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厨农女:山野美食香》 001 饿死了 “要饿死了……”白雪意识到这一点。 她本来是死于一场谋杀,刀子插入胸膛,鲜血四溅,再无生还可能。 但下一秒却睁开了眼睛,纷乱的记忆涌进来,折磨人的饥肠辘辘占据了全部感官神经。 刚刚经历完刀子插入胸膛的痛苦,接下来要面对的就是饥饿的死亡。 她从炕上爬起来,稍微一动都头晕目眩,口舌里写满了对食物的饥渴,缺少食物是一种漫长的折磨。 家徒四壁的昏暗屋子,配着一个厨房,用尽全部力气打开锅盖,里面只有一碗稀粥。米粒儿用手指都数得过来。 白雪仿佛看见了什么稀世珍宝,颤巍巍的用手捧起来,大口的喝了下去,恨不得去舔一舔碗底。 虚假的饱腹感让她有了一些力气来思考。 按着白家这种吃上顿没下顿的环境,她如果再坐以待毙,很有可能会在下一顿饭饿死。 必须出去碰碰运气。 白雪拿起地上的背篓挂在身上,头昏眼花的往出走,在村里走了很久只见空巷,日色无光,一片萧条凄惨的景象。 忽然瞧见前方来了几个人抬着卷起的铺盖,铺盖里头露出一双脚。 明明死了人,却很沉默,他们像是经历了无数烈日,地面干涸,在无法渗透出一滴泪来。 黎民百姓们像黑瘦的囚徒,流离失所于荒野,甚至不敢有慷慨悲歌,引发动地的哀声。 “白大丫头,你病好啦?”领头的壮汉问了一句,他脸上满是山土一般的鸿沟,光影浓密的照射下显得更加苍老,只有挺直的背脊表示着他还是个青壮人。 白雪这副身躯已经十二岁,却干干瘪瘪的像个十岁娃娃,她乖巧的点了点头。 抬棺材的人七嘴八舌地说了两句,操着浓厚的地方言语,她却听得懂。 “这是她叔叔,应该叫她来拜一拜。” “她娘在地里干活,忙着没空叫她送一送。” 白雪早就没了什么膝下有黄金的念头,跪下磕了个头,给那个素未谋面的叔叔。 从大家七嘴八舌的讨论当中得知,白家真的很穷,爹的亲弟弟死了,因为实在没东西吃跑到山里摘了蘑菇,被毒死了。 娘忙着干活,都没送亲人一程,邻居家好心的徐大哥招呼了两个人,准备将人抬到山里埋了。 白雪跟着这帮人往山里走,好不容易挨到大家把人埋了,她不回去,她操着一口地方话:“我来山里打猪草。” 几个大人就没管她,大家都很忙,忙着下一顿饭。 她一个人在山里,四处找蘑菇。 这年头的人根本分不清楚毒蘑菇和无毒蘑菇的区别,一代一代流传着绝对不能吃的说法。 白家叔叔吃毒蘑菇,应该也是要被饿死了,没法子了。 正是有这样的人死,所以蘑菇才越发没人吃。 白雪当然也怀疑这地方也许不是中国古代,物种也许基因突变,自己认为无毒的也能吃死人。 可她没法子了,天要逼死人,她总得当饱死鬼。 太饿了,饿得恨不得去啃墙皮,吃树根。 相比之下蘑菇挺好吃的。 她采了半篓子蘑菇,漫山遍野都是,还没人抢。 眼看着要天黑这才回去,背着沉甸甸的筐子,她觉得自己背着整个世界。 回到家中,娘还没回来,她着急忙慌的往灶里面塞柴火,亏得有原主的记忆,还知晓怎么点火。 锅里面放了一大舀子水,洗干净的蘑菇被她扔了进去,从食盒里抠出了一丁点儿盐倒进去。 这就是做饭能做的全部准备。 然而还是香的吸引人,那股香气几乎勾着推荐的舌头,直往出流口水。 她赶紧盛出来倒进破碗里,汤色呈现淡淡的奶白色,蘑菇的香气融入在里面。大口大口的吹气,然后顾不得滚烫,就喝了一大口,味道浓郁鲜美,幸福的让人窒息。 难怪有人明知是死,都想吃上一碗滚烫的蘑菇汤。 “大娘,我们回来了。” 陈三娘扛着锄头往回走,手头还拎着一个坛子,她挺着肚子,已经六个月了,但看上去才像三四个月,身上瘦的一点肉都没有。 身边儿还跟着一个矮小的孩子,那孩儿子已经九岁,因为常年营养不良生得瘦小枯干,手臂跟树枝似的,眼神呆滞,话都说不全。 平常孩子是给白雪带着,后来她生了病卧床不起,陈三娘就只能一边干活,一边带着小儿子,拎着那么重的东西回来,让人看着心惊胆颤。 白雪去接了一把,将锄头放到了厨房边儿上。 陈三娘一进屋就闻到了香味,在看到锅里的东西,只觉得头晕目眩:“你吃了什么?” 白雪平静的说:“蘑菇。” 一阵死寂。 弟弟白云抽着鼻涕,啃着自己肮脏的指尖,含糊不清的说:“娘,想吃。” 陈三娘一把捂住了脸,蹲在地上发出了无声的啜泣。 她男人死了,在她怀孕三个月时,男人上镇子卖兔子被花盆砸到,被抬回家,卖米卖粮的救,家当花完了,人也死了。 花盆儿掉落的地方是一个娼妓的住所,那妓女年老色衰,没什么客人,一听说要赔钱,扯根绳就上吊自杀了。在她的住所翻出了十个铜板,官差给了陈三娘,就结案了。 她带着一儿一女,怀有身孕,种着那八亩地,根本就种不完,天天腰酸背痛。 只觉得人生根本就没有希望。 陈三娘抹了一把脸,站起身:“咱们找你爹去。” 她那满是裂口的粗糙大手盛了一碗汤,连汤带蘑菇,大口大口的往下吞。 白云着急得流口水,趴在锅台边儿等着。 陈三娘又成了一碗,递给了儿子,手都在发颤。 白云吃完,忍不住舔舌头:“还想吃。” 他天真懵懂甚至愚蠢,他只有九岁。 白雪觉得自己的心被扎了一下,将地上放着的竹篓打开:“还有半筐,都吃了吧。” 陈三娘在厨房里忙活,白雪往里面添柴火,火光映衬着她的脸,照的滚烫。 她们一家人抱着必死的心,吃了一顿饱饭。 002 找吃的 她们家只有一个屋子,外加一个茅草屋柴房。 房子不隔音,隔壁大叔家的公鸡早上打鸣,惊醒了睡梦中的白雪,她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往自己身边的白云身上探。 结果摸了个空。 一晚上没睡的陈三娘终于熬到了早上,早就把还熟睡的儿子叫醒,搂在怀里,默默流泪。 娘俩看着白雪。 白雪还有些困,她也是辗转到半夜才睡着,爬起来揉了揉睡眼惺忪:“看样子是能吃,但不是所有的蘑菇都能吃,我待会儿上矮山上再找点儿。” 陈三娘沉默了一瞬,下了地:“昨天还有点蘑菇剩下了,我去煮上。” 灶房还兼顾洗手池的作用,从地上拿起盆儿,用大舀子盛水到盆里。 白雪将手伸了进去,冰凉凉的,一个瑟缩,坚持洗完脸,胡乱用手抹了两把,最终还是抵触那脏了吧唧的手巾。 陈三娘已经做好了早饭,这一回大家吃的放心不少,只是陈三娘很沉默,几乎没有说过话。 白雪不怕她认出来,就算是一模一样的人,母亲哪怕是凭借气息的感知都能分辨出谁是谁,何况是这句身体里装着的两个灵魂。 陈三娘始终没有说什么,甚至在白雪出门的时候还叮嘱了一句:“路上小心,要是其他村民看见了……” “他们只会认为我想寻死,所以我会遮掩的。你也不要同人说,你肚子里还有一个要养着呢,哪怕是过了这个冬天,再跟他们说也行。”白雪背着竹筐,出了门儿。 陈三娘抓着儿子的手,又拿起了墙边儿倚着的锄头,她还得下地呢。 这个小山村如此贫穷,土地贫瘠占很大原因。 没有袁爷爷的存在,稻子产量极低,八亩地,一家四口,勒着肚皮喝稀粥能过一年。 现在男人死了,家里的主要劳动力没了,陈三娘一个孕妇,根本打理不完八亩地。所以他们家的贫穷乃至饥饿,不是现在的问题,而是未来持续很久的问题。 他们这个贫穷的小村庄只有一条出村的路,依靠着两个矮山头,山中并无什么猎物,只有一些野兔子之类的东西,是大家争相捕捉的对象,根本轮不着白雪去抓。 每次大雨过后,就会冒出许多鲜嫩的蘑菇,常年无人采摘,倒是便宜了又矮又小又没力气的白雪。 这让白雪有着暂时性的安心,毕竟大家都不富裕,就连树上结的苦涩果子都会被摘光,大家对于蘑菇的恐惧反而是她的活路。 白雪站在矮山头眺望着出村的路,远处有一座更高的山,山雾缭绕。 那是去镇子的方向,途经三座高山,一山比一山深远,村儿里面儿吓唬小孩儿都会说要把人丢进三重山里。 实际上大家丢孩子不会跑到那么远去,因为到三重山有百里路,走一趟要一天。 白雪记下了这个方向,捡满了一筐的蘑菇,又在路边捡了些柴火装到了筐里,然后盖的严严实实。 她在下山的时候,路过一个斜山坡,瞧见了一片杂草灌木林,生长得十分无序稀疏,小山配几棵树,也算绝配。 灌木林中,树被细长藤条缠绕,那东西叶片卵,先端尖,黄褐色,结出了果。 白雪辨认了好半天,也不确定这东西是不是山药,长得有些像又不全然像。 她抱着试试看的态度采摘了好多,其间还被灌木丛划伤了腿,回到家时,小腿肚子在渗血,不禁忧心忡忡。 她就这么一条裤子弄脏弄坏了可没得换。 流血破皮,哪赶得上一条裤子被划坏重要。 陈三娘回到家中,瞧见她裤子坏了,从箱子里拿出一个小盒子,小盒子里放着一根针,上面穿着很短的线,全都补在了白雪这条破裤子上。 白雪说:“我又弄回了点儿东西,我先尝尝,但愿值得。” 她把山药都拿了出来。 陈三娘脸色一变:“你别碰这东西,碰了之后手是要发红起疹子的。” 白雪的手的确起了疹子,上面有一小个红色疙瘩,但她没当回事儿。世上一部分的人会对山药汁过敏,并不影响吃。 也许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大家都害怕,所以才不去碰。 “没事儿,除了过敏没别的反应。”白雪收拾收拾,扔到了锅里煮上。 陈三娘有些紧张:“咱们都有蘑菇吃了,还是别试了。” 她见过太多村里人胡乱吃野外的东西而死亡,她的小叔子也是吃了蘑菇才死的。 白雪:“得试试,你肚子里面还有个娃娃,只吃蘑菇不行的。” 天天工作量那么大,吃的都不是没营养的东西,所以肚子那么小。孩子发育不起来,只有两种可能性,一种是流产,另一种是胎死腹中。 白雪现在还挥不动锄头,他娘是家中主力。 陈三娘沉默着,“那我先吃。” 白雪没说话,她在做饭的时候,偷偷的自己先吃了一块,确定没不舒服才端上了桌。 他们喝着蘑菇汤,吃着山药,吃了三年内最饱的一顿饭。 白云太高兴了,搂着姐姐的手不撒手:“咱们以后天天都吃得上饭吗?” 白雪就想,他没见过光明,所以可以忍受黑暗。 “娘,我想去三重山看看。” 陈三娘一惊:“不行,那可不像咱们这山里面就几只野兔子,那什么都有,好些猎人进去了都出不来。” 白雪瑟缩了一下,但想吃肉的那股勇气逼着她前进。她说:“我不往深山走,我就在边上找找能吃的东西。” 陈三娘的牙齿在打颤,一字一句都说:“不行!你才多大?那路多远?万一遇到了什么坏人……” “所以我准备今晚走,避开人,一个晚上够我走到三重山。树挪死,人挪活,保不齐就能找到出路。”白雪看着娘亲:“你生我们俩的时候肯定吃过肉,女人不吃肉,怎么可能生得下孩子?生不下来孩子,那是要娘命的。只吃蘑菇和山药,弟弟和我都是要傻的。” 白云反应很慢,听不懂姐姐在说什么,一脸傻笑。 003 李子树边的少年 大半夜的,白雪出了家门,她带着一个包裹里面装的都是煮熟了的野山药和蘑菇。 她手上还拿个棍子,拄在地上往前走,棍子的一头削尖,可以用来防身。 那尖锐的一头就是陈三娘给予女儿的爱。 前往三重山是一条遥远的路,正值初春,夜间寒冷,白雪忍受着冷风不断前行。 无尽的黑夜几乎要将人吞噬,看不到哪处才是光明。 月光一路伴随,树木的枝叶被风吹得摇动,犹如魔鬼在张牙舞爪的恐吓。 白雪看见了一颗李子树,生得很矮,上面长满了李子。 她当即就动了心思,将自己的东西都放到了路边儿,然后费力地往上爬,毫不客气地摘了好几个李子,甚至扯下来了一条枝叶,然后跳下了树。 他们村里山上也有果子树,但好果子都被人提前采摘走,只剩下一些又酸又涩的果子,根本吃不下。 白雪胡乱地用袖子蹭了蹭皮儿,一口咬了下去,一瞬间涌出来的酸涩几乎让她面部扭曲,扭成了一只小松鼠。 “哈哈。”黑夜里突然爆发了一声笑。 白雪吓了一跳,将嘴里苦涩的橘子吐到地上,飞快地捡起地面上的木棍,尖锐的一头冲着外边,警惕地靠着树木,视线向四周扫去。 半夜光线很暗,树木遮挡下,根本瞧不见人的影子。 “别害怕,我伤害不了你。我在你后头的杂丛里,靠着石头呢。”那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白雪拨开了草丛,手里捏着木棍儿,只要是突然出现就猛地扎下去。 然后她瞧见了草丛镜头靠着石头坐着的少年,他身着粗布麻衣,但难掩贵,一双长眉如鬓,双眸似有星辰坠落,纵然是脸上有些污血脏痕,也遮不住少年英气美貌。 那少年的一只腿受了伤,被捕兽家狠狠夹住,不断淌血。 他的脸色苍白,眼神暗淡:“李生大路无人摘,必苦。” “有些苦,尝了方知是苦。”白雪下意识回答。 少年皱了皱眉:“小姑娘笨,还倔强。” 白雪确定此人无法对自己产生威胁,走上前去,用自己的棍子去撬他的捕兽夹。 “你撬不开的。” “给我一个杠杆,我能撬起整个地球。” 事实证明,白雪可以,就是在捕兽夹缓缓松口的过程当中,夹着从肉里往出拔,疼的人直呲牙。 少年苦中作乐,“你是谁家的小姑娘?大半夜的往出跑,不怕碰见鬼?” “有一位文人曾说过,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人心。” “那你与我侃侃而谈,不见惧色,是我看上去不像坏人?” “你看上去,像是一个能交流的人。”白雪来了这么久,还没有正儿八经的和人交流。她撬开了捕兽夹,少年嗖的将腿抽了出去,捕兽夹再次合拢发出呛的一声。 少年微微一个哆嗦,腿疼的更加厉害。 她从竹篓里拿出了点蘑菇干扔给少年,转身就走。 少年叫她:“等等,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你要去哪,带上我呗,我已经无处可去了。” 白雪冷淡的看了他一眼:“我已经把你救了出来,你爬着去找些止血的药,将自己的伤口包扎一下,就算是爬也能爬到小镇上。” 少年咋舌:“你忍心?” 白雪道:“不忍心才救你,你能活下去就与我无关。” 少年说:“小小年纪冷情冷性,那钱能打动你吗?” 白雪迅速的回到了少年身边,在他身上摸摸搜搜了一通,什么都没找到。他很穷,穷得连一根鸡毛都搜不出来。 少年迅速的握住了她的手,叹息道:“我如今剩下的就只有这价比千金的美貌了,如今惨遭你毒手,被你揩去了豆腐,可否为我负责?” 白雪面无表情的在他的手腕上狠狠的挠了一把。 调戏姑娘也要看时候。 少年想笑一笑,但实在笑不出来,几次想扯起笑脸开口逗趣都没成功。 想到家中父母皆亡,想到偌大的一个家死的死,伤的伤。 他抹了一把脸:“你说的爬到镇子上也太苦了,我这条命,其实不值得这么拼命的活法。” “……” 白雪:“随便你,反正我是要拼命活下去的。” 她拄着拐棍儿,上头还夹着一个捕猎夹,继续向前行走,再没回过头。 直到星辰一点点隐去,太阳暗淡的光出现天空,泛起了鱼肚白。她的嘴唇发干发白,脸色铁青,走了一夜,用了最大的意志力才坚持着没有倒下。 进山其实有一个最大的麻烦,那就是山中的景色几乎一致,难以分辨。 她必须在每一个树上做记号,用力的砸将树皮儿砸出一道痕迹。 进入了深处,树林反而变少,一条小溪在潺潺的流淌着,里面有鱼儿在游荡。 白雪将自己的背包解开,往嘴里填了两个蘑菇干,然后拿出了自己那粗糙的网。 这是陈三娘临时帮她编制的树皮网,抓不了几条鱼就会坏,所以她下手必须稳准狠。 用了三次,只抓到了一条鱼,渔网已经坏了。 将这条鱼砸死,用树枝穿上,在山里捡了些树叶点燃,把鱼扔到了里面去烤。 鱼肉的香气让人有些异样的兴奋,甚至不觉得困倦。 胡乱的咬了两口鱼肉,又焦又糊,但的好歹是肉味。她一点鱼肉都没浪费,连鱼尾巴都带着刺儿嚼碎了吞咽下去。 这应该也算是个好的开始。 白雪找了个避风的斜坡,躺在上面让阳光均匀地照着自己,好好的补了一觉。 家里没有多余的被子给她带,出门也要清减出行,天气还不是最暖的时候,就只能依靠着阳光来晒,心里默默祈祷着千万别感冒。 她睡到了下午才醒,因为口渴在小溪边儿喝了水,然后开始她探路的一天。 土豆地瓜马铃薯这简直是穿越必备,作为一个普通白领,文职员工,没有任何金手指,请老天一定要眷恋让她找到。 然而在地上找了一整天,一无所获。 天色渐暗,白雪意识到自己必须改变目标,否则白跑一趟,平白浪费蘑菇和野山药。 004 第一口肉 山里最多的其实还是兔子,偶尔就能看到肥硕的身影飞快地闪过。 眼下山上还冷,冬天过去没多久,春天刚刚抵达,兔子喜欢藏匿于温暖的山坡,陡坡背风处的干河滩,沟壑纵横处。 最主要的是附近一定要有水源。 白雪在水边,跟踪着一只兔子,找到了适合居住的兔子窝,一般窝里至少有四五只。 她没抓过兔子,但听过一句话叫狡兔三窟。于是四处追寻用石头树干挡住可能是兔子窝的地方。 留了一个口,在那放上捕猎夹。 在另一个口处开始放火,她把干燥的树枝都塞了进去,用打火石点燃,让地底充满了浓烟。 可怜的兔子们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妙,从个个口想逃跑,白雪并不能把所有的兔子出口堵全,自然有逃跑的。 也有几个小可怜兔子,一个撞上捕兽夹,另一个往出跑的时候,受到惊吓,严重直直的往出冲,一下子就撞到了大树,瞬间倒地不起。 白雪上学的时候学过一个成语,守株待兔,比喻希图不经过努力而得到成功的侥幸心理。 万万没想到她今天成功的守株待兔。 这两只兔子很肥硕,两个加一起放到背篓里很沉重,白雪觉得就是一种甜蜜的负担。 她又不抱希望的到河边儿瞧了瞧,陈三娘给的那个树皮条做的鱼网坏了个口子,应该网不到鱼,但她还是扔到了小溪里用石头压上,里面放了些蚯蚓作为诱饵。 万万没想到,里面居然网着一条鱼,那鱼儿正在不断挣扎,眼看着就要突破,她赶紧下了湖,将鱼抓上岸,用路边的石头将鱼打死,扔到了背篓里。 如今的背篓沉的她几乎直不起来腰,但不知哪来的力气,还是一步一步的前行。 她高高兴兴的披星戴月,启程回家。 路过那李子树的时候,特意往石头那边儿瞧了瞧,少年已不见踪影。 白雪稍微安心了一些,继续往家走,进村儿的时候,天才蒙蒙亮,街道上几乎不见人影。 寒风凛冽,只有一位衣服褴褛的头发斑白老人伛偻着身子,挑着挑担,走门串户,嘶哑的叫卖声,颤颤悠悠,回荡在街头巷尾。 “磨剪子来——磨菜刀——” 人间从来都是这么苦的。 白雪迅速的找到自己家,敲响院门。 陈三娘很快出来开门,眼底都是血丝。 这一回家,人好似泄了力一般,就觉得自己那凭空涌出来的大力瞬间消失,过家门口的时候险些被绊倒。 亏得陈三娘扶了她一把,又把竹篓给拽了下来。 白雪疼的跪在地上,伸手去捂肩膀。 陈三娘也不看她弄回了什么东西,赶紧将她的衣领扯开,只见的肩膀已经被背带磨的出血,皮开肉绽,鲜血和汗混在一起,又疼又脏。 陈三娘倏的一下眼泪直接躺了下来,寂寞无声地在脸颊上。 白雪摆了摆手:“我上炕上趴会儿去。” 陈三娘扶着她,她一瘸一拐地趴到炕上。 陈三娘去洗了个干净帕子给她擦拭了一下伤口,这才转头去看背篓里的东西。 一只兔子当场死亡,另一只兔子让她用棍尖戳开了喉咙,兔子的皮毛被鲜血浸染吸收。 底下还放着一条死鱼,死鱼即便是被开膛破肚,还是会偶尔抽动一下。 陈三娘震惊了:“你咋弄来的?” 兔子跑的那样快,村里敏捷的男人才抓得住,一个半大的孩子居然能抓到两只兔子,简直刷新人的认知。 白雪简单的说了一下自己的办法,指着那俩玩意儿说:“捕兽夹抓的那只皮都坏了,不值钱,你把皮剥了补一补,给你自己做双鞋,肉做了咱们吃。另一只好的,明个逢九日,我跟她们赶集去镇子上了去,换些盐回来。” 镇子上有集市,每逢九日大家都会到镇子上买卖东西。 盐是人必须要摄入的东西,家里没油就算了,断盐可不行。 “这鱼也卖了吧?” “不卖,挂井边儿吧,反正天气冷,应该能吃三四天。”白雪馋的嘴里有口水,吞咽后才说:“不急着做鱼,回头我弄来了盐,咱们煮汤喝。先把肉炖上吧,我想吃肉。” 陈三娘用力点头,不知不觉将女儿当成了主心骨。她手捏着兔子,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问:“你哪儿来的办法?” 白雪说:“我做梦梦见爹了,爹告诉我要保护娘和弟弟。” 陈三娘觉得自己那颗心被人掏出来,在案板上切成了好几块,碎的鲜血淋漓。 她转身去了厨房,大清早地开始收拾兔子要炖肉。 白云是闻着肉香味儿醒来的,一擦嘴边儿全是口水,含含糊糊的问:“啥味儿呀?” “肉味。” “啥?”白云噌的坐了起来,一张瘦瘦的脸上,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占据了大部分,脏兮兮的小脸上写满了惊讶。 他动作不是很快,下个床都都东歪西倒,扶着里门框,趴门边看厨房。扭过头来,满是惊喜地看向白雪,压低声:“姐,咱家有肉!” 白雪将指头竖在了唇边:“千万别出去说。” “还得拿水漱嘴,不能让别人闻到我嘴里有肉味儿。”白云有点儿傻,憨里憨气的点头。 陈三娘在炖肉的时候,把家里的盐盒子拿出来,往里倒了点水,涮了半天倒进了锅里,因此肉有那么稍稍的咸味儿。 三个人围着桌子,陈三娘起先只吃蘑菇和野山药,后来实在受不住,夹了一块肉吃的,根本停不下来。 兔子只炖了半只,每个人分到了两三块肉,那股子肉香,让人恨不得将骨头都嚼碎了咽下,舌尖都在颤抖。 白云咽着口水,将自己那块儿夹到了白雪的碗里,“姐姐吃。” “我吃饱了。”白雪又夹了回去。 她已经心满意足,就为了这口肉,也会拼命地活下去。 就算是被打断了腿,挑开了筋,戳瞎了眼睛,毒哑了喉咙,她也要在逆风当中活下去。 无论何时,请你相信,再艰难的路都能走过。 005 镇子上买盐 镇子比大山还远,集市也不是天天有。一般每逢三六九,村里人就会凑钱雇牛车,每人三文钱,一起去镇子买盐之类的东西。 牛车是老孙家的命根子,也是赖以生存的最值钱的家当,一早上喂足了饲料,这才套上了车,前往镇子上。 基本上去的都是村妇,一个个的带着小篮子背着筐,围坐在牛车上,叽叽喳喳的说话。 东家长李家短,在这车上听了个清清楚楚。 什么王家的儿子出远门,媳妇肚子一天比一天耐不住寂寞。 李家的儿子在镇子上当学徒,每个月能拿回家五文钱。 基本上谁家的媳妇没在牛车上就成为众人谈论的焦点,有的没的的八卦,让人听的震惊。 村民淳朴说起话来也不加遮掩,扒灰这种事情也说得肆无忌惮,林氏还描写了一下细节:“那天晚上我出门上厕所,我就瞧见对面儿墙根柴火垛后面儿走出来一个女人,仔细一瞧,就是新嫁过来的柳村媳妇,那满头都是汗,衣服也不整齐,眼神闪烁的左瞧右看,生怕让人撞见。没一会儿王二叔也出来了,哎呦,袒胸露腹多看一眼都臊的慌,那样子保不齐就是干了什么事,还瞒着王二婶儿呢。” 众人一阵附和,说王家新婚没多久,儿子就跑出去,还好没怀孕,不然保不齐是谁的呢。 白雪听的脸皮儿阵阵发烫,觉得和他们比起来,自己才是个古代人。 “要不要吃个窝窝头?”徐家嫂子带了饭,分给了白雪半个,又跟她小声讲话,显然是想要分散白雪的注意力,不叫她听那些污言秽语。 那一日张罗着给白家老二下葬的,就是徐家大哥他们一家子人都好心,白雪感激的点了点头,接过了窝窝头,用力的咬了一口。 又硬又难咽,吞下去都拉嗓子,但这可是了一点渣子都不能浪费。 别看徐家日子过得还不错,徐大嫂吃起东西来那也是仔仔细细,将包里的碎渣都倒到手心上,然后抿了个干干净净。 “坐牛车还要三文钱的,你上镇子上干啥去啊?” “我去卖兔子。”白雪一掀开背篓盖头:“我那天想上山上采些野果子吃,结果就碰见一只受惊的兔子蹿出来,直接撞到了树上,自个儿碰死了。” 徐大嫂一瞧:“你运气可真好,一般皮坏了的兔子也就十文钱,你这个兔子皮都是完整的,价格能贵一些,至少值十五个铜板。” 白雪舔了舔嘴唇:“十五个铜板能买多少盐?” 她都不敢奢求豆油,盐是人体不可或缺的,家中断盐让她无法忍受。 “能买一把粗盐,如果你想买盐的话,也不用去卖兔子,直接拿兔子跟他换,老周爱吃兔肉。”徐大嫂道。 白雪点了点头,她不知道老周是谁,想着去了镇子上打听。 清晨便出发,在牛车上晃晃悠悠勉强吃了点东西,用竹筒喝了点水,一直到中午才到。 各个村儿里的都跑出来赶集,镇子街市上十分热闹,不过在白雪眼中十分的落后,街道上都是尘土,全然陌生。 “我带你过去。”徐大嫂也是怜悯,这孩子本来家里过得还不错,结果父亲突然死亡,母亲怀着身孕成天下地,一家人吃不饱,瘦的跟杆儿似的。 家里没人叫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往镇子上跑,走这么老远。 “咱们要吃盐,少不得要跟老周打交道。” 她顺便给介绍了一下那卖盐的人。 老周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身形狗搂着,一条腿有毛病,但他有个妹妹生得很漂亮,送给镇子上大户人家作妾。他因此也能做了别人做不了的活,私盐商人。 卖盐一直由国家掌控,利润提高,一斤盐可以换一百斤麦子。朝廷对于贩卖私盐的商贩处置极其严厉,但架不住贩卖私盐真的赚钱。所以私下买卖盐的不在少数,老周是其中之一。 他这里的盐没有官方卖出来的细腻,盐料很粗糙,里面有时还会夹一些沙。但架不住价格便宜,是普通百姓吃得起的盐。 到了地方,白雪就让徐大嫂去忙,徐大嫂来镇子上也是采买物品的,要忙活一整天。 徐大嫂嘱咐她两句离开了。 白雪进了这个有些昏暗的小屋子,屋内有一股怪味。 老周在那啪啪啪的打算盘,他的手里面都是泥,算盘已经被磨的锃亮。 光影没能从窗帘折射进来,窗会被抹得一抹黑,中年男人看上去越发阴森。 白雪咽了口唾沫,走到了桌前,将那只兔子放下:“我想换点盐。” 老周看了她一眼,从桌上拿起了秤在那盐袋子里面搓了一把,算了斤两,然后倒进了白雪拿来的竹杯里。 白雪看着那一小撮儿盐,又看了看半张脸被毁的老周,踮起脚尖儿拿过了桌上放着的抹布,将桌面擦的干净。 老周冷脸看着她。 她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只能赌一把,咬着牙将那些被踢翻的重凳子都摆了起来,把窗户处落灰的地方都擦拭了一遍,又将桌子胡乱摆着的碗筷送进了厨房,顺便将厨房也收拾了个干净,忙得满头大汗。 老周从始至终都不说话。 白雪气喘吁吁地跑回桌边儿,去拿自己的盐盒,结果一入手发现中了不少,打开一瞧里头多了至少两倍的盐。 老周的嗓子发哑:“以后再有兔子直接给我送过来。” 白雪用力点头,犹豫了一下说:“我会做饭,下次我给你送来,我给你做兔肉。” “滚吧。” “好嘞。” 白雪有些激动地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快步跑了出去,这些盐至少够他们家吃上四五个月。 人不吃盐会死的。 白雪按着来时的路,去找来时的牛车。正停在镇子入口一角,孙叔捧着地瓜吃的正香,虽然已经冷掉。 白雪肚子已经咕咕作响,但没饭吃,她叫了声孙叔,孙叔胡乱“嗯”了一声,加快速度将地瓜吃掉。 虽然不能分她一点,但不当着她面吃也算是一种仁慈。 006 尊严? 那股饥饿劲儿涌上来,几乎被饿死的恐惧感令身体颤抖。 白雪胡乱四处看着,想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瞧见街角蹲着个乞丐,穿的破破烂烂,一条腿上有伤。 白雪走了过去:“我上次给你的蘑菇干吃完了吗?能还给我一些吗?” 乞丐抬起头来,即便是满脸污秽也遮不住那双宛若星辰的眸子,拱了拱手,声音清朗悦耳:“这位姑娘真是让我长见识,人家都说施恩不图报,您这倒好,给点吃的还往回要。” 白雪的肚子咕噜了一声,有些失望,她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过来问一句而已。 “这样吧,我告诉一下你我名字,我叫肖张,若你有一日在通缉犯的告示上看见我,可以举报一下,应该能换不少钱。”肖张露出了灿烂的笑。 白雪才不和他废话,转身便想走,结果撞到了人。 几个家丁围了上前,一位身着彩色绸缎的小姐在气势汹汹的家丁当中飘然而至。 那个小姐生了一张圆圆的脸蛋,杏核眼,生得娇艳,唯一的缺点就是法令纹很重,显得更加娇俏刁蛮:“既然你那么喜欢当乞丐,那就好好体验乞丐的卑微!” “我说你这个臭乞丐别给脸不要脸。” “我们家小姐看得上你,才叫你去府内里做伙计,你给脸不要脸,非得吃剩饭是不是?” 几个凶神恶煞的家丁围着那个乞丐,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出手的打算。 肖张有些烦恼。 也就是在半个时辰前,一辆马车路过,车帘飘起,车中小姐看见了他,便非得要他去府中当家丁。 他自然拒绝。 这个小姐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在一个小小乞丐这受到了折辱,于是便带着三个家丁前来寻仇。 “请诸位和小姐明鉴,这帮乞丐也是有学问的。这自古以来,百姓们对待乞丐的心理是矛盾的。咱们的文化里有扶危济困的慈悲,同时又存在鄙视不劳而获的意识。因此,我发现能要到钱最多的就是残疾或者年老者,其中的理由是,靠可怜博得人们怜悯得到施舍,但凡懂这个道理的人每天都能吃到一个馊饽饽,要是哪天遇到心善还能喝上一碗肉汤,虽说一粒肉都没有,但汤里都有那滋味。”肖张说着说着,先自己馋了起来,抹了一把嘴。 众人:“……”真tmd贫。 袁小姐冷笑一声,忽然注意到了想要偷偷溜走并且刚才在跟乞丐讲话的白雪。 她直接拦在了白雪身前:“你又是哪儿冒出来的?” 白雪毫不犹豫地说:“我只是恰巧路过见这个乞丐可怜,但是听小姐刚才的谈话,觉得这个小乞丐一点都不值得同情,所以准备唾弃他一番就离开。” 袁小姐嫌弃道:“你也像个乞丐,没好到哪儿去。” 白雪作为社畜能忍。 袁小姐显然不好糊弄,狐疑着问:“你穷成这个样子会打赏乞丐?” 白雪的肚子发出了绵长的咕噜声给予回应。 袁小姐立即有了判断:“真相只有一个。你们两个都是乞丐,都认识。” 白雪被家丁推到了角落里,撞到了生冷的墙面,心中忽然生出恐惧,真是无妄之灾。 肖张身子往前一挺,嘴里絮絮叨叨的说:“当乞丐的,即使没有残疾也要装出个残疾,自己不是残疾可以租借个残疾娃娃,这样才能引来别人的同情赚来食物。可问题是,让人们识破这种把戏,就会产生信任危机,即便是下一次遇见了脏兮兮的小孩也不愿意给钱,再有钱的人也会丧失济困的慈悲心肠。所以我不想破坏市场,也没钱去租借残疾娃娃,你们就把我打残疾了吧。” 袁小姐玩味一笑:“谁要打你?” 几个奴仆从车上拿下了馊掉的饭菜扣在了地上,又脏又散发着一丑恶臭,胡乱的混在一起,泛着青绿色的汤十分诡异。 “乞丐吃剩菜是常有的事情,这些都是从我家狗的食盆里找到的,不用客气,快吃吧。”袁小姐无不恶意的说。 贫穷意味着饥饿,贫穷也意味着毫无尊严。 肖张眼睛都红了,他们家的家训,头可断,血可流,就是不受折辱。 他宁愿被人打折了腿,也不想被人按在狗的食物里。 一只瘦小的手越过了他,在那群零碎的食物里翻了翻,找出了了一块不成样子的肉,用袖子擦了擦,扔到了嘴里,一股让人恶心的干呕味。 白雪用力咀嚼着,不让自己吐出去,同时失去的是作为现代人的尊严。她极力露出了个讨好的笑容:“真好吃。” 就是这一个笑,让袁宝儿彻底神清气爽,娇笑了好几声:“好吃那就多吃点呗,真是一条乖狗。” “你怎么吃得下去?”肖张喃喃问道。 “绝望有绝望的力量,我大概是太绝望了吧。”白雪说。当命不属于自己时候,死都是奢求。 肖张握紧了拳头,如果这就是忍辱负重的话,他撑不下去,他用力的掰开白雪的嘴将那块儿馊肉抠了出来,扔到了地上。 白雪脸色一变,按住了他的手:“你得忍,韩信还受胯下之辱呢。” “我娘说,女儿家得娇惯,我为何要让你受辱?” 他红着一双眼睛,看着这一群人,发疯一样的冲了出去,照着人便挥下拳头。 他好久都没吃饱饭了,打不过任何人。 几个家丁围着他一通乱踢,他就死死地咬住一个人的大腿不松口,生生咬下一块肉。 白雪坐在原地抱紧了膝盖就静静看,她不能管,家里还有两个人等着她回去。 幼小的弟弟,怀孕的娘亲,他们就指着自己活呢。 这个世道写满了人吃人,牙缝里面都是血腥。 白雪害怕,我不能死,我死了他们怎么办? 围观的人指指点点,袁宝儿也没想真的闹出人命,抬了抬手,居高临下地走到肖张面前:“我再问你一遍,跟不跟我回府?” 肖张额头上全是血,用力地摇了摇头,眼神有些涣散:“乞讨是靠手艺吃饭,爷卖艺不卖身。” 007 夏蝉不知春秋 袁宝儿踢了肖张一脚,又看向白雪:“你这条狗倒是挺有意思,跟我走吧。” 白雪一听这话,赶紧道:“小姐明鉴,我愿意跟您去府里享福,可我家里还有娘亲和弟弟,他们离了我就要死了。” “关我屁事,死就死了呗。带走她。”袁小姐玩累了想回家休息。 今天出门前,陈三娘特地将那柔软的兔皮做成了鞋垫,塞到了白雪的鞋里。 白云少吃了一口兔肉,放到了姐姐碗里。 娘俩依偎着站在门口依依不舍地冲她告别。 白雪走得老远都能看到门口的小黑点。 有人在等她回家。 她好像回不去了,因为贫穷,所以卑贱。 去你妈的。 白雪随手抓几把沙子照着几个家丁扬了过去,“长得像人,真是为难你们了。” 几个家丁没防备,没想到一个小孩敢反抗,被沙子眯了眼睛,瞬间通红,但还是没能让白雪逃跑。 一个人抓住了白雪的手腕,那细的跟树枝一样的手腕稍微一用力就能折断。 袁宝儿生平最讨厌别人违抗自己,神色顿时冷淡了好几分,凉入了骨子里:“本来以为是只知趣的狗,结果又是会胡乱咬人的,刚才那点狗粮没让你吃饱吗?” 白雪破罐子破摔,破口大骂:“你的嘴简直能给农田施肥。” 袁宝儿抬起手来,照着她的脸用力一巴掌抽了下去,巴掌印瞬间留在了脸上。 袁宝儿揉着自己的手:“下贱的东西,打得我手疼。” 白雪冷笑着:“嘴巴如果闲得慌,不如去舔每户人家的马桶,人人都会称赞你是个好东西的。” 袁宝儿大怒踢脚照着白雪的肚子就踹了下去:“还敢说?!” 白雪疼得蜷缩起来,低头呢喃。 袁宝儿凑过去听。 白雪虚弱的嘀咕着:“天工造物不测,怎么造出你这么个东西。” 袁宝儿气疯,她还不知道可以骂人骂出这些花样来,用力的扇着白雪的耳光。 肖张被打的起不来,艰难喊道:“你有本事冲我来呀。” “把这两个人给我扔到粪坑里去!”她狰狞的下命令。 “当街无故伤人,送去县令处。”一道冷清的声音响起。 两条命令同时下来。 家丁还没行动,立即被几个侍卫提刀围住。 人群自动分开,车轮滚动,轮椅被推着,上面坐着一个年轻男子,他极为的苍白瘦弱,一双眼睛漆黑无比,宛若深渊没有尽头。 婢女推着轮椅,周遭侍卫陪同,身上带刀,一看就知道身份不凡。 轮椅停在了肖张身旁,男子问:“为何不来找我?” 肖张一张口,满口血呕了出来,没能说话。 男子指了指袁宝儿。女子叹了口气,走上前去,然后狠狠的抽了一巴掌。 袁宝儿没防备,一下子被抽倒在地,大惊失色:“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男子指着地面的肖张,面无表情:“知道他是谁吗?他姓肖!” 袁宝儿没听过:“什么?” 男子眉宇阴郁:“浮游及夕而死,夏蝉不知春秋。” 白雪不由得在心里大笑,仗势欺人的狗上头,还有权势更高的人。 男子让侍卫把昏迷的肖张抬走,算是有个好去处。又看了一眼白雪:“跟上。” 白雪解释道:“我不认识他,莫名其妙被牵扯进来的。” 婢女瞧着她怪可怜的,争取了男子的意见后,从荷包里拿出了十两银子递了过去。 白雪直咽口水,她拼死拼活地走上一天,一夜去大山里也只能弄到二十文钱,现在居然有人抬手就拿十两银子。 可她敢不接,周围那么多人瞧着,眼睛都在放光,甚至听到了咽口水的贪婪声响。 大家都是在泥土里摸爬滚打的生民,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人在饿肚子的时候是没有羞耻心的,欲望在作祟,金钱充满了诱惑,他们的价值甚至高过了生命,让人忍不住想铤而走险。 白雪只是个弱小的女童,随便一个人都能将她按在地上,用石头敲开她的脑壳。 有的时候,钱是催命符。 她拒绝了,谦卑的说:“并没帮上忙,不敢要赏赐。” 婢女有些意外,随即反应过来,将那十两银子收了回去。 她用指尖勾出了个一两碎银子,藏在袖口,转而去握住了白雪的手,悄悄的递了过去,嘴上说话转移人注意力:“真是个好姑娘,你没收获钱财,但收获了尊严。”说罢,便回到了那男子身后,按着轮椅的把手,推动着人往前走。 袁宝儿被侍卫押着,要送到县令那处,她又痛又愤怒,声嘶力竭的喊:“我父亲是太守,你敢这么对我?” 男子眼皮都不跳一下,被推着离开。 到是身后的婢女看不下去,冲着她喊了一句:“你今个是来见谁的?” 袁宝儿瞬间就像是被掐住喉咙的青蛙。 她是太守的女儿,娇生惯养。父亲让她来到此处镇子上小住,是因为有一个贵人在这。 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去拜访贵人,结果连门都没进去,心中怒气往上涨,迁怒给两个乞丐。 一行人离开,围观人群也散去,去做各自的事情。 白雪扑了扑身上的土,默默的回到了牛车上。 老孙头欲言又止,方才白雪处境他瞟见,于心不忍,于是换了个方向。他可不敢得罪那些从衣着打扮上就判断得出是权贵显赫的人。 大家陆续回来,徐嫂子见白雪脸上都是巴掌,头发散乱,便惊异的问:“这是怎么了?” 白雪说:“我在街上冲到了贵人,被打了两巴掌,没事儿。” 徐嫂子嘱咐道:“以后可要小心一些,我听人说,镇子上还真住着一户贵人,将房屋建造的那叫一个气派,连县令都要弯腰鞠躬呢。” 白雪胡乱“嗯”了一声。 下次上镇子上,可要小心一些,千万别再见着那恶毒的太守小姐。 大家都买完了东西,坐上了牛车返回家中。 一直到天很暗才到村子,老孙头叫住了白雪,许是因为视而不见有些内疚,退了她一文钱。 白雪高兴地收下,笑了笑,两颊的巴掌印清晰可见。 008 有饭吃了 这一趟出去虽然挨了巴掌,但也获得了意外之财。 白家已经断粮很久,人不吃粮身体会紊乱,光是蘑菇山药根本没办法提供应有的营养。 她以为自己的在拼搏一段时间才能买得起粮,结果一切提前,算是被肖张所获。算是善有善报。 白雪默默的往村东头的方向走去,路上碰见了几个人,大多不认识。 凭借着记忆,找到了徐家,敲响大门。 出来开门的是徐大嫂,有些惊讶:“小雪咋没回家呢?” 白雪将那一两银子摊在手上,说:“我想跟您买粮。” 徐大嫂十分震惊:“这钱哪来的?” “贵人给的,我没敢让人知道,想在您这买些粮。”白家已经穷得揭不开锅,早就断粮,他们家连个像样的男人都没有,让人欺负了也只能吃哑巴亏,就得找那心思和善的人家买粮。 “快进屋。”徐大嫂将人招呼进屋。 一两银子等于一千文,购买的粮食节省着来,够吃小半年的。 这一买卖可是大数目,徐嫂子不敢自作主张,得等她家男人回来。 徐大哥还在地里干活,又过了一刻钟才提着锄头回家。 农村日子过得好,靠的就是勤奋。 徐大哥回来后,听说此事,感叹了好几声白雪运气好,“一两银子,寻常人家干一年都未必能攒下一两银子,你这巴掌挨的值。” 大嫂听着有些不对味儿,推了他一把。 他憨憨一笑,说:“我明天把粮食给你扛到家去。” 白雪请求道:“现在行吗?我怕明天让人看见。我只要九百文的粮,剩下的是感激而为恩情的。要是旁人看见,您就说一声是借我们家的粮。” 徐大嫂见小姑娘这么懂事,又感叹了寡妇家不容易,和丈夫一起给她们家扛粮,大半夜的从粮库里面装上了推车。 天已经暗了下去,铁门满是铁锈斑驳,从里面锁上,在外头一敲边哐哐响。 这种披星戴月的日程,让她想到了加班。 陈三娘听见动静出了屋,赶紧来打开铁门,然后才瞧见徐大嫂和徐大哥。 “大哥大嫂怎么来了?你们两个这是……” “先进院。”白雪招呼着两人将推车推进来,倒进了仓库里。 她简单的跟母亲解释了一下事情发生的始末。 黑暗中有些不真切,陈三娘眯了眯眼睛,看见了她脸上的伤,十分惊恐,慌慌张张的说:“这是哪个狗日的这个小姑娘也下的去手,苍天非要降一道雷劈死他?家里没药了,我上山给你采些药去!” 白雪还挺感动的,挪进家来这么多粮,陈三娘关注的始终是自己这张脸。 “大晚上的,黑灯瞎火不用了,也不是啥大毛病。”白雪无所谓的说了一句,招呼着徐大哥大嫂进屋。 陈三娘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弯腰鞠躬道谢,她身子不太方便,动作也很笨拙,身上穿的破破烂烂让人不禁生起怜悯。 徐大嫂握着她的手说:“你命好,有姑娘命,好好养着吧。我们就先不坐了,天都这么晚了,得回家了。” 陈三娘便将人送到门口:“那改天来我家坐坐,我做饭。” 陈三娘还想去仓库里看看那些粮食,白雪推着陈三娘回了屋:“明个再看吧,天太晚了也看不见啥。” 家里还有一盏微弱的油灯,平日里轻易不点,陈三娘一进屋就把东西找出来点燃,仔细地映照着白雪的脸,咬着牙的呜呜哭,含糊不清地说着:“下次娘去镇子上,再不让你去了。” 白雪故作轻松:“谁都觉得这顿挨打来的值。” 炕上的白云冲了过来,姐弟二人一个拥抱。 “姐姐有好吃的吗?” “有。” 她将自己背篓里的将盐盒拿了出来给娘看了看:“你看,从老周那儿买的盐,老周说以后再有兔子直接往他那儿送。” “居然给这么多?” “我给他收拾屋子了,下次还给他收拾屋子去。”她肚子饿得厉害,舌头还有一股馊味,问道:“有饭没?” 陈三娘赶紧说:“你等等,我用盐给你炖了那条鱼喝汤,再捞些麦子给你吃。” 他们娘俩在家一口肉都没吃,一口鱼汤也没喝,就等着白雪回来。 那鱼收拾干净放进锅里,加上点儿盐,还有野姜片,煮的直冒泡,锅边儿放起白来,里头还加了点蘑菇,汤汁鲜,鱼肉嫩。 用大锅捞出来的米饭,颗颗饱满均匀,盛了满满一大碗,给了白雪。 白云看的发馋,想要吃一口,被陈三娘一把打在手上。 陈三娘怒斥道:“都是你姐险些用命换来的,不许碰。” 白雪说:“别打弟弟,我也吃不了这么多。”去厨房拿了两个小碗,拨到碗两个碗里。 陈三娘眼睛有些红,三个人围在桌边,米饭,野山药,配着鱼肉蘑菇,倒上满满的汤,让人吃得停不下嘴来。 一家人围在桌子边,将最后一滴汤都喝了下,肚子里面都是滚烫的。 白雪想着今天的遭遇,又想着这碗汤,抹了抹眼泪,别人拿她命贱不当成命,她得好好的当回事。 “这是半条鱼?” “还有半条在井边挂着呢。”陈三娘喝的额头上都是汗,伸手抹了一把:“还有半只兔肉,不过蘑菇和野山药吃完了。” 白雪:“我明儿个上山采蘑菇,野山药的话,我想拿回来试试能不能在家种。” 陈三娘:“让你弟弟跟你一起上山采蘑菇吧。” 白雪看着跟小萝卜头似的白云,道:“他跟着娘吧,好歹能帮你提着个瓶瓶罐罐儿,带上午饭,您别心疼粮食,别总做粥,煮点干饭吃,你有力气干活把麦田打理的好,咱们来年才有粮收。弟弟吃饱了身体好,将来才能下地干活。” 他们家之前粮食早就断了,也不敢出去吃蘑菇,一直都是在家多吃点东西,干一天的活,晚上回来再吃饭,人哪里受得了。 陈三娘点头应下,但也补充了一句:“不过也不能太奢侈,也没有谁家顿顿都吃干饭的。” 009 大舅抢娘 第二天,天没亮,白雪便启程进入小山丘,极目远眺,四方的景物无不尽收眼底,远处湖面明净倒映着天光。 一场春雨过后,湖水清澈见底,映现碧色,山林蘑菇争相涌出,她毫不费力地便摘满了一筐,然后对野山药磨刀霍霍。 野山药为多年生缠绕草质藤本,生于山坡林边、灌木林下及沟边,白雪带了个小锄头,将东西连根挖了出来,扔到了背篓里。 她在山上忙活了一早晨,十点多才下山。 路上碰见了徐嫂子,徐嫂子说:“白雪,你家出大事了,你娘那个哥哥找过来了,要把你娘接走,快去地里头吧。” 徐嫂子看得出来,白雪虽然年纪小,但却是他们家的中心,是顶梁柱,所以特意来告诉。 白雪一听这话,撒腿就往那边跑,村儿里地连着地,大家各占几亩,正是春种之时,地里面站满了人。 大家都在种地,眼睛不自觉地往白家那地上瞟。 “你丈夫都死了,还不赶紧跟我回家!”一个长相粗糙的中年肌肤黝黑的男人站在地旁边说道。 “不回,嫁出去的女儿没有回娘家的。”陈三娘用力的锄地,汗水噼里啪啦的往下掉,还混合着一些泪水。 白云吸着鼻子,坐在土堆里,看着凶神恶煞的舅舅,像个瑟瑟发抖的小老鼠。直到他瞧见了姐姐,踉跄的跑在土堆里扑了过去,大喊一声:“姐,舅舅要抢咱娘。” 陈大舅生了一双三角眼,瞧见白雪笑了笑,露出一口黄牙,招手道:“过来给舅舅瞧瞧,模样还不错,就是瘦了点儿。” 陈三娘顿时一慌,举起锄头照着地重重砸了一下,腹部隐隐作痛:“你干什么?离女儿远点。” 陈大舅讪讪道:“你咋和大哥说话呢?这不是看见孩子挺喜欢的嘛,我家春生比她大了五岁,还没娶媳妇呢,你带着女儿跟我回去,你娘俩都有着落。” 陈三娘狠狠的吐了一口,强硬的像是一只炸了毛的母鸡:“男人死了我要守孝,我还要立贞洁牌坊,我生是白家的人,死是白家的鬼,肚里还揣着白家的种!” 陈大舅伸手去抓她:“遗腹子有什么好要的?指不定就是这么个东西克父了,我领你去打了,赶紧跟我回家!” 白雪见状,赶紧捡起地上的锄头,照着陈大舅就往下砸。 陈大连退了好几步,恼羞成怒:“你们娘们儿是不是要反天?你吃我的喝我的给你养大的,男人死了领你回家还有意见?” 看热闹的人群中,林氏附和道:“就是就是,一般娘家可不会理会寡妇妹妹,你哥多好心呀!” 陈大舅一见有人帮自己说话腰杆儿挺得更直,“赶紧给我道歉,我照样领你回家吃,好的喝好的去。” “我说他怎么知道我死男人了,感情是你多嘴多舌传回去的,你跟我一个村儿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儿?!”陈三娘一抹眼泪,干脆往地上一坐,声嘶力竭的喊道:“大家伙,我也不怕丢人了,我也不是他们陈家亲生的女儿,是他们家的妹妹兼童养媳,后来陈大娶了媳妇儿,我这才被嫁了出去,他们家也是拿了聘礼的。回过头来想把我领回去再嫁一次,再收点聘礼回去,我呸!你们有本事把白家的聘礼吐出来呀!” 不少人纷纷附和,因为林氏是个长舌妇,四处在背后嚼人家的舌根,大家隐约也听过。 陈三娘情绪波动过大,再加上就没好好修理,调养过,躺在泥地上,身体一抽一抽,直捂着肚子。 白云有些惊慌的抓着姐姐的手:“娘,是不是要死了?” 白雪扯着白云,扑通往看热闹的人群那儿一跪:“诸位叔叔伯伯,求求你们帮帮忙吧。娘肚里还怀着白家的孩子呢,白家本就血脉单薄,哪有当大舅哥的要断妹婿的血脉呀!人都有个旦夕祸福,要是人一死,儿女媳妇都出去受人糟蹋,那死了也不安心呀。求求叔叔伯伯们,在我爹活着的时候,跟你们也是朋友亲戚的份上,帮帮我们家吧。都是咱们村儿里的人,不能受别人村儿欺负呀。” 大家一听这话就忍不住联想到自己身上,谁家不是有妻有儿有女的。 众人放下了地里的农活,走上前来七嘴八舌的说:“人家都不愿意跟你回去,你何必强求呢?” “也不是个亲妹妹,是个童养媳的妹妹,你领回去了,你家婆娘能乐意吗?” “人还怀着孕呢,断人血脉不怕天打雷劈啊。” 陈大一见众人围攻自己,连忙道:“我这也是一番好意啊,看看一个孕妇都瘦成了什么样子,领着俩孩子咋过日子,我是好心好意要把人接回去的,妹子一时脾气犯拧想不通,要带着一家人死,你们难道也要助着她这脾气?将来她们娘几个要真饿死了,你们谁负责呀?” 徐大哥和徐大嫂合计了一番,徐大哥站出来道:“我家才借完她家粮,暂时饿不死,你要真想帮他们家出头,那你先把借粮的钱给我还了呀。” 陈大舅只想捡便宜,哪里想掏钱,能拖一时是一时:“回头她要是再嫁人,正好把钱还你了。” “嫁我娘?你谁呀?拿了白家的聘礼,我娘就和你们家没关系了。以后说话顶用的是白家,是我弟弟。”白雪将弟弟推了出去:“别看男人小,那也是上了族谱的,只要我弟弟在,我们家就没绝户,你算是老几来我家指手画脚!” 众人纷纷附和。 “我上镇子上的时候,听一个老秀才说,这外头都是有规矩的,讲究什么在家从父……什么。” 白雪帮他说完:“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对对对,那都是白家的人了,回陈家算怎么回事?” “你们陈家村的人都这么猖狂,男人死了,女人都说了不愿意还要领回去,你当女人是物件,说拿就拿了?” “我咋没听说陈家村有这规矩呢?” 大家一起哄,陈大觉得颜面无光,一甩袖子灰溜溜的离开。 010 孤儿寡母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陈三娘抬回了家。 陈三娘躺在床上直哎呦喊疼,满脸痛苦,身下甚至见红。是先兆流产的征兆。 林氏趴门边嘀咕了一句:“哪个女人不怀孕?谁没推她没碰她,至于发作这么严重?” 要不是她,娘怎么会变成这样,日子才刚刚好转,就有小人作祟。 白雪一扭身露出了尖牙:“从小娘就告诉我,对人要怀有善意,后来我遇到了林婶我才明白,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娘。 ???” 林氏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骂骂咧咧道:“你个小兔崽子,还敢骂人!” 徐大嫂道:“林婶,都这样了,您就别来掺和了。”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林氏骂骂咧咧地离开。 女人们都知道怎么回事,让男人们先离开,叫白云跑着去找大夫。 村里有个赤脚大夫,懂些医术,会辨认草药,平日里大家有个头疼脑热都去找他。 白云去了片刻便跑了回来,气喘吁吁,颠三倒四地说:“那个大夫……他……他给拿了止血的药,让孩子没了煮上给喝。回头给送钱去。他不会看女人病。 白雪脸倏的一白,这跟听天由命有什么区别。这都六个月,属于引产,这副药止不住大出血呢? “大嫂,咋办呀?”她不懂这些,没结过婚也没孩子,唯一懂得点知识全靠网络科普。 徐大嫂一时感到了沉重,让白雪去烧点水,煮热水给人喝,又煮了一大碗干饭,让陈三娘尽力往下吃。 陈三娘不肯吃,悲戚的说:“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这点饭还是给孩子们当口粮吧。” 白雪拿手巾给陈三娘擦了擦额头,一字一句的说:“娘,你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弟弟就活不下去了,随便来个人都能把我们两个吃了。” 陈三娘再怎么说是大人,总比孩子有力气。 白云缩在娘身边,低声叫着娘。 整个家都在风雨飘摇,瞧着就让人心酸抹眼泪。 陈三娘大口大口吃着饭,喝了一碗热水躺炕上,盖紧了被子,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后来那点止血药也没用上,白云又给送了回去。 陈三娘虚弱地躺在炕上,连一日三餐都做不了。 白雪就踩着板凳,站在大锅前炒菜,将那半条鱼熬成了一大碗的浓汤,姐弟两人谁都没喝一口,全都喂给了娘。 白云吸着鼻涕,说:“我会铲地。” 白雪握紧了拳头,心底是止不住的心酸,可是没办法,就是这世道。 白云抱着锄头跌跌撞撞地往地里走。 春种的地要先耕,豁地的梨杖都是铁的好。铁比木头贵,一般人家没有,大多数都是用木头的,倒三角的木梨需要一个人在前面拉,后边一个人扶着,再豁开一条垄沟之后,趁着土壤湿润撒下种子。所以家家户户至少得有一个有力气的男人。 白家没男人,连地都种不了,还是村长怜悯孤儿寡母,让他家牛来耕地。 陈三娘之前下地一直在挪苗,种子贵重,撒少了又怕不成亩,就得专门盯着,苗和苗之间保持距离,用锄头刨出苗儿来,再换地方种。 白云那么矮还不够一米,锄头都比他高,就得像一个男人一样干活。拿着耒耜在田间劳作,铲除杂草躬耕不缀,足迹踏遍了田间泥泞的沟渠和田埂。 孤儿寡母,艰难生计。 “你瞧小云子,都摔俩跟头了,手皮儿上都是血……要不帮帮?”徐大哥于心不忍:“也不多帮,谁帮着弄两下就行……” 有人附和:“那孩子太小了,没到下地的时候。” 但也有人反对。 “我家也可怜呢,上有老下有小……实在没法帮呀,我家都要饿死了。” “就是,我家病女人都下地干活了。” 