着前方的乔红熹修葺墙壁。 如柳的腰支结着围裙,显得腰支渐小,淡青鸡皮绉裙下半露出紧扎的裤腿儿,生就尖尖瘦瘦的脚蹬一双耐脏的元青布平底花鞋。鞋面有上映一朵清晰的小梅花,想是谁家猫儿没有眼,小爪子踩脏了姑娘家的鞋面。 说到鞋面上的猫脚印,也是一段小缘分。 乔红熹来江府的时候路过一棵大树。一只在树上咕咕打盹儿的大肥猫儿从梦中惊醒,身子一个失重往前倾,便从树上飞了下来。 大肥猫四爪往外扎煞,确实是飞下来的。 落到地面时,它一只未修指甲的爪儿勾到了绉裙,扯出了一条线,另一只沾泥的爪子印了鞋面上。 乔红熹猫腰扯断被爪儿扯出的线。 大肥猫毛色黄白相间,滴溜圆的瞳子里似镶嵌了一颗碧琉璃,颈下挂着一个叮咚作响的小金铃,铃上刻了一个“迟”字。它毛发柔顺无虱,干干净净的,看样子是某户人家用甘美可爱食物精心供畜的猫儿。 它脾气大,踩了姑娘的鞋儿并不知错,柔顺的毛发直竖,摆着倔强之态,大露两颗尖尖的牙儿喵了好几声。 乔红熹把猫儿抱到一处干净的地方,摸着毛茸茸的脑袋,道:“是本姑娘打扰猫爷您歇息了。” 猫掌印在鞋面上是一朵吃喜的梅花状,恰好点缀了素鞋,乔红熹便没想掸去。 花鞋暑袜近在眼前,江淳饱了一场眼福,更是丑态百出,用两根手指测量了一番,足儿不过三寸大,不盈他一掌。 “小乔姑娘怎么了?”听到乔红熹的大喊,江淳上前去,嬉笑着扯下一边扎裤腿的绿带,让裤腿儿敞开。 姑娘家的裤腿儿敞开随风而舞,骚托托,添了点斜巷中红粉的情调,还方便郎君从底下伸手探玉腿儿。 乔红熹把洞胡乱填讫,欲告知江家的管家这壁中有蛇,只是她气还没大出一口,又受了一惊,滴溜起泛酸的腿要踹江淳:“死塌毛!” 江淳一个闪身避去,手中晃着扎裤腿的绿带,笑道:“小乔姑娘将裤腿儿敞开更好看些,也方便一些。” 乔红熹受了辱,脸色由白转黑,性子大起,全然忘了壁中有蛇之事,强忍住把桶中剩余的青石灰石倒在江淳头上的举动。 江家是朱门大户,而江淳是穿着虼蜋皮的少爷,乔红熹上下皆无倚靠之人,八下里招惹起江淳。 古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现在惹不起,没准往后就惹得起了。乔红熹揣着羞脸下梯,打帐下地之后拔腿而遁。梯才下一级,身子忽沉沉无力,于是脑桩子从矮竹梯上跌了下来。 乌溜溜的瞳孔正对着晴光,乔红熹觉得眼前有蚊绳在慢慢飞舞,脑子麻麻茶茶的,好似一道白练劈进左边太阳穴里,又从右边太阳穴里飞出,几个呼吸之后她就找周公谈话去了。 江淳眼睁睁看着乔红熹从梯子上摔下来,傻了眼,在一旁无动于衷,喃喃道:“药性如此之强?” 江府管事听到一声巨响,赶来响声之处一看,发现方才快快乐乐唱曲儿干活的乔红熹,正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 探其鼻息,仅有一丝,凭其脉搏,脉微欲绝,摸其额头,翕翕发热,擘其眼皮,黑白昏浊。 种种症状乃是暍暑之兆,管事老人家心里忒忒乱跳,放声道:“乔姑娘暍暑,叫大夫,快叫大夫。” 正是:龙王不下雨,圬工有苦说不出。 乔红熹囫囵睡了三日才醒,是在自己的家中醒来的,江老爷子的派了个老婆子来照看她。 乔红熹身子骨一向都很好,今次会从梯上摔下,一是江淳在瓜果中下了药,二则是暍了暑。 江老爷子将乔红熹送回她家中,是掩人耳目,亦是想断人口舌。 老婆子弄了无限精神照看乔红熹,见乔红熹醒了,如释重负。 她吊腰撒胯地从竹篾编的篮子里拿出一副金三事,一个雕漆茶盘,一匹红绸地片金织锦与了乔红熹,才捏着嗓儿道:“姑娘昏过去了,昏了三日,可总算醒了,这是我家老爷送给姑娘的礼。” 乔红熹不明所以,打叠起精神,看着这些价极重的东西出神,问:“这是何意?” 乔红熹脸色淡然,老婆子会错意,以为乔红熹泛了小心眼儿,那松波波的眼皮跳了几跳,口气十分的尖酸刻薄,一句一句道: “姑娘此时泛什么小心眼儿呢,虽然少爷在姑娘吃食里下了些不好之物,但姑娘贪口在先,自己食了,又何必怪人。” “再说我家老爷也重责了少爷,如今送了好些礼来,姑娘可别给脸不要脸。” “还是说姑娘想做江家的媳妇儿?” “想当江家的媳妇儿,需得有三个母儿,其中一个母儿便是要门当户对,单是这一个,姑娘可就不符了,可就绝了那乌鸦飞上枝头当凤凰的心吧。” 老婆子口中的唾沫星子乱射,乔红熹颇嫌弃,往后缩了缩避开那些乱射的唾沫星子,破口大骂:“龟胸婆儿闭嘴!” 006 【大惊失色,天降龙与肥猫】(1) 老婆子话带威胁性,喋喋不休地说了一通,乔红熹渐明白老婆子为何送来价极重的东西,板了未惺忪的波脸。 受了乔红熹一吼,老婆子气势不弱反增,她在地上浓浓地吐出一口唾沫,龟胸儿高高挺起,把那副金三事摔散,扯来了金嗓子儿,骂道:“扬州城里没底本儿的臭脾气妮子,命硬克爹娘,怪不得及笄后字不曾许,亦无媒婆为你这臭妮子撺掇婚事,活该!” 江家少爷迫淫一介姑娘,遂与未遂,下梢头双方都不会有什么好名声。 江老爷子是个浮薄又好面子之人,送礼封口的黑腥事儿常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七打八之人愿买此帐。 老婆子拿了江府的脚步钱,本该废口舌来巧言调合这场闹剧。不过老婆子性儿急,没日没夜照看乔红熹,怨气填胸多时,哪能受得住一个比自己小三十龄的姑娘大吼,该说的不该说的,一气之下什么都说了。 投到老婆子口吐辱言之前,乔红熹并不打帐穷究此事。听到辱言后,她秋风黑脸地看着老婆子,道:“汝个龟胸虾腰的婆儿,不过在江家做着笨工揾钱度日,日日承颜候色,服低做小,却识不清自己的身份是何等的低搭,永远上不得台面,尚不如我一个自取富贵,无需奉人颜色的圬工。本姑娘命硬克爹娘,你个两鬓刁骚,却还堆着满面红粉臭婆儿,克父克子,都是半斤八两,却敢做腔做势来训斥本姑娘?” 老婆子年轻时有姿有色,十六岁给扬州的都爷当了小星,十八岁生子,子才落地,都爷就入棺了。都爷入棺下地不过三个月,孩儿因一场暴疾而去。 她的脚虽然是对儿不好看的半篮脚,但姿色过人,骨子里生就是红粉的水性。辗转多户大豪门家中,沦妾沦婢,都是两眼笑的没缝,大大方方的开腿让人钻牝,长根短根都不嫌地纳入。 人啊总有色衰时,老天不赏饭,她没能成一个半徐老娘,成了一个珠黄老娘。 江老爷子与老婆子,年轻时有过一段人人皆知的首尾之事。老婆子走投无路时,江老爷子念着当年的情分,便收留了她。 色虽衰,牝未松,钻一钻,臊根也能索得其中美妙滋味。 老婆子被切中心事,腆嘿不语,掉过脸看着地面。 乔红熹再道:“江府择媳妇儿有母儿,本姑娘择郎君亦有母儿。一个穿着尸皮的毛团儿,肚肠嫩,不如那院中的五奴见多识广。山根凹凹,脸颊瘪塌塌,皮黑而糙,还以为自己是黑里俏,实则是丑陋不堪,有碍观瞻,貌类山中猿猴。” 好好地羞辱了一番江淳,乔红熹掀褥下床,光着足儿到箱柜旁翻找东西,她找出那袋江老爷与的黄白物掷在老婆子脚边,道:“江老爷与的工钱与这些礼,劳请您一一送回去,本姑娘不会再追究此事。还请您回去告诉江老爷子一声,本姑娘无严君可靠,底本儿也不多,没读过什么书,但手面挺高,有时候也会使智量。扬州的陆师爷欠着本姑娘一个人情,不知道江家与陆家相比,谁更胜一筹呢?” 乔红熹声音越说越低抑,眼里的光越来越亮。 提起那陆师爷,老婆子彻底不知颠倒了,她不敢看乔红熹的脸,做声不出,拾起地上的东西,慌不择路而逃。 乔红熹漠然地看着老婆子逃去,大出一口气,道:“陆师爷,今日借您名声一用,就当作还人情了吧。” * 乔红熹睡了三日,水米未沾牙,空着肚儿发通气,气发完了,她刻下有些头晕晕的,捉身不住。 天热食物不易存放,家中除了谷物面粉之外没有其余东西可食。乔红熹洗面漱齿之后,给自己用煮了一碗甜粥填肚。 旁午刚过,有卖婆提着篮子敲门,道:“小乔姑娘可要些买些首饰?” 闻不轻不重的弹指声,乔红熹嘴里不停地吃着粥,吃一口,摇一回头。 摇了好几下才反应过来,卖婆在门外,坐窝儿看不见自己在摇头。将到行经之日,乳头微微硬胀,每行一步路腿心也酸酸的,她不想走动,便放下汤匙,扯开喉咙道:“不需要。” 卖婆“诶”了一声,跌跌脚离去。 乔红熹吃完粥,精神渐渐开爽,却又流了好大一通汗。 屋内无别人,乔红熹索性脱了衣裙,上身只穿一件豆绿春稠抹胸,下身穿一条湖色散脚花边布裤,歪躺在躺椅上。 躺椅上放了一个破旧的拨浪鼓儿,是乔红熹儿时的玩物。 她拿起来拨甩,两旁缀着的小鼓灵活地拨甩起来,发出一阵蹦咚蹦咚的乱响。 蹦咚蹦咚的乱响,带走了乔红熹的思绪,泪下沾了衣裳也不知。 她想到了儿时每年八月十五中秋时,娘亲会给煮一碗甜丝丝的粉团豆,爹爹会牵着她的手到街上看烟火,若碰到了卖玩具的老货郎,爹爹会给她买上几件。 这拨浪鼓儿,且就是中秋节买的。 “儿时物,儿时情。”乔红熹没什么情绪的摇了摇。 足上的指甲生的快,三日未修指甲已有些出头,乔红熹见了,寻来一把剪子细细地修起新长的足甲。 修讫,身上燥热未散,乔红熹自顾骂骂咧咧:“不下雨的狗东西。” 赤足蹬上鞋儿,顶着这般十分惹羞耻的打扮到井边打盆凉水擦身,凉水经身很快压下了从骨里透蒸出的热气。 膝盖破损的地方结了盖,已无什么大碍。乔红熹没事可做,穿好外衣,套上裙儿,重新装扮一番往龙王庙里去。 今天天异常热,庙里香火盛但无多少人。 “小乔姑娘”小和尚见乔红熹来了,与她颔首打了招呼。两个三婆看见乔红熹,顿时眉开眼笑,将重活儿揽在自己身上,只让乔红熹扫地。 乔红熹受宠若惊,拿着一根笤帚扫落叶,扫至下晡日头略斜山头,才勉勉强强把庙里的落叶落灰扫净。 平静的天儿蓦然轰一个霹雳,又刮起了一阵怪风。 风过瓦片响,风过沙石走,乔红熹闭上眼儿隔开飞沙走石。 风声伴随重物坠地的声音,待风止之后,轮眼扫了扫院子,只见才然扫干净的院子,满是落叶折花,而在龙爪槐树影深处,直挺挺地躺着一个男子。 男子眉目荡然,头不带巾,乌发高高束起,顶上冒着一团烟。他肤色白姣姣有光,八尺身穿一件茧绸面品蓝小团花大袖直身,里边一件绢锦中单,下方一条月白裤子,粉头皂靴,手上捻着一个吃了几口的小米糕,胸膛里仰躺了一只带着金铃铛的肥猫儿。 猫身儿颤笃笃的,眼里似阁着泪,绿而光润,四只粉爪儿梢天,有气无力“喵”了一声。 是前些时日在她鞋面留下梅花印的肥猫,它柔顺的毛发像是被雷劈了一般,炸成了一团儿一团儿的,难以捋顺。 乔红熹棱棱挣挣地看着躺在地上的男子。男子忽弹起身,边吃着剩下的小米糕,边平平静静地觑着乔红熹目不转瞬,忽两眉一扭,声音淡淡道:“伏双这个拿锤子的狗东西,竟敢劈龙?” 说着头顶长出了两个似鹿角之物,面部五官渐化成神兽之状,八尺身化成一条长数十米而似蛇的躯干,它用嘴叼起地上昏迷不醒的猫,腾空而去。 007【大惊失色,天降龙与肥猫】(2) 乔红熹亲眼目睹一个容貌得体,衣衫簇簇的男子身子一晃,便化成一只奇形怪状的长物,带着一团旋风,风激电飞地迎着霞光而上时,人已傻在原地,自顾咕咕乱言语乱语了一阵。 她眼睛茫然四顾,整个人儿惊魂不安,犹身绕着雾气,困在一个异想天开的梦中。 因被怪风袭击,青红的西番莲果落满地,粉团花儿秃了好几处,龙爪槐树的枝儿也折了几根。 雷风相薄,惹出的动静不小,小和尚与两名三婆放下手中的活,从堂中出来,见天井的景象破零二落的,起初吃惊不小,吃惊过后心想是天地变亏,也就没再多想。 花三婆擦乔红熹的肩膀,低低问:“小乔姑娘怎么面泛青?可是暍暑了?” 人化为物,或是物化成人,不是神仙就是怪物。 在乔红熹眼里神仙与怪物是同一类物种,她张了个嘴巴,口角偏斜,想说自己看见了怪物,喉咙里还没蹦出一个字,就被一只手捂住了嘴巴。 捂住她嘴巴的人是小和尚。 “小乔姑娘莫开口说话。”小和尚眼目流利,察乔红熹面色不对劲,生怕她从口中又吐什么大不敬之词,先一步阻止了她开口,“小乔姑娘口角一开,言语甚是惊人!” 乔红熹眼花缭乱,觉得鬓角的发向后扯的紧,扯住了太阳穴里的筋。 小和尚用手捂住嘴巴不让她说出口,乔红熹心里憋的难受,觉得自己好似一匹衔箝的马儿,想说话却得努力把生痒的嘴唇用牙齿咬住。身上流动的鲜血动荡不安,鲜血带着一团无名气流聚在胸腔里,窄窄憋憋的胸腔兜不住这团无名气,便把她的喉管给塞住了。 喉管一阵灼热,那气掇转不过来,她耳鸣气短,脑子一空,两眼一翻,身子形似委衣,倒在了那满是落叶灰泥的地板上。 * 伏双身为雷神,其实没什么事情可做,龙王苍冥每月行雨时,他就配合一下打几个响雷。平日里呢守着那些嘴巴闲不住滥发毒誓的人,若耳朵觉得毒誓不中听,就打个雷吓唬吓唬人。 龙王苍冥和龙母在人间见了欢喜佛以后,两相耐不住转焰的春心,且在人间一处无人烟的地方,把衣儿一脱,学着欢喜佛的姿势,做了没脊梁骨的事情。 做没脊梁骨的事情是有报应的。 龙王龙母的血脉,就好似一匹汗血马周身上下无一茎杂毛般纯然而澄静。苍迟在龙母胞宫里为一团膏儿时,不幸染了凡间气,凡间气深藏皮肉下的筋骨中,于是就成了一条且血脉不纯的乖龙。 血脉不纯则法力弱,需要努力修习法力。 苍迟在东海里修习了百年,法力不进反退。别的龙吐出的龙涎可淹了一间屋子,他吐出的龙涎稀稀,连枝花都压不折。他能腾云驾雾,威风地直上苍穹,却不能自由自在地变化形躯。呼风唤雨的基本法力他有,但行一次,便会疲倦良久,唯一存有而可轻松操控的法力,便是喷火。 苍迟变为人身时,很难控制住龙角与龙鳞长出,有时候那如柱粗的龙尾亦会露出。 这在虾精、蟹精、鱼精、螺蛳精等眼中就是一只可怕的四不像,殆非一龙,劈面相见,必掉头避之。 苍迟引镜自照过几回,长久地看,也自觉自己面容奇怪。他饮食不思,管它筋骨可会衰谢懈惰否,以蓄养阳气为由,总是孤零零缩成一团待在太古蚌壳中。海中不分白天黑夜,他每待一回,就是数十年。 自古东丁,龙以不愿呼风唤雨为耻。一日王母娘娘设蟠桃大宴时,龙王爷苍冥上天赴宴,饮至半醉,他醉眼迷离,复问王母:“敢问娘娘,吾儿苍迟,余生该如何是好?” 王母坐在瑶池上,钗冠微溜,楚楚动人的眼儿一眨不眨,素手剥起了一个大橘子。 橘香漫瑶池,香入肺腑。皮肉完美地分离之后,王母一掌托着那颗圆溜溜的无皮橘,道:“严君错,孩儿苦。苍迟这孩子本是无辜,好在筋骨合度,血气充强,不减于父。肌肤充盛,心机灵活,又不减于母,非是一个秀而不实之龙,后天修习亦可弥补不足。龙施雨一回,法力便增一分,不若就将为世间施雨一责,强加于他身上。一可让他展筋骨,二可填精髓,三可拓他胆智,四可增他法力,五或许可求一场俗缘。” 苍冥喝的醉醺醺的,只听得可增法力的字眼,一个高兴,打腿儿谢了王母娘娘,袖了一个大仙桃,化作龙身回了海中。 苍冥回到海中,把仙桃去了核儿均分两半,一半给了龙母姜浅画,一半拿去引诱苍迟从蚌中出来。苍迟不受仙桃引诱,蚌壳合得溜严,只偶尔从缝中吐出一些小水泡。 弊帷且不能弃,何况是与自己有血脉的孩儿,引诱不成,苍冥自己吃了仙桃,吃完几根龙须又花白了不少。 龙王庙起小火当日,苍迟出蚌散心,苍冥计闪上心头。苍冥把老泪一抛,脸上故意挤出深一道浅一道的皱纹,他执住苍迟的手,送过那颗莹彻而大如桃儿的行雨珠,声音带颤含涩的道:“爹爹近来甚病,又被火所烧,需调养血气好些时日,我儿,这为世间万物行雨之事,且就要加你身上了。” * 苍迟与猫儿在龙王庙上的龙爪槐树猴了大半日,猴的好好的,让人难以察觉,谁知被伏双劈了一道。 猫儿的感官反应极其灵活,雷落下来时它当先一步蹿进苍迟胸腔中,软软的身子球成一团。胸腔忽然沉甸甸的,苍迟不迭问猫儿话,兜头就是一道雷劈下,一人一猫直接从树上掉了下来。 好在他筋骨强,抵得住雷劈,换作常人定是倒在地上四肢抽搐,口吐白沫。 可怜猫儿被劈的目睛翻白不见黑瞳,毛发炸起如飘絮,四肢僵硬似木棍,宛如一具被冻住的尸块。 苍迟喜怒哀乐的情绪并不宛然,被雷劈了之后只觉得心头隐隐不爽,得把仇报回去才能解了这不爽的情绪。 他化作龙身,用嘴叼起了猫儿,扭着数十米长的身儿在天上窜来窜去,很快就寻到了劈他的人。 伏双蹲在那小河旁,无所事事地拿着冒热气的大馒头喂河中的鲤鱼,时不时转脸和颊粉粉的小鹤子说说话。 苍迟一见伏双,张口喷出青火,烧了他的馒头。 火喷出,口中的猫儿也掉了。 喷完了火,苍迟觉得口中空空,好似少了一件要紧之物,半饧的龙眼垂下一望,只见猫儿正直登登往下掉。 他半饧的眼儿登时圆圆地睁开,不迭出手相救,河里咕咚声数起,攒在一齐吃馒头的鲤鱼精迅速撤离,猫儿掉进小河里,砸中了一只撤离稍慢的鲤鱼精。 软白的馒头被火烧成又黑又焦的模样,伏双连眨双眼,气愤地抬起脸,对上苍迟时,发现他顶上有些黑,不禁转怒为笑,道:“看来雷是劈中你了,老烧灰骨的东西,竟敢掳走本雷神的蛮蛮。” 苍迟势如闪电地落地,周遭的树木巨石憾憾欲震。 他化作一个顶着龙角的人形,先把河中漂浮不定的猫儿捞起,提着它的后颈肉甩干了毛发上的水,才冷冷道:“劈龙,寿命减一折。” “本雷神命长,减一折亦有千万年。”伏双笑答。 苍迟放下猫儿,他袖子一摆,道:“狂妄无礼,目无兄长,该罚。”言讫,一团青火从口中喷出,火长了眼,往伏双方向处飞去。 “兄长?本雷神可比你大上一龄。”伏双被气笑了,款款地侧身避开。 “本龙在胞宫中待了两百年,如今是一条五百五十龄之龙,而汝只有三百五十一龄,按理来说本龙比汝大上一百九九龄,不是兄,难不成是弟吗?” 苍迟端着兄长的姿态说道。 苍迟与伏双并非是一对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在众神仙眼中并不论法力高低来排位,而是按庚齿大小,大者便是兄是姐。 伏双是脾气急躁的人,最见不得苍迟一副淡然无嗜,不见喜愠,又露着点矜满之色的模样。 像极了一个来挑衅的人。 “管你这老烧灰骨比本雷神大还是小,本雷神今日要把你这条乖龙劈成焦龙。”他两根手指一合打个榧子,天上雷震暴作,一道白中带蓝光的雷划过天空。 苍迟闻雷心里一紧,却装作若无其事,接口道:“阿弟这般做,不好。” “去你个狗东西的阿弟,好不好,干本雷神何事?” 伏双含着怒气,伸出一手,从天上引下一道雷,恶狠狠地打向苍迟。 雷攻势迅速,苍迟一时无处可躲,着忙之下便展出龙爪接之。 接是接住了,就是龙爪上的皮肉冒了一团烟雾,苍迟放在鼻窍下嗅一嗅,是一股香香的焦味,像煎糊了的饼发出的味道。若加上些伞子盐,连珠酱,撒上些姜葱,就是一道佳肴。 苍迟沉着脸,道:“爱耍小脾气不是坏事,可伤了龙,就不对了。” 言讫,他嘴巴大张喷出好大一团青火。青火亮人眼目,伏双惶惶地弯腰避开,青火掠过他的头顶,打在了身后的树木上。 苍迟喷的青火比寻常的百姓人家用的火火势旺上数倍。青火燃上物后会大大转炽,极其容易向四周蔓延。树木沾一点青火便大烧大燃起来,再加上风助火势,林中的树木大半被青火烧,阴沉沉的天空被火光照得如夕阳般通红。 照这个情形只需一刻,郁郁葱葱的小林将成一片秃林。伏双急得跺跺两脚,道:“老烧灰骨的,还不快些下雨把火灭了。” 苍迟面上难得露出一丝慌乱之色,他立刻化作龙形腾在半空,却在半空安然不动。 “蠢东西犹豫什么?快下雨。”伏双在地下急得眼里插柴。 苍迟重新化作人形落地,哑声道:“不见了。” 伏双急问:“什么不见了?” 苍迟沉吟了一会,似乎在想事情,道:“本龙的行雨珠,不见了。” 008 【梦交之景,真个羞人达达】 乔红熹方醒来不到一日又昏过去,这次昏的时日不长,次日白浊的雾气开散,嫩日缀山头时就醒了。 夏日也是困人的天气,茶三婆屁股坐着一张瓜楞墩儿,趴在桌上睡的黑甜无梦,花三婆睡在躺椅上,胸口微微起伏,喉声鼾鼾然。 乔红熹带着微弱的呻吟醒来,两个三婆上了年纪,身心睡的香,也容易被吵醒。一听声音,她们不约而同地分开睡眼望向床中人。 茶三婆用指抹去内眦里干燥的垢物,道:“小乔姑娘醒了啊。” 乔红熹打了半个呵欠,睡眼惺忪地打量屋内什具,看到了在背旮旯儿的拨浪鼓才确认是在自己家中,问:“三婆怎么在这儿?” 茶三婆眼皮一开又合,打着睡眼倒了一杯温水往乔红熹嘴边送,道:“小乔姑娘昨日晕过去了,我茶三婆啊担心你出事儿,便与花三婆来照顾你一夜。醒来觉得如何?较好些了吗?” 乔红熹一口一口呷净了茶三婆送来的水,想起昨日遇到的事情连打了三个寒噤,汗毛根根如猬般竖起,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她落了两个三婆的殷勤,心里过意不去,勉强打叠精神,挤出一个笑,道:“多谢茶三婆,多谢花三婆,我好多了。” 不知茶三婆那句话不中听,惹的花三婆身子还惺,面如靛青,她下狠劲儿一拍桌子,作骂声:“臭婆娘,明明是我花三婆先提出来照顾小乔姑娘的,怎么搁你婆娘嘴里倒变成你先提出来的?” 花三婆声儿粗犷,茶三婆抉抉耳嫌弃道:“你个臭婆娘,一大清早的用你那公鸡般的嗓儿吵什么吵,也不怕吓醒邻里人。” 花三婆嗤笑三声,道:“油嘴的臭婆娘,别以为花三婆心里看不明白,你就是想趁机献殷勤,好把雪白粉嫩的小乔姑娘拐到家中当媳妇儿!” 茶三婆冁然一笑,道:“我茶三婆是这般想,难不成你这个臭婆娘不也是这般想吗?你那儿子的臊根又软又短,我可是听花奶奶说了,你儿子做那事儿的时候,得用那银托子相帮,而且啊还细得还得用上相思套增粗度。这丢人的臊根也好意思讨媳妇儿。” 茶三婆当面辱人儿,花三婆不怒反笑,悠悠翘起一只腿儿,道:“哟,当初不是说孔融让梨吗?我家儿子短,那今日你就让啊。” “只怕让了梨,那梨就烂咯。” “好似放你那儿不会烂似的。” …… 乔红熹明白俩三婆为何费尽心思地笼络自己。 俩三婆惹怒了龙王爷,谁还敢把自家辛辛苦苦养大的姑娘嫁过去。她们眼睁睁看着别家的孩子儿花女花绕膝,今年结果隔年就开花,而自己的孩子膝下寸草不生,一时急了眼,就把歪主意打到做了大不敬事情的乔红熹身上来。 乔红熹憨憨地笑看她们满红耳赤地斗口齿,在她们歇嘴的空隙,她顿移憨笑,趁嘴道:“三婆啊,我乔红熹是磨镜子的人。” 俩三婆一听大惊色变,咬着牙,全然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脑子里想两个光溜溜的女子如何在床上行那事儿。胡思乱想也想不出两具嫩嫩的白肉之躯行事的光景,便觉得乔红熹是扯谎搪塞而已。 乔红熹微抬眼帘,帘内像藏着一把犀利的剑,射出阴森骇然的亮光,聚在俩三婆身上。 她嗓音低低地补充了一句,道:“还是喜欢拿着角先生在上方动作的那位,所以男子那处长还是短,我都不在意的。” 方才吵的脸红脖子粗的三婆,赤红的老面皮上汗出如雨,还胀成了紫色,如箭穿雁嘴,半句话都说不出口,只知道嘿嘿傻笑。 乔红熹的话如潮水般地直冲进她们藏着歪主意的黑漆漆肠子里,潮水退去,肠子变得干净无比。她们各拿起自己的东西,不再勾留,两腿速速交换,落荒而逃。 不费丝毫力气击退了两个打歪主意的三婆,乔红熹也不担忧她们会背地厮说,反正她这辈子也没打算把自己嫁出去。 乔红熹了无喜色的在床上回想昏睡时做的梦,她梦见自己与一个生着两根状似鹿角的男子赴阳台梦,还是她主动解带脱衣的。 男子整个人模模糊糊地隐在阴影里,看不清半掐轮廓身形,只能看到头顶上的两根角。越是看不清,越能清晰地感受男子的动作,男子每一回的深入浅出都妙不可言。 这个难以启齿的梦,乔红熹打算默默撇在脑后。 只是梦而已。 睡了一宿,乔红熹觉今日比昨日又热上了好几分,热得心闷转加,再受不了身上粘嗒嗒的感觉,她把嘴一努,立刻下床更衣。 更衣之际恍惚发现身上着的衣裳不是昨日穿出门的衣裳,她上身只穿一件湖色短绸汗衫儿,里面没穿遮住乳儿的抹胸,下身一条白绢水裈。 两个三婆虽说心思不纯,使心用腹,照顾她却是百般细心,给她换了新衣,用水擦洗身儿后抹上润肤的沤子。 乔红熹在心里默默言了一番谢词。 因梦交的影响,昏睡时夜汗也出了不少,腿心也油腻腻的,呼吸之间有温热的东西从中流出。脱掉汗衫儿与水裈,容不得一点多余颜色的肌肤与水裈上,多了几点暗红色。 乔红熹满眼写着惊讶,她蓬发赤足站在镜前发呆。镜前的自己眼窝青黑,两腮上贴着三行浅浅的枕印,惊讶过后才想起是红娘娘来拜访了。 红娘娘来拜访的时候不宜碰凉水,她煮了一盆热水擦身,身子擦干净,再把染血的水裈洗净晾起。 书中说女子行经前后伎痒好比饮了春药的男子,一寸春心易摇荡,难自持,所以昨日无故梦交是有理由的。 乔红熹给自己搭了一个阶梯下,心情大好,换好衣裳后哼着小曲儿去龙王庙。 街上的气氛死僵,毫无一点欢乐温情可言。 以往街上那些爱卦卖的摊主,今日眼皮耷拉,无喜无神地卖物,而路人则是无精无神地买物。曾经爱折腰步,爱作龋齿笑的花奶奶今日态如雨浸的春花,眼泪扑扑簌簌地掉。她们饮一杯新蚁,乜起缬眼,拿起琵琶倚门弹唱: 龙王一怒树林秃,河婆一怒河水枯。 三伏之时秃又枯,爹娘拥住儿郎哭: 为何秃,为何枯,为何不肯佑万物? 为召龙王施膏润,撰青词前吃馔素。 为求河婆亭万物,点香火时着净服。 合掌虔诚求神佑,反惹灾祸溢世,反致福不盈眦。 惨戚戚唉无人怜,惨戚戚唉无人知。 乔红熹大好的心情随之沉郁,花奶奶用含颤带抖的声音唱着,时不时还有呼心痛之声。她不明所以然,但词曲入耳凄凉不慆耳,听着一颗心便不由自主地提到了嗓子眼上。 乔红熹疑神疑鬼地趋至龙王庙,至林中,终于知道花奶奶唱的词曲是何意。 郁郁葱葱的树木被火毁成灰,曾经泛滥的河水竟枯竭。 乔红熹呱嗒着脸,小步疾趋到龙王庙里,龙王庙外一切如常,没有毁坏的痕迹。她松了口气,慢下步子走进天井,却见一个鬼鬼祟祟的男子蹲在粉团花之中,正翻找着什么东西。 乔红熹就手抄起旁边一把用竹片编成的打人批头棍,跄跄地走到男子身后,而后兜头就是一棍,问:“汝是何人?为何毁坏庙中花草?” 男子闻声音顿住动作,他背着身,摸着发疼后脑勺,问:“你看得到本龙?” —————————————————————— 【行雨珠不是小乔拿的呢,但最后是在小乔手中的】 009 【初见有误,乖龙喊小娇娇】 明亮爽朗的大火将夜晚照得如同白昼,苍迟眉尖眉梢笼着无限的愁绪,干站在原地,一筹不吐。 红光到处火星子乱爆弹出,一片浓烟密灰熏人眼目。 伏双只会行雷,雷与火就如冰碳之不相入。无法引雷灭火,他内心孔疚,急得呼吸乍歇,无计可出,只在原地急得抓耳挠腮。 小鹤子在河里露出一双眼,乌溜溜瞳子里映着红光,她摘了一朵红花,把花瓣一瓣一瓣地扯下,默默流泪道:“树木秃,无遮物,小河被烈日焙烤暴晒。暴晒三日,河水定枯,可爱的鲤鱼姐姐,鲤鱼妹妹,帅气的鲤鱼哥哥,鲤鱼弟弟,以及粉团团却没人爱的小鹤子将变成一团丑不拉叽,干瘪瘪的小鱼干了,呜呜呜……再也见不到蛮蛮姑娘了。不想昨日与蛮蛮姑娘一别就是永远,小鹤子命好苦。” 小鹤子换了不下三个姿势说这一番话,潜藏在阴处的鲤鱼精忽如飞蝗骤雨般跃出河面,竭微薄的力量,口中不停喷沫灭烈火。 这些鲤鱼精修为只有几十年,只能以鱼形生存,与寻常的鱼一样离不得水,力量弱至极点,喷沫灭火是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耗修为而不讨好。 小鹤子也是一条鲤鱼,但她的修为高一些,所以可自由自在地化作人形。 伏双被这群小鲤鱼精们感动得鼻窍呼吸不畅,眼里带水光,心道不愧是自家蛮蛮养的鲤鱼精,又傻又精。 苍迟盯着汩汩不穷的河水,心想河水或许可灭了这场意外的火。 如今火还是可控之势,虞蛮蛮不知在扬州何处,寻她出来已来不及了,苍迟劈脑揪着小鹤子,柔声道:“今日需借这河水一用了。” 苍迟不知从哪儿寻来一个小木桶,汲了半桶河水,让小鹤子命令河里所有的鲤鱼精跳进桶中。 加上小鹤子,虞蛮蛮共养了三十三条鲤鱼精。苍迟数了三回,确认桶中有三十三条鲤鱼精后,便把桶与还在昏迷中的肥猫交给伏双。他自己化为龙形,大大地张开口对河水吹了一口气,而后腾空飞上。 汩汩不穷的河水不再流动,它如一条数尺的白练,随龙身高悬盘绕于空中。 苍迟停在火势最狂妄之处,闭目吐息,高悬盘绕于空中的数尺白练旋而如雨洒下。 火不胜水,苍迟用尽了河中的水才将耀眼的火勉强熄灭。 故而河水枯竭,非是小河婆发怒,而是被苍迟用光罢了。 * 乔红熹手指发僵微冷,她握紧批头棍,怒答:“我又不是瞽者,为何看不到你?” 苍迟喉中频咽津唾,没被批头棍打愣,却因乔红熹的回话而发愣。 出海之前,爹爹说过龙化作人形后,着肉穿上东海络丝娘亲劳玉手,用火浣布以及冰蚕丝所缝制的衫子,则夏不怕热,冬不惧寒,为人身且不会被凡人肉眼看到的。所以他才可以在庙里光明正大地吃了大半年的糕点也没被人发现。 苍迟心问口,口问心,不知身后的人为何会看见自己。微微拗过项,睄紧身后的人。 是一个估摸二九龄的女子,颈上滴着汗,肌肤寸寸富丽粉光,额描着嫦娥眉,腮抹着用红蓝花粉制成的胭脂,嘴含落山红日。一头头发随意绾起,不钿不钗,只饰一朵茉莉花。秾纤娇弱的身儿穿镶花边亮纱青衫子,青衫子半开,露出一抹蜜合色绢布绣花主腰,腰别一方缀小铃的囊帕,底下是翠蓝裙提跟子鞋。 倒是一位标致的小凡人。 提跟子鞋?苍迟眼光落在那双鞋儿上,隐约记得几天前,他拽过一个来龙王庙上香的女子的提跟子。 不知是不是同一位。 乔红熹见男子的目光垂在自己的鞋上不移开,十分恼火,鞋儿下趾头不安地抓挠,拔高声音,问:“你到底是何人?” “一个寻物的失主罢了。” 苍迟收起目光,脚下蹂躏粉团花起身,手腕上连片蓝紫色的龙鳞他没法收起来,只能把袖子扯下遮住,一点痕迹不露。 无行雨珠龙不能呼风唤雨,苍迟发现行雨珠不见之后便折路来寻,没想到会被凡人看见。 男子一直背着身,乔红熹不能看见他的说话神情,但衣裳簇簇,背影直挺挺的,有翩翩君子之风,不似街中放浪的流氓,于是低下声,道:“扯淡!庙里有何物给你寻?” 苍迟没有扯淡,他的确是来寻东西,寻那颗行雨珠。 来凡间大半年,苍迟从没与凡人说过话,一时摸不清楚凡人的想法,也不知凡人的心肠,沁头合嘴,不敢轻易回答。 他想起伏双平日里与虞蛮蛮相处时的谈话与辞色。神情温柔似水,言语肉肉麻麻,让人起寒栗最好。 虞蛮蛮每回都会被伏双的言行举止弄得哑口无言,掌不起脾气来。 苍迟在腹内加速拼凑伏双对虞蛮蛮所说过的话。 拼凑讫了,他先自言自语念了一番,忽地转过身,抢步上前,劈手夺走乔红熹手中的批头棍。他浓眉一挑,笑痕一绽,露出放浪的神情,顺势把乔红熹揽入怀中,并伸出一指戤住她的粉题,道:“吾有沈郎腰,欲阅扬州小娇娇。小娇娇美貌甲天下,闪闪烁烁一抹裙色早在梦中来,叫吾骨头酥,骨头软,今日愿为娇娇腿下客。” 眼前女子的一抹腰肢竟纤不盈握,苍迟搦在腰际的手频频收紧,好似是情郎在佳人腰上调情索趣。 陌生的气息洒面,极具戏谑的目光盯着自己的脸儿,乔红熹脸蛋赫然,颈上青筋成结表露。 方才还觉得男子有翩翩君子之风,现在回想起来,只能怪自己是泥球儿换了眼睛,没直接一棒把男子的脑浆敲出。 这是第二回被男子撮空,她挣扎了数下,四肢却不能转侧,登时一张脸色转更为青紫,吐出的一口气也似撺椽,又急又重,重中带浊,可见气的不轻。 她蓦地滴溜起一条手,热辣辣地往苍迟头上削了两个栗暴,声音如暴雷响起:“何物等流竟敢调戏你姑奶奶?” 乔红熹夺回批头棍,竭力狂挞苍迟,恨不得把他挞得血肉狼藉,身上见不得一块好肉。 苍迟没想到乔红熹反应是如此,头上吃两个栗暴,身上还受起了挞楚。索性身上有龙鳞与衫儿所护,批头棍打下来并不疼。他敷衍地躲着批头棍,反省自己哪一点说的不对,可这些言语都是伏双曾经说过的,理不应该出差池才是。 乔红熹一壁厢挞人,一壁厢骂人: “狗东西,明天姑奶奶就给你请一位先生揭白,再给你寻一方风水宝地窝葬了。” “姑奶奶我让你骨头酥,骨头软!” “姑奶奶我让你小娇娇,让你腿下客!” 010 【色心大起,乖龙戏上香唇】 这把批头棍是当初百姓为抓偷吃糕点的贼人编的,专打贼人。如今没用在贼人身上,但用在一个调戏姑娘的浪子身上并不失为一个理由。 贼人与浪子,一个偷物一个采花,天生就是一家人。 乔红熹与养在深闺的姑娘不同,活得并不十分腼腆。 乔红熹的爹爹亦是位圬工,能上天下地的圬工。 她自小随爹爹跑上跑下,跑戏班里时,跟着老把势偷偷学了不少招式。打筋斗与打枪背学不精,第靳道柔软,那捕腿拿腰功夫倒是拿捏的好。 姑娘家有了些把势,气性且会随了男子,随了男子就非是那种端个盘子手都不停稳的娇弥弥姑娘。 身上的青衫子袖儿长且宽,碍了手脚,乔红熹将袖儿捋到臂弯上,露出一截手臂。看似没几两肉的手臂好生来得,气力不比虎门将子的气力小。 乔红熹气丕丕的,今日还来了红娘娘,怎肯轻饶素放了苍迟,她蹬着眼儿没留情面地打。 批头棍十落九着体,恐怕在牢中的打脊匹夫,也不必受这种痛察察的八棒十夹罪。 苍迟饮气,嘴里一句话也不求饶,哼也没哼一声,蹙着眉头轻松躲棍,默想是何处出了错。 身上的龙鳞比铁甲坚厚,一尊大炮连珠般来轰击,他也是吃的克化。一把用竹编的东西,毫无杀伤力,不能活支煞,打到身上来没有血肉横飞,就似是羽毛掠过肌肤般,不疼却滋了养。 “贱皮肉,贱骨头,花腿闲汉!” 树木秃,河水枯,百姓没了往常的热心思,庙里的和尚在后山上打坐,一大清早的龙王庙静促促的。 俏促促的龙王庙充斥乔红熹的骂声以及急彪各邦的棍折声。 苍迟躲批头棍时脚下打了一个滑擦,乔红熹以为他要溜走,“嘿哟”一声,化身官府里的门子,左一挥批头棍,横打苍迟胁下,右一批头棍,直击苍迟股肉。摆手乱打,动作一气呵成,十分熟稔。 苍迟在娘亲胞宫里呆了两百年,出胞宫之后,多数时候都窝在蚌壳内打盹儿。他活了五百五十年,没有倚过翠,也没有偎过红,姑娘的情涂他摸不清。 眼前本来大有颜色的姑娘,腮斗儿都青了。苍迟记起娘亲也有被爹爹气得张牙五爪,腮斗儿发青的时候。 那时候爹爹亲了娘亲一口,娘亲和搓熟的汤圆似的倒靠在爹爹怀里,腮斗儿从青转粉,还添了两朵莲花般的笑靥,什么气什么怒,都飞到了爪洼国去。 伏双的做法不能用在凡人身上,那爹爹的做法总该不会出错。 苍迟心想着,再次夺走挥舞的批头棍丢在地上,就手抱住细腰儿。 第二回落入苍迟的怀抱,乔红熹好似陷入绝境般疯狂挣扎。她一刻不停地拿手攮,缩拳打,扬起脸小来,吵吵嚷嚷:“放开你姑奶奶,狗东西!” 苍迟气力如牛,搂住乔红熹时并没用上一分力气,他搂住乔红熹出神,脑筋儿飞速运转,反复思虑当时爹爹是亲娘亲的腮还是唇。 想了一忽儿,苍迟没想起来。 近在眉睫的唇和一朵刚坼蕊的花儿般,吃喜绮丽,散着迷人的芬芳,非常诱人。他喉间干燥非常, 不管爹爹亲的是腮还是唇,他低了头儿,唇如饥似渴地揾上去。 唇上贴着软热的两片唇,乔红熹骨缝散开,头眩眼花,相当有膂力的手臂忘了挣扎,身儿融在男子怀抱中,软软地任他久久地亲吻。 四唇只是紧密无隙相接,两条舌儿没有生花,都安分地呆在属于自己的地方。 亲上含落日的香唇如食了一块小香酪,甜甜软软妙不可言。 苍迟沉溺在香甜柔软中,两张眼皮儿被糖胶住了难以掀起,舌头忍不住伸了一截到香口中。 乔红熹思绪被闯入口中的舌儿扯回,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正与一个男子做着粉嘴衔舌的羞人光景,庞儿晕红滴血,撒腼腆地啼哭起来。 苍迟听见啜泣声,离开香唇,见方才怒气汹汹的人儿变成了一个泪人儿,他嘴巴嗫嚅,想说什么却是无语凝噎。 乔红熹蹲下身流了好一会泪,脚边的批头棍被她用得快裂开了,她不明白为何一个男子的皮会如此厚实,会如此今禁得住打。 来龙王庙无故跌了一跤后命道便是惨兮兮的。 前有江淳戏足喂药,后有男子摸腰戏唇,十日内昏了两次,第一次醒来受老婆儿侮辱,第二回醒来有三婆打好了歪主意。 “滚啊,倒路死的你给姑奶奶滚啊。”乔红熹越想越委屈,小泣转为呱然大啼,抄起批头棍扔向苍迟的左边地,“再不滚,姑奶奶就用泥和了你的臊根,让你绝后代!” 打不过骂不过,乔红熹先退一步。她扔完棍,猥身再哭道:“姑奶奶我近来是犯了金神七杀了,还是犯太岁了,还是惹了那龙王爷啊,姑奶奶一个无根无绊的人,命怎会如此苦,怎么就成一个棺材座子了啊……” 苍迟心里活络:爹爹的做法,亦不能用在凡人身上。 心里活络,两条腿也活络起来,他带着一脸疑惑,从容不迫地翻墙而去。 * 曰: 雷神与河婆十年前递了丝鞭,河婆家人亦欢欢喜喜地吃了一钟肯酒。雷神与河婆不久将来便是一对好夫妻,雷神说些颜色话是在调情。 而龙王龙母早是夫妻,搂腰亲嘴是夫妻闺门之私,亦是该做的事儿。 但苍迟与乔红熹,素不相识。 苍迟深养东海五百五十年,不知风月,不知从权。 初与凡间姑娘交谈,只一捺头地效身边之人的做法,又是说颜色话,又是搂腰亲嘴,在姑娘眼里就是没廉耻的花腿闲汉在渔色罢了。 * 苍迟走后,乔红熹继续蹲在地上哭了许久,一个用青布行缠,带着褦襶的行童走来,拍着她的背道:“小乔姑娘,怎么了?” 乔红熹摇摇头,随意收拾好泪面,离开了龙王庙。 到了街上,乔红熹无所事事地盘街儿,大街走完过小巷。 街旁的树下有穿着小布衫,用旧布条扎裤腿的小儿郎,他们在地上耍杏核儿。 乔红熹路过时,望他们哪儿投去一道含羡的目光,一颗杏核儿不长眼,骨碌骨碌地滚到脚边,她一时没系意到,脚就踩了下去。 杏核儿皮虽厚实,但受不住乔红熹的蛮力,“吧嗒”一下就碎得四分五裂。 空气一度死僵。 乔红熹听到一声脆响,面上的脸色有些挂不住,眼眶红着,含羞带愧地对那群小儿郎道:“不好意思啊。” 小儿郎面露惶恐之色,能把杏核儿踩碎之人,内力极深,他们皆摇了摇首,道:“没事没事。”然后卷怀地上的杏核儿跑了。 乔红熹嘴角搦了一下,脚尖儿顺拐进一个巷子里,走了一半才发现小巷子是个截头路。 截头路有截头路的好处,此处阴暗,行人稀少,可以光明正大地干坏事儿。 这不,乔红熹就在这截头路里看到了三个拿班作事的小流氓。 他们拿着黄串饼吃着,成一个摘脚儿围着一个手脚儿滴屑屑的姑娘,沾着油屑的手在姑娘白净的庞儿上摸着。 “美人儿美人儿,随爷爷我回家。” “美人儿在此人生地不熟,不如随爷爷我回家。” 011【小美人也,是扬州小河婆】 只见那姑娘用一根红丝带扎着双髽角,画着鸳翠眉,两颊有酒晕。穿着出炉银红金丝滚边短大襟,腰下是一条鹦哥绿缠枝马面裙,别了一方汗巾,飘着一条丝线编织的鸳鸯绦,底下踩着一双精精致致的白绫高底的鞋儿。 好一个挂眼的美人,乔红熹心里一叹,再见她耳饰一颗粉圆珠,秀颈亦带着一条十分足色的珍珠链。 流氓遮道,一为钱财二为美人。 这小美人财貌皆有。 乔红熹势单力薄,本想诈眼儿溜走。可心怜那绝美的姑娘将在这儿丢了清白,又忆起自己被流氓调戏的事,她拍了拍胸脯,把黄豆般的胆子放成拳头般大,道:“三位爷,好兴致啊。” 拿班作事的小流氓转过头,嬉着脸皮儿,一齐道:“哎哟,又来一个小美人儿,爷爷我今日的臊根儿可有福了。” 其中一个小流氓涎着脸,脚尖儿朝乔红熹走来。 他们都是溜骨髓的人,脑子只有搂姑娘裙带的事儿,乔红熹吸了口气儿,主动往前靠近。 且靠近,且心道:敢挨近姑奶奶,姑奶奶我待会儿让你们那胯下的臊根与泥和成一块儿。 心里是恶狠狠的想,嘴里嘛,就是拿着左话说右话:“爷可是一宿数餐之人,我与妹妹怎刚捱得住。爷不如随我来,我那斜巷儿里,塞满了好些姐妹呢。” 小流氓撮己下颌,阴笑道:“在何处?” 他们都是面生的相,操着不知是何方的口音,定是从别城来的。乔红熹心里有了主意,走到娇滴滴的小美人旁,捉住她的手腕。 乔红熹不着痕迹地给娇滴滴的小美人溜了眼色,而后假装讪筋儿道:“昨日说妹妹一句不是,妹妹怎就自己出来招客了,回到家中,可又要挨呲儿了。” 说完转头对小流氓笑说:“那斜巷儿离这儿只有一里,只要爷有银,我们啊,都欢迎。” 乔红熹牵着娇滴滴的小美人走在前头,三个小流氓漫随在身后,还说说笑笑的,说待会儿要如何让那些姑娘在身下喊救命。 娇滴滴的小美人手腕冷如冰,好似是刚从冷水里泡过似的,她眼管着乔红熹的裙摆,安静地行走着。 乔红熹手心里出了热汗,她行时不见足尖,足跟儿也不生一点尘,似是慢悠悠的,但却灵活地东抄西转,过了一条涩道后就到了衙门之地。 衙门门首摆了一些供拴马用的鹿角,鹿角前站着两个泥鞋窄袜的公人和一个腰挂着绯照袋的小师爷。 小流氓一路上尽管谈笑,将到衙门了才觉得情头怪异,又随了几步,后知后觉发现自己上了当。 他们拔腿就要跑,跑前还不忘飞起一脚踹乔红熹的尻,骂道:“臭婊儿!” 踹完就和一溜烟似地跑了。 乔红熹尻受了力,立刻松了娇滴滴的小美人,自己往前一扑,胸腹揾在地上,嘴里吃了一口泥,不停地哎哟叫。 她纳闷儿了,那些小流氓怎么只踹她。也纳闷儿为何近来命道如此差。 那小师爷是乔红熹的小竹马,庚齿不大,不过二十岁,叫做陆平歌。东关街上的陆家香铺,且就是他家开的。 陆平歌是个胎里红,有银有势,却是个小肚鸡肠人,故人称小肚肠师爷。 陆平歌闲来无事,就爱在门首望风。他的眼十分尖儿,远远便瞧见了乔红熹……被一个男子狠踹了一脚,他先拚掌一笑,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乔红熹也有今日。” 笑完陆平歌才发觉不对劲,立马让两个公人去把踹了乔红熹的男子抓起来,自己去扶乔红熹起身。 两个公人也识得乔红熹,她是东关街唯一一位是姑娘的圬工,能吃苦生的又好看,和小肚肠的师爷还有那么一点小关系,想不识得也难。 乔红熹和陆平歌自小就相识,为何相识,说来话也不长。 十多年前,莫名来了一场大雨,多数人家家中的墙遇大雨而坏,家中有银的找圬工,没钱的自己修葺。 陆家不缺银,天一放晴,便请乔红熹的爹爹乔楼来修葺坏墙。 乔红熹是个坐不住的姑娘,总随爹爹跑上跑下的。 那时候到陆家修葺坏墙,陆家一间屋子的裹角碎了,瓦片重重地掉了下来,陆平歌就站在下方。 眼看陆平歌脑袋上要开红花,乔红熹良心一发,竭尽全力,用小小的血肉之躯把他撞到了一旁。 陆平歌脸着地,磕掉了一颗大门牙,嘴巴流红有血,好在他还在毁牙之际,掉一颗牙能避免一场脑袋开红花之灾,值得了。 乔红熹挺身救了陆平歌,陆家人自然是感激不尽。 陆家人从不下眼看人,乔红熹身份卑卑,他们却隔三岔五就让家中的小厮去乔家把她带来,给她吃好吃的食物,给她穿好看的衣裳。 待她真当如息女般。 …… 没有一双好腿的公人不是好公人,他们不过几步就追上了小流氓,在每个人身上都做了一个桶勾子,趁他们在地上嗷嗷大叫时上了滚肚索,带回了衙内。 “陆平歌你方才是不是笑我了?”乔红熹借着陆平歌之手起身,耳畔隐隐响着他朗朗的笑声。 陆平歌面色从容,岔开话道:“我娘问你何时能当陆家媳妇。” “下辈子吧。”被陆平歌以言语相戏,乔红熹见怪不怪。 陆平戈哦了一声,眼儿管住一直站在一旁不言不语的小美人,嘴问乔红熹:“这谁?” “没谁,那三个小流氓交给你了。他们踹了我,你不帮我报仇,有辱我们十年之交。” 乔红熹掸去身上的尘土,转头对小美人沉重地说,“小美人啊小美人,出门在外,莫露美色,莫露钱财。” 小美人点点头,沉吟了一会儿,自报姓名:“姐姐,我叫虞蛮蛮。” 乔红熹不知美人为何自报姓名,礼貌地点了点头。满是尘土的手掌与陆平歌挥了挥,丢下虞蛮蛮扬长而去。 陆平歌唇舌痒,想与虞蛮蛮通通语,话在口角未出,虞蛮蛮霎霎眼皮儿,红着秀面,劈脚跟乔红熹走了。 乔红熹一心想回家洗身,虞蛮蛮随在身后她也不想多做搭理。 过街边的一处蒸作铺时,虞蛮蛮忽然喊住她,道:“姐姐,蛮蛮好想吃热乎乎的馒头。” 012 【死皮赖脸,小河婆讹馒头】 两腿之间流红不住,现在是小日中,过了两个时辰,也不知一层布能不承住那些污血,乔红熹担忧污血染裙,听见虞蛮蛮的话,脚下仍是大走,不曾顿住。 虞蛮蛮急了,声音拔高一分:“姐姐,蛮蛮好想吃热乎乎的馒头呢。” 蒸作铺的老板是个四十岁的男子,颔下微髯,七尺之身穿着素色的短衣长裤,腰间不松不紧地束着一条补丁布,裤脚用黄麻绳打了紧紧的绑腿,一双宽大的蒲鞋。正端着碗嘴唇浅浅地喝着凉水散热。 他黝黑的面皮上覆了一层细细的汗光,听到虞蛮蛮的话,放下碗,用眼细细打量虞蛮蛮。 只见她秀面风弹可破,春眉疏密有致,盈目如潭水清澈,波俏得就和罨画中走出的女子,温柔而清雅。 于是道:“小乔姑娘何处认来的妹妹,好一个十相俱色的姑娘。” 老板腔儿大,声传了数里,乔红佯装没听见,继续埋头向前走。 虞蛮蛮站在蒸作铺前,眼痴痴地盯着冒热气的蒸笼,时不时用眼梢溜一溜乔红熹,见乔红熹步子快如流星,她的眼儿便耷拉下来。 老板被她的愁苦模样逗笑了,掀开竹编蒸笼盖,择了两个最大的双色花卷馒头,用一块布包住了递过去:“来来来,馒头烫,小姑娘慢些吃,顺便给小乔姐姐一个。” 一团甜丝丝的烟雾从蒸笼里跑出,扑上虞蛮蛮的眉于间,她不敢伸手去接,手吞在袖子里,道:“小鹤子说过,出门在外,不能乱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我与你姐姐相识呢。” 蒸作铺的老板强送过去,嘴巴忍住不说荤笑话打趣,“不算不认识了。” “不能要呢,没有给银,不能要的。” 虞蛮蛮摇手固辞,快步跑向乔红熹,离开蒸作铺时,不舍地看了一眼老板手上的馒头。 前先扎的两个髽角因奔跑变得松垮,几根碎毛窜了出来,虞蛮蛮不在意,紧缒住乔红熹的袖子,身子扭成一条扭股糖似的,道:“姐姐,蛮蛮无银买馒头。可是蛮蛮好饿,有三天没吃馒头了,姐姐可以给我买……三个馒头吗?” 虞蛮蛮每日都得吃上一个馒头,一天不吃心里焦,嘴巴涩,皮里大大抽肉。三天没吃馒头,她得一次补回来。 女子身量娇小,力气却不小,乔红熹袖子被两根指头缒住,步子随之顿下。 虞蛮蛮说自己无银,乔红熹以为是耳朵出岔,转过头,用含疑的两道目光从下往上打量虞蛮蛮。 一双以丝绵为底的白绫高底云头鞋,红衣绿裙里系一条丝线编织的鸳鸯绦,身段打扮得灵活,一眼就知是非贵即富人家的姑娘。 再看她身上所饰的珍珠色泽自然磊落,无掺杂质,随手取一颗拿去大兑坊里换,就可换一袋黄白物。 她无银,乔红熹可不会相信,回道:“我与虞姑娘素不相识,姑娘不是不食生人之物吗?” 虞蛮蛮与老板的对话乔红熹听见了,她心里觉得好笑。 不知是那户家人这般糊涂,脑袋瓜子一会儿傻一会儿精的姑娘不好好看紧,万一被咸集街上的牙婆盯上,高价鬻入那些大老爷家里,他们可得要烧香拜佛求后悔药。 “姐姐不是生人呢,姐姐是蛮蛮最好的姐姐。” 虞蛮蛮笑逐眼梢,伸出五根手指头,说,“所以姐姐可以给蛮蛮买五个馒头吗?” 方才还是三个馒头,现在又变成了五个,乔红熹暗骂她得寸进尺,顶着一张长的乖乖巧巧的脸,当街讹馒头也不怕丢人眼梢。 虞蛮蛮笑的时候眼梢延出一道浅褶子,是常带笑容才会有的小褶子。 乔红熹暗骂完,虞蛮蛮肚中发出一阵响声,她心肠软下,罢了,五个馒头也花不了几个钱。 怕虞蛮蛮越讹越多,她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用青绸打口的荷包,解了绳带,拿出几个铜板与了虞蛮蛮。 “拿着,够你买五个了。买完就回家,莫再跟着我了。” 铜板才放在虞蛮蛮手上,乔红熹眼尖,看见不远处有个腰弓似蛆虫的牙婆,正鬼鬼祟祟地打转,她心里直叫不好。 香饽饽的小美人儿在牙婆眼里已经是一笔上好的买卖了。 做好人好事会成瘾,乔红熹也不愿自己救出来的人出什么三长两短,她打帐把好人做到底。 乔红熹赶忙拿回虞蛮蛮手上的铜钱,牵着她到蒸作铺里买了五个馒头。 蒸作铺的老板边包着馒头,边抽扬虞蛮蛮:“小乔姑娘的妹妹与那些小眼薄皮的姑娘不同,真是好。” 虞蛮蛮不怕馒头烫手烫唇,向老板要了一个馒头拿在手里吃。她吃一口馒头嘴里含糊地呼道“好烫”,呼完小一口,大一口地往嘴里送。一口馒头还没嚼进肚子里,又咬一口,两颊因嘴中含物而鼓起。 乔红熹动动嘴皮子,欲提醒她慢些吃,否则烫出料浆泡她可是没有闲钱给她买药。话将说出口之前,转念想一个馒头顶多是烫破皮,又痒又疼的料浆泡得用滚开的水才会烫出。想到此,也就懒言提醒。 老板选的馒头都是又大又软的,他包好剩下的四个馒头,凑过头与乔红熹小声说:“我方才听一群道士说,要用人来祭龙王,龙王才会下雨。