春种时候大家都很繁忙,恨不得吃住在地里,天天披星戴月,谁都腾不出手来帮别人家种地。有些人家没比白家好到哪儿去,整个村子都很穷。 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了两句,徐大哥叹了口气,自个拿着锄头去帮了两下。有不少人跟他一样,也不多帮,就干一小会。 这样一来,不帮忙的就显得太冷血,一个村里的,抬头不见低头见。 林氏累的要死,才不想帮别人家的孩子,何况白雪刚得罪了她,便冷笑道:“哎呦,徐大侄子可真好心,别人都不管,就你闹着要帮忙,那陈寡妇和你啥关系呀?” 徐大哥涨红了脸:“你别瞎说。” 林氏平日里最擅长的就是东家长,西家短,什么八卦龌龊挑什么说,从前还散播过王家媳妇和老爷子扒灰呢,弄得儿媳妇听见流言蜚语直接回娘家去了。 她往地里一坐,伸手扒土,一边干活一边说:“我瞎说什么了?陈三娘肚里还揣着一个,谁知道是谁的啊,反正男人都死了。” 徐大嫂有些生气:“您嘴上可积点德吧,陈婶子那是我们的长辈。” 陈三娘年纪和他们一样,但高出一个辈分。 林氏笑眯眯道:“你有脾气别冲着我撒气呀,往寡妇家门前站的,也不是我啊。” 有人附和:“还是防着点吧,男人的裤腰带松。”爆发了一阵笑声。 白雪拎着饭来给弟弟送,满头大汗刚到地方,就听见了几句话。看着周围人或龌龊,或愤怒的表情,隐隐猜到了什么。 寡妇门前是非多。谁好心帮把手,那就是想睡寡妇。 随着白雪到来,大家渐渐闭嘴,只有林氏讨厌白雪,故意大声道:“赔钱货就是不行,十二岁的男孩都能下地干活了。” 徐大嫂有些生气,刻意忽略对方说话,打招呼道:“雪来啦。” 白雪:“我给弟弟和嫂子做饭啦。”她招呼着弟弟和嫂子大哥坐在一起吃饭,香气扑鼻,都是干饭泡的鱼汤。 为了节省时间,大家都早上做饭带到地里,生硬的粗粮哪里敢热饭好吃。 林氏肚子叽里咕噜的打转,愤愤道:“哎呦,吃米饭呢,这哪是穷人家的吃法,你们这是要过成一家人的日子啦。” 011 好转 白雪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了地里,走到了林氏跟前,心平气和的说:“林婶子,我们家快活不下去了,您在多说一个字,我就带着我弟弟和娘一起到您家门口吃毒蘑菇,保不齐天没亮您出门,看见并排三具尸体,能吓疯了呢。” 林氏瞪大了眼睛:“你吓唬谁呢,我能让你一个孩子……” 白雪拿起一个土块照着自己的脑袋砸了下去,额头上流出了血迹,到了眼睛上,她努力睁开着说:“婶子,你非得逼疯我一家是么?” 徐大嫂赶紧去搂住孩子:“白雪你干啥呢!” 白云扑着过去抱着姐姐哭:“姐姐——娘——” 白雪也哭:“婶子要我全家死——婶子要逼死我全家——” 一时间凄凄惨惨,尽是哭声。 林氏被这阵势唬了一跳。 旁人渐渐开始指着道:“孤儿寡母不容易,留点口德吧,你看你把孩子逼成啥样了?” 林氏气得要死,但凑着都对自己指指点点,她家老头子也拿眼睛瞪她,还是憋会了心底的话,狠狠的瞪了白雪一眼,跑到一边干活去了。 白雪擦了一把混着眼泪的血,对着弟弟说:“你得快点长大,姐姐只能用伤害自己的方式保护娘。” 徐大嫂直抹眼泪。 徐大哥一言不发的吃完饭,去帮她家种地。 白雪收拾碗筷,又回家照顾娘去了。 村里大家伙看着一场闹剧,都于心不忍,最后一合计,每人去帮着弄一点,至少秋收的时候,能把粮税交上去。 晚上的时候,云朵是让徐大哥给抱回来的,白云累得睡着了,脸上都是尘土。 “我们商量了一下,每人得出空来就帮忙清理点地,我也会帮忙照着地,就别让小云子往出跑了,小云子今天险些扎进水坑里。” 农家地里的孩子常年吃不饱,大多都是痴痴傻傻,老实巴交,做事儿反应慢一些,一般等上了十几岁才能帮忙上地里干活。 白雪有些感动,来了这么长时间,她也算明白了。 这里过得比较好的,就是徐家和村长家里。 村长家自是不用提,徐家主要是徐大哥大嫂能干,身强体壮,秋收粮食格外多,没让家里人饿着。有俩儿子都健康长大,大的十四,小的十二,一个在镇子上当木工学徒,一个在酒楼里面当小二,不少赚。 除此之外,其他人家过得平平常常,少不了有些日子要喝稀粥。甚至有些人家家境和白家差不多,愿意腾出手来帮一把,哪怕帮的很少,都让人感激涕零。 白雪道:“大哥,你先等会儿,我给你看样东西。” 她跑到厨房里拖出竹篓,一掀开上面的盖头,里面是满满的蘑菇。 徐大哥脸色瞬间一变:“你这是干什么?!” 白雪稍稍改动了一下事情经过,说:“我娘那样,家里也没啥希望,就想着要不吃蘑菇一起走了吧。结果吃完之后,我家人啥事儿没有,我就挺疑惑的,就找了好多蘑菇来喂给那池塘里的青蛙。我就发现,颜色鲜艳的蘑菇全都有毒,吃了就死,像这种没什么颜色的反而一点毒性都没有,我们家连吃了好几天都健健康康。”她说罢,将大碗里扣着的熟蘑菇拿出来,咀嚼了两下,咽了下去。 徐大哥第一个反应就是要去抠白雪的嘴。 躺在炕上的陈三娘虚弱的说:“是真的,我的确吃了好几天,并没有问题。” 白雪去给醒着的娘倒了杯水,爬到了炕上喂了下去,一点中毒的迹象都没有。 徐大哥见过人吃毒蘑菇,吃完之后人就开始疯疯癫癫,最后死亡。 “这要是真的,那雨后山上蘑菇可是一把一把的长,可不至于就饿死了。”他想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道:“这事得赶紧跟村长说一声。” “行,我跟着一起去。”白雪将厨房里藏着的蘑菇干装盆抱着,让弟弟照顾好娘亲,她跟着徐大哥出了门,将此事告知村长。 村长家有四间大瓦房,地面铺着砖,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一盏油灯点燃昏暗着。 宋婆子一听她吃蘑菇,立马说:“脑子坏掉了吧,别跑我家死呀。” 村长瞪了婆娘一眼,吸了一大口的烟袋子,磕着鞋底,说:“丫头,要是真吃不死人,你就是功臣。” 白雪知道,他们得看着自己吃没问题后,才能相信,于是抓了一把煮熟的蘑菇扔进嘴里。 接下来就是等待。 大家心惊胆颤的等了半个时辰,啥事没有,外头天都黑了。 宋婆子将白雪叫到跟前来,让她又蹦又跳,还是啥事没有。她还是害怕:“那真要吃蘑菇?” 他们一家有三个儿子,小儿子铁柱站出来道:“我先吃。” “你吃什么吃,小孩子家家的一边去。”村长一狠心,抓起一把蘑菇塞嘴里,说:“明个我要是活着,那就吃,省着在有人饿死。” 第二天村长醒来,招了全村的人,将此事一说,全村村人都炸锅。 白雪当着众人的面演练了一遍什么蘑菇能吃,什么蘑菇不能吃,顺便展示了一下自己身体健健康康,并无问题。 村长也吃了蘑菇,表示一天前就尝过了。 于是不能种地的孩子就在山上采蘑菇,山上的蘑菇被疯狂抢,几乎被采空。然而不怕,春雨较多,一茬一茬的蘑菇往出冒,仿佛是人活下去的希望。 这帮人还不敢轻易吃,先登门,跑到白雪家里问,哪个能吃,哪些有毒。白雪帮忙分辨了才敢食用。他们也不白打扰,顺带还会分白雪一些,所以这些日子她们家里蘑菇没断过,天天炒蘑菇,炖蘑菇,配着米饭。 赤脚大夫还带着补药上门,让白雪给他分辨一下那些蘑菇能吃,给药的时候很肉疼。 一碗补药下去,陈三娘的脸色好了许多。白雪就带着一些米给赤脚大夫送去,同时告诉对方野山药也可以吃,又换来一份补药,据说补药里头是野山参磨成了粉,分量虽然不多,但有药效。 两碗药让陈三娘能下地,时常给院里种的山药施肥,半个月后,露出了苗头,野山药移植成功,养在了自家院子里。 012 中奖了 陈三娘能下地做饭,但不能干重活,家里的蘑菇已经吃到吐,白雪想吃肉,于是动了再去一趟深山的念头。 陈三娘不同意,但架不住白雪执意如此,她只能一面抹眼泪,一面收拾竹篓。把带血的捕兽夹放进去,削了一个木棍,把家里的刀子磨的锋利带上,用树皮编了两个捕鱼网。又装了一碗煮熟的饭,还有蘑菇干,山药干。 白雪背着竹篓,趁着浓郁的茫茫夜色出发。 有了上次的经验,夜间往深山走的恐惧感降低了不少,她觉得饥饿可以战胜一切恐惧,凭借毅力艰难的在道上行走,背篓勒着肩膀不断摩擦,起了水泡又被磨坏往出淌水,不断地移动已经让双腿无知觉,然而老天爷似乎觉得她太轻松,忽然间天空乌云密布遮住繁星点点,空气中透着稀薄的凉意,天空划过一刀闪电,随即照亮了半个夜空,紧接着雷鸣轰隆一声响起,夹带着火花。 竟然是要下雨。 白雪简直想骂娘,如果是一开始下雨,她就老老实实的回家。可是都走了大半段路了,就算是回家也是一路泥泞挨雨浇,回去实在不甘心。 再加上虽然电闪雷鸣,但始终没有雨掉下,她就抱着侥幸的心理,也许是干打雷不下雨呢。 求求老天爷不下雨。 白雪好不容易在天蒙蒙亮的时候抵达,却瞧见前方一处火光冲天,部分树木着火,火似乎燃烧在山中,不断蔓延,灼热靠的慌,让人直落汗。 这种情况,她根本不敢进山,风向不明,要是冲进去被火包围,那就死定了。 可她又不甘心,只能暂时在路边望着冒滚滚浓烟的方向,祈祷老天赶紧下雨。 老天爷如果能说话,一定会吐槽,真是个善变的女人。 “咳咳咳!” 几个人跑出了出来,手里还拿着水桶,为首的人左右探头:“不对,这不是咱们进去的那地方,没水车。” 几个手下张望,有一个就看见了躲在树后面露小脚丫的白雪。 “老大,那有人。” “不会是纵火犯吧。”肖张警惕的摸自己腰间的弓。 属下很不给面子的结巴道:“老大,那一瞅,一瞅就是天雷降火。你在不追,人就跑了。” 白雪脑袋一探:“我没跑,你咋看见我地?” 天这么暗,如果不是肖张说话,她都认不出对方。 结巴很骄傲的说:“我我我,畏光,晚上看东西舒服。” 肖张靠近,一见是白雪,顿时一笑:“果真是你,我听着动静就在想,总是声音真特别,冷的跟谁欠你钱似的。” “你怎么会在这。” “灭火啊。” 白雪有些意外:“你还领了公职?” 肖张小手一挥:“没,做好事不留名。” 结巴揭短道:“瞎瞎瞎说,我敲你门你都不出,莫爷放了狠话,你才出门。” 肖张像是被戳破的气球,叹了口气:“这一片都是莫爷罩着的,也包括这片森林,我给人家打工,当然哪都得跑。镇子上看得见山着火,我就带着水车来灭火……哎呀,不跟你说,我得去找水车。” 白雪伸手一接:“不用,老天爷看不上你们的办事效率,派雨了。” 落雨滴在脸上,肩膀上,并且雨势不断变大,冲刷着泥地上的石子,落在滚烫的水上。 一帮人被烟熏火燎弄的崩溃,一下雨整个都高兴起来,站在雨幕里往起跳,还大声欢呼。 白雪仿佛在看一群神经病。 肖张道:“走,咱们去避雨,这附近有个主屋,是给山上打更巡逻的人住的。” 白雪目测了一下着火的方向,似乎是深山,深山猎物多,猛兽也多,但是下着雨一般野兽都讨厌雨水肯定会避着。她摇头拒绝道:“我要进山,一场大火说不定能烧死一些动物呢。” 她还挺急切的,说罢便往那方向走去,进了森林山中。 森林孕育着无数的生命,三座高山中更是蕴藏着许多生灵,上到老虎,豹子,下到蛇虫蚂蚁田鼠青蛙,他们都是依靠森林而活,当天降明火,迅速在树林中肆虐开后,逃窜的不及时就会葬身于火舌当中。 雨水不断地落着,大火渐渐被熄灭,道路在深一脚浅一脚里变的泥泞,很容易滑倒。山路不适合雨天走,但她不想错过这个机会,顶雨赶路,浑身被浇的湿漉漉,摔了好几个跟头,身上都是擦伤。 火被浇灭了大部分,还有一些火蛇缠着树木顽强,只等雨停就继续肆虐。 白雪抱着侥幸的心里往火刚刚灭的方向冲,有些鸟雀都在冒雨出来吃食,在地面上停留。 她去在燃尽的杂草堆里找黑乌乌的死物。被烧过的动物透着一股香味,即便是雨水都浇不灭。她用木棍挨个扒拢,找到了一窝被闷死的小兔子扔到了背篓里,还有发糊的蜥蜴,用力一掰把灰尘抹掉,剩下肉连带着黑糊的东西就着雨水进了嘴,这可是野味加大火高温消毒,好吃的要咬掉舌头。 但凡是肉她就没放过,蝾螈、鸽子、松鼠。 直到看见了被烧的蜷缩的野猴子,活像是半大孩子,她实在下不去手,尽快避让开。 就这么一躲,脚步踉跄摔在了一个石头小悬崖后面,她一只手死死抠着石块,纵身一跃,跳到了巨石上,只瞧见不远处地面上火还燃烧,围着一具野山羊的尸体,白毛擦拉擦啦的缩着。羊应该是惊慌之下冲下了露面,砸在了石头上,活活摔死的。 白雪简直大喜过望,这头野山羊比自己还大,要是拖到镇子上卖羊肉,至少能得一百十个铜板。 她借着小山崖边的藤蔓,荡了过去,从地面挖了湿泥往羊上扔灭火,好不容易才灭完了火,刚想松一口气,找个出路将羊拖出去,就感觉到了背后一阵冰冷。 她艰难的回过头去,瞧见了隐藏在山洞里的一双黝黑泛光的眼睛,和一个巨大的虎身。 妈的,我勒个大草! 是老虎,中奖了! 013 食物最重要 这只老虎一直在这,它对山羊虎视眈眈,就等着火灭在去享用美食。 结果半路窜出来了一个两脚兽,勤勤恳恳的用泥巴灭火,它就趴在地上,静静的等待着火灭,然后享用美食。 老虎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张开了血盆大口,舌头上满是倒刺,牙齿尖锐翻着冷光,纵深一扑,夹杂着腥臭的气息而来。 白雪脸色惨白,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吾命休矣。 就在这个时候,破空一声,箭直奔老虎。老虎感受到了突如其来的危险,临时在空中扭腰翻滚在地,打了个滚爬起来,弓着身子做进攻状,盯着人。 “嘿,老虎兄弟,这个女人我罩了。”肖张一脚踩在水泥坑里,溅起水珠,做武射的姿势,绷紧了臂膀,第二支箭已经拉弓上膛,一旦老虎再有异动立刻射出。 他的侧脸线条分明,鼻梁高挺,薄唇抿了又抿,脖颈犹如天鹅傲然伸直,双肩端平,充满了爆发力,一瞬间从一个不太靠谱的少年,成为了一个武者,一个可以单挑老虎的箭手。 老虎和肖张在对持。白雪瑟瑟发抖不敢动,和死掉了的野山羊一样安静。 最终老虎慢慢的退去,躲到了深山中。 白雪一个鲤鱼打挺窜了起来,伸手就去拽野山羊,用力的拖到了小悬崖边用藤蔓团团系住,自个三下两下拽着藤蔓爬了上去。 肖张伸手拉了她一把:“老虎随时会回来,这种时候你都不放下野山羊?” 白雪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泥,坚定的说:“我不拿食物当食物,我拿食物当命。” 肖张冲着她比了一个大拇指,“冲着你这股劲,我帮你拉山羊。”说完,就后悔了,因为真的好沉,几乎是使了吃奶的劲儿。 两个人一起用力才把山羊拉上来,也亏的藤蔓是真结实。这些藤蔓都是依附树木而活,缠绕着树木,最后将树木绞死。是个看似柔弱又凶悍残忍的存在。 白雪坐在地上大口呼吸:“你怎么在这?” 肖张也勒的手打颤:“我一直跟着你。” 白雪:“……”好像遇到了尾随者,但介于刚才这个少年才救了自己,实在无法恶语相向。 “为什么之前不露面?” “我在等你遇到危险,然后从天而降,拯救你于水火之中,成为你心目中的大英雄。”肖张很得意的说。 白雪有些无语:“你说的太透彻,让我难以生出任何的敬仰。” 肖张想了想,说:“这样也好,当你的世界需要立起来一个英雄的时候,说明你活的太糟糕。” 白雪更加不想说话,她冒着雨进山,在火堆里找食物,在泥地里打滚,刚刚从虎口脱险,现在手被勒出红印疼的厉害。 如果这还不算糟糕的话,那么究竟什么才是糟糕? 肖张看见她腿上有伤,鲜血被水冲淡,蹲下身子提议道:“我背你下山。” 白雪抓住野山羊不放,雨水划过她的脸颊,狼狈极了:“那我的羊怎么办?” 肖张:“我是男人,我不能对你置之不顾,但是我不会对一个野山羊负责。” 白雪想了想这个局面,老虎可能去而复返,其他野兽也许会出没,大雨不停歇的下可能造成滑坡,道路难行,山林中有更多的危险。 她又看了看那头羊,抹了一把脸:“你先走,我拖羊。”她居然就真的无视腿上的伤,爬起来拖着羊角用力的往出拉。 肖张张口就唱:“山里有个小娘子,只要羊来不要命——” 他也不离开,就在暴雨中跟着白雪,路上有几双发亮光的眼睛虎视眈眈,都被他用箭矢逼退。一路还很长,他的背篓里还有五支箭。 山体倾斜滑塌,他必须要整白雪在自己的视线中,因为雨太大,冲击地面声音太响,以至于尖叫声都很难被捕捉。 突如其来袭来的野狼避开了一支弓箭像他奔袭而去,将人按在了地上,张开血盆大口。 白雪凭借幼兽一般灵敏的直觉回身,蹭的一下窜了上去,从家里拿的刀子被她紧紧攥在手里,用力的扎向了饿狼的皮毛,鲜血四溅。 饿狼愤怒,转头咬她。 肖张一拳头砸在饿狼的喉咙处,同时翻身骑在狼的身上,一拳又一圈的砸了下去。饿狼一个扭身挣脱控制,连连后退,后呜咽一声,灰溜溜的离开。 “卧槽太危了,老子差点挂了,朝中那帮奸臣都没弄死我,我居然险些丧身狼口——”肖张叽里咕噜的说。 白雪大口大口呼吸:“狗日的老天,能不能给我点女主的外挂,我是史上最惨女主吗?” 两个人皆是死里逃生,冷汗连连,身上蘸着的鲜血被大雨洗刷,天地间轰鸣,他们听不清彼此的说话,只能看着对方的眼睛,一个念头,快跑。 亏的是一头狼,这要是一群那就死定了。 白雪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和勇气,愣是将山羊拖到了路边,浑身上下已经没有直觉,浑身抽搐。 肖张也没好到哪去,他浑身都是泥泞,狼狈不堪。上前一把扯起了白雪背在后背上,另一只手攥住羊的角,就这么在路边拖行,一直到木屋。出了深山,危险就不在背后。 木屋不大,但是防雨,里头一个人也没有,用来烧火的树枝摆放的整整齐齐,锅炉板凳都有,还翻出来了草药和清水。 肖张用舀子舀了一大勺清水,浇在了白雪被泥泞覆盖的伤口上,清洗干净后,将草药搅碎了抹上去,在用粗布包扎好。 白雪胡乱用袖子擦脸道:“无论这头羊卖多少钱,我都分你一半。” 肖张顿时一笑:“爷差你这点钱吗?” 白雪一副死人脸:“才不当乞丐几天,这么快就看不上小钱了。” 肖张碰了一鼻子灰,道:“我看你之前捡了好些东西,拿出来给我吃点吧。”他去点火生炉子,浑身湿透太冷。 木屋里有做饭的炉子,白雪干脆下厨,拿出一条闷死的小兔子剥皮吃肉。 肖张扭捏的说:“兔兔那么可爱,怎么能吃兔兔?” 白雪不理戏精,自顾自的炖兔子,这里的材料还挺齐全,兔子被她切成一块一块,扔到了锅里,准备来个红焖兔肉。 香气飘出来以后,肖张忍不住围着锅打转,直咽口水:“兔兔这么可爱,让我吃两口吧。” 两个人围着锅台,端着碗,吃着兔子肉,还用厨房的火烤了烤蝾螈。那东西长的丑陋又被烧焦,肖张很嫌弃,甚至说:“你居然是爬虫。” 等着火热烤香了肉,香气四溢,让人忍不住食欲大动。 肖张又想尝尝。 白雪毫不给面子的咬在了嘴里,含糊不清的说:“你字真香是不是?” 肖张摇头:“我还未取字,我才十六,你多大?” 白雪回忆了一下,迟疑道:“我好像十二。” 肖张打量着她:“不像,你身体像是十岁女童,脑子像是百岁老人。我怀疑你是山中哪个妖精成仙了。” 白雪皮笑肉不笑:“是哦,听过聂小倩么?” 肖张坏笑:“我有艳遇。” 白雪不紧不慢的补充:“她姥姥。” 014 坑人 肖张嗤嗤的笑了起来,人小鬼大的白雪面无表情,还挺有趣。他的身子微微往前倾,神情夸张:“不会上我身吧?” 白雪轻轻的扯着嘴,微微的向后靠些,目光直视他说:“会呀,分分钟附身你。” 肖张卖乖,摸着脸颊,“我肤白貌美,你眼光品味提升的很快呀。” 白雪白了他一眼,没见过这么油嘴滑舌的少年。她站起身,带动着凳子蹭出摩擦的声响,在小木屋里动静十分大。 “干什么去?这还下着大雨呢?”肖张问。 “看看。”白雪透过透气的窗户望去,郁郁葱葱的山是黑沉沉的。大雨倾盆而下,打的满山的树木枝叶东摇西晃,点着头如同醉汉。 “我去看看羊,刚才扔到了房檐下面,结果外头风那么大,雨潲进房檐,再浸泡怕羊出问题。” 肖张看了一眼她的腿,“小丫头你怎么不明白,你比羊贵。” “不见得。”白雪凉凉的说了句,“要是被饿死的时候,它比我贵多了。毕竟它肉比我厚。” 肖张一噎,心想,小姑娘真是嘴狠心凉。 “你别去了,泡不着。”肖张指了指脚下,“我顺手扔屋下的空档了,顶多是边角的皮毛被雨打湿些。” 当时顶着倾盆大雨进来,所以没去看这山屋的构造。 其实底下是悬空了一块斜坡,这样即使雨水打进去,也是雨前没积水雨后透气好,防止着房屋发潮。 可见造了房子的人也是考虑周全,这在屋子里干净规整,一应俱全这就看的出来了。 她来到窗户这想打开看一看,结果急风骤雨被乌沉沉的风卷来,立马噼里啪啦打向她,豆大雨点还带着腾腾的杀气招呼着,滂沱而至,是一阵比一阵急。 白雪擦了一下打的有些疼的脸,细而浓黑的眉微微的皱了一下,盘算着何时雨停能够下山去镇子上。 “你着急啊,这大雨的天你一时半会走不了。”肖张翘着二郎腿,身子往后仰,双手交叉放置脑后,悠哉悠哉地坐着。 白雪没言语,关好窗户,默默的收拾着碗筷,很快把一切规整原位,除了多两个人一切如初。 肖张看着勤快的小姑娘,没话找话的道:“那羊回家添肚子还行,说真的,卖不了多少钱。山里的羊味道太重,死了有一段时间肉质不鲜,被大火烤被雨浇,你就算拖到镇子上,也未必有人收,收也未必给得上价。” “能给多少都行。”白雪洗过碗,不闲着的拿抹布擦有了尘埃的地方。有了这个地方来避雨,她带着十二分的感谢。 “那东西不好吃,又腥又臭的。”肖张说着还闻了闻手,嫌弃的扭开头,刚才吃了香喷喷的兔子肉,也遮盖不掉拽着死羊的羊膻味。 “不是谁都像你一样,是大少爷,太挑剔,一般人家能吃上一口肉就不容易。这羊比我都壮,我卖的比寻常羊价格低,哪怕一斤肉只要五文钱,都够我发一笔的了。” 肖张有些好笑:“去掉那些羊杂碎,不能卖的四只蹄子,粗略按六十斤来算,也就能卖三百文,值得?” 三百文对于买官盐的有钱人来说,当然不值钱。 但是对于白雪而言,几乎称得上全家的救命钱。一旦家人有个头疼脑热,这钱就可以用来抓药。 她坚定的点头:“值得。” 肖张看着她,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指尖随意地捋了一捋发,捏了个小圈,“罢了罢了,谁让我心善呢,我们去坑人吧。” “坑人?” “坑人。”肖张说的理直气壮:“劫富济贫,侠者之风。姓莫的,有钱到了堆着发烂的地步,不如拿出来造福造福你我。” 白雪一下子想起来,那个坐在轮椅上威严无比的男子,有一个出手阔绰的丫头,给了她十两银子她没敢收。 “不行。”白雪摇头拒绝,“这人一看就不好惹,我可不想下监狱,他要是肯买的话,我就还是一斤五个铜板来卖,他家应该有很多材料,我也可以给他做上一桌全羊宴。” 肖张想想那个嘴刁的莫大爷,怕是闻了味道就得把他们赶出去。昧着良心点头:“行,他就好这口。” …… 雨后的山路不好走,雨水浸泡过的泥土地裹着鞋子,走起路来很吃力,何况还带着死山羊。 不过想想莫公子那张晦暗不明的脸蛋,在看看景色宜人的雨后山色,就取代了他负重前行的心情。 肖张捏着嗓子唱了一句:“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青衣的念唱,也让他念得像是雨后叽叽喳喳的鸟,透着雀跃。 “看看,大山换了崭新的新装。”肖张极不安分的挑起话题,那张不闲着的嘴总有话要说。 “嗯。” 白雪应了一声,没什么心思搭腔,只是小心的走着时看他肩头的肥羊。 这羊到底能出多少钱,才不辜负她一腔热情。 “怎么不说话?”肖张转了个身,“看,那被烧过的树木,估计全都烧死了。” 他们路过被烧的那一片榆木树林,在大火烧过之后,经不住狂风暴雨的洗礼,好多都是拦腰折断,成了拦路虎。 可偏偏有人是明知山有虎,再向虎山行。 “肖张,这边走。” “君子不立于危墙,小丫头这个也懂。”肖张笑嘻嘻的说。 白雪一本正经:“我惜命。” “不对啊,我看你有时候挺拼命的。”肖张想着和她两次相遇在这个好猎人都不敢轻易进的三重山,哪里是个惜命,尤其在虎口夺食时。 “不吃东西就会饿死。”白雪断了他的思路,走在前面的让他跟着,两人离开是非之地。 山路生机勃勃的叶子上有的还盛着雨露,滴溜溜的承载不住时掉下来,在地面上的水洼里泛起一个小小的波纹,好像是肖张的笑脸,跳跃着到了她的前面。 她冷不防一下子磕到了羊角,吃痛皱眉:“你怎么突然停下来?” 肖张没吱声,眺望远处,眼底映衬着一片彩霞,璀璨夺目。 015 自己的工钱 光影柔美而至,使得苍山如雾,群峦如黛。隐约缈远的山下镇子,竟如世外桃源般亦真亦幻。 “看看,是不是很美?”肖张惬意的道。 “走吧!”白雪催促,“边走边看。” “担心什么?有我在,不能给你这羊卖个天价,也能比你预期的铜板多。”肖张两只手都拽着一样,不然就要拍拍自己的胸脯。 白雪沉默了片刻说:“卖不上预期的价格,我也分大部分给你。” “真的?你可是视财如命。” “很好,你的钱被减少了。” “不要——”肖张装模作样地喊了一声,加快了步子。 白雪一路小跑的跟着,仿佛那点伤都不是事。 于是一路听着山间的鸟鸣,雨后的蛙叫,在悦耳儿的声音中参杂着肖张的喊叫,一路看云霞闻青草,踩着泥土的芬芳走向山下。 可一路景色再美架不住有伤在身,路途颇远白雪渐渐变得吃力。 肖张听不到后边跟着的脚步声,才想起来这个小丫头腿上有伤。一转身见白雪落得有些远,招手道:“我来背你。” 肖张好人做到底,扫了一眼她的腿,血都渗透了布条,肯定是很疼。 “不用。你背了我就没办法扛羊了。”白雪拒绝他。 肖张笑了,上前一步不容置疑地将人抱起:“你比一只鸡仔沉不了多少,我单手就能把你抱起来。” 白雪甚至不敢挣扎,因为肖张身上承担了太多重量,只能不断说:“你也是血肉之躯,扛不起这样折腾。” “少爷我从前在府邸的时候,是要扛石狮子的。一般人家大门前都有一个很沉很威风的石狮子,我淘气,总喜欢用油漆给狮子化妆,爹一生气,就罚我扛着它们。特别沉,但我天生力气大……” 肖张一路给人讲着故事,故事里不难听出,他昔日很风光,如今很落魄。 莫府朱红大门,门上方用烫金大字写着莫府。 被称作是鸡仔儿的人被放在了石狮子旁边。 那背着东西人擦了一把汗,将野山羊放下,指着白雪,平缓了一下呼吸,道:“就你沉。” 白雪:“……”你刚才还说我像鸡仔一点儿都不沉。 守门的门童听到了声音,将门推开一条缝,探出半个脑袋:“肖哥,你回来了。” 肖张点了点头,招手道:“你去叫上结巴,小四儿,一起把这个羊给我弄厨房去。” 门童脆生生的应的一声,扭头回去找人。不一会儿被点名的两人都被叫了出来,三人抬着一头羊跟着肖张往里走。 结巴就搭讪的道:“老大,你咋把人家姑娘带回来了?” “姑娘的羊。”肖张回了一句,对着白雪说:“走,跟我去账房拿银子。” 白雪第一次感受着红砖青瓦有照壁的古代院落,一看就知道这是个非富即贵的人家。 这里没有看到小桥流水,亭台楼榭确实样样不少,树木掩映下,无数条错落有致的羊肠小路延绵弯曲,地面上铺着鹅卵石,远处飞楼插空,房檐儿上蹲着角兽眺望远方。 在一花坛前,姹紫嫣红一片,一道坐着轮椅的身影出现,正在辣手摧花揪着花瓣儿。 那人低着头,浓密的发遮住了冷清的脸,过度消瘦使得下巴发尖,抬起头时能看见那双微微凹陷的眼睛。他的眼睛就像是深邃的深渊,盯久了总要陷进去。 “肖张。” “……”肖张伸手抓着脑袋:“倒霉死了,居然碰到了这个阎王爷。” “什么东西也敢往府里带?”莫云渊扫了白雪一眼,一副不认识的架势,记忆力很差。 他身后的丫鬟眼眉一弯:“这不是那天的小姑娘吗?小张,你怎么带着小姑娘出去弄得这么狼狈。” 肖张浑身都是泥土,衣服被抓坏,裤子被勾坏,脸上有泥土印子,简直就像是泥地里滚一圈儿的大鹅,羽毛虽然黑了,但脖子还骄傲地挺着:“月牙姐姐,我出去干活了,去山林灭火,还救了一个小姑娘。” 白雪冲着两人弯腰行礼:“莫爷好。” 白雪又冲着月牙笑了笑,“姐姐好,上次的事情谢谢你。” 月牙摆了摆手,修长的手透着娇嫩。 她素面朝天,只有眉毛被翠色笔拉的修长,发髻间插着一根喜鹊登枝的银钗,掩映着一朵花。穿着一身蓝色锦缎绣枝叶的清透衣着,手腕上戴着银镯子,与那日在府外相见的粗糙服饰打扮截然不同。 因为平民不许穿绸缎,哪怕商人买得起都不许穿,丫鬟更是低人一等,也只有在府内才敢更加精致的打扮。 “你来做什么?”她笑着问白雪,和蔼的如同一个大姐姐。 “我来卖羊。”白雪指着肖张。 肖张虚假的说:“我在外看见她卖的羊肉质鲜嫩,我想着拿回来孝敬莫爷。” “哦?” “真的。” 莫云渊眉毛稍稍一挑,几分阴郁:“再说一遍。” 肖张用不耐烦来掩饰自己的心虚,说:“好啦好啦,这不是做好事吗,你看小姑娘多可怜。” 莫云渊毫无怜悯心的说:“谁准你把人往家领的?” “我没往家领,我是买了她的东西,一只肥嫩的野山羊,好好犒劳犒劳一下莫爷和月牙姐姐。”肖张讨好的说:“就不耽误两位在这赏花了,我这个粗人领着她干点粗活就得了。” 肖张一把抓住了白雪的手,试图快速开溜。 莫云渊一句话把人定在那:“月牙,看好账房,别让老鼠溜进去偷东西。” 月牙给了他们两个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肖张耍无赖:“人我都领回来,东西我都带回来,不给钱不好吧。人家小姑娘待会儿坐在门口哭,不知道的还以为莫府仗势欺人,欺负人家一个十岁小姑娘呢。” 白雪默默地说:“十二。” 肖张更加夸张的表示:“十二岁的小姑娘瘦小苦干成了这个模样,你难道真的忍心吗?” 莫云渊铁石心肠:“你想要当好人,别花我钱,去账房支你自己的工钱。” 016 善良的人 莫云渊漫不经心的算着:“你一年三百个铜板,算上利息,给我白打工两年吧。” 肖张震惊:“你是要扒皮吗?利息高到令人发指,我就没见过像你这么……” 莫云渊幽幽的眼神凝望着他。 肖张立即改口:“善良的人。” 莫云渊理所当然的接受了这个赞美,滚动着自己的轮椅离开,临走前让月牙跟着两人去,将人看好。 一行人前往账房,肖张又是撒娇,又是卖乖,使劲浑身解数像月牙求情。 月牙双手一摊表示爱莫能助:“死道有不死贫道,他收拾你,总比收拾我强吧。” 肖张愤而咬袖子,结果咬到了一口泥,赶紧呸呸呸了好几下。 白雪看着他那副样子,觉得他小小年纪也不容易,便说:“我还是拖出府去卖吧。” 肖张抹了一把脸:“逞英雄哪有逞一半就停手的?” 月牙笑着对白雪说:“你别看他弄得楚楚可怜,他吃住都在府内,又无妻妾,事实上并不要钱花的。” 三人一并去了账房,预支了三百个铜板,账房先生无愧于周扒皮清点账房先生,算盘打的啪啪响,把利息算得条理分明。 肖张按了手印,要为府内白打两年的工。 账房的先生一边去拿铜钱,一边回头对肖张说:“你吃那东西干什么,味大肉少还不好吃,都不如买上二斤肥肉,那顿菜才叫香。” 肖张没理会他,伸手去接钱,翻来覆去数了好几遍。 账房先生说:“你这是在质疑我的能力。” 肖张苦着脸说:“我是闻一闻钱的热乎劲儿。”他恋恋不舍得将这三百文钱装到了香囊里,系在白雪的腰间。 白雪于心不忍:“我只要五十文就行。” 肖张:“你比我难,走吧走吧,撸羊毛失败总要吃顿好的,我看你挺会做菜的,莫府厨房材料多不要客气,好好给我煮一煮。” “好。” 两个人出了帐房奔厨房。 肖张:“你可别让我失望,你路上说这东西好吃,该不是骗我的吧?” “你怕被骗?”白雪没看出来,预支工资来买。 两人来到厨房外的甬道,结果厨娘还有几个粗使丫头站在这里,正在议论着什么散发着膻味好难闻的时候看到了肖张。 那个厨娘直接就拦住了他,用手一指那厨房,道:“肖小哥,这个东西我可不会弄。” “不用你们弄,我带了人。”肖张说着,让出了身后的人。 厨娘看着瘦小的白雪,怀疑道:“这是你从哪拐回来的孩子吗?买十二岁以下的孩子犯法。” 白雪心想,我十二了。 她顺着味道走到了厨房,看着被扔在地上的羊,拿出背篓里锋利的刀,三下五除二解除了束缚羊的藤蔓。 “这个东西得扒皮吧?我来。”肖张怎么感觉这都不是小姑娘该干的活,可是话地道这人干活不地道,把一个死羊翻过来扶过去,他不知道哪里下手。 “我来,你帮我准备一个大盆,然后弄上半盆清水。” 肖张不甘心看了一眼,但也听着就去照做,只是做的时候还时不时的回头,心说我不行你就能? 结果在他质疑的目光里,就看着瘦弱的小女孩拿着闪亮的刀子,切断羊头的时候向后一掰,随着咯吱一声羊头彻底的断下来。 然后横切一块皮,开始了一刀一刀的顺着筋膜往下滑,露出了一片白里透粉的肉,同样还保留着一层筋膜。 肖张看着她的手法,咽了口唾沫,只觉得幼小的小姑娘拿着锋利的刀子,神情冷静地让人害怕。 他放下了大盆就问:“你经常吃羊?” “没有,抓了几只兔子要保留着皮好卖,所以也算顺手。这羊皮要不是被烧得一塌糊涂,熟好的皮子能做皮袄。” 肖张跟着说了一声可惜。 白雪在脑海里留了一个念头,这要是现代的话,上好的羊皮做鞋做包做手套,都是好的。 不过这实在缺少工艺,她自己得研究研究。 “这开膛破腹的还是我来。”肖张看着完整的羊赤裸着,接下来就是开膛破腹。 白雪把刀给了他,自己收拾羊蹄子去了。 肖张:“这东西不扔吗?你还收拾它做什么?” “可以红烧蹄筋的。”白雪简单的说着,放在了木盆里泡着时,就去看这里的调料。 果然是家庭殷实,就连调料都格外的多。而做饭的灶台也是一连三个,左右对称的还是六个锅,都是青砖砌成,干净又卫生。 大户人家,果然不同凡响,可惜自己命不好。 白雪找了自己需要的,开始准备点火。 “别看热闹了,小枝来生火。”肖张给她叫了一个生火的丫头。 其他看热闹的一看还有活,除了被点名的都悄悄溜走,想要避开这味道,得一会儿清闲。 肖张也不理会她们。 小枝一看就是个憨厚的丫头,拿过了白雪手里的木头,“我来。” 白雪也没言语,看着去了内脏的羊,道:“羊肠和羊肚扔了怪可惜的,我待会来处理。” 她拿着刀给羊做了最后的分割,四个羊腿两副羊排,外加一副羊蝎子,用清水清洗干净,又泡了那么一会。 利用这功夫,她找到了调料,小枝也没看清楚她拿了什么,反正在厨房里拿了一块干净的布,和手里的料清洗了一下,直接打结系成一个包,扔在了盛着水的锅里。把一扇的羊排卸成小块,又放了一些葱和姜,放了适量的盐。 放盐的时候她仔细的看了,精细的盐又白又干净,和她买来的盐巴完全的不同。 “你这儿有酒么?”白雪做完了这些问小枝。 “有,做鱼的时候厨娘婶子愿意往里放。”她说着在橱柜里给拿了过来,低头递给了小姑娘。 白雪把清酒往里倒了一些,然后让她大火烧开,在帮着打去血末。自己则是拿起了羊棒骨,使劲的敲,不过还的小枝帮忙把它敲开,放到了拿过来的盆子里。又把羊肝和羊肉清洗了一下,改刀切成了薄厚适中的片,也放在了的盆里。 017 三尺锅灶,满屋飘香 白雪麻利的做完准备工作,又将羊肠子拿出来,找了面碱仔细的搓洗后,没一会儿就去了难闻的味道。 肖张看着摇头的笑,又凑近了锅闻,道:“好像挺香,也没有那难闻的气味。” “这才哪到哪,好吃的在后头。” “这个做什么?”肖张看着又是一堆,几乎都是羊的内脏。 “熬汤,火不断的熬上十个小时,达到羊汤是奶白色时,你就可以吃了。” 肖张摸了一下咕咕叫的肚子,刚才闻到焯水的羊肉,他这五脏六腑就开始闹腾,哪里还忍受得了十个小时。 肚子应景的叫了一声。 白雪看他,“消化的可真快。” 明明两个人一起吃的,结果对方饿得这么快。这要是赶上没吃的东西,他可是要遭罪。 肖张:“我跟你这个小姑娘怎么能一样?我可是站着不动,没一会儿都会喊饿的人。” 白雪无语,这有什么好骄傲的。 “一会儿给你做个香酥羊排,先帮我把锅里的东西捞出来一般,剩下的给你做手撕羊排。” “一羊三吃,我喜欢。”肖张一边去捞起一半的羊排,一边问她,“你是怎么做到的?不膻也不臭。你是拜了哪个皇宫里的大厨做师傅吗?” 白雪也没解释,说起来乏味又复杂,淡淡的说:“锅里放些东西就好。” 小枝在旁边打下手,怯怯的问:“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吗?” 白雪问:“这边的锅不常用吧?” 小枝觉得小姑娘好眼光,平时四个锅就够用,所以有两个是闲置的。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用,所以平时用不着。 白雪让她点了锅自己刷干净,拎着桶就要往里倒水, “我来吧,我来吧,这水桶都快赶你高。”肖张说着往里倒水,“够不够。” “再加一些,文火烧开得十个小时呢。” “好,看十个小时后,是个什么样子。”肖张吃惯了山珍海味,嘴巴叼的很,最喜欢的就是新奇的玩意。 白雪展示着自己的专业性,不断做出指挥:“小枝姐,把鸡蛋和小米面给我指一下,我要拿来用。” 小枝添了一把火,亲自把鸡蛋篓拿来,又指了指一溜的面缸,说:“最后一个是小米缸,但是没有面的。” “那有石磨么?”她想着研磨。 肖张一边听着明白是时候大展身手,豪气冲天的问:“你用多少,我去去就回。” 白雪不配合他这个戏精,只给了他两碗的小米,认真的交代:“一定要磨得细一些。” “你等着,分分钟搞定。” 白雪拿了花椒,交到他手里:“回头你把这个也给我磨细了。” 肖张把一碗的花椒接了过去,还唱了两个戏腔,高高兴兴的去干活,心里很期待。刚才捞羊排的时候闻着半熟的东西都很香。 白雪让小枝又起了一个锅,本以为这里没有豆油,但是意外的被她发现,很干净的一个罐子里有黄橙橙的豆油,看样子都不经常吃。 因为干净的罐子干净的没有被油浸过,必然是用的少。 “这个我能用吗?” “可以的,婶子嫌它做饭不香,总是靠猪油做饭,所以也不怎么用,你如果用得着尽管拿去。” 白雪却是如获至宝,把豆油倒进了锅里,告诉小枝,“我要慢火炸东西,你帮我控制的火温不要太大。” 小枝果然是个生火的丫头,一连控制着三个锅,火大火小烧的很好。 白雪也不担心火大炸焦,就把空干水的羊排拿过来,打了两个鸡蛋在里边,确保都均匀地沾上蛋液。 肖张也拿了小米面过来问她,“怎么样?” “可以。”白雪把小米面裹在了羊排上,“再把花椒磨成这样。” “知道。”他把花椒也拿了过来。看着裹了小米面儿的羊排,在不大的小手里来回的翻腾。为了粘的牢固一些,还使劲晃着上面粘着的浮面,没一会羊排就个个透着细腻的黄。 这种黄只维持了一会儿,就看见白雪把它们一个个的放在锅里,随着滚滚沸腾的油,一股羊肉的香味扑鼻而来。 “不需要动一动么?”肖张跃跃欲试,有种动手的冲动。 “定型,不需要动,小火慢炸才好。” 可是好煎熬。 肖张叹息道:“果然是好事多磨,总在挑战我的耐心。” 金黄酥脆包裹下的羊肉在油锅里翻滚,色香俱全,就算没耐心也要等待。 “好香啊!”一旁的小枝眼睛里全是亮光,情不自禁的咽了下口水,也跟着很激动。用化腐朽为神奇的眼光看着白雪,显然没想到这么小的孩子能做出这么好吃的东西。 都说余音绕梁,余味无穷。这里是三尺锅灶,满屋飘香。 厨娘带领着手下的几个人,拥挤着要进门看看。但由于都想进来,也一时卡在了门边。 “先给你尝尝。”白雪把定了型炸好的先捞出一条装盘儿,然后去捞其他的。 肖张张着嘴看着面前金黄灿烂的羊排,轻轻的吸了一下鼻子,就感觉贯穿了整个肺腑,香的是一塌糊涂。 “肖哥,快尝尝好不好吃?”门边的人挤不进来,流着口水的说了这句话。 肖张拿起来轻轻一抿,是唇齿留香。到了嘴的羊肉立马是骨肉分离,刺激着舌头上的蓓蕾,恨不得将它一并吞下去。 “怎么样?”厨娘忍不住问道。那看着外皮酥脆的羊排,闻着实在是香。 肖张吸着鼻子,感动的快哭出来了——比我当年在长安里吃的东西都香。 白雪把刚出锅的羊排又撒上了刚刚办好的花椒盐,盘子就被他一把拿了过去。 他拿了一块塞到白雪嘴里,剩下的被他端在怀里,恶狠狠的说:“等我去馋馋那个莫扒皮。” 白雪垂眸笑了笑。 肖张端着那一点儿羊排,迈着稳健的步伐满府找莫少爷,最后得知人在书房。 隔着一扇门,香味飘进了内部。 月牙闻到了若有似无的熟悉香气,不住地抬头往外看。 莫云渊坐在一张雕工精湛的红木桌子后练书法,漫不经心的问:“你抬头抬脑做什么呢?” 月牙指外头:“我听到了小张的声。” 018 坐地起价 莫云渊头也不抬,只是“嗯”了一声。 月牙有些向往的说:“我还闻到了浓郁的香味。” 莫云渊把笔往盛着清水的笔洗里一放,他不耐烦的用手指敲了敲笔洗,青釉葵瓣瓷洗散发着清澈悦耳的音,让某些失误的人赶快跑过来。 月牙陪笑,知道毛笔泡在水里时间不能太长,短的用秒计算,这样便于把笔腹里的墨发散出来,利于洗笔。 所以拿了去外皮的莲蓬一边刷笔,一边瞄了一眼,“公子的字越发的好了。” 莫云渊瞧着自己走了心念写出来的字,凉凉的问了句,“哪好?” 月牙脑子里快速搜寻着,什么清新飘逸啊,苍劲有力等,他家公子也不符合,就想来一句来自空无,又归于虚旷。 可是这话到嘴边就跑偏,直接来了一句,“真香。” 莫云渊抬头看她,“说什么呢?” 月牙脸一红头一底,咬着唇的好像在认真洗笔,可脸色转成了晚霞。 莫云渊嗔她一眼,话到嘴边没讲。 “谢月牙姐姐夸奖,她自然是在说我的香酥羊排,真香。”肖张就在书房门口,手一推,端着那盘羊排就嚣张地走了进来。 莫云渊眉头一皱:“出去,一股羊骚味。” 肖张嗅了嗅自己的袖口,的确一股子怪味。他抱怨道:“你这人好的不闻,坏的闻,我手上的羊排这么香,你怎么不闻闻羊排的味儿?” 月牙红着脸不禁附和点头。 莫云渊斜睨了她一眼。 月牙立马改口:“公子嫌你有味儿!还不快出去?” 肖张报复性的捏起一块儿羊排,扔到嘴里,牙齿一带又脆又金黄的那层外壳,里面的肉肉又鲜又嫩,入口有嚼劲,汤汁在味蕾上散发勾魂。 月牙的肚子咕噜一声,响了。 肖张得意一笑,扭身便要走。 莫云渊突然道:“等等。” 肖张瞬间扭身,满脸期待着,恭候着:“公子请说。” 莫云渊看着他那副得意的样子,就觉得牙疼。 肖张捏起碟子里的羊排塞到嘴里,大口的咀嚼着,满脸享受的神情,唇齿都得到了满足。 月牙没出息的有口水下咽的轻缓动作。 “月牙你去尝尝。”莫云渊随意的说着。 月牙得了这个差事很高兴,认真放下洗好的笔,眼眉弯弯的过来,“那我来尝尝,要是不好吃的话就把你撵出去。” 肖张一听,大方的笑了笑,“月牙姐,我给你挑一块,再不好吃的东西,经过我这个灵巧的手都会化腐朽为神奇。” 莫云渊心底吐槽了一句真会卖乖。 肖张把小拇指粗细的一块香酥羊排给她,还满怀期待的等着反馈。 月牙嘴角微微抽搐,小气鬼。接了那一小块黄橙橙焦香焦香的羊排,放在樱桃口里轻轻那么一嚼,带给了她一丝熟悉的感觉。 她的神情瞬间有些低落,想家。 “月牙姐,是不是很好吃?”肖张等着月牙吹捧一番,他好涨价呢。 “无与伦比的味道。”月牙勉强一笑,又看向他的盘子,满脸的畅然若失,恋恋不舍。 肖张端着盘子在她面前一摆,“不光是味道,你看看这色泽,诱人吧?” 如果说没吃到可能不晓得它的味道,还能有一些抵御。 但是刚刚月牙尝到,用她的话,无与伦比。 用她心里的话,这熟悉的味道有着现代感。 两者撞到了一起,直接牵动了她的胃与心,情绪瞬间低落。 月牙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十九年,却没有一刻忘记现代的温暖,以及那些自己割舍不掉的亲人,虽然在记忆里已经模糊。 她眼圈有些红,这是家的味道。 莫云渊眉头一拧:“哭什么?” 月牙随便地擦掉眼角的泪:“真没想到,小姑娘有这手艺,好吃的我都快哭出来了。” “那是。”肖张很是傲娇的说,“手艺不是夸的。” “那能不能让我再品尝一下她的手艺?”月牙一笑,露出了两个梨窝。 “不行,我还不够吃呢。”肖张半点没犹豫的拒绝,扭身作势便要往出走。 月牙在心底骂了一句臭小子,全然不记得自己帮他的好,商量道:“好歹你留下一些。” 一听说要留下来一些,肖张走得更快。 莫云渊阴森森的声音响起:“肖张。” 肖张回头不回身,甚至用手捂着盘子道:“东西也不多了。” “你那盘子里还有三块。”莫云渊提醒,“厨房还有那么多肉。” 一说起肉,肖张一脸的心疼:“公子你是不知道,这个羊啊,它出不多少肉。” 莫云渊看着他又扯皮,就说:“怎么着也是一只整羊。” “真不是看着的情况。”肖张道:“我给你算算啊,这羊看着一百多斤,可是一个羊头就要四斤左右,烧毁的羊皮也要二十斤的分量,就这还没去了羊肠羊肚和羊杂,这几样就得十斤多,更何况还有羊血和羊肠子里粪便啊水份啊,就这些也是二十多斤。好在小丫头是个仔细的,没废了三斤左右的羊蹄子,可这剩下的就没多少。月牙姐,你把我叨咕的算算,是不是没剩多少肉?” 莫云渊冷眸放着寒光的看他,不就是给吃两三块吗?至于这么抠吗? “你真是越活越回去,像个市井小民。” “瞧您这话说的,我如今不就是市井小民吗?”肖张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如今的日子得精打细算,毕竟过的也不是一掷千金的生活。如今领着俸禄过日子,想买点什么还得借钱。这羊是我花了三百文外加两年的利息换来的,如果不仔细的吃上一段时间,我岂不是很亏。” 莫云渊眼眸垂下,“月牙帮着你分个一百文也行。” 月牙为了口吃的,没出息的点了点头。 肖张心里骂了好几声有钱人都是小气鬼,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公子,正所谓物以稀为贵,这么好吃的东西已经不同它时,伴随着它焦香可口的出炉,现在的身价已经翻倍了。” 肖张玩了一手坐地起价。 019 担心 肖张掂着手里分量很足的银子,兴高采烈的回去,要分享自己的快乐。 白雪在那收拾自己的背篓要走。 “你还没吃呢,怎么要走?” “再不回家,我娘该着急了。” 肖张还惦记着手撕羊排,“锅里的肉好了么?你拎两块熟肉回去给你娘吃吧。” “我不要。”白雪说,“肉在锅里,料汁我调好了,剩下的羊怎么做我也告诉了厨娘。” 肖张往灶房里看,小四和哑巴围着厨娘,正说着吃那一块。 “谢谢你买了我的羊。”白雪诚恳的道谢。 肖张一笑,兴高采烈的把银子亮到了人的眼前,得意洋洋的说:“我这还有,都是从那个莫扒皮手里骗出来的,给你。” “我的你已经给了,这是你的。”白雪并不贪心。 肖张直接把银子塞到了她的手里:“小姑娘不用太为别人考虑,给你什么说谢谢就行。” 白雪颠着重量,至少有半两银子。她迟疑的片刻,说:“你把衣服换了吧,我拿回去,缝缝补补的我娘在行。” 肖张跟饿狼搏斗,身上是大大小小的口子,本也没想着再去缝缝补补,随手扔了就是。 但见小姑娘想要帮自己忙,索性就道:“那感情好,我还不知道求谁呢,你等会,我马上来。” 他匆匆回了自己房间,换上一身清爽的蓝色家丁服饰,将那换下来的破布装到包裹里,最后塞给了白雪。 “也不是好衣服,什么时候有空给我捎来就行。” 白雪拿过来,又看了看身上沉甸甸的荷包,这么出去招眼的很。 她把肖张的包裹打开,把香囊放了进去,又一同压在背篓里面。 “小丫头,心思缜密啊!”肖张看着她背好背篓,道:“天也快黑了,你不如租一辆马车,也能早点到家。” 白雪想着自己出来的时间有些长,于是点了点头。 肖张送人到了门口,指了去西市的路。 白雪冲着肖张摆手,头也不回地迈上了回家的路。 他们也没有看到,大门口站着一个姑娘。月牙端着空盘子发呆,若有所思的想着什么。 白雪去了西市,在那租了一辆马车,平板的马车只在四周拦着四根手腕粗的杆子,大概人坐着的时候有个把手。 就这么一个简易的马车比白天还多花了六文钱,因为天色渐晚,人家没有回来的车程钱。 白雪心疼的坐在车上,想着早点回去也能歇息,日后她要想法赚大把的银子,才能不在小钱上计较。 马车跑起来有些颠簸,主要也是道路不好走。刚刚下过了一场雨,泥泞坑洼的地方很多。 “小姑娘把住了,别再颠簸着掉下去。” 车夫一边赶车一边说道。 白雪往中间坐了坐,背靠着栏杆,让自己做得更稳。 车夫看着又甩了两鞭子,显然也是想早去早回。 “这么晚一个小姑娘在外边,你家大人怎么能放心?”车夫憨厚的说道,毕竟现在夕阳西下,天儿渐渐的要黑。 “我娘身体不好,所以我才出来。” 车夫点点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白雪没有在说什么,跑起来的马车格外的快,颠簸着她的小身板,需要时刻注意着。 “还以为就咱这一个车呢?这前面还有个牛车。”天没有完全的擦黑,车夫远远的望见了一个牛车。 已经过了三重山,虽然山那边不止一个村子,可白雪不想碰到任何的熟人。尤其是这岔路口直接走向自己的村庄,她干脆缩在了车子上,用背篓希望能够遮挡一二。 牛车和马车一错的时候,白雪听到熟悉的声音,那是老孙头在吆喝着牛车。 “哥,你看那马车跑得多快。” “孙爷爷的牛车也不慢。” 两个小男孩对话,白雪不知道他们是谁,但是更确定牛车是孙家的。 车夫对自己的马车满意,尤其是夸奖他这个车不慢的时候。回头看了看车上的白雪,小女孩团缩成一团,好像自己放了什么东西在车上一样。 他不认为有什么,只当孩子受不了颠簸困了,还想着到了村子的时候叫她一声,毕竟不知道她的家在哪里。 可是离村头还有半里路的时候,白雪坐了起来。 “大叔,我在这儿下车就行。” 车夫看着马上就要到村庄,没想到不用他送到家门口,笑着停下马车,“以后小姑娘用车再去西市找我,我叫来福。” 白雪和他挥了挥手,快速的走向了村庄。 她这次出来的时间长,隐约感觉到家里的娘会担心,所以脚下的步子走得格外的快,村子拐角的时候险些撞到人。 “走得那么快,跟投胎似的。”对方咒骂了一声,定眼看清楚是白雪,叽里咕咕用村里的土话又说了好几句。 白雪懒得理这个人,背上背着的钱让她不敢耽搁,装作没听见的继续往前走。 林氏见她闷头不吭声,骂了两声和旁人去说别人家的家长里短。 都说谁人背后无人说,哪个人前不说人。 但是这个人嘴巴太坏,走得快被她骂一句投胎,就这么个心肠不好嘴还欠,早晚都得惹上祸端。无他,因为太无德。 白雪来到了家门前,发现屋里没有点灯,打开了栅栏门往里走。 进了屋,屋里一片黑,就听见响起的两声: “闺女。” “姐姐。” 两道喊叫的声音,透着无比的喜悦,陈三娘一把抱过白雪,白云准确无误地扑到了白雪腿上。 “你可回来了。” 白雪任由她们抱着,顺手擦去她娘滚热的泪。 “娘,你有孕在身,不能这样哭。” 陈三娘拉着她,胡乱的自己擦了一把泪,“你回来了就好,娘给你做吃的。” 白雪不是十分的饿,但是担心她们没吃东西,她这次坐车回来,还保留着一定的精神头,就说:“娘,这有兔子,我来给你们做红烧兔肉。” 白云抽泣着说:“姐姐,我不吃兔肉了,只吃蘑菇,你别走了。” “人一辈子总要有点追求,我不为你们也要为自己的。”白雪很冷静的说。 020 好凄凉 白雪看着幼弟,一双眼睛好像桃子,这是她娘哭的时候,弟弟也在哭。 一家人好凄凉。 白云含含糊糊的说:“姐,又下雨了,娘说山上蘑菇可多了。” 这个不满十岁的孩子,在饱受着饥饿与折磨,按理说吃更牵动着他的心,可是和自己的姐姐安全相比,他说,姐姐,我们吃蘑菇。 白雪笑着放下背篓,给弟弟看有兔子。 “不能光吃蘑菇,你还得长得健健康康的,大了以后成为家里的顶梁柱。” 白云忍不住咽了口水,曾经吃兔子的香味儿还在脑海里,但是现在他知道,吃蘑菇他姐姐没危险,所以他就呆愣愣的站在那,一动也不动。 “姐姐答应你和娘,下次绝对不这么晚回来。”白雪看着弟弟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承诺的说。 土里刨食她还不行,只能剑走偏锋。她不能不去危险中,只能早些回家。 “我都不饿。”小家伙好像在验证他自己的话,还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我们吃过了。”陈三娘用手捂着嘴,把哽咽咽了下去。 哭成这个样子,怕是吃的食不知味。 “要是不饿我们坐会儿。”白雪的神经一但放下来,疲乏就达到四肢百骸。但是为了让娘放心,她报告着自己的收获。 陈三娘对收获并不关心,只是问:“可是遇到了危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没有。”白雪肯定不会把自己虎狼之口夺食的事说了,那回头进山的事儿肯定没有指望。 “我这次去挺运气的。本来往山里一去看着要下雨,还以为会一无所获,可是谁知道森林着了一片,直接烧死了里边的动物,我就得了一头大肥羊,还捡到了兔子和蝾螈。” 陈三娘一听是大肥羊,呐呐的说了一句,“那你也拉不动啊。” “嗯,但是我碰到一伙护林的家丁,那里有个年轻的大哥哥不错,看我一个小姑娘拿不动羊,就主动的帮我把羊拖到镇子上,我还把羊卖给了他。” 白雪省略着说。 陈三娘一听闭了闭眼,声音颤抖:“雪儿,出门在外要小心。” 男人也代表危险,这次人心善,下次呢,绝不能跟着一个陌生男人走。 “我知道的。”白雪说着在背篓里一摸,然后拿出沉甸甸的香囊,双手往前一递,“这是卖羊的钱,给您。” 陈三娘连忙用手一推,“雪儿,这是你拼命挣的钱,娘不能要。” “拿着吧,没你说的那么严重。” 陈三娘摇摇头,想想那个令人惊心的三重山,她的女儿进进出出就是在拼命。 白云看着姐姐和娘一递一推,小家伙好奇的接了过去,结果哗啦一下掉在了炕上。 “这么多的……”白云兴奋的刚说了半句,陈三娘直接捂住了他的嘴,然后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 白云是不说了,可忍不住要笑,红肿的眼睛如同兔子。 白雪也很高兴,“娘,里边还有半两银子,你都收着。” 陈三娘望着一堆的铜钱里边还有银子,也是不可置信。 “这羊卖了这么多钱,你没分给人家一些?” “给了。”白雪把那件破衣服抖开,“他帮我拉羊的时候,衣服都划破了,还沾了好多泥土。回头娘有时间帮着补补衣服,也算是我对他的感谢。” 陈三娘连连点头,“云儿,给姐姐倒个洗脚水,身子乏了泡上一泡,回头好好睡一觉。” 白云很爽快的跑下地,白雪才把银子又给了她娘,“等我用的时候跟娘要。” 陈三娘拿着香囊,感慨万千。望着自己瘦弱的女儿,并不见得每次都能幸运的回来。 “雪儿,家里有粮,山上又有蘑菇,回头就别上山了。” 白雪还是笑了笑没应,接过白云颤巍巍端过来的洗脚水,一边泡着一边往炕上躺,到家之后,那敢跟天公搏一搏的力气仿佛骤然消失,只剩下无尽的酸痛疲惫。 “娘,咱家的炕怎么凹凸不平的,而且还潮热潮热的。”她难受,对于不舒服感受的特别明显。 陈三娘把银子锁好,刚想再三嘱咐白云不能往外说,听这话道:“土坯折了没打上,这一下雨院里积水又多,所以炕热也潮。” “白天还冒烟来着,姐姐,可呛人了。我和娘都站在外边儿,没了烟才回来的。” 陈三娘推了儿子一把,显然是觉得自家姑娘很累,不让他什么都说。 白雪想起了山上的小木屋里,大雨浇灌着也不潮。 “我们打个床睡着会不会好点?” 陈三娘神情低落,“如果你爹活着,还有把力气给咱们搭个床。” “找个木匠做个呗!”白雪说着看着她娘肚子,怀着孕还遭着罪,三天两头的为自己还担心,这娘就没个舒服日子。 如今自己赚了小钱,想让陈三娘有个舒服的地方睡觉。尤其是夏天很快就要来了,睡在烧火的炕上容易上火,可不烧还凉。 陈三娘想着找人搭个木床还得有工钱有料钱,摆明了是要花女儿的钱,所以摇了摇头,“这都天晴了,拖两个土坯,把这折了的土坯换下去,再把堆的炕油和灰弄一弄,就不花那个钱了。” 白雪跟着陈三娘的叙述想了想,绝对不是一个怀孕的女人能够轻易的完成。 “你这身子还没好几天,又有着身孕,可是不能做这事。不行我去问问徐大哥,能不能有时间过来帮忙一下,到时候给他一些钱。” 刚刚下过雨,地里的泥土格外的粘,不适合下地劳作,所以农人雨后会歇上那么个三五天。 “还得麻烦你徐大哥,可娘也真不争气。”陈三娘看着自己的肚子,如果没有怀孕她能做,只是会累得一塌糊涂。 陈三娘找来一块木板,把塌了的地方垫了一下,刚好白云能够睡在上边。 已经累的完全放松下来的白雪,挨着弟弟和娘。她怕木板硌了娘的肚子,所以睡到了中间。 白雪觉得自己像是将要倒下的危楼,已经摇摇欲坠。 021 寡妇的眼泪多 白雪因为睡到了中间,半夜发烧,哼哼了两声,惊醒了身边的陈三娘。 陈三娘用手一摸,才发现她烫的厉害,烧的脸通红发热的像虾子。 “这孩子,报喜怎么就不报忧。”陈三娘说着,豆大的泪珠滚了下来,下地拧了一块没了颜色的帕子,给白雪覆在了发热的额头上,嘴里念叨着可怜的孩子。 白雪也呢喃着,嗓子都在抖,她正处在梦魇当中。 怕山上那斑斓猛虎,怕凶猛的狼,不停的退缩着,可是腿上如同灌了铅一般,怎么的也跑不快。 不行了,真的要被咬死了。 睡梦当中的人想要大喊救命,声音如同卡在了脖子里一样,喊也喊不出来。 也就是这个时候,冰凉的帕子盖在了脑袋上,立马让她把蜷缩的腿伸直,一下子清醒过来。 白雪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娘,我口渴。” 陈三娘给她拿来了温水,扶着人坐起来,她咕咚咕咚的喝了半瓢,舒服了不少。 陈三娘担忧的问:“雪儿,我看你一个劲儿的挣扎,你是不是吓到了?” 白雪当时心一横豁出去了,但要说是不害怕,除非面对的是纸老虎。 可她又不能说自己害怕,家里的顶梁柱什么时候都不能慌张。 陈三娘欲言又止,最终含泪道:“娘给你叫叫。娘叫的时候,你应一声。” 陈三娘抹黑点灯,拿瓢盛了水,用木勺子舀了一些浇在了门上坎,一边往上倒一边道:“白雪,跟娘来家。” “来了。”不管这个法子管不管用,深更半夜的把孕妇折腾起来,白雪只能顺从的应着。 “白雪,跟娘来家。”陈三娘又舀了水往上门坎上浇。 “来了。”白雪应着。 “白雪,跟娘来家。”陈三娘把剩下的水端到白雪这,看着她应了第三声,说:“把剩下的水喝了,明天起来就没事了。” 白雪刚才是渴的,这会儿勉强着也喝了下去。 “娘叫一声,传音八百里,我雪儿的魂儿马上就能回来。”陈三娘一个劲的说。 白雪不忍心看着她再折腾,让陈三娘把帕子再给她弄凉了敷在额头上,就催促着她休息。 一旁的白云始终睡得很踏实,哪怕她们一旁说话也没醒。 白雪迷迷糊糊看了一眼他的身下,怎么能舒服呢? 她感觉这炕上的凹凸不平,后背睡着都疼。 头疼上涌又睡了过去,睡着的时候还想着,第二天找来徐大哥帮忙,却没想到一场发烧来势汹汹。 白雪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午后了。嘴里残留着苦的发涩的东西,还透着一股难闻的气味儿。 “姐,你醒了。娘,你看姐姐睁开了眼睛?” 白雪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白云,兴奋的如同一只小奶狗,挥舞着手乐着。 白雪在往后看看,两个大人在一边说话。 “陈三娘,这药你按时给她吃,没有个三五副是管不了用的,也别太省钱。”是村里的那个赤脚大夫。 “嗯,我会按时给孩子吃药。”陈三娘一脸忧心忡忡过来,“雪儿,怎么样了,还烧不烧了?” 白雪沙哑着嗓子,道:“娘放心,这得谢谢杨大夫。” 杨疾过来又检查了一下她的情况,点头道:“恢复的还挺快,人清醒了,那就开三副药吧。” 陈三娘听着道:“杨大夫,再给孩子开些调理身体的。”她家白雪实在太瘦,这大病一场着实需要调理。 大夫看了她一眼,“如果再添两副药,需要一百个铜板。” 陈三娘只是愣了一下,“行。”说完转身去被子里取钱,这是她提前准备好的,摸出来就能给别人。一百个铜板全都取走,看着都心疼。 杨大夫也没想到她能拿出这钱来,解释了一句:“后开的两副都是补药,所以贵了一些。” 陈三娘絮絮叨叨的说:“好药是要贵一些的。” 女儿发烧她担心的要死,如今也醒过来没有大碍,她都快念对方阿弥陀佛了。 杨大夫点头,接的时候有些犹豫,毕竟她男人死了时据说花光所有的钱,就说:“要是你们手上不宽裕,就晚一些给我。这上次雪儿还给我送了粮,又告诉了山药的吃法,不然我家里上下也难。” 陈三娘将一串铜板递了过去,“有钱,您拿着吧。” 杨大夫收好了铜板也没多问,毕竟多说了有着窥视之嫌。为了对得起钱,又端详了一下白雪,问:“雪儿,感觉脑袋还沉不沉?” 白雪用手摸了一下头,除了躺着昏沉之外,还真不是病痛导致的疼。但是脑袋还是微微发烫,她的高烧还是没有完全退。 “杨大夫,我已经好多了。” “嗯,看来开的药是对症的。”杨疾收拾着自己的药箱,转身出去的时候,陈三娘送着他出门。 送到了门外,杨疾停步叫她不必再送,道:“孩子是吓到了一些,我已经给她开了安神的药。告诉你就是想说,女儿家的胆小,天黑别出门。” 陈三娘知道他是一番好意,想着女儿在深山里到底遭受了什么被吓到,禁不住眼中含着泪珠。 这一幕恰巧被路过的人看到,林氏呦一声:“寡妇眼泪就是多,冲着谁都哭。” 杨大夫也怕风言风语,就告辞尽快离开。 陈三娘看了一眼和自己一同嫁到这个村子里的林氏,按理说一个村子里出来的,应该是亲如姐妹。可是这个人格外的碎嘴,送走了杨大夫,并不想搭理她,便往回走。 “呦,一天大人孩子都脚步匆匆,都不知道忙个啥,见人连话都没有。”林氏挑理道。 陈三娘进了栅栏门,只是闷闷不乐的说:“我家雪儿病了,杨大夫说可能是吓到了,所以我急着回去看孩子。” 她耐着性子解释一句,也是怕了碎嘴的人,无中生有什么都敢说。 谁让她寡妇门前是非多。 林氏脸色不悦,这白雪突然窜出来,吓到的应该是自己,怎么反而是小崽子吓到了? 022 发发汗 白雪脑袋疼得厉害,细碎的疼痛很磨人,犹如热浪不断喷涌。那一张脸苍白的像纸似的,嘴唇干涩,小小的身体承载着大大的病症,让人心里恐惧。 白云寸步不离地看着她。 “我睡了多久?扶我起来。”白雪在房间里闷得慌,就想着到院子里活动活动筋骨,免得越躺越重。 白云很听话,扶着她,“我就知道很久。” 陈三娘送人回来,就看到她起来了,急忙扶着肚子紧走几步:“雪儿,快回屋躺着,你这有病还没完全好。” 对于一个整日劳作的人,有机会躺着绝对舒服的,可是白雪真的躺不住:“娘,你看今儿个的太阳多好。” 白雪坐在门槛上,感受着阵阵的暖阳照射过来。 陈三娘拉起她来,“凉。”多年的木头门槛被踩的裂开,下雨的时候溅了雨水在里边,所以坐在那里也不是很舒服。 陈三娘让儿子搬了一个木头墩子给她坐,还是让她靠着门板,大概是担心她大病初醒坐不住,又拿了自己的一件外搭,轻轻的盖在了她的身前,防止她再受了凉。 “娘,热。” 陈三娘弯腰摸她的头,“这发烧爱冷,坐一会儿就回去在睡会。” “嗯。”白雪点头,拉着她粗糙的手,抬头看着她爱抚的目光,道:“娘别担心,我很快就会好的。” 陈三娘点头,摸着她瘦弱的手,“雪儿,咱地里的庄稼长势还好。这家里也不断粮,雨后山上还有蘑菇吃,咱们这日子也就不愁了。” 白雪一听这话,准是大夫给她看病的时候感受到了惊吓,所以告诉了他娘。 “娘,其实也不是进山吓得。我这回来的时候走得急,进村就撞上了林婶子,她喊的声音挺吓人。” 陈三娘一听是林氏,难怪刚才没有纠缠。不由得眉头皱了皱,“雪儿,以后见着她绕着走,甭理会她的碎嘴。” 自己的娘是个善良的人,并不教她与人为恶,但是这个林氏显然是可恶的很,她的娘也不喜欢这个人。 “你别多想了。”白雪希望自己的话打去她娘的疑虑,就岔开话题,“娘,天气也晴了,我能去请徐大哥帮我们吗?” 陈三娘回过神来,看了院子里满地的稀泥,“我先脱两块土坯来,不然人来了也没得换。” 白雪一听她娘怀着孕还要脱坯,就阻止道:“我们花钱去请人,您不能累着。” 陈三娘拜了拜手,“还没有你危险呢!” 当娘的不说,可是那些危险她都知道。生在这个无可奈何的时代,有些事也是没法子。 但是眼下这事她有法子,去了仓房找出脱皮的木头磨具,“这还是你爸活着时用的。” 陈三娘说着又拿出一个木铲来,有男子的两个巴掌那么大,带着长长的木把,不蹲下也能在泥坑里搅合。 “小云子,小云子,给娘弄点干草来。”陈三娘连喊了两声,但是孩子搬完木墩子不知跑哪儿去了。 白雪要站起来,“我来。” “不用你。你爹活着时编了几个鸡窝,现在也用不着,我拆了一个就行。” 陈三娘干活也是个麻利的,仓房里拿出了鸡篓,三下五除二的给拆了,成了一堆的干草。然后她把一堆的干草泡在水与泥多的地方,用木铲来回的搅和着,让裹进去的泥多一些。 白雪看着他娘挺吃力的,很担心肚子里的孩子。 “娘,过来歇一会儿吧!” 陈三娘笑了笑,看着姑娘疼自己高兴,说,“累不着。这得多用泥,在泡上一会儿,用起来更好。”说着去了园子里取泥,一木铲一木铲的运过来,都是湿润的泥土,没一会儿就搅了一大堆。 “铁蛋他们都上山采蘑菇去了,我也要去。” 白云外边跑了一圈回来,说着看到的情况。现在大家都认识了蘑菇,雨后的时候都去采。 白雪怕她娘活干多了累着,于是也跟着说道:“我也想出去走走,要不一起去?” “还没好利索,你哪也不能去。”陈三娘直接拒绝,但是看着白云道:“你要跟着铁蛋儿去也行,少采一些,够晚上吃的就行。” 她说着进屋,把白雪的衣服拿出来,自从上次白雪的裤子刮了口子,她就把自己也不多的裤子改了一个给女儿。她现在要洗的是白雪上山的衣服,“趁着天晴我洗洗去,雪儿,你坐会儿就回去。” 白雪想起了肖张的衣服,往木盆里看了一眼,她娘没有忘记的放在了里边。 “好好在家。”陈三娘嘱咐了一句,“药在锅里热着,一会儿别忘了再喝一碗。” 一天三遍的苦药,想想胃里都难受,奈何良药苦口有病的喝。 白云背着背篓和他娘蹦蹦哒哒的往出走,走出去的时候还学着他娘的话,“别忘了吃药。” 白雪点点头,憨憨的孩子也会疼人。 她就这么坐着有些闷,看看院子里长是很好的山药树,不由得想起了那句,种玉能延命,居山易学仙。轻轻一亩自锄烟。 如今自己种也种上了,也在这一亩的小院子里,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延命了。看着叶间还长了山药豆,看来再有一个月又能吃了。 其实先前吃的得天地所赠,那冻不死山药树的山窝里,四面环山。让它接下的果实没有被完全地冻坏。 白雪吃的就是没有冻坏的山药,如今移植过来又成功的活了,白雪也是深感欣慰。 就是扭头看着破旧的房子,该修葺的地方还真不少。仗着现在的天气暖和,这要是入了秋以后,肯定是外边被风吹,屋里的小风刮。 所以这样的情形都不能想到冬天,那个时候该如何度过? 更何况到了那个时候,陈三娘也生产了。让一个产妇住在这样的屋子里,不做病才怪。 还是趁着天气暖和早干活吧。 白雪扶着门板站了起来,虽然还有点头重脚轻,但是她意志坚定,走回了灶房拿起温热的药,实在是不想喝,但一想到这是一百文换来的,苦药一下成了宝物。 023 生存 白雪停了三秒之后扬起了脖,咕咚咕咚的喝了下去。 这味道像是黄连掺了呕吐物混合到了一起,又苦又难闻。 她着急给自己倒了一大碗水,压下那顺着鼻腔都能窜出来的难闻味道。 希望自己今年有钱别有病。 陈三娘临走前嘱咐她最好睡一觉,她并不想睡的炕,躺在坑洼不平的炕上,全身都酸疼,却得躺着捂一捂汗。扯过了叠着的被子,给自己捂严实,脑子里的一个念头加深,没能力改变家徒四壁时,炕绝对要换。 人就是经不得惯,刚来的时候成天发愁吃什么,担忧会不会饿死,哪有空管身下睡的是什么炕。 现在吃饱喝足就开始追求起了睡觉。所以说人吃饱了是为活着,但是活着可不仅仅是为了吃饱。 这是生存的一种本能,那么接踵而来的也就不是炕了,她要改变生活的现状,正所谓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她能生存,还要好好的生存。 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醒来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精神好了不少,下地穿鞋,用凉的水洗了把脸,精神精神便出门。 求人办事,还得是提前吱声才好,也害怕徐大哥家里有事。 她走出去把门一关,想要锁门的时候才发现,家里穷的没有锁。 于是来到大门口,想要看看陈三娘什么时候回来。 就听见隔壁邻居站在土道上说话。 “这人才走多长时间,肚里还揣着娃呢,就不安分了。”钱婆子怀里搂了个盆儿,里面装着洗完的衣服。 旁边的人附和,“最初我也不信,那个林氏的嘴巴长。可是大家一起在河边洗衣服,那陈三娘的确是拿着男子的衣服在洗。林氏一个劲儿的拿眼睛勾着给我看,我想装瞎都不行。” 两个人絮絮叨叨说的都是此事,八卦完毕,这才各自回家挂衣服去。 林氏,又是这个八婆。 白雪眯了眯眼睛,回了院子一趟,把还没有完全成熟的山药挖出一颗,然后快速的往河边走。 村里只有一条河水,大家都在这儿挑水洗衣。 那河边有片稀疏的树林,林后是耸立的矮山,一半沐浴着西斜的阳光,投下阴影,照在人们身上。 三五成群的妇女正在一处洗着衣服,叽叽喳喳说笑着。 陈三娘离得略远一些,但林氏还没放过她。 林氏就像是闻到了新鲜猎物的猎犬,“怎么,不就是洗一件男人的衣服么,瞧你洗的那个仔细,就跟手摸在谁的身上一样,是不是感觉都细皮嫩肉的。” 村里的妇女一向过得糙,听到了当笑话,立马跟着笑了好起来,忽略了这是个寡妇。这玩笑开给她,更多的是侮辱。 陈三娘被她的话羞红了,气急了用手指着她,“你个老不休。” 林氏却是皮笑肉不笑的道:“这陆陆续续的人早走了几波,就你手里的衣服还放不下。” 陈三娘的确是洗的慢,主要也是这衣服上带着几点血,需要浸泡的够久才能掉。一般洗衣服都用皂角,她家穷,没来得及置办呢。 再者,肖张的衣服那是被狼扯坏的,陈三娘洗的时候格外的仔细,生怕手上用力再撕扯坏,洗的就慢了一些。 她道:“我洗我的衣服,你要是不帮忙,就别吵我干活。” 徐大嫂也在洗衣服,特讨厌林氏那样子,就说:“婶子,你肚子都大了,要是实在不方便,我帮帮你?” 陈三娘摆了摆手:“没事儿,我自个能洗。就是之前跟你提的那个事儿……” 徐家嫂子一听很爽快的道:“婶子,明天就去吧,正好我的两个儿子回来了,人多好干活。” 陈三娘犹豫了一下,“孩子回来一趟也不容易,怎么能去给我干活。正好我今儿个才把泥和好,天气暖和再加上烘烤也得两天后,就别累着孩子了。” “男孩子就得锻炼。”徐嫂子笑着说,“我家还有去年剩下的土坯,没着招雨结实的很,回头给你家搬五块过去。” 陈三娘一听赶紧道谢。 一旁的林氏皱皱眉,看着当她为空气的两个人走得越近,她就越觉得这陈三娘和徐家有猫腻。 仔细想想,这要是没猫腻儿,徐家这么赶着帮陈家做什么。 林氏不洗衣服四处挤眉弄眼,在陈三娘再次抓起肖张的衣服时,已经暗示好几个人,寡妇是在洗男人的衣服。 其他在河边洗衣服的村妇,好奇地看上两眼,嘀嘀咕咕的说了两句,无非是印证那就是男人的衣服。 林氏散播完去而复返,长舌妇还有一爱好,爱挑唆。她嗑着不知道那摸出的小半把尘瓜子,吐到两人中间。 看着去而复返的人,两人一致保持不搭理。但是这人脸皮厚,看着她们好就挑拨道:“这么上赶着帮人家,小心人丢了都不知道。” 徐嫂子有些生气:“您在这胡言乱语说什么呢?这人才养病好了几天,您可快积点儿德吧。” 林氏撇了撇歪嘴:“哎呦,看你年纪也不小是经事少么?寡妇门前的是非哪儿来的?不都是搞破鞋搞出来的吗?你再不留个心眼儿,回头哭都找不着调。你们说是不是?” 起哄的人总有那么几个,哈哈的笑着,随着手里的衣服来回抖动,水滴都溅到了嘴里,也不知道闭上。 三娘气得直发抖:“人不能太缺德,举头三尺有神明,还是谨慎些吧。” “我又不是寡妇,不惦记别人家的爷们,所以你用不着警告我,还是管好你自己吧。”林氏冷笑着说:“男人呢,就那么回事,瞧着热心肠,却不知道是为了啥啊。” 说完拍拍手,她倒是悠闲。 话里话外分明说着,徐大哥出来帮忙没安好心。 这话把徐大嫂气得够呛,刚想说,别人家的爷们不是你家的那种时,就看到白雪过来。 小姑娘一脸哀愁的走过来:“林婶子,求您别往我娘身上泼脏水。她洗的是我爹的衣服,我家穷,想要洗干净给我幼弟改衣服。” 024 寡妇门前是非多 “你娘跟你说的,你也信?”林氏就认定俏寡妇守不住,只是拿话忽悠孩子而已,她可不是十几岁的娃。况且,“事实在这摆着呢,那衣服就是铁证。” 林氏用手指着那一坨的衣服。 白雪没想到,一件衣服给陈三娘抹了黑,她索性想明白的说,可陈三娘摇摇头,不让她说。 当娘的要咽下委屈,免得孩子在受波及。 林氏看着这一幕,认定陈三娘做贼心虚。 “看着吧,被我说中了,还说没猫腻。” 白雪上前,“婶子,求求你了,别这么说我娘,她怀着孕呢多不容易,又当爹又当娘的拉扯我们姐弟。” “姐弟倒是姐弟,就不知道生下来的是不是?”林氏嘲讽道。 “婶子,我娘怎么你了,你要这样对待她?”白雪也急了,握住林氏的双手,使劲的攥着不松手。 林氏不喜欢这个小丫头,使劲的往出抽手,也没注意手上有白色的浆末,只是感叹小丫头劲儿挺大。 白雪和她拉拉扯扯之间感觉差不多,而且也的确在坚持不住,也就松了手。 这山药皮内的皂角素被她抹在了手上,还没等着渗入的时候全部过给了林氏。 这也是她看到林氏羞辱陈三娘没有马上过来的原因,她要给对方好看,给娘出气。 林氏感觉双手已经发麻,还以为这是拉扯之间拽的,一边摸着双手一边剜着白雪,“和你娘一样的货。” 陈三娘气得浑身哆嗦,说她还可以忍受,说她女儿不行。看着对方搓着手还以为要打女儿,就想把女儿拉到身后,白雪赶紧躲开她的手。 “瞧瞧,你的女儿心明镜的不让你碰,那是嫌你脏。”林氏可是会抓住情况,就坡下驴的继续埋汰人。 陈三娘气不过的要去和她拉扯,白雪一看拦着,那林氏的手已经在不舒服的搓着,怎么能让她娘再去沾染。索性一边扯着木盆让她娘跟着走,一边讽刺着林氏,“脏的人才满口污言秽语,整日的说着东家长李家短。正所谓来道是非者,便是是非人,整个村谁不知道你林婶子,今儿讲这个婶子,明天讲那个姐姐,舌头那么长,怎么也没见打个结。” 林氏手痒痒,心里也跟着火似的,不明白怎么突然之间就这么难受,情绪也跟着饱满高昂,气的胸口起伏不定:“今个你跟我说个明白,我讲究谁了?哪个有你寡妇娘好讲究,明明死了男人一无所有,却有钱给你看病买药吃。如果说不是意外财,那是哪家贴上去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故意说给看热闹的媳妇们,“男人当家,小心了。” 果然,看热闹当中的几个人眼睛直转,热闹也不看了就要走。 林氏看着高兴,“都别急着走,大家要是不信问问她,她家男人去给看病了,出来的时候荷包鼓鼓的。” 围观的人看向了刚来的杨疾媳妇。 杨氏刚来,捧着一个大盆放到了溪水边,还啥都不知道呢,就说:“说什么呢?我男人就不能揣着钱出去?” “哎呦。”林氏挠了挠粗糙的手,“你可就别遮掩了,你家有几个钱谁不知道。再者这郎中去看病,带着银子你放心?” 杨疾媳妇不悦,不冷不热道:“我没什么不放心的。” 林氏被抢白个没趣儿,还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白雪看了杨疾的媳妇,后者冲着小姑娘笑了笑。 她家男人去看病,拿回来钱。得到了实惠,没理由去帮着林氏。 “雪儿,和你娘回去吧!”徐嫂子劝道。 村里人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喜欢看热闹,争来斗去也不过就是落别人眼中的一场笑话而已。 陈三娘到底是怀着孕,经不住嘴上无德的人恶意的泼着脏水,寡妇在这世道上就是艰难。 白雪道:“徐嫂子,那我们先走了。” 她临走前特意看了林氏一眼,对方不断的挠着手心,拼命的洗着手,一边洗还一边回头,冲着她们啐了一口。 “没用的。”白雪轻声的念叨了一句。 “什么没用?”陈三娘拿过木盆问着。 “没什么的娘。”白雪心情挺好,也挺坏。因为伤人的时候还是自损。 她回到家里就着熬药的灶赶快点火,然后用手在上边撩着扶火。 陈三娘在栅栏上搭好了衣服,结果发现內侧栅栏下有五包药,这是上午杨大夫给开的。 大概瞧着家里没人,所以在外边放到了栅栏里。她抱着药回来就看到这一幕,“雪儿,你这烧着手怎么办?” 白雪笑了笑,“娘,我在消毒呢。” 陈三娘想着她刚才和林氏拉扯,还以为这孩子在骂人呢。 放下了药单取出一包,扔掉了先前的药渣子,就着白雪点的火重新又熬了一份儿。 白雪皱着眉头的看,陈三娘当她还想着那些风言风语,不由得解释了两句:“她一直和我不对付,当年她是看上了陈大,没少在我娘跟前说我呆。可是最后她也没成,被别人捷足先登。于是婚事议到了外村,也就是你父亲的头上。可是你父亲偷偷去看她的时候,不知怎么瞧见了我,下了聘礼给了我娘。她生气我碍着她的事,后来她嫁进这个村子,丈夫总打她日子过得不好。你父亲活着时候,她不敢怎么着,虽然背后骂我是不下蛋的鸡,但是六年后我生了你。如今你父亲一不在,就又想欺负我了。” “这也不是娘的错,也由不得她欺负。”白雪在火上翻来覆去烤着火,心里暗暗想着,陈三娘的确有个好男人,不然谁等的了迟迟不生孩子的女人。 尤其是在这个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年代。 “我也不是闹不过她,总是想着一个村出来,闹成别人眼中的笑话,并不好看。再者说,我嫁的的确是比她好。”陈三娘幸福地说。 村里的女人淳朴,说不出什么动人的情话,就是打从心里觉得,白家穷,但她心甘情愿跟着她男人过穷日子。 025 曙光 陈三娘拿起了泡在水里的木头模具,吸饱水的木头磨具不再粘泥。 她找了院子里平整向阳地势高的地方,把磨具往地上一放,准备要做土坯。 “娘,我来帮你。” 陈三娘连连摆手,“你的病还没有痊愈呢,坐在那里陪娘唠会儿嗑在看着药,一会儿用得着在叫你。” 白雪应下,百无聊赖地端详了一下自己的娘亲,笑着讲,“其实你长得还真好看。” “你这孩子胡说什么?”陈三娘一笑还有浅浅的梨涡。 她来来回回几趟把模具里边倒满了泥,可是想要蹲下的时候,明显看着肚子窝着难受。 白雪过去拉她,“娘,你告诉我怎么做,我来。” 陈三娘:“那给你做一个示范,你给娘往上边倒点水。” 她把泥按实,又借着水把泥摸平,光溜溜的如同豆腐面一般时,在把模具撤了下来。 “我学会了,娘起来。” 这孕妇蹲在地上,白雪看着感觉都喘不上来气儿。 陈三娘感慨自己养了个孝顺的女儿,于是一个运泥一个脱坯,如此一连做了十块,两人顺利完工。 可即便如此陈三娘也是后背的衣服都湿透了,额前的头发也黏黏的贴在脸上。 陈三娘好像察觉不到累,笑着夸白雪,“有你帮忙,娘都轻快了不少。” 白雪在心里叹了口气,指了指那泥,“分明重活都是娘做的。” 陈三娘苦笑着低了一下头,“本以为没了你爹会活不下去,却没想到你如此的坚强。” 白雪拉着她的手,“别伤心,我们会越来越好,洗洗手我给娘做兔肉去。” “雪儿,”陈三娘犹豫着,“明天你徐大哥可能带着两个儿子过来,这帮着收拾火炕挺辛苦的,就留着招待他们吧。” 白雪应下,“那我再给他们准备点别的食材,保证他们吃得高兴。”她说着就去洗手做饭。 陈三娘慈爱的看着丫头忙活,在艰难的生活当中,如同看到了曙光。 这农家死的男人跟天塌没区别,可总有人在一片黑蒙蒙当中艰难前行。 “娘,姐姐,看我采了多少蘑菇。”出去多时的白云跑了回来。 白雪迎上去把背篓摘了下来,“采了这么多。” 白云擦着脸上的汗,露着小白牙的看着他姐,笑得特开心:“我能采蘑菇了,也能背回来。” “好。”白雪高兴,做了炒蘑菇,一家人吃的格外的高兴。 晚饭过后陈三娘收拾了饭碗,但是意外的看着剩的饭格外多,于是想放到井里。 结果白雪接了过去,“这是我故意留的。” 陈三娘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也不多说,催促她吃了药,然后赶快上炕休息。 一夜无话,白雪睡的踏实,这第二天起得也很早。 陈三娘把炕里的东西搬到了仓房,收拾好了等着人时,院儿里放眼一扫,发现两个孩子不见踪影。 “婶子,你怎么还脱了土坯,这还怀着孕呢。” 徐家嫂子站在栅栏外面打招呼,带着朴实的笑,头上绑着一块暗色的头巾,显然是要帮着干活。 陈三娘迎着人,“孩子好不容易回来还不得闲,都是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徐嫂子嘴里说着哪有,一面催促着两个儿子:“大壮二壮,还不问好。” 两个孩子不好意思的一笑,看着和自己娘差不多年纪的人,含糊不清地叫了人。 “这孩子怎么不会说话。” 徐家婶子刚想说孩子,徐大哥就道:“婶子,趁着天晴早点干活,回头日头足的晒上三天,干得快。” 这一家人是真来帮忙,一应用具带得齐。 大壮拿了二齿钩直接刨炕,二壮就用铁锨往簸箕里收,由他父亲在端出去。 “婶子,铺在院里坑洼的地方好不好?”徐家嫂子进来就看到一路不平。 “行。”陈三娘想让他们碓在房檐下,回头自己再慢慢的垫。结果人家眼睛里有活,直接帮忙到底。 她们两个想要过去帮忙,结果徐大哥道:“你和婶子一边说话去,一会儿掏炕灰大,用不着你们。” 徐嫂子扯了扯头巾,“敢情我这白准备了。” 徐大哥憨厚的一笑,“我们爷三快。” 三个男人刨一铺炕,果然没一会儿就见了炕洞。 徐嫂子看着塌方的地方掉到了炕洞里,就说,“这天天烧天天冒烟,你这身子骨怎么受的。” 陈三娘一笑,“浑浑噩噩的日子挺过来,得多亏了我家的雪。” 一说起白雪,徐嫂子问:“怎么没看到他姐弟?” “嫂子,我去给你准备好吃的。”清脆的声音入耳,是白雪高兴的回来,手里还拿着东西,直接放到了仓房。 “你要给我做什么好吃的?”徐嫂子问道。 “等会儿嫂子就知道。”白雪伸着脑袋回答。 陈三娘看着摇了摇头,“这孩子还卖关子。” 都说人少好吃饭,人多好干活,徐家父子三人一起行动,那一会就把炕灰掏了出去。 这徐家大哥也是一个搭炕的好手,看着里边有烧酥烧碎的土坯,直接给换上新的。 大壮和二壮又合了泥,再把土坯铺到炕上的时,合好的泥也被他们抬了过来。 徐大哥用木头板一遍遍的磨平,光滑的如同镜面一般。 “小云子,烧把火试试。”一个小时的功夫,一切完活儿。 白云把木柴塞进去,点火的时候还费点劲。 “这炕没得说,一看抽劲就大。”陈三娘高兴的合不拢嘴,以后不再受着炕烟的气。 “我来帮你。”大壮过来,火石打开的拢住火,没一会儿半子噼里啪啦的响起来,还伴着阵阵的风声。 “终于好了,可谢谢你们。”陈三娘高兴的连连道谢。 她家这炕不光是睡着不舒服,一点就冒烟人也受罪。 “力所能及的事你就叫他,一个村住着,这点活还帮得上。” 陈三娘不好意思地笑了,话到嘴边也没说。 徐嫂子却知道她也是顾虑良多,拍了拍她的手。还要说什么的时候,已经洗好手的二壮过来,说:“娘,她家仓房里好香啊。” “那准是雪在做东西。”徐嫂子往仓房走去。 026 无理取闹 仓房内,白雪守在锅边,把烙的色泽金黄,白里透嫩的饼一个个的盛在大木盘里。 隔着窗子,她和徐嫂子打招呼,碰了瘸腿的桌子。 “雪儿,小心。” 白雪手疾眼快扶着瘸腿儿的桌,踢过一块方砖垫稳了桌子。 “好险。”白雪尴尬的笑了笑。 “娘,这饼真好看,掉在地上就没得吃了。”二壮眼里只有饼。 徐嫂子瞧了自家儿子一眼,眼神里露着的都是瞧你那出息,整日的在酒楼里当小二,什么好吃的好喝的没见过。 二壮看着他娘,还真就没见过。 “嫂子,进来坐会儿,我这马上完事。” 白雪大火爆炒着油渍渍的肉块,随着她不断的翻炒香味儿盖不住的往出窜。 大家说说笑笑,都期待着。 忽而旱地一声雷,有人摇晃着栅栏门大喊,“陈三娘,你给我出来。” 几个人面面而视,不知这是怎么了? “我去看看。”陈三娘挺着肚子往出走。 白雪把水倒入锅内,神情冷冷,居然追到了家,真是欺负他们孤儿寡母。 “姐,鸡蛋都没了,要咋办?” 白雪冷笑,抓匀手里的东西放在蒸屉上,“那也不是她的。你给姐看好锅,我出去瞧瞧。” 白雪擦了擦手往出走,徐家一家四口也到了门口。 “林氏,你有事吗?”瞧着气势汹汹的人,陈三娘问道。 林氏扫了一眼徐家人,没想到来找晦气,居然碰到他们也在。 可如今事儿都说了,也是骑虎难下,索性直着脖子说道:“有事,让你家那偷鸡蛋的贼丫头,把鸡蛋给我交出来。”林氏叉着腰,其实仔细一看她叉腰的手,那是又红又肿,就连手上的褶子都撑开。 “林氏你这说谁呢?凭什么说我家丫头是贼?” 陈三娘就算软弱,在孩子这她可是寸步不让。何况她家的是个女孩,这要是挂上了一个爱偷的贼名,日后嫁人都是问题。 “你还护着,偷鸡蛋偷到了我的头上,难道我自己的东西还叫不应吗?”林氏理直气壮的说。 “那你叫一句,看它答不答应。”白雪脸色阴冷的走了出来。 林氏一愣,鸡蛋没长嘴怎么会答应,可是转个弯一想,这个丫头承认了偷鸡蛋了,“你们都听到了吧,她不偷我的鸡蛋,怎么让我的鸡蛋答应?” 林氏振奋的说道。 陈三娘微微皱了下眉头,早上两个孩子不在家,回来拿了东西直接入了仓房,难道真的是拿了她的鸡蛋? 想着她和林氏关系一直都不好,有可能孩子报复做出这事。 “娘,我和弟弟没拿她的蛋。”白雪看出她娘顾虑,故意的说。 徐家两兄弟忍不住一笑,徐嫂子嗔怪他们的时候,也没绷住嘴角。 “小贱丫头,你说谁的蛋?”林氏穷凶极恶的问。 陈三娘往白雪跟前儿一挡,“林氏,今我家里有客人,你别闹了。” 林氏看着碍眼的徐家人,不屑的撇了撇嘴,“把鸡蛋翻倍还我,再让你的贼丫头给我道歉,不然这事没完,我让全村上下都知道,你们家养了个贼。” 陈三娘气的脸发白。 徐嫂子一看,赶紧打圆场。 “林婶子,不就是鸡蛋吗,好好说也不是多大的事。” 林氏给了她一个白眼,“说的好像你们是一家人似的。” 徐大哥在这,她话里话外收敛了一点,但也是弦外有音。 徐大哥又不傻,道:“婶子,听说你的手折腾了一夜,还是回去早些休息吧。”他不和一个妇人一般见识。 林氏一听他们夫妻是一个鼻孔出气,全部向着陈三娘,就阴阳怪气儿的道:“都赶上一家人了。不过我是来要鸡蛋的,不关你们事。” 她阴阳怪气儿,徐家夫妇没理她,但吵吵闹闹引来了街坊四邻,都奇怪这是怎么回事? 陈三娘也想知道,“雪儿,怎么回事,为什么赖你偷鸡蛋?” 白雪简明扼要的说道:“我今个和弟弟上山采野菜,无意中碰到了山鸡,想要抓没逮到,反而捡了几个鸡蛋。可下山的时候碰到了林婶子,非得说鸡蛋是她的。” 众人一听是这么回事,感觉林氏有点无理取闹。 可是林氏老脸一横,“你们知道什么,我天天上山喂那只鸡,她下的蛋自然归我。” 听着这般的强词夺理,可是其她的人也犯不着得罪她,于是又看热闹地瞧着同一村的姐妹互掐。 陈三娘听明白怎么回事,道:“林氏,这事算不上偷,大不了我家雪儿以后不捡。” “你还想有以后,今儿个把蛋就给我。”林氏蛮不讲理的道。 “你怎么不讲道理?”陈三娘气得心口疼。 “娘,她懂道理吗?”白雪小身板往前一站,知道对方欺负她家孤儿寡母,才会这么肆无忌惮。 “林婶子,你让我还鸡蛋,那除非那鸡站在了你家的鸡窝上,不然这可是乱认。这今儿个我捡了鸡蛋你说我是贼,明儿个谁上山把鸡逮了,你是不是还要报官呢?” 围着的人嗤嗤一笑,也不知是谁说了句,“也不是她家的,脸怎么这么大。” 林氏怒目看着白雪,不理会她人的话,“小贼丫头,鸡是我喂了粮食的,你别跟我扯别的。” 白雪不急不躁,“婶子,我也是好心提醒你,想要拥有的东西你的真正拥有。这大片的山林可不止一个鸡,大家上山采蘑菇吃,你是不是有一天异想天开还想说自己种的。咱们老百姓每天都烧柴,你是不是说那小树苗也是你栽的?” 林氏被她说的词穷,干瞪眼的瞪着白雪。 “那她可是找抽,都不需要咱们出手,她家爷们儿就能打得她清醒。”在看热闹的百姓一旦涉及到自身利益,也忍不住插上一言。 “走吧走吧,都散了。没理的事情岂能胡搅三分。”徐嫂子拉着陈三娘往回走。 陈三娘则拽了一把白雪,这家里还得招呼客人,也不想和她纠缠,更担心落单的白雪挨了打。家里没男人就没打手,大多时候都选择息事宁人。 027 婉言拒绝 林氏闹了一个没脸,恶狠狠地冲着她们说道:“小贼丫头你等着,早晚有人收拾你。” 白雪回头一笑,“婶子,还是照顾好自己吧,我不劳你挂念。” 林氏想起自己红肿的手,就是昨天和这丫头拉拉扯扯才不舒服的,难道是这丫头藏着什么猫腻儿害自己? “白雪,你给我等着。” 白雪一步也没停顿的,甚至还往里跑着。 “弟弟,别再烧了,再烧就要糊锅了。”白雪打开锅,扯了上边的蒸屉,看着汤汁浓度正好。 “娘,招呼大哥嫂子进屋开饭。” 陈三娘还红着一张脸,招呼着他们一家坐下,忙活着拿碗拿筷。 “林婶子也是的,是不是脑筋错乱了。”徐大哥在外边没好意思说什么,这会儿都觉得林氏可笑。 “雪儿,捡来的鸡蛋全部吃了,不给她。”徐嫂子来个以绝后患。 白雪笑眯眯,指了一下桌上的饼,“嗯,全在这里。” 所有人哈哈大笑。 “雪儿,我就说你这白面饼子和我烙的怎么不同,还以为是细沙粉呢,原来是放了鸡蛋啊。” 白雪伸着长长的铲子,盛着肉。 “嫂子,我这是山药白米做成的鲜蛋香酥山药饼,放了鸡蛋烙出来的饼,渲染香嫩口感好。” “那什么时候能吃?” 二壮明显被勾起了馋虫,忍不住的问。 “现在就吃。”陈三娘赶紧夹了一个饼,“让孩子先吃。” 徐嫂子伸手要挡,结果陈三娘感激道:“帮了我家这么多的忙,可别跟我见外。” 二壮拿了过去,半天的饼子不凉软糯。他蘸了蘑菇酱一口咬下去,软还透着一股甜香,蘑菇酱鲜味十足,结合在一起堪称美味。 他吃得越发大口,都吞了下去,亮着眼睛对白云竖起了拇指,含糊不清的说:“这都能上酒楼里做大厨了!” “给我们小云子也弄一个。”徐嫂子看着白云痴痴的看着,也递了一个过去。 就发现这饼子格外的宣软, 有韧劲儿有弹劲儿,按下去很快的能恢复,恐怕不单单是鸡蛋的功劳,还有人做饼的手法。 “好香啊。”白云接过去一口一口的吃,别人都担心他咬了指头。 “你慢点儿。”陈三娘笑着道。 “怎么这么好吃。”二壮吃的满脸幸福,虽说能在外打工,实际上也是个刚刚年满十二的孩子。 他看着端菜来的白雪,又重复了一遍:“你的手艺比我打工店里的大厨都棒。” 白雪微微一笑,自己就是名震一方的厨子。 “徐大哥,我家里还有浊酒,喝上一杯解解乏吧!”白雪说着看她娘,“爹留下的那瓶娘拿来吧。” 陈三娘转身去拿酒,徐大哥想要说留着吧。 白雪说:“睹物思人难受,我娘也不会喝,不知道嫂子能不能喝一点?” 徐嫂子连连摇头,“我可是定点都沾不得。” “那大壮呢?”在徐嫂子一声一声的二壮叫着,她已经判断出大哥的名字。 “他不能喝,也不给他喝。”徐大哥霸道的说道。 “我也没说喝。这么好的饭菜,谁要喝酒。”大壮看着弟弟白云三口两口吃了那香酥山药饼,就等着吃饭呢。他自持自己是个大人,总不能像个孩子一样随便动手。 白雪就道:“娘,上桌陪着嫂子吃,锅里有个小菜,我在拌一个解腻的。” 徐嫂子想要说这都很好了,可白雪已经手脚麻利地端了上来。 看样子是刚才放到蒸锅的笼屉上面蒸的,这道菜一上来白云就说,“这是我摘的构树花。” 桌上的人一听是构树花,可是看着样子怎么不像? “都别看着了,尝尝我家雪做的如何?”陈三娘颇有些自豪。 于是大家站着蘸料,本以为是认识的味道,可是到了嘴里一下子刷新了。 “雪儿,你怎么把构树花做的这么好吃。” 白雪把凉拌的野芹菜往上一放,两凉两热四个菜,分量十足,“嫂子,你看哪里不一样?” 徐嫂子说不出来,自己做构树花也是蒸了一下,随后搓着面酱吃,但是没有这味道。 二壮到底是有点见识,“娘,都在她的蘸料上呢。” 徐嫂子看着蘸料,的确和自己的面酱不同。 还想问问这蘸料有什么不同,结果看到他家二壮不再抬头,闷着头的紧动着筷子。 “这孩子,没样子。”徐嫂子忍不住说了自家儿子。 “谁让这么好吃,好吃的都停不住筷子。”二壮嘴里含糊着说道。 徐嫂子无可奈何的一笑,“都被我惯坏了。” 有娘疼的孩子,总是稍稍放肆一点。但不是不懂事儿,大壮就很有模样的吃着。 十四岁的男孩动作稳重介于大人,这说明徐家对孩子有疼爱有管教。 “白雪,你这蘑菇酱也好吃。”徐大哥一边喝酒一边道:“你嫂子也天天做,没有这味道。” “就是,我的蘑菇也是新鲜的,怎么就不如雪儿的好吃。”徐嫂子一边吃着蘑菇酱,一边吃着饼。 “大厨做的也没这味道香,都能拿出去卖了。” 二壮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却直接提醒了白雪,也许是个生意。 二壮夹了一块红烧兔肉,香喷喷的兔肉让他不舍下咽,就含糊着说了句,“你可以去酒楼试试,我跟掌柜的给你问问,但是不能保证他就要。” 徐大哥觉得这是个法子,“雪儿,要不你去试试,做好了也是一个家里进项。” 白雪却是有些踌躇,没有塑料瓶,没有玻璃罐。东西要怎么卖呢?拥有的琉璃瓶都是稀世珍品,价格昂贵的仰止,可油纸也不能包裹。 而最主要的还有食品安全,完全没保证。 再者,酒楼的大厨尝过几回,也能做个八九不离十。 “没法装。”白雪婉言拒绝后沉默的吃着,想着如何能够另辟蹊径。 她看着饼蘸着蘑菇酱就想起了肉夹馍,也许她可以这么试着,油纸一包就可以。 “也不是没法装?”大壮根据经验道:“用榆木做成小罐子,就可以用。” 028 不嫁 这说起榆木做的罐子,白雪想到山上燃烧的那些木材,好像就是榆木。但是现在囊中羞涩,买榆木罐子少了工钱高,多了自己拿不出,也就笑了笑,“我再想想。” 二壮以为她没信心,毕竟小姑娘没自己大还干巴瘦,于是老气横秋的说了句,“可惜了,你这东西绝对能卖。你看镇子上那些卖小吃的,真的没有你这个好。” “那镇子上卖小吃的,需要交摊位费吗?”白雪想知道的多些。现在的她穷,手里没钱,就得处处都得考虑。 二壮还真就不懂这个,不由得看了看大壮。 “啊,一般情况下没人收,但是你不能占了别人的位置。不过好像也有那些不安分的人,强行收保护费。” 一听说有人强行收保护费,陈三娘和徐嫂子就蔫儿。 “雪儿,别去了,听着不安全。”徐嫂子说道。 一开始还同意的徐大哥也点头,“雪儿到底还小。” 白雪藏在股子里的灵魂叫嚣,自己是受制于这具身体。 一顿饭吃的高兴,当陈三娘拿了钱给徐嫂子时,两口子差点跟她急了眼。直接说要给钱别再找他们,使得陈三娘感激不尽。 送人走时,二壮只看盆,意犹未尽的还砸吧着嘴。 徐嫂子推了一把,觉得儿子有些丢人。 二壮嚷道:“你再想想,绝对行的。” 行不行还在考量中。 送走了人,她们架火烧炕,为了炕面能够尽快的干,就需要架上木头烧一小时停一小时,反反复复直到干为止。 好在现在的天气也好,大着肚子的陈三娘不方便进山,姐弟俩自告奋勇,每次两人就如同小耗子一般往家倒着柴火。 打开的树条树棒时,居然掺杂着山药。 “雪儿,这么多你不是弄回来吃的吧?”陈三娘有些紧张:“你现在还小,不能往那人多的地方去。” 白雪刚好喝了最后一碗药,“娘,我进山都不怕,我还害怕人多呀。” 陈三娘摇摇头,觉得孩子初生牛犊不怕虎,还不知道人心险恶。她尽量以平和商量的方式让女儿放弃这个想法,“能有赚头么?还是在家帮娘看家吧,等娘生完了孩子,去地里干活保证供你们几个吃上饭。” 白雪知道她疼自己,可家徒四壁的,光是一家和睦没用。 “这山药山上有,用的就是家里的大米。你也看到了这米发酵之后,基本上半斤原材料就能出十个饼子。更主要米和山药是四六分的,用不了多少大米,我卖两个饼子就是本钱。蘑菇也是山上采来的,回头我再晾点干的,入冬之前这买卖做得。” 陈三娘没想到女儿算计的这么清楚,估计是吃了秤砣铁了心,长叹了一口气,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老话不假。 “可你没法进城。”她希望孩子退缩。 “孙家的牛车三六九日进镇,我可以起早跟着马车去跟着马车回。”白雪铁了心要试一试,明天正好赶集日,想要实地在考察下。 第二天就提了唯一一只肥兔子,井里放了好几天冰冰凉,和早晨的风一样。 牛车上,村妇们叽叽喳喳有说有笑,这是雨休前最后的清闲日子。 看着牛车还能压出湿湿的印记,宋婆子就说道:“今年的年景不错,应该有个丰收年。” 钱氏长吁短叹,“那得看种什么,我家今年就没选好,雨水大浇的麦苗倒地,我家里的和孩子整日在地里扶苗。” “那你咋还进城?”旁边的人都跟着心急的问了一句,要知道庄稼是庄户人的命,收成不好交不了税收不说,一家子挨饿那是要被饿死的。 “哎,我进城去买点盐,这整日的在泥地里扒扯,不吃点盐真没劲儿。” …… 白雪听她们说着,晃着脚的坐在边上,内心感叹着失去机械化的耕种,真是汗珠子掉地摔八瓣,辛辛苦苦都不见得有个保证的收成。 “白雪,你上镇子上干嘛?”钱婆子看着她,眼神还算柔和,口气还算和善。 整个村子上的人对白雪的感官都不坏,毕竟是小姑娘勇敢的发现了蘑菇,让好些人家靠着吃蘑菇都能挺一段日子。 青黄不接的时候,连草都有人啃,蘑菇可比树皮好吃多。 “婶子,我也想去买点盐。”白雪不打算多说什么,想起她对陈三娘人品的不信任,所以话少的低着头。 其他人就看着她背的篓,不明白买点盐,为啥背这么大个篓。 “那白雪一会儿跟我去,婶子帮你看着,免得老周再给你缺斤少两。” 白雪呐呐的一笑,老周不会给她缺斤少两,而且还是只多不少。 “婶子,我娘快要生产了,让我给妹妹买个小被子,所以你先去吧。”白雪婉言拒绝了她。 其她的人听着她喊妹妹,就道:“白雪,你得盼着你娘给你添个弟弟,回头长大了那是个劳力,丫头片子有啥用。咱们庄家院里就需要壮劳力,不然沉重的活谁来干?” “就是。” “你家啊,要不是你娘肚里揣个孩子,真应该找个搭伙的,帮衬帮衬家里。” 白雪还真就没考虑到这一层,刚刚填饱的肚子没这想法,就想着拼命挣吃的,别让她们饿死,剩下的全凭老天安排。 几个中年妇女来回交换着眼神,往上递话。 “我说她钱婶子,回头有时间问问陈三娘,如果能找个搭伙的,起码有个顶门立户的人。” “雪儿,那你娘没跟你说说吗?”钱婶子问她。 村里的男人向来都是抢手的,没了男人的寡妇风韵犹存,目标肯定不是年轻小伙,基本上都是成亲有老婆孩子的中年男人。 所以这帮妇女们就很谨慎,生怕寡妇动了心思,勾引自己家的男人去养别人家的孩子。 毕竟这种事情有所发生。 白雪本不想理会,但是为了陈三娘的名声,还是道:“我那舅舅就来过,要给我娘嫁人。可是我娘说了,生是白家人,死是白家鬼,她不嫁。” 029 阎王 车上的几个人立马没了声,嘻嘻闹闹的话语也渐渐消失。 青葱的树木,翠绿的藤蔓,覆盖缠绕,摇动连结,参差不齐,随风飘拂。 风打山林的声音催人昏昏欲睡。 牛车一路摇晃进了镇子,很有目的的来到了一条街,那就是今日的集市地。 随着人的来往小贩的叫卖不绝于耳,是熙熙攘攘的好不热闹。 村里来的妇人不免有闲逛的,三三两两结伴而行。而钱氏急匆匆的去买盐,没有闲逛的心。 白雪慢慢的跟着,想着她买盐速度也快,也就在通往老周的巷子前站下,看着两边的摊位时,居然有着很大的间距。 正好是个路口,居然没人摆摊,空出来一个很宽的过道,至少共一辆车来回行驶。 白雪在一个卖着木头首饰的小摊儿前蹲下。 “小姑娘买一个吧,很便宜的。”卖簪子的男人打着招呼。 白雪看着木头簪子,想给陈三娘买一个,她大热天的还得用布包头,不如挽一个髻用簪子插上凉快。 “多少钱?” “三文两个,两文一个。小姑娘不如买两个,正好换着带。” “那一文一个你能卖吗?”白雪跟他砍价。 “不行,我这簪子木质好,样式漂亮,都是桃木做的,能辟邪除湿,祈求平安,是压得住邪气的吉祥物。而且桃木能活血化淤,促眠安神。你摸摸我这材质,坚硬美观,你说的价格我都合不来。” 白雪有些无语,大家卖货都很拼呀。 她在里边挑了两个简单样式的,“我要花式简单的,两个榆木簪子。你合得上吗?” 卖簪子的男人看了一眼白雪,“你这小丫头,是块当家的料。” 他收了白雪的二文钱,将钱小心翼翼地收到了袋子里,拿了两只花样较次的给了白雪。 “大叔,我也不占你便宜,回头也想在这摆摊位,到时候请你吃好吃的。” 卖簪子人一听觉得小姑娘忽悠他,指着两边挨着的摊位说道:“没有闲地了。” “那么大空地儿呢,你当我没瞧见。”白雪故意说。 卖簪子的摊主撇嘴,“那是阎王的地儿,谁敢占。” 白雪疑惑,“谁是阎王?” 卖簪子的左右瞅瞅,声音压低:“那是老周卖盐的通道,谁敢占位置他打死谁。” 这回把话听得明了,白雪明白了。 她站起身,准备去见见这位阎王,看能不能得来一块地。 自己的摊位也不大,一个箩筐的位置,根本不影响来往,就看这个人同不同意。 白雪再次进来的时候,几乎和上次来没什么区别。 佝偻着腰的老周在柜台后,瞧这样子刚给别人抓完盐。看着她进来只当买盐的,“来多少?” “一只兔子的价。”白雪笑着看他,由于今天有求于人,笑得格外的甜。 “兔子,拿来给我看看。” 白雪在背篓里拿出来,还是个挺肥的兔子。 “这回我给你做个红烧兔肉吧,味道很不错的。”白雪主动说给他做兔肉。 老周嫌弃的哼了一声,“别糟践了东西。” “糟践了我不要盐了。”白雪自信满满的说着。 老周唔了一声,指了指后边的屋子,“灶房在那。” 白雪上次来给他收拾屋子,轻车熟路的就来到了灶房,看着堆得乱七八糟的灶房,心里想着这就是光棍汉。 难怪说男人外边走,带着女人一双手。离了女人的一双手,大多数的还是邋遢的。 白雪没有急着给他炖兔肉,挽起胳膊找了块麻布,先清理出一块干净的地方,然后打开锅盖又去刷锅。 老周的伙食真不错,鸡汤里还剩下那么几块鸡肉,以及半盆的白米饭。 她刷了一个干净的碗过来盛着,架起了木头又把锅刷净。添了半锅的清水,烧的温热的时候舀出了半盆,才把剁成块儿的兔子肉扔进去焯水。 葱姜酱油醋糖,这里可见的调料也不少,白雪蹲下身子在筐里拿出了松蘑和一块桂皮,这是山上得来的东西。 油锅里煎好了油滋滋兔子肉,拌着几样调料下锅在一炒,浓郁的香味儿已经窜了出来。 白雪没有用水直接用了鸡汤,把洗好的松蘑也放了进去,这将是鲜香味美的一道菜。 她盖上锅盖的时候,把白米饭放在了盖上,菜好饭也就热了。 白雪在等待出锅的时候,又开始了卫生的打扫。 从灶房一直到前边儿的柜台,小丫头一一逐个地收拾着。 老周还是上次的状态,不言不语。 在白雪给房间擦二遍的时候,他终于开了金口:“好了吧?” 他闻着味儿,有点儿饿。 “我去看看。”白雪进了厨房,打开锅盖儿地说了句,“你再等会儿,收收汁。” “这又不缺木头,你大点儿火。”老周催促她。 白雪不听话的走了出来,笑眯眯的说道:“周叔,您能帮我个忙吗?” 老周没说话的看着她,眼角扫过了一个盐袋,明显比上次一只兔子给的盐还多。 “不是这个,我想在那集市的巷子口摆摊,您能给我一个背篓的位置吗?”白雪眼巴巴的看着他,尽量让自己无辜的眼睛再大一些,眼底水汪汪的,犹如一只小兽博取着同情。 老周眉头皱了皱,“就知道无利不起早。” 白雪哀求,“本来上次走也说给叔做兔子肉,这次来求您,的确是我贪心了。可我除了您,谁都不能求,谁都不敢求。” 听着小姑娘微妙地戴了一个高帽,老周挑了挑眉,“尝过你的手艺再说。” 白雪高兴的往后跑,接着就端上了一盘色泽酱红,看着都鲜香味浓的兔子肉。 “你怎么放蘑菇了?这个东西有毒。”老周握着筷子,看她恼怒的说:“会吃死人的。” 白雪在边上扯了一条放在嘴里,咀嚼了两下就咽下。 老周顿时一慌,伸手就去掰白雪的嘴。 白雪被掰开了,嘴含糊不清的说:“咽下去了,没毛病。” 老周松开的手,冷眼看她。那么大一口蘑菇咽了下去,人还是好好的。 030 白貔貅 白雪笑嘻嘻的说:“我家太穷了,就去吃蘑菇,结果发现有些蘑菇能吃,有些蘑菇有毒。色彩格外鲜明的蘑菇有毒,这种褐色的松蘑反而能吃,已经吃了好一段时间了。” 老周不吭声,微微有些失神。 穷,真的很穷,穷到了做完饭要往锅里倒上一舀子水,煮出汤来喝那剩下的盐滋味儿油滋味儿。 白雪也不说话,转身拿起抹布继续干活。 她知道有力的话语,不如有力的行为。 老周挑着肥而不腻,瘦而不硬的兔子肉,一口一口的吃了起来。中途才想起喝酒,还是白雪擦着酒瓶的时候。 “给我拿过来。” 白雪给他倒了一杯,“早晨喝酒一天醉。叔,剩下的给你放回原来的位置。” 老周看了她一眼,把蘑菇嫌弃的往前推了推,“你吃吧,下次别放。” 白雪点头,笑着在他面前把蘑菇全吃了。 老周问:“你来我巷子前要卖蘑菇?” 白雪点头又摇摇头,“我是做成了蘑菇酱,夹着山药饼来卖。” 老周:“没听说过。你记着别惹出事儿来,留了够宽的通道,剩下的你用吧。” 白雪高兴不已,“谢谢周叔。” 老周沙哑的声音说:“惹了祸你自己担着,小心像我一样瘸了腿。” …… 白雪出来的时候脚步轻快,心情愉悦。 