小乔姑娘得看好妹妹,这事情虽残忍,但三不拗六,少数得服从多数。万一真要人祭,定是要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来祭的。” 乔红熹耳朵捕捉到“人祭”的字眼,浑身的血都凝住,染青黛的眉毛绾起,问:“哪些臭道士说的?” 老板摇头:“不知呢,好像是城外来的。总之小乔姑娘与妹妹都得当心些,莫被有心人盯上了。” 以活人祭神灵这等残忍之事,在扬州里从没有过。乔红熹说了句知道,牵着一旁吃馒头吃得正欢的虞蛮蛮离去。 后边的牙婆见状,跟屁股随来,乔红熹心提起,不自觉地多了个小心眼。 “蛮蛮最爱馒头了。”虞蛮蛮有馒头可吃,脚下走的是西施履,嘴角扬的是褒妃笑,哪知道自己成了别人揾大钱的东西。 虞蛮蛮三两下就吃完一个馒头,在她拿出第二个馒头来吃时,乔红熹问:“家在何处,我送你回去。” “在河里呢,蛮蛮家住在河里。” “不开玩笑了。” “没开玩笑呢,蛮蛮带姐姐去河里,那里有好多鱼,但不能吃,它们很可爱的。” 虞蛮蛮绝了吃馒头的念头,反牵过乔红熹的手,牵着她往龙王庙的方向走。 —————————————— 我疯了,我想出门浪 013【一见如故,小河婆送东西】 乔红熹被虞蛮蛮牵着往人窝里走,脚尖去的方向是龙王庙。 走得着急,两人一个眼错,皆不小心踩到了街边上酣然挺床的乞儿。 脚底踩到了硬中带软的东西,乔红熹当先道歉:“啊,不好意思。” 乞儿脚上一疼,从睡梦中乍醒,眵眼半睁半开,那张骨挝脸黑沉沉的,摸着一截被踩中的骨头,脱皮的嘴张口便来骂。 乞儿带水带浆的把人家的祖宗都问候了一遍,骂的十分不入耳,乔红熹有些生气,忍住把骂辞吞回肚中。 “那些小鲤鱼亦甚爱吃馒头。”虞蛮蛮毫不在意,脚下欢然雀跃,一力撺掇乔红熹随她去龙王庙。 虞蛮蛮的气力不怯,有些把势的乔红熹竟没能挣开。牙婆还是不死心地跟屁股随着,后来还多了一个常逻美人入花粉楼的虔婆。 牙婆与虔婆都不是什么善婆婆,一个卖人一个买人。叵耐之下,乔红熹腿心淌着热血随着虞蛮蛮走。 将到小林时,虞蛮蛮远远地看到小林一片凄凉,欢然雀跃的步子说顿就顿,一双秋水似的眼睛有了湿意。 她松开乔红熹,一个劲儿飞奔至河边。 枯竭的小河里沙石高低不平,乔红熹至河边时,虞蛮蛮缩成一团蹲在河里大哭而道:“怎么几日不见,蛮蛮的河就没水了?” 她一边哭,沙石中一边冒出几颗鲜明可爱的珠水。 不一会儿,珠水连片冒出,和虾目似的冒个不住,很快就打湿了虞蛮蛮甜净的鞋面。 乔红熹呀然一惊,两个眼珠子脱出眼眶,不知水从何处来,但见水已淹至虞蛮蛮脚踝,她暂抛了惊吓,捉住河中人的手臂扯出河里,道:“水已湿了鞋面,为何还不躲?” 虞蛮蛮甩着湿脚,眼里尽情抛泪珠,指着小河对乔红熹哭道:“蛮蛮的家没了,怎么办啊。” 乔红熹递过一张干净的汗巾子给虞蛮蛮揾泪,顶着大日头的脑袋辘轳似的迅速转。猜想虞蛮蛮脑子兴许有疾,记不清自己的家在哪儿,只记得家附近有一条河,所以才远打周遭地说小河是自己的家。· 天色早,官衙里陆师爷还没下番回家,乔红熹有了主意,道:“虞姑娘可想回家?” 她要把这位小美人儿送到官衙里,让陆平歌区处。 “想回,蛮蛮想回家,蛮蛮想小鹤子,想鲤鱼们了。”虞蛮蛮眼里阁着泪点头。 头一点,泪且掉出,河里的水又涨了一分。 “姐姐送你回家。”乔红熹掠了两掠虞蛮蛮的垂落在脸庞上的碎发。 乔红熹见过许多糖堆里养出来的姑娘,一点不好的话耳朵都听不得,虞蛮蛮的模样脾性,与糖堆里养的姑娘没甚的差别。 她话没说太明白,总不能说“姑娘你脑子有疾,姐姐送你去官衙,让他们给你寻家人”,这只怕会伤了姑娘脆弱无助的心。 “呜呜呜,蛮蛮想回家。”虞蛮蛮还是哭着,哭着松开衣襟上的重重纽扣儿。 那件金丝滚边的短大襟之下没穿中衣,只着了一件粉霞色绣花抹胸,鲜色的抹胸掩映一寸琼肌,裹着两痕雪脯。 乔红熹身为姑娘,也在不经意里被牵动了晦念,怪不得那些溜骨髓的男子成日想风流。 她自夸眼福不错,夸讫,叹古话说的总是不错,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随口诌出来的谎言,不到半日扬州里竟人人备知。 虞蛮蛮颈上挂着一个用绿、白二色丝线织成,金丝线打口,绣着几只小鲤鱼的荷包。那荷包十分的大,还圆鼓鼓的,和胀起的鱼腹一般,看着就很沉。 粉白的脖颈被挂绳勒出了一道宛然的红痕,乔红熹确认眼前的姑娘脑子有疾,于是正色道:“姑娘莫要以身相许!我乔红熹并不会磨镜子。” “蛮蛮无银,不知如何谢姐姐。蛮蛮的哥哥说了,这里头的东西是可造福万物的东西,有千金也买不到,可是哥哥从不用此物造福万物,还把这物送给了蛮蛮,蛮蛮今日便将它送给姐姐了。” 虞蛮蛮解开衣襟,也揭开颈后的结绳,她双手捧着大荷包送到乔红熹面前,和宫中小公公捧物给娘娘时的姿态一样,就差打个腿了。 原来解衣襟是为了取出里头的荷包,乔红熹误会了虞蛮蛮,脸上羞得罩着一朵缥缈的红云。 单看那个用金丝线打口的荷包,她已知里头的物有多贵重了。 乔红熹没有收她的礼,帮她扣好全散开的纽扣,富贵人家的姑娘就是富贵人家的姑娘,连衣上的纽扣儿,都是用玉做的。 虞蛮蛮一再强调自己无银,乔红熹想反驳,可转念想到她脑子大抵是病得不轻,反驳的话不忍心说出口,于是道:“有银无银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送姑娘回家。” 爹爹说她是个没有长生运的姑娘,随意收人礼容易挫运。 娘亲也说了,虽然底本儿不足,吃不起山珍海味,但柴米油盐酱醋茶,只要这开门七件事一件都不缺,日子就是好日子。 乔红熹心里拎得清,爹娘是要她不要有弯弯扭扭的心肠,得踏踏实实的,用自己的本事揾钱财,往后的三茶六饭靠自己,不靠别人。 * 扣纽扣之际,虞蛮蛮滚烫的眼泪一颗一颗滴在她的手背上,又滚落到鞋面上。 乔红熹动了恻隐之心,想起自己来扬州时没多久时,在家坐不住,便一个人漫步到了林中。 那时候日已矬西,染了金灯颜色的白云半压山头,隐映一片余霞。 云霞里似乎藏着一条的蛇,一条发着蓝紫色的光芒,并长有鹿角与鹰爪的蛇。它急如流星地穿梭在云霞里,散着张牙舞爪的神气,不小心与一只优哉游哉往南飞的大雁打个头撞,大雁当即惨叫一声,被撞飞数尺远。 天下飘下几根大雁的羽毛,乔红熹睁着剔团圆的眼望住天。 云霞里的蛇在眨眼的空隙消失得无影无踪,与此同时,天擦黑不见一点光,地上起了一阵旋风,林中很快起了遮人眼的氛氲还有一阵扰耳的哀丝与格格然的木鱼声。 天黑的让人猝不及防,乔红熹两下里一惊,便迷失了方向,脚下东走西走。旋风一拐,她脚下吃重,合扑在高低不平的庚泥地里,把膝盖活生生摔伤了。 走了一刻也走不出林中,乔红熹手忙脚乱,急得蹲在原地两眼泪哗哗,嘴里呀呀地喊爹娘。 哭到泪眼干枯时,只见从树影深处走出一个朱朱粉粉,容貌绝美的妇人。 妇人脚下穿的是用绫布做成绣鞋,她撩起一角袖子给乔红熹擦珠泪。珠泪擦净,二话不说地牵着她走出林中。 乔红熹脚斜斜,拐着受伤的脚与妇人一同出了林中。 妇人辞色温和,且走且道:“犬子顽劣,让小姑娘受伤了。我啊,回去好好教训他。”说完嫩凉的指梢戤在她额上与受伤的膝上。 当指梢戤在额上,乔红熹两边太阳穴一热,脑子麻麻茶茶的,和做梦一般。当指梢戤在膝上,流着热血的膝只是一凉,血便止住了。 * 妇人的话是何意,乔红熹没有细想过,出了林之后忘了与妇人道谢,一股脑儿冲回家去。 这件事情乔红熹只会偶尔想起,多数时候想起也是颠末都忘,只依稀记得有人牵着她走出林中。 今日还是头一回记起事情的颠末,云霞之中的蛇与前几日在龙王庙里见到的蛇一点点重影起来:眼似琉璃盏,异兽的鼻嘴,生着钢锋的牙齿,头上长着可爱的鹿角,两边的耳朵似牛耳又似肉苁蓉,尾端微白,身下有如锋的鹰爪,身上隐起的鳞片是蓝中带紫的颜色。 刻下想起来,这蛇好像生的还挺喂眼。 乔红熹三心二意地扣好纽扣,与虞蛮蛮把臂出林,重往衙门去。且走,嘴上不忘宽慰:“莫担心,会回到家的。” 虞蛮蛮手捧着荷包,嘿然随乔红熹出林。荷包太惹人眼,乔红熹让虞蛮蛮袖好。去衙门之地会路过那家淫店。 天光亮非常,衙门的人还没下番,那说书先生又在说书了。 说书先生正做笑耍头回:“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缺一不可。那这七件事儿都有,可不就是要饱暖思淫欲了吗?今日,老夫便来说一说,一桩因饱暖思淫欲而闹出的趣事儿。” 说书先生拿扇三拍案桌,台阶下的看官欢然叫好:“好!好!好!” 案桌上放着羞人的淫器包儿,虞蛮蛮对说书十分感兴趣,带着乔红熹一股脑儿钻进人群中寻了个好位置站下。 后方的人一直往前推挤着,乔红熹捉脚不住,挺着胸脯往前一倾,两颗被抹胸勒着的乳儿紧贴在一个男子的后背上。 男子转过身,乔红熹觑清男子的面容,脸色大大失了颜色。 那男子瞧了她一眼,很快就把目光放在了虞蛮蛮身上,道:“拖狗皮的小河婆!是何人教你偷兄长的东西?” —————— 每天发表章节,得花上好几分钟发,太难登了 014【蟹精之言,乖龙信以为真】 说书先生的笑耍头回做完,一手解开淫器包儿。 淫器包儿顾名思义,包里面有且是些床上供玩耍、助淫乐的器物:可托臊根的银托子,搓根头的掌中金,缚手足与揜眼胶唇的软白纱,套粉颈的金铃圈儿,可塞入后庭的金刚楔,解牝户瘙痒的角先生…… 这些都是淫店的新器物,台阶下的人见所未见,纷纷睖眼来看,看不清的且往前推挤。 乔红熹在人群中间,身后的力量一股儿一股儿的增加,很快就成了锅上被铲子压住油煎的饼子般,退不得只能往前倾去,把两颗乳儿送到了一个男子后背上。 那男子不是谁,且就是在龙王庙里吻舔乔红熹的苍迟。 两团软物隔衣挨上来,苍迟尾椎骨为之一爽,心中沉醉。转过身,先看见了乔红熹,往侧旁掠了一眼,看到了托狗皮的虞蛮蛮。 苍迟寻了大半日的行雨珠,把曾经窜匿的地方都寻了一遍,墙壁、眥井、树上以及从来都不会窜匿的地方——东厕,也寻了一回。 寻到无处可寻也没能寻到,沮丧之际,顿然想起行雨珠好似是被托狗皮的虞蛮蛮拿走了,于是趋回河边索要,又顿然想起前些时日他把虞蛮蛮直接丢在了街上,虞蛮蛮至今未归,也不知会不会出了什么岔子。 不过她能在这儿欢欢喜喜地听书,看来是没出岔子。 苍迟嘴边残留着一抹红,是一抹属于姑娘唇上的口脂红。 乔红熹心惊眼跳,不敢确认这是自己的还是另一位姑娘的,一个穿尸皮的狗东西,谁知道轻薄了她以后有没有去招惹别的姑娘。 “拖狗皮的小河婆!谁教你偷兄长的东西?”苍迟手中拿着有肩头贸易的货郎才会拿的唤娇娘,“手脚不干净,是该罚!” 话一落,他举起手中的唤娇娘要敲虞蛮蛮的脑袋。 虞蛮蛮一惊,当下猫着腰,窜躲在乔红熹肩头下,道:“乔姐姐救救蛮蛮。” 身前身后以及左右都是人,乔红熹躲避艰难,唤娇娘没有敲到虞蛮蛮,“咕咚”一声,敲在了乔红熹的肩头上。 苍迟只是作势要敲虞蛮蛮,所用的力度非常之小,唤娇娘敲下来并不疼,就和天上余飞的雨点滴在肌肤上一样。 乔红熹对苍迟此人没有好印象,管他敲下来的力度是大是小,敲到了就要以十倍来奉还。她酝酿了一口恶气,要给满腹戈矛的苍迟来三个血沥沥的漏风掌。 不料身后蹿出一个带着搭圾头巾,身材和野猴似的男子。 男子不足六尺长的身子往前一顶,把乔红熹顶到人群的另一头去了。 乔红熹身材纤细,肉都长在了胸前的两团东西上,腰胯上自然是没几两肉,全是容易走作散架的骨头。 被男子一顶,她疼得嘴里吃紧一呼,骂道:“哎哟,姑奶奶的老腰。” 周遭的人误会她话中之意,皆啧啧发笑:“姑娘少在上方动作,躺着舒服一些。” 此时台上的说书先生说了一段落,淫店的老板趁势挂卖淫器。 淫器开卖,乌泱泱的人群中爆发出雷也似的哄叫。 “爷出五两,买那掌中金。” “爷要那银托子,与家中婆娘行上一夜风流。” 将乔红熹顶到一旁的男子脚几乎不着地,跳的最欢快,道:“给爷来两个银托子。” 有人爽快与银,有人乘机杀巧。 “爷我可是常客,买三物送一物,否则爷今日烧了你的店。” “三两?这般贵的么,少一两,爷我买两件。” …… 不小心敲错了人,而那人还被男子顶到了另一边去,苍迟不以为非,另一只得空的手,一把脑揪虞蛮蛮的髽角,将人拖出抢攘的人群内,道:“行雨珠交出来。” 虞蛮蛮的髽角本就松波波的了,被苍迟随手一抓,髽角和用粉团成的欢喜团儿一样,忽然散开。 “蛮蛮没拿哥哥的东西,是哥哥自己给的。”为了避免脑瓜子被揪的疼,虞蛮蛮偏着脑袋随苍迟走,嘴里接着喊道,“乔姐姐快救蛮蛮。” 苍迟面色不改,索性丢下唤娇娘,两手齐上各抓一个髽角,加了一丝力气把虞蛮蛮拖出了人群中。 乔红熹披拨一条路从人群钻出来,只见苍迟手脚不干净,欲往虞蛮蛮身摸索。而虞蛮蛮两眼含泪,嘴里哭着说着不给。 苍迟冷声道:“给不给?” 虞蛮蛮梗着脖儿,道:“蛮蛮死也不给。” 苍迟从袖中拿出十个馒头:“十个馒头换行雨珠给不给。” 虞蛮蛮见馒头两眼发光,咽下一口唾沫,支支吾吾道:“不……蛮蛮考虑一下。” 乔红熹听了之后两下里一怒,光天化日之下竟当街索民女之身躯,她脱了自己的鞋儿照着苍迟脑袋飞去:“王八蛋,放开她。” 鞋儿飞的十分准确,正要中苍迟脑袋,但苍迟手疾眼快,抬起一手枭开了鞋儿。 “乔姐姐。”虞蛮蛮闻声就和逢着救星一样,抢走苍迟手中的馒头,再抄空儿脱开苍迟,一溜烟似地奔至乔红熹身后躲藏。 地板腌臜物多,有沾着唾沫的瓜果核儿,带着汗水的汗巾,还有黄土泥泞。乔红熹厌恶不干净之物,她脚下少了一只鞋儿,便一口气,跳咯噔儿到苍迟面前,使出了一套惹人发松的花拳绣腿。 一时之间,东关街上演了三折戏,说书先生是一折戏,看官买物是一折戏,看官身后的乔红熹是一折戏。 要说这三折戏哪一折最出彩,当属乔红熹这一折戏了。 一个衣裙染着鲜红月候血的女子,对着一团空气挥拳踢腿,嘴里还嚷着不雅詈词: “姑奶奶乔红熹,今日敲开你这臭老鼠的天灵盖。” “怪丑货,姑奶奶今日还要折了你的臊根。” 女子每对着空气出一拳,站在侧旁吃馒头的女子便拚掌叫好。 这副热闹的光景落在大家眼里,得用“诡异”一词来形容。买了淫器的爷洒笑回家中行乐,单来听说书的爷,发觉后面的光景比台上说书人的光景有趣,书也不听了,纷纷转过身来,手上抓一把干湿果子吃着,时不时交头言笑: “乔姑娘是疯了吗?” “据说前几日暍暑了,脑桩子从梯上摔下,醒来之后又在龙王庙里晕了一回,估计脑子热坏了,也摔坏了。” “我听说乔姑娘还是个磨镜子的人,你说她身旁的姑娘,会不会是她磨镜子的对象?” “好可惜哟,两个美人磨镜子……” 说书先生说了一半的戏被众人冷淡,他也不恼,翘起二郎腿偏坐抱脚床上,手中拿着油果儿吃起来,且吃且嘴角弯起一笑,道:“乖龙出海遭凡人打,倒是有趣。” …… 乔红熹打骂打的入彀,并不知自己成了一折好戏,供人玩笑的好戏。 她能打,苍迟亦能躲。 苍迟仍是面无表情,偏偏倒到躲挨打,他满肚皮的疑惑,疑惑眼前瘦弱的姑娘为何两次相见都对自己动手动脚。 他在海中听一只百年的蟹精说过,若姑娘气冲冲的对一个男子动手动脚,是因动了芳心,是存爱慕之意,故用技俩来挑拨男子。 蟹精还说这技俩,叫做欲拒还迎,女子会先动手动脚,过一会儿就会红着小脸蛋儿坐进男子怀内撒娇。,撒娇的同时还会闹小脾气,譬如张口咬人,搽开五指打人或是拿二指掐人肉。 总之会闹尽脾气儿。 想起蟹精的话,苍迟如饮醍醐,心里渐渐发痒,可无处去挠,他伸出舌头舔上干涩的嘴角,正巧舔到了残留在口角上的一抹口脂。 龙王庙一吻是乔红熹心中的一根刺,苍迟舔唇吃口脂,乔红熹自觉被挑衅,两下里又因这轻浮的举动气的三尸神暴跳,七窍内生烟。 台上的说书先生朝着乔红熹扔去那淫器包儿里的软白纱,道:“姑娘,用这软白纱,缚他手足。” 乔红熹接过白软纱,“呵”的一口气,跳到苍迟身上,道:“汝之头颅寄颈上许久了,姑奶奶今日就要取下来。” 身上忽然多了数十斤的重量,苍迟没有任何防备,往后攮了两步矬倒地上。 乔红熹正跨坐在他左边地上,腿心隔了一层月经衣也明显地感受到他慢慢挺硬的东西,她恼变做羞,搽开五指往他脑门一掌,然后拿着软白纱一圈圈缠在苍迟颈上,打帐勒死他。 动手动脚后会红着小脸坐进男子怀内撒娇,撒娇的同时还会闹小脾气,譬如张口咬人,搽开五指打人或是拿二指掐人肉…… 蟹精的话一一言中,苍迟心里忒忒乱跳,连带着左边地也跳起,他喉间不畅,但还是道:“敢问姑娘姓名是?” 乔红熹杏眼圆睁,回道:“是你姑奶奶!” 曰:雷神之言尚不能信,这蟹精言,又怎么能信呢? 015【棺材座子,乔姑娘被祭海】(1) 在海里有一种大蘑菇,如灯笼的身儿下飘着几根柳须,它们颜色陆离斑驳,有桃粉色、花青色、竹绿色……都是些喂眼的颜色。 它们总成群结队在海里一伸一缩地游,生的好看,但毒性极强,凡人一碰会当即口吐白沫。 虾兵蟹将们的修为不高,触碰到它们脸色会发青发黑,虽然它们的脸色本来就是青黑色的。 每回劈面相见,虾兵蟹将们都会哈腰,对着大蘑菇喊:“菇奶奶好,小的给您让路叻。”然后这群菇奶奶得了奉承,会手拉着手将虾兵蟹将围起来,不让虾兵蟹将离开。 不过这群大摇大摆的“菇奶奶”,见到苍迟的时候会慌成一团,汗不敢出。 苍迟也不知道为什么。坐在腿上的女主连叫自己是姑奶奶,他脑子里是海里软乎乎的大蘑菇一伸一缩的模样。 或许这姑娘,也是海里的一只菇奶奶。 乔红熹用软白纱缠一圈圈缠好苍迟脖颈后,拉紧两边的绳。 苍迟颈上一紧,颈肌上长出了连片龙鳞来护体,龙鳞如铁,软白纱在颈上绞得再紧,他也没有一丝感觉。 说书先生说的话不对劲,磕着瓜果儿,欢然看戏的人见乔红熹拿软白纱缠绕物的动作,就好似是抓住了一只肉眼见不到的鬼魂。 再联想到乔红熹脑子兴许是摔坏,并不与常人同,所以能见到不干净的东西,现在她或许绑了一只鬼魂。 说书先生的言语与乔红熹的行动没有条理,他们收起打趣看热闹的心思,低低私语了几句,吸一口冷气悄然离去。看了半折戏,时辰已不早,他们散场时正赶上官衙里的公人下番回家。 领着公人下番回家的头儿是陆平歌小师爷。 公人有戴红帽与黑帽的,陆平歌不戴巾也不戴帽,光着头儿在一群红黑帽里十分扎眼。 乔红熹一抬眼就看到了陆平歌领着十个公人往这边来,公人步伐齐整划一,落地之脚必相同,十分可观。转看陆平歌,他的步伐比饮醉酒的烂人还慵懒,却不失尺寸,走着,手拿着一根金制耳斡挖耳,也不怕被人撞到,耳朵直接被耳斡戳聋。 乔红熹见到陆平歌绝了勒死苍迟的想法,一只手朝陆平歌挥舞:“陆师爷您请过来!” 杀人偿命,乔红熹芳龄二九,还没好好享人间之乐,因杀了这个行同狗豨的人而赔上自己的一生,并不值得。她挥舞手臂,脸上漾着笑容。 陆平歌以为乔红熹在与他打招呼,嘴咧开一边,笑道:“乔妹妹,爷我来啦!” 乔红熹性子刚烈,但身上的肉是软乎乎的,腮臀肉贴在发热的胯上,苍迟那根东西硬的和铁凿子似的,想在地上打一个孔,挖一条槽。 苍迟细细呻吟了一声,没忍住手,拿了一指去戳白中透红的脸蛋,和大蘑菇一样,一戳肉就陷了进去。 他不知手变成了龙的爪,指甲蟠得弯曲,且锋利如刃,指甲一碰上软面,软面上立即流出了几滴血。 指尖挝破了脸,乔红熹花容掉色,莫名腮疼头昏,身子一软仰倒地上去。 她又昏过去了。 虞蛮蛮看戏的同时吃了不下三个馒头,乔红熹没有征兆的昏倒,她惊得手中馒头皆掉,滴溜着裙儿走上前,扶起倒下去的人,花容失色地看着苍迟,嘴里说不出话来。 无血肉的指甲上沾到了几滴血,苍迟浑心头的红肉乍热乍寒,乍松乍缩。不知是疼还是冷,牙齿捉对儿厮打,他在原地球成一团,抖个不住。 抖一下,头顶长出龙角,再抖一下,龙尾露出,抖至三下,原形毕露。他后来遏止不住发出嘶吼一声,晃着大脑袋冲上天空。 陆平歌与乔红熹招呼的手还没落下,乔红熹就给倒下了。他大惊失色,步伐不濡,飞也似地跑向乔红熹,却遇一阵大雾狂风。 树上的百鸟齐齐悲鸣,狂风肆意吹打着,陆平歌往后却退了几步才定住脚。 虞蛮蛮以身护住乔红熹,任风把头发吹得蓬飞,衣服吹得翻卷。陆平歌透开重围,用尽十二分气力来迎风而上。 狂风吹了好一忽儿才止,虞蛮蛮低头望了一眼昏迷不醒的乔红熹,抬头望了一眼苍迟消失的方向,喃喃道:“啊!苍迟哥哥碰到凡人的血了。” 说完她轻轻放下乔红熹,逐风离去。 * 姑娘宿在男子家中着实不是一件好事,陆平歌没有把乔红熹带回陆家,而是送回了她自己的家里,免得让她落得一个不好听的名声,往后嫁不出去。 在外人眼里,他们好似是有一点男女感情的瓜葛。有没有男女感情的瓜葛,只有二人知道,他们之间就只是救命恩人的瓜葛罢了。 陆平歌和江家一样,也是差了一个婆子去照顾乔红熹,自己与母亲偶尔来看一眼。 乔红熹昏了好几日也没醒,大夫来切脉,脉象在指下感觉十分平稳,全然切不出一点啾疾。 乔红熹嘴角含一抹浅笑,鼻窍里吐出的呼吸均匀有力,多睡一日肉不脱,面色反增一分红润,脸上流血的地方也没留下什么丑陋的痕迹,看起来不像是昏倒,而是饱食之后在甜甜地小眠,一个不肯醒来的小眠。 陆平歌花重金,从各地寻来了十个医术了得的大夫,也没能脉出乔红熹得了什么奇怪的病,大夫都没能脉出的病,神通广大的百姓却脉出了,说是她得的不是是病,而是引水入墙了。 引水入墙且就是引鬼上身之意。 乔红熹在街上那一番没有条理的举动,陆歌平多多少少有听闻,这种邪门儿的说法他本来不大相信,但一个人接连几日不肯醒,实属是奇怪。 乔红熹昏迷第二日的时候,东关街乱了套,半个月前,东关里街来了几个面生生的三角眼道士,在树木秃河水枯的时候常常现身街上。 他们一派正义,手中敲着渔鼓简板,不停唱道:“人祭神灵雨则来。” 有人不相信,道:“神灵生就护万物,怎会剥夺万物之命?” 有人不相信,有人相信,相信者道:“若真无欲无求护万物,灾祸怎会踏肩至?” 拿人祭神灵,多半是拿一些坐家姑娘与庚齿卑卑的童女,东关街家中有有女者,多了一丝心眼,皆闭门不敢出,生怕自己的娃儿被抓去祭奠。 到了第五日的时候陆歌平听香铺伙计说乔红熹曾相中铺内一个香盒,是价极贵的剔红雕漆香盒。 身上袖一个香盒或是佩一个香袋,可驱鬼魂,散噩运。他想了想,让伙计给香盒装上味幽可爱的甜香,又让伙计用香袋装了黑龙桂香。 一个男子总进姑娘家中,男子不会被戳背脊,姑娘却会被戳背脊,世道且就是如此不公。陆平歌心里明白,便与了日日上门挂卖东西的卖婆一些钱财,托她将香盒香袋送进去:“香袋让里头的婆子帮姑娘系在身上,香盒放在床头。” 他嘱咐完,又加了一些钱财,让卖婆顺带瞧一眼情头。 卖婆见银心里乐开了花,推着鬓边上微微垂落的花,嘴里欣然应下。她一手拿过银子,一手接过香盒香袋,敲了敲门,便走进乔红熹家中。 陆平歌在不远处的树下等消息,卖婆前脚欢欢喜喜走进,后脚惊慌失措地跑出来。 她拍着胸脯,大声道:“里头遭贼啦,还死人啦,死人啦!” 016【棺材座子,乔姑娘被祭海】(2) 卖婆惊慌失措,脚下一高一低地跑出乔红熹家里,口里一直说着遭贼啦,死人啦。 她袜子上沾了一点血,再有一张嘴里嚷着里头死人了,陆平歌听着,有不好的预感闪过心头。 他咬咬牙,抛撇了礼数,卯足劲儿冲进乔红熹家中。 乔红熹性子泼,到底还是个姑娘,平时也有闲来种花草的情趣。 她在院墙前种了一大片粉、白两色的长春花,陆平歌前几日来的时,长春花朵朵可爱,叶子片片乖巧。今日一来花儿折,叶子落,墙上还有几个鞋印,疑似有穿窬翻墙而进。 陆平歌眉头一跳,走进房内,迎面儿一股蜇鼻的腐蚀味。床前挂着的绿珠帘与香帐缠绕一团,掀开来一看,床内有人,但并不是乔红熹,而是他差来照看乔红熹的婆子。 婆子满身是血,身边躺着一把凝血的尖刀。 她胸前有刃创,两眼紧闭,四肢僵硬不可屈折,因天日渐灼热,尸体散着一股难闻的恶臭。 陆平歌屏住呼吸,二指擘开婆子紧闭的眼,只见瞳孔涣散放大。再撕开婆子的衣裳察伤势,身上只有一处刃创,无其余殴打之痕,刃创齐整,受刃处皮肉不紧缩,血不满四畔。 陆平歌直起身换了一口气,换气之际轮眼看周遭,不见乔红熹的踪影,往前位置楚楚的家火倒了一地,有的被打得粉碎,难辨原来的形状。