少年壮心豪迈,矫翼欲攀鸿雁,青云直上。 虽然她只是要卖饼,但却做出了十亿大生意的气魄。 她先在熙熙攘攘的街上找到了油纸,这里的油纸都是整张的,买了薄薄的一沓。 她要做一个干净的棉篓子,又去了布庄买布和棉花,结果看到柔软的细布,就买了给那没生的孩子的用。 至于她们娘仨的衣服,直接跟老板买了粗布,一人做两身。她要干干净净的来卖山药饼,毕竟自己也算是个门面。 她把布放在了背篓当中,才想起肖张的衣服也在。 记忆力还不错,往莫府的方向摸索。 其实也不难判断,越是繁华的地界,就越住着金贵的人。 高高的楼阁把云雾刺穿,楼阁的扶手边点缀着一丛丛七彩鲜花相互辉映,一双双娇燕飞入珠帘,回到梁上的老巢。 离着老远都能看见那座拔地而起的高楼。 莫府,重门紧锁,庭院深深,开门的小厮依旧是富贵。 富贵儿眼睛闪了闪,直接就蹦出了一句话,“哎呀小姑娘,肖哥都想死你了。” 白雪想着自己如今这干瘪的身材,实不值得男人留恋,古怪的看着他:“你说什么呢?” 她把肖张的包裹给富贵,嘱咐道:“麻烦你把衣服给他。” “你自个儿还肖哥。”富贵赶紧又把包裹递还给了她,一扭头,不知冲着谁说道:“赶快去找肖哥。” 白雪摸着下巴想,难道是这家伙买了羊肉后悔了,要自己把钱再送回来? 那可是想都不要想。 知道貔貅吗? 以四面八方之财为食,吞万物而不泻,可招财聚宝,只进不出,神通特异。 白雪,白貔貅。 她悄悄地挪动步子,准备离开,刚下了台阶儿,身后就传来一声。 “小丫头,来了都不见面就走。” “我来给你送衣服,高门大户也不是我个小孩能进的,所以就走了。”白雪若无其事的说。 肖张漫不经心的盯着她看,忽然往前一凑,鼻子嗅了嗅。 白雪吓了一跳:“你不会真是恋童癖吧?!” 肖张也很惊讶:“你什么时候这么自恋了?” 一句玩笑话打消了白雪的顾虑。 “我闻闻你身上什么味道,怎么有股子香味?” 白雪真想说是个狗鼻子,可是自己低头的时候,也闻到了香味。 “是兔子肉的味道,你刚刚做了兔子肉?”肖张不但鼻子好使,脑子也好使,马上想到这是前些日子白雪给他做的兔子肉的味道。 “你把兔子怎么了?快领我看看。”肖张要找到那个做好吃的地。 白雪没动,“过两天我来赶集,就在集市的巷子口,如果你想吃就来找我。不过兔子肉没有,是鲜香的蘑菇酱夹山药饼。” 一听兔子肉没有,肖张寡淡的挑了挑眉,“这回惨了,好吃的羊肉被厨房的大婶给糟蹋了,如今兔子肉也没了。我还要像小白兔一样去吃蘑菇,惨了。” 白雪看着他这样子忍不住笑,“那边有卖肉的摊位,如果你能买一个猪肘子,我做好了给你带来。” 肖张一听这话,如同干涸的鱼遇到了海风一样,扯着白雪去买肉。 “莫公子的钱,给我换肉真的香。”肖张总是带了三分的痞子相,偏偏不惹人讨厌,归功于那乖巧的模样。 白雪扫过一堆肉,价格都不便宜,最后落在了一处:“掌柜的,这些剔下的骨头怎么卖?” 掌柜的刚给他们包完肘子,听了这话看了看那一堆骨头,只是没剔净的剩了一些塞牙的瘦肉和筋头。 “你要要的话,这一堆三文钱。” 大家都爱吃肉,谁爱啃骨头,所以一贯很便宜。 “那麻烦掌柜的给我包上。”白雪捡了便宜,有些高兴。 肖张看她买一堆骨头,对掌柜的摆手,“不要不要,给她也来个肘子。” “我要骨头。”白雪坚持得道:“我娘怀了身孕,愿意喝汤。” 这骨头敲碎了熬汤,对孕妇是极好的。 “有肉不吃爱喝汤,你娘还真是怪。”肖张嘲笑道。 白雪瞪他一眼,“不许说我娘。” 肖张拎了肘子给她扔篓里,“万一你做了肘子,你娘馋怎么办,做女儿的你又不能不给她吃,那回头我就没吃的了。” “我娘是大人。” “怀着孕的大人吃不到东西,嗯,真惨。” 白雪:“你在被宰。” 肖张一本正经,“我只是保护我的肘子。”说着让老板又打包一个,花了银子也是他付的。 白雪觉得,肖张总说莫公子是冤大头,其实冤大头是肖张才对。 她来到这个世界孤立无援,还得拖着母亲和弟弟一起活着,仿佛背着整个世界。 她以为自己强大,不会疼不会痛,也不想吃肉。 可肖张放在她篮子里的肘子,她口水都要流下来,才知道她不过是芸芸众生中脆弱的一个俗人罢了。 031 别以身相许 白雪眼眶微红,尽力止住泪水,郑重地说:“谢谢你,我以后一定会报答你的。” “报答我什么都行,只要别以身相许。少爷貌美,报恩的小姑娘如过江之鲫,要花心思委婉拒绝小姑娘也是很头疼的。”肖张大言不惭的说着。 白雪扑哧一笑,挥着手向肖张告别,跑到了摊市上买了酱油白糖和醋,总不能白吃人家的肘子,她出了调料的钱。 白雪再回到牛车上的时候,背篓里边已经不止是盐。各种纸包着的东西塞在里面,居然是满满的一篓子。 “白雪,你这都买的是什么?” 车上已经回来了不少的人,钱氏捏着一小包盐,惊讶写在脸上看着她。内心里更想问的问题是,你哪来这么多钱买东西? 白雪敷衍道:“我来时带了一只兔子,卖了换了粗布。” 众人七嘴八舌问的更具体,就是那兔子你哪儿逮来的?卖了多少文钱? 大家也看得出来,一只兔子买不了这么多的东西。 白雪不慌不忙,“守株待兔捡到的,赶上布庄的老板喜欢吃兔子,所以多给了我一些粗布。” 听着这么敷衍的话,有人撇了撇嘴。 有人则是脑子里一直在疑惑,兔子是怎么抓到的? “都回来了吧,坐稳了,走了。”老孙头赶着牛车,在太阳稍稍偏西的时候,他们出了城,要在天黑之前到家。 白雪就靠着背篓,因为总感觉有人要弄翻它。 这群村里的长舌妇,不管自己家的背篓有没有填满,总想翻一翻别人家的钱财。 钱氏一直心存疑虑,白家死了男人,钱都填了上去,按理说口袋该空空如也。 如今居然能买这么多东西,太奇怪了。 钱家和白家从前的家境差不多,都是仗着男人有力气,能填饱一口饭。 如今她家儿子长大能帮着下地,日子松快不少。 可怎么瞧,自己家的日子都没白家过得好,这心里就泛起了嘀咕,回到家里还记挂着这件事。 她晚上做完了晚饭,收拾了桌子,就出了门。 正赶上林氏拎着锄头回家。 钱氏眼睛一亮:“她林婶,你和陈三娘是一个村的,知道她家状况么?” 林氏刚从地里回来,这大多数的村里人都没下地,因为地里还是黏的慌。 可是她男人非得让她上地薅荒草,累得连腰都直不起来。 她脾气不好,“你问这个干嘛?是羡慕那个寡妇吗?” 钱氏不知道她哪根肺管子不顺气儿,也就懒得搭理,说:“我只是好奇寡妇命好,她家白雪上镇子买了好多东西,真是不愁吃不愁穿。” 林氏一听来了精神,“她男人死了饭都吃不上,听说还是徐家借给的粮,怎么可能有钱买东西。” 钱氏也是知道这事,所以才疑惑。 “一车上的人都看见了。”钱氏夸张的比划了一下:“那么多东西呢。” 林氏还想再问两句,结果他家老头子在房里出来,冲着她就嚷,“回来都不知道做饭,净扯些什么?” “我累了一天,说话怎么了?你嘴那么勤快,怎么没见去地里用嘴干活?”林氏扶着酸疼的腰,发了一通火,也没心思再跟钱氏聊,进了屋。 钱氏没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索然无味地回了家,路过白家门口,瞧见屋里还点着灯。 “这是什么人家,晚上还点灯。”她嘀咕了一句,心中的好胜心越发重。 她家的日子就算差,那也得比寡妇家强吧。 …… 陈三娘没想到孩子买了这么多东西回来,爱不释手的拿着木头簪子,又看着那细软的布,一看就是给未出生的孩子准备的。 她呐呐的说:“这些得多贵呀,你那些钱都是拿命换回来的,好好攒着,将来当嫁妆多好。” “娘,姐姐买了这么多的肉,我们有肉吃了。”白云笨拙的捧着两个肘子,笑的眼睛都成了月牙。 陈三娘笑不出来,这多贵啊,贵的仿佛那是自己身上的肉,看着都疼。 白雪把盐放到了灶房,看着锅里已经热了饭,就隔着门儿说道:“娘,我买了骨头,听卖肉的说骨头汤大补,我给你熬去。” 陈三娘哽咽无声的没说话,一直用手捂着嘴。 白雪只当默认,洗净了骨头在敲碎,扔在锅里时只是放了葱和桂皮,红红的火烧起来,香味儿闷一会儿就往出冒。 “弟弟,这两个肘子我们先放到井里,等后天姐姐上集时,煮给你和娘吃。” 白云高兴的帮忙,在屋里跳出来送给他姐。自从不再挨饿有饭吃,小家伙眼神里都有了神采。 “雪儿,你买的这四米布,是准备做衣裳吗?”陈三娘掀开外屋的帘,弯着眼眉笑着问。 “对。娘你先给我做一身,我想赶集卖货的时候穿,三天能来得及吗?” 陈三娘点头,“用不上三天,娘用上两天就能给你缝一身。” 白雪夸奖:“娘真厉害。” 母女二人一起笑了。 白雪知道作为一个母亲,肯定很希望保护孩子,完成自己作为母亲角色的任务。所以她给陈三娘表现的机会,但也得补充一句:“娘,我也不着急,就三天吧。回头你休息一下把你和弟弟的在赶出来。” 孕妇经不起疲惫,白雪每次看陈三娘都觉得心惊胆颤。 陈三娘手里捏着料子,“娘这身子不做了,用不了百天也就生了。回头再给你做一身,不用再穿着打补丁的。” 白雪摇头,“娘,你要是舍不得现在穿,那就做生产后穿的。我有这身衣服就够换,毕竟也不是天天都去镇子上。” 陈三娘还想再推脱,小云子兴奋地抓过布,往自己的身上一披,“我有新衣服喽,我有新衣服喽。” 看着孩子兴奋的模样,娘两个对看着笑。 “雪儿,吃过了饭给你量衣。” “好嘞。”白雪出去捞出了大骨头,又盛了一碗汤,撒了葱花再有油珠的碗上,又一人一根大棒骨。 白云拿了一个有筋头的骨头,跟一个小饿狼一般,锋利的小牙啃得是满嘴流油。 “弟弟,骨髓也很好吃,你这样试试。”白雪实践给他看。 娘三个就都一致动作,在吃着不多的肉,掏着骨髓当中,美美的吃了一顿。 032 藏猫猫 陈三娘给白雪量衣服,也没有什么尺子,只是用手来回的丈量,然后拿着剪子就去裁布。 白雪也没闲着,把买的油纸留下几张后,就一个大张的油纸裁四份,折纸折成了一个个小袋子形状,然后打了浆糊糊粘上。 姐弟俩在灯下做的欢快,一个时辰左右就折完了,足足有二百多个袋子。 她把纸袋子规规整整的折在一起,拿了陈三娘做衣服的线三搓两搓成了细绳,直接把这些纸袋子捆起来便于拿取。 一边缝衣服的陈三娘手里的针线活细致,她要给女儿缝制一个手工上乘的衣服,哪怕面料是粗布的。 白云在旁边打下手,这帮一下那帮一下,帮不上多大忙,他倒是挺开心的,拍着自己的小胸脯说:“我将来要当顶梁柱。” 娘亲和姐姐都温柔地看着他。 忙了一通,直到深夜三人才躺下睡觉。 白雪来到这个世界,还是第一次睡得这般踏实。甚至梦里和往昔都不同,不再是饥肠辘辘四处找吃的。 梦是希望开始的地方。 睡眠是补充一个人经历最好的办法,安心的睡觉让人格外的精神舒爽。 白雪倍儿精神,神采奕奕地领着弟弟上山打柴,实际上想要采回更多的山药。 时候不早,街道上有些人,叔叔伯伯的叫了一通,大家都夸姐弟俩聪明机灵。 村里穷,一日三餐基本喝粥,碰上那年头不好,收成不强的时候,就得勒紧了肚皮挨饿。 大人都吃不饱,哪有空管孩子。村里的孩子一个个呆头呆脑,大家也不当回事儿,只说年纪小大了就好。这种情况下长大,也就都成了老实巴交,不会说话的庄家汉,身体素质偏一般,脑袋不够聪明。 遇见人都要打招呼,白云牢牢记着姐姐的嘱咐,直到看见了林氏,白云的嘴变成了葫芦,惊恐又厌恶地看着那人。 小孩子不知道这是什么感受,但会诚实的表达出来。 林氏平日里横挑鼻子竖挑眼,今日却是笑成了一朵菊花,和善的问:“这不是雪儿云儿吗?干什么去呀?”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白雪假笑:“我和弟弟去打柴。” “真是勤快的好孩子,那快去吧。”林氏说的如同一个慈祥的长辈。 可惜白雪不是十几岁的孩子,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老祖宗的话总不会错。 白雪带着弟弟不动声色地上山,故意往地下扔两个树枝,又走了一段路,就听见树枝被踩碎的声音。 “姐姐,婶子跟我们藏猫猫?”白云不知世事的问着。他最近吃的饱饭,整个人都胖了起来,原本瘪瘪的小脸蛋儿变得圆润,婴儿肥看上去很有手感。 白雪手痒痒的掐了掐他的小脸蛋,“那弟弟想不想跟她玩啊?” 白云使劲的点着头,“姐,我最爱玩藏猫猫了,但喜欢藏起来,不喜欢找人。” “我数一二三,到三,咱们两个就跑。” “好。” 林氏一直小心翼翼的在后面跟着,以为自己没有暴露。结果突然间,俩孩子跑了起来,小短腿快的出乎意料,好像钱婆子家养的那只山羊,上高都那么灵巧,没一会儿在她视线当中就消失。 山不高,架不住树木郁郁葱葱,小路深处被树叶掩埋。 林氏气的直跺脚,挂了一脚山上的泥土,败兴而归。 一回家,她家老头子就催她上地干活。 “你咋不去呢?”林氏不高兴。 老头子破口大骂:“要不是你和王家那老婆子闹起来,我至于在拦架的时候磕到腰吗?家里明年要是吃不上饭,给我滚蛋吧!” “我往哪儿滚,儿子女儿都给你生着。” 两人开始例行公事的吵了一架,没出嫁的女儿,娶了媳妇儿的儿子,儿媳妇都在自己屋里憋着,不去掺和他们那点烂事。 林氏吵完了架,气儿撒出去不少,脑袋里面又开始琢磨着,白家为什么有钱花?是不是哪里藏着宝贝? 寡妇家的日子不可能这么好过,否则人人都想当寡妇。 陈三娘大着肚子,天天下地去扶麦苗,没见往别地方跑,也就这两天下雨湿地才在家里休息。 就剩下白雪天天神出鬼没,时不时还从村外回来。 保不齐就是母女俩藏了什么好东西。 林氏徘徊了一会,最后还是不死心。她拿了针线盆,也就是用泥巴在盆里做一个型,拿出来再沾上没用的破布甲。 农村基本上都有这样一个盆,上百块的小布条经年累月一点儿一点儿粘上的。 她拿了补丁和上地穿坏的裤子,抱着自己小盆就出了屋,守在白雪回来的必经之路上。 她一针一线缝的也不认真,总是时不时的望着村口,直到手被针扎出血,才看到那两个小人影。 白雪老远就看到她的身影,进去出来的不知干什么。 可是她家和林氏就隔着一个钱家,门前路过那是必然的。 “雪儿,这么快就打了这么多的柴,又采了这么多蘑菇。”林氏摆着笑模样说话,用手在蘑菇筐里搅了一下,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 “我这筐里没有鸡蛋。”白雪道。 林氏厌恶着小孩儿的机灵,视线又落在了背上背的那捆柴上。眼看着土道上也没有人,就拿出忽悠孩子的手法。假笑着说:“雪儿,婶子想跟你借捆柴,回头我上山打柴就还你,行不?” 她嘴里问着就过去拿,以为翻蘑菇筐一样的容易。 白雪身子灵敏的躲过她,“婶子,你上山怎么还空走一趟,不自己带回来。” 明着是告诉她,你上山我们看到了。 林氏脸色有点阴阴的,想着自己的目的,她又维持着笑,“我身体不好,所以半路就回来了,只能跟你借点,肯定会还的,孩子别太小气。” 白雪牵着弟弟的手,直接拒绝:“婶子,我家的炕需要天天烧火,这柴我不能借。” “你这孩子竟说谎,你家的炕都干了,这个季节哪用烧炕,多浪费,谁家也经不起这么大挥霍呀。” 033 不许碰我娘 林氏站在大门外,透过白家破洞的窗,能够清清楚楚看见陈三娘就坐在炕上。 如果不干的话,怎么会坐在上边? 白雪不理她,“我家做饭还用柴呢,我娘等着我回家做饭。” 反正不管她说什么,两个孩子就是急着往家奔。 林氏越发断定那柴里面藏着好东西,急跑两步,一把扯住了白云的柴,用力的一扯那枯草捆成的木柴,哗啦啦都掉了下来。 两根跟木头差不多的东西,掺杂在里边。 林氏并未觉察,伸手去扒拉的时候,结果一下子碰到了山药。就感觉那阵阵的疼痛,虽然没有前几日浓烈,但是感觉差不多。 她一下子好像知道了什么,恶狠狠的看着白雪。 “小丫头,是不是你前几日用这东西害我。”想起那种折磨人心的痛痒,一双手肿的跟猪蹄儿一样,真的是恶从胆边生,抓起一个木头就打白雪。 一下子就抽到了白雪手臂上,小孩骨头嫩,皮肤瞬间肿了一块,又青又紫。 白云吓坏了,“娘,林婶子要抢柴,娘,林婶子打姐了。” 白云打开了栅栏门,冲着屋里喊着。 陈三娘听到了声音赶紧出门,看到林氏举着棒子打白雪,白雪把砍柴的刀从背篓里拿出来。 “雪儿!” 陈三娘吓坏,急忙跑去拦着。 林氏望着白雪狰狞的小脸和手中握着的砍柴刀,心里突然哆嗦了一下,握着棒子的手都有些捏不住。 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被打之后不哭不闹反而是摸出刀子。 这要是长大了还了得? “杀人啊,你要杀了我吗?原来你这么小就这么歹毒。”林氏大声的嚷嚷起来,好像她才是受害者。 白雪是真的很想用这把刀子给她放放血,可是冲动是魔鬼,真要是见了血,这事就不好收场。 白雪生生忍下来,将砍柴的刀子扔回了背篓里。 林氏一愣,过后冷笑,瘦的跟鸡仔似的孩子,还不是等着挨打。她为了壮一壮自己的气势,抬起棒子又要打人。 “你太过分了。”陈三娘也不顾自己还有孕,愤怒地往前冲,就想推她远点。 林氏挥着棒子打到了她肩头,陈三娘生生吃了一下。 “不许碰我娘。”白雪红了眼,使出了全身力气,抓了木棍打她脚。 被打的林氏顿时嚎啕大哭,坐在了地上,一边哭一边哭诉,“救命啊,有没有人啊,快来看看哪,她们娘三个欺负我一个人了,要杀要打的要命了。” 林氏捂着脚在地上撒泼,像个坐地炮。 “林氏,我孩子没爹,你就不能行行好,欺负我这孤儿寡女的孩子,你也不怕被雷劈。”陈三娘看着她的做作,气的诅咒她。 “你那孩子才会被雷劈,小小年纪便害人,我要让街坊四邻都知道这是个小毒妇。”林氏说着话,继续喊,把没有下地的人都喊来了,一个个的也是没事儿,看着热闹。 “你们这是干啥,街坊四邻的住着,怎么还越吵越升级?” 宋婆子刚好到西头来洗两件衣服,就遇上了这点事儿。 “哎呦大姐唉,你来给我评评理。这前些日子我手疼的慌,却原来是她家的小妖精作怪,今儿个被我逮个正着,还用砍柴刀威胁我不能说。 我气不过说她几句陈三娘还护着。仗着肚子大,我不敢给她怎么着,领着孩子来打我。” 陈三娘脸都气白了,只是一句话,“你胡说。” 倒在地上的时候,林氏自己抓散了头发,这会儿捋着掉下来的头发,“大家看看吧,头发都给我扯掉了。” “我们都没碰过。”陈三娘被动的跟在后边说。 “这邻里之间要和睦,哪能动手打架呢,三娘,何况你还是个孕妇,这要是动了胎可怎么好。” 不知所以的宋婆子还以为林氏说的是真的。 “婶子不是这么回事儿,她抢我们的柴,自己扎到了手。”白雪知道,对方在一点点给她冠上恶名,一旦她真的被惯上了这个名,自己不在乎,可是陈三娘会忧虑。 “是你捆绑的不结实,不然我还发现不了这猫腻儿呢。”林氏歪理邪说,“你还拿了刀对我,这都是证据。” 她指着白雪藏着的砍柴刀。 大家都看了过去。 “把刀给我。”林氏用命令的语气说着白雪,也是想这么多人指指点点,小孩子一定害怕心慌。 白雪心里冷冷一笑,哇的一声也跟着哭,但话语清晰:“诸位叔叔伯伯爷爷奶奶请你们评评理。我领着弟弟上山去砍柴,身边怎么可能会没砍柴刀呢?我和弟弟好不容易砍了一堆柴火,婶子非得要跟我借,我和弟弟累得都要吐血了,家里还等着柴火做饭呢,哪能借呀?婶子你就大发脾气,还动手打我。” 她将自己的衣服挽了起来,露出了红肿的手臂。 陈三娘赶紧把她的衣服放下来:“都是大姑娘了,不能露手臂。” 林氏也没想到,白雪一点羞耻心都没有,居然直接将袖子给挽起来,嘴里骂骂咧咧的说:“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大庭广众之下还敢露胳膊。” 白雪哭着说:“那咋办呀?让您打死我,还让您往我身上泼脏水吗?婶子,您专挑肩膀大腿抽,我都要被您打死了,您是不是觉得我家没男人顶门户,就可以随便欺负,打死了也没人给我收尸。我娘怀着孕,你拿棍子抽她,是想一尸两命,把我全家都弄死吗?” “你最好是死了。”林氏诅咒她,那陈三娘就像撅了嘴的葫芦,偏偏生了这么一个巧舌如簧的女儿。 “你死我姐都不死。”白云就是一个有些傻的孩子,但是他知道姐姐活着有多重要。他就像一只小老虎,故作凶狠又一点力度都没有。 “哎呀,这小孩子都知道你这话不好听,一个村里出来的姐妹,就不能相互帮衬么?”宋婆子仗着自己家里的是村长,平时在妇女堆里也有一定的威信,不偏不颇的各说了她们一句。 034遭灾不遭祸 宋婆子:“这刚刚吃饱饭就闹事,也不想想谁让你们吃饱了。” 要不是白雪告诉山里蘑菇能吃,大家都饿着肚子呢。 宋婆子还是很有威信的,所以其他人也附和。 “再者说,哪有管孩子借东西的?” “这跟明抢有什么区别?” 林氏再泼辣也反驳不来,借米不借柴,借衣不借鞋。 满山遍野都是柴,自己不打柴出去跟小孩子借,就是在欺负人家孤儿寡母。 林氏闹了半天没有任何结果,甚至自己家里的人都不出来帮她,心凉的记恨着。闹了一通又什么收获都没有,反倒把衣服弄脏,恨恨的抱着自己的东西,灰溜溜的跑了。 人也渐渐的散去。好心的安慰了陈三娘两句,也帮不上实质性的忙。 白雪收拾地上的柴,叫陈三娘回去了。 陈三娘把柴火往院儿里一扔,“娘领你去看大夫,别再伤了筋骨。” 说着,关了防君子不防小人的栅栏门,就奔杨疾家去。 白家和林氏家离得近,林氏透过窗户就看见那三道身影,心里暗暗想,陈三娘毫不犹豫地领着白雪去看病,如果没有钱的话,哪会这么有底气。 她攥紧拳头的想着,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早晚会知道这娘几个藏的宝贝是什么。 “一天你就没个消停。”他家老头骂了一声:“就出去丢人吧,三儿到现在都讨不着媳妇,还不是你太能作了!” 林氏呸了一声:“老大老二怎么就讨到媳妇?还不是老三这没钱了!等我弄着了钱,老三想要什么天仙没有!” 家里面吵吵闹闹,也不是一天。 林氏是那脸皮厚的,能作能闹,没谁愿意去招惹她。 别看乡里乡亲能帮着说两句话,但要真打起来未必会有人伸手。 陈三娘顾虑着自己怀孕,想着先忍了这口气,等生完孩子好好跟她撕打一场。 她特意嘱咐两个孩子不要出去,防止林氏不要脸,再动手打小孩。 白雪也没有要出去的意思,一直想着装蘑菇酱的罐子。 陈三娘让她好好养伤,生怕那一棍子伤到骨头。 白雪安慰道:“杨叔不是说了没事吗?” 杨疾这次没有要钱,也是看着孩子可怜。 陈三娘紧张的说:“许是怕咱们没钱,不给开药呢?” “娘,是我真的没事。”白雪挥着手臂,“真要是伤了骨头我也不敢动。” 陈三娘拉住她胳膊,心疼的说,“这林氏对你个孩子下手,早晚遭报应。” 白雪不知道她啥时候遭报应,但是有人的地方有这情况。都说上等人帮人,中等人挤人,下等人就只会踩人。 她们的情况就是下等都排不上,林氏才敢如此对她们。 白雪想,得尽快弄个正经的营生,有名正言顺的进财渠道,哪怕人挤人,也比踩着好。她问:“娘,你衣服做的咋样了?” 陈三娘把自己做的衣服扯出来:“给你做好了一件,你试着瞧瞧。” 白雪高高兴兴的,换了新衣裳,大小正好。 “我结婚的时候跟你爹去镇子上买布,听人家说什么‘人是衣服马是鞍,都得靠打扮’,我雪儿有了新衣服,就是好看。”陈三娘满心欢喜地说。 其实一块粗布而已,瘦瘦巴巴的小姑娘穿上也未见多好,但在陈三娘眼中,漂亮的跟天仙似的。 白雪笑嘻嘻,“我好看,还是衣服好看。” “当然是我闺女了。” 两人笑完,白云凑上了眨着大眼睛说:“娘,我也要好看。” “你一个臭小子,要什么,整日的就知道玩泥。” 白云撅了撅嘴,“那我洗掉。” 白雪安慰:“娘在逗你玩儿呢,本来就说了要给你裁两身衣裳,咱们大家都有新衣服穿。” 以后还会有更漂亮的衣服。 白云乖乖的等着他娘量衣服,白雪也没闲着,把肘子拿出来。 刚才想了一下,心里已经有了做肘子的主意。这年轻人爱吃咸香口味的,那就来个酱肘子。 她蹲坐在灶前,用匕首插着肘子在火上翻滚着烤,最初还发白的皮开始变黄紧绷,紧接着漏出来的白肉遇上火,立马滋滋的冒着油花。 “姐,真香!”白云量完身材跑到厨房,深吸一口气,香味儿进了五脏六腑,让人飘飘欲仙。 “吃到了更香。”白雪让弟弟给拿来一个碗,那滴落的油可不能白瞎,留着回头做菜吃。 “糊了。”白云看着有些发呆的姐姐,赶紧的提醒她。 “没事,这样做出来的肉好吃。”白雪刚才微微出神,想着自己曾经做过的水晶肘子,不由得咽了下口水。 古代还是缺材料。 白云皱着小眉毛,觉得好好的,一块肉烧焦了太可惜,又不会去质疑姐姐,就心疼地看着。 白雪把烤好的一个放在水盆里泡,然后如法炮制去烤另一个。 白云安静的蹲在旁边,看着他姐姐变戏法一样把黑乎乎的肘子皮一刮,立马是金黄的颜色。 “弟,再添些木柴,姐给你做酱肘子。” 白雪进屋拿了线,把肘子捆的如同勒了个鱼网,在锅里焯完水之后,炒一个红红的糖色浇在肘子锅里,放了葱姜酱油和桂皮,又把野芹菜放了一把,搁上了木头的锅叉,顺带着蒸了一大盘米饭。 弟弟烧火,她动手打了山药皮。拿了一个耳锅,在外边临时搭起来熬药的土坯这蒸起来。 香味儿飘到了另一边儿。 隔着一道土坯墙,钱氏闻着味,趴上了墙头:“雪儿,这是蒸什么呢,这么香?” “我给娘烧饭。”白雪专注着,摆弄着自己手上的活,头也不抬地说。 陈三娘听见声出了屋,“她婶子,地里还粘吗?这明天我也得下地,都不知道荒成啥样了。” 钱氏趴在墙头,心里直惊叹。陈三娘从前都瘦成了皮包骨,大家都不知道她们一家能不能挺过春天,如今居然长胖了不少,脸上都是肉,眼瞧着肌肤红润,色泽光亮。这副模样,光是吃蘑菇可吃不出来。 “三娘,你也不用着急。你家的地跟你这人一样,遭灾不遭祸。我都帮你看了,没有被雨水冲倒,回头拔了荒草就行。” 035 主心骨 陈三娘松了口气,老天爷总算对她照顾一些。 “三娘,你家还有砒石粉么?”钱氏靠着墙,下了一天地显然也挺累,靠着墙边和她说话。 “没有了,播种的时候都用了。难道还闹了鼠害?”陈三娘有点担忧,那黑乎乎的东西总是祸害庄稼。 钱氏牙疼,“可不是吗?你大哥说臭水沟里他看到了上百只,黑压压的一群。” 陈三娘忙道:“那得赶紧问问谁家有砒石粉,早些下地,也能防止庄稼被它们祸害了。” “这个时候不好找,秧苗下地的时候都在用。我这还是两年前在村长家里领的,不知道今年烧不烧。” “能烧吧,不然来年种地用什么?”陈三娘也是推测着说,“这豆子和麦子拌种都得用,驱除鼠害更是离不开,水稻秧也得用啊。” “希望村长今天早点烧,不然真的没得用。”钱氏叹了口气,两人话到结尾,说了告别的话准备回屋。隔壁邻居家的香味儿始终缠绕在鼻尖,挥之不去,馋得她心里燥得慌,忍不住站在墙角闻。 “她钱婶,你要砒石粉啊,跟我说呀!”林氏推开了栅栏门往院里走。 钱氏也没注意林氏什么时候在院子里,但是一听说她家有砒石粉,赶紧凑了过去。 “你趴她家院子看啥呢?”明知道这个人是要借砒石粉,林氏还是这么问的。 钱氏想着那香味儿,道:“别看人家是寡妇,小日子过得还真好。” 她没好意思说闻到了香味,这个时候女人馋,那是被人笑话的。 林氏冷笑:“都不知道怎么来的钱,倒是捂得挺严,就是不知道在谁家手指缝里流出来的。” 两个人都不怀好意的笑着,然后各自证明。 钱氏道:“我家的,宁可自己喝酒也不便宜别人。” 林氏也往屋子里望了望,“他敢。” 钱氏听着心里冷笑,也不知道谁被打的抱头鼠窜。 钱氏也不再跟她废话,切入主题:“给我用一些,回头你家地里也放吧,不然糟践的是一大片庄稼。” 林氏听着点头,突然想起来陈三娘说她家没有,眉眼一转,道:“你要不要待会儿给她送点?” 钱氏有些惊讶,林氏什么时候这么大方? 林氏笑了笑:“我刚才听见你跟她在那说话,一股肉香直往鼻子里窜。” 钱氏道:“你也闻着了?我还以为我鼻子坏了闻差了呢。这寡妇家里借着粮吃,怎么还能吃得起肉?” “人家岂止吃得起肉,还上镇子上买得起东西呢。”林氏心里有一只猫在不断的抓着,“忘了,你是亲眼看到。” …… “娘,婶子为什么跟你借砒石啊,我听说这东西有毒,镇子上都是禁止售卖的。”白雪有些好奇的问。 陈三娘不太了解外边的情况,但是村里的情形她知道。一边拿起针线活,一边告诉白雪,“咱们庄家院种地离不开这东西,虽然有毒但也有用。村长基本上组织大家两三年练一回,然后分到每一户种田的时候用。” 白雪头一次听说这种事,立马刷新了一个认知。 “姐姐,什么时候吃肘子啊。”白云口水直流,活脱脱像一只小哈巴狗。 “姐去看看。” 白雪打开了锅,就看到枣红色的两个肘子色泽洪亮,汤汁收的刚刚好。 她把饭拿了出来,看着上面挂了油的米饭,都透着一股肉香。 “姐,我来盛饭。”白云咽着口水,看看锅里又看着饭,哪个都想吃。 “弟弟,你在上边儿刮着饭盛,剩下底下的白米饭姐姐有用。”白雪盛了一个肘子,放在了干净的盆里,回头等汤汁凝固了之后,直接用油纸包着给肖张。 至于自己家里的这个,解了上面的绳子放在盘子里。锅里面还剩下一些汤汁,借着味炒了一个滑溜子蘑。 两道菜上桌,那叫一个丰盛。 陈三娘手里还拿着针线,抬起眼帘就看到那两道菜,钱是女儿挣的,她想吃点好的,陈三娘从来没意见。 只是那些肉还是给予了一定的冲击。 就算是她男人活着的时候,不过年不过节,也没做过这么多肉。 陈三娘想,要是男人活着,看见女儿这么厉害该有多好,一家人心往一起使,白雪不用那么累,家里条件也更好。 她痴痴的想着自己过失的温柔丈夫,直到针扎了肉才缓过神来,心口针扎似的阵阵疼痛。 “娘,想什么呢,过来吃饭吧。”白雪招呼道。 陈三娘放下衣服刚想动,就透过窗户看到栅栏门被人打开。 钱氏手里也不知拿着什么东西,速度很快的往屋里走。 “雪儿,快。”陈三娘把衣服团成一团往炕里一丢,急急忙忙迎到了门外。 白雪马上会意陈三娘的意思,把做好的肘子、连同灶台上的菜直接放到了灶房的幔帘儿下。 “吃饭了,在外边就闻着香。”钱氏径直走进了屋,不管主人还站在门外。 白雪放好了东西镇定自若,“婶子,我炖的蘑菇可香了,要不要吃点。” 钱氏看着桌子上的米饭,再看看那一盘炒蘑菇,不由得眉头一皱,又笑呵呵的问,“这家常饭怎么做出了肉香?” “婶子,我做菜的时候后放的蒜,然后就有这股肉香,您做菜的时候可以试试。” 钱氏半信半疑。 林氏给她砒石粉时说的那些话,就是让她赶着人家的饭点时看个究竟。 钱氏什么都没瞧见,有些失望。她还记得自己来的托词,就将砒石粉递了过去,说:“三娘,明天你上地也带着,虽然分量少,但是有了这个东西,那老鼠也得绕着走。” 陈三娘接过能有两把的砒石粉,想着自己那八亩地,真的是杯水车薪。 “谢谢她钱婶子,吃没吃呢,要不在这吃?”陈三娘客气得问了一句。 白云有些着急,怕人跟自己分肉。 “不了,我家也做好了,刚好还有蘑菇,也按雪说的做上一盘。”钱氏心里嘀咕,真能炒出肉味来? 036 老周的口味 在白雪的认知里,孕妇就是要好好休息什么重活儿都不干,最多是在院子里面散散步。 可惜这是古代,她家有真穷,孕妇也得穷养着。 她说:“娘,明天上地的时候你慢点,等我从镇子上回来,帮你。” 陈三娘摇头,“地里的事儿你就别操心了,有娘在。” 也不好什么事情都指望女儿,这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那你可得注意些。还有那些砒石粉,娘用的时候慎重些。”白雪对于这东西有着极大的抵触。 陈三娘没太放在心上,只是说:“太少了,上哪儿再弄一些。” 白雪问道:“这东西怎么用?” 两把也不少,那可是剧毒。 陈三娘:“就是在地里弄个坑,一个坑里洒一点。” 白雪一听,难怪觉得少,出主意道:“咱们家那么多蘑菇呢,回头你把蘑菇切得碎碎的,然后用砒石粉把它拌了,一个坑里丢那么一点,就够用。” 陈三娘一听连连摆手,“那耗子不吃蘑菇,大概也是被毒魔毒死过。” 白雪:“那是因为没有香味,回头碗里有猪油,只要拌上一点,保准管用。” 陈三娘犹豫的片刻,念叨道:“那回头就试试。” “你试试吧,我去把面和了。”白雪要掌握着发酵的时间,时间短了发不好,时间长了面会泄,还有一股子怪味。 她先蒸出来的山药和大米晾凉后,碾成泥。又打上四颗鸡蛋促进松软,就放在有余温的锅里。 一面做饭,一面琢磨着自己明天上镇子上要准备的东西。 她忽然有个念头,一拍脑门,大声喊道:“娘,忘了跟你说了,我要做一个圆形的布袋,能放在篓子里的。先帮我缝这个吧,你说怎么做好?我想要有一层棉,还能保温。” 陈三娘放下手里的活,出来拿来了篓子用手又丈量了一下,心里有了数,肯定的说:“你明天既然要早起,待会早点睡。至于这个棉篓子,一会儿会给你缝好的。” 白雪对着她竖了个大拇指,说吃多了出去消消食,结果没用上一刻钟,在徐家花了三个铜板拿了一个榆木罐子。 陈三娘看着女儿预备周全,柔和的眼底尽是母性的光辉。 白雪收拾完了所需要的东西,就抓紧时间上炕睡觉,强迫自己大脑放空,否则第二日起不来。 上镇子上卖饼是个苦活,她要起得很早,玄月挂在空中,星辰点缀,柔和的光比不得手中的蜡烛得用。 她蹑手蹑脚的下了地,去灶房点油灯开始做东西。 一个面板几辈人的使用都有了木质的包浆。 白雪在上面撒了一薄粉,扯出一块面团儿赶着排气,然后抹了一层薄薄的油卷起,再把它擀平在抹油在卷起。 如此反复了十几遍,白雪想着应该比上次还好吃,毕竟里边多放了油。 她做完的饼子没有马上去烙,饼子整整齐齐的在案板上,等待着二次发起。 等待的过程中,人微微走神,在这一片寂静当中,感受到了平日繁忙时感受不到的孤独。 一个空荡荡的灵魂,在饱受煎熬的时候,只想着应对痛苦,有痛苦作伴不会觉得孤单。 可当夜上三更,悄无声息,大地都安静下来时,寂寞就像是杀手攀上了城墙。 它游走于内心,质问着艰难求生的意义。 白雪从来到现在就没洗过澡,只在一场大雨里被狠狠浇了个湿漉漉。她一连七天身体没沾水,恨不得跑出去跳到湖水里,狠狠地将自己搓个干净。 可这个年代一场风寒都能要了她的命。 她一面拼命求生,一面又在内心质问,存活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自由是什么? 痛苦是否有尽头? 在一片黑暗当中看得见黎明吗? 细微的动静还是吵醒了陈三娘,她穿衣起身,顶着一脸倦容,看到面板上圆圆的饼,问:“什么时候烙?” 白雪回过神来,将自己方才大脑散发出的质问,发散的情绪一股脑的揉起来抛到了脑后。 这世上许多事情,容不得,细思细想。 “现在就行,我一个人来吧。”白雪诚然是痛苦的,但这世上比她痛苦的人大有人在。 比如陈三娘,白雪扪心自问,如果角色调换,她很可能一条绳就直接把自己吊死。 她肯求生,是有活路。 而陈三娘的人生,看不到一点儿希望。 她想让陈三娘再休息一会,陈三娘白天还得上地。汗珠子掉在地上摔八瓣儿的活,寻常人都吃不消,何况是个孕妇。 陈三娘坚韧的像是翠竹,风吹不倒,雨压不弯:“没事,娘给你烧火。” 白雪没再拒绝,只是帮着把火点燃,“娘,咱家这炕有隔板儿吗?要不然夏天一个劲儿的烧,炕就没法睡了。” 陈三娘拿柴火往里填:“有,你徐大哥做事是个仔细的,防止着夏天跑烟炕热。” 白雪把发的饱满在饼放到了锅里,一边告诉陈三娘要中火慢来,一边说道:“如果有一个平底的锅,烙起来更方便。” 陈三娘没有见过这种锅,不过听着那平底儿两个字,用自己多年做饭的想法一想也知道,就告诉白雪,“镇子上有铁匠铺,能够按照要求做。” 白雪给饼子翻面,说:“先不往里投钱,回头等我赚到再买。” 一滴油也不用放的饼子嫩白伴着金黄,个个都诱人。 “娘,你尝尝。”白雪出锅前给她娘拿了一个。 “不行,这是用来卖的。如果有剩下的,娘在吃。”陈三娘觉得,女儿顶着星星起床做的东西,她说什么也不能吃。 白雪撕了一块饼,扔到自己嘴里,把剩下的给她:“你尝尝咱能卖的好吗?” 陈三娘尝了一块,香酥软糯,称赞道:“雪儿,比上次做的还好吃,你上阵子上说不定还真能大卖一场。” 白雪并没有那么自信,夜间寂静带给她的苦闷,没有完全潇洒,语调里带着一丝悲观:“咱们在村里吃不着啥好东西,吃着什么都觉得香,镇子上的人就不一定了。” 陈三娘有些慌:“那怎么办?” 白雪有些后悔,她能独自承担的事情不该说出来。 她挤出一丝笑安慰道:“不过老周应该能 037 扯虎皮做大旗 雄鸡初叫,天还蒙着一层薄雾,还未升起光亮的田地之间,农民下地去干活。 等待牛车的队伍集合在村口的大树下。 早晨的气息透着丝丝凉意,连人情都冷了,几番少有交头说话的。 白雪站在一角,抚摸着自己的胳膊,火辣辣的疼。胳膊上那青紫的一块到现在都没消,再加上她和了一晚上的面,早晨起来烙饼,如今甚至碰到肉的时候都会疼。 等着牛车到了,她特意坐的远点,怕自己一时火大,吵吵闹闹起来耽误了正事。 白雪起了一个大早,在牛车的摇晃下难免犯困,放下的背篓不敢像以前那么实实的压着,所以微微的靠着。 一路行程寂寞,她半眯着眼睛瞧着,长满苔藓的山石,浮起浓密的云气。挂着露珠的春花,在娇滴滴地哭泣。 车晃得昏昏欲睡。 一声突然惊醒,“白雪,你这背篓里是什么呀?怎么感觉有一股香味?” 一个住在村东头的妇人,平时很少有什么交集,就是闻着味道问道。 白雪迷瞪瞪的说:“我去镇子上卖吃的。” 左右也是遮掩不住的事情,索性大方的说,也不怕她们跟去看看,兴许还有个人场呢。 车上的人不由得相互间勾了勾嘴,这丁点大的孩子能卖出什么好东西? 大多数人对白雪抱有怀疑态度。 林氏则不同,在看到白雪穿了一件新衣服时,就打定主意要看个究竟。 牛车摇摇晃晃,人挨人,白雪也不怕自己掉下去,补了一觉也到了集市上。 集市的尽口老孙头不再往里走,白雪有目的的来到巷子口。 果然巷子口没人摆摊,两边还是曾经的摊位。 卖簪子的看着小姑娘来,就想到她曾经的话。提醒了一句:“小丫头别要财不要命。” 白雪笑笑,“兴许我的东西能贿赂他,给我一个篓的位置。” 卖簪子的撇嘴:“难。” 白雪心说不难,不过做生意头三脚难踢,她要给自己吃的做个小宣传,掐着腰:“那叔你看着,我如何用美味征服这块地方。” 这回附近听到的都笑了。 “小丫头,被打出来可别哭鼻子。” “如果我不哭鼻子,你们给我开个张怎么样?” 这话一说出来,都看出小姑娘是个不吃亏的主,可问题是,老周是个不好惹的主。 “丫头,如果你真行,给你开个张。”卖木簪子的说道。 “一言为定。”白雪大踏步的往里走,不管后边笑成一片。 老周本身就是一个怪人,脾气古怪样貌阴冷,还瘸了一只腿,嗓子沙沙,要不是做着这一门别人上赶着他的买卖,想必看到他的人都会绕着走。 白雪进来就看到柜台后的他,依旧是冷淡的样子。 “真来了?” “嗯,给叔送两个做早饭。” “省省心吧。”老周说,“我不吃蘑菇。” “那吃饼吧,我给你留了两个。”白雪给他放在了柜台上,那是用油纸袋包着的,露着雪白的边儿,还半露着嫩黄。 老周没吭声扫了一眼,然后指着一个宽凳子,“这个给你用,完事给我送回来。” 白雪高兴的合不拢嘴:“谢谢周叔。周叔,你是大好人。” “旁的小孩见了我要哭,人要绕着我走,只有你还笑得出来。”老周瞧着她:“你敢几次三番的来占我便宜,真是胆大包天。” 白雪根本不吃恐吓这一套,笑的灿烂:“叔,等我卖了钱,买到了布,给你做一身衣裳,叔穿着肯定可帅呢。” 老周不耐烦地挥手赶她滚。 白雪高兴的拿着凳子,出现在大家的眼里。 她将蘑菇酱放在凳子上的时候,拿出了自己做的山药饼,故意的拿出来大半张,在开口处抹了蘑菇酱,自己先吃了起来。 卖簪子的摊主闻着香气,有些心动,再加上他之前说了给白雪开张,就商量道:“饼子一文钱一个,有点贵,能不能再便宜一些?回头你来买我簪子,我也给你半价。” 白雪一笑:“左右邻居自然能便宜,半买半送。” 她痛快的答应,开始做蘑菇酱饼,没一次全给,先递过去一个,将钱收到口袋里,然后动作放缓。 “色泽嫩黄,外酥里嫩。抹上蘑菇酱再吃上一口……”她慢吞吞地涂着蘑菇酱。 “香。”卖簪子的摊主三口两口吃完,催促道:“快点把剩下的三个也给我。” 这话如同开锣响,叫了一声好。 白雪抹了酱递过去,卖簪子的摊主让邻居照看一眼摊子,转身往巷子里去。 “看来是好吃啊,这是回去给他娘送去了。”旁边卖绢花的大娘看着白雪手里拿着的油纸袋,“怎么卖的?” “一文钱一个。”白雪笑眯眯的说道:“经济实惠。” 卖绢花的大娘摇了摇头,“一碗面装了那么多才四文钱,你这个有点贵。” “大娘,你四文钱不也是吃碗面么?在我这花上四文钱,你吃饱还能吃好,换换口味呗。” 卖绢花的大娘摆了摆手,她的生意还没开张呢,也就跟着凑热闹说了一句。 走在不远处看热闹的林氏冷哼了一声,瞧了半天也就卖了两文钱,一点儿都不赚钱。 不过那饼子鲜香娇嫩,她忍不住咽了口水。 白雪也看到了她,但是懒得搭理。这可都过去一个多时辰,就瞧着临近中午的时候能不能卖,不然自己还得打包回去。 卖簪子的摊主回来,神色有些焦急:“快走,收钱的来了。” 他的簪子放在一块布上,四个脚一收拎起就跑。 卖绢花的大娘手也不慢,看来经常躲避这种收费,手法一致的在地上拎了起来,只是跑着的方向和卖簪子的不同。 白雪这又是蘑菇酱,又有老周的凳子,想要跑可没有那么利索,结果被逮个正着。 “呀,新来的小丫头胆儿不小啊,居然在这摆摊?” 白雪看着有点凶神恶煞的几个人,谨慎的说道:“啊,周叔允许我在这摆。” 她想扯虎皮做大旗,就不知道好不好用。 038 山头立多了 领头的壮汉眯了眯眼睛,问:“老周亲戚,从前怎么没听说过。” 白雪含糊不清地说:“最近才过不下去,跑出来借个周叔的地方卖点东西。” 这的确是老周卖盐的巷子口,根本没人敢占。 但收保护费的也要吃饭,几个壮汉没理会她手里抱的,而是往她的背篓里看了看,摆出一副无论你是谁家的,总不能让我们空手的样子。 白雪打心眼儿里不想助长歪风邪气,奈何胳膊拧不过大腿,正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先确保自己能立住脚再说。她准备拿出自己才卖了的钱,来当一下过路费。 她掏出来,给他们。领头的嫌弃少,很勉强的收了过来。 本来事情到此便翻篇,谁晓得一个不和谐的声音骤起,“别听这小姑娘瞎扯,她就是今个才来的,以为站的地儿小,老周不会发现,但是没能逃过你们哥几个的眼。” 这同行是冤家,多一个不如少一个,出来做生意,没谁拿她当孩子,恨不得找个事把人赶走呢。 白雪眉头一拧,扫向众人,没看清楚是谁说的。 那几个收保护费的听见一个小丫头居然敢跟他们几个撒谎,真是不知道轻重。领头的刀疤脸横眉立目,杀气腾腾的说道:“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我们你也敢忽悠?” 白雪咽了口唾沫,心里肯定怂,毕竟对方人高马大,一个打自己十个。她强迫自己一副淡定的样子,“几位大哥哥,我和周叔是远亲,刚才我还给他送了两个饼,就放在柜台上,如果你不信,可以去看看。” 四个人当中有个瘦小的,大概是为了印证她说话真假,居然就要往巷子口走。 白雪袖子底下攥着拳头,期待着老周没有动那两个山药饼。 面摊老板赶紧道:“你这小丫头还想蒙混过去,这儿的人谁不知道老周不吃饼。” 一些人附和:“就是。” 这话一说出来,那瘦子也停了脚,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吃不吃的东西我送了。都是在这做买卖的,你为何难为我?”白雪明亮的看着面摊老板,“怕我抢了你的生意,所以借着别人打压我。你可想清楚我了,我不爱多求人,但真求了,事还是有办成的机率。” 面摊老板闪过一抹忌惮的神情,没说话,低着头摆弄着他的面摊。 集市上来来往往的人不少,都选择避让的不往这边走,一堆收保护费的壮汉光是站在这就十分吓人。 刀疤脸也弄不明白白雪有没有靠山,但这么多双眼睛都盯着,事情闹到了这个地步,他要是不收保护费,太没面子,干脆不耐烦地说:“甭管是谁,吃饭都得给钱,摆摊就要有卫生费。一人五十钱,少一分都不行。” 白雪一听,嚯,您还挺讲道理呗。可她才来卖东西,五钱都没卖出去呢。 “哥几个没时间在日头下陪你站着,你到底给不给?”刀疤脸很没耐心的喊着。 白雪知道这样的地头蛇,哪怕就是说自己挨了打,都不会有人管。本以为扯老周的大旗好使,结果还是想的太简单。 “不给就砸了她的摊。”卖面的一旁怂恿着。 同行相欺,但是少见这么赤裸裸的。 白雪最后一狠心,瞪着眼睛道:“我不走,地方是周叔给的,你们要收这块地的保护费,跟周叔要去啊。” 白雪可以肯定,地头蛇虽然是地头蛇,但是也有他惹不了的人。 “小丫头,你以为拉出这个人我就没办法。那爷我的饭还怎么吃?”刀疤脸来扯白雪的背篓,轻而易举扯了篓里的白袋子。刚想给她倒个底儿朝天,结果一股香味窜进鼻子里。 白雪顿时有些着急,那是肖张的,真丢了她上哪在弄一个。干脆放声大哭:“叔,他们欺负我,周叔——你们有本事,跟我去找周叔呀!” 几个人见白雪这么信誓旦旦,也有些相信周阎王和她有关系,问题是如今进退维谷,必须要维持他们作为地头蛇的尊严,于是准备拿了东西走人。回头周阎王真发火,随便推两个人出来顶火就好。 几人准备离开,就听一声清朗的声音响起:“你们拿着我的东西要去哪?” 肖张从人群里走了出来,微微歪着脑袋,一副纨绔子弟的潇洒样子。他先是温和一笑,迷惑众人,紧接着一脚踢在刀疤脸的手臂上,肘子肉被甩到天上。他纵身一跃,落地时,手里捏着肘子肉。 白雪跑到了他身边,竖起拇指:“可以啊,少年。” 肖张:“那是,我也是经常在街市上英雄救美的。” 白雪大喜:“你一个能打几个?” 肖张比划了一下:“三个。” 白雪数了数对面的人数,四个,各个壮汉,比肖张还高。 肖张还在叫嚣着:“哎哎哎,我说你们几个大男人,真好意思欺负一个小姑娘。” 白雪小声问:“你打得过吗?” 肖张低声道:“输人不输阵,打不过也要硬撑着。我们长安人最擅长的就是打肿脸充胖子。” 他把把肘子用油纸一包,稳稳的拿在手里,勾了勾手指:“把小姑娘的筐还回来。” 那几个人见他一副自若的样子,心中犯嘀咕,这是哪个游侠,从前没听过。 “哥几个就是收保护费的。”刀疤脸盯着他手里的肘子,“她来这做买卖不交费用,已经坏了我们的规矩。” “规矩不是人定的吗?”肖张扯大旗:“况且这个人是莫家的,要收保护费,恐怕你们还得掂量掂量吧?” 几个人一听莫家,首先想到了镇子上唯一的金钉朱户,可不是他们能够惹得起的。 于是有两个人递了眼色,有偃旗息鼓的意思。 可刀疤脸到底是大哥,想的比别人多,摸着下巴说:“不对,这小姑娘先前说和周家认识,怎么这会儿又扯上了莫家?” 手下附和:“对啊,跟有钱人家认识,还用出来摆摊?” 白雪心道,不好,大旗立多了,不知道上谁家山头了。 039 穷亲戚 白雪掐着腰,理直气壮的说:“皇帝还有穷亲戚,有什么奇怪的。” 肖张觉得白雪好玩,也学着她的样子掐腰,道:“我是莫府的家丁,不信你出去打听打听,几乎没人知道我。” 白雪:“……”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抖机灵。 几个壮汉明显是觉得这两个小孩说出来的话没有力度,正准备以强硬的姿态收取保护费。 有个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从人群当中而来,穿透力极强:“丫头,这酱你还没摸呢,怎么还缺工少料给我吃?” 他过来,人群自动闪开,恨不得离着八丈远,生怕沾染上麻烦。 老周好像看不到别人,眼睛盯着白雪,满脸阴郁,不耐烦的道:“快点儿。” 白雪放下蘑菇罐子,把接过来的纸袋里的饼加了蘑菇酱给老周。 老周拿着头也没回,甚至没问发生了什么。可刀疤脸知道,这是给丫头默默的撑腰。 刀疤脸一时进退维谷,握紧拳头,凶狠的脸上突然露出了好奇,“哎呀,不吃饼的周叔都爱吃,那我的尝尝。” 说着,给他们的兄弟递眼色。 几个兄弟顿时七嘴八舌,围在摊位前。 “给我一个。” “也给我一个。” “闻着香,看着有食欲,我也来个。” 看热闹的人群没想到事情突然发生了一个大调转,一个个瞠目结舌。 在人群当中围观的林氏还以为是白雪这次死定了,肯定交不出保护费被殴打一顿,却没想到凶神恶煞的主突然吃起了她的东西。 白吃,使劲吃,吃完了不给钱。她看着香惑诱人的饼,还不忘在心里落井下石。 “这吃多少个了?有数没?”肖张提醒道。 “现在一人吃六个了。”白雪一直在数着呢。 围观人群看着吃得正香的几个壮汉,也不禁跟着咽了咽唾沫,出钱买了好几个,都说味道好吃。 面摊老板心中暗恨,这生意怕是要抢定了,他在心中默默祈祷,数也白数,一定是吃白食的。 肖张察言观色,知晓老周的出现震慑住了刀疤脸,所以大大咧咧的手一伸:“别光吃不付钱呀,每人六钱。” 刀疤脸道:“六个不够,再给我打包六个,回家给老爹尝尝。” 他手下一听打包回家,于是一个个也跟着要打包。 “谁打包谁自己付钱啊,老大我这个不管。”刀疤脸吃的有些意犹未尽。 他的手下一听说给钱,就古怪的看着他家老大。 刀疤脸虎着脸,“你们吃完了自己付,我得先回家。” 说着拿过六袋的饼,给了十二钱。 白雪要了十钱,道:“以后还请关照我的生意。” 刀疤脸一笑,“我叫康平,别人叫我康老大,有事找我。” 白雪点头,心说我会对你敬而远之,但是脸上笑的亲切,“一定一定。” “康老大就是孝顺,这吃一口好吃的都惦记着爹,真是难得。” “是啊,养子如此才是家门幸事。” 康老大骄傲地挺胸抬头,一扭身儿走了。 几个想吃白食的手下犹豫了一下,有的付了六文钱,有的又多买了两张饼。 少买的收了六文,多买的一律只收十文。 在这帮壮汉走后,山药饼开始供不应求。 肖张还帮着收钱,免得有人白吃白拿。 一通忙活下来,白雪知道,她的生意打开了门路。 在有人问什么时候还有时,白雪也说了有集市她就来,除了刮风下雨。 白雪收拾好蘑菇罐放背篓里。 肖张拿过背篓,“数数,有没有白拿的。” 白雪直接收到了自己的钱袋里:“肖大少爷来给我当账房,肯定不会出错。” 白雪拎着板凳,去给周叔送。 两人进屋,白雪就看到那饼子还放在柜台上。 “周叔,刚才谢谢你了,知道你不爱吃饼,回头我在来给你带别的。”白雪要收起来。 老周看了她一眼,“放下,我留着送人。” 白雪尴尬的一笑,真是饿怕了就怕粮食糟蹋,“行,那我就先走了。” “等等,那小子拿的什么,能给我带来么?”老周在他们进屋就闻到味。 肖张赶紧表示:“这是我买的肘子,请她做的。” 老周看了少年,是个俊俏的后生。他咣当把钱往柜台一放,“我没吃白食的习惯。” 白雪还想谦让,毕竟用了老周的地,给买个肘子做不是事。 但眼下气氛,她乖乖拿起钱,道:“叔,你吃红烧还是水晶的肘子?” 老周没听说这两种吃法,“都行。” “那我就各做一样,给叔尝尝,下次来集市上摆摊给您带过来。”白雪甜甜笑着。 老周没言语,挥挥手他们出来。 两人出了巷子,肖张秀眉微蹙,偶尔扫一扫白雪,眼底的眸光很值得探究。 “你怎么还不回府?不急着吃肘子吗?”白雪疑惑地问。 肖张提醒道:“那个老周……你可不能为了那地,就接触他。” 白雪:“今儿他默默的帮了我,可见心是善的,就是人古怪些。” 肖张撇嘴,“人的心善与否都是因人而异。你换一个老太太去求他,看他有没有这份心善?” 白雪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还是不以为然:“人类对幼崽的保护是深入基因的。除了变态,任何人都会对幼崽有更多的怜悯之心。” “什么是基因?” “就是本能。” 肖张用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反正你不要离老周太近。” 白雪点头应着:“你今儿跟我去了也瞧见了,是我上赶子陪笑脸,人家不爱搭理我的。” “这说明四十多岁的老男人还是有些分寸的。” 肖张又酸溜溜的说:“你给他做好吃的,又是红烧又是水晶的,我都没吃饭。” 白雪经他这么一说,不合适的想到狗看到了争骨头的,漏了犬齿。 她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了,加上今天赚钱开心,说:“你想吃什么,我也做给你吃,可不是我吹牛,我这手艺放眼整个镇子也就这独一份儿。” “这点我承认,你比长安酒楼里大厨做的东西都好吃。等我赚了大钱,就雇你专门给我做饭吃。” 040 没有脑子 白雪想,那样自己也就升职了,成为厨娘,“那你加油。” 