翻了翻乔红熹平日里藏银的箱柜,里面空无一物,连素日里较为华丽的衣裳也一件不留。 看似是贼入门偷物后被人发现,而后性起杀人,但陆平歌一眼便能识破这些不入流的把戏,这绝不是单纯的贼人入市偷物杀人。 那婆子是在死后被补上一刀的,一个活生生的人被刀刃刺死,刃创会不会齐整,得看情头,但受刃处的皮肉一定是紧缩的,血也应该满四畔。 他负手走到长春花跟前,眯起眼,目光如电走,打量那堵布满凌乱鞋印的灰白墙。 打量讫,忽摇着脖子,笑道:“想伪造出一步步爬墙而逃,可惜智量不够。” 若是翻墙而逃,鞋印应当是鞋头深,几乎不能见鞋跟。反观墙上的脚印,清楚而巨大,鞋头与鞋跟的印深浅相同,难不成人爬墙时,是和走路一般踩在墙上吗? 不可能。 这些鞋印,是有人拿着鞋儿拍上去的。 墙壁看讫,陆平歌垂眼细视地面,细软的泥地里最容易留下鞋印。 泥地里的鞋印状似弓鞋之印,一个大,一个小,大者深,小者浅,应当是个半篮脚的妇人鞋印。 乔红熹被人掳走了,还是一个妇人,或许是心肠黑漆漆的牙婆,或许有俏泛儿的虔婆。 陆平歌想到此,很快摒弃了是牙婆与虔婆掳走人的想法。 乔红熹是东关街上赫赫有名的小圬工,人人皆知她与陆家有瓜葛,牙婆与虔婆胆儿再大,也不敢为一点钱财把人掳走。 陆平歌想事情的时候脚爱四处走动,他绕着院子走了好几圈,忽然踢翻了一盆花,花与泥一托头倒出,还倒出了一只和尚所穿的黄缎道鞋。 “和尚,黄缎道鞋,姑娘,祭神灵……“ 陆平歌的心跳骤然停顿了一个呼吸,从容淡然的脸色“刷”的一下子变得惨白,抖着身子,脚不点地地往衙门飞去。 * 苍迟碰了凡人之血后在原地现出龙形,飞往东海时闹出了一阵怪风,虞蛮蛮心里满满的忧愁,暂且撇下昏迷的乔红熹逐风追去。 她抄捷径,先一步到了海边,不期见到了小鹤子,以及那个聒噪非常的伏双。 他们靠在海边上的大石头上发呆。 小鹤子很畏热,第一次出河受不住烈日,伏双就把自己的绿珠顶缠棕帽给她遮阳。她圆圆的脑袋顶一顶遮阳帽,帽上爬踞着一只揣着爪子的肥猫。帽子大,肥猫沉,把半个小面儿都遮挡住,让人瞧不见五官。 伏双头不带帽,身穿茶青色潞绸直身,月白湖绉套裤,足下蓝缎袜子与油靴,人家腰间束大带,他腰间挂着用钓鱼线串成一串的馒头。 伏双脚边放着一个装有小鲤鱼的木桶,嘴里吃着从货郎哪儿买来的稠糖葫芦。 虞蛮蛮重睫一视,那稠糖葫芦的模样是自己的模样,伏双的舌头一直在稠糖葫芦上舔着。不由地记起半年前软绵绵的舌头游走在身上时带来的酥麻,她脸色一红,鼓着颊,暗骂他不要脸。 “小鹤子!“虞蛮蛮颇嫌弃地看了伏双好几眼,不过见到了小鹤子,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小鹤子见了虞蛮蛮一展愁面,连纵带跳地跑向她:“蛮蛮,蛮蛮。” 喊了几句蛮蛮,觉得喊蛮蛮不够亲切体贴,又改了一个叫法:“婆婆,婆婆,河水被苍迟大人用完了,呜呜呜,小鹤子只能跟着伏双大人与猫大人流浪,饿了吃馒头,累了睡街边,好惨。“ 她手上也拿着一个从货郎处买来的稠糖葫芦吃着,嘴上吃的快,糖的形状已经辨不出来了。 没有预兆地见到了心心念念的人儿,伏双取下腰间一连串的馒头在手上甩,道:“蛮蛮,吃馒头。“ 粗略一数那串馒头的数量,至少有五个。他也学着小鹤子,连纵带跳地跑向虞蛮蛮。 纵跳了几步,天空不远处震起风响,抬头望去,响声未绝,只见一条巨龙蜷着身儿,左右拨甩着脑袋,而后抹眼之间,迅速从天而降。 巨龙降进了深海里,掀起丈高的浪花。 浪花有眼,往海边上的人扑来,虞蛮蛮抱起小鹤子,拎起肥猫的后颈就跑。伏双躲避不迭,一身衣服,包括手中的馒头与未吃完的稠糖葫芦都被浪花打湿了。 “苍迟你个狗东西!“伏双是雷神,却是个怕水的神。 遍体都湿,他觉得自己好像是被雷给电住了,脚下乏力去挪动,毛窍上的汗毛往上竖起。 浪花的风波一过,虞蛮蛮绕过在原地发抖的伏双,往海边跑。两足踏进海里没几步,她怯怯地打了一记退堂鼓。 作为一个小河婆,长年住处河里,自然是不怕水的。但河与海不同,河浅浅仅没腿肚,东海深得不能探胡底,她进到里头,胸闷气短,一口气都吊不上来了,待上一刻,必会溺死。 虞蛮蛮一直往后退,退到伏双身旁稍住脚,道:“伏双伏双,苍迟哥哥不小心碰了凡人之血,你下去看看,苍迟哥哥有没有出事儿。“ 提起苍迟的名字,伏双心头不爽,鄙夷道:“能出什么事儿,一条五百五十龄之龙,还碰不着凡人的血了?“ 虞蛮蛮气呼呼地驳道:“龙王爷爷说过了,苍迟哥哥血不纯,如今是最碰不得凡人之血的,碰了身子会不好。龙王爷爷退位时千叮咛万嘱咐蛮蛮,还给了蛮蛮九十九个大馒头,让蛮蛮留点心,看好苍迟哥哥莫碰到凡人之血,否则前先的修习可就付诸东流了。“ 说至此,虞蛮蛮收了口,腮边吊下一颗泪,眼巴巴地瞟着伏双:“苍迟哥哥今次碰到凡人之血,是蛮蛮的错,都怪蛮蛮,到时候龙王爷爷追究起来,龙王爷爷会骂蛮蛮的。“ “行吧。“伏双口头谩应下来,作势跃入海里,在虞蛮蛮霎眼皮的空隙,闪到石头后面躲着。 笑话,他也怕水,且东海里面有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跳下去一回寿命减一折呢。虞蛮蛮的担忧是多余的,龙王爷坐窝儿不会骂一个姑娘,换句话说,龙王爷是坐窝儿不会骂人。 他认识龙王爷这么多年了,还没见过他发过脾气,整日笑嘻嘻没点威严,一到节日,还能与身份低搭的虾兵蟹将饮酒作乐。龙母也是温柔的性子,也不知怎么会生出苍迟这种一点情绪都没有,却每一刻都能将人气死的龙。 小鹤子闲得无趣,便把河水枯了之事三言两语托出。虞蛮蛮听了,抿着嘴,一副要哭不哭的光景,道:“苍迟哥哥太过分了,可蛮蛮也对不住他。“ 伏双在石头后躲了一刻才出来。他作张作致地甩干身上的水,道:“那狗东西没事儿。不必担心,睡一觉就可以。“ “太好了。“虞蛮蛮被骗住,高兴得作出娇态。 眼觑着娇态坏心思说来就来,伏双抹了一把湿漉漉的脸面,沾着点稠糖的唇含住虞蛮蛮的耳垂,笑道:“蛮蛮的河水枯了,蛮蛮呢,只要哭一哭,河水就会满溢而出。今日我就让蛮蛮的河水满溢而出。“ 虞蛮蛮闻言脸色一红,一点宛然的情色破出两边香腮。 * 苍迟堕进海里,数米长的龙身在海里拽拳丢跌似的动个不停,每动一回,海面汩汩扬波。 海里修为不高的鱼、虾、蟹等,被接连不断的波浪弄得晕头转向,皆倚靠在珊瑚礁旁干哕。 苍迟以龙身钻回太古蚌中,又在蚌中化作长着龙角的人形。 他一钻就是五日,不肯露面。 乌龟婆婆得知他回来,心里十分高兴,幽幽地划着四肢,不停地划了五日才到目的地。她用头部去敲蚌壳,道:“苍迟,回来了怎都不来看看婆婆。“ 乌龟婆婆有上万年的修为,是一位积世婆婆,比龙王爷的阅世还深,龙王爷见到她,还得问候她一声。乌龟婆婆没有孩儿,苍迟是她看生见长的,就和自己的孩儿一样疼着。苍迟出海这半年里,她常挂口儿的一句话是“苍迟那孩子,怎都不回来“。 苍迟在蚌内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蚌壳先微微扇开一条缝隙,最后蚌壳和鸟类的羽毛似的,往外大大敞开。 他侧躺在蚌内,身上盖着一条毛毯,有气无力地喊道:“婆婆。“ “去凡间回来,也不给婆婆带些礼。“乌龟婆婆收起四肢,只露出一个头。 “忘记了,凡间的糕点好吃,下回给婆婆带。“苍迟坐起身,与乌龟婆婆不冷不淡地说了几句。 苍迟与乌龟婆婆话语投机,说了几近一刻,乌龟婆婆道:“婆婆驼你在海里逛一圈,莫总待在蚌里,也不嫌闷得慌。” 乌龟婆婆身躯庞大,那厚实的龟壳驼上四五个人也没问题。 “好。”苍迟端坐龟壳上,乌龟婆婆带着他在海里游。 忽然有个蟹将来报:“苍迟大人,前面啊,有个皮肤白白的,脸蛋儿软软的,腰儿细细的,反正就是一个很漂亮的新娘子掉进海里了。” “正无事可做,去看看。”乌龟婆婆道。 来禀报的蟹将引着乌龟婆婆游,游了几米,便看到前方有百来只菇奶奶,正围着一个女子喋喋不休。 数百只菇奶奶把女子围得密不透风。 一只花青色的菇奶奶伸缩着身子想凑近那位女子,却遭到了一只桃粉色的菇奶奶阻止:“你有毒,莫碰人家姑娘。” 花青色的菇奶奶被别的菇奶奶一吼,回骂:“我有毒,你也有毒。” 桃粉色的菇奶奶道:“你颜色深,你毒性强。” 花青色的菇奶奶气得身子膨胀起来,“分什么高贵低贱,都毒。” 两位菇奶奶吵不过四五句,一只竹绿色的菇奶奶小声道:“苍迟大人来了。” 这话一说出,数百只菇奶奶齐声喊了一句“苍迟大人好”,说完,滚着软乎乎的身子离去。 没有了菇奶奶的遮挡,苍迟看清了蟹将口中那位皮肤白白的,脸蛋儿软软的,腰儿细细的漂亮新娘子。 新娘子两眼闭着,软软的脸蛋儿上搽了粉,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上插戴珠花珠翠,她身穿瓜子红妆花罗缎裙,一领缀钟铃的荷叶金边云肩,底下没有着袜履,尖生生的足儿露在外。一只踝骨上绑着一条绳子,绳子之下挂着一个大石头。 她的身子正一点点的,随着石头的牵扯下沉到海底。 苍迟眼睛一热,道:“凡间里的姑奶奶?” —————————————— 今天有4000字呢,算是小小加更了吧。 不出意外下一章开车车~先开蛮蛮的车吧 017【雷神有欲,拓小河婆花径】 话说伏双色心大动,涎着脸向虞蛮蛮求欢。 虞蛮蛮低着羞脸,拈玩系在腰上的鸳鸯绦,回想元红落榻的那日的一阵疼痛,脸色有些发白,细声问:“做那种事情,还会疼吗?” 他们有婚约,十年前定的婚约,不早当晚会行云雨。 虞蛮蛮身与心,都不排斥这种事情。她自出娘肚皮就是一个只害疼与怕羞的姑娘,否则自己的神像上不会罩一块布来遮面。 “不疼了,第二回就不疼了。”伏双舔着她的耳朵回道。 虞蛮蛮心里辨伏双所说之话是真是假,第一回的时候他一直甜言蜜语地骗她不疼,起初是不疼,又摸又亲的,肌骨有不可言喻的酥麻之感,腿心有羞耻的焦渴空虚之感。但当他胯下的臊根进来时,她疼得发昏致命,满眼落泪。虽说后来疼痛减轻了不少,但身体已经牢牢记住了那阵疼楚。 虞蛮蛮久不言语,伏双当她是在默认,心里欢喜无穷,带着她寻了一家客栈。走前还让让小鹤子与那只肥猫待地不动,自己待会儿就会回来。 客栈里外都是干净齐楚的,伏双抛出一袋银子,戴碧帻的店小二见银眉梢有喜色,弓着腰,引他们到了一间粉房前。 打开粉房之门,只见里面窗明几净,颜色十分明亮,四壁挂着字画,案上摆着奇香与花瓶。近窗户处,有一张挂着红罗锦帐,叠放着绣褥锦茵的粗漆床,床脚放着一个铜色夜壶与装着热水的脚桶。 店小二一走,虞蛮蛮身上的衣裳一瞬间离体落地。 伏双把虞蛮蛮横抱到床上,直接分隔两条玉腿,看一眼如新蒸馒头的牝户,臊根蠢蠢欲动。 他压着欲火,用手摸遍她的全身,道:“蛮蛮好软。“她的肌肤柔软,摸上去就和水与面粉团成的一般。尤其是那对油酥酥的大奶胖,可在手中团成万种形状。 伏双觉得她肌肤软,虞蛮蛮觉得背下的绣褥锦茵柔软又轻盈,四肢渐酥软,恨不得与绣褥锦茵融为一体。 落元红的当日,两人鏖战不止,伏双战前战后都爱玩弄奶胖,他说奶胖往里按时,就如在搋面团,往外扯的时候似是捵面团。搋不破,扯不断,吃在嘴里有韧性,咬的时候又有嚼劲,这些话听得人耳根子通红。 虞蛮蛮出神想当日的事情,不知紧闭的花径被一根东西优哉游哉地顶开。 花径逢物慢添一汪春水,暖稠的春水从内里泌出,打湿了伏双闯在里头的臊根。 虞蛮蛮感受到小肚子里多了一截带有火热之气的东西,她非常惊怯,玉肢乱颤,紧收了有些疼痛的花径,却没收住眼泪:“蛮蛮疼……“ “蛮蛮则情哭,哭一晚,河水就回来了,和那日一样。“伏双没搭理她的眼泪,徐徐扯根出来,再提起弓足驾在肩上,趁水带滑,情急的全根耸入,去采里头半开半放的花蕊。 落元红的那天,虞蛮蛮自觉被骗了,红着眼眶哭了一晚,过后想起来也时不时会哭。一哭河水就涨起,让百姓误以为是龙王庙的那场小火烧到了她的脸才哭的。 伏双要她哭,虞蛮蛮果真哭起来,龙王庙外的小河,因她的哭泣,底下开始冒出了一颗颗小水珠。 虞蛮蛮的哭声似娇声莺语,惹人怜,也惹人欲,伏双听得三魂荡荡,七魄悠悠,道:“蛮蛮爱吃馒头,下方也像馒头,像那刚发酵的小馒头,往后伏双看到馒头,就会想到蛮蛮的嫩皮儿的小花穴。“ 他用臊根儿把花径一次一次顶开,在里头四面旋转,把只有小拇指宽径围的花径,开拓成与自己臊根相和径围的花径。 深插浅抽了几下,花穴里的动静很大,盈耳的唧唧声增了无限情趣。花径变得滑溜溜的,两旁的肉儿时收时放,慢慢的可悉数吞根纳根。 粗大的臊根快速穿梭,方才花径里一点疼痛转成瘙痒。伏双不停说着话,虞蛮蛮全身酥麻,眼泪簌簌掉下,横拖嫩松松的粉臂,道:“伏双你慢些……“ 伏双穿的是套裤,没有裤裆的套裤,把直身撩起来,胯下那根昂然的臊根就会露出。他方才情急,没脱下自己的衣裳,只是撩开直身,捻着臊根去插花穴。 身上的衣服很碍事儿,一不注意衣服会遮住下方的光景,伏双脱出穴内,去将身上的衣服脱干净。 脱完,只见虞蛮蛮两只纤手交叠,严实地掩住层层翻开的花穴,不容他进入。 伏双不强移开纤手,半趴在娇躯上,唇挨着粉扑扑的脸,道:“蛮蛮把手拿开。“他腰胯前后轻挪慢动,故意把臊根圆浑浑的头儿,在她手背上擦动。 头儿温热,沾了花穴里泌出来的水,擦在手背上痒呼呼的。 “蛮蛮拿开的话,伏双要慢些。“虞蛮蛮有了羞怯,拿开纤手,与了那张湿漉漉的花穴给臊根进入。 “我慢慢的……”伏双点头答应,温柔地在粉缝儿之间上下滑动,偶尔会去顶一下那颗小肉核儿。 虞蛮蛮眼似睁非睁,款摆腰儿,微扭粉臀,手在自个儿奶胖上抚摸,嘴里呻吟不断。见时机己到,伏双耸腰全根送入,毫不怜花蕊的在里头冲撞。 “哇……. 伏双你又骗人……” 粗皮糙肉的臊根冲撞的速度让人难以承受,虞蛮蛮白灿灿的奶胖向上一挺,呱然大哭。 此时此刻,她想学乔红熹打人,手才举起来,伏双就压下身,吃着挺若珍珠的乳头,口齿不清的说道:“蛮蛮的奶儿,也和馒头似的,就是多了一点红梅……嗯。” 他顿了顿,认真吃了几口,又说:“甜甜的。” 埋在花径里的东西更加强硬,一股脑儿的冲锋陷阵。花穴娇嫩的难以承受,但渐渐的,又变得非常受用。 虞蛮蛮松开绞紧的花径时,那气势若虹的臊根忽然一顿,头上的眼儿大开,一股滚烫的稠亮精水从眼儿射出。 伏双不间歇喷射了一股滚烫精水,兴致不减倍增,臊根脱离花穴,静等里头稠亮的精水流净。 虞蛮蛮被精水烫得没魂少智的,香腮蒙上红晕,含泪的星眼儿看了一眼伏双,道:“蛮蛮好累,不想要了。”说后红唇一合,恹恹睡去。 伏双香了一口红唇,抬起一腿,对准发红的花穴一刺,道:“蛮蛮累了,睡便是。” —————— 龙和小乔要写第一次的车,太难了写第一次,让我琢磨一下 明天的章节0点就更~ 018 【可人意儿,乖龙亲与灵水】 星星满空,溶溶可掬的月色照进海里,照得沉静的海里亮然有光,照得乔红熹滴粉搓酥的肌肤,余娇有余的秀脸纤微毕现。 乌龟婆婆驮着苍迟游近乔红熹。 苍迟搂住一把纤腰,接住了正在下沉的人儿。柔情绰态的人儿抱在怀里,他感到有入骨的闷痛,动动下巴,与引自己前来看戏的蟹将打眼色,道:“汝,断绳。” 虾兵蟹将大多可化为人形,但在海里的时候它们形态就是一只虾,一只螃蟹,几乎不露出人形。 引路的那名蟹将划动六跪,慢慢游近苍迟口中那位“凡间的姑奶奶”,如剪子能开能合的左螯一开,把缚在踝骨上的绳子“咔擦”几下剪断。 没了石头的牵扯,乔红熹不再往下沉,身子三上五落的,在苍迟怀里小幅度的漂浮,身上的红衣也随水而飘动。 蟹将的左螯再开,欲夹住乔红熹的手腕。 左螯还没碰上乔红熹,苍迟冷眼一扫,横筋凸露坟起的手一挥,嘴里念个短语,手上便招来一道肉眼可见的水波。 “啊啊啊啊!我飞了。“劈面打来一道水波,蟹将不曾躲闪得及,被打了个六跪与二螯一齐蜷起,整个蟹身与车轮似的往后翻滚了八大圈。 滚一圈就远离苍迟一米远,整整八大圈,它整整滚了八米,直到撞到了身后的珊瑚礁才停止翻滚。 蟹将浑身的壳似甲胄,撞到了珊瑚礁也不大疼,壳也没豁口,就是滚的有些头昏。 水波散去后,苍迟冷声说道:“吾让汝断绳,可没让汝剪她手腕,再有下次,吾生啖汝夹子肉。“ 蟹将倚靠在珊瑚礁旁转了转眼珠子,但还是视物不清,苍迟的话入耳逼清,它很害怕,吐着小白泡的嘴里急忙分辩:“新娘子掉下来好一会儿了,鼻窍里已不冒泡泡,属下方才张开左螯,只是想给新娘子把个脉,看看还有没有脉搏。“ 苍迟狐疑地看着蟹将,它的两只螯比剪子还锋利,乔红熹的手腕细弱,皮肉下的筋脉宛然可见,它若不小心合了下去,长着五根漂亮手指的手掌将和手腕脱离关系。 苍迟的目光含疑,蟹匠二螯相抵着,委屈道:“苍迟大人,属下是一名小大夫,专给海里的螃蟹鱼虾蘑菇等等看病的呢。“它是一名蟹大夫,还是一只左撇子的蟹大夫,把脉时也是用左螯来把。 一个血肉之躯的凡人掉进海里,嘴鼻都是水,没得呼气,定然是活不过一刻的。 蟹将的举动确实是出于好心,可被误解了,委屈得想落泪,可它没资格,眨眨眼把眼泪逼回去。乌龟婆婆趁口笑道:“它确实是大夫,前些时日还帮我治好了落枕的脖子。“ 有了乌龟婆婆的话,苍迟才放下怀疑,翻起手腕让蟹将凭脉。 蟹将心里浓浓地蒙密一层阴影,左螯抖得和摇铃一般,好不容易夹住,但因抖的厉害,力度没能控摄得当,在乔红熹的腕前腕后落了一道班然的红痕。 苍迟盯着红痕,目光骤冷,眼皮一掀,目不转睛地看着蟹将。 蟹将接住这道冷森森的目光,赶忙打叠起十二分精神,幸亏只是留了红痕没有出血,否则它真的要被吃了夹子肉。 孜孜地凭了一会儿脉象,蟹将右螯探到乔红熹胸口,道:“脉象已无,胸口渐冷,这姑娘两只脚都进黄泉啦,真可怜。” 苍迟不相信前几日对自己又打又骂的姑奶奶就这般死了,反问:“没得救了?” 蟹将用二螯遮住眼睛,青黑油亮的壳而忽变成鲜红色,羞涩道:“哎呀,苍迟大人莫问,让这姑娘自生自灭吧。”它丢下一句无良心的话,无序地摆动六跪离开。 苍迟手腕偷力,轻而易举地捉住它的左螯,不让它离开,问:“说,如何救?” 蟹将鲜红色的壳再添一分颜色,变成了红灿灿的颜色,还有些发烫,它含糊不清道:“亲她,狠狠地亲下去,送一口灵水给她,或许可以救回来。” 苍迟摸摸脑袋上的角,不太明白蟹将的话,问:“什么是灵水?” 蟹将快羞得不能成一语了,天知道它可是一只尖脐,一只连团脐的手都没牵过的尖脐,回答这种问题,可羞死一只蟹了。 乌龟婆婆不冷不淡地代答:“苍迟,灵水就是龙涎。” 龙的涎沫与血水都可让凡人起死复生,涎沫救人不一定会成功,龙血救人一定会成功。但龙之血便是龙之魂,失一滴血,便会失去一缕魂魄,要休息一日身子方能起复。像苍迟这种血不纯的龙,血是魂亦是命,失去一滴血,可得睡上好几年身子才起复。 这便是龙为何会有坚鳞护体。 蟹将可不会告诉苍迟拿龙血去救人,到时候龙王爷知道了此事,非去了他的壳吃夹子肉。 乌龟婆婆话语一落,苍迟端住香腮,低头往红唇上就是一口。红唇稍微带点甜味,他忍不住用舌头舔了一下。 乌龟婆婆与蟹将惊得满面红赤,苍迟度了一口灵水过去,等了一会儿乔红熹没有半掐转醒的迹象,抹着丹粉的眼皮还是合着。 “她为何还没醒?”苍迟希望下一刻就能看见一双星星闪烁的柳眼。 蟹将收回惊色,暗叫:完了完了,这姑娘命道如此差,吃了龙涎也没能起死复生,若她不醒,苍迟大人会吃它夹子肉的,这如何是好啊…… 蟹将心里活络了一番,仍是计无所处,最后还是乌龟婆婆笑着代答:“苍迟之涎稀稀,或许要亲久一些,亲久一些,她估计就醒了。你慢慢亲,我这个老婆婆和蟹大夫先离开咯。” “苍迟这孩子,去了一趟凡间,开情窍了。”乌龟婆婆抛下苍迟,带着蟹将离开。 远离了苍迟,蟹将胆子乍起,羞涩顿收,它扭过身子,口甜甜道:“苍迟大人可以一边亲,一边摸摸她,给她冰冷的身体一点灵气。” 019【可人意儿,姑娘取龙灵水】 说要带自己游玩的乌龟婆婆,与引自己凑热闹的蟹将慢慢远去,苍迟满脸疑惑。 蟹将道:“苍迟大人有好事,绿豆皮儿速速退。” 乌龟婆婆道:“两口子事将成,绿豆皮儿速速退。” 它们边离去,还边耍大嗓子,逐哄躲在暗陬悄悄凑热闹的生灵。 海里的生灵无限,大到龙王爷,小到一株无骨的小水草,还有一些没爷娘的祖宗,可化为人形的占多数。 东海是罔浪之地,可容纳生灵无算,但若每一个生灵都化作人形十分占地方,容易闹出大动静来,所以东海明文规定了不管是何生物,包括杖子头龙王爷,除非是万不得已,要是谁在海里化成人的形态,就得罚银,第一回罚十两,第二回翻一倍来罚,第三回翻三倍…… 这种规定,是刻板要遵守的。 不同的是,杖子头龙王爷和龙母,以及龙太子苍迟是以人的形态在海内生活。他们为龙的时候形态比为人的时候形态大上数十倍,闹的动静也大上数十倍。忧愁时随意叹口气,起身时随意打个呵欠,海面就是风浪争汹涌,海内是惊起琐细的鱼虾团聚,蚌蟹结对。 说句不好听的,就是龙身巨大,占地方,碍眼耳,还容易惹事生非。 长年睡在太古蚌的龙太子苍迟亲了一个凡间来的新娘子,见识浅的生灵自然想来凑个热闹。 新娘子美如上方仙女,身上的云肩十分好看,穿在身上,削玉般的肩膀好像绕着一朵垂云,巧衬那件瓜子红妆花罗缎裙,优雅大气。 被乌龟婆婆逐哄时,它们心里好生不乐意,做出小女儿腼腼腆腆的样子,三游一回头,想看看后方到底是什么个情头。 每一回头,乌龟婆婆便会骂:“没折至的小东西,让你莫看莫看,是为你们好,才多少岁啊,小心看了长针眼,生倒睫。” 乔红熹身上的云肩不时往上浮起,好几次遮住了俏脸庞儿,小生灵觉得云肩好看,苍迟却觉得云肩碍眼,索性用手卸去了云肩。 那只告诉苍迟女子会使“欲拒还迎”的百年蟹精还说过,男子未经姑娘同意是不可摸姑娘的,因为这是耍流氓之举。但姑娘可不经男子同意就摸男子,因为这是亲近与贴恋之举。 蟹将说摸姑娘可以送灵气,以起复性命,蟹精说不可以乱摸姑娘,摸了就是伤风化,会遭雷劈,死后落地狱。 被雷劈的感觉不是很好,脑子酥麻,四肢孱软,苍迟左右为难,一片空白的脑子里打起筋斗,突然一个两全之计打到太阳穴边来。 让姑娘摸自己,没耍流氓却可以让姑娘自取灵气。 苍迟不常骛神去深思一件事,不到半刻内想出一个两全之计,他心乐了个事不有余,暗挑大指夸一番自己。夸完亲上口脂减淡的香唇,松开自己的衣襟,牵着乔红熹的手在生着鳞片的胸膛里上下滑动。 龙的鳞片呈扇状,一片一片地向下垂着生长,泛着与星星同然的亮光,晶芒四射。 手从下往上摸的时候是逆摸鳞片,让鳞下的肤肉痒噱噱的,连骨头缝也痒噱噱的,苍迟浑身不对劲,弃了这种摸法,只让手往下摸而不往上摸。 乔红熹取得灵气,身子渐渐变得温热。 鼻子触着粉香脂气,苍迟嘴上送着灵水,一颗跳动的心迷失了方向,跳到两胯之间去了。 一舌翻飞香口中,苍迟与乔红熹的涎唾儿在口中黏连不断,亲吻的档口,两具挨近无隙的身子往上浮起。 将出水面时,乔红熹微僵的手指在胸膛弹动,苍迟感之,离开香唇,对上一双湿漉漉的柳眼与一对锁着山雾的柳眉。 苍迟发现有几个穿着明亮的黄衣人,正鹭伏在海次上,眯着油眼窥看海内,他气一沉,拦着方醒不久的乔红熹往矗立在海上的石头处游去。 石头大如一座小山,苍迟带着乔红熹蔽在石头后。 鱼出水带水花,人龙出水惊浪花。 两足下空空荡荡,无地可站,乔红熹虽醒却被吓得魂飞魄散,一颗心忒忒的要跳出腔子似的。她不会浮水,一碰水浑身乏力少气,每日打熬的力气在此时一点用处都没有,只能咬紧了牙齿发抖,双手抱住苍迟的腰。 沾着水的青葱般姑娘靠在怀里,苍迟有说不出的一团高兴,但脸上还是淡淡。 乔红熹在惊吓里,苍迟也不知也不懂,没用甜言给她柳惊,只没有什么情绪的说道:“凡间的姑奶奶醒了。” 乔红熹双眼麻茶,未惺忪的脑袋也麻茶,根本不知道自己抱着的人是谁。她秧秧跄跄地缩到苍迟颈窝里喘气儿,边哭一边吐出停胸膈的咸水。 “姑奶奶我差一步就要和素未谋面的乔氏第一代祖宗聊天了……”她知道自己为何会在海里,回想自己落海前的遭遇,两排榴齿颤涩得不能相对。 一切都是江家的龟胸婆儿搞的鬼。 当日一番指名道姓的辱骂,龟胸婆儿怀恨在心,每过一日,恨增一倍。