少年潇洒的一抬手,意气风发的道:“你等着吧。在少爷我没崛起之前,先让你在那老头子手底下混一混。” 白雪笑了笑。 上次的肉脯,三文钱给一堆的骨头。 她没吃够大骨头,准备再去买点。一路上皆是摊贩,走在琳琅满目的集市上,东张西望琢磨着再买点儿油纸,漫不经心的视线落在了邻摊的头油上。 世上就没有不爱美的小姑娘,她摸了一下自己发黄的头发,稀疏的好像经常熬夜看小说的九零后。 摊主大力推荐:“小姑娘,买点吧,有了它头发又顺又香,一盒只要二十钱。” 白雪咂舌,好贵。 肖张叹息道:“我就是见不得小姑娘喜欢却舍不得买的样子。”他要往出掏钱。 白雪一把按住了他的手,拉着他往人群里走:“你攒点钱留着娶媳妇儿吧。你现在的钱,给别人未来的媳妇儿花,也不是个事儿呀。” 肖张打趣:“还是你会精打细算。” 白雪翻了个白眼,加快脚步,赶紧躲过了诱惑,寻找自己要买的东西。瞧见了上一次的摊主,凑上前去,说:“摊主,五十二张油纸。” 卖油纸的是一位妇人,一眼把这小姑娘认出来,笑道:“又买油纸,小姑娘生意不错。” 白雪一笑,“还行。” “哪天我光顾你生意,在哪儿摆摊儿?” 白雪往里指了指。 “我去不了的时候就指给客人。”妇人是一个会做买卖的主,烘托着白雪的买卖,自己也能沾光。 白雪谢过,往集市的尽头走,看到了村里来的几位村邻,由于没有固定的摊位,他们延续着往出摆摊。 这不定时来集市,有的是因为她们家里养了母鸡,攒够那么三五十个,就坐着牛车上集市上卖。 亦或者老母鸡孵出了鸡崽,卖给镇子上的人养大了吃。 还有卖物件的。比如用粟米的空穗头,扎刷锅头,笤帚,粟米杆编的一些大小篓子。 别出心裁的,用秸秆做成各种小动物,有大人买给孩子玩。 也有卖白雪背的的藤条篓子,筐,簸箕。在集市上卖的都还挺好,就是卖这种东西的人多,所以想养家糊口不容易。 实打实的还得靠种地。 “白雪,带来的东西卖了?”同村的人惊讶地问。 林氏把白雪出去卖东西的经历,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熟悉的人都惊讶着呢。 白雪一笑:“今儿个开张头一天,我买五个送一个。” “那也行啊。”那婶子很是羡慕。 白雪笑着走开,并没有留下再续话的打算,毕竟一会儿坐着马车回去,说不准还得问东问西。 白雪再来肉铺,先往桌上瞅,没瞧见大骨头有些失望。 掌柜的还记得这个小姑娘,问:“今儿个买啥?” “肘子,还是肘子。”肖张抢先道。 “好嘞。”掌柜的应了一声,指着面前的三个肘子,问:“来哪个。” 白雪看着三个肘子两个大,就先让肖张选。 “我要这个。”肖张想来这个大的,毕竟拿回去是狼多肉少。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的手指着这块大的肘子,说:“掌柜的,把这个包起来。” 说话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挺胖的身材穿的还挺体面,虽然不是绫罗,但是比粗布衣要好。 肖张对女人一向客气:“婶子,这是我挑的。” 胖女人盛气凌人的哼了一下,“你给银子了吗?”上下打量两个人,怎么看也不是富贵的主。对于一个官宦人家的奶妈,她这点儿眼力劲儿还是有的。 掌柜马上出来当和事佬,“都莫急莫急,这三个肘子呢,正好你们一人买一个。” “谁说我买一个,掌柜的,这三个我全要。”奶娘财大气粗,刚才明明是买一个,现在是三个都要。 掌柜脸上堆着笑,大主户更重要,就祈求的看着白雪他们。 白雪同样是做生意的,理解别人的不容易,就说:“我们去别人家吧。” 肖张听小姑娘的话,转身便离开。 路边的一个马车正好挡在肉铺边,帘子掀开,露出了隐隐约约的半张容颜,小姐问:“许妈,好了没有?” 肖张耳朵灵敏,抬头一望,就瞧见了那个小姐。 袁宝儿还是从前的样子,白嫩的一张脸,琼鼻杏眼樱桃口,若说有缺憾,就是嘴角的法令纹太重,显得极其跋扈。 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打了个对面。 人家都说冤家路窄,可见的确如此。 白雪一见这位娇小姐,就觉得脸疼,“你们莫家不怕她吧?” 肖张一笑:“不怕,这位袁小姐是奔着当莫家奶奶的,可惜没进门,就把未来相公给得罪了。” 他的声音不低,袁宝儿一下听见,顿时大怒:“区区一个奴才也敢在这说三道四,早晚剥了你的皮。” 肖张故意阴阳怪气的说:“那我就等着您能嫁进莫家。” 白雪小声问:“能吗?” 肖张耸耸肩膀:“我给莫爷当娘子的机率,都比她大。” 白雪由衷的松了口气。 袁宝儿指着他们两个道:“给我打。” 那马车边还围着两个侍卫。 肖张一把扯住了白雪的手,两个人开始狂奔。街道上人来人往,他们两个跟泥鳅似的来回乱窜。 在一个拐角处,阴森森的视线终于消失。 白雪捂着胸口,喘着粗气,道:“你下次看到这个女人还是绕着走吧。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和莫爷关系不一般,她想嫁进莫府,居然还敢让人揍你,意气用事,没有脑子。” 肖张扑哧一笑:“你倒是很有脑子。” 白雪叹了口气:“形势所迫,让人逼得。谁还不想做个无忧无虑的傻白甜,我要是袁小姐,肯定不找人麻烦,就舒服的在家呆着。” 可惜她命不好,人家穿越都是小姐,夫人,妃子,皇后,再不济也是个吃喝不愁的年代。 偏偏她来到了一个粮食紧巴巴,有上顿没下顿的饥荒年代。 041 不委屈 初夏雨后,池塘积水深深,草木繁茂枝丫纵横交错。 傍晚的风透着微热,绿树的树阴一直遮到屋檐。 劳作了一天的人们满满都是疲倦,愿意坐在大柳树下,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 陈三娘并不是常客,今天意外的出现在这里,双手沾着洗不掉的青草汁。 宋婆子对她还算和善:“等白雪那?” “嗯。”陈三娘平日里话少,哪怕是同村的妇人,她很少跟着扎堆。 寡妇这个身份沾染了一些晦气,别人忌惮她就远离。 “三娘,跟你说个事儿。”宋婆子拉着她,坐到了僻静的地方。 陈三娘一下子显得有些急促,不知道是要说什么。 这最近村里边儿流言四起,那就是她家能够吃饱饭,说是借粮也借了人,也就是徐家媳妇傻没看出来。 宋婆子看得出来她忐忑,拍了拍人的手,“你一个人拉着两个孩子也不容易,这马上又要生小三儿。拖着三个幼子你日子怎么过?” “一点点过吧。” 宋婆子以为她脸皮儿薄,索性直白的说道:“我想问问你,是想嫁个人还是找个入赘的。上次问了你家雪,这孩子有些赌气的说你不嫁。可是一个女人哪那么容易,孩子小不理解,我问问你是个啥意思?” 陈三娘知道宋婆子这人还是不错的,说出的话实打实为她着想,不是村里的那些长舌妇,总是挤兑着,嘲笑着。 她低头想了想,“宋嫂子谢谢你。我不想孩子受委屈,所以从来没有这打算。” 宋婆子看着她也不知道是胖的还是浮肿,看了手上的青草汁心里了然,“地里的活离不开庄稼汉,可是既然你怕孩子受委屈,那就得自己受委屈。” “不委屈。” 陈三娘说着话望了一眼村口,看见孙家的牛车回来了。 “宋嫂子,我家雪儿回来,我先过去了。” “我也过去看看。” 车上的妇女陆陆续续下车,大家打着招呼,问着情况。 陈三娘一眼看到林氏,立马警惕地看了一眼白雪,孩子身上没伤。 白雪还扬起了笑脸:“娘,我赚到钱了。” 陈三娘扯了一下她的手,正所谓财不露白,孩子还是小孩子,居然当众说了出来。 白雪还是不以为然,笑嘻嘻的和她往家走。 回到家,她把钱往炕上一倒,“数数我赚了多少。” 陈三娘警惕的往外边看看,四下无人,她收回视线数了数。至少有一百五十文钱。 “雪儿,在外边可不能再说挣钱,你不知道这人心,究竟都是个啥样子。” 白雪一笑,“我知道你怕遭贼,以后不说了。” 陈三娘叹了口气,“你是不愿意看到别人往娘身上泼脏水,故意告诉别人咱有来钱的营生,对吧?” “错了。” “哪错了?” “钱数错了。这是一百八十个铜钱。” 两个人欢快的说着,小云子噔噔跑了回来,“娘,姐,林婶一个劲的往咱家张望,不会又是要打姐吧?” “她敢。” 陈三娘站起身来往外看,果然看到往家走的林氏,不停的往他们这边张望。 白雪非常讨厌这个人,“娘,吃饭吧,不管这个人。” 现在陈三娘是个孕妇,没的让讨厌的人惹她生气。 “姐,你又买肘子了?”小孩子爱翻篓子,望着两个大肘子,以为这次还有一个。 白雪怕孩子失望,安慰道:“家里还有大骨头,咱们先吃大骨头好不好?” 白云想了想,“好。” “明天姐给你做。”白雪把两个肘子收了起来,等着再上集市做。 由于她们都累了一天,早早的便休息。 夜晚格外的寂静,但是总有着风吹草动。哪怕栅栏门轻轻的移动,蹑手蹑脚的走进来一个人,也没有人发现。 长长的院子里栽种着一些植物,蔓藤似的爬在搭起的杆子上,倒是成了很好的隐蔽。 来人伸手轻轻的推开门,里边明显是上了栓。来人犹豫了一下,悄悄地返回,暗影溶于夜色当中。 白雪起来的时候,没有看到陈三娘,甚至连小白云都没在。 白雪揉了揉眼睛,心里想着起得真早。 她屋里屋外转了一圈发现早饭都好了,坐在桌前吃了一口粥和野菜,才想起陈三娘应该下地去。 白雪换上了打补丁的衣服,又找了一个破斗笠戴上,给自己又背了一个竹筒的水,关严了门便到地里去找陈三娘。 一片绿油油的地要是放在现代人的眼里,必然是一副很好的油彩画。 白雪望着蓝天,踩着绿地,心情也很不错。可是换成了劳作,心里的美感顿消。 看得出草和麦子是不同的,蹲在笼旁把草薅出来,其实是个很简单的活。 但是这样的活耗体力,尤其是头上顶着大太阳,很快能让人洗一个阳光浴。 白雪没一会儿就湿了衣服,她站起身往前望,想要看一看地的尽头,才发现还有好长。 白雪在心里这么打算着,以后一定要勤奋的做生意,然后雇人来干活。 干了一天地里活,就感觉自己真的散了架子,浑身上下没一块舒服的,尤其是一双小手全是伤口。 陈三娘给她抹了一层油膏,心疼的说道:“你的手嫩,明天不许偷着跟去。” 白雪的手火辣辣的疼,但是她看着满手绿草的陈三娘,一道道细碎的口子里全都是洗不掉的草汁,有点难受:“小云子那么小,他能干我也能干。” “他是男人,迟早都要干地里活,你还能歇一歇。” “他还小。” 陈三娘看了眼回家躺床上就睡的小云子,也是心疼,道:“没剩下多少,明天你姐弟都不用去。” 白雪没答应,饥肠辘辘的出去做饭。眼睛一扫厨房,立马发现不对,东西明显被翻找过。 白雪立马回屋,心里都泛着寒气,“快看看柜子里的钱,有没有人动?” 陈三娘打开了柜子,还好所有的钱都在。她也跟着慌了起来:“怎么了?” “我感觉有人翻了咱家的厨房。早晨走的时候收拾了一下,泡了米想着做饭吃,可是我们回来什么都没动,泡在盆里的米却撒了出来一些。” 042 遭贼 夜色渐浓,星星垂在天边,平野显得宽阔。 月光斜照半边庭院,虫叫声穿透绿色窗纱。 白雪翻来覆去怎么都无法入睡,浑身上下的酸疼在寂静的深夜涌现出来,尤其是她的右手臂,疼的她都想砸墙。 旁边的白云和陈三娘睡得很香,她只能咬紧牙关不敢泄露出呻吟,睁着一双大眼睛望着棚顶,做好了痛到天明的准备。 朦胧的月光,照着家徒四壁,她想,或许该修缮房屋。 在那一点点算着钱,迷迷糊糊的便便睡了过去。 第二天起来,日上三竿,旁边人早就已经起床。 她出了院,瞧见小云子在一点儿一点儿地将木柴摞起来。小家伙干得吃力,东倒西歪,额头上都是汗。 “姐,娘说让我们在家。”白云没心没肺的笑着。 “她也很累,我们去薅一根草,早点儿把活儿干完。”白雪进屋打水先洗把脸,又用指头蘸了一点儿盐将牙齿搓下,用力地漱了漱口。 白云抱着柴火进厨房:“姐,骨头汤带着给娘么?” 白雪点头,陈三娘一下地中午就不回家,他们得送饭。 白雪打一个鸡蛋用猪油把剩饭炒了,放上酱油炒散,颗颗金黄时在撒上嫩绿的葱花。把有盖子的密篓里放上油纸,暄软的米饭往里一盛,一顿午饭新鲜出炉。 姐弟二人顶着中午骄阳似火,戴着破草帽去上地。 地上头花草一抹齐,燕子飞东又往西。远望田塍像条线,一片白水波光参差。 陈三娘一边薅草,一边隔一段放办了砒石粉的蘑菇,被她切成了蘑菇末摸了油,看着还油滋滋的。 她三个月前都快要饿死了,没准看了这东西都想吃。 想到这用土薄薄盖一层,免得害了不该有的飞禽。 “娘,我和姐一根垄,追上你了。” 扭头看着自己的两个孩子,陈三娘笑了。 一家人在田地里坐在土堆上吃着饭。 陈三娘似乎什么疲乏都没有,尤其是吃着酱油炒饭配着骨头汤,竟然吃的她喜极而泣。 小云子不明所以,“娘,不好吃么?” “好吃,太好吃了。”陈三娘用手擦了一下鼻子,笑着道:“吃饱了有劲,这二遍完事了回头三遍就快了,娘用锄头铲地,就不用你们了。” 站在太阳下都是件辛苦的事儿,何况还要干活。 “娘,我也来。”小云子嚼着香香的米饭,他有吃苦耐苦本质,累着了也不逃跑。 陈三娘摸摸他的头,“等你能扛起你爹的锄头就来。” 吃饱喝足再干活能有劲是陈三娘,薅着自己这根垄,还带着孩子的,一来一回太阳也就偏西,夕阳在远方渐渐沉落,春夏的风在原野上劲吹,极目远望,天际广阔夜幕降临。 陈三娘指着剩下的两根垄,“娘起个早,一来一回就完事。” “三娘,你可真能干,看着要完活了?”旁边地里的钱氏累得直唉声叹气。 陈三娘搂着自己的肚子:“明天起个早,就早早完活,再不用一日一日的熬了。” “你可真要强。要是我就考虑考虑,找个搭把手的。”钱氏咂舌。 陈三娘一笑,也甩了一下胳膊,“我还行,自己干的动。” 钱氏扶着腰,“我就不行。”说到这笑开,用手一直林氏,“她更不行,你瞧她累的,腰都直不起来了。” 林氏本来真累,可是看着她们直了腰,“不累,这儿子儿媳妇都抢着干,也不让我干啥。” 钱氏听着虚伪,大笑着说,“谁累谁知道。” 都是地里刨食的,谁不清楚。 林氏嘟囔道:“真是不吃饭堵不住你的嘴,今晚上吃什么?” 钱氏这才似乎想起了什么,一回身对着白雪说道:“雪儿,你说这蘑菇后放蒜片怎么这么香?我这炒了一大盘,竟然没够吃。” 吃了很长时间的蘑菇,有些人都吃的反胃,可是稍稍加点大蒜,又成了美味。 林氏若有所思,“回去我也试试。” “你做吧,好吃着呢。” 大家说说闹闹,就沿着路边回了家,身上都是泥土,舀了好些水才洗干净。 白雪得感谢自己那亡故的便宜父亲,因为村里有一条小溪,大家都去西边打水,没有谁会花钱在自家院子里打一口井。 有这么一口井,取水就容易些,她在地上劳碌一天,浑身是土能洗个干净澡,穿上了干净衣裳,开始做晚饭。 大家饿的饥肠辘辘,陈三娘手脚麻利的做了晚饭,吃完过后,陈三娘也没歇着,又给小云子缝着衣服。 白雪过来拨了拨油灯,道:“咱们现在手头上也有钱,我想把房子翻盖一下,你看成么?” 陈三娘有些迷茫的看着她,“雪儿,你挣的钱不留着当嫁妆,要给家里盖房子?” “嗯,矮门低户容易进贼,我想盖徐大哥家那样的房子。” 白雪一想到有人趁着自己不在家,进屋东翻西找,就觉得危险。 甚至夜里有可能进入栅栏门,从仓房破败的窗架翻进去,在自己家悄悄的乱走,犹如一个游魂盯着自己睡觉。 身上下鸡皮疙瘩都落了一地。 陈三娘震惊不已,“雪儿,那可是青石砌的房子,就按我们能够就地取材,怎么说也得三两的银子。” 白雪点头,“我知道,家里现在有些银钱,我还能随时挣钱回来,只要再走上一个月,四两银子也凑得够。” 听着白雪这么一说,陈三娘也心动,盘算着:“这基本上二边地都要铲完了,大家正是休息的时候,帮工也好,雇人也好,也方便。” 白雪想着帮工的问题,恐怕她家不好找人,也没说破,只道:“回头和徐嫂子说下吧,包给他家徐大哥,我们就拿工钱,其余的不管。” 陈三娘想了想,“如果不管饭可能要多花一点。” “多花一点也行,要不你大着肚子,我还上镇子上,不如脱手。” 陈三娘想想也是,盖房子也是个不小的工程。 她时不时的还得照看一下地,毕竟老鼠有时候猖獗,还得防止它啃了苗。 043 小孩子不懂事 白雪上集市一日不落,甚至自己坐车给三人的份,原因就是她带的东西多。 就在人人都羡慕小孩子还能做买卖,白家寡妇突然张罗着盖房子,将活承包给了徐家,给了足足四两银子。 放眼整个村儿里,除了村长家,谁能一下子拿出四两。 这个消息一下子在村子里炸开,陈三娘借口养胎不见人。 徐家便总有人上门,看似和他们家长里短,实际上就想打听打听白雪怎么回事? “我也不熟,人家的事儿。”徐家嫂子有些骄傲,是自家儿子给白雪出的主意,否则白雪也想不到能去镇子上卖。 还有人不死心的追问,白雪的生意有多好?怎么做出来的饼? 徐大嫂咬紧牙关不说,毕竟寡妇领着两个孩子,有一个生活来源也不容易。 她不肯说,别人不能强迫,觉得无趣,自然就离开。 外人好对付,自己家里人就挺麻烦的。 徐家算是本地的大户,家里养着两个老人,下头带着一个幼妹,外加两个年岁相仿的儿子,哪一个都没饿着,健健康康长大。 没缺衣少食,孩子就格外聪明,在外头镇子上打份工,年年都能往家拿钱。 然而再好的人家,总有点儿烦心事儿。 徐家的二女儿,徐二娘是老来得子,身受父母兄长疼爱,好几个铜板一米的花布愣是穿在身上,平日在家也甚少伸手干活。 徐大嫂也算是个宽厚的女人,并不计较,就是小姑子骄纵惯,凡事都喜欢刨根问底。 “嫂子,那个白家的白雪到底怎么回事?”徐二娘比白雪大了两岁,是村里出了名的漂亮姑娘,相比之下,白雪一直默默无闻,像极了随时会夭折的小草。 然而这一阵子村里大人孩子口口相传,议论的都是那个小草,这让村花极其不高兴。 徐大嫂糊弄道:“我也不知道,白雪那孩子聪明,有点啥事儿捂得严严实实的。” 徐二娘撇了撇嘴,白雪木讷,半天憋不出来一个响,会赚钱就聪明了? 她拽着嫂子的袖子,说:“咱家帮了白家那么多,不说别的,白雪的二叔不就是咱们帮着下葬的吗?她如今赚了钱,怎么也该分咱们家一份。” 徐大嫂一脸惊讶:“话可不是这么说的,谁会去寡妇那儿要钱?” 徐二娘道:“不管她要钱,要个卖饼的方子呗。” 徐大嫂更加不同意:“孤儿寡母好不容易有个立身之本,我哪能厚着脸皮去要。” 徐二娘不高兴地阴沉着一张俏脸:“嫂子觉得我脸皮厚?” 徐大嫂嘴皮子不是那么灵敏,又看婆婆在那竖着耳朵听,赶紧说了句不是,最后把事儿推到了他丈夫身上:“这事儿也不是我能说了算的,你跟你大哥说去。” 徐大哥听说了更是不同意,庄家汉子心都直,脖子一梗:“去抢人家孤儿寡母的东西,那跟土匪有什么区别?我以后在村里还抬得起头来吗?” 徐二娘在家里一向娇生惯养,被这么一凶眼睛瞬间通红,“大哥这么凶我做什么,你那么关心外头的孤儿寡母,也不怕大嫂生气。” 徐大哥更生气,眼睛看着媳妇,对着妹妹讲:“你瞎说啥呢,你大嫂平日里对你不好?还是我对不起你,你看我家里过得太消停?” 徐大嫂劝了两句,表示自己不介怀。 一直竖着耳朵听的婆婆赶紧把自己的女儿搂走:“小孩子嘛,不懂事说两句,哪有当大人的计较。” 徐二娘趁机一哭:“哥哥就是偏向别人家的孩子,谁叫人家的孩子会赚钱。” 夫妻俩都很无奈,明明没女儿,那是像有个不听话的女儿,他们还管不了。 这样一个插曲他们不外说,别人也不知道。 徐二娘被母亲哄走心中却还是有不甘心,总想知道那些秘密。 她自持是村里的村花,从不和白雪那样默默无闻的小草一起玩耍,这一次改了性子。借着他哥哥去盖房子的机会,往白家跑,不可避免的和白雪接触。 她大方的把自己的头花拿出来和人分享,白雪只会淡淡的拒绝,非常不好相处。 徐二娘认为,白雪太冷淡。 殊不知,她那些沾沾自喜的骄矜,自以为隐藏的很好,实际上每句话都透露着倨傲的情绪。赠予礼物,好似施舍。 白雪这么大个人,在社会上摸爬滚打,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平日里的劳作就够疲惫,并不愿意陪小孩子玩耍,故而冷着一张脸,希望能够知难而退。 徐家嫂子也在盖房子的现场,直接告诉了小姑子,“你回家吧,你看她家这么多的活,她忙里忙外又要做生意,哪有时间和你玩。” 徐二娘恨恨的一跺脚,发誓再也不理白雪,像只花蝴蝶一样的飞走。 白雪没空顾及一个小姑娘的心思,专注的看着家里砌起的青石房,房屋建了八天,初见雏形。由于院脖格外的长,所以在原位置上后挪了三米,免得踩踏了院里的青菜。 一座漂亮的院落正在拔地而起,虽然耗费了全部的银钱和大量的时间,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只有安全又温暖才能够被称之为家。 徐大哥干活十分利索,组织来的人也都是利索人,大家热火朝天地干了这么久,再有两日就可以上梁。 马上要出成品,大家心中都很高兴。 徐家嫂子看着骄傲,自家男人是个有能力的。她满面带笑的问:“婶子,上梁的时候你家不招待一下吗?” 陈三娘刚切了蘑菇抹了油,伴了砒石粉,顺手放在了仓房的窗台上,出来和人说话:“我想招待一下你们一家,其他的村民也不一定来,就不大招待吧。” 她有些局促,到底是死了娘子的寡妇,怀着遗腹子,带了点不吉利。 “那怎么行?”隔着泥巴墙站着两个人,正是林氏和钱氏。 钱氏手里面抓着一把瓜子:“我就等着你家上梁,过来喝杯酒呢。” 林氏冷笑,“就怕人家不舍得这点儿酒。” 044 罪魁元凶 林氏趴在墙根上,眼睛一个劲儿的在院子里瞟,看着大房子心里跟着了火一样。 她羡慕死了白雪卖饼的手段,能赚这么多钱,半夜多次悄悄进入白家,偷偷在窗户外看,终于发现白雪的一套烙饼的手法。 她不会制作山药饼,换成了白面饼。 为此家里老头子发狠,要是糟蹋了粮食换不回利钱,回头狠狠的收拾她。 这买了白面也是下了血本,只是实验了两回,已经要蠢蠢欲动。 只怪青砖房太诱人。 陈三娘是在西头是头一个盖青砖房子的,她高兴,别人说酸言酸语也只能助兴。说:“那就多摆两座招待左邻右舍。” 徐家嫂子瞧着有些刻薄的林氏,故意的说了句,“那我可得准备好份子。” 陈三娘理解她说给别人听,笑了笑,跟着说了两句热闹话。心里想着,这上梁的时候得准备铜钱和红布,明天雪儿上镇子,得提醒一句,别忘了买红布回来。 时候不早,大嫂还要回家去做饭,施工队也收工,各自回家去。 陈三娘跟着出了门,去山上接打柴的白雪。 白雪现在意气风发,能赚钱的人遇到同龄人大致有三种待遇。 村东头的孩子都能跑来和她说话,满眼都是羡慕。 还有一种是来巴结她,想知道怎么做买卖的。 还有另外一种,看着她就觉得她讨厌。 毕竟自古以来从来都不缺少“别人家的孩子最讨厌”这个话题。 白雪哪里会和小孩子计较,对于外头的评价充耳不闻,砍柴收拾家务做饭,提前揉出面来,天不亮起来做饼,最后照常坐着牛车,去做自己的买卖。 这样的行程堪称是披星戴月,赚着辛苦钱。 马车晃荡,催得人昏昏欲睡。白雪只得照着自己大腿内侧狠狠的掐了一把,谁叫林氏也在马车上。 林氏也背着和她一样的背篓,还有一个类似的黑色棉布袋,鼓鼓囊囊,不知道里边装着什么。 她早就就发现林氏不对,她去买油纸的时候,林氏也买了一些。仔细想想,自己厨房被人动过也找到了罪魁元凶。 白雪一想到自己被人窥视,就觉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心里打定主意,要砌一所高高的墙,来一个厚重的门在上个粗重的锁链。 林氏发现她看自己,很是傲娇的抬了抬下巴。多日来的不断偷窥,早就摸透了白雪做饼的关键,何况还拿到了秘方。 昨天,陈三娘找不到蘑菇酱,大声的问两个孩子有没有偷吃。 这就是赚钱的关键。 白雪的饼之所以那样受欢迎,就是因为上面涂抹了一层蘑菇酱。 林氏觉得自己已经把赚钱的路研究的通顺,就等着盖青砖大瓦房。 镇子上很热闹,每逢集市总是人挤人。 白雪一来到镇子上,好多人都跟她打着招呼。 有的觉得小丫头挺厉害,能够做出这么好吃好味道的东西。 有人认为小丫头有背景,毕竟是“阎王”的亲戚。 白雪到了地方,先去老周那儿拿了板凳儿,摆到自己的摊位上,背篓还没放下生意就上了门。 现在她一天能卖上五百个山药饼,气的面摊的老板干瞪眼没办法。 最近这周围,除了卖包子的老板没受到影响,所有卖食品的几乎都有一些生意惨淡。 白雪占着新鲜的优势,生意很好,一传十十传百的都来买。 这是山药饼口感好老少皆宜,人人爱吃,而且不需要配菜,干吃又香又能吃到饱。 主要还价格不贵挺划算的。每到饭口就围了一堆人,水泄不通。 瘸腿的老汉想凑个热闹,又担心自己腿的毛病,摇头离开,走了将近二十米,发现了一个新的卖饼子的摊位。 林氏摇晃着手里的纸袋子,招呼的那个殷勤,“大哥,买两个尝尝吧,味道那是顶呱呱的。” 瘸腿的老汉不愿去人挤人的地方,看着一样的纸袋子要了五个。 林氏也学着白雪做生意,搭了他一个。 瘸腿的老汉非常满意,问她:“你和里边的小丫头是一家的?” 林氏太讨厌白雪了,不愿意和她有任何的瓜葛,嘴角一沉,像是覆舟:“一个十来岁的丫头,哪有我做的好,你吃过之后就知道了。” 老汉笑了笑,“小姑娘卖的我也吃过,这回尝尝你的。” 开了张,往后东西就好卖,不愿意挤来挤去上年岁的老人见人少,就买了两个尝尝鲜。 林氏拿着卖了的二十多文钱,幻想着家里盖上青石房,卖东西的时候格外的卖力,扯着嗓子喊的半里地都能听见,卖出去了好几份,钱都进了腰包。她心里盘算着,下次多做点出来卖。 气氛正和谐,突然有一声喊破:“毒妇,你卖给我爹的到底是什么饼子,人吃了东西上吐下泻,你要害死人吗?” 一个壮汉气冲冲的找了过来。 林氏看着面目狰狞的男子,觉得这人是来找茬的,双手一叉腰,摆出泼妇的架势问他,“怎么了,什么饼子?确定在我这里买的?” 男子拿着剩下的油纸袋,往她的脸上一摔,“你自己做的东西不认得?” 林氏看着掉出来的饼,上边还有大粒的蘑菇,是她做的没错。 她捂着被打着生疼的脸,眨着眼睛想了一下,也许有人来坑她骗钱。她色厉内荏道:“你别故意找茬,告诉你,我可不是小姑娘,谁也别想欺负老娘。” 看着这个人泼妇的样子,男人冷哼一声,“吃坏的不是我一家,已经有人上衙门报案了,你就等着来抓你。” 林氏听到衙门两个字脑袋嗡的一下,作为一个普通的百姓,就害怕见到官差。 “你有没有搞错,怎么会吃了我的饼子上吐下泻,那前面的小姑娘都卖了好长时间的蘑菇酱的饼,怎么没有人上吐下泻?” 男人震惊地看着她,“什么,你们居然给我们吃蘑菇?那玩意儿有毒!” 吵吵闹闹已经引来了很多人,围观的都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更有人检查她带来的土罐子,发现果然是蘑菇。 045 屋漏偏逢连夜雨 白雪把酱里的料切的稀碎,他们只知道吃着香,并不知道里面是蘑菇。 结果从林氏的嘴里听到了是蘑菇酱,一个个不自觉的摸着胸口,想着自己或多或少吃过那小姑娘的饼子,心中一阵后怕。 “你们不知道蘑菇能吃死人吗?”来找的男人大声咆哮,怒目狰狞:“都说商人逐利,居然不顾他人死活。” 场面乱糟糟的成了一团,好多人都变了脸色。 尤其是看着前边还有一堆人围着买,几个反应快的急忙奔了过去。 “都别买了,都别买了。” “那是蘑菇酱有毒的。” 正在卖货的白雪诧异的看着,以为又是谁来捣乱。 “你们还吃不要命了,小姑娘卖的是蘑菇酱的饼,葛家老汉已经吃得上吐下泻。” 这句话一说出来,买饼吃的马上开始抠嗓子,想把嘴里的吐出来。 有的不信跑过去看,就见衙门的人拿着铁链子,已经把一个老女人给抓走。 “你们还看什么,我爹就是吃了这蘑菇酱的饼导致的上吐下泻昏迷不醒。” “不止你爹,陈家婶子也是上吐下泻。” “还有李大哥也是,要不是老陈头要留给家人,他也得这个样子。” 一听说许多人出现症状,呕吐昏迷甚至更加严重,让好多人都惊心不已。他们的忧心转化为愤怒,围在白雪摊位周边。 白雪看着骤然变化的人群,无助的说道:“你们也看到了,我卖饼也有一个多月,哪有一个人吃坏的。” 百姓中有人认为如此,毕竟吃了这么长时间也没事。 可是不知谁煽动了一句,“谁知道哪天会出事?这拿着大家的生命,为你自己谋福利,真是一个奸商。” 白雪在人群里扫着,洋洋得意看她的是面摊的老板,正在这落井下石。 白雪立马起扬起了手,信誓旦旦的说,“我敢保证,我卖出的饼没有任何的问题。之前那些人生病,也不是吃我卖的东西呀。” “一旦吃出问题,我们能找回命吗?那可是蘑菇,能够吃死人的蘑菇。”与古人而言,蘑菇就是有毒,刻入骨髓。 白雪解释道:“不会的,大家可以去我村子里打听一下,村民们都在吃蘑菇。” “你们疯了,还要拉上我们陪葬。” 白雪的话没有得到很好的证实,反而让他们更加的气愤。 百姓义愤填膺,“砸了她的摊位,让她毒害我们。” “你应该把钱退给我们。” “对,凭什么让我们买有毒的东西,把钱拿出来。” 人潮好似猛兽,一下子涌过来好多人。 百姓跟疯的一样,上来抢她的钱袋子,都说法不责众,群体成了保护色。 白雪拼命的护着,眼看着他们碰翻了篓子,那白嫩的山药饼滚的四处都是,有人不嫌脏的捡起来,偷偷的藏在怀里,继续跟她要着钱。 白雪左右躲不过,抓起一把铜板扬在了空中,铜钱滚落四处都是。 她趁机把剩下的钱藏在怀里,看着低头找钱的百姓,满地飘飞的空纸袋,还有被砸了的蘑菇罐子,整个一片狼藉。 白雪扯过唯一没有被砸的凳子,走向了巷子后。 喧闹的声音很大,巷子里的老周听了个真切。 门被推响,白雪神色平静,迈着步子进来。 “周叔,凳子给你放这了。”她说完,转身就要走。 “你等会再走吧。”老周不像往常一样,对她爱搭不理,难得地开口主动问道:“怎么回事?” 白雪坐在凳子上,犹如风中摇摆的娃娃,晃了晃头,“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有人吃了东西出了事儿,然后我这也跟着受了波及。” 老周点头,“这些人一冲动,就没有去想想,吃了饼子又不是一天两天,怎么能殃及到你。” 白雪总算听到一句心里话,一直绷着的小脸忍不住挂了泪水。 “周叔,我的蘑菇酱真的没有毒。” 老周走出柜台,一瘸一拐上前,把一个看着还送干净的帕子给她。 “我知道,你留下的那两个饼子,我留给我的妹妹了。她吃着没有任何问题,还上了瘾,每个集市都打发小厮过来买。这要是有问题,县太老爷早就抓了你。” 事情从发生到现在,不过短短五分钟。 白雪一直在琢磨一个问题,那就是林氏能把她殃及到什么程度。 如今歪打正着有了周叔的话,她也不用担心被殃及的问题。 只是买卖被毁,一切都要从头再来。 “我往后可能要缓一缓再来了,实在不行就去山里打猎,再送兔肉给周叔吃吧。”白雪尽量安慰自己,至少还能打猎为生。 老周应了一声,给小姑娘装了一大盒的盐。 白雪背着背篓,冲着周叔挥了挥手,奔向下一站。 在临近集市口的时候,同村的人也听说了她的摊位被砸,有同情的,也有幸灾乐祸的。 白雪没顾及她们的眼神,想着陈三娘让她准备的红布,穿过集市去到布庄,把最后手头那点银子花出去,装满了筐。 她买了红布就回到牛车上坐着等,还以为在等一会,结果大家卖的都不好,人员聚集。 老孙头疑惑的问:“林氏呢?” 白雪阴森森的说:“她学我卖饼卖出了事儿,让衙门给抓起来了。” 自然没人在等,牛车早早起航,一路上大家都在交谈此事,还有几人开口安慰白雪。 白雪心情低落,有些烦躁。现在不光是生活来源被断,回去了还要应对陈三娘的忧愁眼泪。 不禁在心底狠狠的骂了林氏一番,真是自己作死,还要连累别人。 她长叹一口气,决定继续自己的打猎生涯。 本以为这就够糟糕的,怎么也没想到屋漏偏逢连夜雨,她回到家连个陈三娘的影子都没看见,只有坐在院子里哭哭啼啼的弟弟,话都说不清楚。 钱氏听到动静趴着墙,探着脑袋说:“雪儿,你可回来了。你娘被你舅给扯走,说是回陈家村探望一下父母。” 白雪觉得自己此刻不仅仅是火大,她想要杀人。 046 接娘回家 白雪一直拼命拼命地想要活下去。她不偷不抢,脚踏实地,可还是会翻车。 老天爷似乎在专门盯着她一个人。只要她的人生稍稍有那么一点起色,就会降下一盆凉水。 她有一瞬间有一个念头,去他妈的世界。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不挣扎了,她认命了,在这个穷山沟被饿死,被冻死,反正无论哪一种死法都痛痛快快来得更猛烈一些。这条贱命,不要了。 “姐姐……”白云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一双眼睛红汪汪,紧紧的捏着姐姐的衣袖:“娘什么时候回来。” 白雪瞧着,见他脖子处有一道红痕,隐约渗透出些许血迹,顿时一惊:“你脖子怎么回事?” 白云后知后觉得感觉疼痛,怯懦的说:“舅舅来了,推了我一把,我摔在柴火堆上划的,舅舅说要摔死我。娘吓坏了,就让我在那坐着,她跟舅舅走。娘说,我要往后听姐姐的话,让咱们两个相依为命。什么是相依为命?” 相依为命就是冬日里若不抱团取暖,就会发现两具僵硬的尸体。 白雪抹了把眼泪,进屋找了一圈儿,把平日里上山砍柴的锋利砍刀拎了出来。 “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接娘回来。” “姐姐早点回来,我怕黑。” 路边寂寞的一株小桃树,没人欣赏,默默地开着红花。 白雪踩着一双破旧的布鞋,匆匆踏过泥地,满眼是笼罩着的雾气,黄昏里盘旋着几只乌鸦。 她沿着出村的足迹一路往出追,一直到一个废弃的房屋,毁坏倒塌的矮墙,废弃的水井,不知空置多久。 矮墙根生着火把,几个树枝烧的作响,粗木架起了铜锅,陈三娘正吃力的烧水做饭。 陈大靠在火堆边儿,骂骂咧咧道:“早让你跟我走,非得拖延着,闹到了天黑,害得老子在外头过夜。” 陈三娘像个泥潭木偶般逆来顺受,沉默不语,只是不断地往锅里面儿加干粮。 这地方昔日曾有人住,后来人死便空置,倒还有些碗筷被水冲过后能用。 她盛了一碗干粮汤,给陈大递了过去,指尖微微颤抖。 陈大看了她一眼:“你拿个碗抖什么?” 陈三娘苦笑:“我都这个月份,哪儿还干得动活?手都肿得像猪蹄儿。” 陈大接过了碗:“早让你打孩子你不听。早点没孩子,好好养一养,跟我回家过日子多好。你看你现在多丑。” 陈三娘沉默不语,给自己也盛了碗汤,热腾腾的汤扑着自己的面,熏得眼泪都快流下来。 白雪瞧见她娘一个侧影,顿时松了口气,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泥地里,追了过去:“娘。” 突然的一声惊动了树上的乌鸦,一群乌鸦展翅飞到了天空,发出刺耳的叫声。 陈三娘抬起头来,昏暗中她一双眸子含着眼泪,眼底写满了震惊:“雪儿,你怎么来了?” 白雪抹了一把有些脏的脸,平静的说:“我来接你回家。” 既然说了是要相依为命,那就一个都不能少。 她们既然是母女,就不能有人拆掉她们。 陈大放下空碗,先是拧眉,继而一笑:“这不是小雪吗?想撵上来跟舅舅一起回家享福去,走吧。舅舅养着你娘俩。” 用脑子想想也知道,陈三娘肯定不会抛下儿子自愿离开。 她一定是被强迫着拉走。 他们娘仨过得好好的,就总有人要搅乱安宁。 左邻右舍谁都帮不上忙,明明平日里也能热情打招呼,关键时刻就只注意着自己碗里的饭够不够吃。 世界永远透着荒诞的幽默,没办法区分人与兽之间的差别。 白雪心中冷笑,享你妈的福。她从黑暗的阴影里面走出来,火把的光映照出了她手上握着的柴刀,泛着幽冷的光。 以陈大的角度,就是黑暗夜里突然出现了一个阴森森的小女孩,手里还握着刀。 这种冲击感不亚于怨咒。 陈大讪讪道:“小孩子拿什么刀,给舅舅吧。” 白雪阴森森的笑着:“不能给舅舅,这把刀是用来保护我娘,专门杀禽兽的。先捅他腿,禽兽弯了腰,再划开他的喉咙,拨下他的皮,能卖好多钱呢。” 陈大觉得浑身上下都不适,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背后爬,不由得暴躁起来:“小姑娘家家的,说什么话呢?刀子再不给我,小心我揍你,你以为拿着刀就打得过大人。” “我不害怕,你不用恐吓我。”白雪在绝大多数都保持着不慌张,她从一个羸弱少女进化为了拿着斧头的暴力萝莉。 她盯着陈大看:“一位老师曾说过,保持从容有两种办法,一个是提升自己的事情解决能力,做到心里更有底;另外一个是调整自己欲望和预期,减少自己无谓的担忧。我现在的目标不是砍死你,只要能伤你就好。这刀上满是锈,铁锈沾了血液,伤口不恢复,没有破伤风针,你迟早得死,不急于一时。” 陈大顿时怒从胆边生,爬起来就想去打白雪。 陈三娘一个飞扑按住了陈大,冲着白雪大喊道:“快跑,雪儿别管娘,你快走。” 陈大这个生气,抬手就想扇陈三娘一巴掌,结果手抬起来,大脑一阵眩晕,控制不住的后退往后倒。 白雪今天本来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结果什么都没做,没想到陈大先倒下。 陈三娘直哆嗦:“快走,我给他汤里放了毒蘑菇,雪儿,你快走,剩下的娘来处理。” 她是一个偏弱的女人,在逆来顺受的环境,性子养的像木头,亏得丈夫从不欺负她。夫妻恩爱过了多年,就算最初一直没孩子,也没影响感情。 也就是这么一个动不动就流眼泪的女人,要拼个鱼死网破,毒蘑菇扔到了锅里。 就想着,咱们两个一起死,别苦我孩子。 这个念头肯定不止出现一次。 是一次又一次的出现,一次又一次的说服自己。 一次又一次的意识到,这个人间对她并不友好,她惨淡的人生,应该尽快以死亡告终。 女儿争气,她没牵挂。 047 没来得及喝 白雪没想到自己柔弱的娘亲竟然勇敢了一回,眉头紧锁:“娘,你没喝吧?” “我还没来得及喝。”陈三娘感受着肚子里不断踢自己的孩子,始终下不去勇气。 她可以杀死自己,却不敢杀死孩子。 就这么一时的犹豫,那汤碗还是满满的。 “那就好。”白雪把刀扔到地上,飞快地去检查陈大的情况,没断气,在断气的边缘,“还不能死,他死了娘脱不了干系。” 白雪左右张望,瞧见地面上大类禽鸟排下的粪便,用小木棍儿都挑起来混到了碗里,散发着一股恶臭。再兑上了水,给陈大灌了下去。 陈大猛的一干呕,吐出一堆东西,其中就包括毒蘑菇。 白雪知道,陈大没有生命危险,又给他连着灌了好几碗浑浊的水,试图冲淡胃里残留毒素。 也想狠狠的折腾他一把,解一解气。 陈大在死亡的边缘爬回来,后知后觉地看着陈三娘,虚弱的用手指她,“你要害死我?” 陈三娘抖着嗓子说:“是你逼的我去死,那就一起死。” 她丈夫活着的时候,她连鸡都没杀过。 如今就是被逼急了,兔子开始咬人。 她不仅想杀人,还想杀了自己。 既然大家都是在泥地里讨生活的贱命一条,何必还留着。 要死一起死! 陈大咬牙,“你承认了。” 虚弱让他说话变得言简意赅,但在眼底深处写着深深的愤怒,像一头暴怒的老虎随时能吃人,下定决心一定要将她撕扯的残碎不堪。 “舅舅,说话要有证据。” 白雪平淡无波,把剩下的汤往野外一泼,然后用挑粪便的木棍儿将他吐出的毒蘑菇挑出去,扔于野外淹没于草丛。 陈大静静的看着,无力的手攥了攥,仅有的力气用在了后槽牙上,用手指着母女二人,挤出几个字:“陈三娘,你等着。” 陈三娘的手哆嗦了一下,瞪着一双眼睛,发泄一般的声嘶力竭:“我等着,只要我家孩子有三长两短,我这条命也不要了,我一定杀了你。” 白雪冷眼道:“我就不一样,要是我娘和弟弟有危险,而我活下来了。我会悄悄的用石头堵住你家门,在你家里放一把火,把你全家都烧死,一个都留不下。” 陈大看着这个女孩,柔顺的妹妹怎么会生出一个恶魔。 母女二人携手离开。 小路上,道路两旁花草繁盛,它们无人打理只凭借野蛮的生长,肆无忌惮。 月光照着一条弯弯的小路,路上满是尘土,碎石子凌乱的在四处,要格外注意脚下路况。 陈三娘一路上不停的皱着眉,坚持走回了家。 家里传来轻声的呜咽声。 小云子躲在仓房里,点了油灯,有着光亮。见到了娘回来,就想要扑过来。 “小弟,快让娘进屋躺下。”白雪扶着陈三娘,伸手拦了一把。 姐弟将娘扶进了屋,躺在临时搭建的木板床上。 陈三娘看出了她的担忧,轻声道:“肚子有点疼,或许躺一会儿就好。” 来回的折腾让人已经吃不消,何况还是个孕妇。 白雪不是小孩子,知道事情的严重,外头已经黑漆漆一片,她也要出去一趟。 “你躺着吧,我去杨叔家给你拿点药。” “外头太晚了……雪儿……”陈三娘肚子猛地一抽,她捂住了肚子,躺在床上冷汗直流,一动也不敢动。 白雪去灶台边,捧起了盐罐,这是老周给她的盐。 已经是接近亥时,上弦月照着青冷的身影,在万籁俱静的夜晚,白雪摸黑来到杨疾家敲门。 开门的杨疾的媳妇,披着一件衣裳揉着眼睛,“白雪,这么晚你来买药啊?” 白雪略微迟疑,“杨大夫在家吗?” “在,屋呢。” 杨婶儿让她进屋,已经习惯大半夜有人来敲她家门。 作为村里唯一的医生,环境还是挺好的,青砖建起来的屋,四个卧房,打扫得干干净净,油灯也格外亮。 夏天太热,杨疾穿着短衫长裤,正在看着一本医书,发黄的书页流传了几代。 “叔,我娘肚子疼,能不能把上次的药给我一些,我用盐换。”白雪期盼的望着他。 杨疾看着面前的那罐盐,再看看风尘仆仆的小姑娘,也不知道都经历了什么,满身满脸的灰尘透着风尘仆仆,遮盖着一张蜡黄的脸。 只有一双大大的眼睛望着他,带着期盼。 杨疾心里掂量了一下盐和药的分量,不够买药,但至少本钱回来了。 他媳妇说:“家里的确没盐了,不然我得上镇子上买。” 他应了一声,起身拿了药,告诉她怎么用。 白雪深深的鞠躬,满怀感激的拿着药离开,回家的路上还不小心踩到了一个石子摔倒在地上,磕破了手心的皮儿,随便擦掉尘土,继续回家。 她熟练的升起了炉子,熬了一碗汤药。 陈三娘疼得厉害,一滴不剩的把汤药都喝了下去。望着顶梁柱一样的女儿,终于忍不住抱着孩子痛哭。 白雪知道她心里苦,毕竟她晚到一步,从此母女三人阴阳相隔。 都说孕妇切记大喜大悲,陈三娘却一个也没躲过。 白雪跟着哭的一塌糊涂,她和陈三娘不一样。 陈三娘这一辈子的基调都是苦的,多含一粒糖都觉得甜。实在活不下去,才敢稍稍反抗,然后躺在泥地里认命的看着自己的一生。 可是白雪现代人,有安全的环境,舒适的生活,和善的亲朋,爱她的父母。 她过得那么顺遂,无波无澜,每天最愁的事情就是怎么搭配衣服,领导太烦人,下班之后和朋友去哪家酒吧喝一杯。 见识过高山的风景,平地对她而言都太矮,何况是在一片黑暗的深谷中摸索,摸爬滚打留下来的伤痕都没药敷。 这是时代的局限,她没办法,拼命地往上爬,想看看有没有光。 谁能来告诉告诉她,究竟有没有光? 人生的苦就在于,没勇气死,没勇气活。 白云缩在角落,惶恐的小声说:“我明天就能下地干活。” 048 恶心的林氏 夜晚万籁俱静,再加上这个季节炎热窗户不关,哭声传了出去。 没人会关心哭泣,因为这个时代眼泪太多。 落入李家耳中,听着更烦。 三虎骂道:“娘就是受了她家的蛊惑才会上镇子上卖饼,如今出了事情她家倒鬼哭狼嚎的,真是不要脸。” 这个时期的人大道理不明白多少,基本上护短不护理。 老二媳妇道:“娘也为了多挣些银子,回头给三虎你娶媳妇儿。就是不知道怎么弄的,平时家里吃着也没事儿,这镇子上怎么能差点吃出人命?” 去镇子上的人已经带回来了口信,说着林氏被官差抓走的事。由于天色太晚,又得商量着怎么把人捞回来,所以大晚上的也没睡。 李老歪闹心,“早就告诉她消停点,老老实实的在家干活,可是她就不本分。如今闯了这么大的祸,恐怕搭上老本儿都未必够。” 三虎听着心疼,那可是攒着给自己娶媳妇的。他想了个主意,“爹,这钱就该让白家出,要不是她家白雪引头吃蘑菇,怎么会有这事。” 李老歪吸了一口旱烟袋,吞云吐雾皱着眉,“你没听到鬼哭狼嚎的吗?这陈三娘好像被他哥带走了,你能拿两个孩子怎么着?” 三虎确是眼睛一亮,“他家刚盖的房子,够赔偿我娘的。” 这话说出来,家里人一阵的沉默。房子盖到一半都看得出漂亮,可比小土房好多。 大虎媳妇嘴角微勾,有些心动:“三虎,还是把娘捞出来问问吧,到底怎么回事。” 三虎也没反驳,“那明天谁去接娘?” 目光齐刷刷看向了李老歪,他不耐烦地磕着烟带灰,哐哐作响:“都别看着我,我可不去捞那作祸的。” 夫妻两人过了半辈子生了仨孩子,摔摔打打磕磕绊绊,要不是这年头没有轻易离婚一说,早就半路上散伙。 大家商量了一通,最后由大哥进镇子上去接娘,因为大哥今年新做了一身没补丁的衣服。 但去衙门赎人肯定要拿钱,几个人东凑凑西凑凑,都不太甘心,你说我一句,我说你一句,最后还是老头不高兴,在桌子上拍了一巴掌,于是三房分摊。 大家伙都很心疼钱,晚上睡的时候,都没睡好。两房的媳妇儿抱怨:“娘那是急着给三弟娶媳妇儿才被抓进去的,凭什么要咱们掏钱?” 都是土房隔音不好,说话的声音到了夜晚都听得见。三虎心里拱着一股火,也不好去埋怨娘,思来想去觉得就是白雪不好,开了个坏头。 祖祖辈辈都说蘑菇不能吃有毒,偏偏她就跳出来说能吃,吃坏了人还不是都是她的问题。 一想到她家盖着那个大房子,三虎就心里一阵热。 村里面砖房没几家,徐家住着砖房,村长家住着砖房,还有杨家住着砖房。 大家都那么苦,偏你就有钱了,你就不是个好东西。 夏日的阳光早早就透着闷热,凡是干活的都大汗淋漓。 白雪帮忙打下手,也忙的不得了。 白家原先的屋子是一室的泥屋,做饭都在仓房,跟个蘑菇似的,屋里黑漆漆一片,四面漏风,但凡下雨屋里就得拿盆接。 就这么一个环境,白雪能坚持几个月实属不易。 现在工人们爬着梯子上去盖瓦片,跟鱼鳞似的,方方正正的房子光是瞧着就带劲。 因为钱财有限,也没有太扩充,就是在原有的基础上多搭建了一个屋。 如今只是刚刮完大白,再上瓦片,屋里空荡荡的放着几个柜子,地面上全是红砖。 一入门首先是个厨房,灶台,地方很宽阔,能让白雪大展身手。 厨房手边有个木门,推进去就是一个正屋,一条长火炕上至少能睡五六人,炕上有一个立柜,衣服被子都能装进去。 沿着炕边还有一溜长柜子,能装东西,面儿上能摆东西。圆桌板凳应有尽有。 在炕对面的拐角处还有一个门,里头是个小屋,两面窗户,采光挺好,和厨房连接。小屋里有个两人睡的小炕,摆着一个柜子。 当时建造的时候,就琢磨着将来给白云住。毕竟男孩大了,再和娘亲姐姐住一起也不方便。 白云知道专门给自己准备了个小屋,都乐疯,特勤奋,帮忙递瓦片,还上山砍柴,彰显自己是个大人。 几个干活儿的农夫都感叹,白家真是熬出头了。 孤儿寡母的,竟也能盖起大房子。都夸白雪厉害,但没人敢跟陈三娘说话,风言风语传出去,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 陈三娘也很知事儿,家里来了帮工,她就去院外站着,坐在树荫下缝点东西,反正不进屋,但凡有决策的事,一概让白雪拿主意。 徐嫂子一大早上来,就打听道:“我这才听说,昨个雪儿舅舅来啦?” 两人家住的其实还挺远,消息就没那么快知道。 陈三娘顶着一双红肿眼睛点了点头,手里面的针线活不停,“闹着要接我回去,雪儿不干,把人撵走了。” 穷苦人家就是无论有多伤心,活儿得干,日子得过。 徐嫂子叹了口气,一家人可是不容易,就问:“婶子,看你身子也不爽快,要不明天的上梁宴就别弄了。” 陈三娘看了一眼闺女,想着高高兴兴盖的房子,无论如何上梁宴不能蒙上阴影。哪怕是讨个吉利,也不打算推迟。 “她嫂子,哪怕是讨个吉利,该摆两桌还得摆。” 徐嫂子一听点了点头,道:“那回头我来帮着做饭。” 白家盖房子给了徐大哥四两银子,让人帮着操持。徐大哥至少赚了一两银子,也不怪徐家对白家上心。 徐嫂子又问了问陈三娘的状况,瞧着再有一个月也就生,嘱咐着白雪最近少上镇子,安心在家守着他娘。 白雪听得明白,徐嫂子这是在给她铺路,免得不去镇子上让陈三娘忧虑。 可是这种事情瞒得了初一瞒不了十五,下午的时候林氏被接了回来,事情也就捅破。 049 地球不平整 林氏回来先遭了一顿胖揍。 李老歪可不管她在衙门里受了什么罪,先心疼自己拿出去的银子,因为不少都是借来的。 本来以为五十个铜板就够多,能把人保出来。谁曾想这一次是吃坏了人,光是药钱就花一两半。 也不能就把人扔在县衙里不管,那不是要叫全村人指指点点? 借钱把人赎回来,足足花出去二两银子。 一家人一年到头,都不见得能攒下二两银子。 林氏鬼哭狼嚎,但天生是肉烂嘴不烂的主,哭着说:“我也是为了这个家,怎么就没人理解我。我被关进去那有多难呀。” 公公打婆婆,两个媳妇儿也不能去拉架,这李家老大心疼拿出去的钱,默不作声不管。 二虎和三虎就去拉架。 李老歪看着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林氏气不打一处来,一边拿鞋底子拍她,一边说:“如果下次你再敢作妖,滚回你林家去。” 林氏这一次的确太败家,真的害怕被撵回去,一大把年纪丢人不说,谁能收留她。 她躲在两儿子身后,光顾着嚎啕大哭。 “娘,你别哭了,说说怎么回事?”三虎一直想知道怎么回事,毕竟大家一起吃蘑菇都没事。 林氏哭声戛然而止,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陈三娘害我。” 一听说扯上了白家,李三虎就有些着急,“娘,如果是那个寡妇害你,儿子给你讨回公道。” 李老歪不大相信她的话,瞪着眼睛问她,“人家怎么害你了?” 林氏现在怕他,只跟儿子说:“你爹他都不信任我。” 李三虎今年十五岁,看着哥哥嫂嫂成双成对儿的,早就想娶媳妇。 如今娶媳妇钱打了水漂不说,他家又拉了一屁股的饥荒,想变着法的要找回来。于是问她娘,“真的是白家害你?” 林氏一口咬定,“就是陈三娘害我。” 这李家的三虎也是个小混混,脾气暴躁的很,当即扯着娘的手便出了家门。 他站在白家门口骂骂咧咧:“害了我娘的寡妇,你出来。” 这一嗓子不小,附近的邻居都听到,一个个走出来看着发生了什么事。 陈三娘在屋内有些疑惑,白雪倒是清楚内情。 白雪心里火大,我不去找你们家的茬,你还敢来找我家的茬? 她把事情跟娘说了一遍:“那个林氏在外头镇子上学我卖饼,结果给人吃出了事儿,害得我饼也不能卖了。” 陈三娘脸色一白,她还希望雪儿能凭借手艺立足呢。好好一个来钱快的活儿就这么被断送了。她安慰道:“没事,你还小,将来有的是赚钱的本事。” 外边的母子二人还在破口大骂,陈三娘压着一股气,扶着腰便出了门,看着林氏和他小的儿子,眉头打成了一个结:“你们把话说清楚,谁害人了?” 林氏想起那一天,她急急忙忙问白雪和白云有没有吃蘑菇酱的样子,心中恨得牙痒痒,破口大骂道:“你家害人,你家白雪告诉蘑菇能吃,如今蘑菇酱吃出了事,你家的给我兜着。” 见过不讲理的,还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 陈三娘气的手哆嗦,“谁让你们卖饼子了,出了事情凭什么来找我家?你害得我家雪儿丢了活,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林氏双手掐腰摆出一副蛮不讲理的架势:“蘑菇是不是你家白雪让吃的?如今这吃出了事情,自然要你家负责。” 林氏憋着这口气,要不是拿了陈三娘拌的蘑菇酱,怎么会伤财又伤她。 陈三娘嘴巴不算利索,心里一股子气也说不出来话。气得一张脸胀得通红,想要打人。 林氏看着她搭不上话,气焰更加的高涨,尤其是感觉自己家里人多能壮威,一直问着陈三娘,“我说的是这个理儿吧,是你家白雪让吃的吧,全村老少都知道。” 陈三娘头疼的晃着,眼睛里带着委屈的看着左邻右舍,“不是这么回事吧,是你们挨饿才自己吃的。” 白雪知道娘朴实,斗不过泼妇,所以自己撸胳膊往袖子的上阵:“照你这么说,是不是买刀的杀了人,还得怨铸刀的?卡个跟头摔个跤,还得赖大地不够平整?” 这话一说出来,看热闹的邻居哄堂大笑。 钱氏仗着是附近的邻居,劝道:“是这么回事,三虎,把你娘那个领回去。” 李三虎瞪了她一眼,“有你什么事?我娘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她白家就应该给个公道。” 钱氏看着气焰嚣张的三虎,跟着闹了个没脸,也就不再说。 白雪冷笑,“公道是吗?那咱们就来算算,我好好的买卖因为你娘,我镇子上的摊位都让人给砸了,这个谁来给我公道?” 李三虎胡搅蛮缠:“又不是我李家人砸的,可蘑菇是你让吃的吧?” “我也没让你娘拿出去卖。你要是那么听我话,我让你给我家拿点钱你怎么不拿?”白雪针锋相对,可说出来的都是理。 邻居也跟着七嘴八舌,这要不是白雪说蘑菇能吃,他们那不充实的日子,还得忍饥挨饿。 林氏听着议论偏向白雪,一激动指着陈三娘,脱口而出:“别装糊涂了,明明是你拌的蘑菇酱拿给白雪去卖,结果让我替你挡了灾。” 她以为这么说话已经很明白了,可陈三娘更是懵,“你说什么呢?” 林氏冷笑,“说你拌的蘑菇酱,不是要给白雪拿到镇子上去卖吗?” 陈三娘否认:“我家白雪会自己熬蘑菇酱,我根本没插过手,连方子都不知道。” “娘,别跟她废话,就说说这挡灾的费用和你遭的罪,她家拿什么来补偿你?” 李三虎这么一说,所有看热闹的邻居才明白,他们来闹的是哪一出。 可白雪在林氏的话里话外,却听到了弦外之音。心思一转,诈道:“你说我娘拌的蘑菇酱?我们找了半天没找到,原来是让你拿去。” 林氏也有些脸红,但还是理直气壮的说:“是你家的东西在院子里面扔着,我寻思着东西扔了浪费,就拿回去用了。结果差点吃出人命,害得我赔了这么多钱……” 陈三娘脸发白:“那蘑菇酱是我拌了砒石粉药田间的老鼠的,你居然拿去当方子?” 050 老天的眷顾 砒石加工过后,村民都叫砒石粉,但还有一个更广为熟知的名字,砒霜。 每年分发炮制过后,村长挨家挨户的喊着提醒,东西放在高处,千万别让孩子触碰砒石粉。 它最大的作用就是洒在地里毒老鼠以及祸害庄稼的虫卵,往往一撒一个准,地里都是耗子尸体。 林氏私自拿了砒石粉拌的蘑菇出去给人吃,那是要人命的。 “没吃死人可真是万幸。” “做什么不好,偏偏去人家偷偷摸摸偷东西,害人害己。” 诸如此类的言语此起彼伏。林氏爱嚼舌根在村儿里名声挺差,平日没人愿意得罪她,但落井下石的时候,人绝对不少。 比如王婆子,前些日子就和林氏打了一架,原因村里都知道,不就是林氏闲言碎语差点逼死小媳妇。 那小媳妇儿回了娘家,闹着不肯回来。 这年头娶的媳妇儿都是花钱的,谁不心疼家里少了一个劳动力。 林氏没像往常一样和人吵,她陷进自己后怕的情绪当中。如果不是她拿了砒石粉蘑菇和干净的蘑菇重新拌了一下,稀释了毒料,只怕要吃出人命。 那样她的这条老命也就没了。 别看林氏一吵一闹坐地撒泼,口里嚷嚷着不活了,实际上她比谁都惜命。 李老歪心理一凉,想的不是她老命一条,而是整个家都跟着遭殃。人没死就赔了二两银子,这要是人死,那得倾家荡产,日子不用过了。 “你还有什么脸在这站着,还不给我滚回去!”李老歪爆雷一样的声音震的人耳朵发慌。 林氏慌慌张张地拨开人群,跑回了家。 钱氏看着那样子,感叹道:“这人呢,永远记着活得坦荡。” 白雪道:“婶子说的对,诸恶莫作。” 李三虎恶狠狠的看了一眼她,显然记恨上了小丫头。 然而这么多人跟前,他也没法动手,村民们围着指指点点,李家的脸丢了个干干净净。 他也觉得丢人,一扭身跑回了家,心里埋怨自己娘,这偷东西的事咋能往出说呢? 往后还能有好人家的姑娘愿意跟他吗。 主要人物一走,热闹就散了,但这个笑话在村儿里能讲好几天。 白家一家人回了屋,在仓房里坐下。 陈三娘忧心忡忡好好的活丢了。 白雪和白云对着笑,嘲笑那林氏偷鸡不成蚀把米。 一家人的情绪分两极化。 陈三娘有些无奈:“林氏是惹了大麻烦,咱们的麻烦也不小,你们两个别笑了。” 白雪揉了揉脸:“没事,咱家房子盖上,家里有粮,我上山薅一些野菜蘑菇,在进山打猎,日子还是能过的。至于赚钱的法子,我日后再想想。” 白云拍着自己胸脯说:“我明年十岁了,我可以种地,往后我养姐姐和娘。我还会种很多的地,卖很多的钱,然后给姐姐攒嫁妆。” 白雪在他脑门上拍了一下:“你还小,着什么急。其实我做生意的时候还想,盖完房子之后,姐在攒钱,然后送你去读书呢。这回恐怕只能顾着温饱了。” 陈三娘压根没敢想读书的事情,连连摆手:“读书做什么,村长家过的那么好,也没见读书。那都是镇子上人学的东西,他将来能种地就行。” “先不提这茬,等我以后赚钱了再说。”白雪在心里叹了口气,时代的局限性,光是种地,人是没有出路的。况且哪怕是种地,读过书的和不识字的也不一样。 陈三娘知道白雪有主意,也不多说,起身开始预备明天做菜需要的材料。 “雪儿,我看你买了红薯粉还有肉,这肉挺多。”三娘有些不舍得。 这二斤肉,白雪也是一咬牙一跺脚买的。 “我感觉明天准备两桌不够用,我去镇子的时候,东头好多不认识的嫂子婶子姐姐都问我,什么时候上梁,她们过来帮把手。” 活都包给了徐家,他们娘儿仨一向是不管。 但是上房梁需要人多,人少抬不上去,还需要有接应的人,一层一层的递上去。 陈三娘有些忧心,明儿个人来的要是多,饭菜不够吃怎么办? 可也不能不让人来,谁家有事都需要个热闹,有个人场。 只有穷才让人最纠结。 白雪看出她的顾虑,对小云子说道:“走,跟姐上山采蘑菇,再采一些山野菜。” 这个时候太阳不强烈,一般人都愿意这个时候上山,采了留着明天吃。 姐弟俩背着筐上了山,翠绿的叶子被风吹落,落在荒山的野路上,蜿蜒曲折,从林的缝隙里看洒落下余晖的夕阳。 新生的山药都长出,但是由于枝蔓藤条长的新旧交替,很少人往这里边钻。刮出了伤口是小,刮坏了裤子衣服是大。 白雪带着弟弟进去,想用小铲子挖些野山药。这一进去,就在嶙峋的山缝间,瞧见一只野山鸡闭着眼睛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白云想要张口叫,白雪一把捂住了弟弟的嘴,指尖放在唇边,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 白雪深吸一口气,大步往前一迈就扑了过去,将这只野山鸡抓住,一摸发现这只鸡瘦的只剩骨头架子,只是羽毛够厚而已。 山鸡想要啄人,被白雪一把摁住了头。 从它羽翼的缝隙处,透出鸡蛋。 “姐,这么多鸡蛋,还是热的。”白云高兴的要去拿。 “你别动。”白雪突然意识到这鸡为什么不动,是因为它在抱窝孵鸡仔。白雪指挥道:“弟,把你的篓拿来。” 白雪把咯咯叫的野山鸡放在鸡蛋上,防止凉了不出鸡崽,又把草放在篓里,才一个个的摸鸡蛋放进去,最后再把鸡放里。 老母鸡大概是饿的没多大精神,咯咯叫了两声不再叫。 白雪扯了草盖在上边,防止它跑掉。 白云全程看着也数着鸡蛋,“姐,有十六个呢,咱们有鸡蛋吃了。” “这回不吃鸡蛋,咱们孵小鸡儿,往后有多多的鸡。”白雪也高兴,没想到有意外之喜,果然是天无绝人之路。 她为自己之前指着老天大骂而道歉,希望老天再多多眷顾,再给她一些意外之喜。 姐弟二人又挖了几根野山药放在背篓里,又出去找野芹菜和蘑菇。 这次野芹菜她连根儿挖,想着回去移在盆儿里。 她在心里面琢磨着菜,觉得差不多够用。 051 上梁 白家好些人帮忙,有力气的男子去帮着上梁,妇女们帮着做饭。 由于一个锅不够用,又临时搭了两个炒菜的锅。 邻居们自发的搬来桌椅板凳,热热闹闹的坐在这里,地里刨食的人也不怕顶着大太阳,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白雪头天晚上熬了一些糖,做了一些小糖块,一个个的发给村里的小朋友。 糖都是麦芽熬出来的,正经饭都不够吃,谁家也没奢侈到不过年过节熬糖,小孩子们拿到糖块,简直像看见了天上的星星,笑得比村里大鹅叫还响。 大人们也不禁夸白雪处事周到:“三娘,你真是养了一个好孩子,心灵手巧,什么都会做。” “我要是有这么一个姑娘能乐开花。” 陈三娘一边听着夸奖,一边看着白雪,莫名的湿了眼睛。 钱氏拍着她的肩头,“大喜的日子,瞧把你高兴的。” 陈三娘欢欢喜喜的说:“我没想到能盖上房子,我丈夫活着的时候都没想过,真的多亏了这个孩子。” 大家又是一番夸奖。 白雪离着老远都听见,脸都有些红。她安顿完了这些小客人,便同三娘说要买菜,准备拎点豆腐做菜。 今天人来得多,得加菜,而且三五桌瞧着都不够,还在不断往上来人。 陈三娘接过他们带来的礼物往仓房里收,毕竟能给拿几个钱的少,大多数都是粮食,有个一斤二斤。 娘两个进了仓房,这些日子就委屈巴巴的住在这儿,还是掏炕时打的将就着睡,就等着大房子上梁盖瓦。 陈三娘问:“雪儿,得买多少豆腐。” 白雪看着外边说说笑笑的人,光坐下的就有五桌,还有站着的,还有房梁上的人呢。 她一合计:“娘,我看的十桌。” 陈三娘笑的有点苦,“这可怎么办,没预备那么多。” 白雪心里有数:“没事,我来做菜,让小云子去买豆腐。” 陈三娘推开门喊了小云子,结果看到徐家嫂子带来了一大盆的豆角。 陈三娘感动,这就是雪中送炭,她道:“她嫂子,你看你这又是钱又是物的,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 “人多,我想着带点豆角……”徐嫂子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感谢不用嘴巴说,有点实际的就行。”徐二娘跟着自家嫂子来,一想到又是拿豆角,又是带钱,觉得嫂子太败家。完全不知道她大哥这一次忙忙活活赚了多少钱。 徐嫂子觉得面子上热,自家给盖房子挣了一两银子,拿了五十个铜板和一盆豆角算什么,可是小姑子不懂事多话。 陈三娘笑了笑没说什么,叫小云子去买一板豆腐,三十文钱,卖豆腐的能亲自送上门。 徐二娘一听说吃豆腐,又看着她嫂子带来的豆角,撇着嘴说了句,“家常便饭,还以为有什么好的。” 这是个嘴馋的小丫头,虽然说的声小,还是有几个人听到。 徐家嫂子脸热,可拿她没办法,和陈三娘端着豆角去找几个妇女帮着掐豆角线。 徐二娘也不帮着干活,看着即将盖好的房子,对正在打山药皮的白雪说,“瞧他们把你夸的,这多亏你的生意再也不能做,不然都把你夸上天了。” 白雪知道小丫头嫉妒,淡淡的说了句:“我还是觉得脚踩地上踏实。” 徐二娘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扯着嘴角,不怀好意的问:“这以后你的买卖都没了,你可咋活?还提前盖个房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多有钱。” 白雪把白净的山药往水盆里放,“没钱在挣,嫉妒给谁看。” “谁嫉妒了,我就看到一个难受的。” 白雪冷冷的看了她一眼,直接拿起了菜刀,菜刀磨得光亮,反着寒光,冲着她就走了过去。 吓得徐二娘要尖叫的时候,白雪越过徐二娘,来到锅台前,梆梆梆的开始切菜。 先是改刀切成了一些菱形片,泡在水里之后,把剩下的又切成了滚刀块,足足切了一盆子。 今天她家锅碗瓢盆多,来的邻居都给带一些,吃完饭了再带回去,这几乎是帮忙不成文的规矩。 “能给我添柴烧火吗?”白雪不动声色的问。 “我才不给你烧火。”徐二娘说完就跑了出去。 白雪不语,点着锅之后看了看墙角的芹菜,想了想,还是抱了出去。 几个妇女正蹲在一边摘菜,钱氏一眼看到,说:“这不是野芹菜吗?” 白雪把它放在了桌中间,“这个东西也能吃。” 一听说又有东西吃,大家都围了过来。 “我和我娘吃了有一个月了,没有任何的不舒服,如果有想吃的可以自己去采。” 大家一听说又是山上采的,不由的夸奖白雪。 “你这小孩子胆大心细,还没出过错呢。” “这东西怎么吃?” 邻居们觉得自己没白来,想要问个清楚。 白雪也不吝啬地说道:“底下的这个根儿我们不要扔,只要把中间的心留住,栽土里还能长芹菜。” “问你怎么吃?”徐二娘冷语,“话都听不明白。” 白雪一笑,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明显无忧无虑的徐二娘不懂,可是周围的邻居却记下。 “白雪你接着说。”宋婆子这么一说,徐二娘没敢再多话。 “大家看到这个叶了吗?嫩叶子摘下来焯水,拌上盐就是咸菜。剩下的芹菜梗可以炒着吃,也可以拌馅儿。今儿个我给大家炒一个肉末芹菜粉,一会儿给大家尝尝。”白雪说完,回去焯山药。 “真没想到,白雪这么聪慧,这长大了一定是个能干的。” “是呗,陈三娘你真是命好。” 邻居们一个劲儿的夸奖,宋婆子却自言自语,“没爹的孩子命硬啊。” 听了这话邻居们没言语,毕竟克不到他们,就想着一会儿尝尝这道菜味道怎么样。 “陈三娘,豆腐放哪儿?”卖豆腐的给送的进来,“恭喜你家盖房子,你买了一板豆腐我再送你五块,算是给你贺喜。” 陈三娘谢过又留了他吃饭,这人也勤快,直接帮着去干活。 白雪准备好了挂浆的山药,看着送进来的豆腐,也准备一个豆腐两样吃法。 徐嫂子过来,她道:“麻烦嫂子,找两个人给这豆腐一半切片,一半切成小块,一样够十盘就可以。” 徐二娘一听撇撇嘴,穷人才这么干,觉得没好吃的甩着袖子走掉。 徐嫂子懒得理自己的小姑子,帮着白雪做菜,才发现这小丫头太厉害。 红烧肉挂了糖色炒在锅里,随着焦香扑鼻添汤,把打好的豆腐块放进去,一锅红烧肉焖豆腐上面还蒸了米饭;另起一锅做肉条闷豆角,炒的时间长才加水,白雪这是破处老式吃法,做了干锅豆角。 而仓房里的锅她用来炒菜,白嫩的山药点缀几根嫩绿芹菜,是清炒出锅的。 接着肉末芹菜炒粉,那肉沫香味四溢时倒上酱油再放上焯好的粉条,颜色透着亮,放上嫩绿的芹菜翻炒几下,香喷喷出锅。 白雪又滑溜了口蘑和几道菜端上桌,大家吃的那叫一个香,直夸白雪厨艺好。等着最后一个拔丝山药上桌,桌边的人只知道动筷子,给孩子碗里多加几块。 052 苍天有眼 野山鸡在白家安家落户,二十多天孵出了毛茸茸的小鸡仔。在白云的精心喂养下,野山鸡胖了很多。 每次试图飞都因为体重飞不起来。 这一窝鸡仔儿在院儿里面又吃又拉,都是白云在清理,他对着一窝崽子投入了很大的感情,对于陈三娘提出拿到市场上卖,表达了极大的反对意见,上蹿下跳地数着家里养小鸡仔的好处。 想当初白云是个连话都说不明白,东摇西晃的小豆丁,如今也口齿灵敏,敢于争取了。 白雪看他这么热爱小动物,脑海当中突然涌现出一个念头:“咱家养点儿兔子怎么样?” 兔子一个月一窝,养大了拿出去卖,唯一的缺点可能就是白云会哭。 陈三娘对此的意见是:“有难度,想抓一个活蹦乱跳的兔子回来可难。” 白雪琢磨着怎么抓一窝兔子,当天便开始制作工具,准备上三重山。 陈三娘不同意:“雪儿,再有半月娘就生了,而且地里的庄稼也快要收了,你留在家里帮着做做饭,看看家。” 白雪知道这都是借口,她家铲三遍地都没用她,这么说就是因为上山危险,留她在家里。 “我想上山碰碰运气,保证自身安全。” 陈三娘看着她把上山的东西都准备好,知道自己劝不住她,就道:“一定早去早回。” 白雪应下,也嘱咐她道:“我不在家,把咱家大门关好,谁来都别开。” 陈三娘点头,“放心,如果你舅舅再敢来,我保证不开门。” 白雪最后把竹筒打满水,同样做了竹筒饭带着,趁着天黑踏往三重山。 夜深人静,草丛里的蛙声不再有,秋蝉也了无踪迹。如此寂了,赶路人唯有望天。 星光灿烂,浩瀚银河,闪烁如晨珠。伴着习习凉风,树林间还夹杂着萧萧飒飒的风声,带着各种的音律回荡,与脚步声惊动鸟儿共鸣。 步行一夜,红日初升,疲惫的她终于赶到三重山。 望着一树的红李子,想起了第一次吃它,那是又苦又涩。 这一次她打下来一个尝试,味道竟然出奇的好。 白雪想着既然是在山路口上,那么出了山再采一些回去。 这次进山漫山遍野发黄,枯败的槲叶,落满了荒山的野路,只有树木依旧清脆茂盛。 一场大火后,希望争相涌出,不见焚烧过的痕迹。 白雪掠过草地,来到溪水潺潺叮咚作响的小河边,想逮到饮水的动物,结果是一个动物没看到,反而看到了欢快的鱼。 她挽了裤腿下河,用肖尖儿的木棍准确无误的去扎,两刻钟后,扎住一条肥硕的大鱼,用力一甩摔在了岸上。 白雪上来捡起,生起一堆火先来烤鱼,给身体来个能量补充,然后想着怎么抓兔子。 抓个活兔子可不容易,毕竟兔子登鹰就说明,毛茸茸的东西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也不好惹。 白雪一边吃着烤好的鱼一边观察,这河边有没有兔子的脚印。 毕竟水是万物之源,兔子也离不开水源。 果然在她细心的观察下,去除那些不是兔子的脚印,还发现了兔子的粪便。 从脚印的数量和兔子粪便的数量,她大概可以判断得出,兔子数量还是不少的。 白雪想着一会儿去找,青天白日的最好能够完活,要不然晚一些再中了大奖遇上老虎,恐怕就没有那么幸运。 珍惜生命,家里人还等着她呢。 白雪这次出来带了一些盐,要不烤鱼也没个滋味儿,碾成沫的桂皮她又放了一些,味道在此时来说,鲜香味美。 吃饱喝足,开始干活。 她捋着兔子的脚印走,发现这些小家伙大小都有,因为跳跃的尺度不一样。 兔子也会掩藏踪迹,跳跃就是其中的一种。白雪不会踩着它们的足迹,尽可能的走在远处。 来时想着捕兔子,还做了两手准备,因为捉活兔子要用网,而死兔子可以用套索,兔子是死是活,归结于白雪的拯救速度。 山上的兔子大多以树根为据点,横七竖八倒塌的树木,不阻碍野草的丛生,木根还有咬痕的绿草。 白雪想,兔子真的不吃窝边草,但是两米以外可以吃。 白雪先拿出准备好的锁套,用来套那些个大的兔子,所以离地面二十厘米,利用丫树杈固定住套索,在扎入地底下压实,否则挣扎着兔子会带着锁套跑,而固定压实之后,兔子除非死掉,绝对跑不掉。 白雪想着自己要勤快一点了,最好抓到的兔子有公有母,这样才有利于繁殖。 她依次在兔子会经过的地方放了锁套,只是间距格外的长点。 因为兔子一旦被惊到,四面八方都给你跑,这个时候很难抓的。 距离长一点,自己勤快点,每三个放置锁套的地方,她也会放一张编织的网。 这个网她和陈三娘学的,刚才捕鱼的时候都没用,就是留着抓兔子。 虽然不见得很结实,但是慌乱的兔子会兜住,她自己也会争取时间,网中捉兔。 利用削尖的两根树枝,展开一张网。 在潜藏着危险的林子里,悄悄的等待着。 一个时辰过去,走了一夜的人困意袭来,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一个时辰懊恼着是不是错过了什么,结果树洞里没有任何的异动。 已经等待好长时间还休憩了的白雪,又开始犯困。疲惫的走了一夜,急着抓兔子,她只能强挺着别再合眼。 拍了拍脸颊,尽量让自己四处望,瞧见不远处倒在地上的木头长着黑漆漆的东西,而且还是在树木倒下的一面。 最初以为是树木烧黑之后的断痕,可是越看越不像,反而是像自己熟悉的东西,黑木耳。 白雪不是十分的确定,在紧盯着树木看的时候,兔子居然一只只的跑了出来。 白雪收回目光紧紧的盯着兔子,然后就看到一张张网和套索白费,紧张的以为一只也捉不到。 可是这个时候居然跑过来一只狐狸,发黄的一张漂亮皮子,尖锐口,四肢纤细,跑得极快,奔跑着抓兔子。 兔子队伍一下子就慌乱起来,四处奔逃,居然有三只落网。 可是狐狸这个时候也看到,要跟她去抢这些兔子,一双黑溜溜的眼睛里面满是机敏。 白雪直接拎出了木棒削它。 狐狸纵身一跃,紧咬着兔子的脖颈,在白雪埋的不严实的情况下,带着锁套一起跑。 狐狸跑的时候还回了一下头。 白雪发誓,从这只狡猾狐狸眼中还看出了嘲笑的意味。 “我是被一只狐狸给嘲笑了?”白雪失魂落魄的拎着剩下来的两只兔子的耳朵,兔子蹬了几下就老实。 白雪把它们扔到背篓里,盖上了盖子,用绳绑上。 本以为也就这两只兔子,结果往回走收网的时候,网兜里兜着四只巴掌大的白兔子。 白雪赶快把它们捡起来,连通网兜放在了背篓里,感动的都快哭出来:“兔兔这么可爱,一定要麻辣。” 兔子收获是一,木耳是二。 她急匆匆的走到倒下的榆树旁,放下背篓趴在地上看。那像耳朵一样叠生在一起的,正是自己熟悉的木耳。她真的要说一声,苍天有眼。 053 难产 河水弯曲得像带子一般,远处无数的山峰交错在一起。 寒风悲啸,日色昏黄,飞蓬折断,野草枯萎,夏季一过,夜晚的寒秋凛冽犹如降霜的冬晨。 晚间的山林是十分的危险,各种走兽带着饥饿的肚子出来觅食。 鸟儿飞过也不肯落下,离群的野兽奔窜而过。 白雪在夜幕来临之前,一手拎着红李子,一手拎着木耳,披星戴月的往回赶,甚至肚子饿了没敢在山林里再吃一口饭。 她用草编了两个简单的篓,在采木耳,在采李子,花费了一些时间。空手去满载归,哪怕整个身体都承受着力量,她还是欢快的那个。 冷风赶走了困意,撑着心里的欢快。但她最开心的不是捕捉回了这么多兔子,而是山里成片的黑木耳,都可用作于食物。 木耳晾干能储存很久,能够清肺,是极好的一种菜。 这件事情事不宜迟,等到回家之后和陈三娘说一说,她还得上山一趟,把这些木耳全部晒干也是一个不小的工程。 可惜自己没个帮手,要不要把白云带着呢? 白雪对此还挺纠结的,毕竟陈三娘快要生产,家里得留个人才放心。 在一片冷风中终是赶到家,她进村绕开那棵大柳树,免得遇到她的人问东问西。 还好路上只远远的碰到几个人,远远也只看着她似乎拎着两捆草,急匆匆的回了家。 她家的大门也修过,不再是栅栏而是矮墙,木门儿里外都能上锁,让人觉得安全, 本以为回家要叫门,不曾想木门是开着的。 白雪不由得皱眉,进院后,隐约听见两声难听的尖锐骂声。 “你这又哭又喊的叫给谁听,我不就是接你回去看看有病的娘吗?这二老盼着你回去眼睛都望瞎了,我做儿媳的实在都看不下去,你怎么就那么铁石心肠?回头这人真的要是死了,我看你有什么面目面对爹?” 白雪对于这个声音不熟悉,但是在称呼上的特殊,让她马上判断得出,这应该是陈大的媳妇。 她急匆匆地开屋门,屋里人还在骂。 “还以为自己生头胎呢?二胎都没这么折腾人,三胎就跟母鸡下蛋一样,你这折腾着做模做样,不就是不想跟我回去吗?明说了我又能说什么?” “你别说我娘了!你这个坏女人!”白云又急又气又无力。 白雪赶紧放下背篓和手里的东西,眼睛一扫,看到了刷过碗脏兮兮泛着油光的盆。 “小兔崽子你说谁?真是狼心狗肺养不出东西,都不懂得尊敬长辈。”陈大媳妇撇着一张有些歪的嘴,根本不顾及陈三娘的呻吟,一双眼睛贼眉鼠眼的四处打量,嘴里骂了一句:“上梁不正下梁歪。” 她面对着宽敞的屋子,说不出的嫉妒。 甚至心里都在琢磨着,这里能不能有她家的钱? 她和陈大过了这么多年,掌家的到现在都不是她。别看这些年生儿育女,只要有老太太一天在,陈大挣的钱就不会给她。 但是这个人会不会留私房钱。 为什么一个寡妇能够盖得起房子? 还有陈大偷偷摸摸的来,要不是她警觉发现,可能用不了多长时间,陈三娘又会回陈家。 想到这里她就有气,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恨不得陈三娘赶紧生孩子一尸两命。 “嫂子,你别说了。”躺在炕上的三娘脸色苍白,虚弱的抬不起胳膊。 陈大媳妇儿竖起了吊梢眼:“我凭什么不说,大老远的我来看你,一碗水没喝着……” 白雪端着一盆水进来,“我请你喝。” 说着双手一扬,泼了过去。 陈大媳妇没有预料,猝不及防成了落汤鸡,浑身都是油花,身上一股子怪味。 刚要开口叫骂,就感觉头皮一阵疼,不由自主的脑袋往下低,顺着那股劲儿磕磕绊绊的往出走。 白雪使劲儿拽着她头发,凶神恶煞的说:“赶紧给我滚出去,这是白家,你一个娘家嫂子来这耀武扬威,小心下一次我泼的是开水。” 陈大媳妇儿一直在地里干农活,劲儿大,只是猝不及防让白雪占了先机,她伸手就去拽白雪的手腕,瞪着那吊梢三角眼,另一只手就要狠狠地呼白雪一巴掌。 “我就说白眼狼生的都是狼崽子,你居然敢打长辈?”陈大媳妇扬起巴掌来打白雪。 陈三娘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蹭一下从炕上爬起来,从后面一把,断断续续的说着:“不许…不许欺负…我的孩子。” “我大老远的、作为亲戚来看你们娘俩,可是你们是怎么对我的,没水没饭还欺负,我不待了,我走还不行。” 她嘴上这样说,手上用足了劲往陈三娘的肚子上按。 白雪恨的牙根痒痒,再次一个跳跃抓住她的头发,借着自己身体的重力往下薅。 白雪这些日子吃得好,长得快,个头不住的往上穿,前些日子才做好的衣服,如今袖子已经短,体重节节攀升,小脸圆润。 这么一个重量压下来,薅下来一把头发, “啊——”陈大媳妇疼得脑袋往后仰,硬是忍着这股疼,一脚踢出去,踹在了陈三娘的肚子上。 她这次来,就想借着女人脆弱时候把人除掉。省得自己家那个狗男人三天两头闻着鱼腥味往出跑。 陈三娘倒在地上,立马抱着肚子又大声的叫,灰土的布瞬间渗出了鲜血,到底是生过孩子还不算慌,大叫道:“云子,赶快去叫你徐嫂子。” 徐嫂子继承了她婆婆的手艺,会接生是一个稳婆。 村里边大一点的都是她婆婆接生的,而像白云那么大的,几乎都是徐嫂子接生。 所以徐家过得好,也是有着许多原因的。 陈大媳妇一听说出去找人,更加撒泼的喊着:“左邻右舍快来看看,看看哪有这么对待娘家亲戚的,冷言冷语不说,还连踢带打呀?” 她这么一喊,更加的刺激陈三娘。 陈三娘又疼又痛,又担心又心焦,好几次直翻白眼,像是要抽过去。 054 没气? 白雪将她娘扶在炕上,然后指着在地上拍手打掌哭闹的陈大媳妇,“你没完了是不是?” 陈大媳妇眼一横,“你能把我怎么着?我就是要喊来左邻右舍,看看你娘是个什么东西?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白雪冷笑,“或许他们能看到,可是我感觉你看不到了。”她说着,冲到厨房就扯过锅台后的刀,阴森笑着的奔着陈大媳妇挥去。 再小的孩子手里舞着刀都吓人。 陈大媳妇可不想跟这贱皮贱肉的孩子拼命,立马就往出跑。 白雪站在门口,手持两把菜刀:“再敢来我家闹,我让你们有来无回。” 陈大媳妇慌慌张张的跑出去,正好赶上钱氏听到动静过来。 “你是谁呀?”钱氏问了她一句。 陈大媳妇理了一下散乱的头发,瞧着白雪叉着腰站在门口,手里的刀已经不见了,她的胆子也回来,马上要控诉的时候,结果白雪大声的哭喊着。 白雪哭哭啼啼:“婶子你快进来,我娘被她气的要一尸两命,你快来帮帮我!” 陈大媳妇儿诧异的看着,刚才那个凶神恶煞的小魔鬼,一瞬间变成了惊慌失措的女娃,哭喊的声音都带着颤抖。 钱氏狠狠的剜了陈大媳妇一眼,也没有再问她是谁,赶紧跟着白雪进屋。 陈三娘脸色发白,已经破了羊水湿了裤子,折腾的满脸是汗。 钱氏当机立断的指挥:“雪儿,赶快去把窗户关上,别让你娘着了凉在受了风。” 白雪听着她的话,赶紧去关窗户。 钱氏在一旁赶快铺褥子,让三娘躺上去,并且不嫌脏的褪去了陈三娘的裤子。 钱氏一抬头,就瞧见那个女人进了仓房,“雪儿,那个女人是谁?干嘛去你家仓房?” 疼着的陈三娘一听,冷汗直流,大声叫道:“雪儿快去,那是拿咱家东西去了!” 白雪风一样的冲出去,打开仓房的时候就看到这个恶毒的女人居然在拿她家的粮食。 白雪来到这个世界,一直以为生活是最可恶的。 可生活一直在告诉她,人才是最可怕的。 孟子说,我亦欲正人心、息邪说、距詖行、放淫辞,以承三圣者。 圣人一生追求的难达成,可见世间种种,皆丑陋不堪。 陈大媳妇一张丑陋的嘴脸,抢先扣上罪名:你家日子过得这么好的,也不惦记着家里的老人,陈三娘可是我公公婆婆养大的。我帮你们拿回去孝敬孝敬老人吧,省着别人说你们没孝心。” 白雪握紧了拳头,忍着怒气,露出了个笑:“我家好东西多着呢,您在这找找吧。” 说完直接将门关上,将门眼儿上的锁头扣上。 屋里骤然一黑,陈大媳妇吓了一跳,赶紧往门口铺,然而无论怎么拽,结实的门板都拽不开。 她破口大骂道:“好你个垃圾东西,就是这么对待客人亲人的?畜牲生出来的东西也只能是小畜生。” 外头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徐家嫂子来端着一个蒙着红布的盆儿进了院,正正好好听着里面叫骂,赶紧问白雪:“里面怎么回事?你娘不是还有半个多月生吗?怎么提前了?” 上次盖房子的时候她就问,而且还给陈三娘检查了一下,的确是九月末生产。 白云抽着鼻子:“舅娘踹了我娘一脚。” 陈大媳妇双手攥着脑袋大小窗户口上的铁栏,斜斜着一双眼睛:“听听这说的什么话,我什么时候踹了你娘一脚?我可是你舅娘啊,大老远来看你娘的,你哪能瞎说话?养不熟的小兔崽子,没心肝的东西。” 白雪面无表情的冲仓房里面威胁了一句:“你在骂,我就烧柴火往里扔,你一脚踹在我娘肚子上,害得我娘早产,我早就想杀你了。” “你敢!”陈大媳妇不信这小姑娘有这么大的胆子。 白雪面无表情地抱柴火往里塞,摸出了打火石,直接点着了柴火,一股浓烟往出冒。 陈大媳妇吓懵了,赶紧拿脚去踩,用土把火熄灭。透过那铁栏杆的窗户,看见白雪那张阴森森的脸,心里骤然一寒,骂骂咧咧两句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白雪这才迎着徐大嫂:“嫂子,快去看我娘吧!” 徐家嫂子心想,陈三娘真是没看着好亲戚。她赶紧进了屋,孕妇一声一声的喊着,听着的人格外心急。 白云害怕,“姐,娘没事吧?” 白雪沉心静气:“没事,姐在这儿呢,谁都不能把娘带走。”包括死神。她让弟弟在外头守着仓房,陈大媳妇儿要是敢再骂就往里面扔火种。 她进屋去照顾娘,用帕子给娘擦额头。 陈三娘已经被折腾的双眼浮肿,汗流浃背。 “雪儿,赶快去烧水。”徐嫂子吩咐。 白雪连忙应下,去了外屋去烧火。 陈三娘生产不顺,极其费力。 徐嫂子用手推着肚子,有些焦虑:“明明孩子的胎位很正,临到生产却挪了位置,这个陈大媳妇真是不干好事。” 疼得冒汗的陈三娘除了宫口阵痛,还得承受一份转胎的疼痛,此时已经一句话说不出来,恨不得晕过去。却是连晕厥都做不到,疼的清醒。 钱氏在旁站着直叹气,“女人生孩子就是遭罪,本来就危险,还有人添堵。” 白雪眼中露着凶光,活像她在山里遇见的那只下山猛虎。都是饿急了想吃人。 陈三娘一直折腾了一天一宿,孩子是胎位不正,活像是来讨命的。 林氏在自家院子里幸灾乐祸,和自家的两个儿媳妇说着什么报应。 她这样的人是少数,大多数人都比较关心。 一些生育过的妇人过来看看帮徐嫂子出着主意。 徐嫂子从知道胎位不正就给孕妇顺着胎位,一天一夜那也是累得不轻。孕妇都喂了好几回饭,她都水米未进。 一直折腾到了辰时一刻,孩子终于脱离母体。 由于时间太长,生出来的孩子居然不会叫,如同一个死孩子一般。 陈三娘接受不了的看着,眼神里浸满了泪水,因为刺激太大,直接晕厥过去。 055 怪物白雪 白雪一颗心也提了起来,这遭了这么大的罪生下来的孩子若是死了,得难过成什么样。 徐嫂子就是有经验,直接把孩子倒过来,拎着小脚拍打脚心,晃荡的让人心惊。 结果小家伙哇哇的哭出声来,恨不得把房盖儿给震开。 大家听着这才放心,能哭就没事儿。 徐嫂子有些惋惜的说:“是个小姑娘。” 这样一来,白家就只剩下一个白云传宗接代。 钱氏说:“那孩子长得可真大,难怪三娘遭罪。” 陈三娘没少吃好东西,白雪宁可东西不卖,都给娘用来补身子,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圆润起来,一天有时吃四遍。 白雪松了口气:“只要健健康康就行,甭管是弟弟妹妹,我都养得起。” 几个妇女都夸白雪有能耐,问她最近准备什么营生。 白雪一笑:“我先照顾好我娘,省得我那没良心的舅舅舅妈再过来掐死我妹妹。” 徐嫂子附和:“就得看紧点,你娘原本不用遭这么大罪,要不是她嫂子踢了一脚……哎。” 众人还挺可怜陈三娘的,当初人嫁过来,一点嫁妆没有,好不容易和当家的把日子过起来,人半路没了。家里的钱花得一干二净,守着两个半大孩子过日子。 如果不是白雪有出息,指不定得遭罪成什么样。 就这种情况,娘家人还过来,屡次雪上加霜。 “雪儿,照顾好你娘,我得回去了,我家的羊也得照看。”孩子生了一天一夜,钱氏中间回去一次。她嘴里叨咕着,“说来好像是骂你娘一样,我家的羊生崽都比你娘痛快。” 她家羊也下崽,比陈三娘生个痛快多。 白雪:“我娘也是被害的,要不生不了这么早。” “谁说不是,没这样的亲戚。快别送我了,回去好好照看你娘。” 白雪含笑谢她,要不是她们这些有经验的婶子帮着看着,她看陈三娘折腾的都会六神无主。 她陆续的送走了诸位婶子嫂子甚至奶奶,再回家,徐嫂子已经收拾完,准备回家休息,接生接了这么长时间,对她来讲也很疲惫。 白雪要留下她吃饭,可徐嫂子现在只想回去睡觉。 “雪儿,给你嫂子拿保包钱。”陈三娘不知何时醒过来,搂着孩子虚弱的说。 徐家嫂子摆手,连说不要了。 白雪知道这是客气,这个手托生命的大事,没有白帮的,多少都得给拿些,除非家里穷的一文都没有。 白雪手上已经没钱,倒是陈三娘之前收了五十个铜板压箱底儿,如今全都拿出来以作感谢。 徐家嫂子只收了十文,临走前告诉白雪,“你娘这一个月子需要营养,你给买些鸡蛋或者是老母鸡。” 白雪应下。 徐嫂子打着哈欠离开了白家。 白雪将人送出了院子,正准备回屋,仓房里发出了动静。 “还不放我出来,你娘都生完了!” 这才想起来,那仓房里还关着一个丧门星。 白雪眼睛一瞟,慢吞吞的走到舱门口,幽幽的问:“舅娘,出来以后记得别拿我家东西,否则我拎着刀追你十里,把你手剁掉。” 陈大媳妇儿脸色难看,却不说话。 白雪把门打开,陈大媳妇被关了一天一夜,饿得有气无力,早就没了来时的嚣张。她咬着牙往出走:“你好歹给我煮碗汤。” 白雪凉凉一笑:“您得记得,我不是吃素的。汤?敢跑到我面前放肆的人,别说喝汤,连屎都吃不上。今儿个是个教训,再有下次我就按着你的脖子放血。” 陈大媳妇儿被惊骇住:“你哪里是小姑娘,你就是个怪物,不敬长辈会遭天谴的。” 白雪翻了个白眼,从自己腰后摸出一把藏在衣服底下的刀:“走不走?” 陈大媳妇儿立马往出窜,蹿了两步看白雪没追自己,又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大人,这样太丢人。 她挺直腰:“我又不是非得在你家待着,我村嫁来的林氏是不是在这附近?这好不容易来一趟,有人六亲不认,我还得认认同村的姐妹。” “出门右拐第二家。”白雪懒得看她,打发瘟神的让她赶快走,自己的时间还要用来照顾娘亲和新生下来的妹妹。 陈大媳妇当真去找林氏,林氏就在墙根儿那儿听墙角。 两个人许多年都没见面,甫一照面,先沉默了几分钟。 徐大媳妇反应也算快,过去擦眼抹泪的说着,“老姐妹呀,咱们多少年没见了,可是惦记着你。” 林氏挤出个笑:“三花啊,你怎么来了,进屋快点坐下吧!” 两个人就进了屋。 李家是东西屋,配着一个小炕,泥土的房子,屋里灰秃秃的。这年头大家住的都差不多,像隔壁盖起了砖瓦房才稀少。 林氏维持着表面,问,“怎么没去白家?” 陈大媳妇心想,你在隔壁难道听不着? 她长长的叹息一声,“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她不待见我,看见我来居然还情绪激动,推着我往出走的时候,我摔了个四仰八叉。我这腿也是不争气,就不受控制的碰到她肚子,结果一家人对外说我踹了她,还把我关进了仓房里。要不是看着她生孩子,我非得和她说个清楚。” 林氏顿时一笑:“我说她杀猪似的嚎叫,感情是难产了吧?那滋味可不好受。” 陈大媳妇撇了她一眼,“我被关了一天一夜,一口饭都不给我吃。” 林氏假装听不懂,大着声的喊他家儿媳妇,“二虎媳妇,给端杯水来,让你婶子润润喉。” 陈大媳妇气得直磨牙。 最后是三虎端来的水:“二嫂回娘家取鸡蛋,大嫂出去找小鹅啦。” 陈大媳妇端详了一下三虎:“这孩子娶媳妇儿了吗?” 三虎最惦记的就是娶媳妇,赶紧说:“没呢。” 林氏忽然想起了什么,问:“你家好像有两丫头一个小子,都成家了吗?” 陈大媳妇抓住了的重点,笑了笑:“大女儿都当娘了,二女儿的还没有许配人家,还有个小儿子,今年也十四了,用不了两年也是个汉子。” 林氏一听她家二姑娘还没有许配人家,当即心就活跃,笑着说:“咱俩当初也算有缘,怎么样给孩子定个亲如何?” 陈大媳妇心说,防了你一辈子,现在做妯娌有些奇怪。这当初陈大家境不错,要不然也不能养一个童养媳。可是看久了总是家花没有野花香,陈大宗四处沾花惹草,有女孩子上赶着喜欢他,就是眼前的林氏。 陈大媳妇对于林氏的厌恶,不亚于陈三娘,但笑了笑,意有所指:“我都快饿死了,你还跟我提亲事呢。” 于是成功的混到了一顿饭。 056 新的生命 吵闹又血腥的屋内恢复了寂静,刚出生的小家伙皱皱巴巴,跟小猴子一样,手不住的往嘴里塞,闭着眼睛,一点都不好看。 白云有些嫌弃,问陈三娘:“这是孩子吗?” 看样子,他的兴奋劲儿被浇灭。 他作为家里最小的那一个,对于多天一个弟弟或者是妹妹,感到了极大的兴奋,然而这个妹妹让他有些失望。 虽然年纪小,但白云已经具有了初步的审美观。 陈三娘虚弱的点点头,“以后你是哥哥了,要照顾妹妹。” 白云看着他娘被折腾的脸都变了形,大概是心疼着自己的娘,勉强的点了点头。 白雪起的坏心思,逗弄道:“你刚出生的时候也这个样子。” 白云摇着脑袋不信,还用粗糙的小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娘说我可俊了。” 陈三娘被逗笑,告诉白云,“回头妹妹长大就好看了。” 白雪看她说话有气无力,道:“娘,你快休息一会儿吧,我们来照看妹妹。” 其实刚出生的孩子也不需要照看,就是让陈三娘马上休息睡觉。 陈三娘应了一声,也真是累坏了,一觉睡到天黑。 小家伙中间醒过一次,白雪也不懂出去给孩子找一个开奶的人,就把热水兑了一点糖,晾温了给这孩子喂了一次。 陈三娘再次醒来,是被孩子的哭声吵醒,小孩子张着嘴,嘎嘎的叫着,比院儿里的鸡叫都吵。 “妹妹饿了吧?”白云觉得她都没吃饭,哭闹肯定是因为饿。 陈三娘有些愁的慌,她的这个孩子是遗腹子,被人拿出去说,那就是克父。怕是村子里的人忌讳,不愿意给这个孩子开奶。 “雪儿,你给娘熬一碗面汤来,放上一点猪油。” 白雪知道她这是着急下奶,便按照她的说法做。 陈三娘即使喝了这面汤,奶水也一时半会儿的下不来,看着孩子饿的哇哇叫,无奈的说:“去熬些小米粥吧。没奶小米粥也行,生你的时候家里正苦,连个小米粥都捞不着呢。” 白雪看着就灵机一动,“娘,孩子能喝羊奶吗?” 陈三娘不解,“这上哪弄去啊!” “钱婶子家的羊生了羊崽,我去弄些羊奶来。”白雪拿了三文钱,就去敲隔壁邻居家的门。 钱氏一听说怎么回事儿,也没收着钱,还笑着说:“你以为你钱婶姓钱,就掉进钱眼儿里了?” 白雪曾经对她印象不好,可是经过了几次事,发现她和林氏不一样。 人可能有些爱凑热闹和嘴碎,但本质不坏。 钱氏带着她去母羊那儿挤了一碗奶。 白雪道谢:“谢谢婶子。” “明后天你娘的奶水要是不下来,你就过来接着挤,一个小娃也吃不了多少。”钱氏看得出来,白雪是个聪明的,有这么个邻居,好好处着自有好处。何况她付出的只是一点羊奶,一碗都卖不上几个铜板。 白雪再次道谢,捧着热乎乎的奶回去。把羊奶加了水又高温加热,等着降温了才开始喂小娃。 陈三娘看着细致的女儿,又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娘,干啥呢,徐嫂子可说了,月子里哭对眼睛不好。”白雪微微皱眉。 陈三娘抑制住哭声,“高兴,以为你爹死了,我的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吃了上顿没下顿。生了孩子没人管,我活的要跟疯子一样。结果,没男人也一样,能活。” 白雪不语,她一直守着,听见陈三娘生孩子的时候一个劲儿喊着当家的。那撕心裂肺的声音,把接生的徐嫂子都喊哭了。 她爹娘是有真感情的。 白雪极力岔开话题,不去想悲伤的事情:“跟你说个好消息,我又发现了两样能吃的东西,只是其中一样你吃不了。” 白云直接从兜里掏出来。那是一个红红的果子,伴着紫红色。 陈三娘看着不认识,“这是什么。” 白雪咽下一口酸水,“这是山李子,您这要是没生的时候,吃一口肯定能满足你的胃口。但是现在不行了,你在月子里不能吃酸的东西。” 陈三娘问:“还有一样能吃的是什么?” 白雪看白云,“你都发现了吧,给娘拿去。” 白云噔噔噔的跑了出去,没一会儿皱着眉头回来,伸出小手摊出里边的东西,“姐,你拿回来的时候还不这样,现在怎么变成抽抽巴巴的,跟妹妹的小脸儿似的。” 白雪想,这孩子词汇量噌噌往上涨。 她拿过来给陈三娘看,“我管这个叫木耳,您看它像耳朵吧?可以吃的,而且没毒。” 木耳可是好东西,好就好,在一点能泡成一大坨。 她想试试这东西能不能移植,家里面已经种上了山药,再多点木耳更好。 这个世界就像是一个未经探索的世界,村民还处于蒙昧时期,不识字,没去过远处,一味的靠耕种来生活。 就连最繁华的小镇,其实也就是大点儿的农村。 但莫府建的很像样子,外边的世界让人不禁有些期待。 对于白雪而言,基本的生存需求得到满足,这是不够的。她的精神世界很匮乏,需要更精彩的外界来填满。 目前这个状态,她不敢去追求太多,因为那些都是奢求。但从未有一刻放弃过外边的世界。 “这个世界上一定有更多可以用来吃,用来用的东西没被发现。”白雪一时间觉得三重山也不是很远。 陈三娘柔声:“你这孩子真能干,出去一天一夜,又累又困吧。” 白雪一回来就经历了陈大媳妇和娘生产,人跟打了鸡血一样,一直撑到了现在。 仔细算起来,她只合过一会儿的眼睛,如今睡意上涌一波一波冲着她大脑嗡嗡作响。 “那我去睡会儿。”白雪有些放心不下,嘱咐弟弟,“记着看好那几只兔子,别让它跑了,以后都归你养。” 白云拍着胸脯说:“你就放心吧。” 白雪去里屋躺在炕上,随意扯了个被子盖在身上,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057 不坐月子 白雪迷迷糊糊睡到第二天,隐约听见厨房传来轻微的响动声,她爬起来,胡乱抹了一把眼睛,推开了和厨房连接着的小窗户。 陈三娘已经下地做饭。 白雪嘴里带着困腔:“这才生完孩子,再躺一躺吧。” 陈三娘洗着抹布:“躺的腰疼,早早走动走动,再过两天还得下地呢。谁家女人都是这样,你不用心疼娘。” 白雪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古代太苦,也放弃了自己想要睡懒觉的心思,下了地。 陈三娘正在弄木耳,她觉得有几分眼熟,好像不长草的地皮里也会串出一些。迟疑着说:“这个东西叫地甲吧?” 白雪看着皱皱巴巴的东西,已经离开了原本的形象,就端了一个空碗倒入水,把木耳扔到了里边。 一小把的木耳放进水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碗里慢慢的长大,变得晶莹有光泽。 “看,这是它原本的样子。”白雪笑道。 陈三娘用手捏了捏,居然又软又嫩,惊奇的说:“还真像耳朵。” 白雪笑着,“如果能够把三重山的木耳弄回来,我们一个冬天乃至于以后,都不会挨饿。” 陈三娘称赞:“这是个好东西,回头娘跟你去。” 她生完了孩子再不用小心翼翼,往后进山,这样危险的活,当娘的来就行。 “你养月子不能乱动。” “没事,我这五六天就能下地干活。” 家里没有一个顶梁柱,哪能踏踏实实的养月子。眼看着这两天黄豆一茬一茬的收,那麦子也不能再耽搁。 陈三娘就是要下地里干活的时候,把陈大媳妇放了进来的。 白雪想着徐嫂子嘱咐的话,道:“都说月子养不好,最后会做病的。” “那是捂得不够严,娘下地的时候捂严实的,没事。”陈三娘拿出了例子,“生小云子的时候正好赶上播种,我绑绑裤腿就去了,你看,身体也没毛病。” 白雪想,你男人活着都拗不过你,我这说了也白说。 她准备给陈三娘找点事拖一拖时间。 “得给兔子做个屋。” 兔子打洞的本事大,放在篓里也不是个事,几天就能把篓咬破。 家里还有一些盖房子剩下的青石块能用,一家人出动,尽量让陈三娘少拿重物,两个孩子承包重活累活,全部堆到仓房一角码好。在底层铺了一块块的青石,确保兔子打不了洞的情况下,白雪用上次脱的土坯给隔了几个窝,再撒上一些干草,才把两个大兔子放进去。 至于四个小的暂时没有打洞的能力,白云又喜欢的不得了,就放在院子里养,整日的和四个兔子一群鸡,玩儿的不亦乐乎。 家中一派和谐,陈三娘身体恢复的很好,白雪出了大力,利用着手上仅有的材料变着法儿的做食物。 她用水给米饭泡着碾碎,和了一点面放上一个鸡蛋,发面,一蒸就变成了白米糕。再配上鲜香味美的蘑菇汤,白嫩爽口的山药木耳小菜,唯一的缺憾就是少肉。 陈三娘却已经很知足,说:“雪儿的凉菜拌的真好吃,感觉都能拿到街上卖。” 白雪觉得,自己是时候掂量一个新活。 家中只剩几个铜板,要是谁生了病,连救命钱都没有。 突然发现的木耳又给她了新的商机,接连几天都在琢磨,接下来该怎么走。 陈三娘坐在炕上拿着碗挤着奶,小半碗正够孩子吃,于是整理好衣服,说:“娘今个下地收割麦子,回头妹妹饿了,你把这个热热给她喝。” 白雪正在往桌上端菜,放下手里的汤,提议道:“要不咱找人帮忙。” 陈三娘摇头,“粮食是咱们的命,都在忙着自家收割,不好找人呢。” 白雪一想也是,家家户户指着这点地生活呢,除了交地税,每户还有人头税,希望都在地里。 陈三娘洗了一把脸,过来吃饭,看着今日又换了样,木耳粉条鸡蛋馅的包子,喝着大米粥,吃着拌芹菜,是爽口又好吃。 白雪说:“慢点吃,要不我和你下地,让白云看家在看着妹妹。” 陈三娘不放心,“羊那么小,他照顾不了,还是跟着我下地。” 白雪没听懂,“谁?” 陈三娘一笑,“我给你妹妹起好名了,叫白羊。” 白雪:“杨树的杨?” 想想这个名字也挺好,刚想说自家的娘别看是地里刨食的,还挺会给孩子起名。 陈三娘却道:“开口喝的就是羊奶,名字自带的。” 白雪:“……”一听是山羊的羊,想给妹妹争取一下。 陈三娘已经扯过了一根绳,两个裤腿绑好之后,开始系着一个掉了色的头巾。 白雪试探性的说:“娘,妹妹叫白羊也挺好听的,就是能不能换成杨树的杨啊?” 陈三娘不解为什么要换,随意的说:“你叫白雪不也挺好吗?咱家孩子都是自带的名。” 白雪不知自己生日,如今大概明白,绝对是大雪纷飞的冬天。 她从前还觉得爹娘挺雅致,自己这名儿不像农地里的泥腿子,感情只是占了天气的优势。 自己是眠霜卧雪时生的,那白云一定是彤云密布时,白羊没赶上一个好天气,赶上了一场奶。 白雪在心目中为妹妹默哀,我也是为你争取过的。 陈三娘下地收割麦子,白雪在家照顾着小白羊,这个孩子也是乖巧的,有奶喝就不哭。 至于大小便不用白雪收拾,陈三娘下地回来自然就整理。 白雪觉得孩子这样难受,趁着陈三娘离开后,偷偷的给收拾了一下。是有些恶心。 她烧了热水,放入盆中,给绑的如同粽子一样的孩子来了一个放松,烧了温水洗澡。 第一次给孩子洗澡,小家伙不适应的叫着。 白雪也有点手忙脚乱,毕竟这孩子太软了,好像没有骨头一般。 她手法灵活,拖住后脖放在水中,洗掉了孩子一直粘在身上的血渍和胎里黏着的脏东西。 洗完才发现,小家伙在渐渐的变红,不像一出生的时候又黑又瘦满脸都是褶子。 “长大了变漂漂亮亮的。”白雪笑着用布将小孩儿包起绑了起来,放回了炕上,自个出去干活。 058 石磙 等着到了晚上,天色昏暗,点着一盏油灯屋内不大真切,陈三娘回来没发现孩子被动过。 她回来第一件事情就是喂奶,两个奶胀得慌,疑惑道:“你给我做的食物真下奶。” 明明也没吃大鱼大肉的,她的奶格外的好。 木耳和山药,两样可都是滋补佳品,再配上大骨头汤飘出来的油,能把人吃得白白胖胖。 白雪很满意,继续做饭,隔着一扇门板问:“地里还有多少没收割?” “快了,今天割出一部分,再有两天就完。”陈三娘笑道:“下地碰着你徐嫂子,她说我气色好,恢复的好。” 白雪得意道:“我可是大厨师。” 这点真没撒谎,她是华国很出名的顶级厨师,如果不是因为那一刀,如今还过着纵情声色的生活。 可惜如今,情成了亲情,声成了大叫。 “白云,进来吃饭!”白雪一喊,他才跑进来。 白云伸着脏兮兮的小手:“我抓了好多蚂蚱,小鸡仔们可爱吃了,就是兔子不肯吃。” 白雪告诉他,“兔子是吃草的,属于素食动物。小鸡是杂粮动物,它们什么都吃。” 白云一听这个问题,小脑袋瓜一转,“那我也是杂粮动物,我也什么都吃。” 白雪和陈三娘听着笑了。 小家伙看着妹妹一天比一天漂亮,终于找回了昔日想成为哥哥的雄心壮志,发誓要做一个能够养家糊口的男子汉。 虽然目前为止他能养的是兔子,糊的是鸡口。 他也会上地帮忙收麦子,一家人齐心协力,终于在地里割完了麦子。 紧接着还得给麦子打捆,也是一件麻烦活。 白雪趁着这个时候去了一趟孙家,问能不能租他家的牛车? 这个时候孙家不上镇子,秋收的时候大家都在忙地,没人上镇子。但是这会儿相处不错的邻居会来求使牛车,白雪来时他家就送走了两人。 白雪不知道孙家会不会答应,答应了要排到什么时候。 孙老头没有下地干活,只照顾着牛车来回帮忙。看着白雪还挺好奇,“你家麦子收完了?” 白雪甜甜的一笑,“我娘干活麻利,再有两天就能往家拉麦子。” 孙老实一听,微微皱了皱眉,“这两天排的可挺紧。” 白雪拿出了十文钱,“孙叔,你也知道我娘还在月子里,这么火急火燎的去收地,就是怕庄稼糟尽在地里。” “行,我挤点时间给你家收地。”孙老头可不会和钱过不去,看着小姑娘瘦弱的样子,补充了一句:“尽量快点。” 主要看在钱的份上,次要也有点同情怜悯心。 白雪解决了这个问题,舒服很多。回家后,把这事告诉了陈三娘,问:“用不用去打场的地方排个号?还有石滚字,我们也得借一下吧。” 陈三娘喂着孩子,手搂的小心,分了心神和白雪说话:“我们不去打麦场,打完麦子我们运回来很费劲,不如把门前的道抢平一些,撒上水干爽两日。回头借个石滚子,家门前好弄。” 白雪一听有道理,第二天就把门前给清扫了一遍,沟沟坎坎不平的地方,也抢平了垫了一下,然后撒上清水使劲的踩。 做完这些看着干净平整了不少,回屋看看小白羊睡得香,她就去了东头的打麦场,真实的看了一场劳动人民最朴实的劳动。 除了有一家用驴拉石滚子,其余的都是壮劳力。 布衫湿透了也一遍遍的拉着,没见任何人喊累,还在碰面的时候打着招呼,说着收成如何。 就是这么辛苦,普天之下,没有荒废不种的田地,却仍有劳苦农民被饿死。 白雪一边听着一边留意打麦场,哪怕铺着一层层作物,都能看出来光滑如镜面,可不是自己刚扫的一块地能比的。 但是陈三娘的做法也正确,谁叫她家人少力孤。 能够容下三四份的打麦场,也是一家家排下来的。 王婆子家正在等着,看见白雪过来说话。 “白雪,你家也要打麦子,你娘下地收麦子了?” 白雪对这个人不怎么熟悉,第一次听说还是牛车上林氏扒扯她家老头子扒灰,第二次则是两家干了起来。 这个愤怒的王婆子给林氏好顿挠,李老歪来拉架也被她推得扭了腰,王婆子的战斗力不可谓不强。 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白雪回答:“我娘实在是待不住,火急火燎的往回收。” 王婆子脸上表情丰富,吧唧着嘴儿一拍手,然后看着左右无人才说道:“你娘哪能待住,那麦子头都被人剪走了,她可不是着急往回收。” 白雪头一回知道,拧了眉,眼底隐隐震怒,究竟是谁干了这缺德的事? 王婆子似乎知道点啥,说:“白雪,以后别惹林氏,你家没个男人,吃了亏都没地找去。” 白雪一听这话心里明了,感情又是她,不过没有证据,又是听和他家有仇的王婆子说的,白雪也就记在了心里。 “婶子,这石滚子好借吗?”白雪没忘记正事儿。 王婆子一听指着那些大大小小的石滚子,不是在黄豆秧上滚着,就是在碾着高粱头,再不还有麦秧那一片,反正没有闲着。 “恐怕现在排不上你家,排上了自然有滚子用。” 白雪解释:“我现在不借,三天后用,不来这里打,在我家门前。” 王婆子一听是这么回事:“那这个好办,我和排在我家后边的人说一声,就是你家谁能拉到石滚子?” 这男人拉的都汗流浃背,陈三娘怎么推得动? 劳动力的重要性就体现在这。 “婶子,没有小点的石滚子吗?”白雪忧心忡忡。 王婆子拍了下大腿,指了个方向:“这个你去村长家问问,他家以前有个小点的石滚子,壮劳力嫌轻一直放着。” 白雪感觉这个消息好,谢过了王婆子往村长家走。 