从城外来的道士捏着嗓子,不住地在街上唱“人祭神灵雨则来”,唱得百姓的四量红肉惶惶不安,唱的百姓的四量红肉搬家,搬到了一处黑漆漆,不见光的地方。 信道士的人欲逻一位姑娘来祭神灵,这可不是随手逻个姑娘就可以拿来祭。 祭神灵的姑娘,庚齿不过二九,面容之美要塞西施,玲珑之心需胜王嫱,为慎重起见,其真与贞两者都需在。 东关街十户人家有八户是有姑娘的,自己嘴里省口粮养的姑娘自己疼,别人嘴里省口粮养的姑娘别人自然也疼,个个都把姑娘护得紧紧,恶狠狠地道:“哪儿来的狗娘养的道士,拿你家闺女去溺死,你不心疼?胯下开不出花的骗人狗东西,别站着说话不腰疼。” 道士脸色不改,拿出度牒道:“吾有度牒,非是江湖骗子,以人祭神灵,雨降,河亦有水。” 拿人祭神灵之事,东关街上反对者占多数,虽说是三不拗六,那拗不过便偷偷做罢。 道士的度牒一拿出,有人欢喜有人担忧,有人更相信道士之言了。 江家的龟胸婆儿得知,便与欲拿姑娘祭神灵的那群人道:“东关街上有一个无爹无娘,却生的如花似玉的姑娘,拿她去祭奠,没人会追究。” 众人忙问是谁,龟胸婆儿掩嘴一笑,道:“可不就是咱东关街的小圬工乔红熹嘛?” 众人道:“不成,乔姑娘与陆师爷关系匪浅,被陆师爷发现的话,身上的皮可得没。再说了,那群道士说需要一个真与贞两者都在的姑娘,谁知道乔姑娘与陆师爷有没有发生首尾关系。” 龟胸婆儿剔起眼睛向众人含笑道:“乔姑娘如今昏迷不醒,最容易下手,咱夜间去捉人,可做出是贼子入室,窃财掳走人的情头,陆师爷哪会想到这点呢?” 说着龟胸婆儿眼睛管住地下,继续打边鼓,道:“我这个老婆子十六岁便与人入马,也在斜巷里宿过几年,眼睛辣的很,一个姑娘是不是丫角儿看一眼便知。乔姑娘走时腰板直,坐时腿儿拢,睡时僵如木,绝对是丫角儿。斜巷有一首小曲,是这般唱的……” 顿了几顿,龟胸婆儿打扫鸭子嗓儿,唱: 白日不动花牝半坠 夜间澡牝牝中有水。 坐时开腿走时腰萎。 睡时托腮咬指是思鬼。 醒时掠鬓理衣昨日甚美。 五若中其三,姑娘与人有首尾。 五若无一中,姑娘真贞藏骨中。 ……. 乔红熹昏迷了几日,在龟胸婆儿找人来掳自己的时候醒了,被人强行从家中带走,硬生生地换上一件红裙,再被人强行喂药投入海里拿去祭奠神灵。 自己总是无端的倒霉,她委屈得想放声大哭。海边有奇奇怪怪的人在,苍迟一时着忙,用嘴去堵住那张半开的嘴。 热乎乎的两片唇印在自己冰冷发抖的两片唇上,乔红熹吃到了不属于自己的唾沫,心胸舒开,但脑子更麻茶了,双腿控住苍迟的腰,嘴上没意识回应起来,胸前的衣襟和花般悄然散开。 苍迟抱住腮臀,眼一低觑见衣襟下的两团白白的软物,胯中软物凭空高高撑起,正好抵在了两股上。 苍迟又想起蟹精还说过,它说姑娘两股有一张无齿口儿。口儿闭时如含苞红花,开时又似红艳艳的牡丹花,故而称口儿为小花穴。分开小花穴,可见里头有约略小拇指宽的径围,故又把此径围叫做花径。 男子长物放进去,花径能蠕能动,将长物一点点纳入。 …… 二人在海内上演粉戏,海边却演一出与《王婆骂鸡》般热闹的戏。 海边的人正在设坛。 那坛前有数十位脖子上挂着避煞物的男夫,还有三个蹬着黄缎道鞋的道士。 三个道士一字排,他们头上一盏灯帽儿,身穿大黄色茧绸一口钟道袍,左手且都执了一把桃木剑,当央的道士右手中拿着杏黄旛,两边的道士右手拿着一条用血写好的符纸。 他们口中低低念真言。真言念完,两边的道士朝天抛起符纸,拔出桃木剑将符纸劈成两条。 四条符纸在半空中燃成灰烬,当央的道士叩齿禹步,至海次道:“今以乔女祭龙王,只求降甘霖沾足,得济万物苍生。” 道士正要一展杏黄旛,忽有脆响的足音由远而近,并夹着一阵大吼:“爷祭你个狗娘养的神灵,抓!他狗娘养的,都给爷上了滚肚缩送衙门去。等等,先别抓,先把乔妹妹给爷捞起来。爷的乔妹妹不会浮水。” ———————————————————— 【绿豆皮儿】“请退”的二字谐声隐语(绿豆的皮儿,青已褪了,青褪是请退的谐音) 我也不知道开不开车,睡一觉再打算吧hhhh 020 【出丑狼藉,乖龙变成淫蛇】 陆平歌把弓儿扯满的下命令,可下的命令不确切,一会抓人一会捞人。 手拿长棍的公人习惯了陆平歌多变的性子,领先跑在前头的两个公人眼儿相互眨眨递心思,于是他们一个领着戴黑帽的公人夹击道士与男夫,一个领着戴红帽的公人去海里捞人去。 公人举着火把气势汹汹的,拈指间就把慌的打团儿站的男夫围住,三个道士心里一惊,从一边的空隙里打个滑擦,却偏和陆平歌打了个头撞,撞到了地上。 抢姑娘祭神灵,简直是抹煞了良心,欺天又负人。陆平歌越想越气,穿着青缎子双脸鞋的脚,往他们的腿窝剁了几脚,道:“爷我让你们虚言假语骗人!” 素质荏弱的道士的骨头吃不过陆平歌的气力,三个人抱作一团,丑状百出,哎哟哎哟喊救命。 陆平歌恶狠狠道:“救你他娘的狗命,爷我今日让你们死!” 眼见道士鼻子里只有一线呼吸了,一个黑帽的公人怕惹出三条性命来,忙扯住陆平歌,劝道:“爷,救姑娘要紧。” 陆平歌尽了浑身的气力剁人,大夏日的背脊流下一通汗,公人好心来劝,他接连多剁了几下才吩咐公人上好滚肚索儿。 进了海内无法举火把,天色黑,海里也黑,眼睛碍难看清物,几名红帽的公人择了一名目力稍强的公人入海。经过深思熟虑,他们在那名公人的肚子上绑了一条绳子,每过半刻就把公人从海内拉起来,让他有空喘口气儿。 这个方法不错,陆平歌脱下衣服光了膀子,耍了一套拳法活络筋骨要亲自上阵:“来,给爷我上绳,乔妹妹等着爷去救呢。” 公人拿着绳儿面色为难,提醒道:“小师爷,您忘了一件事情。”怕伤了陆平歌的自尊,他们说话温温吐吐的,和个小娘们儿一样。 陆平歌满心挂念乔红熹,十分不耐烦,口唾射人,道:“狗东西,废话少说,快上绳子。” 被劈头一阵骂,公人战战兢兢地上了绳才道:“爷您是旱鸭子啊,水过膝盖都会失、失禁……这海深不见底,爷下去可真上不来了。这都说死的人比活的人重数倍,爷您身子骨强,到时候我们拉不上来。您也就葬身海底了。” “……”经公人一番提醒,陆平歌足软不能步,摔在地上。 * 乔红熹一双好腿情不自禁地控在苍迟腰间,浑身湿透的靠在石头上。 她绿云油鉴如新沐,珠花珠翠半溜至耳,身上的红衣半狼藉而不蔽体,光致致的肌肤,油酥酥的乳儿,粉圆圆的小脐眼……皆历历清晰可见。 苍迟把乔红熹托到石头上,一对赤然的足儿出了水面。 因常有小生灵喜在石头上快活地负日枕月,石头被它们磨得滑腻平泽,没有了能膈破肌肤的小凸石。 臀揾在巨石上,如坐着一张冰凉的石板凳,乔红熹冷得两股战栗,把足儿踩在苍迟胸膛中。 苍迟吃够了绵绵的口脂香,脑子想着蟹精的话,手探到底下去。 红衣褪在香肩之下,着肉一条绫汗衫,不遮丰满的蟠桃。下半截的裙里着一条洒线绣淡妃色纱裤,都是薄设设的布子,沾了水贴皮描骨的,描出了两条玉腿的轮廓,勒出粉股间一道凹凹陷陷的小竖痕。 纱裤的裤结绳被解开,随意一动纱裤便松垮到膝之下,就着月色星辰,只见脐之下的腿根滑润白净,挺着一颗尖尖的小粉珠。红绉绉的小缝沥着清水,好似梨花沾了春雨。缝内的肉儿一层层外翻着,似新出生的蝠翅般,又似初开的花儿,娇小可爱。 蟹精之言,果真不错。苍迟心想。 衣裳楚楚的苍迟怀里拘一对玉足,注目呆视有些狼藉的腿根。 天上俏皮的云儿遮了月亮星辰,霎时月光微闪不明,星辰之色昏昏惨惨,让人眼睛微微一黯,目力一废。 龙之目亦有贮有灵气,有无尽目力,不怕风尘水火侵眼,日时敢睖眼对烈日,夜时不需竭目力,在无光不明的地方也能视物清晰。 苍迟水火都不怕的两目,却被一寸裸然的肌肤与粉光的阿谁妙物,刺得辣生生的疼。两眼看至酣边,贪念已萌,他伸了一指去探花径浅深。探进几寸仍不知底,但感里头肉儿柔软紧绷,又在蠕蠕动,是想吃下一根囫囵的手指。 凉物侵股,乔红熹的脑子忽就一惺松,但筋骸却添了麻痹,把香肩儿高耸,徐徐转动腮臀,往后一倒来躲避凉物的戏谑。 苍迟指随她而走。 脱不开凉物,乔红熹脸上氤氲了一团热气,睁开饧眼看男子,月色阴晦,视不清面容,但见他头上的鹿角与肌体上的鳞片灿然发光,照耀海面。 这幕是梦中的春景,不一会儿男子会废了衣裳,捻起胯下的东西进到粉股里。 裸体向人,粉股的隐私大露,乔红熹玉颜上腼腆的红色,因心中的羞涩而跑遍了全身,也注入到脏腑里的。 她缩腰连连撤退,喘着娇气道:“嗯哼…….不要……出去…….” 乔红熹想表达的是让苍迟出去,苍迟理解的却是不让自己出去,他听了娇喘,颊耳不由微绛,爬上石头按捺住退缩的腰,手指再进一寸。 慢慢的,羞涩已被骚痒所遮,乔红熹身上燥热而有微汗,没缓过气。探够了花径,苍迟抽出手指,指上绕着黏糊糊的藕丝,他伸进海里洗去。 胯下异常硬烫,把套在身上的袍而顶得甚高。苍迟一时狼狈,蹲身不稳当,掀开了袍子捻着那根肿胀的东西去探花径。 云儿识趣地散去,淡黄的月色倍明于方才,乔红熹重睫瞥睹男子貌,睹清之后战战汗毛乍起,饧目划然大开,哑声道:“贼丑生!” 苍迟初次做此事,一点也不轻车熟路,弄了半刻只进了一个头不到,莫名被乔红熹吼了一下,那圆溜溜的头儿受了惊吓,险些就“咻”的一声,银屏乍破,直抵花心底处。 乔红熹推开苍迟,胡乱穿上湿哒哒的衣裳遮起春光大泄的身儿,含泪四处一望,水环四遭,心中更是悲愤绝望。在悲愤绝望中意识到轻薄自己的贼丑生兴许是自己的再生爹娘,悲愤绝望里又多了惆怅。 苍迟对自己方才的举动也有些不解,沉吟了一会儿随口道:“你掉下海里了,吾碰巧路过,救了你。” 经常有人掉下海里,平时巡游的虾兵蟹将发现了的话,会将人推到海次去。乔红熹没那么幸运,没被巡游的虾兵蟹将发现,是被一群菇奶奶发现的。菇奶奶有毒不能碰她,只在一边作壁上观。观了一刻,乔红熹没得呼气,在苍迟来之前撒丫子赴了黄泉,赴了一半又被苍迟救了回来。 乔红熹哪知道自己断气的几刻里发生了这么多事,听了解释,掩着面一个劲儿的哭,哭到最后她气不过,蹬出一脚,把苍迟踹进海里,骂道:“你个贼丑生,觊觎姑奶奶许久了,救了姑奶奶就欲行混账事……..” 她越说越小声,声音也涩顿涩顿的,穴内的瘙痒在他抽出时一点也没好转,火热又瘙痒,好似有小虫举着火把在爬,一只一只爬进的小腹里跳舞。 乔红熹不敢相信自己会有这种令人难以启齿的感觉。 没有防备摔进海里,苍迟在海里冒了几冒,身子才在海水里稳住。 鹿角及鳞片沾了水,色泽逾鲜。乔红熹气苍迟的不轨之举,一直忽略了他头上的鹿角以及肤上的鳞片。眼梢里撒然惊觉,她八下里不胜震惊,鼻子里的呼吸一停,愠色更作惊色。 惊愕良久,乔红熹还发现男子眉间散着棱棱的霜气,霜气冷逼丹田。 她汗淫舌冷,口齿不清道:“汝长着鳞片,顶着鹿角,貌清秀,不类凡人…….” 海面倒映着自己的模样,苍迟始觉自己露了形,摸着身上的鳞片不知所措。 爹爹说,若被凡人认出自己是龙,会惹不少麻烦。他动起嘴皮子欲言又止,却半晌无言。 “原来汝是淫、淫蛇啊……”乔红熹醒腔了,终于知道为何这男子三番四次轻薄自己。 他一定是想食凡人之肉来增修为。 乔红熹拢好衣襟,缩在石头上乱抖,眼里泪流不住,娇泣嘤嘤道:“我个亲娘,姑奶奶居然遇见吃人的淫蛇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 苍迟摸角之手一顿,反问:“淫蛇?” —————————— 明天随缘更文 021【二不楞登,乖龙被罚银子】 女子的嗓音生就尖嫩细长,粗犷嘹亮的较少。 乔红熹的嗓音属于前者,尖嫩细长,颤颤有律,可震出细微的海波,可传数里。声过之处,树叶沙沙,叶尖上的甘露滴如雨下。 龙之目力长,其耳力亦长,百种声响齐来,辨别时是清楚不淆。苍迟抉抉耳,乔红熹的叫声一声高过一声,还有清浊之分,他耳朵有些受不住,潜进水里以水蔽耳,水面上堪堪露出一个额头与龙角。 乔红熹喉咙不知累,不断气地喊了一阵,顿一下,再喊一阵:“天杀的有蛇妖,蛇毒而妖淫,啊啊啊啊啊啊,就是淫蛇!” 一阵一阵地喊声传到海边人的两耳内。 救人要紧,公人劝住了陆平歌,赶忙让那位目力较好的公人潜入海中。 陆平歌因公人的好心提醒,此时两腿还软着与地面亲切接触着,心魂不定。海面传来熟悉的尖叫声时,他遮凉棚仔细瞧,发现尽湛的海面上立着一块大石头,两排睫毛一合,似是有一道纤细的黑影左右摆动。 结合声音一听,陆平歌十分确定那道身影就是乔红熹,他扯住离自己最近的一名公人的裤腿儿,道:“爷的乔妹妹,在那石头上受惊吓呢,快游过去救她。” 公人朝陆平歌说的方向望去,他说的石头,至少离海次半里,单靠两只手臂,两条腿游过去,游一半人就咕噜咕噜的沉到海里喂鱼去了。 “爷,我们有好腿,仅限是在陆地上啊好腿,进了海,这腿就和得了风湿病一样,乏力,疼,游不动,且……” 陆平歌和孩儿闹别扭似的,抓起地上的沙子往他们腿上一扔:“且你个狗头,游不过,找条船,没船就现在造,救不出爷的乔妹妹,往后你们去爷的香铺买香,价钱翻十倍。” 到底也是幸运,没有船倒是找到了一个编得结实的竹筏。 乘竹筏游渡大海有些困难,但都撕破脸皮谈到钱上了,这不能做到的事情必须能做到啊。 竹筏不胜重,只能找两个寡瘦如柴的公人冒险了。恰好戴红帽与戴黑帽的公人里各有一个瘦成皮包骨儿的人。 红帽的公人撑竹,黑帽的公人举火把,竹筏离次时,陆平歌咬咬牙,横了胆,拽下黑帽的公人自己替上。众公人苦劝无效,最后竹筏一沉一浮,悠悠往大石头靠去。 乔红熹喊到喉咙生火冒烟,苍迟耳膜胀疼,道:“吾不是淫蛇,是乖、乖龙。” 是一条不愿行雨的乖龙。 初次叫自己为乖龙,苍迟口有些涩,“乖”字说的含糊不清,那听者的耳朵捕捉的字眼,也有些差别。 “姑奶奶我管你是呆龙还是歪龙的,色字当头,就是不要脸的死淫贼。” 乔红熹一面害怕,一面又忍不住回骂,骂完还要破开喉咙叫:“啊啊啊,救命啊,淫蛇吃人了。” 海内有的小生灵已经被乔红熹的尖叫声震晕了,晕在苍迟龙足下的还能吸些灵气,虽灵气不大好闻,但须强如没得吸。 堂堂一条五百五十龄之龙被认作身份低搭的蛇,苍迟脸上无怒气,但细细看,他颈两侧青紫色的筋耿得宛然,细细听,他鼻息拂然有声。 他一把拉住了乔红熹的脚踝,往下一扯,扯入海里,再往怀中一带,道:“最后说一次,吾非蛇,吾是乖龙。” 之后转身一变,变成一条闪闪发光的龙。 一条庞然的大蛇张个血口对着自己,乔红熹害怕,凄凉求饶:“呜呜,姑奶奶错了。” 苍迟转身再变,从一条闪闪发光的龙又变成人。 “龙是吧,正好,就是因为你这囚囊的歪龙不下雨,姑奶奶才被人抓来祭神灵。姑奶奶我要拔龙角拿去卖,削龙肉拿来油氽。反正都要死,杀一条不行雨的歪龙,还能光宗耀祖。” 人的形态乔红熹并不害怕,认错的话热腾腾的还没凉透,她性子一起,扯下一片鳞,翻口骂道。 嵌进肉里的鳞片被轻而易举地扯掉一片,苍迟连珠箭疑惑。 一会儿害怕一会儿胆大的乔红熹骂完两眼闭上,坦然迎接被吃掉的命运,兴许是坦然过度,竟然迷迷糊糊睡着了。 星星三二点穿入海面,月儿如吐辉的浪荡灯,取其一缕辉,可耀昼夜。 撑竹的红帽公人手中一根竹子划的快,可竹筏的速度如初,不平静的海面,让竹筏的形与影欲分欲离。 苍迟忽化作龙,神鬼莫测的大海掀起了滚滚无形的海浪。 海浪连珠箭打向竹筏。竹筏随海浪往后退氽,睡着的乔红熹往竹筏方向滚去。 苍迟来不及捉住乱氽的乔红熹,只见乔红熹被竹筏上举火把的男子捞起,拥在怀里,亲昵至极,惹海中龙的胸腔冒出滋溜溜的酸气。 陆平歌捞起乔红熹,拍她的脸颊,脸颊柔软,颜色不变,一指探鼻息,鼻息吐吸自如。人无大碍,只是惊吓过度去梦里寻周公谈天了,他松一口气,对公人道:“快划回去!” 意识犹存的小生灵,在竹筏底下凝力推着。 苍迟瞪着乔红熹渐远去,扎猛子下水,顺手抓过一只在一旁看戏的菇奶奶当做消闲果子,游过竹筏时抬手哄散热心肠的小生灵,不许它们帮衬。 菇奶奶有剧毒,但龙百毒不侵,生啖菇奶奶也不会出现五脏六腑破裂的情况。 “呜呜,菇奶奶错了。”被苍迟当做消闲果子的菇奶奶悔恨自己好奇心盛,悔恨脱了队伍来看戏。 菇奶奶吓得眼泪狂出,苍迟不以为意,想起乔红熹也说过这句话,心头不爽,捏了几捏菇奶奶。 菇奶奶身子柔软,油氽后再蘸些豆酱来吃,味道应当不错。 竹筏已行到海次,海面恰消停,苍迟松开菇奶奶回太古蚌,脑子里想着事情,不小心和一只大水马打了个胸厮撞。 大水马后面站班了七八只呆似木鸡的小水马,苍迟认得大水马,它是东海的账房先生,小生灵或要用钱、或要东西,都得去账房说一声。 站班的小水马围住苍迟,大水马立着身子,手捧着账本,笑弥弥道:“苍迟大人要交银子。” 苍迟问:“为何?” 大水马从肚子里翻出一只笔,写了一张罚单送过去,并促苍迟画花押。 苍迟接过,看一眼罚单,罚单上用红墨水写着: 龙太子苍迟无故化成龙身,扰乱居灵,罚十两银。 022 【弥天之罪,是东海龙太子】 “吾爹之银,便是吾之银。”苍迟看完内容,行为怪癖,画完花押,将白纸红字的罚单折成四方形,又把四个尖尖的小角绉成圆角才递给大水马。 苍迟要走,大水马咳嗽一声,道:“龙王他老人家去凡间未归,罚银不可贳,贳一回,明日翻倍。” 咳嗽是一道命令,小水马腆着小肚儿往前靠拢,不许身长力大的龙太子离开。 苍迟孤掌难鸣,心口商量如何是好,默默摸起苫在腰间的闹装扣绣茄袋,茄袋瘪瘪好羞涩。他是个怯龙太子,茄袋精美,可惜囊中羞涩,官板儿只有三个儿,搁凡间只能买几个馒头。罚银十两,这一大注子的钱,他上哪儿找。 大水马促完苍迟画花押,又促他交银:“银不交,不可回房头。”苍迟的房头就是那个与他相依五百五十年的太古蚌。 一个体型最为小只的小水马做个招头,咬舌子道:“天子触法,与庶民同罪。” 有人做招头,不怕没人放水起哄,其余的小水马一哇声道: “天子触法,与庶民同罪。” “苦哈哈也要与银。” …… 苍迟迟迟不交银,大水马脸上浮出怪物相,眼睛在他身上溜转,道:“苍迟大人不交银,就去牢中呆着吧。”他努嘴,让小水马背剪绑了苍迟送到地牢去。 苍迟没有挣扎,只抬起头盯着天上发亮的东西,两字一顿,说:“吾爹,好像,回来了。” 话音一落,只听一道暴雷般的吼声:“苍迟!”接着,一条遍体晶莹的白龙钻进海里。 “为何不下雨?”大白龙嘴巴衔着皮制的美人拳,十米长的身子在苍迟身上绕了好几圈。 甫一开口,美人拳掉出嘴里,刚刚出招头的小水马眼儿够尖,扭动身子去拾,再殷勤送回。 大水马见怪不怪,叹了口气,默默掏出笔纸,写道:龙王爷苍冥,第九十九次在海内化作龙身,罚九百九十两银,加上苍迟大人的十两银,共罚一千两银。 写完送到大白龙面前。 大白龙就是龙王爷姓苍冥,他见款状上自己被罚九百九十两,龙身吓得变成人身,变成一个留着三髭髯的男子。 苍冥不要脸地卖老,但大水马大挺腰子不肯买账,他只好认命接过罚单画上花押,掏出身上的底本儿再加上一根龙须才勉勉强强凑够一千两银。 一根与毛发相似的龙须值八百八十八银,打发了缠人的大水马,苍冥板了脸,学朝堂上皇帝的口气道:“逆子,不下雨还放火,该当何罪!” 苍冥身穿制如曳撒的大红织金蟒服,又是大红的眼色,苍迟觉得眼睛疼,没有回他的话,拿出坐家虎的款儿,道:“吾爹衣丑,偷嫩欲呕。吾母眼拙,嫁错郎公。” “吾儿好刚口。”苍冥纳头瞧了一眼自己的衣裳,倏忽哈哈大笑。 难得听苍迟说一句话,他高兴极了。 苍迟嘴角抽搦,自己绕回了方才的话里头:“儿不喜行雨,故喷火烧林。再让儿行雨,儿将喷火,烧己生父。” 逼着乖龙行雨,好比捉猪上凳。 苍冥捻着稀疏的龙须,哈哈笑道:“爹有龙鳞,不怕火烧。” “儿之火乃天赐青火,青火烧龙配菜油油氽,一道美食摆上桌。” “吾妻乃是小大夫,出手施医,经权开药,可疗夫伤。” “……”说了那么多话,还失去了一片龙鳞,苍迟有些倦累,也不回话,闭着眼回太古蚌。 苍冥收了笑,拿着美人拳锤锤腿,道:“吾儿,再不行雨,过几日,百姓又得拿姑娘来祭你了。你方才救的姑娘,且因你,险些丧命了。” 苍迟远去的身子一僵,道:“知道了。” 寻回行雨珠才能下一场雨,苍迟抛弃回太古蚌的念头,身上青紫之光一闪,化作一条巨龙冲出海面。 巨龙出海激起数尺浪花,苍冥看着折回来的大水马与小水马,摸着瘪瘪的荷包,望苍迟离开的方向,柔声骂道:“混沌魑魅!” * 三个道士以及数十名男夫,还有那个江府的臭婆子,都被陆平歌上了滚肚索送到了衙门里。 陆平歌敲了敲云板,喝令公人敞开衙门打背花,毫不留情面。 男夫最耐打,打了三十下就流了点红而已。老婆子皮肉如腊,打几下皮肉变为赤色,在哪儿哇哇直叫。 陆平歌嫌叫声扰耳,让人给老婆子送了咬棍,不许她发出一点声音。 刚下令打背花时,龙王庙里的道士在街上敲锣打鼓:“河水来,河水来。” 三个道士受无限苦痛,眼肿鼻子青,皮开肉绽,筋骨欲露。他们浑身疼痹,喘着气,目光磊落的看着陆平歌,道:“姑娘昨日祭,今日河水来,若非师爷阻止,明日定会下雨。” 昨日才人祭奠,干涸了数日的小河就来水了,陆平歌感到难以置信,曾经不相信人祭的百姓也是如此。 陆平歌牵筋缩脉,脖子梗儿直得通红,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反驳。反驳不了道士的言语,他拐了个弯子,道:“谁说本师爷打你们是因为拿人祭神灵一事,本师爷打你们,是因你们掭人房锁,窃钱财,还杀了人!打给爷继续打,打到狗嘴吐不出一句话为止。” 背花在身上乱落,三个道士也不挣命了,痛吟中带着冷笑,道:“陆师爷何必为一个与自己毫无瓜葛的女子自找麻烦呢,当个清凉官不好吗?” 陆平歌目光骤冷,淡不济地回道:“谁说她与本师爷无瓜葛?她可是爷的妹妹。” 那名死掉的婆子是江府婆子杀的,墙上的脚印也是她做的。 至于为何最后会把道鞋藏在花盆里,她也是聪明,害怕有人怀疑到她头上,所以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留下道士的鞋儿在乔红熹的院子里,有物证,自己也能开脱罪名。 可惜她忘了自己是个半篮脚,在泥地里留下的足印,让她无法开脱罪名。 婆子判了死罪,道士与十来名男夫被关进了牢里,待日后再区处。 经了几番挫折的乔红熹,又睡了个囫囵夜。醒来时天刚擦黑,屋角只有一点红光,桌上点了一盏油灯,身旁还是无人。 她手中紧捏着一片鳞片,从灯下看,鳞片色青紫,纹理斑驳错落,形成了一朵极为可爱云,鳞根处有淡粉的粘涎,粘涎未干,摸上去还有黏糊糊的感觉。 乔红熹看着那鳞片,忆起海上与龙王庙的事情,面色惨改,浑身的骨节珊作响,她自言自语道:“难不成真是龙?” 话落,风吹帘动,烛火渺渺,乔红熹隐约看到纱帘后有个高大的人影。人影未现身,一道清冷的声音先从帘中透出来,道:“是龙,吾是龙太子苍迟,不是淫蛇。” 022【夜闯香闺,乖龙爬窗进屋】 这几句陌生的开门炮儿让乔红熹瞬间清省白净,她在一声婆饼焦的叫声中从床上直挺挺弹起,揭开垂落的珠帘,循声望去,便见一个男子严立在窗外。 男子的身后花影月影晃动,他背月而立,脸上无半掐的光照映,一张面孔让人辨不清五官。 窗外站着个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乔红熹吞咽了一口口水,手边无可用来打人的工具,才醒,浑身的力未回来,她拥被褥,干坐在床上不敢动弹,用颤巍巍的声儿低喘。 屋内悄然无声,苍迟弹指敲窗捶壁,敲得有节奏,几声格格声竟成韵。 轮眼看一圈,只有窗子半扇着,窗子不高,堪到股际而已。苍迟想入屋子里去,低头思考了一下,把手中拎着的两只红花蟹丢进屋子,再跌跌脚,蹬上坎墙,轻巧地翻窗进入。 他不觉自己翻墙的举动像极一个来与姑娘做女字边干的下流胚子。 两只红花蟹八足二螯没有用绳子绑缚,落了地,横行到角落离呆着去了。 乔红熹目睹男子的一举一动,他翻进屋时,终于看清了面孔上糊成一团的五官:两道剑眉,一双皂白分明的眼睛,眼梢微微吊起,鼻子若玉柱,嘴唇润泽。 就是那个总贪恋着要与她下水的贼丑生,他穿着蓝缎销金大袖衫,白布镶滚,内衬叩身锦领衬衫,底下是漳绒云头靴。 白布镶滚的大袖衫,映得露在外的手指白皙纤长。乔红熹脸上有点麻木,登时没了惧意。 苍迟进了屋子,脚尖踱到角落里,拎起红花蟹送到乔红熹膝盖上。 