村长老周人不错,借给白雪不说,直接让他家三儿铁柱给送到了白家。 白雪装了点自己拌着爽口的小菜,让铁柱给带回去,算是表达自己的感谢。 没谁愿意平白帮人,该有的谢礼一定要有。 059 林氏捣乱 陈三娘总说,白羊赶上了好时候,家里有粮,娘有奶,是个幸福的孩子。 但白羊每天被一包裹就扔在炕上也是不争的事实。 农村的孩子似乎都是这么摸爬滚打过来的,没那么精细,毕竟大人们都在忙忙碌碌的讨生活。 小孩子只管饿不着,大人忙一天给收拾一下屎尿,至于在尿包里裹着不舒服,那都不重要。 白雪有时会给她收拾一下,有时候忙起来也顾不上。 小白羊不哭不闹,就像村里的每一个孩子。 大人们觉得很正常,白雪却担心孩子会不会迟钝。 后来听说村里的孩子都是这个样子,娇气的孩子养不大,喂一口奶的就能消停待一天才正常,也就没太顾虑。 白雪空出来的时间做饭,将白云扯回来的杂草剁碎喂鸡,扫院子收拾屋子,反正忙得像陀螺一样不得闲。 早在现代时,她在知乎上看过一个问题,穿越到古代没有手机能做什么。 底下有人回答,看戏,聊天,练武,游山玩水,下棋,制作一些工具,看书,学做菜的手艺。 看上去挺丰富的。 到了白雪这儿就只有一件事情,就是干活。 她从来没有晚上失眠睡不着的情况,基本上是倒头就睡,因为太累。她也不明白自己灰暗的人生究竟有什么存在下去的意义,有时候也会发狠想,人生九九八十一难,倒要看看能闯进哪一关。 她做完了晚饭,已经是日落时分,陈三娘尚未回家,白羊已经睡了过去,她便去踩门前的道,免得碾麦子的时候麦粒掉进去。 白雪正低头踩着,突然感觉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她。抬头一看,是林氏。 林氏和白雪打了个照面,眼底有几分忌惮,扭身儿就回了家,门关的紧紧。 白雪想起王婆子的话,眯了眯眼睛。 “雪儿,快让一让。”陈三娘招呼着。她满头是汗,头发凌乱,又急又喜得跟在牛车边儿小跑回来。 老孙头儿驾着牛车把麦子拉了回来,卸在了白家。 白雪费了好大的劲儿把石磙给搬了出来。 陈三娘夸了一句:“你做事考虑就是周到。” 白雪和白云学着娘干活,一层层的铺。 等着他们这边铺好,陈三娘扯着石滚子在上边走了好几圈,感觉米粒都掉下来。 一家人正高兴,忽然闻到一股恶臭。 白雪抬头,顺着臭味看去,竟然是林氏和她的三儿子,把家里的猪粪再往出掏。 李家东借西借凑保的林氏,别人之所以肯定借钱,就是因为他家还养着一栏猪。等着猪卖钱,也就能还上,就是一家子忙活了一年,留不下存钱。 那猪粪是掺了土呕肥,在秋收之后在道边晾干,留着来年上地。 可是今年他家把活干在了前边,明眼人一看都知道怎么回,这是给白家找恶心。 本来拉着石滚子就累,如今还得闻着难闻的气味,白雪气的火星直冒,从前她还讲究一个文明人的姿态,到现在凡事都想拎个棒子解决。 陈三娘安抚道:“雪儿,干活,不理她。” 白雪忍着恶心,看着一堆的麦墩,只有收回家才是真的。 林氏笑的一脸贼像,一副让你吃粪的架势,就使劲的搅和着发着臭的猪粪。 大概是心里太欢快,没注意的搅到了硬块儿,她一使劲居然喷了自己一脸。 眼睛瞬间被恶心到。 李三虎站起身来就往屋跑,边跑边干呕。 白雪忍不住哈哈大笑,她都想问一句,是苍天有眼吗? 林氏呸了两口,用手一抹:“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 好像谁家没吃过似的。” 陈三娘站下来休息一会,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招呼着白雪和白云,轻声细语的说:“娘告诉你两,粪是上到地里的,倒在嘴里那是吃屎。” 白雪使劲的点着头附和。 白云却有些懵懂,“吃屎,那嘴巴岂不是很臭?” 陈三娘点头,“对,很臭,所以人话不会说,人事不会办。” 林氏听了个清清楚楚,立马扯着嗓子喊:“陈三娘,你个生了丫头片子的,干活都没个人出力,你凭什么笑话我?” 陈三娘也不理她,蔫了吧唧的把人气了个暴跳如雷。 林氏叉着腰指着她,“你给我等着。”说完,气呼呼的进了院子。 白雪张望:“娘,你说她干什么去了?” 陈三娘慢慢的拉动滚子放一边,“管她,总之肚子里没好水。” 陈三娘蹲在地上扒拉着麦杆,看着麦粒儿都掉了下来,然后一边抖动一边抱麦秆。 白雪学着她的样子,在把麦杆抱走之后,看到了满地的麦粒。这是没有去稃的麦子,要想吃到面,还有进一步的加工。 白云拿着笤帚把麦粒儿扫到一堆儿,虽然瞧着很费力,但是他干的很欢。 白雪和陈三娘用簸箕收起来,倒到仓房里那比大缸还大的草墩里,又高又宽阔,很能装粮食。 这样的草墩子他们家有四个,都是白云他爹活着的时候编的,就是留着收麦子用。 白雪够不着,就跟在陈三娘的身后打下手。 “这东西真好。”白雪用手摸了摸。 陈三娘看着亡夫的杰作,很骄傲的说:“不让雨浇不让耗子嗑,一个草墩子能用上二十多年,也算你爹给你们留下的念想。等将来你们嫁人娶媳妇,一人分两个。” 白雪没想到这东西能用这么久,来来回回看了好几眼。 “娘,姐,黑猪来抢咱们的麦子。”白云在外头慌张的大喊。 白雪和陈三娘拎着簸箕跑出去,结果看到黑猪来吃麦子。 两人没好气的拍打黑猪,可是这东西记吃不记打,被打的哼哼直叫,抢了一口跑了一圈,又张着血盆大口还要吞白云扫成堆儿的麦子。 陈三娘急了,连踢带踹拍着猪头,二百多斤的一头猪拍着都累。 白雪和白云也跟着打,不过赶上给猪挠痒痒,这家伙左躲右闪的避着人,就记着一口的麦香。 林氏踮脚尖儿趴墙根儿,看得高兴,手里攥着一把瓜子,瓜子皮扔的满地都是。 060 收地结束 这么一捣乱,活也没法干,有力气的还是陈三娘,怕簸箕打坏了从屋里拿来了棒子。刚要猛削的时候,又听一声大喊。 林氏跑了出来,“哎呀,你们娘三个这是干啥?要打死我家的猪啊,那你们可得给我赔钱。” 林氏说的时候很得意,喂了几天卖穗儿的猪,十分熟悉这个味道,打开门不用赶的就冲刺过来。 要她说,寡妇家地里种的粮食都脏,就应该喂猪。 陈三娘挥舞着棒子赶猪,“你家的猪在在这里捣乱,我就的削死它。” 林氏爱搭不理,“有本事你就打死。” 她滚刀肉似的不在乎,瞄着那成捆的麦谷,想着猪放出来把这糟蹋,可是这猪的鼻子格外的灵敏,曾经吃到嘴的味道让它一下子闻到了麦子的香,欢快的奔跑过去吃现成的。 陈三娘气的够呛也没法子,她首先得保护住千辛万苦得来的粮食,这是保命的东西。 林氏看着她没辙,更加的洋洋得意。 白雪冷眼瞧着,一转身回了屋,不一会儿出来把一样东西交给陈三娘,还和她嘀咕了两句。 陈三娘眉头一展,恶狠狠的说:“杀千刀的,把你家的猪给我赶回去,不然我找你老头,看他不打死你。” 林氏还以为小丫头就告诉她这个,叉着腰冷笑:“这又不是你家炕头,你管我放不放猪出来。” 陈三娘气急,直接亮出来手里的砒石粉,对着麦子就撒了一圈,“那我这东西撒到自家麦子上,也没人管得着。” 林氏看着一紧张,这要是被陈三娘打死了,她能要两个猪的价钱。 可要是药死了她家的猪,还等着卖猪肉还账的李老歪非得把她大卸八块不可。 林氏狠狠的挖了一眼白雪,小丫头太狠。 她连拽带赶的将猪赶回了家中。 白雪呸了一声:“总有这种人,损人不利己。” 她有点心疼那些被撒了药物的麦子,可关键时刻就得壮士断腕。林氏带着猪在这捣乱,他们的麦子一时半会儿也收不成,这么一闹,算是以小博大。 “扔了吧。”她虽然心疼,但也不想要这些有毒的东西。 “不扔。”陈三娘解释道:“回头麦子堆里多少都得办点,要不然容易长虫。” 白雪一听是这么回事,笑着说:“咱能留着,林氏可不敢让她家猪吃。” 陈三娘笑过,把麦杆又铺上一层,拉着石滚子又开始打麦子。 可还没等麦子打好,就看到二十多只鸡都被轰出了林氏的院子。 这一群的鸡看着道边有吃的,一个个贼头贼脑试探着往前走。 白云看到了去轰,但是人转身了鸡又会悄悄的跟来。 这鸡是灵活散养,不能像对付猪那样对付。 一堆的麦子他们还得打,还得防着这些鸡贼。 林氏趴着院子看,时不时的还要轰一下,好让鸡过来捣乱。 陈三娘一边铺着麦子,一边恨恨不已。 “她就是个小人。”白雪气极反笑,直接转身回了院里,撕了白云穿到破的不能在破的旧衣服,一条一条系起在绑在竹竿上,出来递给了白云。 “弟,给你红缨枪,来赶这些鸡贼。” 白云接过长长的竹竿握在手里,跑起来的时候布条来回晃荡着,很快吓得小鸡儿不敢靠近。 陈三娘她们紧赶慢赶,还有十几捆的麦子没能打上,但是她们已经累得筋疲力尽。 小白羊醒了在屋里哭都没有听到,紧赶慢赶如同老鼠搬家一般,一簸箕一簸箕往回倒等粮食。 总算是在天黑之前把粮食倒腾回家里,剩余的麦子就堆在了大门口,麦杆也没来得及收回,明天还得接着把剩下的十多捆碾出来。 娘三个疲惫不堪,陈三娘喂孩子,打瞌睡,只喂了一小会,白羊可能没有吃饱就放下。因为两个大的还没吃,她要和白雪一起忙着做了晚饭。 大家草草的吃了一口饭,如今躺在炕上疲乏感上来,迷迷瞪瞪的就要睡觉。 忽然听到外头有些响动。 “不好,那剩下的麦子不能丢到外边。”白雪灵台突然一震,心里涌出一个念头,慌忙睁眼起身下地穿鞋就往外跑。 陈三娘穿好衣服追出来。 庭院树上栖息着鹊鸦,秋露无声无息打湿了院外野花。黑暗中的两道身影在对峙。 “你放下我家的麦子。” “谁看见我拿了,这明明是我在地里捡来的麦子,怎么就成你家的了?” 白雪和林氏争抢麦子,林氏都快抱回钱氏家门口,被白雪硬生生扯住。 陈三娘跑过去,“雪儿,怎么回事?” 白雪没来得及说,林氏讥讽得道:“你家疯丫头看到我在地里扛回来的麦子,硬说是在你家堆里拿的,哪有这么不讲理的。” 陈三娘不相信她的鬼话,如果说在自家地里捡的她还相信。 这附近地里的粮食收割完之后,都会溜上两三遍捡起来。只有她家的地没有时间再去捡,她也是等着粮食收进了仓再去捡。 “雪儿,就当粮食被猪欻了一口,我们把剩下的抱回去。” 白雪看着陈三娘息事宁人,也知道她累了一天疲惫不堪,可是凭什么白给了林氏。 眼睁睁看着自家东西被别人抢走,她咽不下这口气,手紧紧捏着麦子,用另一划,划出了一道口子,鲜血滴在上面,一片猩红。 白雪不松手,问林氏道:“你说麦子在地里捡的,你有证据吗?” 林氏想着麦子还能出来两个模样,嘴角一歪:“你有证据呀?” “有。”白雪把自己的手举起来,“刚才在我家麦堆那你推我,我没扯住麦子划伤了手,所以从我家麦子堆到这,点点滴滴都有血渍。” 白雪说着举着手,月光下小拇指翻着一个口子,还在滴答滴答淌着血。 林氏一时有些心虚,恶狠狠的看着白雪,“不就是一捆麦子吗?老娘我见过,给你。我就多余在你家门前走过来,以后我绕着走,让你赖都赖不上。” 这就是个肉烂嘴不烂的主。 白雪要回了麦子没再理她,毕竟陈三娘累的站都站不住。 “娘,你打开门,我把麦子放院去,免得被猪欻了。” 被骂的林氏扭扭屁股,心不甘情不愿的回家去。 十多捆麦子被娘两个都扔进了院子里,甚至最后不放心把石滚子也拉进了院子里,然后紧紧的扣上大门,回屋倒头便睡。 白雪实在疲惫又没人叫她,就睡到了日上三竿,太阳暖洋洋的照着她,浑身都觉得酸痛,在被窝里爬了好久才爬起来。 一双睡眼惺忪的四处望,屋里没人。 她去厨房打了点水洗了把脸,就着锅台边儿吃了一口饭。接着拿起簸箕走出去准备继续干活,就见外面十分热闹。 林氏这个坏了心眼的女人,接着放出来她家那一堆的鸡,让鸡出来吃麦子,占白家的便宜, 问题是白家也养着鸡,而且是山鸡。 山鸡要格外的凶悍,长得也大,翅膀一扇,正追着那些笨母鸡一个个的咬。 白云就在旁边瞧着,吸一吸鼻子,然后给他家小花加油。 陈三娘拉滚子累的在旁边喘气,不住地笑着。 白雪笑问:“这是怎么回事?” 白云立马大笑着说:“林家的鸡叨小鸡仔,它娘就不乐意了,挨个追着叨。” 领窝的老母鸡儿比平时都要厉害一些,何况这是个山鸡。炸着膀子追着那些笨鸡,专门往鸡冠子上叨,保管一口就见血。 白雪看着纳闷,“林氏怎么没出来?” 陈三娘倒是知道这个,“她家高粱地还没收完呢,早早的放出鸡来捡食吃,还以为能占个大便宜。” 便宜没找着亏,倒是吃了一大口,看着畜生打架格外有意思。 不到中午的时候,十捆麦子打的粮食就收进了仓,接着陈三娘开始收拾麦秆。一捆一捆的捆好放在院子里的角落,留着冬天材湿的时候引火用。 她往院子里倒腾麦秆,说:“往年的时候就垛在院外,就担心失火连累了房子,可如今防贼都大于防火了。” 看着陈三娘那憋气的样子,白雪想着,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和林氏干上一仗。 如果真这样她得劝着,林氏还有两个儿媳妇,打是肯定打不过。 所以村里的人就盼着人丁兴旺,人口多,不受欺负。 像他们白家,寡妇带着三孩子,还有一个是襁褓婴儿,谁都能欺负一手。 白雪一直琢磨着,能多赚点钱,带着娘亲和弟妹搬离农村,镇子上总比村里的风气强一些吧。 她中午做饭的时候,凉拌了一个木耳拌山药,稍稍用心把酱油熬了一下,再加了清水稀释,山药白净,黑白相伴很好看。 陈三娘一直喜欢这道菜:“这次菜这么漂亮,我都不舍得下筷子。” 白雪想了想,粮食也进仓,陈三娘也能照顾自己,所以提出了进山采木耳。 陈三娘问她,“那你去几天?” 白雪想着多晾晒一些木耳,“大概的七八天。” “这么长的时间,天也渐冷了,娘不放心。这大山里什么猛兽都有,天黑了你可怎么办?” 白雪道:“上次下雨的时候看到一个小木屋,回头我可以住在那里。” 山里都会建个木屋,巡山人住在那,上次肖张进的那么容易,显然是认识。 她准备扯一扯嚣张的大旗,看看能不能借住,大不了再给一些食物或者钱。 晾木耳的时候还可以逮兔子,这回是一举两得。 吃完了饭她开始准备东西,白云闹着要跟她去,可是那么危险的地方她没带,趁着天黑出发,踏着星辰赶路。 061 克父 一场秋收风风火火的结束,几家欢喜几家忧。 村长老周挺高兴的,家家户户都把粮食收回来,回头上交粮税的时候他也好征收。 “今年地里情况好,没病没灾,不劳不害。” “这一次秋收顺利,总不至于都没开春儿就有人饿死,家家户户勒紧裤腰带,总能过到明年秋。” 两口子正说着,外头有些动静,透过窗户一瞧,是陈三娘。 陈三娘来送石滚子,拖到了院儿门口。 夫妻两个便出了门。 宋婆子笑着迎上前去:“你倒是麻利,这么快就打完麦子,进来休息休息吧。” 陈三娘憨厚的笑了笑,犹豫了一下,推辞道:“家里还有活儿呢,就不坐了。” 主要还是考虑到自己寡妇的身份,上别人家做客不方便。 宋婆子一把挽住了她的手,“三娘,和你说个事。” 陈三娘立马想到她上次说的事情,挺抗拒的。她带着三个孩子不好找下家,真要是碰上那爱打媳妇儿的,孩子都跟着遭罪。 宋婆子说着,陈三娘就苦笑,抗拒表现的挺明显。 老周有些不耐烦的说:“别来回的扯老婆舌啊。” 宋婆子一笑,“我们姐俩说些体己的话。” 老周啧了啧舌,拉着石滚子回去,男人不好掺和太多。 两人站在门口就说了起来。 “三娘,不是我非得扯老婆舌,是你那邻居,李家的那个找上门来,说你家男人死了,就该把他那份地收上来。” 陈三娘一呆,立即有几分愤怒,孤儿寡母本就活不下去,再把地往回收一收一家人就要喝西北风。她忧虑着急的问:“你家老周大哥怎么想的,我家男人虽然不在了,可是我家在呀。” 宋婆子透露出老周没这个意思 :“谁说不是呢。也不知道你这同村的姐妹是怎么回事,处处看你乌眼青,要不是我家老周是个心善的,你说这收回的地,孤儿寡母,一家子靠什么活?” “没有地,我们娘几个就不用活了。” 陈三娘连连的感谢,还抹了抹眼泪。 宋婆子立刻宽慰:“我哪能不体贴你们,就是林氏逼得紧,让人心烦。” 陈三娘叹了口气,忧心忡忡的告了辞。 宋婆子回了屋。 老周在门口听了个真切,含糊的说:“你跟她讲这个干啥?孤儿寡母的不容易。” 宋婆子坐回炕上,搓着手里的麻绳,“我为啥不和她说,咱们这是做了好事儿的,就得让她知道。” 老周道:“都是妇人之见。她家死了男人,日子还得过,各种税务都不少。你去吓唬她,要是把人吓出病,当娘的真倒下,剩下那几个孩子,你养不养?村里养不养?到时候白白往出拿粮,你还不得心疼死。” “当初可没想到这娘几个居然能活下来。”宋婆子啧啧称奇,有些疑惑:“那林氏是吃饱了撑的,跑到咱家来嚼舌根儿,就为了给她家找麻烦?” 老周摇了摇头,“她是无利不起早,说家里劳动力多,想要再分点地。” “那她可想得够美。”宋婆子把打好的麻绳五指张开的缠绕一圈,拿下来放在纸篓里。“前些日子作祸作的厉害,听说家里欠了外边不少债,气得李老歪都不让她上镇子上。” 老周磕着手里的烟袋,重新装上了一袋烟,然后吞云吐雾的说道:“别扯那东家长西家短的,我倒是觉得陈三娘家的小丫头不简单,上次来借滚子的时候,还让三儿带回来了小拌菜,那真是下酒的好菜。这么好一个小姑娘把家里置办起来,盖了那么漂亮一房子,年纪和咱家三儿也相仿……”说着说着都心动。 宋婆子嗔了他一眼,“小丫头再好也是个命硬的。” 老周点头附和:“是啊,他爹就是太倒霉。”说起来还有些惋惜,小姑娘哪儿都好,就这点缺陷太重。 这年头都忌讳父母不全,甚至谁家娶媳妇嫁闺女,这上花轿下花轿都不能让这样的人看,白雪注定了婚姻大事路难走。 时代造就艰难的路,注定一路坎坷难行。 白雪除了要填饱肚子,还要应付时代给她带来的种种难题。好在她对于嫁人这件事情并不感兴趣。 她今年才十二,小学刚刚毕业的年纪,谁要是来给她说亲事,保不齐会拿个棒子将人打出去。 至于将来年岁渐长,也没考虑过婚姻大事。 拜托,这年头生个孩子能要人命。 白雪的目标就是家产万贯,孤独终老。 现在距离家产万贯还有九千九百九十九步,迈出去的小小一步就是这一次的收获。 树在深秋露水的侵蚀下逐渐凋零、残伤,三重山笼罩在萧瑟阴森的迷雾中,一重又一重,重重叠叠,山远天高,烟云水气又冷又寒,走在其中叫人打哆嗦。 必须要赶制冬天御寒的衣服,否则往后没法进山。 白雪脚下钻着寒气,步伐不稳,极力让自己想一些高兴的事情来分散注意力。 这一次真的收获是真的丰厚,死了的肥兔子有三只,活着的小兔子也有七八个。 更主要的是她背篓里,满满的一筐干木耳,累得她多走了半天的路程,半夜才回到家里。 披星戴月,这不就是加班的社畜吗? 深夜里叫门,她没有梆梆的使劲敲门,只是轻轻的,断断续续敲上一下,还以为要等上一会陈三娘才会发现,结果不过片刻便有脚步。 “谁啊,是雪回来了吗?”陈三娘谨慎的问了一句。 “娘,开门,是我。” 陈三娘打开门,看着月光下带着草帽的白雪,两只手里提着草编的篓子,身后还背着一个大粗筐。 这次进山她都没用细篓,反而拿了能装东西的粗筐。 陈三娘接了过来,沉甸甸的,不知道女儿凭着什么毅力背了回来。 她关好门上好栓,娘两个往屋里走。 陈三娘赶快给她打水洗脸,感觉白雪这次进山好像掉进了灰堆,破草帽上都是灰烬。 陈三娘不解,但是感觉白雪很疲惫也没问。 白雪进屋掏着怀里大个的李子摆在了炕上,睡得正香的白云闻着了味儿,一个翻身起来,拿起来就咬了一口。 他含糊不清地说着,“姐,你回来了,娘在锅里炖了好吃的,就等你回来呢。” 白雪笑了笑,“院儿里的山药你起的?” 白云傻笑,“我摆的,往后这样的活我都能干。男人就该干重活。” 陈三娘把饭菜端上了桌,早就做好在灶台锅里温着呢。 “娘啊,你再给我煮一碗祛寒的姜汤,我觉得有点冷。”白雪觉得自己鼻子有些痒,有打喷嚏的冲动。身上穿着的还是之前做的那件衣裳,只是把两件都套在了身上。 这段时间长得快,衣服袖子有些短,保暖度也不行,得做两身厚衣裳。一家人都要添新衣,赚钱迫在眉睫。 “好。”陈三娘动作很快。 白雪捧着一盏姜汤喝了个干净,还把姜扔到嘴里不断咀嚼着,总算是驱散了冷意。 陈三娘心疼的说:“太遭罪了,往后别进山。” 白雪怕她担心,笑嘻嘻的掏出了一个红李子递给她,岔开了话题:“上次你没吃到。” 陈三娘拿过来就要吃,白雪连忙道:“娘,洗洗,要不然白羊吃奶会拉肚。” 陈三娘一贯的理念是不干不净,吃了没病。但是现在她信白雪的,把有一小盆的李子拿去洗。 “雪儿,这兔子还有活的?”陈三娘问了一句。 晃晃悠悠走了一路,兔子都被她晃睡,如今放在灶房里,一个个的躁动起来。 “嗯。”白雪应了一声,刚想说逮到几个活兔子,就看到白云从炕上跳了下来,快速的闪到了屋外。 “在哪呢?在哪呢?” 明显小兔子对他的吸引力格外的大。 白雪端着饭碗靠着门,“这次有三只兔子,留下两只咱自己吃,另外一只我送人。” 陈三娘也看到了死兔子,问她:“是做好了送人吗?” 白雪:“你要要兔子皮?” 陈三娘略有迟疑,顺着她的话还是说道:“攒多了给你姐弟俩做个兔皮儿的小棉袄,冬天穿着格外暖和。” 白雪稍稍有点嫌弃,兔子皮做成的东西爱掉毛。但是在这个地方还没过过冬,如果寒冷的连手都伸不出,那么也没有挑剔的必要。 “也行。” 陈三娘还是欲言又止, 白雪直来直去:“你要有事就说。” 陈三娘犹犹豫豫地说:“我想你做好的兔子给村长家送一只。” 白雪觉得自己走的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事情,娘几个都挺好的,可一向与人避嫌的陈三娘主动送人东西,说明是受了人家的恩惠。 “行,上次我拌的小菜给他家拿了一些,也不知道他们家爱不爱吃。” 陈三娘上次去的时候,就听宋婆子夸她家雪手艺好,“应该是爱吃,要不然不能一个劲的夸你。” 陈三娘给她铺上了被褥,白雪洗了脚上炕躺下,觉得骨头都要碎,稍微一翻身都疼。 她咬紧牙关,不泄露一声,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呼吸放平。 没事儿,接下来有些日子不用上山,可以休息一下。 如果这是一场求生游戏,她毫无疑问开启的是地狱模式。 062 木耳 白雪要不是听到娃娃哭声,绝对可以连轴睡上两天两夜。 不知道什么原因,小娃子哭的厉害,娘都哄不好。 哪怕是关上门抱到了灶房,声音还是清晰可闻。一声一声的魔音催耳,硬生生将瞌睡虫赶跑。 强行被唤醒的感觉真难受,心血不足。 “白羊哭什么呀?”白雪眼睛也没睁的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陈三娘看着她醒了,把孩子放在了炕上。 “你妹妹啥毛病都没有,可是最近不知为什么,总是要闹上一阵,哭累了才睡觉。” 白雪躺在炕上望着外边的太阳,徐徐升起为进午时。她打了个哈欠,眼睛都睁不开:“娘,是不是从我走了之后,她才有了这个毛病?” 陈三娘想了想,眼睛一亮,“可不是吗?” 白雪明白了,笑嘻嘻的道:“娘你去烧点水,温的不热,用木盆端来。” 陈三娘还以为她要洗脸,看了一眼哭着的白羊,“你不用管她,哭一会儿就好。” 白雪一笑,“这是我给惯出来的毛病。” 陈三娘不知道,她忙里忙外的时候顾不上白羊,可白羊的姐姐照顾的好,天天在太阳照进屋子的时候,给她来一个舒服的沐浴澡。 白雪叠起了被褥,炕上传来一阵扑面的热气,这就是睡土炕的好处。 陈三娘端着木盆进来,还拿了白雪的擦脸巾。 白雪伸手试了一下水温,然后开始给白羊打包。 陈三娘不解,“我刚给她换过了,你洗脸吧。” 白雪笑得道:“我妹妹小不会说,要不然就告诉你了,她要洗澡。” 入了水盆的白羊如同小鱼见到了水,两个小手还挥舞着水,一个月的小娃嘴角似乎还挂着笑。 白雪手法熟练地给她洗着,陈三娘看着还有啥不明白的,这养成的脾气就不是一天两天,起码也得半个月以上。 “你在家经常给她洗澡?” “小孩子应该勤洗澡,没有味道不长痱子,最主要还是长得好,您说是吧?” 陈三娘红着脸一笑,“我也好长时间没洗了。” 看着白雪给白羊洗,她感觉自己周身都痒痒。 白雪也有这个感觉,平时弄盆水只能擦擦身子。遗憾的说:“要是咱家有个木桶就好了。” 陈三娘说:“这个东西得找木匠做,听说徐家有一个大木桶,冬天的时候都能进去洗个热水澡。那徐家二娘长得白,大家都说她泡出来的。” 白雪笑了,“黑的什么时候也泡不白,不过,等我挣一些钱之后咱家弄一个。” 陈三娘:“你要卖木耳?”装回来那么多木耳肯定不是全留着吃。 白雪给白羊放在了褥子上,盖了个小被让她蹬着。 “我是有了个想法,就是凉拌小菜,我想去镇子上试试。” 陈三娘有些犹豫,“不会再被砸了吧?” “我不怕。”白雪已经被生活磨练的不惧风雨:“左右是无本的买卖,搭不上多少本钱。要是能迈开这一步,咱家的日子不愁的。” 陈三娘点头,“这回娘给你打下手。” 十月的金秋,村落间泛起的薄薄寒烟缭绕于橘柚间,深秋时节梧桐已是枯黄衰老之像。 这是寒冷的冬天前最暖的一个月,白雪不想错过这么好的时节,要趁着大雪纷飞前,给自己赶一个天时, 至于地利,她想着老周的巷子口。 唯独缺的是一个人和,也不知道那些人看到她之后,还敢不敢买自己的东西? 但是不管他们敢不敢,自己的迈出这一步,菜品匮乏的秋天,自己的小菜绝对是独领风骚。 白雪拿出自己越来越多的材料罐,每一次上山都有不同的收获。 她把花椒大料拿了出来,配着野山葱和姜蒜,炸了一个小火慢熬的油。 在这个油熬好了之后,取出一部分开始炸野香菇,直到野香菇变得发脆,她才捞出来控油。然后交给陈三娘,教道:“包在油纸内用擀面杖擀,擀得细细的才好。” 陈三娘以为她怕别人发现呢,所以很卖力气的擀着。 “像这种香菇,村里的人不敢采。”白雪知道他们不敢采,原因也是怕这种有色的蘑菇有毒,说:“有时间的时候您多采点,回来我们可以晾晒着。” 陈三娘把擀好的东西给她,白雪收在了小罐子里,把酱油兑水熬熟,发了木耳打了山药皮泡水里,再等着第二天起个大早。 因为第二天就是集市,白雪又把三只兔子拿了出来焯水。 考虑着要送人,那么整只的更好看。 白雪把盐,糖,野葱,姜和蒜,还有山上得来的八角丁香茴香草果桂皮等十多种香料,全部用火烘培好,然后擀成了香粉,加上先前的香菇粉,抹了没熬的酱油腌制着兔肉,反复的揉搓让料香入味儿。 在充分研制好之后,从脊骨劈成两半的兔子,穿在了如同筷子一样的木签子上。 白雪生了木炭烤,架起了梯形的青石架子,刚好摆下三只兔子。 随着炭火越来越红,兔子渐渐的蹦皮儿,在半个时辰过后,兔子烤得又红又亮又香,冒着滋滋的油,散发出诱人的香。 白云咽着口水一旁看着,红红的炭火照亮姐弟俩的脸。 陈三娘在屋里搓着麻绳,冬季快到了她准备做棉鞋,透着窗户看着姐弟两,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 白云咽口水的声音屋里都能听到,问着他姐,“姐,是不是能吃了?” 白雪又给兔子翻了个,“再烤会儿会更香,你回屋等着。” 白云听话,回屋在桌上准备好了长木盘。 他馋的都快想啃木盘。 又过了一刻钟,白雪拿了进来,把烤好的兔子留了两只最大的,油纸一包留着送人。 本来三只兔子,她准备老周一只,肖张一只,自家留着吃一只。 不过娘说了要送村长家,就只好先委屈肖张。 她们家已经好久没有吃肉,撕下质地细嫩、味道鲜美的兔子腿,一家人吃的嘴边都是油。 他们大快朵颐,时不时发出笑声。 许许多多的艰辛,委屈,仿佛就在这一刻被抚平。 063 卖凉菜 白雪起了个大早,把泡好的木耳拿来,撕成小块,山药切成菱形片焯水再过凉,再把木耳焯水过凉。 其实做凉拌菜比山药饼简单多,只要自己的料汁熬的够好吃,做出来的小菜就好吃。 她信心十足,精神饱满的提着木桶里新鲜的食材,前往村口等孙叔。 林氏外出倒水,看到白雪提着木桶往出走,心里满是疑惑,难道山药饼又能卖了? 她立马转身回西屋,把儿子拽了起来。 “穿衣服,赶快起来。”林氏催促。 “干什么呀?”三虎不情愿的问着。 “你去镇子上给娘盯着,那白雪又干啥去?” 三虎顶讨厌这个小丫头,“我不去,你怎么不去?” 林氏叉着腰,“我能去还用你?” 自从卖蘑菇饼惹了祸,李老歪就给她痛下杀令,不许她出村一步。整日里喂着猪和鸡,上山上薅猪草,累的跟陀螺一样不得闲。 但还是会紧紧关注白家的动向,白家一有异动,她得立马跟上,那个白雪最会折腾,万一又有什么赚钱的门道呢? 三虎穿好衣服,管娘要了三文钱,上了阵子口,交给了老孙头坐在牛车上。 只剩下一个位置,和白雪离得有些远。 他厌恶的看了白雪一眼。 白雪冷着一张脸,只当做没看见他,心里琢磨,怕是来者不善。 牛车一路晃悠,出了村子,便是树。 云天蓝碧,黄叶落满地,天边秋色与秋波相连,波上弥漫着空翠略带寒意的秋烟。 大家三三两两交谈者声音偏低,也有不少人闭目养神。 一直到镇子上,白雪提着木桶直奔周叔卖盐的巷子,一些摊主看见了她,指指点点。 她充耳不闻,直奔目的地,帘子掀开,有不少人在买盐。 她将自己的木桶放在一边,背篓卸下,点脚够起挂着的抹布开始擦桌子,将凌乱的小屋收拾了一通,又在厨房里熬了粥。将背篓里有些凉的兔子拿出来,重新热了热香味儿,香味儿直往出飘。 老周卖完盐,眼睛扫了她一眼:“给我来四张饼。” 白雪不好意思笑了笑:“这次不卖饼,我给叔弄了点下酒菜。当然,不喝酒也能吃,叔还没吃早饭呢吧?” 她去厨房拿了一副碗筷,将自己的木桶盖打开,夹了一些小凉菜,装成一盘儿放在了桌上。 兔子被她撕掉了四个腿,肉剃下来装盘儿。 一碗熬的浓香的粥盛到碗里,放到桌上。 老周喝着粥,吃着凉菜,兔肉,每一口都吃得很慢很仔细。 白雪搬了个板凳就在一边等着。 老周吃完饭,说:“我给你介绍个活儿,是上阵子酒楼里当厨师,烙饼加做小菜,一个月给你五十个铜板。” 三文钱就能吃碗素面,五文钱能扯俩头花。 这年头大家在家吃饭都勒紧肚子,出来但凡吃点儿东西,那都叫消遣。 肖张作为大户人家的家庭,一个月才一百个铜板,白雪能拿一月五十个铜板,别人知道能嫉妒的眼睛发红。 就是这么大好的机会,白雪毫不犹豫的拒绝:“我这人天生反骨,不爱给人打工,将来有一天要是我开酒楼了,免费请您吃。” 老周撇了撇嘴:“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 白雪笑嘻嘻地说:“您就说好不好吃?” 老周平心而论,这一桌菜非常香,他今天本来胃口不好,早上都不想吃东西,愣是被香味勾引的食欲大动。 他看着灰秃秃的木耳问:“这又是你哪弄回来的东西?” “我整了一桶小凉菜,每隔三日来镇子上卖一趟,您要是喜欢,我每次都给您装一大盆。要是觉得不够,我也可以提供原材料。”白雪今日来的主要目的暴露出来。她倒了盆水,把干木耳放进了水里,不一会儿木耳就被抛开,从小小的一点到大大的一团。 她大力的安利了一下自己的木耳,从保存程度,味道上出发,吹了个天花乱坠。 “往后我在外头卖小菜,您店里帮我卖木耳。价格我都算好了……”白雪的帐算的条理清晰,而且直接口述都不用算盘。 老周眯着眼睛看她:“你当账房先生也不错。” 白雪心想,我乘法口诀是白背的吗?她叹了口气:“我也没法子,就是反骨重。” “小姑娘不安分,迟早要吃亏。” “小姑娘太安分,一家子都要饿死。”白雪可怜兮兮的说:“周叔,你看我这次弄的东西多好呀,我绝对做得起来。您就帮我一个小小的忙,” “什么?” “你帮我搬一下板凳,就搬到你家路口。” 狐假虎威,狗仗人势,不是啥好词,但就是白雪要干的事儿。 老周搬起了凳子,一瘸一拐地走在了前头。 白雪提着自己的木桶跟在后头,在原来的地方摆了个摊儿。 左右摊位,还有路人都眼睁睁的瞧着,没一个敢上前搭话。 老周给放下了板凳,回过头去拿了个棚子支上,把自己的碗筷贡献出来,方便白雪装货往纸袋里倒。他耽搁了一会,又拿出了一块纸糊的匾,上头写个四个字,白家凉菜。 “叔,你还会写字呢?这笔法气势浑厚有力,凉菜的偏旁跃然纸上,行家呀。”白雪是一个称职的狗腿子。 “还识字?”老周心想,这丫头不简单。 谁家铺子也没取个名儿,取了名路人也看不懂。 就这么一个简单粗糙的牌匾立在这儿,瞬间吸引了好些人的注意,那可是字,读书人才会写。 有好奇的人上前打听:“这上头写的啥呀?” “白家凉菜,我家独门秘制凉菜,知道莫家吧?跟他家厨娘学的,周叔特别喜欢,一盘只要三文钱,可以先试吃。” 白雪呈出了一点儿,把筷子往盘上一放,任君品尝。 有路人想尝尝,却忽然被破坏。 “这小姑娘有些眼熟,不就是之前卖蘑菇饼的那个小姑娘吗?” “好像还真是,占的还是老周那块地儿?!” “还敢出来,胆子怎么那么大?!” “这小姑娘仗着的是老周的权势,老周了不得,和咱们镇子上的王家有亲戚。这是这样的,有权势不怕吃死人?!” 064 圣父肖张 白雪听着此起彼伏的议论和嫌弃,不以为然的拿起筷子,自个儿吃了一口,又香又脆,料汁儿的味道香飘十里,绝对是这帮人从前尝都没尝过的。 她带了个蘑菇饼,一口咬着饼,一口吃着凉菜,觉得要是有一碗热汤那就更好。 旁边卖簪子的摊主咽了口水,他是头一个吃白雪饼的人,啥事儿没有,又忍不住心动,搭话道:“连买带送行不行?就当开个张,一张饼加一份凉菜,三文钱。” 白雪道:“不好意思,饼只做了,我这一份,今儿个只卖凉菜。” 卖簪子的摊主自个儿带了馒头,只是馋蘑菇饼。他就买了一份凉菜,装的分量很大,给了两分钱,蹲在摊位上开始吃。 面摊的老板忍不住发酸:“你就不怕吃出病来!” 卖簪子的摊主快把舌头咬掉:“这东西真好吃,我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菜,一点肉都没有,比肉还香。” 不少路人心动,又看白雪吃了东西也无碍,就上前试吃,这一吃便不可收拾,买了一盘。 一盘木耳拌山药够一家人吃,可是一点儿都不亏。 有不少出来卖货的都是夫妻档,自己弄点儿主食,凑合吃点菜,还是香喷喷的一顿。 但凡附近摊主都是半买半送,陆陆续续试吃的人多,买的也多,白雪手里捏着五十九文钱,眼睛一眯,给人打工还有自己赚钱来的快。 作为新时代红旗下长大的女青年,一定要时时刻刻谨记先辈们的教诲,要具有创业精神。 旁边卖食物的摊主眼睛都直了,一想到往后有这么个抢生意的人,慌的不得了。 人群当中的三虎也没想到,白雪居然又能折腾出一个事儿来赚钱,轻轻松松毫不费力。 三虎有些嫉妒的走出去,“给我也来一份。” 白雪对他一家人都没好感,手一伸:“三文钱。” 三虎皱着眉头:“都是一个村的,你都赚到这么多钱了,还赚我啥钱。” 白雪觉得好笑:“都一个村儿的,但你家的米也没养我,我家的菜凭啥白给你吃?” 三虎一听这话,顿时就不高兴:“你害得我娘被关起来,我家赔了好多钱,还好意思在这摆摊,要我说你赚钱都应该帮我家还债。” “要啥事都按你说的,还要县令大人做什么?”白雪撵人:“你赶紧走,别影响我做生意。” “这地是你家的,你说走就走?我就站在这儿,跟你讲讲理,你能咋样?”三虎脸阴沉,摆出平日里小混混那一套,伸手去抢白雪的筷子,想要尝尝啥味儿。 左右摊位主人都在看热闹,别看有些人买了白雪的菜,还是不愿意白雪在这站脚。毕竟东西做的太香,把他们卖吃食的都比下去了。 白雪心想,你当周阎王是吃素的,你给我等着。 她准备进屋去告状,打不过不能硬拼,这叫做智取。 就在这时,忽然一脚踹在了三虎的后背上,一个踉跄,往前一扑直接摔倒在地。 紧接着这只穿着黑靴的脚就踏在了三虎的后背上。 肖张掐着腰,仰天大笑:“我说今儿个喜鹊在枝头高叫,感情是由本少少英雄救美的机会。我就是万千柔弱少女都期盼的拯救者,肖张是也。” 三虎被黑靴压制,想起来,但根本敌不过对方巧妙的一踩,动弹不得,喘着粗气说:“我是……” “哎?别说,你是谁不重要,你只是本少英雄救美的一个踏脚板而已。背景板就乖乖装死,风流倜傥的镜头由本少来展示就好。”肖张非常骚包的甩了甩自己的发,给白雪一个轻佻的眼神,“你可以崇拜我,但不能迷恋我。” 白雪忍笑,既然对方没认亲的意思,她就配合着唱了一出戏:“多谢公子英雄救命。” 肖张沐浴着阳光,光辉万丈:“我是这世间最美的游侠,拯救世间一切不平事。” 三虎挣扎着要说话:“我是她邻……” 肖张又在他后背上踢了一脚,碾了两下,用了暗力,疼得他吱哇乱叫。肖张说:“不要试图用任何方式抢我风头,懂?” 三虎疼的说不出话来,脑袋跟波浪鼓似的点着。 肖张这才满意:“我放过你,你立刻滚,不许欺负任何一个小姑娘,懂?” 三虎心中命苦,不知哪来的疯游侠为个小姑娘出风头,除了答应别无他法。后背的疼痛一止,压制一松,他立马从地上爬起来,一溜烟地钻进了人群当中,跑的老远。 肖张勾起嘴唇,看向白雪:“老板,给我包两张饼。” “不卖饼,卖小菜,英雄来尝一尝吧。”白雪笑的盛出一盘儿,端给他吃。 小菜儿拌的不算咸,微微有些麻,吃起来分外爽口。 肖张眼睛发亮:“可以呀,这么长时间不来镇子上,原来是研究秘方去了。这东西给我来四盘儿,我回去给兄弟们下酒。” 他要从身上摸钱。 白雪连忙制止:“我请你的,我家还养了兔子,等着兔子什么时候出窝,在做兔肉给你吃。” 肖张露着自己白亮亮的小牙,一对儿小虎牙分外可爱:“英雄救美是我本分,这你就太客气了。” 白雪唇角不住的上扬:“今天好巧,正好遇见你帮我解围。” 肖张摆了摆手:“可不巧,我是每隔三天都到集市上来找你。” 白雪有些惊愕:“你找我做什么?” “怕你出事儿呗。我听人说街边卖饼出事儿了,还往县衙里跑了一趟,结果发现是个四十多岁的老女人,又凶又丑,还特别吵。”肖张扯了扯嘴角,“我虽是个大英雄,但也是挑小姑娘救的,就没理她。” 白雪笑道:“还是英雄有眼光,那女人害得我不能在镇子上卖饼,是我家邻居,刚才那个是她儿子。” 肖张有些后悔:“那我刚才岂不是下脚太轻。你在这儿卖东西,我去找找,再揍他一顿。”说罢,当真跑到了人群当中四处搜寻,很快消失在了人海中。 白雪对于他的行动速度只能报以苦笑。 肖张很快在一个街边儿看见了揉着腰的三虎。 他将人连拽带踢的拉进了胡同里,威胁加恐吓,又加一顿胖揍。 三虎委委屈屈的说:“刚才不是打完了吗?” “打完之后我觉得,调戏小姑娘这件事情不能轻易揭过,必须得让你长长记性,铭记于心。”肖张狞笑着抬起了拳头。 三虎一只眼睛发青,还手又根本打不过,缩在墙角里:“我真没调戏她,我和她是邻居。” “我亲眼看见你去摸人家姑娘的手。”肖张拍着三虎的爪子,“你这么脏的手能去摸人家小姑娘吗?” 三虎发誓:“我只是去抢筷子,她一个半大的娃娃,我调戏她干啥?她那大腿都没我胳膊粗,屁股也不翘。” 肖张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还敢说对人家小姑娘没有窥探之心,还敢看人家屁股!” 三虎快哭出来:“我再也不敢看了,您就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 “我要是饶了你,你再去找人家小姑娘麻烦怎么办?” “我保证。” “人渣说话是没有信誉的,这样吧,把你们家地址说一下,我回头去小姑娘家和你家做个回访,毕竟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肖张开始胡诹,诹的不着天际。 三虎震惊,现在的游侠做事,都已经细致到了人家门口吗? 肖张举起了拳头。 三虎痛哭流涕地报上了地址。 肖张戳着他的脸颊说:“往后再调戏人家小姑娘,不许嫌人家小姑娘不好看。” “我没嫌白雪不好看,我只是觉得她小,等再大大……”三虎脸色一变。 肖张的拳头已经举起来,打在了对方的右眼睛上,“还敢说你没调戏人家小姑娘,还敢说你没窥视之心,往后洗心革面,少对人家小姑娘有非分之想。” 三虎痛哭流涕。 半个时辰后,肖张神清气爽的回到了摊位前,汇报了战情,得意洋洋的说:“我把这事儿干的可好呢。” 白雪给客人装着东西,嘴上对着他夸奖:“有你在我就安心多了。” 肖张那一刻觉得,自己简直就是阳光普照的圣父,把温暖和光明带给了人间的每一个人,照耀整片大地。 他一高兴,在这帮着卖了一会儿凉菜。 白雪的生意很好,但头一天卖东西没敢准备太多食材,眼看着木桶见底,不能再接待客人。 肖张怕自己手上的凉菜不保,当机立断决定拎着自己四袋凉菜和白雪挥手告别。 约好了下次集市见面。 白雪目送人离开,忍不住在心底发笑。 秋风萧瑟,天气清冷,草木凋落,白露凝霜。 燕群辞归,天鹅南飞。 少年一腔热血的身影,风吹不散,走的老远都回头挥手。 白雪开始收摊,将最后那道凉菜低价卖给了簪子摊的主人,将东西收拾收拾,拎回了老周那。 “生意不错?” “不错!” “三天后来,记得给我做四份饼,我妹妹想吃。” “没问题!” 065 买布 街上人来人往,吵吵闹闹的人间,只有金钱才能买来安逸。 白雪步伐轻快,身形一晃,就能听见香囊里的铜钱碰撞响。 这世上再不会有一种声音让她如此踏实,觉得此时的心情跟拥有全世界差不多。 直到秋风刮起,白云飘飞,草木枯黄大雁南归。冷风拂过鬓角,微微一个哆嗦,她在心中叹了口气,这点儿钱保不下。 用不上一个月就会霜严衣带断,指直不得结。要想冬天都能站在大街上卖东西,首先就得给自己武装起来。 陈三娘说的兔子皮,只怕只够给他俩做个坎肩儿,真正过冬的衣服还得去布店买。 人生就是刚赚钱就要花钱,这种套路太熟,就像前世大学刚毕业时,每月发工资还花呗,花钱给淘宝,还钱给支付宝,来来回回,自己的人生都贡献给了马云爸爸。 后来她自己开了餐厅,赚了大钱,活得顺风顺水,是个十分优质的青年。结果这么好的人生戛然而止,又开始从摸爬滚打发家。 想想内心还有几分颓废丧气。 趁着天色早,她来到了布店,布庄里今天没什么人,也是因为有集市都去凑个热闹,赶上合适相当的东西,顺手也就买了。 掌柜的趁着这机会收拾着货物,找出来三匹几年前剩下的布料,放置在箱子里年头多了有股味儿,减价都不好处理。 “掌柜的,买布。”白雪脆生生的喊了一句,“做棉衣用。” 掌柜瞧着是个半大的孩子来买布,不由得往她身后看了看,“你家大人呢?” “我买布,你找我家大人做什么?” 掌柜的一笑:“你说的清买多少吗?” 白雪以前喜欢diy,没少扯布料做裙子,手指一拨弄,算的明明白白,“麻烦掌柜的告诉我,你这布料幅宽是多少,按尺走还是按米走,缩不缩水,缩水量又是多少,我就可以算得清楚。” 掌柜的听的瞠目结舌,看着小姑娘也不大,居然知道怎么算布料。 “幅宽是四尺二,至于缩水不缩水的,得看你买什么布料。”掌柜的把粗布点了点,大概觉得她也就买这样的布料。 白雪不用他说都知道这样的布料缩水量高,毕竟织的密度低。 “这怎么卖?”白雪指着几年前的布料。 掌柜的正愁着这布料,说是要减价处理,可是好料子再折价也比粗布贵,不是穷人能摸的。看着小姑娘身上单薄的粗布衣服,掌柜的给她推荐了另一款,“既然小姑娘你识货,买这款布料,经济实惠。” 白雪看着普通的料子没动心,刚刚她伸手摸了一下那些带着灰的布料,入手的手感都不一样,瓷密且柔滑,不是绫罗却是粗布堆里的上品。 虽然有一股味儿,但是她能处理掉。 白雪摸着这些要处理的布料问:“掌柜的,你的布料味儿大又有灰,一看就是你多年的积压货,今个你有空翻了出来,不如打开看看,如果色差不严重的话,处理给我两匹。毕竟你想卖给的有钱人可不要压箱底货。” 白雪说的是实话,但是掌柜的不想亏太多的本,这料子打完折也比普通粗布贵。 人靠衣服,马靠鞍,单看白雪身上的衣裳,兜里能拿出三五个大子儿都不错的,还要买两匹布,简直就是虚张声势。 “拿出来看看吧,掌柜的。”白雪拍着箱子。 掌柜的也想看看放了多年的布料有没有掉色,不管卖不卖都得打开瞧瞧,结果这一打开心凉了。 这叠成豆腐块儿的布料虽然方便搁,可是折叠当中放了这么多年,颜色色差掉的厉害。 白雪摇摇头,“真是糟践了东西。” 掌柜的叹了口气,也没心思再往里翻翻,脑子里只想着连本儿都追不回来。 “小丫头,你不是要两匹布吗?我减价卖给你。” 白雪皱眉,“这掉色掉的太严重。” “不严重我也不能一匹三十五文卖你。”掌柜的虽然连本上仓赔本到了姥姥家,但是他也不想再放着,因为这样的布在店里影响他的生意,不如早处理早好。 白雪仿佛没有看到他肉疼,“那就五十文两匹,我再买四斤好棉花和里布,一并给我结算。” 掌柜的苦笑,“小姑娘真是好算计,棉花和里布明码标价,我想多要都不行。这么着吧,我一共翻出了三匹,一百文都给你,真的不能再便宜。” 当初三匹布本钱还花了二百文,这回钱没挣着赔了一半。 白雪合计了一下自己要的棉花和里布,全算下来也就给自己剩了十文钱,去了坐车的,又要空空如也。 不过就算空空如也,她心里也欢喜,这么多的布她们娘三春秋冬三季都不愁衣服穿。 给掌柜的交了钱,去找孙家的牛车,三匹布外加这些东西,她是真的背不回去。 老孙头的马车上坐着三虎,有几个妇人。 三虎鼻青脸肿,一看就是被生活毒打过。他缩在一角,瞧见了白雪也不吱声,生怕从哪个犄角旮旯窜出来一个游侠,逼着自己说垂涎白雪。 白雪心中暗笑,但面上不写,直接和老孙头说了自己的请求。 老孙头一听说她买很多布,心里琢磨着小姑娘进镇子上又赚钱,这么个财神爷可不能得罪保不齐,哪一天就能求到人家头上。于是便驾着牛车来到布庄外,帮忙搬运了两趟,牛车上堆得满满当当。 村里的女人们很惊讶,有人问她“这布花了多少钱”,好从中算挣了多少钱。 白雪就知道她们会问东问西,索性拍着有灰的布料说道:“这是掌柜翻出来的积压货,因为年头多出现了色差,你们有没有想要的?我可以匀给你们一些。” 一听出匀给她们,一个年轻的小媳妇有些活心,看着其中一块面料掉色也透着淡雅,问:“多少钱?” 白雪心里合计了一下,一匹布差不多十三米,那么三匹布就是三十六米,她花了一百文账也就出来了。 白雪不管对方真买假买,带着利润的告诉她,“我三文钱一尺买来的,如果你们想要的话,我就这个价往出匀。” 这话一说车上的人都心动,要知道粗布也得这个价。刚刚她们都摸了布料,心里知道是个好料子,如果是不是掉了色,那轮得到她们来买。 车上除了李三虎,就连孙老实都要了一块,白雪没给他车钱算是抵账,可老孙头认为自己得了一个大人情。 再有就是卖鸡蛋的那婶子,白雪用六尺布换了她半筐的鸡蛋,两下欢喜。 出去买东西卖东西的人陆陆续续回到牛车上,牛车启程返回村庄,路过三重山,每棵树都染上秋天的色彩,重重山岭都披覆着落日的余光。 傍晚抵达村落,人们陆陆续续回家,都热情地跟白雪告别。 做事仁义又聪明的小姑娘,自然人人喜欢。 牛车停到了白雪家门口,陈三娘出来帮忙搬回去,对着老孙头道了谢,便回了自己家。 陈三娘见她买回来买了三样布,就知道买卖成功,高兴不已的端详着布料,来回翻看时,发现最里层的两米布没有掉色。 白雪没想到,有些惊喜道:“捡便宜买来的布,居然还有好的地方。” 陈三娘就说她是一个有福气的人,“等回头娘挑着最漂亮干净的布给你做两身衣裳。” 她高高兴兴的把布料收在柜子里,让白云给他姐打水洗脸好吃饭。 锅里的饭菜被端上了桌,就是平时的稀饭,还有拌过的木耳山药。 白云看着饭菜,高兴的脸一下垮了下来,说:“娘,你不是说姐要是成功,咱们家就吃肉吗?” 小家伙嘴吃叼,成天盼着肉吃。 陈三娘为难道:“娘没想到第一天就成功,你姐姐肯定饿了,先吃点别的,明天再做顿好的。” “的确是有些饿了,再做一盘快点的菜吧。” 白雪觉得该庆祝一下,在心里掂量着饭菜:“弟,你给姐烧火,姐给你做一个比肉还香的菜。” 陈三娘嗔了儿子一眼,“你姐都累了,你还嘴叼。” 白云嘻嘻一笑,赶紧去抱柴火。 白雪在厨房打了鸡蛋,农家养的土鸡蛋看上去就香,放了盐和自制的五香粉,合着面调成一个面糊,把撕成条的蘑菇裹在上面。 陈三娘打下手帮忙,顺嘴问了一下今天镇子上的行程。 白雪讲述了一下自己卖布的过程,换了车钱又换了鸡蛋。 陈三娘:“你可真有能耐,捎带脚的功夫都做了个买卖。” 白雪:“省得她们犯酸。对了,那兔子给村长家送去了吗?” “送去了,村长很高兴的就收下,咱家地应该不会有问题。”陈三娘由衷的松了口气,什么都不敢种地保险。 村里分地,从来男性是女性的一倍,如果把她男人的地收回去,剩下那点儿地根本就不够吃。 说句再难听点儿的话,如今这些地都不够养活四张嘴,何况是减少。 白雪得早点儿赚钱,将来年所要吃的粮买回来。 她将捞出炸了两遍已经金黄酥脆的蘑菇,撒了椒盐端了上来,是飘香满屋。 “弟弟,尝尝怎么样?” 白云放在嘴里嚼的酥脆,“姐,你没骗我,真的比肉都香。” 白雪眼眉弯弯:“不着急,往后会有更好的东西。” 066 兄长还在 夕阳的余晖洒满大地,高楼独立、孤鸿飞翔。 莫府建造于三年前,这位神秘的爷悄然而至,身边只有几个护卫,一个婢女。 府邸屡次建造修改,北边的狂野,京都的精致,含糊的混在一起。也基于两人不同审美,莫云渊习惯小桥流水,月牙喜欢北方的古朴建筑。 莫云渊住在北苑,向北看只见稀疏的白色枯草,月牙在南苑居住,向南望则看见枫叶红艳似火。 肖张便带着几个人,围在了南北中央小楼墙根儿下,可看北可看南。 月牙从她的小院儿里往出走,见了众人笑眯眯的打招呼。 作为莫云渊的贴身丫鬟,她活得简直像个娇小姐,不仅有自己的独立院落,也不需要一天二十四小时围着莫云渊转,有空在庭院里溜达。 “青天白日的,你们这就准备酒要喝上了?” 白雪友情提供的菜被装进了盘里,酒杯在手边,小楼周围的花凋落,秋色蒙上了一层万里愁云的黯淡色彩。 肖张盘着腿,大笑道:“月牙姐,你来不来?我们小姑娘的秘制菜。” 月牙本想拒绝,却忽然想到了那份儿烤羊排,于是便也学着众人席地而坐。 小四儿说:“小哥都快夸出花来了,我可要好好尝尝,嗯,味道……太棒了吧!” 众人纷纷说好吃。 月牙沉默,觉得入口清香,尤其是那木耳,平时未见人吃过,这小姑娘可真能折腾。 几人举杯,浊酒喝得滋滋有声,下酒菜更妙。 月牙忍不住问道:“这小姑娘现在何处?” 肖张就知道,这小菜绝对是下酒的料。顺带着给小姑娘宣传一下,“集市,卖盐的巷子口那,味道独一份,月雅姐要是喜欢,可以多去照顾照顾生意。” 月牙心里琢磨着,要不要去看看这个小姑娘? 主要是对方做的饭总给自己一股熟悉的感觉,但又不敢去确定。穿越这种事情就像中了头等彩票很难想象,还有第二个人。 小四吧嗒着嘴,“好吃,清脆爽口,吃着香。这要是咱们府里的厨娘,哥几个可有福气了。” “谁说不是呢,肖哥你问问莫爷,给咱们府里换个厨娘,莫爷也能顿顿吃上好的。” 话是对着肖张说,眼睛却是紧紧盯着月牙。 大家都晓得府里面儿的事,大事爷做主,小事月牙做主,目前府里就没发生过大事。 月牙笑而不语。 肖张用手指着他们几个,“小心被厨娘知道了,收拾你们。” 几个人一想到那凶悍的厨娘,微微打了个哆嗦,赶紧喝几口酒,暖一暖身子。 肖张两指掐杯,露出三只手指,“要是想吃就去集市上买,老周的那个路口,三文钱一份,物美价廉,走过路过不容错过。” 众人听着眼前一亮,想着也许可以去买些解解馋。 小结巴期期艾艾的问:“小哥跟那姑娘关系那么好,不能让我们吃白食吗?” 肖张一撇嘴:“长得丑,想得美。” 众人起哄:“想吃免费的白食,得是姑娘才行,小哥的一副心肠里装的都是柔女子。” 月牙打趣道:“这般怜香惜玉,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可惜了你这幅如宋玉比潘安的容貌,用不用我帮你张罗一下,定个亲事?” 肖张捏着酒盏,脸颊微红,眼角微醺,忽然止住笑意,黯然的说:“这倒不必,我还要守三年孝。” 双亲去世,守孝三年。 原本还喧闹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悲伤,面面相觑,都不敢贸然开口。 月牙并不清楚,全部只隐约知道肖张来历匪浅,是跌跌撞撞来投奔的莫云渊。 肖张自个笑了两声:“庄子妻死,鼓盆而歌。还是我修行不够,看不破人间。大家喝酒喝酒。” 月牙举杯,大家连喝了两杯酒,将这事情揭过去。 肖张左右张望,忽而一笑:“我记得当初莫爷可是个独裁者,他房间内的摆设都要固定,不许出现任何艳丽色彩。除了白色荷花,院内院外,不许中一朵花。” 月牙带着三分醉意:“哎呀,什么独裁者,就是没受到过现代主义的熏陶。我的出现就是要告诉他,在人民的意志面前,一切都是纸老虎。” 众人听了个稀里糊涂。肖张抓了抓脑袋:“我就够能胡说八道了,没想到有一天月牙姐比我还厉害,说的话我愣是听不懂。” 月牙叹了口气,又喝了一杯酒:“我孤独呀,我想要自由,穿漂亮的丝绸,带金贵的发簪,每天指点江山,还不用担心被拉出去砍头。” 