乔红熹看看红花蟹,再看看四处乱走的苍迟。 她总觉得苍迟是一个有银的幌郎君,把她的屋子当成了花台,把她这个大活人当成花台里的仆役,这两只蟹就是充当了下脚。 下脚嘛,就是幌郎君逛花台,心情好时给仆役的赏钱。 一只红花蟹足足有一个砖头那般大,它们一点也不安分,八足挥动勾住她的衣裳,二螯开开合合,欲夹住她的肉。 苍迟见状喝令一声:“松开,别乱动。” 它们得令,二螯收回,八足僵直如棍,苍迟复道:“吾是龙,乖龙,不是身份卑微的蛇。” 乔红熹喉间如鲠,艰难地道出几个字:“是那种……可飞天遁地,呼风唤雨的龙?” 苍迟点头。 爹爹说龙的身份不能被认出,但他忍受不了自己被误认作一条蛇,一条到冬日就蛰伏的蛇。再者他寻那位偷行雨珠的拖狗皮寻了一天,也没寻到半个人影,连肥猫与小鹤子,还有伏双也没见到,他们几个就和断线的风筝一样。 寻不到虞蛮蛮,拿不回行雨珠,不止是他,爹爹也永远都行不成雨, 苍迟来寻乔红熹,一是来打探虞蛮蛮的消息,虞蛮蛮那天一口一句娇滴滴的姐姐,她们二人的关系应当不错。二是来做个歉意,毕竟人家姑娘差点因为自己而死。 上人家里得带些人事儿,否则两手空空闯人家中问一通话,会被当成上门怪人。 人事儿有千万种可选,可送一匹绫罗绸缎、一件销金衣裙、一串金三事、一壶竹叶青、一斤茶叶、一卷绢笺、一匣笔墨…… 可苍迟穷哈哈,这些都买不起,茄袋里的三个官板儿,只够给虞蛮蛮买馒头。那日给虞蛮蛮的十个馒头,还是他恃着凡人看不见他……偷来的。 他回海里拣口儿,起初水磨功夫地拣了一筐螺头新妇臂,还有一筐龟脚老婆牙,最后听了蟹精之言,拣了两只无修为供人食用的红花蟹。 因蟹精说提蟹谢罪,罪自解。 红花蟹在膝上一动不动,两只眼定住,乔红熹踢团圆的两眼也定住,不落眼的定在手中的鳞片上。 近来身边怪事儿横生,乔红熹不得不相信真有龙这种神灵的存在,下狠劲儿打了三四回的贼丑生是一条人人敬之畏之的龙。 她头皮发麻,咬住口中的玉钉,嘴里讷讷不清地说:“所以、所以你来干什么,是要开、开除本姑娘吗?” 杀啊死啊这种惯口的词,乔红熹竟一时说不出,别扭了许久才脱出一个与“杀”和“死”同意的词。 “不是,本龙来,是想问汝一件事儿。当日与汝一起的姑娘是扬州城的小河婆,亦是有名的拖狗皮。她偷了本龙的行雨珠,故本龙无法行雨,本龙寻她许久了,未曾寻到她的踪影。当日她喊汝为姐姐,想必汝与她相识,不知汝可知她行踪?” 苍迟见桌子上有个破旧的拨浪鼓儿,他踱近,赶人眼错摸了一下,摸了一下手尖发痒,干脆就拿在手中,手腕偷力,悄悄甩起来。 此时拨浪鼓儿奏出的声音极吓人,乔红熹脑袋糊突突,心里起了一阵风波。一下子被龙戏谑,一下被小河婆讹馒头,她不住地叹自己的运道清奇多变,什么事儿都能摊上。 “没有见到过。”这几日她不是晕倒就是在晕倒的路上,自己的脸都没见过几回,哪还见过别人的脸。 甩拨浪鼓儿的手腕顿住,苍迟搭下眼皮,两排睫毛覆目如帘,道:“……汝也没见过吗?” 在烛火火光下,他脸上映上了两排睫毛影黑儿,眼皮合与掀,黑影儿都不离。乔红熹被美色所惑,忘了他戏薄自己的事情,一寸舌头在嘴里发生了极大的转化,道:“要不我明日帮你找找?” 苍迟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耳朵背后有细碎急促的足音,举眼看时,有个抹了胭脂的包头妇人站在窗外,笑道:“哎呀,姑娘醒了。” 说讫,妇人离了窗,推门而入,直搭直走近乔红熹,仔细打量她脸上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只见乔红熹两颊红红若开了桃花,摸其额头,并无发热的迹象,想来是睡多了而已。 “陆小师爷可担心姑娘了,我去告诉公人,让公人去告诉陆小师爷,说你醒了。”妇人展靥一笑,见床上有两只大螃蟹,她两手各抓住一只蟹螯,再说,“怎的有海鲜?刚好给姑娘煲个粥,补补身子。” 陆平歌今回找了一个年轻的妇人来照顾乔红熹,还在乔红熹的住处,前前后后都安排了几个拿水火棍的公人保护她。 乔红熹不知,眼梢溜着苍迟。妇人好似是看不见他,拎着两只螃蟹从他身旁不忙不乱走过,且走且道:“一只炖汤,一只煲粥。” 门忽然被打开,在海里没有这种东西,苍迟两眼光着,放下手中的拨浪鼓儿,趋到门边,负着手,看着因微风活络的两片木门发呆。 他撮着下颌,道:“原来进出屋子,并不是爬进来的。” 乔红熹:“……” ———————— 女字边干:奸的拆字 小竹马不是反派,也不是苍迟的情敌,就只是个护妹狂魔而已 023 【魂不附体,乖龙夜宿井里】 Empty reply from server 024 【一朵茶花,蛮蛮大闹客栈】 虞蛮蛮与伏双日时就呆在床上沾皮靠肉的,拿灼热的眼光来触摸对方。夜时伏双八寸长的东西,就到花牝里活动,做搓粉团朱的妙事。 伏双见明月升空而曲尽绸缪,不知疲不知倦,一连数日都是如此,全然忘了海边还有一个乖巧等他回来的小鹤子。 虞蛮蛮容易养,一个鼓蓬蓬的馒头就能堵住她的不安分,虽然还是爱哭,她泪水够多的,哭了几个夜晚就把干枯的河哭满了河水。 伏双每晚都在她耳边哄道:“乖一些,蛮蛮的三餐,我全包。” 确实是三餐全包,顿顿都是馒头。 玉面馒头、四色馒头、灌浆馒头……不管是几枚馒头,虞蛮蛮都是吃一个罄尽。 乔红熹被抓去祭奠后的第三日,也就是苍迟从井里爬出来这日,窗上红日未升起,虞蛮蛮省睡,道是肚子饥馁,要去吃朝饭。伏双急忙起身,亲手在她头上梳了两个滴溜的髽角,髽角里簪一朵雪白含笑的小茶花。 客栈的朝饭里没有馒头,偏虞蛮蛮只爱吃馒头,桌上陈列的水饭点心,她一口都不肯动。 客栈外面没有蒸作铺,只有几个浮铺。 有的浮铺专卖点心与馒头,虞蛮蛮眼盯着外头的浮铺,也不吭声,伏双知其意,给她倒了一杯水放凉,道:“喝些水润润喉,我去给蛮蛮买馒头。” 伏双前脚走,后脚虞蛮蛮就听到斜侧里有一桌坐定吃茶的人在谈论自己。说的无非就是活人祭神灵之后,小河婆高兴,一高兴则干枯的河骤然来水。 虞蛮蛮从他们一替一句谈话中,得知被祭之人是乔红熹,她是一勇性趁嘴回:“小河婆才不会因为这件事情而高兴呢!” 那几个男子转过头来,一看是个衣着打眼目的姑娘在说话,皆不以为意,依旧高声谈论: “要我说,如果不是陆小师爷阻止,这热辣辣的天儿早就下雨咯。” “那陆师爷定是与乔姑娘有首尾的,否则怎么会为她做到如此地步。” “早就看出来了,不过我听茶三婆和花三婆说了,乔姑娘是个磨镜子的人,这陆小师爷,一厢情愿罢了。” “哎哟,陆小师爷看走了眼,要是他知道这件事情才不会管乔姑娘死活了。” “这乔姑娘,没准还真是个害人精。” “那几个城外来的道士,说的话到是灵,当夜祭人,河水就来了。” …… 话越说越过分,虞蛮蛮可受不了乔红熹被人拿去垫舌根,赫然而怒,大指肚子与食指肚子捏着桌沿,捏得再紧,也没捏住一个充满怒气的念头。 她拍案起身,丹田里满载一团充实的怒气,撒丫子地走到高声谈论的几名男子前面。 “闭嘴!”几名男子没工夫眨眼,头上就沾了绿油油的茶叶,脸上滴溜着温热的茶水。 他们抹一把面,摔了桌上的碗筷,一齐拍案起身,一个指着虞蛮蛮的鼻子,一个指虞蛮蛮的粉题,一个摘了她髽角上簪着的小茶花,骂道:“你个臭婆娘,找死不成?” 不怀好意的手指近在眉睫,虞蛮蛮花臊的脸上无有惧色,却放出一副急泪,分辨道:“干枯的河有水来,才不是因为这件事情!”明明就是自己哭了好几夜,河水才回来,怎就变成是因为拿活人祭神灵河水才来的? 三个男子被泼了茶水,心头本就不爽快,听了虞蛮蛮毫无震慑力的分辨别,胸口的火焰高涨。 三个男子都是五短身材,是东关街的地痞无赖。其中一个头带青巾,穿青衫青裤与花绑腿的男子,他牙齿里挤出一口弄弄的唾沫,朝自己的脚边狠狠吐出。 吐完,拍着虞蛮蛮的瓜子面皮儿,戏谑道:“呸!你他娘的臭婆娘,目光短浅,不如早些回家,把衣衫脱了,给你家夫君爽快,莫出来丢人现眼了。” 男子用的力气不大,但虞蛮蛮面皮儿薄薄的,一拍即红。 瓜子面皮儿因掌而从白转红,五短身材男子却误以为她是因羞而红,继续说着不入耳的言语: “早知道就拿你这个放刁撒泼的臭婆娘去祭神灵了……” “诶,不如你随我们回家,我们让你爽快爽快。” 虞蛮蛮丹田里的怒气不能再遏,垂在股旁的粉手已成了丝毫无缝隙的拳头。那拳头奋起,在头带青巾的男子头上来了个极其响的屑一暴:“贼丑生!姑奶奶打死你。” 男子吃了一记拳头,一边嘴里骂着人,一边捂着脑袋连连后退几步:“臭婆娘,找死。”哪知他话还没说完,肚子又受了一力,往后跌了个馄饨朝天。 虞蛮蛮好歹是看过乔红熹打骂苍迟的人,骂人的话学了许多,打人的技巧也学了点毛皮。她先把一旁碍手脚的桌子一掀,桌子上的陶瓷物件,与地面接触时碎了个彻底,再扑翻身去摁住男子的脑袋打,道:“臭毛团儿,姑奶奶我让你浪舌蔑我姐姐,让你嘴贱说浑话。” 青巾男子脸上的肌肉被打得青紫交映,与青巾男子同一伙的两个男子见状,一个抓住虞蛮蛮的髽角往后扯,一个扳住虞蛮蛮的肩头往后拉。 髽角都扯乱了,肩头都扳红了,虞蛮蛮泼死泼活的,在原地纹丝不动。 最后四个人打成一团,虞蛮蛮以一敌三,遮架不住,很快就落了下风。刚刚才梳好的头发乱成了一团麻线,乱成了一个鸡窝,脸上的胭脂水粉沾了泪水,乍红乍白的不象人样,像活鬼一般。但她还是很顽强,不依不挠,死命回击。 他们打得难分难解,吓坏了客栈里看戏的人,上前劝架的人全都负了伤。 在这个当儿,伏双左手牵着小鹤子,右手提着一袋杀价回来的馒头。他涎瞪着在地上打架的人,笑呵呵转过头,对小鹤子道:“哟!这姑娘好生猛哦,可别学她。” 小鹤子提着木桶抱着肥猫,嘴里叼着一个吃了一半的馒头,模糊不清地说:“那姑娘好像是蛮蛮姑娘诶。” 伏双听不清她说的话,却发现了虞蛮蛮并不在原来的地方,还发现了地上碎烂出汁水的小茶花。 眼皮一跳,再次望住打成一团的人。这回是瞧得个碧波清爽,生猛的姑娘可不就是往日里一脸憨态的小河婆吗? 放在眼皮上供宠的人儿变成这副惨样,伏双丢弃馒头,捋起袖儿,紧三火四飞扑上去,两只手各拽住男子的衣领,道:“你他娘个狗蛋儿,敢动我的人,爷我引雷劈死你们这些够蛋儿。” 苍迟回海里的时候,肥猫会托给虞蛮蛮照看,肥猫也是个护前的小东西,见曾经照顾自己的人被人欺负,身上黄白的毛和刺猬般竖起,露着两刻小獠牙,喵喵喵的也去凑热闹了。 古话说了,猫的前爪能打遍天下无敌手,打鸡揍鹅,从没败过。它一上阵就做出英姿飒爽的解数,在男子脸上抓出了虾须般的红痕,一抓一个准,疼得他们面黄眉皱,天灵破开。 从一敌三,变成了三敌三,两方都不落败,但也难取胜,直到官衙来了公人把五人与一猫齐齐上了滚肚索送到衙门,打架斗殴的闹剧才暂时收篷。 —————— 求珠珠啦,快点第二颗星星啦 我果然很喜欢写打架的章节hhhh 遇到自己喜欢的章节我会收10~30的po币呀。 025 【粉蝶驻鞋,蛮蛮巧舌辩解】 眼睛里的天地翻转着,好似耳朵会更灵。 外头说的一男一女一肥猫,苍迟在脑子里对应的是拿馒头钓鱼的伏双,天天在龙王庙里拖狗皮的虞蛮蛮以及成日眯眼睡觉的猫儿。他脚一松,脑桩子掉下滴水檐,天灵盖离地面还有拇指之距离时,他两手伸出来撑住地面,做了个两脚朝天,头发触地的倒立姿势。 一双应景的粉蝴蝶飞到他鞋底上立着,苍迟贵为一条龙,更不能滥杀无辜,无奈粉蝴蝶胶在了鞋上,无论腿怎么晃,都不肯飞走。 苍迟两手变作脚,陟几级台阶,到乔红熹面前,道:“汝,帮吾,把蝴蝶捉走。” 乔红熹退一步表示嫌弃,对着呆串了皮儿的苍迟,道:“矮,手短。” 亏得他裤子上打了绑腿,倒立时裤子没有像衣裳一样垂下,否则乔红熹可以瞧见他那双黑黝黝的毛腿。 苍迟身高八尺有余,乔红熹与他站在一块儿,堪过他肩膀。一个人倒立着身高一分没减,手撑着地,身高反倒是增了半个前臂的长度。乔红熹站在门槛儿踮起脚,抬起手都够不着那双粉蝶。 苍迟没听出乔红熹话中的嫌弃之意,把小腿打弯,鞋底正好对准乔红熹的眼睛,道:“可以捉了。” 都做到这个份上了,乔红熹没再拒绝,捉鼻屏住气,赶走了粉蝶。 粉蝶离鞋的那刻,苍迟眼睛里翻转的天地终于恢复正常,他理肩头理衣襟顺头发,和一只舔毛的猫儿似的。 夜时胆小,日时胆大,乔红熹没了夜时的害怕,如今是不大想看见他了,叹着口气离去。 苍迟十二般肯定,外头说的人是自己要找的人,影不离灯的跟在乔红熹身后。 门首拿着水火棍的公人蓦然听见开门声,还以为是妇人出门来买菜,拗过头发现是乔红熹,皆愣了一下,道:“嫂嫂起得如此早,是要去找师爷吗?” 乔红熹的耳朵被嫂嫂这个称呼吓聋了,道:“嫂嫂?” 说错话的公人捂住嘴,舌头故意打结,道:“是乔乔,我舌头短,乔字经嘴唇发出,就变成了嫂。” 一早醒来有诸多烦心事儿找到头上,乔红熹没了多余的力气说话,只说自己要去官衙。公人一听,纷纷随在她后头,隔着两三米的距离走。 男女在街上行走时保持一段距离,叫做避嫌。苍迟不懂,宽阔的一条路,非要挨肩擦背地靠着乔红熹走。 乔红熹被靠得躲避无路,鼻绕着一股亢阳之气,忍了许久,终于忍不住说道:“离我远点。” “好,嫂……呸,乔姑娘莫恼。”身后的公人如响之应声,往后移三移。 乔红熹:“……”怒气当头,她忘了别人看不见苍迟。 苍迟不觉得乔红熹这句话是在对自己说,继续挨肩擦背地靠着她走。他不识扬州阡陌,寻拖狗皮的时候也就是站在屋顶上向下望一望而已。 乔红熹一路别扭来到官衙,云板已敲了好几下,知县身子抱恙,衙内一切事务都交给了陆平歌区处。 还没进官衙,陆平歌的声音从内传到外:“光天化日之下,与人打架斗殴,成何体统。” 一道女子之声反驳:“才不是光天化日,打起来的时候,天还没亮呢。” 乔红熹认出这道声音是那位讹馒头的姑娘,走进衙内一瞧,堂外围了几个看热闹的人,他们嘴里有吃着三白脆的,有吃着窝儿薄脆的,还有磕瓜子儿的。陆平歌坐在堂上,身穿一领元色锦布直裰,腰间系着猩红丝绦,脸上有明显的倦色,想是才从床上起来。 他拿着惊堂木拍案,道:“你这小姑娘长得乖乖巧巧的,小嘴可厉害了啊,先动手打人,还有理?” 案下跪了一排衣衫凌乱的人,与一只毛发凌乱的肥猫。除了虞蛮蛮,其他人都被上了滚肚索,包括那只猫儿。 虞蛮蛮跪在正中央,膝下有垫子垫着,腰板儿笔挺,本来干燥的眼眶变得湿润,她颤声颤气地回道:“您去随听随听,当时围观的人这般多,我可没有撒谎,本来天就没亮,您再污蔑我,我就去请月亮娘娘来。月亮娘娘可是蛮蛮的干娘呢。” 虞蛮蛮在哭,伏双想去安慰她,却动也动不了。被公人抓住的时候,他最跳泼,被上了滚肚索,嘴巴还被布给胶住了,双脚也被拷得死死的。 这时候有公人走过来与陆平歌咬耳朵,把事情的经过说清。 陆平歌知道事情经过,冷笑一声,忽略了虞蛮蛮最后一句话,惊堂木再狠狠一拍,道:“这就是姑娘的不对了,不在光天化日之下打架,在乌漆嘛黑的时辰打架,万一好歹没人看见,爷我可要歪派姑娘了。” 虞蛮蛮鼻子哼哼不做声,眉目露出倔强的神气。 情头忽变,三个男子惊了,忙挨档儿解释: “呸!先动手打人还有理了。” “陆师爷您莫听她的话,您可不能徇私枉法。” “这臭婆娘与她的臭爷们还有这只臭牲畜,打人可猛了,又抓又挠的,爷险些被打死咯。” 最后一句话是那个带青巾的男子说的。 陆平歌的心,堂堂皇皇地偏了,睁眼说瞎话,幽幽说道:“你们几个脸上都是猫儿的抓痕,脸上青紫的地方,都是磕出来的,没有一点是人为的伤。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偷了猫儿的小鱼干,我瞧你们这副腌臜样也做得出来。” “冤枉啊陆师爷!” “陆师爷您醒醒吧。” 乔红熹与苍迟在堂外围观,听到此处,苍迟眉头一皱,漾漾地走进堂内,他不知脚下有门槛这种东西,不小心被绊住了,脚下趔趄,像滚像爬到了带青巾男子的身后。 他嘴巴一张,从口中吐出一小团青火把青巾点燃,道:“口出狂言,竟敢说本龙的猫儿臭。” 顶上一热,顿时浓烟四起,男子手无法动弹,倒在地上滚了几个窠罗圈:“啊,救命啊,好热。” 虞蛮蛮觑见苍迟,眼眶放了晴,道:“苍迟哥哥。” 伏双在苍迟面前出丑狼藉,扭过头去,暗气暗恼。猫儿许久不见苍迟,挣脱了滚肚索,到他脚边喵喵叫。 忽然着火,惊吓了围观的众人与堂内的人,他们的注意力都放在头顶着火的人身上了。 众人沉默而不敢言,乔红熹欲语复吞声,吞声复欲语。 陆平歌打夯儿三拍惊堂木,指着三个男子对公人,凿空投隙,道:“他,他还有他,口吐污言秽语,关三天。” 三个男子气苦眼热,被带下去时嚷嚷: “师爷您得不到美人,就拿俺们这些可怜虫煞气!” “天杀的,光天化日之下,徇私枉法了!” …… 男子被带下去之后,陆平歌头还疼,不知如何区处一男一女与一只肥猫。 苍迟吐完火,绰有余暇地折回到乔红熹身旁,好似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脸上依旧无情无绪。 乔红熹不同,瞧见了这等奇怪的事情,内心波涛翻滚,脸上千变万变,留着淋漓的汗。 她眼睛滴溜骨碌转,捂住胸口发出一声惊呼:“我的亲娘哟……” 乔红熹的声音好辨别,清脆悦耳,很逗人爱。陆平歌抬眼望去,在众人群中一眼发现了乔红熹。虞蛮蛮也望去,看到了给自己买馒头的人,笑道:“乔姐姐。” 虞蛮蛮脸上脏兮兮,陆平歌只觉得她面染,并没认出她是曾与乔红熹一起来过衙门的姑娘,听到一声姐姐,陆平歌觉得奇怪,便问:“乔红熹,你认识?” 乔红熹想说不认识,苍迟却道:“拖狗皮在里面,可她犯了法,吾知里头的男子与汝相识,请汝将她救出,这样才能拿回行雨珠。” 苍迟嘴巴一开,乔红熹就觉得他要喷火,不依他所求,下一刻火就要从头烧尾。她吸了一口寡气,脚步儿丝丝两气,跨过门槛走进。 与此同时,一个衣敞口青蓝衫,蹬皂皮靴的男子也跨门槛走进。男子身子清减,衣着在身上十分肥大,走路时衣服发出屑屑索索的声音。 他走到案前,微微打一躬,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道:“这是三皇子给陆师爷的一封信,三皇子让陆师爷,快些放了那几名道士。” 026 【戏褰衣裳,乖龙吃响瓜子】 陆平歌眼睛打眯了,伸手去接信,态度自若地拆了封信套,拿出里头的销金纸,目光无情,一字一字看起内容来。 信中说这三名满嘴胡言的道士,乃是为宫中的淑妃娘娘寻仙药起复身子的道士。 宫里的淑妃娘娘从去岁开始,神色迅速败坏,十年良医凭脉一查,只说是伤寒而已,需要卧蓐休息,服甘药固寿,不想甘药中混入了至剂。 至剂伤其五藏,两个月前,淑妃娘娘浑身壮热,口里噀出一口浓血后便昏迷不醒。 淑妃娘娘乃是皇帝挚爱,三皇子便是她所出。 今遘重疾,母亲性命忽忽不定,三皇子心急便寻了三名道士去寻仙药。 信中还说,非只是扬州无膏泽,许多地方半年来也是滴雨不下。稼穑焦枯,旱灾已来,加以虫螟之灾,疾疫相仍,盗贼群辈大兴。 五谷不登,食则踊贵,民太半乏食,百日儿童因此夭丧者,不可胜数,美好室家自此凋弊,苦不堪言。皇帝下谕旨,免多地夏税,耗竭帑库赈灾,大开仓廪救济,然而无效无果。 三名道士得知龙王庙曾差些因大火倾颓,曾言书皇帝,拨银营缮龙王庙,可惜帑库空虚,暂时无银营缮。他们怜民心切,故而违背仁德,支狠招儿解灾。 今以此信消除误会,望他可以放了三名道士,否则将耽误了他们为娘娘寻药之责。 最后结尾是两个 “切”字,切字之后,是三皇子的印章。 好一个切切,陆平歌把信叠好装进信封套内,顺便封好了口,没有说话。 那男子等不多时,挑挑浓眉,道:“陆师爷快些放人,若是淑妃娘娘出了事儿,师爷该是悔不可追了。” 陆平歌勾唇一笑,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乔红熹,提起朱笔写了放行令,招呼两个公人去把道士放了,道:“既是误会,自然放人。” 那男子始终不笑,见他放了人,也不再多言,敷衍地打一躬告辞。 刚刚吵吵闹闹的堂里忽然玄寂无声,乔红熹迷惑地左顾右盼。平时里的陆平歌,严君的话十句里不肯听一句,今次初风头水揿头低,蓦然就感到情绪郁闷了,心里终是不服。 他把凑在外头看热闹的人赶走,深深吸了口气通畅情绪,道:“乔红熹跪着的姑娘你可认识?” 苍迟蹲到地上去逗弄猫儿,乔红熹眼觑着地上的一猫一人,故作深沉,道:“说认识也不认识,只是知彼此姓名而已。但既知彼此姓名,又不能说是不认识了,对吧?” 虞蛮蛮涎着脸儿,甜甜嫩嫩的左一句姐姐,右一句姐姐,听得陆平歌耳朵疼,他拍了一下惊堂木示意让虞蛮蛮闭嘴。 虞蛮蛮皱着鼻头不敢再开口。 陆平歌下了座位到乔红熹身旁,做个斯文腔子道:“爷的妹妹,这么多年的老毛病都没改一下,平日里性气刚,一旦装傻就故作深沉,卖关子,就是鬼一般的心思。” 跪在地上的姑娘是小河婆,乔红熹又不能去解释,只嘿嘿笑道:“相识与不相识,看在咋俩一点情面上,就别追究了,放人呗。” 让一个神仙跪在地上,可是要折性命的。乔红熹心道。 陆平歌起了疑惑之心,轻扯慢拽过乔红熹到角落里去咬耳朵:“乔红熹,你好好与我说实话。你可是招惹了什么不该招惹的人?我知你没见过什么大世面,那跪在地上的姑娘,还有她旁边的男子,衣着华焕,容光粉映,状若贵家巨室之人,那姑娘身上的珍珠,胜过万两黄金。你替他们说话,其中定有其它不能说的缘故。还不从实招来!” 听了这话,乔红熹不好轻举妄动,两个乌黑的眼珠子骨碌转,她想说又不敢说,眼梢里刻刻留心斜侧里的苍迟。 苍迟望过乔红熹,看她目挑眉语来传情,和姑娘害羞似的,用手背挡住了嘴巴,露出的眉宇间,隐隐带着一团粉红的羞气。 乔红熹收回眼儿,竭力忍住,低头沉吟半会,假作笑容道:“也没有,你知道我自小就是泼丢泼养的,穿着衣裙也没点姑娘家的样子。我救过那姑娘,就是带了三个浮浪子弟来官衙的那日。” 顿了顿,她继续瞎扯一番,口角劈丢扑搭的道: “你知道我命道差,福乐常不盈眦,得力行善事改命道。” 陆平歌听到最后不由得一阵心酸,道:“唉,既与他们相识,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做追究罢。” 乔红熹正要言谢,陆平歌岔断她,继续道: “只是你与他们站在一块,确实格格不入,单看衣裳打扮就不是一路人。不过如果你做了陆家媳妇儿,那就大不一样了,衣裳鞋袜要销金的,贴金的,掐金的……样样都有,就连陆家掉盏子的姑娘,衣裳穿的都比你好。你我二人交情这般久了,也知道爷是个正经人,不是个滑头,男未娶女未嫁,你就依了爷呗,我娘可喜欢你了。” 两个人肌体凑得近,苍迟胸腔里的酸心滔滔汨下,很不受用。顿时没了逗猫儿的心思,他跑到乔红熹身旁撺梭似的乱走,有时候还去戏褰乔红熹的衣裳,像个下流胚子。 “照你这个说法,我乔红熹可真是一无是处啊。“乔红熹背后微凉,不觉红涨了脸,倒有几分闺阁姑娘的态度模样。 乔红熹左足和马儿似的往后一蹬,却蹬了个空。 苍迟闪身到陆平歌身后,双眸熠熠,嘴皮似张非张。乔红熹怕他喷火,心里一急,一掌拍向苍迟,还就手打向了陆平歌的后脑袋。 这一掌拍得响,不仅苍迟脑袋昏了,陆平歌脑袋也昏了,乔红熹手心也疼,索性退一步含糊了事,带笑夹骂的说:“正不正经我看不出来,爱打牙儿倒是真,看来咱两的交情,止步于此了。” 说话时,乔红熹一直咬牙切齿,两眼狠狠地剜着苍迟。伏双虽然嘴巴被胶住了,但没胶住喉咙里的笑声,他见苍迟被打,脸上笑出了重颐。 “得了,看来你没什么事儿了,不枉我这段时日破格体恤你啊。今日我起得早,现在事情都区处完了,还没到上番时辰,你带着你的妹妹,走吧,爷要去睡了。”陆平歌被打了一掌,不怒反笑,打着呵欠回上房睡觉。 被人如此重视,乔红熹险些有些不自在,陆平歌将离眼眶时,她无意扭捏,问:“直接将人带走,不会被人嚼口舌吗?” 陆平歌招手回道:“反正现在知县不在,这些杂事横竖都归爷管,总之一句话了,没事,放心地走吧。” * 陆平歌爽快开口放人,公人也不敢阻拦,他们带笑连躬对乔红熹道:“嫂……乔姑娘下回再来啊,下回这官衙就得挂红挂绿,摆上高果子茶咯。” 乔红熹面不改色,抱拳带笑,道:“这官衙我就不来了啊,没准下回来,可能就得给我准备一盏点脚灯了。” 公人笑打自己的嘴面,道:“哎哟,乔姑娘这话说的可不动听了啊。” 乔红熹没有再回话,带着一个看不见的男子,一个看得见的男子,一个貌美的姑娘和一只猫走了。 一路上只有脚步的杂乱声。 在烈阳下行走,乔红熹走得两颊生火,气喘汗流,而苍迟他们身上干爽无汗。 从官衙出来往西走百米,就是一处小树林。 几个人刚进林中,乔红熹掇转身,两条小腿交绊不停,她不想掺和这群非人类的事情,要诈眼儿溜走,不料虞蛮蛮拦胸抱住她,嘴里喊着救命。 脚边忽然掉了一道地雷,乔红熹连往旁边跳了几跳,身上连打了两个寒噤,转过头去看,远处的两个男子莫名打起来了。 “老烧灰骨的,爷今日替天行道,劈死你这条不行雨的乖龙。” “对兄长无礼,今日又该罚了,汝何时才肯悔过自新!”苍迟抓住伏双当顶的头发一扯,连根带皮地扯出了几根头发来。 伏双脑袋一疼,反手摸着脑袋秃掉的地方,掌心不小心放出一道雷,直往乔红熹那处打去。 028【是宿秀也,雷神伏双道歉】 乔红熹被虞蛮蛮抱住,本想撤到一旁以观动静,谁知一道紫光赫然的雷,劈胸横打过来。 脚下收拾收拾想躲过,无奈虞蛮蛮抱得紧,她躲之不迭,只索抱头敛膝,无辜地接受雷劈。 爹爹说过,天真无邪的人是不会被雷劈的,看来她活的并不天真也不无邪。 乔红熹紧紧地眯起眼,想着雷这般近的打过来,被击中的地方会是肉焦骨麻,没准还会因此干折了如花似玉的性命,阎王爷要收她的性命,当真是躲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心里胡思乱想的好一会,“哄”的一声,雷已打来,但身上没有预想的痛感,粉脸却落到一个冰凉的胸膛去了,剔起眼儿一瞧,只见方才在远处的苍迟不知何时到了自己跟前。 一条龙替自己受了雷劈,乔红熹头晕心跳,溜湫着眼儿,发现他后背匝了一团白色的浓烟。 浓烟被一阵风刮到脸上,热气直扑入眼睛和鼻窍,乔红熹鼻头滋了痒。 苍迟被雷击中,脸色不定,转过身去对伏双冷冷说道:“兄长说过,爱耍点儿小脾气,兄长并不会穷究,但若伤了无辜,即使汝百方求宽,兄长也不会手下留情,道歉。” 苍迟人高马大,端正地站着,乔红熹和虞蛮蛮两个姑娘在他身后被避得严严实实的,连一点衣角也没露出来。 今次伏双确实差点伤了无辜,他词穷理绝,不敢挺撞,也不敢敷衍,挠勾脖儿,鼻叩着胸膛,羞愧地道歉一阵子,博取乔红熹的宽恕。 道歉的话说了一半,他觉得有丝丝不对劲,似虎一般扑到苍迟面前,嘴头一改,指着身后的乔红熹,大模大样地穷诘:“为何她能看见你?为何她可以打你?为何蛮蛮认识她?她岂不是知道我们的身份了,知道我们的身份是不是应该杀人灭口?” 话问到点子上,乔红熹脸色变得十分难看,神情有所畏惧,缩起四肢,此时一切不管,沉默最妙。 乔红熹也不能明白过来,自己的眼睛为何可以看见苍迟,她还巴不得看不见呢。 看不见,就不会惹出一堆糟心的事情来。 虞蛮蛮从从后伸出一个头,恶狠狠道:“关你锤子事儿?” “不关你的事!”苍迟眼睛看着低处,接着虞蛮蛮的话,抖毛儿回道。 乔红熹为何可以看见自己,苍迟一直没深想过这个问题,被她又打又骂,他心里也并无抵触的情绪。 不论乔红熹是喜是怒,是羞是悲,眉下的眼睛都明净得如用水洗涤过,粹而无欲念,饱满了清纯与古朴,不受拘系。 龟婆婆说过,这种蓄有洋洋灵气眼睛的人,生就便是与神灵有一份无名之缘,是凡间宿秀。 想来乔红熹,就是龟婆婆口中说的凡间宿秀吧。 乔红熹前有苍迟挡着,后有虞蛮蛮护着,伏双但恨自己单枪匹马敌不过他们,只好暂且揭过话题。 乔红熹和虞蛮蛮没受伤,而伏双自知错,愿打躬作揖地道歉,两下里就当扯直了。苍迟转过身,本想劈脑揪住虞蛮蛮,但看她头发散的和鸡窝似的,手上改揪为捋,把打结了的头发捋顺,才道:“行雨珠,该还给兄长了。” 苍迟举动不带轻佻,虞蛮蛮羞愧地把头埋进乔红熹后背,嗡声道:“不在蛮蛮这儿,在小鹤子那里呢。” 那日在海边遇见了小鹤子,她怕自己一不小心弄丢行与珠,便把行雨珠交给了小鹤子暂时保管。 在河里,大家送了一个“管婆娘”的绰号给小鹤子,因为小鹤子是保管物品的高手。 苍迟闻言手指一顿,问:“那小鹤子在何处?” 虞蛮蛮摇头说不知,伏双从旁回道:“应该在客栈吧。” 早晨去浮铺给虞蛮蛮买馒头的时候,他正好撞见了小鹤子和肥猫,她们脸上是饥饿之颜色,眼不转睛望着浮铺,口角流出的涎可拖地。 伏双这时才想起来还有小鹤子这一茬事儿,他愧疚太深,大方地买了好几个馒头给她们填肚子,再带着她们回客栈。哪知刚回客栈就出现了意外的事情,他和虞蛮蛮还有猫儿都被抓进了官衙,只留下小鹤子在客栈里,也不知她现在如何。 等他们的全部言辞落地,一直一言不发的乔红熹眨摩着两眼,粉光的面上香腮带笑,绰经儿道:“你们的事情,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所以现在我就绿豆皮儿,请退。绿豆皮儿,悄悄请退,嘿嘿。” 然后乔红熹只管一步一步往后退。期间被地上凸起的石头绊了好几下,她不觉出丑狼藉,退了十武,褰起衣裙,露出柏枝绿洒线裤腿儿和暑袜,一溜烟似的跑了。 一抹柏枝绿,牵引苍迟的心窝儿,他扯开一半的喉咙,提醒道:“今晚要下雨,记得把衣服收好了。” 跑了好几米,他们并没有追来,乔红熹渐渐停下奔跑,拿出系在腰间的洋绉汗巾子,揩去额头上的汗,自言自语道:“乖龙,河婆,另一位会打雷,是天上的雷公爷吧,啧啧。” 乔红熹两手吞袖儿走,走到大街上,瞧见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娃,两手托着下巴,头上带着绿珠顶缠棕帽,佝偻地蹲在太阳底下。 她脚边放着一个木桶,木桶里装满了红一团金一团,颜色十分挂眼的鲤鱼。行者莫不驻足而观,有的人还会问:“小娃儿卖鲤鱼否?” 小女娃点点头:“卖。” 行者又问:“其价几何呢?” 小女娃伸出五根胖乎乎的手指,说:“五两银子一条,不杀价。” 这混账的价钱出来,也就没有然后了。 看了看小女娃周遭,没有什么奇怪的婆子或者牙子盯着,再看小女娃不三不四的穿搭,或许是家中贫困,小小庚齿就被迫出来卖鱼,赚些钱财支糊窘迫的日子。 乔红熹从荷包里取出仅有的几枚碎银子,放在小女娃手中,道:“天热,别卖了,回家去吧。” 把身上唯一银子给了小女娃,乔红熹回家的路上不禁苦恼自己不懂得省些浇裹,只一味的出款。也不知明日会不会有哪家人的墙出现问题,招呼她去修葺,好让她进些款,度个时日。 照顾她的妇人和看守的公人都离去了,回到无一人的家中,乔红熹心中有不可言尽的伤感。 等到掌灯时分,天上响起一道巨雷,乔红熹起初不在意,忽想起苍迟说的话,她关好窗子收起衣裳,而后回床睡觉。 到了半夜,黑云遮住了光光皎皎的夜空,微风摆动,豆大点的雨珠跳瓦滴槽,满枝乱穿。 乔红熹没被雷声雨声吵醒,却被四面邻居惊天动地的欢呼声与彻天般的鼓掌声吵醒了。 她倦累非常,捂住耳朵,翻了个身继续睡。 睡了无移时,雨渐渐停下,可欢呼声不绝,鼓掌声如震山谷。 听着漏鼓声,听着外头的欢呼声,乔红熹彻底睡不着了,睖着眼发呆。发呆之际,院子里来了一道震天动地的声响。 这极大的声响闹得她有些发虚,乔红熹起身,剔明房中烛火,推开一边的窗子往外探看。 院子满是积水,积水上有一团隆然之物,乔红熹重睫细瞧,瞧清了是何物,掩嘴惊呼:“龙?” 数十米的龙身蜷缩如猬,缩在积水一动不动。 苍迟口内一丝两气,碧琉璃似的眼儿里迸了一颗泪珠出来。乔红熹见状,思量红肉里起了恻隐之心,披一件衣裳秉烛出屋,半蹲下身,乍了胆子伸一指去触碰他。 嫩凉的指尖碰到龙鳞的那刻,却被烫了一个哆嗦,很快指尖上长出了一颗燎浆泡。 乔红熹吹着灼热的指尖,试探地道:“你是……发烧了?” 苍迟点点头,不禁一阵咳呛,往地上吐出了两口酸水。 029 【乖龙发热,喂板蓝根起复】 一条龙垂头而吐,吐得厉害,酸水的气味如醋酸鼻。 乔红熹再把烛移近三分,手上蜡烛倾斜着,蜡泪不偏不倚,滴到了苍迟的龙鳞上。他生着壮热,蜡泪与龙鳞一触,“滋滋”的大生烟雾。烟雾沿着两腿钻到腿心,连脚下踩着的水都变热了。 晨时那道雷攻击力确实强,乔红熹看到他背脊上几片龙鳞焦黄焦黄的,有了愧疚之心,引着他到屋檐下的干燥之处。 苍迟蠕然而动,爬到了屋檐下,寻了个最干净的地方,继续缩成一团。他脑袋左晃又晃的,嘴里还呼哧呼哧吐着白气。 乔红熹很少遘疾,不过一年生一回壮热是没得跑,生壮热时脑袋往哪边偏,哪边就又焦又辣,头以下的身体是乍冷乍热,毫无定数。 苍迟现在脑袋晃个不住,身子时蜷时直,就是脑袋焦辣,身体乍冷乍热的表现。 乔红熹翻箱倒柜找出一个旧枕头,她不敢碰烁手的龙鳞,就捻着龙角往上一提,把枕头置在龙颌下,再打来一盆凉水,用汗巾子沾了水后敷在龙额上。 苍迟是一条青紫色的龙,因为发烧,靠近五脏地方的鳞片变成了赤玉之色。家中只有人饮用的退凉方剂,乔红熹不敢滥用方剂,在门槛上坐下,一刻里三换帕。 漏鼓三下,坠兔收光,欲曙鸡鸣,龙鳞上的赤玉之色半点未褪,再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得去卖些药回来。 一场雨下了好几个时辰,焦月里没了以前的燥热,得了些许清凉。 乔红熹回屋子更衣,着肉还是一件透气的淡红纱主腰,外穿一件大布短汗衫,再着一件藕荷色窄袖对襟纱袄,下着一条鹅黄洋绉镶边裙,裙底下露出一点高底鞋,她就手拿了一把暍色且泛黄的伞出门买药。 街上的男子戴雨帽穿蓑衣,笑嘻嘻的忙手头上的事情。妇人脸上匀了粉,三五攒聚在陆家香铺买香,看样子是要去龙王庙上香了。而那些小儿郎心似絮狂,有的赤足踩水坑,有的玩起了打水鼓。 乔红熹一路避之躲之,可裙摆和鞋面免不得沾了许多泥泞。 下了场雨,虔婆打扮得花枝招展,站在花台门口扯嗓儿道:“雨过之后上花台,一身轻快臊根儿爽。” 一个二十来岁,眉目如画,身着大红衬的郎君路过,他听了虔婆的话,微微笑了一笑,撩衣上阶,取下腰间的销金的顺袋儿递过去。 虔婆一手掩嘴吃吃笑,一手接过沉甸甸的顺袋儿,道:“爷可有令翠吗?若无令翠,我啊就给爷寻个大美人来给您侑酒暖窝儿。” “爷可不喜欢丫角姑娘,就喜欢像你这般有姿有色的老娘儿。” 郎君当众解开了虔婆的衫子,露出里头红纱鸳鸯抹胸,一只手穿过抹胸揉捏起来,“老娘儿的奶儿倒是柔软,不知裙下之牝,可能行吗?” 虔婆庚齿三十而已,姿色尚在,一张小鹅蛋脸儿温软悦人,长了一双勾人的桃花眼,两片香喷喷的樱桃唇,十分摄人心魂。 语言之间,两相已授意,虔婆领着男子去了粉房。 但闻房内嘤嘤不断的声响,后头发生了何事,不必细说。 乔红熹想起一些事情,面赤烦渴,花奶奶却是见多不怪,拿着琵琶倚门弹唱: 龙王欢喜播膏泽,一雨换得众人欢。 昨日爹娘心绪乱如麻,拥住儿郎诉心曲。 道是焦月降雨终寻常,有膏有泽死也甘。 她们唱到务头,一朵带雨梨花经脸庞,眼泪全堕琵琶上。乔红熹驻足听了一会儿这段哀丝豪肉,想起那条正在发烧的龙,又是叹气又是摇头,收拾好情绪,快步往医馆走去。 陆家香铺旁边就是一家医馆,乔红熹在医馆门首,褰着衣裙因循不定,里面有个打下手的小儿郎注意她多时了,探出头来,问:“姑娘是要来买药吗?” 乔红熹嗫嚅了一会儿,摸着指尖的燎浆泡走进医馆,问:“大夫,那个牲畜发烧了,该吃什么药?” 医馆里正撮药的大夫手上一顿,用探询的目光打量了一下来人,又低下头继续撮药:“什么牲畜,是鸡鸭还是牛羊?地上跑的还是天上飞的?” 乔红熹低头再沉思,支支吾吾回道:“不是鸡鸭也不是牛羊,其实也不是牲畜吧。” 大夫这回头也没抬,详细地问:“可有呕吐?呕水还是呕物?” 这一问问倒了乔红熹,她随口胡诌,道:“呕了升余酸水。” 大夫辞色一紧,问:“可是母畜怀妊了?这种状况多久了?” 乔红熹耳根通红起来,连连摇手道:“不不不!他是公的,公、公畜。” 大夫一连抛出三问:“为何会发烧?畜龄几许?有毛还是有鳞?” “大概是被雷劈了之后,又淋了一场雨。” 乔红熹想起了说书先生说过的话,“畜龄的话……三百五十龄?是有鳞的。” 能活到百龄的牲畜,大夫也只能想到长寿龟了,“那它可曾受过去势之刑?” “没……没去势呢。” 乔红熹沁下头,在那儿羞的脸红耳赤,低声回道。 大夫说了句明白,转头吩咐小儿郎取板蓝根八钱,甘草三钱,僵虫二钱,银花一两,桔梗一两,而后对乔红熹道:“每回水煎时,板蓝根只放一钱,若无效则加量,每回放三钱,一日服三回,三日之后病即瘥。板蓝根药性强,服完以后得留心。” 乔红熹嘿记,拿好药与方子,问:“药价几何?” 小儿郎从旁代道:“这些药皆是不二价,姑娘付一百文钱就成。” 乔红熹与了钱,走时那大夫嘱咐道:“那种东西咬人,姑娘喂药时小小些。” 她耳内如闻飞蝗骤雨,心猛地一跳,肌肤上密密长来了小栗子,转过头问道:“还、还会咬人的吗?” 大夫肃然地点头,道:“会的,且被咬的话,得听雷声才肯松口,万事小心。” 乔红熹胸腔里吸满了寡气,道了声谢谢,去六陈铺儿买了些芝麻、油盐等杂货才沿路回家。 夜间的雨把人家树上的果子都给下落了,乔红熹在遇见那只大肥猫的地方发现了一只身上插满了小红果子的刺猬。它如金的毛发湿哒哒的,在树底下缩成一团自己取暖,模样十分可怜。 她良心又发起,取下汗巾子帮它擦干腹部的毛发,恍然始笑,道:“乔红熹,可怜兮兮,日日行善积德改运道。” 擦讫,乔红熹将刺猬放回原地,提着药,带着买来的芝麻油盐回家。她刚开门,便有一只大肥猫从脚下飞窜过。 那大肥猫飞窜到苍迟跟前,伸出一只爪儿去探龙额,乔红熹大惊失色,道:“欸欸欸,不可以摸,烫爪子。” 劝阻的话到底是慢了一步,大肥猫的肉爪儿已戤在了龙额上,乔红熹耳边只听一声屈动地惊天的猫叫声,大肥猫的粉嫩的肉爪儿变得红肿不堪,还长出了一颗拇指大的燎浆泡。 —————— 【去势:将动物以外来方式除去生殖系统或使其丧失性功能称为去势】 【令翠:称别人所爱的妓女】 030 【黑芝麻糖,乖龙牙沾芝麻】 肥猫儿身上的毛儿往上竖起,退后几步,坐在地上舔起烫红的肉爪儿。乔红熹看了这光景,用大拇指熨贴着手上未破开的燎浆泡,隔了好几米都感觉到它的疼。 这肥猫就是在自己鞋面上留下梅花印的肥猫,乔红熹在官衙也见过它,不消去问,它定然是那群非人类的小跟班。 吃一堑,长一堑,肥猫被烫了一回,舔完爪子也不敢再上前去,呱嗒着毛茸茸的脸,瘸着一腿儿绕龙三匝,偶尔伸长了脖子去嗅嗅龙尾。 乔红熹没有搭理肥猫,放下手头上的东西就去胞厨,将买来的药放在洗好的药铫里用火熬熔。熬药期间,把在路上摘来的丹参洗干净,然后放在石臼锉碎。 丹参锉碎之后再和水调拌,就是治烫伤灼伤的挡戗药。 乔红熹捣了好一会儿,丹参才变得细细碎碎的,摅了两块干净的旧布,将碎成泥般的丹参包在里面,她先给猫儿的爪子熨药,再给自己的指尖熨药。 苍迟睡了一宿了,乔红熹回来的时候他就睁开了眼,朦胧的眼珠子随着乔红熹的走动左右移动,最后眼珠子盯着鞋后的提跟子不动。 如果可以,他想拽一拽这个提跟子。 药敷完,苍迟的药还没熬好,天色尚早,还未到起灶的时辰,乔红熹不知从哪个锅里翻出了一条鱼干,放在鼻子下嗅了嗅,味道可爱没有浥变,她拿水冲洗了一下便给肥猫吃。 肥猫满眼满心都是小鱼干,叼着鱼干,摇着尾巴,跐溜地到树影深处细细品尝去了。 乔红熹没有用朝食,吃起了开春时晾的凝霜柿饼充饥,爹爹说过柿饼可清热解毒,吃一个能安百病。她晾柿饼的手艺不错,柿饼吃起来拔丝不粘牙,甜而不腻,接连吃了两个肚子还是空空的,舔了舔手指上的凝霜,于是又吃起了前些时日烤炙的焦枣补气血。 焦枣性热,一日只能食三颗,她细嚼枣肉,用眼睄去觑地上的发蔫的龙。 苍迟肚子里发出一声巨响,乔红熹往掌心里吐出核儿,搭讪了几句:“你不能化为人吗?” 数十米长的龙身堆在屋檐下,占人地方,且胃口一定是极大的,她没那么多食物给他填饱肚子。 苍迟的嗓子烧哑了,喉咙似被重有十二两的锁给锁住,一个字都迸不出来,他动了动龙须表示变不了,肚子仍在咕咕作响,眼睛流露出贪馋的颜色。 龙王庙的供品都是糕点,乔红熹拿了几个焦枣充当糕点,并未将枣擘开取核。想到大夫说他会咬人,她不敢靠太近,就站在不远处,把一颗一颗完整的枣抛进他的大嘴里。 苍迟每一次都会露出明晃晃的牙齿,张口接住,焦枣接在嘴里嚼也不嚼,连肉带核儿吞进肚子。 乔红熹怕他吃多了热气上炎,投了七八颗后便不再投。 今日醒来的早,乔红熹有些倦意,掩着发涩的嘴巴打上轮千呵欠,心想过了今日,要去寻那几个非人类,让他们赶紧将这条贪吃的龙带走,她如今是个穷哈哈,并无闲钱来管一条龙的三茶六饭。 想着,前足尖不住地擦地、点地来消磨时辰,她含泪的眼飘忽不定,忽然发现旧枕头颜色深了许多,尤其是龙颌下的地方看起来滑腻腻的。 蹲下身去瞧清楚,不看不知道,一看不得了,乔红熹脸上带着凝固的笑容,一手掩住鼻道:“你、你睡觉竟然流口水!” 这种剥面皮的事情当场被点出来,青紫色的龙头变成了赤糖色。乔红熹的话犹未了,苍迟吸溜了一下嘴角,耳朵搭拉下来佯打耳睁不搭理人,并悄悄挪动下颌,把湿滑的地方遮起来。 乔红熹低头剔着手指甲,思量了一会,胞厨的药已熬熔好了,一股药味阵阵地钻入鼻窍。 光是闻其味,便知药苦涩,她皱了一下鼻头,起身去胞厨盛药,嘴里不住啧啧称奇:“没想到双眼带威的龙和我们一样,睡觉也会流口水啊。” 刚出药铫的药滚烫,不能咽入口中,乔红熹倒了一大碗,放在凉水里拔一拔。给苍迟喂药的时候她心里格格地,没有汤匙来喂,而是一碗直接倒了进去。 板蓝根苦涩,和着别的药一起熬煮,苦味也没减一分。药一经喉咙,苍迟生着鳞片的脸皱成了老福橘,乔红熹怕他吐出来,拿了一颗糖塞进他嘴里压去药味。 乔红熹给他吃的是黑芝麻糖,黑芝麻糖只有葡萄那般大,甜味溢口,苍迟没吃过,正在新鲜劲儿上,一颗糖含在嘴里舍不得咽下去,只等着唾沫把糖给化开了。 板蓝根果有奇效,奇效便是朝时投匕,晌午身子即慢慢归元,大抵是不需再饮药善后。 乔红熹给苍迟喂了药以后就去起灶做饭,那只被泡在黄酒里的螃蟹还未食用,来照看乔红熹的妇人本想做个蟹酿橙,但家中无橙子,只有几颗不太新鲜的橘子。 橘子与螃蟹不能同食,螃蟹泡在黄酒里还能再放一两日,橘子却不能再放下去。 乔红熹剥了橘,剔去白筋络吃起橘肉,橘子虽老,味道还是清甜的。 吃橘子之际,轮眼看了一下胞厨,只有柴米油盐酱醋茶,还有平日闲来无事晾的一些小点心。 乔红熹懊悔晨时出门不买些食物,好在住处离市曹近,她理了理袖与摆,要再次出门。脚还没跨出大门,她在地上发现了七八个黄橙橙的杏子。 两个足尖向前一顿住,猫腰拾起来一看,每颗杏子都有几个如针眼大的小孔,捏一捏,杏肉软硬适中,顶上带有枝叶,叶子颜色娇嫩,鲜如初摘。 捡到新鲜的杏子,乔红熹眉开眼笑,道:“一生都是低眉倒运的,没想到能捡到杏子。”手上摸着杏子,心里很快有了一个很好的主意。 乔红熹重新回到胞厨,腰间系了围裙,用红丝绳扎捎乌发,做个杏子冰糖粥当晌午之食,也就不需再出门一趟。 火足够大,一锅粥不过两三刻便能煮好。 火前脚灭,后脚有人敲门,乔红熹关了灶,拿起抹布清理着灶沿,破开喉咙问:“何人也?” 没有人回应,敲门声也停了,里外静悄悄,只听见猫儿翻墙而出的声音,乔红熹脱下围裙,低着头,嘴里嘀咕奇怪走出胞厨。 走到了檐下,她兜头碰到一个硬梆梆的东西,抬头一看,颈嗓一锁,不禁咳歌打战,往后连跳了好几步,跳得地上的灰尘簌簌飞舞。 苍迟龙尾在檐头上勾了好几圈,前先为人身时,他使的是倒挂金钩的势子,现在粗细均匀的龙身倒垂下来,用倒挂珠帘的势子这个说法更准确些。 玼玼的龙鳞,真当就像一条珠帘垂下来。 接连被他这种没有条理的势子吓到,乔红熹的性儿也被惹动,她拍着胸脯似笑似恼起来,道:“你是想要吓死人不成。” 指顾之间,龙身忽化作人身,苍迟翻身而下,挨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乔红熹心不跳,两只星眼闪着,以手戟指苍迟的唇,待说又止,道:“你齿缝里,有芝麻。” —————— 我家狗子发烧的时候,带它去打针吊针,买了一堆药,一堆营养品,打了几天吃了几天,一点都不见好转,而且越来越严重,大夏天的冷到瑟瑟发抖,跑去太阳底下晒太阳。 当时我着急,医生也支支吾吾的,没个说法,一着急就想到狗友圈里有人说板蓝根可以治狗子发烧。 然后我就给狗子吃了板蓝根 过了没多久,我家狗子就好了,又蹦又跳的,和只大兔子一样。 不过文里的板蓝根和现在的板蓝根不一样啦hh 苍迟:我是龙,不是狗! 豆姑梁:狗不狗没关系,反正情敌是出现了。 031 【任性易怒,乔乔的乔乔性】 苍迟与乔红熹不假人为,十天半月里邂逅多次,模样都记住了,言语也算相合,可名儿尚未通。从虞蛮蛮口中的那句“乔姐姐”,只能推出她的姓,名儿想个不了也想不出。 乔红熹明指他齿中有芝麻,苍迟恍然,怪不得总觉牙齿与牙齿之间不太松松泛泛,原来是缝里塞了东西。他偷睃几眼乔红熹,舌尖灵活,把芝麻从齿缝中剔出。 芝麻粘腻,剔出之后牙缝还是甜甜的。今次化为人身,难得龙角没有长出来,苍迟不依不饶,先报自己的姓名,再过问乔红熹的姓名:“吾叫苍迟,汝叫什么?” 墙根里花儿着雨而折,猩红满地。翻墙出去的猫儿在外头温软叫唤,乔红熹噤声,推开眼前挡道的人,步儿款款前去开门。 苍迟两眼痴痴地盼乔红熹的身影,底下的大红提跟子时隐时现,他的脚尖长了眼睛似的跟着提跟子走。 乔红熹避之若浼,迈开步子去开门。门一开,只见门阶下蹲着一男一女一肥猫,还有一个双膝头紧紧贴地的小女娃。 男穿蓝衫,手握方头折扇扇风,女衣粉罗裙,嘴里吃馒头,肥猫颈儿下套了红色圈儿,圈儿上有个金色的螺纹小铃铛和一条大豆辫锁链,女娃戴着绿顶缠棕帽,嘴里吃猫状的糖杂面。 三人一猫蹲成了一个栲栳圈,栲栳圈里待着一只背上插满了杏子的刺猬。肥猫颈子一伸一伸去嗅刺猬,颈下的铃铛稀啷哗啷作响。刺猬蜷成半个球,四爪儿都揣在腹部里,眼睛半露,待地不动,以观形势的变化。 乔红熹脑袋和被刺猬扎了一样,又疼又痒.蓝衫男子是雷神伏双,粉罗裙女子是小河婆虞蛮蛮,猫儿是小跟班,而戴着绿顶缠棕帽的女娃,是昨日在街上溢价卖鲤鱼的女娃。 女娃与这群人聚在一块儿,想来也非是人类,乔红熹想起昨日白白流出去的银子,心里疼一阵,酸一阵的。 蹲在地上的人听见呀的开门声,同一刻抬起了两张粉白脸,一张铜色脸,一张毛茸茸的脸,道: “苍迟哥哥果然在这儿。” “我家蛮蛮真聪慧。“ “喵喵喵~” 昨日伏双他们在街上寻到小鹤子拿回了行雨珠,夜间就开始下雨。雨下着下着,苍迟道了一句“吾头甚晕”,之后一阵狂风裹龙身。狂风浩浩遮人眼目,当狂风过去,苍迟就没了踪影。 虞蛮蛮凭脑之空想,一口咬定苍迟是去了乔红熹家里。他们一路上看到一个人就问乔红熹的底脚,半路的时候,一直行步不离肥猫鼻头微动,喵的一声跑了。 伏双没跟步追去,两手绰开,在街边买了一把折扇给自己用,买一袋馒头和一个糖杂面给嗓食的两个憨姑娘吃,最后银子有限,只好杀价买了一条大豆辫锁链,道:“买条锁,锁蛮蛮,嘿嘿,不对,是锁苍迟,呸!是锁肥猫。” 他袖好锁链,左牵蛮蛮右牵小鹤子,不急不缓,如是茶余饭罢,信步街林消食。 一条不远的路,硬是走了大半个时辰,路上遇到了许多拿着糕点去龙王庙浸润龙王爷的妇人。 到了乔红熹家门首,伏双抖抖衣裳上前敲门。 敲门之际,只顾着吃的小鹤子足尖踢到了一团满是刺的东西,哇的一声叫出来,伏双也就忘了敲门,与小鹤子她们一起蹲下来看那只满身长刺的东西。 肥猫耳朵灵,听到了小鹤子的声音,立刻就翻墙出来。猫身才出墙,就被伏双用锁链锁住了。 苍迟站在乔红熹后头,正颜作色,道:“你们怎么来了?” 低抑的声音从头顶传到耳朵内,发音吐韵天然无比,清入毛骨,听得格外分明,乔红熹骨子里闷痒,摇摇颤颤地往前走了一步。 伏双起身,看定和姑娘摽在一块儿的苍迟,于石阶下口吐戏谑之言:“乖龙赴蓝乔(桥),五更春情缭乱,两相含羞无地,不知百姓苦也。” 乔红熹耳朵里似是听到了什么腌脏东西,两颊生红晕,掇转身回避门内,两手做起关门之势,道:“你们既然来了,便就将他带走吧。” 眼看两片木门要合上,苍迟屈臂格之,道:“汝还未说名字。” 伏双与虞蛮蛮若有所思的咂苍迟话的意思,小鹤子停止口中的吃食,从袖子里取出一个蛇状的杂糖面递给苍迟,不停溜眼色,让他把杂糖面给门内的人,并用娇音道: “苍迟大人,姑娘的名字是不能随便告诉陌生男子的呢。男子问姑娘名字前得准备礼物的,往大点说要送一副酒船台啦,往小的说一副金盘盏啦,一壶烧刀子啦,乔姐姐是姑娘家家,最好送几套织金衣服啦,一盒搽脸的玉簪粉啦,一盒山燕脂花汁染粉做成的胭脂啦,一个随身的剔红香盒啦……不过苍迟大人来不及准备,送个糖杂面也行。” 这个糖杂面是小鹤子背着伏双买的,用乔红熹昨日给的银子买的。她觉得蛇状的杂糖面和苍迟化为龙身的时候相似,内心想着自己与虞蛮蛮在龙王庙里当没皮没脸,拖了数十年的狗皮,怪不好意思,于是就给苍迟买了一个。 没想到这杂糖面还另有用途。 话如瓶注水,小鹤子一口气说了许多,口里几经唾沫的洗冲早就没了甜味,她砸吧了几口杂糖面,才继续道:“乔姐姐容貌波俏,如娇花着雨,天生的樱桃嘴儿也波俏,性儿乔乔的,虽然数奇不偶,但良心廓如,无出其右。人长的好看,名字又这般好听,乔红熹乔红熹,单说一个乔姓,就让人想起当年的江东的二乔。” 也不知小鹤子是有心还是无心,说话间把乔红熹的名字给说了出来,苍迟自然听见了,与乔红熹相对的眼睛亮晶晶的,道:“乔……红熹?” 他把小鹤子给的蛇状杂糖面从缝里递进去。 蛇状的杂糖面,乔红熹看一眼就吓的一身骤然凸起鸡皮疙瘩,她不肯糖食苍迟,拿开苍迟挡在门缝的手,拒绝了杂糖面,默默合好门,并插上门闩。 小鹤子无助地看着被关上的门,抬起小粉头问:“可是小鹤子说错了什么话,惹得乔乔不高兴了?” 虞蛮蛮并不知小鹤子话里道出了破绽,低头看着小鹤子满脸写着不知,伏双自以为是,道:“两个小憨姑娘,乔姑娘关门是因为不想看见老烧灰骨。” 在他们言语交流之时,地上缩成一团的刺猬飞风逃走了。苍迟并不知自己吃了姑娘家的闭门羹,嘴里还在咂“乔红熹”三个字的滋味儿。 名字如其人,她性儿乔乔,就像一颗滚烫的油糖,不咬破则甜丝丝,但一旦咬破,可是十分烫喉。 苍迟在人家姑娘家门口徘徊不走,伏双道:“汝爹让汝多行几场雨,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吧。” 苍迟听到要行雨,眼睛都合成了一条缝隙,刚才的好心情撮盐入水,厌的换了脸色,端起一副架子道:“许久没去庙里了,供奉的糕点不去吃,放坏了,怪可惜的。” 他的脚尖儿已往龙王庙方向走去了,走了几武,还不忘用言语邀请:“大拖狗皮,小拖狗皮,去龙王庙吃东西吗?有馒头。” 大拖狗皮是虞蛮蛮,小拖狗皮是小鹤子,两个人脚下兼纵带跳的,丢下伏双,带着肥猫跟着苍迟到龙王庙拖狗皮去了。 乔红熹关了门之后靠在门上意慌慌,背脊珠汗狂流,一直流到门外的声音绝了,汗才凝止。 夏日出汗可煞水,但乔红熹害暑,流了汗就想拿凉水擦擦身,她洗了洗汲水用的木桶,放下吊绳去井里打水。 木桶到井底深处也毫无东西阻碍,乔红熹奋发膂力,一口气打起半桶水,只见桶内有咕咕噜的声音,一颗和桃子般大的珠子在水里来回翻滚。 乔红熹的心和珠子一样翻滚着,捧在手上一看,手之色与珠色相映。 珠色如截肪,质理温润,发着的砾微光,摸起来冷如垂冰,八下里看来有些眼熟,好像是……虞蛮蛮曾经要送给自己的珠子。 乔红熹捧着珠子精神罔罔,这时门外又有人敲门道:“小乔姑娘,咱家小师爷说,官衙的墙坏咯,让我特意来请小乔姑娘前去略加修葺。” —————— 拖狗皮:帮闲吃白食的人 蓝桥:喻男女幽会之地 乔乔:任性易怒 032 【多灾多难,腌臜人腌臜性】 门外的人顿了一下,又道:“小师爷说,乔姑娘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乔姑娘只要人去了就行。” “知道了,容我换身衣裳。”乔红熹把行雨珠归回盆内,沾了水的手反复在衣上擦干净。 手擦清爽了,肚子也清爽,乔红熹说是换身衣裳,却是到胞厨里吃了一碗冰糖杏子粥,冰糖放了许多,甜味盖过了杏子味,喉头硬着咽下。 甜味存在嘴巴里有不适之感,她倒出一碗浆水,漱口吐涎三回,直到口中甜味不再有。 今早换的衣裳沾了黄泥黑灰,乔红熹对着镜子看了看,想着反正也脏了,便懒得换衣裳,她把刚刚脱下的围裙系好,拿抿子抿了抿两鬓掉下来的碎发。 抿发时发现口角沾了一粒不完整的饭糁,她伸出舌头吃了,怕膝盖疼,出门前还是勒上一对护膝。 来唤她乔红熹是的公人,一个庚齿十八而已的小伙子,他给过一袋银子,随后打起一把簇新的黄油伞,不遮自己,而是遮住乔红熹,道:“今日要辛苦乔姑娘了。” 这个仗势,不像是请乔红熹去修葺坏墙,像是请乔红熹去官衙做客。 乔红熹袖好银子,问:“墙坏得厉害吗?” 掂了一下银子,够她支糊两个月的浇裹了,一下子给这么多,也不知道墙到底坏得如何。 公人一脸诚恳回道:“是的,小师爷说那墙,看着十分难受。” 二人就此收了话,乘着嫩日清风,乘着竟天价的乌云去官衙,去官衙的路上好巧不巧,劈面逢上了花三婆和茶三婆。 既然下了雨,乔红熹不需再去龙王庙粪除污垢,茶三婆和花三婆也不需再去。 两个三婆和好如初,一个继续担着担儿卖茶,一个挎着篮子卖花。卖茶卖花一日挣不到多少钱,不过一日日累积下来,到了新年之时倒也底本儿,能扯布做件新衣裳。 两个三婆看见乔红熹掉头掣肘就走,两只用布裹了足儿走似风车,头上簪着的花掉了也不去拾起。 乔红熹见了笑而不语,与公人并肩去了官衙。 昨日与她说下回再来官衙的公人今日依旧站在官衙门首,他见了来人,眼睛笑得只留一道缝,道:“小乔姑娘,又来了哈。” 乔红熹礼貌一笑,道:“来揾钱的。” 公人笑容不减,话中不藏阄道:“肥水不流外人田,乔姑娘修的是官衙的墙,消折的小师爷的钱,嘿嘿。” 公人的言语总这般带趣,乔红熹词穷理绝,脸上仍是笑态,迈一步走进了官衙。 官衙里的地是墁石子地,四面是一带用虎皮石砌成的墙,墙头嵌了红花瓦。墙瓦都比较老旧,下了一场雨,曾经满是青苔泥尘的虎皮石和花瓦被冲刷得纤尘不染,颜色鲜活分明。 公人引着乔红熹到一面墙,那面墙也是用虎皮石砌成的,墙根里长满各种不合款的花草,一眼扫去并未见墙是哪儿坏了,认真一看,也没发现哪儿坏了。 乔红熹嘴里啧了又啧,公人指着一条缝隙,从容说道:“小师爷说这条缝隙看得难受,让姑娘用泥和上,要相合得一点缝隙都不见。” 乔红熹眼看着缝隙,嘴巴无奈地抿成一条缝隙,许久后把银子退回去,道:“这缝我修不了。” 那缝隙小到可忽略不计,和头发丝般大,大户人家墙上有这种缝隙也无心思量,找圬工来修葺。 这是闲得慌,闲得有银无地消折,乔红熹知道陆平歌是想给她一个挣钱的机会,但她不想挣这种钱财。 “姑娘留步。”公人收到退回来的银子,真个慌不忙,猛虎也似的抬起一脚踹到墙上。 公人用力过猛,险些儿让脚踝骨走作了,咧着个嘴无声喊痛。再看那原本好好的一面墙,竟被他踹出了一个洞。 耳内有人呼唤,乔红熹转过头正好瞧见了这一切,她霎霎眼皮,在意道:“不如,你拿着银子去找大夫?” 公人强忍着眼泪,重新递过银子,哑声道:“乔姑娘今日不修墙,小师爷将要修我了。” 墙上有一个和男子脚底一样长宽的洞,事到如今,乔红熹没得往后撤退,她接过银子,只取应拿的一部分,剩下的连带着袋子退回给公人,同他讲盘子,道:“我修,但只收一部分。”说着捋起袖儿,现出一副要打人的仗势去修墙。 公人见她愿意拿钱,也不在意她拿多少,总之拿了就行。 乔红熹修墙,公人陪着小心在一旁撑伞,备了一壶沁心肺的茶,时不时搭讪几句: “乔姑娘累了吗?累了歇息一会。” “乔姑娘口渴否?” “乔姑娘……” …… 夏日的天儿就是动也出汗,不动也出汗,乔红熹怕脱水暍暑,沁心肺的茶一连吃了三开,墙才修好。 陆平歌从头到尾都没露面,但事事都先准备妥当,他在一家馆子里设了三汤两割与乔红熹浇手。乔红熹婉言谢绝,道汗儿流了全身,想回家中洁身。 陆平歌早料到她会这般说,于是备了一个竹撞,竹撞里都是可直接食用的熟食,里面有一盘蒜香猪,一盘粉条儿菜,一碟红螺酱,一壶花酒,一只去了头的三黄鸡,三个不拘荤素的炙焦馒头…… 拿了钱,若再收下荤素点心具备的竹撞,今日就是里外两赚,乔红熹和前先一样要出声拒绝,话还在口角里未出,公人脸上先出两行清泪,哽塞道:“小师爷说了,请佣工浇手是寻常的事,不请佣工浇手的话,会落人话柄的。” 乔红熹拗不过来,只好接过沉甸甸的竹撞,道谢而退。 * 下了一场雨,扬州东关街晏然和悦,人人脸上带着笑容,但这晏然和悦的气氛持续了小半个月,又打回了原形。 那一场雨,只带来了一时的和悦。 半个月之后,天儿进入了焦月中最盛辣的时节。 最盛辣的时节里天上见不到一片乌云,地上看不见一滴雨水,火辣辣的太阳把田里露膀子的耕种人烤脱皮暍暑。 乔红熹在屋子里寻不到一块可乘凉的地方,没有人请她去修葺墙时,她倦出门,或是临水而坐,或是拿着一个竹编的扇子到湛然常寂的豆棚下发呆。 她常会在豆棚下捡到新鲜的水果,有时候是几颗杏子,有时候是初熟的荔枝,甚至还有圆滚滚的山竹子。 这些带皮的果物身上都有小孔,乔红熹深深怀疑家里藏了只刺猬。怀疑是怀疑,却没想过去找。 起初她会把每日把捡到的果物堆放好,等着粗心的刺猬自己回来拿,但刺猬从来没有露出个影儿来,堆放在一起的果物还因天热而坏死,不能再食用了。 乔红熹不忍心看食物坏死,过后捡到了果物就用清水洗干净,剥皮自食。 以前听爹爹说乱捡地上的东西来食,腹中会暴下,战战兢兢吃了好几回,腹中安然无事,她才放开心安心地吃起来。 苍迟和虞蛮蛮他们没有再出现,倒是肥猫隔三岔五会来乔红熹家里讨吃的。 乔红熹不想和他们再扯上一点关系,有意无意地让肥猫吃了好几回闭门羹,但往往肥猫软绵绵地叫一声,她心就软下,一面痛骂自己心软,一面给肥猫洗小鱼干。 从井里打起来的大珠子一直放在盆里没动过,乔红熹动过拿去当铺当换银子的心思,可她做事之前会犯思量,一犯思量就没了这种腌臜的心思,甚至唾弃自己这种想法。 娘亲说过,不论庚齿多少,不论是男是女,不论有没有爷饭娘羹长生运,都不能有腌臜的心思。 有腌臜心思的人或许一时之间能成大事,但不会持久,往往到最后会一败涂地,踏实做人是做给自己看的,无关别人。 ...... 浑浑噩噩过了几日,乔红熹手头又紧了,晚上入睡前心里默默祈求明日起身有人来请她修墙或是建个水池,祈求完,纤微的睡意渐浓,口中呓语着睡去。 上天听到了她的祈祷,次日一早,有人来敲门道:“乔姑娘可醒否?西十里的朱家请姑娘去建个水池,不知姑娘今日可拨空去看看。” “醒了,等我半刻。” 乔红熹惺忪的睡意随声而散,她从床上弹起,胡乱洗漱一通,穿好衣裳,嘴里叼着一个大馒头出门。 西十里的朱家算得上半个大户人家,每日不愁茶不愁饭,不愁没衣裳穿。 来敲门的人是朱家的养爷,约莫五十出头,鬓生星,齿松豁,身子倒是旺跳,走起路来不需策杖也能走得稳当。 养爷没先给银子,应当是要等她看完情头才讲盘子。乔红熹揣着小心思跟着养爷走,不知走到了一个人烟绝迹的实窒胡同,等察觉到不对劲时,养爷取出一方沾了药的汗巾子捂住她的口鼻。 药味钻鼻,乔红熹来不及闭住七窍,两眼一黑,什么意识都飞到了无何有之乡,身子只若无骨一般,一截截软下。 睡了许久,乔红熹醒来的时候两眼所见的东西都带着重影,她肌体燥热,衣儿半褪躺在床上,两手双脚被绳子紧紧绑住。 床沿坐了一个男子,乔红熹眨了几眨迷迷糊糊的眼,男子的脸部轮廓慢慢清晰呈现。 是江家的少爷,江淳。 江淳见乔红熹转醒,堆上一脸的险恶笑容解衣裳,道:“古话说的好,上雏儿要上个醒着的,哈哈。” 嘴巴塞了麻核桃,乔红熹做声不得,她竭力挣扎,也不得脱身,越是挣扎,身上越热,白白的肌肤泛起了桃花似的红。 江淳看她肌肤泛粉,笑得前仰后合,拿出淫器包儿,道:“莫挣扎了,爷我给你吃了淫药,越挣扎,身体越有反应。” 他打开淫器包儿,里面有金缅铃,银托子,吕公绦,耳珠丹,还有一罐琼脂冻。 江淳取出琼脂冻,一面解乔红熹衣裙,一面接着道:“爷的东西倒是挺大的,怜你是雏儿,给你的小穴儿抹个琼脂冻。” 衣裙一点点松垮下来,乔红熹动弹不得,双眼只能迸出粉泪,心问口,口问心,为何世上会有如此腌臜的人存在。 姑娘的粉泪掉的越多,江淳心里更加快乐,解衣裙的手上的速度也更快,一条衣裙将离体时,他的后衣领冷不防被人捽住,转过头去,身后却是空无无人。 江淳低声道了一句见鬼了,话刚落地,整个人带着他的淫器包儿飞出了门外。 033【可怜兮兮, 小白菜无人爱】(1) 苍迟扔人的时候不曾加添多余的不苟动作,也无半分犹豫,却把江淳扔了一个倒裁葱。 要说他今日为何出现在这里,也是赖伏双。 伏双一直叫嚷着要行雨造福万物,苍迟受不住伏双的相逼,灵机一动跑到城外一处空屋里躲避。 这处空屋前有小院回廊,院里有水池深井,后有茂密的树林,林中有万种生灵,景美境幽,晨时霞透晴窗,夜时恍若清凉无暑。 苍迟见了新鲜的光景,竟是流连忘返,便就在此地避尘嚣了。 不需吃不用喝,不需铺锦褥,或是猴在树上,或是缩在水池里,一猴一缩,大半个月便过去了。 今日他难得心情开爽,到林中走溜了一圈,走着走着,一颗心痛痹非常,他折原路而回,不料瞧见屋内有人使迫淫之计,仔细分辨,被迫淫者乃是有乔乔性儿的乔红熹。 江淳正欢乐得忘乎其形,苍迟就闯入内,捽住他的衣领扔出门外。 江淳的一颗血肉脑袋先冲破木门又先着地,一头头发散了,脑袋内的流动的血花几乎坼开,嘴唇四围与额头一圈儿满是血。他骨碌骨碌,和只风中的大风车一样滚。 滚了几圈,他四肢抽搐过后便在地上不动弹,昏死过去了。 耳边的声响大如洪钟,乔红熹一双泪眼儿望去,只见大半个月未见的苍迟站在床头。 他头顶着两根牙色的角,上穿一件绣花直缀,里头白绢中单,下着佛青色闪银罗缎马尾裙为裳,腰系着杂彩丝绦,脚下是粉底皂靴。 在乔红熹印象里,苍迟的衣裳颜色总不离一抹挂眼的蓝色。 绳子束着乔红熹的四梢,看起来有点像六足二螯被绑住的大螃蟹,苍迟眼底不明不暗,上前去取出紧塞在口中的麻核桃。 江淳绑人的功夫实在太差劲了,用软绳绑人也能绑成一团解不开的死结。 “救、救我……”乔红熹双颊凝红酥,粉嘴呼呼地尽喘息,掉声喊道。 苍迟细长的手指解了又解,软绳的结一点也没松开,耳内听着乔红熹的求助,心中好生着急,索性低下头,两排牙齿一开一合,咬断了束在手上的软绳。 脚上的绳比手上的绳子束得更紧,苍迟直接张口去咬,两排牙齿在绳上磨了几磨,绳子才断开。 乔红熹脱了手脚,纤腰扭动,两腿交叠,凌乱不堪的衣裳因她的举动一点点滑落,锁子骨下露出红红的抹胸。 她里头穿了一件荔枝红轻薄如蝉翼的抹胸,上面用丝线绣着一副满池娇:一对金绿的鸳鸯,几片葱绿的荷叶,一朵半开的荷花与一朵坼开可见黄蕊的荷花。 大红大绿两色在抹胸上一逢,相衬添娇,一鸳一鸯的位置,分别在挺起的两团肉上,鸳鸯的两个小头儿,好巧不巧,正是在微微凸起的乳尖儿上。 她八下里难受,低头缩身球成一小团,像极了一颗在田中孤零零的小白菜。 淫药的药效强烈,乔红熹腿心湿腻,乳尖立起,荔枝红的抹胸衬得肌肤白中透淡粉,因流了些汗,肌肤上汗光点点,两下里粉光生艳。 腰间的裙儿已经褪下了,只着一条织蝴蝶边的旧散裤腿儿,库管口折缝宛然,碎出了几条虾须般的白线,一根根贴在玉趺。 苍迟帮她挑去白线,指尖碰到她滚热的玉趺上时顿了一下,问:“汝是怎么了?为何这般……烫爪?” 乔红熹脂痕满面,环臂而颤,微凉的指尖碰到肌肤时,她在似死似活之中发出细微的呻吟,徐徐坐起身,带着一身如花的脂粉香,平日里本质芳洁的她却主动靠在苍迟怀里。 苍迟的胸膛冰凉,挨得越近,乔红熹越觉得舒服,她眼角默默递一封无字情书,依偎作个女儿情态。 茸茸的脑袋刺胸膛,苍迟心头一软,登时落入了温柔乡,喉结上下一滚动,下颌忽然被两片唇含住了。 两片唇使劲吸吮,润圆的玉齿刮过下颌肉,苍迟任其所为,但两只手不甘寂寞,一手探进抹胸中,一手在脐下三寸地,隔裤流连。 欲火一团接着一团攻入芳心,这般的抚慰并不够,乔红熹主动脱下抹胸与散腿裤,露出玲珑挺拔的乳儿与两条白花花的玉腿,又把苍迟入水不湿,入火不坏的衣裳利索脱掉,丢在了地上。 坦诚相见时,她燥热有所缓,伸出小粉舌舔了嘴角,一头葱葱青丝后扬,手端住苍迟的脸道:“热,我好热啊,呜呜。” 好一个镂雪为肤,揉酥作骨,一副瘙淫的颜色,看得苍迟情兴飞扬,迷失自我,胯间的小龙昂昂抬头。 他压住粉头扬起的女子,手扣住不安分的两胯,低头觑腿间花穴,当央一条红肉缝,弥着淡淡香味,旁边是粉白无毫的嘟嘟肉,扇开鲜嫩细长的肉缝,不想里面是水光光的春湾,逗引男根肏之,捣之,真当美不可言。 见窈窕玉质下有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的美景,苍迟唇干口燥,衔住粉嘴索香唾,索之胯里的小龙愈胀,腰一下沉,胯间举起的东西往花穴一就,直接进了半根到了里头去。 花穴里冲入一股热气,乔红熹爽快异常,柳腰渐渐塌下,脸上眉眼弯弯,灿笑如春花初绽,喜不自胜。但忽又顿觉羞涩,矛盾的话语从口道出:“不要……要快一些……不要……” 花穴虽熟,但不曾有人破开采摘,苍迟进了半根,便感到滞涩难行。 腰下发力,扣住两胯再挤入一寸。 “啊……”闺体已破,元红流出,乔红熹混沌而痛呼,因着有淫药作祟与助兴,粉颈的细细青筋表露,脸上痛楚与羞红两色判判。 她夹紧臀肉,花穴里的肉也在慢慢蠕动,似要往内吞根,又似要往外推根。 两胯下的热气互洒,根头攫取了元红,惹得苍迟背脊上的线一条条加深,大半截东西都埋在温软的花穴里,露在外面的一截真当是凉飕飕没人爱,惨凄凄无人知。 初次体验到骨头里都是酥酥的感觉,苍迟满脑子只有一个全根没入的念头。 凭着天性也好,凭着色想也对,他胯下暂停了动作,五指覆在乳上,花红的乳尖儿卡在指缝中,嫩生生的乳肉在掌下,使个揉推、按捏,想让乔红熹注意力转移到别处。 “嗯嗯……啊……”花穴与乳儿一同瘙痒,牵动了遍身肌骨,一阵风流热气跑上脑袋,乔红熹指尖都僵,连呻吟都那么无力。 满床的桃色与无力的呻吟,犹如娇妻在枕边娇羞耳语,又如娇妻醉倚郎肩扯娇。 苍迟三思窝发热,嘴上吻她的颈,道:“吾叫苍迟,叫吾之名。” 乔红熹春心转动,斜着圆溜溜的星眼,双颊晕红,嘴唇未张,只是玉齿漏了娇音:“苍迟……” 一声娇柔叫唤,弄得硬物暴涨,额上的汗徐徐滴沥,滴沥在乔红熹脸颊上。 正是: 红丝绿线绣荷花,池中鸳鸯衬乳娇。 柔肢百娜引狂蜂,谁知乖龙藏水中。 花穴初开如蜂蛰,花蜜满床满面羞。 漉漉花穴有脾性,只吃乖龙根半截。 娇喉初开娱双耳,乖龙做尽万般情。 苍迟抱住乔红熹,冲开肉阵,全根送入,紧顶花心慢慢抽动着,道:“再叫一声。” 乔红熹摸着他头上的两根角,再道:“苍......迟。” 034【可怜兮兮, 小白菜无人爱】(2) 龙之角非是一个装饰品,遭人一碰,尾椎骨窜过一道电流,电流所过之处,一片片冰凉的龙鳞生出。 苍迟两股一颤,胯就塌在乔红熹腿心里了,塌了个紧密无缝,好似天生就与粉穴是相连着的。 “苍迟~苍迟~”乔红熹身上还是滚烫透粉的,嘴上叫苍迟的名字,最后叫上了瘾,拖长尾腔,装出个烟花女子才该有的牝声浪气,还一声长过一声,不绝于口。 嘴上叫累了,面上且是笑盈盈,度出一缕惺忪的歌声: 小白菜没人爱,九岁无爷娘,十岁断饭羹,上梢无大采,下梢入花台。 爷娘告诉小白菜,一梢即使没人爱,穿懒衣来晒白菜,自食其力发大财。 她唱到后头,两手捂住嘴巴悲伤呜咽: 可是小白菜,终究是棵菜,时时被人摘,无权无势要忍耐。 泪丝丝,碧翁翁不知,怪只怪小白菜不吃烟火食。 她唱出“小白菜”的时候,“小”与“乔”字让人傻傻分不清。 两只手未能掩住悲伤的呜咽声,苍迟抽插的动作慢下,臊根从穴中退出一截来,掐着白松松的腰儿,摸着软酥酥的乳儿索趣,声气亦降下,哄道:“小白菜,莫哭了。” 她的腰细如三月柳,正衬得两团乳儿圆满雪白,苍迟摸一时,爱不释手。 乔红熹是外娇内刚的姑娘,啥都不怕就怕蛇,怕痒什么的并不存在。她的腰儿被掐住,没半掐多余的反应,反倒探手去摸相连的地方,握紧露在穴外的一截坚硬的工具,一下子没能握住,又哭道:“呜呜呜,什么东西如此大。” 淫药冲散了乔红熹的意识,她手底加劲一握,那根大工具不着痕迹跳了一下,在花穴里轻释两三滴白浓物。 苍迟大吸了口气,自上自下把眼一看身下的姑娘,粉腮粉嘴非常可人,他低下头用湿漉漉的嘴亲吻她,从粉题到粉鼻儿再到粉腮,每一处都留下点点龙涎。 每吻一处地方,有不同的酥麻之感击进五中,乔红熹哼唧哼唧,痴痴憨憨,粉嘴去接苍迟的唇,她下方也松开了手,让苍迟全根进到穴内。 苍迟腰也动,嘴也动,引出粉嘴里的粉舌含在嘴里吮吸,臊根进进出出百来下,乔红熹香汗如雨,无色的香汗经过红娇的肌肤,也变成淡粉色,意外地让姿态更加妍丽,像池中的荷花初沾水露。 不知江淳给乔红熹吃了什么猛烈的淫药,苍迟弄了接近两刻,红娇还是不从肉色退散,真是个云不收雨难散。 唧唧水声悦耳动听,非是用人之喉咙可模拟发出的。初经风雨摧残的花穴红胀外卷,还有些起皮,这下子花穴真与粉团堆成似的了。 乔红熹朦胧的俏眼时闭时开,干到酣美处也会喊下方疼,苍迟拔出臊根,沾在臊根上的春水有红丝。 怪不得她会喊疼,原来是受了伤,他想起螃蟹说龙涎可疗伤,便吐龙涎蘸在指尖上,抹到流满春水的穴口上。 龙涎清凉,疼痛当即有所缓,肌上的红娇再添三分色。 乔红熹娇声婉转,把两只小脚晃来晃去,最后勾在苍迟腰上,无意中做出许多娇艳模样,柔软的粉嘴与他连耍十几个吕儿,边耍边不大分明的说道:“还要呢……” 耍吕儿耍得苍迟身上无半点膂力,他重新架起平日的威风,青筋凸露的臊根亲切照住花穴进入,两颗卵儿塌在穴外,勇猛有力,深深插着。 花穴的焦渴被解除,于是欣欣然纳了那八寸根,还与八寸根做了个亲密的双卵抱珠。 “嗯嗯……慢一些啊……”这一回插入较之先前插入,两下里受用了许多。 乔红熹朦胧着眼笑,身子一颠一颠如是浪里一只小轻舟。 浪极大,小轻舟不可挡其势,便主动靠近大浪,以求庇护。 乔红熹双手双脚攀在苍迟身上,肥臀高耸,乳儿也贴着他。 苍迟身上有龙鳞,龙鳞冰凉,肌骨贴在上面舒服得如沐凉水,让人欲仙欲死,她不舍分隔,粉颈也与他紧紧相交。 苍迟待耳听撩魂的呻吟,双耳有福,但两眼明显吃了亏,乔红熹攀在身上,只能看到腻滑如丝的背,而看不见前后震荡,上下弹跳的雪白乳儿。 他扳住香肩,眠倒乔红熹,令她粉臂橫施,大露那一对可爱的乳儿。 胯下猛插狠捣,次次不离花心捣弄,床响吱吱,花穴整根吐出又整根吞入臊根,吞入时肉璧轻微动荡,吐出时双乳荡跳得欢。 臊根足够大,充满了外紧内窄,万里挑一的粉穴。 “嗯啊……恩恩,苍迟慢些……”乔红熹晕晕糊糊,两腮红润凝酥,四肢似唤娇娘拨拨甩甩个不住。 苍迟听了她的话慢下来,慢下来她又不乐意了,一掌拍向他后背,又道:“快一些……” 小内壁的肉儿裹得妙,吸附得紧,苍迟略知男女的风情风月,挨着香腮,鼻轻哼口低喘,蛮力顶花心采花蕊,花心花蕊被弄开了,臊根一时里吃了许多吃骚水春水。 两个地方都是温温热热,圆头儿与它们相碰时发出的声音也是妙,怪不得稗史上总将男女之欢,比拟成鱼水之欢。 男女不浓情交欢时所发出的声响,确实像鱼戏水发出的声响,唼喋唼喋的。 苍迟明白蟹将说的那句飘飘欲仙是何意思了。 不知疲倦地插了千数,乔红熹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劲儿,一个翻身蹲坐到苍迟身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