肖张估摸着她喝醉,不再给她倒酒,说:“我倒是穿个漂亮的丝绸,带过金贵的发簪,在天香居的酒楼里和同伴们愤慨激昂。可是有什么用呢,看他高楼起,看他宾客散。” 他们喝酒喝的是热热闹闹,没有听到轮子滚过的声音。 莫云渊的轮椅停在了不远处的圆形门边,静静的听着他们说话。 自由?青天白日背着主人聚在一起喝酒,还不够自由? 月牙一个哆嗦,出于对姓莫的敏感度,眼神瞬间锁定,不由自主的发挥了自己狗腿子的本质,慌忙跑了过去:“爷。” 莫云渊应了一声。 月牙默默的感受着冷气息,以为某些人生气,知趣道:“我去让他们散了。” 莫云渊看着她通红像苹果的一张脸,想着方才说过的话,低声呢喃了一句:“房子随你修建还不自由?” 月牙没听清楚:“您说什么?” 莫云渊一脸冷漠,“不必散,一会儿让肖张到书房见我。”说着,自己滚动着轮椅,转了一个方向。 月牙看着那孤单瘦弱的背影,叹了口气。 如果是现代的话,应该有很多办法将这双腿恢复。 可惜了一个少年,终日轮椅为伴。 月牙没急着叫肖张过去,回到了小楼边,又跟众人吃吃喝喝了一会,眼看着热闹将散,这才说了一句莫爷找你。 肖张的酒喝了个迷迷糊糊,站起来打着酒嗝,“都等着我啊,一会儿就回来,接着喝。” 大家专注地喝酒,吃菜都不理他。 他迈着凌乱的步伐离开,一路奔着书房去,路过一条小路,高低不一好像烟一样的柳树掩映着。 直到尽头,地面上铺着碎石子路。 他上了台阶,轻叩门,里面说了一声进。 肖张进来去看着书案上刚写完的一幅字,苍劲有力,颜筋柳骨。 莫云渊端着幽香的茶抿了一口,道:“一股酒味儿真难闻,喝盏茶醒醒酒。” 肖张在他面前坐下,隔着红木的雕花书案,也拿着茶,翻着茶盖儿凉了凉没入口,“没有酒烈喉舒服。” 莫云渊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清醒了告诉你一件事,顶好的消息。” 肖张嘀咕道:“我能有什么好消息,你终于要给我找嫂子了?” 莫云渊一脸冷漠。 肖张心想,我就知道可能性不大。 他掀开茶盖,拨弄了一下里面飘着的大红袍,清澈的茶汤映衬着他的眼眸。 这个平日里吊儿郎当的人沉静下来,姣好的面容没了拖累,展现出俊爽有风姿。 他也曾是贵族子弟,鲜衣怒马,却落魄至沦落乞丐,不敢向莫云渊求救。如今看着大大咧咧,万事不挂心,实际上内心总有一点儿伤痛。 喝茶的动作流畅,盖子合拢也未发出一声,优秀的行为姿态展现的淋漓尽致。 莫云渊默默的给他续上,眼帘低垂:“我的消息准确,你哥活着。” 肖张觉得自己的世界铺天盖地涌来了一阵流星,一阵眩晕冲向大脑,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双手支着书案,满目不可置信。 莫云渊说:“都以为你哥战死沙场,他却再一次的出现在了战场上。京都那边慌乱,上报的消息是你家遭遇了匪寇。” 肖张又是欣喜又是愤怒,扯起了一抹嘲笑:“究竟是什么样的匪徒能在长安奇袭高门宅院,灭我满门。”他浑身上下的力量如潮水般退去,心仿佛漏了一拍,未曾哭泣,只是缓缓的坐在椅子上。 父母亲人的鲜血就洒在门板上,惊呼恐惧大叫,最后都成了死寂。高门宅院成了人间地狱,放眼望去,尸体奇形怪状。 一把大火,将一切都吞灭。 “要不要我派人送你去见他?”莫云渊问他的意见,用冷清的声音将沉浸在痛苦中的人叫了回来。 肖张用手遮住了眼睛,轻轻地摇了摇头,紧闭着的嘴突然裂开,笑得有些难看:“他没死,真好。” 终于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存活在世上。 莫云渊淡淡的说:“你哥大难不死,你家的事就能得到伸张,你到了他身边也能亲人相聚。” 肖张一听这话低头,神情说不出的难过。 莫云渊敲了敲杯子:“喝杯茶,稳稳心神。” 肖张紧紧的捏着茶盏。 “想什么时候去?”莫云渊又问了一句,强调着:“我可以派人送你。” “不用,我在你这挺好。”肖张回绝的很彻底,没有一丝犹豫。 莫云渊沉默片刻,说:“你哥哥这次连破对方三城,就算京都再怎么压制,少不了三品大员。” 肖张揉搓了一下自己的脸,去年的时候,他还脚踏高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如今真的是惆怅。 “我很想他,但是我有什么脸面去见他。爹娘死了,我还偷生的活着。” 莫云渊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头,“我想你父母更愿意看着你们活着,而不是追随而去。” 肖张声音哽咽:“但我的过错永远都不能被原谅。” 他曾经美好的生活一朝毁之,变成了丧家之犬。 虽然还想高傲的不承认,但是事实如此。 如果不是莫云渊胆大肯收留,他就要沦落在街头做个乞丐。 父母在天上看着,兄长在人间瞧着。 他就是个废物,不见也罢。 067夫妻与婆婆 破旧的窗户倒映着月光洒在地上,窗户口吹来小风,窸窸窣窣的声音让人心乱如麻,睡不着觉。 虽然隔着一层薄薄的帷布倒也不是很冷,可往后的日子却一天比一天冷。 陈大心里郁闷,埋怨着说道:“你就不能勤快勤快,弄点浆糊把窗户溜溜缝,大半夜的听着好像鬼哭狼嚎。” 三花也听到了风吹窗户纸的声音,但是真的没心思去弄。人最怕对比,从前觉得自己家中不错,两间土房,都是东西屋,娶了儿媳妇儿也有地方住。 可看见那所谓的小姑子家后,脑子里心心念念的都是青石房盖的大瓦房。 她光是想想都觉得不公平,凭什么那个木讷的寡妇能住进那么漂亮的房子里? “林三花我跟你说话呢,你弄点浆糊把窗户粘上。”陈大指名道姓。 “知道了。”她不耐烦的说着,“我昨天都把浆糊打好了,可该死的鸟飞过去把屎掉在里边了,等干巴了我抠出去就弄。” 一直躺着的陈大,听到这句话好像中了魔咒一般,长长的身体好像是蛆一般,蠕动着起身,趴在炕沿儿,对着泥地就呕起来。 林三花赶紧拉开破旧的帷布,“你怎么不提前掀起来,你看都漰到上边儿了。” 陈大恶心的不行,哪能顾得了这些,可林三花不理解,觉得这人添了毛病。 “你是不是生病了?” 陈大知道病根在哪,恶心半天吐了一地,“赶快给我收拾了。” “你也没有太大的问题,怎么就不自己收拾?”林三花捏着鼻子不想闻到酸臭的东西。 陈大瞪眼睛,“还不是你屎屎的提着,不恶心到我能这样吗?” 他理直气壮。 林三花看了他一眼,舌头打着响的啧啧着,“这大地里的粮食哪有不落鸟粪的,咱们还不是搓搓打打就吃了。” 陈大捂着心口又是一阵恶心。 林三花嗔怪的看了他一眼,“又没让你直接鸟屎,你这是干什么?” 陈大抡开膀子给她推到地下, 摔到了林三花不说,那吐了一地的恶心东西粘在她的脚上,她立马心不顺的喊着,“你要死啊。” 这深更半夜的声音很是尖锐。一分钟不到的吱呀一声响,隔壁就传来训斥的话语,“深更半夜的不睡觉,你鬼叫个什么?” 一听到婆婆的声音,鬼叫了的人有所收敛,赌气的去了厨房,蹲在灶坑前用掏灰耙把灰掏出来,端屋里掩在了呕吐物上,用笤帚扫完收了出去。 “怎么这还吐上了,是不是身体出了毛病,天亮了找大夫看看。”他娘身上披了件衣服,就跑到屋来看儿子。 陈大看着他娘一脸担忧的样子,爬了起来点上了油灯,心事重重的紧锁着眉头。 “你这是怎么了?”知儿莫若母,老太太一看到他这副样子,就知道心里装着事。 林三花倒了呕吐回来,就听到他婆婆在追问着。 她这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就担心陈大说把林三娘接回来。可是这个接字在脑袋里一转,立马想到了陈三娘家那么多的粮食。这要是接的时间长一点,是不是能解决一家人的粮食。想到这里她活了心,于是眉眼一转,道:“娘,你儿子心里的确装着事儿。” 陈大心虚的抬头看她,以为她猜到了。 三花却是说:“听说三妹子家过得很好,他就想着自己都没能让娘住上青石房,心里总是不舒服。” 陈大的娘皱了皱眉头,没理由住不上房,他儿子就吐,胡诹的话让人懒得去听。不耐烦道:“别说些没用的,明天找大夫给他瞧瞧。” 林三花想说,找大夫那是要花钱的。可是她不敢忤逆自己的婆婆,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陈大却清楚自己怎么回事,挥手道:“不用,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没毛病。” “没毛病怎么会吐的这么厉害?”老太太不依不饶,“必须得看看,我这心才能放下。” 她丈夫就是起先染了小病,谁都没在意,结果病情越拖越重,最后无药可治,撒手人寰。 也就是去年年初的事,现在想来老太太心里都难受。 她这一辈子生了三子一养女,可惜接连两个都陆续夭折,剩下这一个儿子,那是血脉延续,唯一希望,绝不可有闪失。 林三花听得直皱眉,咬了咬唇角说道:“娘,你儿子这就是心火大,要不咱去隔壁村溜达溜达,他这病兴许就能好。” 陈大他娘说:“你总要去三娘那做什么?她当了寡妇,要是赖上咱们,要回娘家,你养那好几张嘴?” 林三花酸溜溜的说:“她如今可不一样,日子过得那么好。” 陈大他娘压根不信:“她能过得怎么好,上次她男人病了还回家借钱呢。” “日子过得是好。”陈大记得那个没建成的房子,瞧着就比土房好。 林三花夸张的说:“她家建了新房子,青砖瓦房可漂亮呢。” “孤儿寡母谁给她建的?要真做出那种叫人指指点点的,这么亲近都不能认。”老太太烟袋不离手,把烟袋锅往前一递,林三花自然而然的往烟袋锅里装烟。 林三花说:“我打听了,是三娘的女儿会做生意,上镇子上能卖钱,赚了好些钱,盖了大房子,天天吃香的喝辣的。” 陈大一想起那个跟怪物一样的小姑娘,就开始生理性的犯恶心,强行压制住。 老太太抽着烟,将信将疑,“你们咋知道的?” 夫妻俩人各怀鬼胎,相看一眼,不约而同地选择不闹。 陈大那点儿小心思,大家都心知肚明。想当初他也是更喜欢温柔漂亮又勤快的三娘,可自小当童养媳养在身边,就没那么珍惜,喜欢同外边的姑娘勾勾搭搭。 他年轻的时候模样生的不错,不少姑娘都喜欢。 林三花也是其中之一,三花有心机,不像旁的姑娘那样好糊弄,而且沾手就甩不掉。 她前脚同他好,后脚就招呼了爹娘将人堵在屋里。爹娘压着陈大就回了他家,两家人一合计,传出去就是一桩丑闻,家里姊妹将来还要谈论婚事,不能害了家中其他的孩子。 于是在父母的压着下,两人就成了亲。 陈三娘的身份是童养媳,然而哥哥娶了嫂子,在家留着就不方便,她模样生的好,有挺多人来问,老太太就狮子大开口要了一个狠价。 大多人望而却步,只有那个姓白的掏空了多年攒下的积蓄,就为了娶这么个媳妇。 陈大这么多年都觉得,自己当初就是走错了步,一听说三娘成了俏寡妇,一直心动。他单独前往讨不着好,就忍不住怂恿娘:“娘,听说妹子生孩子了,或许你应该去看看。” 老太太听着二人说的话,有些心动,只是打怵这路途奔波,她这么大年纪又不能走着去。于是拍着自己的腿脚,“老了,走不动了。” 林三花马上嗅到了老太太的心思,“娘,就因为年纪大了,才应该让她尽尽孝心。回头我让娘家弟弟送一程,我家那不是有个毛驴车吗?” 这时她也不提让陈大散心的事儿了,毕竟这个借口更好。 老太太:“那行,明早你去借车。” 林三花心里一合计,毛驴车也不是白借的,得拿过去一盆粮。去了陈三娘那,可千万得回本。 老太太下地,她扶着送回去,几个孩子跟老太太一起住,睡得正香。 她关好了门,回到自己和丈夫的小屋,敲打道:“我可告诉你,别想着把寡妇领回家,不然我闹起来,家就得散,天天让我弟弟蹲你揍。” 陈大盖着被子,蒙着头,他脸上都是懊恼,可嘴里还得答应着:“我知道了,你只管借车。” “借车借车你说的容易,让我空手回去啊!哪有姑娘回家不拿东西,也就你家养出那个白眼狼。” 陈大不厌烦,“想要钱你和娘说。” 林三花揣摩着他的心思,“要了钱娘肯定不乐意去,你就把你攒下的给我一些,不然这事可就泡汤了。” 陈大一听她打的这个主意,自己那好不容易攒下的几个子怎么会被她知道了? 他犹豫不决。 林三花在他犹豫的空当笃定他手里有钱,心里喊了一个杀千刀的,脸上却挂着笑:“这么远,娘去了也不能马上回来,我们一家子陪在那里,还能住上青石房,你花两个有什么不值得?” 陈大把被一掀,“你当那毛驴是牛车呢,还一家人全去,坐得下吗?要不你和大丫在家,我领着大小子去。” 他算盘打的啪啪响。 林三花冷笑一声,“我一路上还得照顾娘,他们都是大孩子了留在家里没事儿。” 陈大见她不上套,就缩回被窝里,扭身儿背着,自顾自的去睡。其实压根没睡着,心里还是心疼钱。 他想,要是当初娶的是陈三娘,生的就是陈雪,小姑娘这么能赚钱,最后还不是都孝敬爹。 他心里恨林三花恨得牙痒痒,一招被人做套上钩,满盘皆输。 人到中年想追求自己的真爱,和真爱的房子。 068 不速之客 白雪家的日子过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 小姑娘年纪不大能折腾,又一次上镇子上卖东西,每次不空手回家,总能拎点好东西。 村子里的人非常的羡慕,但是这一次无从效仿。 当初林氏眼热,闹出了乱子,赔了足足二两银子。 村子里的人虽然好奇,但是没人在打歪主意。脚踩地背朝天的质朴农民最怕的就是承担风险,多几钱都不想往出掏。 这样顺遂的日子没过几天,一辆毛驴车驶入杨柳村,带来了一家三口,打破了久违的祥和安宁。 老孙头的牛车停在了村门口,大家下车,相互打着招呼各自回了家。 白雪最近很受欢迎,谁都跟她说两句话,所以回家的脚步就慢了些。 等着到了家门口,就看见一个毛驴车拴在门口。 白云蹲在门口张望,小脸阴郁,撅着嘴巴,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 她看见了姐姐一下子就扑了过来:“坏人来了。” 白雪心一紧,将自己的背篓递给了白云,匆匆便进了屋,嘴里叫着娘,一把推开了里屋的门。 老太太坐在炕上,陈大坐着板凳,林三花在不断翻着柜子,陈三娘委委屈屈的站在一角。 林三花听了动静便转身,眼睛在白雪身上打了个转没见她手上提东西,有些失望:“雪儿出去赚大钱了,咋空手回家呢?” 白雪知道,这对奇葩夫妇不会轻易罢休,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么快就上了门。 “我说你这孩子,见到了舅舅,舅妈也不知道叫一声,你娘怎么教你的?”炕上坐着老太太满头白发,满脸褶子,嘴里叼着一根烟袋,就在小白羊的旁边,吞云吐雾的看着她。 白雪立马抱过了妹妹,然后用眼神询问着陈三娘。 此时的陈三娘好像木头一般,情绪消沉的如同饥饿时要饿死的样子,低声道:“雪儿,你外婆还有舅舅舅妈来了,叫人呀。” 白雪挨个叫了人,心想,路那么颠簸,天儿那么冷,陈大两口子挺狠,居然把老娘都搬了出来。 古代孝字大于天,尤其像陈三娘这种养女,倘若不孝顺,要被别人的唾沫星子淹死。 “大丫啊,听说你能耐不少,你娘说这家业都是你挣的,我还真就不信,你娘自个挣的吧?”老太太慢慢悠悠的说,话里话外都透着她不是个善茬。 白雪也没去和她争辩,道:“外婆不信也对,我上镇子上也卖不多少钱,勉强糊口。” 老太太哼哼着冷笑,“怎么,害怕我从你要钱花,这么快就跟我哭穷了?” 白雪眨了眨眼,心说老太太你也不讲理呀,你意思说我没能耐,我便顺坡下驴吗,这也错了。 陈三娘听不下去,过去把白羊抱在怀里,柔声道:“雪儿,你折腾一天也累了,吃饭去吧。” 陈大媳妇一听说吃饭,两只眼睛放着贼光。 “哎我说陈三娘,咱娘来了半天就在那抽烟了,你是一口水都没给喝,怎么连饭都不给吃吗?你还知不知道孝道?” 他们打着这个幌子登门,如今是如愿以偿。现在扣下一顶孝道的帽子,继续逼迫着人。 陈三娘对于他们的突然到来,如同一道闪雷打得心神恍惚,对于这个从小刻薄自己的养母,她的心里有着说不出来的苦。 本以为嫁了人从此逃脱升天,可是事实证明在她叫上陈三娘的那天起,已经摆脱不了这个家庭。 “我去做饭。” “这就对了嘛,你自己好日子过着,就该时时刻刻想着娘,没有娘你哪儿来的这份儿福气。”陈大媳妇儿说着,冲着陈大使了个眼色。 陈大收到眼神暗示上阵,“给娘做什么?咱娘这牙口可不怎么好,你要炖肉的话得没有筋的,要是炖小鸡儿的话,得是肉多的,最好能和兔子一起炖,这样肉多还好吃。” 他在这院里晃荡了好长时间,一眼盯上了肥胖的野山鸡还有养在仓房里的兔子。 “你一个女人杀鸡杀兔子的也不行,把刀给我,我去帮你收拾。” 陈三娘知道白雪抓兔子是为了繁殖,哪能让他提着刀就给剁,赶紧阻止,“家里养活东西都是为了拿出去卖钱,可吃不得。” 陈大媳妇一听就来火了,“三娘你什么意思,这是舍不得拿出东西孝敬娘吗?” 老太太听着闹闹吵吵,拿着烟袋锅刨着炕,阴森森的说:“吃个饭还吵吵闹闹,就不能消消停停吃个舒心的。” 陈大媳妇儿听着舒心,赶紧跟着补话,“就是。娘家人登门你不好好做一桌,你这是给谁没脸吗?让娘怎么吃?” 陈三娘知道屋里的不会向着自己,在她的眼里自己就是个木讷的,所以卖傻装痴到底。 “这大晚上的我上哪买肉?” 陈大窜了过来,“谁让你买了?家里不是现成的吗?动动手的事,你非得要给他办的麻烦。”说着提着刀就往出走。 白云一直默默的听着,如今看着要杀他的鸡和兔子,立马哭喊着:“姐姐,救命啊,不能杀我的鸡和兔子。” 白雪一直默默的看着,陈三娘的焦急,白云的恐慌都在她的眼里。她的心里厌恶着不速之客,可是更明白,炕上的老太太是个孝道牌,她们如果出错了牌,陈三娘就会背上不孝的恶名,在村儿里更加寸步难行,所以无论心里怎么不情愿,都得把人请在炕上坐。 “姐姐,姐姐,快点救救我的兔子和鸡。”白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院子里陈大开始追山鸡,可这到底是山里的货,拍着翅膀飞上了墙头,在他猛的一扑时,跳了出去,留下一道残影。 陈大打开门就往出追,结果意外地看到了站在门口林氏。 已经是当婆婆的林氏穿着新衣裳,小拇指微翘着勾了一下耳边的碎发,声音带着甜度的喊了一声,“陈大哥,来看三娘啊。” 多少年不见,听村里人一说三娘家的哥哥来,林氏心都活跃,将自己舍不得的新衣服都拿了出来。 069 挑拨离间 陈大自打这人出嫁就没见过,在将近二十年的风吹日晒当中,早就认不清这个人是谁。 “大妹子,你……”他一时脑子也没反应过来,就直勾勾的盯着人家看。 “这是小丫,你不记得她了么?”身后跟来的林三花把彼此的神情瞧了个正着,心里嘀咕狐狸精,却脸上挂着笑,站在两人中间。 陈大恍然大悟。 “你们来看三娘啊?”林氏挺热情的往里边望着,“我好像听到了你家婶儿的声音。” 林三花道:“嗯,我娘来了,这不三娘刚生孩子吗?老太太不放心,过来瞧瞧。” 场面话说的漂亮,可林氏心里却清清楚楚,怕是看到了大房子心里勾的痒痒的,领着老太太上门讨福利。 林氏道:“我方便去看看婶儿吗?” 白云追过来刚好听到这句,对于这个打了他姐姐、给他家捣乱的人半点没有放进来的意思,赶紧的去关门。 林三花见状,推了一把,下手没轻重。 被推倒地上的白云呜呜的哭着,“你们欺负人。” 林三花瞪了他一眼,“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办事?还要把我们关外边,知不知道我们是长辈?”说着,把林氏往院子里领。 白云哭着,“你们别进来,这是我家。” 林三花冷笑,“就进,这孩子都没教养了,真是没爹不行。” 白雪忍耐着拉起来白云,拍了拍他屁股上的土,领着他进了仓房。 白云委屈的抱着她哭,“姐姐,咱家里来了土匪么?我的大花和大白怎么办?” 小孩喜欢在一起玩官差抓小偷的游戏。现在陈大和林三花的表现,已经不仅仅是小偷,像极了打家劫舍的土匪。 白雪为他的好比喻伸着大拇指,抹去他的眼泪,柔声宽慰:“弟,你这几天看好妹妹,不要乱说话,不要让娘着急。” 白云信任姐姐,擦了泪出来,进屋看着林氏坐在炕上,缩到了里屋不吭声。 林氏笑呵呵的说话:“婶这身体挺好的?” 陈大他娘点头:“林丫头,多少年不见了,你也挺好的?” “好。”林氏侧身做炕上,眼光环视着他们,“就是想家。” 她说这话都哽咽。 陈大他娘拍拍她手,“好孩子,知道想家,你娘没白疼你。” 林氏假模假样擦着泪。 林三花一笑:“一个村的姐妹,想娘了彼此说说,何况离得这么近。” 林氏头也没抬,擦了擦鼻子,“我们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当然是娘不一样。 换句话说她有亲娘她想着,这没有亲娘的,压根儿都没曾想过。 闷火挑油,林氏当真可恶。 林三花笑开了花,果然把人放进了没错。尤其是看着陈三娘脸色铁青,她的嘴角都快勾上天。 白雪静静的看着,冷不丁的插上话,“林婶子的确是想家,尤其是我叔打她的时候,婶子就说嫁错了人。” 林三花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林氏没想到小丫头挺会挑拨的,好像没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反手拉着陈大他娘,“婶子,你瞧我光顾着说话,耽误你们吃饭了吧?” 她把话题扯到这里,避开她挨打的问题。 林三花整理了一下心情,还是将白家母女当成头号大敌,“吃什么呀?抓个鸡都跑了。” 家里就一只大的母野鸡,剩下那些小的鸡和兔子身上都没多少肉。几只大兔子在仓房里窝着,他们也没看见。 林氏装模作样的一愣,笑着说:“三花你真会说笑,我和三娘这左右邻居住着,她家啥样我还不知道,天天院子里飘香,馋得隔壁家的孩子端着饭碗迎着香味儿吃。” 陈大他娘一听这话脸儿绿了,“可我来了半天,是半点香味没闻到。” 陈三娘急的搓手,狠狠的看了一眼林氏,“不就是炸蘑菇酱吗?你家不吃吗?” 林氏道:“我家的蘑菇酱炸不出肉香来。” “那是,种谷子他长不出高粱来。”林三花接话,说完却震惊:“吃蘑菇,那东西可是有毒的。” 林氏轻轻一笑,“怎么三娘没告诉你们,她家雪儿可能耐着呢,知道什么蘑菇有毒,什么蘑菇没毒。我们村的好多人家因为这个,度过了勒紧裤腰带的那几个月。” 她慢慢悠悠的说完这句话可不是给白雪歌功颂德,是在提醒着这一家子,白雪发现了能吃的东西,告诉外人都没告诉他们。 陈大他娘想着每日桌上的苦菜,苦的嘴里都发涩,不由的眼睛盯着他们娘俩,好像是干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陈三娘听的心里这个苦,自打嫁人那天起,娘家人就指着她的鼻子告诉她,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甭想着管娘家借一分钱。 就是她男人病成那样,没钱治病,娘家也没给拿一分钱。 现如今倒是来讨好处,说起话来很儿仗义。 她这一不言语,反而做实了林氏的话,不是亲娘就未曾想过,不告诉就是个证明。 这坏心眼的林氏直接把陈大他娘怂恿成了狼外婆,老太太一双眼睛里都泛着幽光。 白雪本不想搭理,又不是纸糊的,可是林氏不断在那添油加醋,让人听着心烦。她心一横,使劲儿地挤出眼泪,哽咽着说:“外婆,我的确是发现了蘑菇好吃,就想着挣了钱去看外婆,可哪知道林婶子学我在镇子上卖蘑菇饼,她自己吃坏了人导致我的摊子也被砸,卖的钱也被哄抢。” 一听说钱被他人抢去,老太太就跟自己兜里的钱被人抢去一样,关切的问:“抢去了多少钱?” “七十个铜板,村里人都知道。”白雪顺嘴胡诌了个数。 老太太肉疼的厉害,盯着林氏:“赔了吗?” 林氏赶紧岔开话题:“你现在不还去镇子上卖小菜吗?刚才你外婆说了没吃饭,还不赶紧做一顿有酒有肉的美餐填填肚子。” 林三花撇着嘴:“可不是嘛,这都要晚上,我都饿得受不了,娘怎么受得了这个罪。三娘还在这说这道那,也不知道孝敬着娘做口饭吃,这外人要是不知道,得以为三娘你多不孝?” 陈三娘皱眉,“我这就去。”狼一样的亲戚上门,她苦恼要拿什么招待。 林氏也起身,“我在这说着话,还耽误你们做饭。听说孙家上镇子上卖猪肉剩下不少,要是抓不着小鸡儿,吃猪肉也一样的。” 陈大好久没吃肉,听了这话眼睛锃亮,“三娘,还不买肉孝敬娘。” 070亲戚上门买肉 陈三娘尴尬的笑:“娘,我家雪儿做菜的手艺好,做出来的菜不比肉差。” 陈三娘月子里都没吃上一口肉,要不是白雪再次上镇子,她家一钱都没有。 白雪挣的钱,她想给孩子留着,而不是给自己买孝顺。 林三花一听就来了火气,“娘不放心你,大老远赶来看望,你这是什么意思,以为家里吃不起肉么?真是羊肉贴不到狗肉身上,不是亲生的就是不行。娘,咱们还是走吧。” 她生气的说着走,人却挡在了炕檐上,压根儿不让老太太下地。 老太太也生气,拿烟袋锅敲着炕,不说一句话,也不走,就是鬼气森森的看着陈三娘。 陈三娘尴尬,就默默的承受着这股压力。 林氏火上浇油:“不知道雪儿将来会找个什么样的婆家,家风不正,硬生生受拖累。” 这话就像是针扎进了心坎。 陈三娘有些恍惚,她不在乎自己被别人骂不孝,但是她在乎白雪的将来。 白雪笑了笑,脆生生的说:“婶子你说什么呢,我娘说我手艺好没错,你不都说别人家的孩子趴着院子闻味吗?我外婆难得来一趟,我娘高兴,让我露一手,没错吧?” 林氏被问了个哑口无言。 林三花却会见风使舵,“那雪儿你会做肉吗?” 陈三娘给白雪使眼色,明显是让她拒绝。 白雪摇了摇头,笑着说:“我坐车回来也看到孙家有卖剩的肉,可家里平时不会买着吃,既然外婆和舅舅舅妈来了,我娘肯定要好好招待,林婶子你就别暗示了,我娘和外婆虽然不是血肉之亲,但是我娘常常告诉我,生恩没有养恩大,让我牢记住呢。” 林氏才不信,陈三娘那些年在陈家当牛做马,陈家要了一大笔聘礼,只用了一根针、一对儿碗筷做嫁妆把人嫁了出去。要说能有母女情分,那也太蠢了。 林三花眉开眼笑:“知恩图报是好事,快去买肉吧,多买点。” 白家门口拴着驴车,早有邻居往里边张望。 白雪出了家门,还冲着里面嚷嚷:“娘,你把锅烧上,我把赚来的钱都去买肉招待外婆和舅舅舅妈。” 众人一听说白雪要去买肉招待外婆,一个个的都夸奖着孩子真仁义。 姐弟走在泥土道路上,白云低着头用脚踢着土块,很不情愿的说:“姐姐,真的给他们买肉吃?” 白雪点了点头,如果这一顿肉他们吃不上,肯定晚上都休息不好。 白云小嘴撅的能挂酱油瓶:“他们对娘并不好,上次大舅还把娘带走了。” 小家伙是个恩怨分明的,事情记得很清楚。 白雪望着日落满霞的天,轻轻的拍了拍弟弟的头,道:“姐姐也恨,但老太太是长辈,对付长辈就不能横冲直撞,否则你将来就像三虎一样,讨不到娘子了。” 这年头通讯不发达,名声全靠众人口口相传的一张嘴。不孝是大问题,当官儿的不孝顺都能被撸掉官职,普通人家的孩子不孝,当爹娘的谁敢把儿子女儿给你。 他们去的孙老户家,是孙老实的堂弟,就这么一口猪杀了上镇子上卖。 其实村子里有几户养猪的,在山上的打猪草渐渐的枯黄没有之后,麦麸高粱空穗子是猪最后的粮食,要细水长流的喂养。 但是猪是个大胃王,抛出繁殖的种猪,基本上会在十一月以后陆陆续续把猪杀了卖钱。 林氏所说的老孙家就是头年儿抓得猪仔,养了快一年现在杀掉卖肉。由于今年他家生活条件也不好,猪没有粮食吃光吃野菜,结果导致瘦肉多肥肉少,被买的人挑挑拣拣还剩下不少。 孙老户看着白雪来买肉,很是不解:“镇子上你怎么不买,我还能给你一块最好的。” 白雪说:“我外婆和舅舅舅妈来了,不然我家也不买肉,天天吃蘑菇。” 她一边说着,一边咽着唾沫,在剩下的几块肉上看来看去。 孙老户拿起稍稍有点肥肉的一块,“你就来这块吧,我给你算的便宜一点。” 白雪看着那一块肉,买回去肯定被嫌少,花钱还买不到好,就指着剩下那三斤左右的肉,说:“叔,你都给我吧,我舅舅人高马大的能吃,我舅妈也说,想吃一顿有肉的饱饭。” 孙老户以为剩下的肉还得家里吃,没想到白雪全都给他买走,家里能多不少钱。 他夸奖道:“真是个孝顺的孩子,贪黑起早挨冷受冻挣来的钱,连你的舅舅都孝敬,难怪能给你弟盖房。” 其实白家的房子盖好之后,大多数人除了羡慕嫉妒,还得承认一个事实,那就是白雪这孩子够敞亮——给娘家盖房子那是要留给弟弟的。 孙老户用油手拍了拍白云的肩,“你这孩子有福气。” 白雪笑了笑,“叔,多少钱呀?” 孙老户搓着手:“好的猪肉二十多个铜板一斤,我这剩下的猪肉都是别人不爱要的瘦肉,你就十二个铜板一斤拿着,这些给我五十个铜板吧。” 白雪估摸着也得花这些钱,路上的时候用草绳穿了一串,递给了孙老户。 孙老户:“孩子,瘦肉发材不好吃,你多呼一会儿,蘸着蒜泥可香呢。” 白雪一笑,对于这种天然养殖的猪,瘦肉才好吃呢。至于好多人不爱买瘦肉,原因是油少。 孙老户用草绳给猪肉结结实实地拴上,白云高兴的前面拎着跑。 一路上不少人羡慕的看着,尤其是路过三五成堆的地方,有人就问:“白雪,你家来亲戚了?” 白雪点头,“我外婆来了,还有舅舅舅妈,他们都馋了想吃肉,我把钱都拿出来给他们买肉了。” 这些人羡慕的想着,有这样的亲戚真好。 老王婆子纳着鞋底儿,凑热闹的问了一句,“雪儿,那你外婆带啥好吃的给你们?” 跑在前面的白云一个刹车,回头问白雪,“姐,外婆和舅舅舅妈忘给咱们带好吃的了。” 白雪也跟着天真的点头,“他们都忘了,着急来看娘。” 众人一听这话,相互看了一眼,又看看白雪拎了那么多的肉,脸上是神情各异。 071 吃肉 白云和白雪拎着肉回来,可是高兴坏了陈大夫妇,看着好几块的猪肉,眼睛都放光。 陈三娘心里闷得慌,不断给自家孩子使眼色,留下两块放井里。 林三花从里屋炕上直接蹿了下来,老兔子一样蹦到白雪跟前,伸手就抢:“给舅妈,舅妈知道你外婆得意哪口。” “就是,也不占你家便宜,你家买肉,我家做饭。”陈大嚷嚷着,毕竟这娘俩一个敢给他下毒一个给他嘴里灌鸟粪,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能相信。 要不是碍于林三花,他早就说说这事。 林三花催促:“白雪,给舅妈抱柴火,舅妈给你露一手。” 白雪躲避着陈三娘心疼的眼神,推了一下呆呆看肉的白云,说:“弟你去抱柴火,既然舅妈要露一手,我也不能闲着,做一个千层云酥饼给大家吃。” 陈三娘听着直皱眉,这个千层云酥饼白雪给她做过,又香又脆,可是这东西好费猪油,心疼的心肝儿都颤抖。 林三花看着陈三娘无精打采,料定这是好东西,满意点头。 倒是老太太问了一句:“牙口不好能吃吗?” 白雪微微一笑,“能吃,皮儿薄还嫩还酥,老人孩子都能吃。” 林氏假模假样的夸奖:“哎呦,雪儿的饼做的可好,镇子上都叫得响。” 白雪一听这话心里就有气,好好的买卖被她毁了,皮笑肉不笑地说:“婶子还知道我的买卖叫的响,要不是你,我能做这薄本的买卖?累的半个月都抵不上卖饼的三天,裤兜里穷得叮当响。” 林氏讪讪:“那我家还赔了二两银子呢。” 白雪心想,我生意不能做是无妄之灾,你家赔钱是老天有眼。 林氏眼巴巴的看着那块肉,自打她家欠了外债,家里面吃的就是没油水的菜,只能站在墙根儿闻白家的肉香。 林三花幸福的切着肉,撇了她一眼:“妹子,你不回家做饭吗?可别饿着你家儿子丈夫。” 正所谓塑料姐妹花情,在这儿体现的淋漓尽致。 林氏是来白家是看热闹,如今热闹没看到,倒是看到了林三花的嘴脸,真是用人朝前,用不着人朝后。 她看了眼陈大,“那你们忙,我先走了。” “不送,一会儿过来。”林三花热情的将人送走,专注地对付那一大块猪肉。 白雪职业原因,看她切肉的架势居然是横刀,完全不懂横切牛羊顺切鸡,斜切猪肉花切鱼。可是也懒得管,在他们说话的时候,麻利的把肥肉切了现在熬油,之后盛在了盆里晾凉。 剩下的金黄的油梭子放在灶台上,这陈大借故和林三花说话,时不时的丢进嘴里吃。 白雪看着他脏兮兮的手,说:“舅舅,这么吃多没味道,回头我给你弄点酒去,那吃着才有滋味呢。” 陈大一听到酒这个字,一下子把提防丢到了脑后,“雪,啥时候给舅舅弄去?” “我一会儿就给你找去。”白雪乖巧的说。 陈三娘实在看不下去,“雪儿,村里有酒的都是自酿的,你上哪儿弄去?” 白雪认真的想了一下,“徐嫂子家里就有,我听她说来着,酿了整整两坛子,够喝到过年的了。” 陈三娘低着头用白羊挡着脸,心说平时古灵精怪的丫头,今儿个怎么就泛起了傻。 白雪今儿个看着是傻,就连陈大和林三花都觉得她不对,这样的不对或许是老太太压制住的结果。 谁家不怕一个孝字压头? 林三花哼着小曲做着肉,不断的催促白云给她烧火。 白雪给陈三娘一个安稳的眼神,就把今年新磨的面拿出来,先用熬出来的猪油和了一块面,惊讶的林三花直看她,“平时你们也这么吃吗?” 白雪摇头,“我娘奶水不好的时候,只会做一点点。” 林三花嫉妒:“那也行啊,我生你哥哥姐姐那会儿,可没有这东西吃。” 隔着灶台窗户正往外看的老太太正好听到这句话,说:“你也养个这么能干的丫头,你吃凤凰肉我都不拦着。” 林三花被抢白了一句,有些委屈的去看陈大,却发现这人的目光盯着白雪看。 白雪正和面,就放在灶台的里角,借着温度促进发酵。 “陈大,你看什么?”林三花不高兴,盯着人家女儿看,是嫌弃自己生的不行吗? 陈大被她这么一喊,不悦道:“你嚷嚷什么,我看她什么时候干完活,好给我找酒去。” “上哪找去?您没听三娘说吗?根本就没有卖的。”林三花先是被婆婆挤兑,又是被丈夫一喊,觉得没了颜面,脸色难看的很。 白雪甜甜一笑:“舅妈放心,我用粮食给舅换酒。” 陈大高兴的大笑,“好孩子,现在就去吧。” 陈三娘靠在门板上,没有阻止,也不能阻止,就看着怀里的白羊,心疼的厉害。 陈大又催促了两句,白雪才往出走,她想着发面的时间不能太长,去仓房里拿了草编篓子装着的豆子,这还是上梁时存下来的,拎在手里急匆匆往出走,结果差点撞上一个人。 白雪拍着自己吓得乱蹦的小心脏,看着鬼鬼祟祟红了脸的林氏,疑惑不解地问:“婶子,你趴着我家门缝看什么,吓死我了。” 林氏撇了她一眼,“大白天的你吓什么,谁知道你突然蹦出来。” 白雪想说着你趴着我家门,居然好意思怨我。可是看着一步三回头的林氏,平时也没见她这么殷勤,这究竟是哪根弦不对? 白雪一边儿走一边想着,突然想起了陈三娘和她说的话。 大概意思是林氏当初相中了陈大,可是后来手腕没有林三花高明,遗憾当中所以出村外嫁。 如今旧情人就在眼前,难道是牵动了她曾经的心思? 白雪不禁笑出了声,这可是个大乐子,够她当成一个笑话,能看半年。 陈大一家,林氏一家,全都不是好东西,正愁没地方冲他们下手,这下子主动送上门来,那就是老天爷给的机会。 该着他们要死。 072 挖坑埋你 白雪手里还拎着一个篓子,登了徐家的门。 徐家嫂子有些惊讶:“雪儿,听说你娘的娘家人来了,你怎么有空出来?” 这话多少有打听的意味。 陈大那一家所做的事情,作为村里人,徐嫂看在眼里,总觉得那一家都不是好东西。她怕孩子小不懂其中的厉害,提醒着不要乱走,好好守着娘亲, 白雪莞尔,“谢谢嫂子,我知道,来你家是想换白酒。” 徐嫂子略微放下心:“知道就好。只是这酒烈的很,你是做饭还是?” 白雪道:“给我舅舅。” 徐家嫂子诧异了一下,心说,你怎么会给他换酒喝?可是转而觉得自己不该有这想法,毕竟那也是舅舅。 徐嫂子找出一个土罐子,也没吝啬的多给了一些,嘱咐道:“酒烈后上头,告诉你舅舅慢慢喝,一顿不能超三两,否则会醉的。” 白雪高高兴兴的道谢,“嫂子,有时间我给你送些小凉菜,尝尝我的新手艺。” 徐嫂子:“要是你真方便上镇子上时,给我家大壮二壮捎两个你烙的饼子,那两个小子快馋死了。” 白雪连连应下,“正好镇子上也有个人点名要吃,我就一起做,送上去。” 徐嫂子高兴的很,“还是我家儿子有口福。” 白雪笑着,“家里等着喝,回头再来找嫂子。” 徐嫂子送她往出走,两人亲亲热着到了门口,迎面碰见了人。 徐二娘平日不做家务,白天便出去闲逛,才刚回家正好撞上了白雪,看着嫂子同白雪这么的要好,觉得有些扎眼,生硬硬的问了句:“你来干什么?” 小丫头对白雪偏见很深,谁叫白雪能折腾,刚受人嘲笑没两天又弄出了赚钱的买卖。外头人人都说,陈三娘生了个财神爷。 白雪看着徐嫂子的面子,只是点了一下头,算作打招呼,便走了出去。 徐二娘十分的不满意,掐着自己的小细腰:“嫂子,你看她这是什么态度?” 两个女孩子年纪相仿,白雪要小两岁,按理说正是幼稚的时候,可偏偏很能扛事。 两人为人处事的行径,真的是天壤之别。 她不由得叹了口气,招呼着徐二娘回屋吃饭。 孩子呢,总是别人家的好。 白雪拎着酒回到家,林三花炖的肉还在锅里咕嘟着,时不时散发出来的肉香,馋得他们只咽着口水。 陈大如今看到了酒,更是催促着问:“菜还没好吗?娘都饿了。” 陈大他娘知道儿子啥意思,看着白雪真的把酒拿回来,满足了他儿子的心思,也第一次露出和蔼的面容,“雪上镇子上回来也饿了吧,开饭吧。” 林三花却犹豫了一下,“娘,好饭不怕晚。让雪儿赶快把饼烙了,在吃呗。” 她惦记着白雪的饼,那可是用猪油和的面,那得香成什么样。 陈大他娘瞪了她一眼,“他喝酒吃菜耽误你烙饼吗?” 林三花瘪了瘪嘴,只好去盛菜。 白雪对于这样的偏心不以为然,洗了手,把柔软的面团儿放在了面板上。用发面裹住了油酥面,开始擀着大片儿,然后一层层的叠着,在一层层的擀开,如此反复了十多遍,再加上每次叠出来的层次,足足有上千层,然后上锅小火慢烙。 林三花再把肉端到桌上就挪不动腿,她哪里去会烙饼,看着一大盆的肉,很担心壮实如牛的陈大一口气给吃没,没有自己的份,就招呼着老太太赶快上桌,自己也能吃上。 陈大他娘到底想着是姑娘家,看着小屋,招呼了一声:“你忙什么呢,还不上桌,难道让我等着你?” 陈三娘刚哄了白羊放在炕上。 新盖的房子有独立的小房间,她刚才加了两根柴火点着,想着娘几个晚上就得在这挤着。 “来了。” 明明今天没有干什么,可是陈三娘觉得特别的累,说话也没什么精神。 林三花道:“一看平时就没挨过饿,稍稍晚吃一会儿饭都没精神。” 陈三娘听着这话剜心,曾经的她连同孩子差点饿死。她心里发酸,去了厨房,“你们先吃,我去帮雪儿烙饼。” 林三花这才想起那油和面的饼子,催促着说了句:“快点啊,要不然还得给你们留菜,这么少怎么够分。” 四斤多肉炖成了一盆菜,她连一个多余的配菜都没放,明晃晃油乎乎的一盆肉,居然还嫌少。 陈大滋滋的喝着酒,还配合着说了句,“是少了点,明天可以再加一些。” 陈三娘看了一眼烙饼的白雪,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白雪没心没肺的指了指锅,让陈三娘看着那白白胖胖的饼子,笑着说:“一会儿多吃点,回头白羊也长得白白胖胖的。” 郁闷的陈三娘听了这话笑出来,母女二人悄声说着话。 林三花不住回头观望,担心娘俩在厨房偷吃,吞下一口白肉后,进到了厨房。 “是不是千层什么饼好了,快给娘拿一个尝尝。”她自己动筷子上锅里夹,却不注意的烫到了手。 林三花疼得直皱眉,“你们看着也不帮一把,诚心看着我挨烫。” 白雪冷笑着一个个把千层油酥饼捡出来,动作娴熟,微笑道:“舅妈,没人说你笨,你不用找借口。” 林三花刚才疼得够呛,如今气得够呛,“还不是你买回来的肉不好,你外婆吃不好,我着急给拿个饼子烫住我手,你还这么说风凉话,你这孩子真是有娘养,无爹教。” 陈三娘忍无可忍,“你既然这么嫌弃,那别吃肉,也别吃饼子,嫌我家孩子不好,别在我家呆呀!” 林三花嘀咕道:“要不是娘想你,你以为我愿意来?”她盯着那饼子看,就是因为太馋千层油酥饼才会急不可耐的伸着筷子,满眼都是香酥白嫩的饼子,哪里注意到锅是热的。 如今不让她吃怎么成,直接撒泼的说道:“娘你不管管……” 屋里头,陈大他娘一拍桌子,“能不能好好吃饭。” 陈大此时喝红了脸,“就是,好好吃饭。” 白雪幽幽地看着,故意往灶坑里加满了柴,才回屋坐下吃饭。 陈家人一看白云白雪都上桌,觉得不对。白雪能赚钱也就罢了,白云一个半大的孩子凭什么上桌? 老太太说:“小孩子怎么能上桌?” 陈三娘不以为然,“我家里就这些人。” 陈大他娘听着不是味,想要骂上两句,可手里的饼子已经让她再张不开口,已经是五十多岁的老人,居然没节制的吃了好几张,油腻腻的满手都是,那叫一个香。 陈大酒足饭饱就想上炕躺着。 白雪赶紧过来,“舅舅,喝了那么多的酒,你可不能躺在炕上,这里外发烧的人能行吗?” 陈大的确觉得屋里热,说:“我去院子里凉快凉快。” 白雪笑的人畜无害:“弟弟,你陪着舅舅出去玩会儿,让舅舅出出汗散散酒。” 白云最喜欢老鹰捉小鸡,但不喜欢陈大。脖子上还有一块伤,正是对方留下的。 他平日里最听姐姐的话,不情不愿地挪步子。 可陈大根本就不搭理这个小萝卜头,直接躺在了外边的驴车上,也不怕晚上的冷风吹。 他们家人都是这样,吃饱了饭就不认人。 林三花直接跑到一边休息,碗也不捡,筷子也不刷,就看着母女俩儿干活。 白雪让陈三娘休息,她在屋里捡完了碗,去厨房蹲在地上刷碗。 白云精打采的回来:“舅舅不和我玩儿,就在外头驴车上躺着。” 白雪微微勾唇,悄声细语地说了一句:“你去院门口喊舅舅起来陪我玩,然后回来关上院门,怕缝里看着,要是林氏过来,就悄悄的回屋。” 白云不能理解,那还是乖乖去做,去了院门口喊着“舅舅起来陪我玩”,被陈大不耐烦的轰走。 他在喊了三五声后,把门关紧,悄悄的盯着。 白雪心想,接下来就看林氏了。 她刷完碗洗干净手回屋,把屋里的油灯点亮,给老太太多铺了两双褥子,让她坐在上边更加的暄软。 老太太高兴的不得了,看了眼林三花,意有所指:“你看三娘教出这孩子,可不是个榆木疙瘩。” 刚刚林三花指桑骂槐骂白雪,有娘养,无爹教。如今被婆婆打了脸,十分不悦,一双三角眼盯着白雪,不知脑子里想着什么。 白雪不理会她,亲亲热热的叫着,“外婆,您没事的时候就得常来,您没听说吗?三年不上门,是亲也不亲。” 林三花一听抓住了把柄,“你怎么不去看你外婆,她这么大年纪往村外走,万一有个好歹呢?” 林三花理直气壮的说,可是她忽略了这话不当着老人说也许更好。 白雪眨巴着眼睛,“我看外婆身体硬了,没想到你说的。” 做婆婆的总感觉儿媳妇嫌弃着她,毕竟没有了她在,家里的大权就是儿媳妇掌握。她一天天的老去,媳妇正当壮年,老狮子压不住小狮子,总会格外暴躁一些,用尽各种方法彰显自己的存在。 老太太脸一沉:“你是不是希望我早死?” 林三花一下子愣住了,怎么话题一下子扯到这? “娘,你这说什么呢?我怎么会希望你死。我还想和三娘一起孝顺您呢。”她说着,看向了陈三娘,可是这个人也不吱声,如同空气一般的存在。 老太太敲打着炕,“你没希望我死,怎么会觉得我身体弱!” 林三花受到了这样的质疑,心里一万个委屈,委委屈屈的解释着:“娘,当子女的哪个不是尽心,怕您磕,怕您碰,怕夏天您受热,怕冬天您冷。我这时时刻刻担忧您,总比旁人怕的多一些。只盼着您能长命百岁,长长久久地让我们孝顺着。” 甭管心里是不是这么想,反正话说的漂亮。 白雪心想,这林三花把持陈大这么多年也是有点儿本事的。 老太太看着她委屈的泪花,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过激。主要是越在外头越想彰显自己的威风,容不得儿媳妇开个不好的头。 陈大他娘理清思绪,把烟袋往前递了递,“别哭哭啼啼了,也没说你什么,给我装袋儿烟,抽完了好睡觉。” 林三花知道这是没事,给老太太点完烟。 白雪心想,老太太这是完事儿,林三花心里肯定有怨气。 她招了招手,问:“白云,你怎么不跟舅舅玩?” 白云眨着眼睛,仰着头,“舅舅不跟我玩,和林婶子说着话。” 林三花脸一下就白,“黑灯瞎火的,他们说什么话?” 白云茫然:“我没听见,舅舅让我回屋,别碍事儿。” 林三花脸更绿,这回直接冲了出去,跟腰上插了两把刀的母夜叉一样,气势汹汹。 炕上的老太太坐不住了,赶紧道:“你们还愣着干嘛,赶快去把俩人抓回来,别把事闹大了。” 白雪心想,我就等着看这事闹大呢,拦是不可能的。 她往出跑的时候,还特意装着踉跄抓了一把自己娘亲,刻意落在了后头。 林三花一下扯开了门,犹如午夜的魔鬼一般喊道:“你们在干啥?” 驴车上坐着陈大正和林氏说着一些家长里短。 林氏本来也就想说两句话,正好碰上陈大喝醉的酒,酒精一催眠,月光一柔和,事情就有些变味。 她想起了多年以前的陈大,英俊帅气,一股子男人味。 她想起了娇花年纪的自己,为未来充满了向往。 再想想这些年过的日子,忍不住哭诉起来,说着丈夫打自己的种种行为,绝口不提自己的错处。 陈大年轻的时候桃花多,多半是因为滥情的一颗心,安慰着说:“你过得好辛苦,我以为你幸福呢。” “这些年哪敢想,从上了花轿开始步步都是错。” “我这些年又何尝不是。”陈大叹了口气。 林三花一开门,正正好好听见了这句话, 她怨气顿时爆发,窜了出来,不问缘由就奔着林氏,挥舞着五根指头,狠狠的挠在她的脸上。 陈三娘和白雪赶到时看到了极其精彩的一幕,两个当年的半老徐娘厮打在一起,抓着头发,指甲抓花脸蛋,已经滚成一团,在地上翻滚着吃灰。 073 第一个麻烦 其实,也没发生什么事。 林氏没敢太靠近驴车,两人隔着有几米远,哪怕路上的人看见,就以为他们路过说一句话。 可偏偏林三花心有怨气,林氏有勾搭她男人的前科,再加上陈大火上浇油的那一句话。 这句话让她想的太多太多,大脑绷紧的那根弦直接断裂,下手不留情面,哪儿疼往哪儿下手。 林氏被抓的脸上火辣辣的疼,可是这个时候她不敢喊叫,离自己的家里太近,万一被李老歪看到,她又得挨一顿暴揍。 “林三花,你是不是被人蒙蔽了,怎么来打我。” 林三花不管不顾,“你个狐狸精,这么多年都不死心。在你三番两次的靠近时,我就知道你狐狸尾巴下的骚味。” 林氏被骂的气结,可事实似乎也是这样。 看到了陈大就想到了他年轻时的样子,也想到了自己曾经的过往。 如果不赌气的嫁到外村,在村子里找户人家嫁了,还有爹娘兄弟来撑腰,不至于这么多年处于挨打的份儿。 林氏自我检讨,但检讨有误,她没注意过自己的嘴,如同一把杀人的刀,究竟伤害了多少人。 陈大看着被打的林氏,呼的一下跳下驴车,揪着林三花连扯带拽扔进了屋子里。 白雪赶紧让陈三娘哄着白羊,免得鬼哭狼嚎的吓着孩子。 林三花也是真能叫唤,关窗户关门的时节,愣是叫醒了左邻右舍,都纷纷的点起了灯。 陈大他娘看着她一个劲儿的哭,不耐烦地敲着烟袋锅, 陈大怕气到娘,呵斥着:“林三花,你有完没完。” “没完,你干了好事还好意思问我,回头我就撕烂了她,我看她还怎么勾引你。” 陈大想要解释一句,可是突然走念的想着,林氏是要勾引他吗? 林氏打扮的格外漂亮,声音也挺柔的。 陈大他娘听不了鬼哭狼嚎,又磕着手里的烟袋锅,说林三花:“你当这是你自己的村子,你还动手打她。如果人家喊出她三个儿子,你是不是让我儿去拼命?” 林三花嚎叫的声音戛然而止,有些不安的往外望了望,不知道林氏会不会找她的三个儿子来。 陈大他娘看着这一幕,看了一眼光顾抱孩子陈三娘,眉眼不开心的道:“三娘,你去把门插上,谁来了也别开。” “对对对,不能开。” 陈大别看长得膀大腰圆,实际上也是个怂货,一顿酒也没提了他多少胆,这会儿全都跑了个精光。 白雪瞬间秒看到他的情绪,故作害怕道:“娘你别去,李家三虎可凶了,来了打了你怎么办?” 陈大他娘瞪眼,“现在睡觉都没来得及起呢,关上了门,他们怎么能进来。” 白雪声音颤抖,“可,可外边儿还有驴车呢,万一被他们拉走了,给林氏做补偿怎么办?” “不行,那是我娘家的驴车。”林三花立马在地上站了起来。 白雪弱弱的说了句,“那人家也不能让你白打。” 林三花冷笑,“她当时也没叫,谁看见我打了她?” 白雪指了指陈大,“舅舅看到了。” 林三花脑子里一下子蹦出他对林氏说的话,一股火气上冲到脑门儿。可是她没有发火,对陈大说:“你把我娘弟的驴车送回去。” 陈大没听清楚,“你说啥?” “我说你把驴车赶回家去,我就不信他们敢追到咱们村。” 陈大一想到在这里吃香喝辣的不想走,不情不愿。 老太太发了话,“三花说的对,你回去了他们便没任何的对证,所以现在你就走,赶着驴车赶快回去。” 陈大不愿意,事情都是林三花惹得,凭什么他成了垫背的。他生气道:“要回一起回。” 老太太摸着身体下舒服的褥子,道:“真想让人追到陈家村去质问,老娘得留下给你们擦屁股。” 陈大这回没别的说,看着林三花,想让她跟着回去。 林三花道:“我得留下来伺候娘,你还是赶快走吧,回到村没人敢惹你。不然男人打起来,头一个打你。” 在白家混吃混喝多好,傻子才回去。 陈大想留下,但他也害怕,一跺脚,跑了出去。 陈大他娘还不忘关门,“三娘,你去关门。” 白雪道:“还是我去吧,我是小孩子不招恨。” 陈大走出院门的时候还左右张望,可好巧不巧的都有百姓出来看看鬼哭狼嚎是怎么回事。 他杯弓蛇影,心里害怕,赶快赶着毛驴车跑了。 白雪这才和邻居打招呼,“都没睡呢?” 钱氏过来,揉着眼睛:“谁连哭带闹的?大半夜的都吵醒了。” 白雪道:“舅舅舅妈拌了两句嘴,不好意思吵到大家了。” “吵架也不能上别人家闹腾啊,这像什么话。” 前后的邻居跟着不满意的发着牢骚,实际上都是出来看热闹。 白雪借故和他们说了半天。 有的邻居嚷嚷的声音就挺大,“有什么事不能白天说,闹腾的大家都睡不好觉。” “是呗。” “谁说不是,再吵闹给他踢出村子。” 闹哄哄的话屋子里多少听到一些,陈三娘心中担心,喊着白雪,她才关上了门。 一进屋,老太太就说:“让你关个门怎么这么半天?” 白雪料定她们听不了全部,就说:“林氏的三儿子跑了出来,多亏我舅舅跑得快,要不然非得打起来。这惊动了左右邻居,说了他几句,让他有事白天再说别耽误大家睡觉,李三虎这才回去。我看邻居帮了咱大忙,所以感谢了两句才回来。” 陈三娘在门口也听到了邻居的话,说:“那你是应该感谢一下,不然闹疼起来都难看。” 林三花听说陈大跑了,一切死无对证,反而不以为然:“还李家的三虎,到我们村试试,强龙都不敢压低头蛇,保管让他们三虎变三猫。” 陈大他娘不爱听,往炕里挪动着身子,巴巴地吐着烟圈儿。 白雪却不想助长她的气焰,“你们都是姓林的,恐怕在村里也是沾亲带故吧,应该知道彼此都什么样的人。” 林三花一听这个有了几分顾虑,可是转而冷笑:“她勾引我的丈夫,说出去她都不占理,也就敢怂恿怂恿小儿子,我料定她不敢说出缘由。” 林三花这会儿反应了过来,可白雪已经打了个哈欠去睡觉。 解决一个麻烦,还剩两个。 074 没一个好东西 白雪望着后窗的繁星点点,疲惫一天的她躺在炕上,昏昏欲睡。 陈三娘同样疲倦,翻来覆去睡不着。 白雪问:“娘烙饼呀,还不累吗?不睡觉。” 陈三娘睡不着,坐了起来透过门窗看大屋,那两位倒是睡得踏实。她忧心忡忡:“雪儿,可要怎么办呀?要不给她们下蘑菇?” 白雪发现她小白花一样柔弱的娘,提出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是将人杀死。 在大屋炕上睡着的两个人还不知道她们已经在生死边缘走过一回。 白雪迷迷糊糊,“别想那么多,明天的事情明天说。” 大清早就起来,镇子上折腾,家里折腾,再也支撑不起来的眼皮,彻底合上。 陈三娘躺在里屋窄小的炕上,一想到家里有这么大房子,她却只能领着女儿儿子委委屈屈的缩在一角,心里就难受的厉害。 她想着那些能毒死人的蘑菇,想了一个晚上。 一个晚上几乎没怎么睡,天一亮就从床上爬起来,进厨房做早饭。 陈三娘怕白雪再弄一些贵重的东西,想着赶紧煮一些粗粮粥和蘑菇吃,最多拌个木耳。 她那些厨房柜台上放着的寒酸食材,让人很不满意。 老太太醒来也不叠被,就靠在炕沿儿上开始抽大烟,隔着窗户说:“你别在那糊弄我,让白雪起来给我做饭,再给我做昨天吃的那个馍,味道挺好。” 陈三娘眉头微皱,“娘,油大的东西总吃不好。” 老太太不高兴,“你吃的油光满面,就差为娘一口的呗。真是有了家忘了娘,要一口吃的,你还唠叨。” 陈三娘一脸隐忍:“我给娘烙饼,雪儿昨天累,再让她多睡会儿吧。” 老太太骂道:“谁家小姑娘这么贪睡?院儿里鸡和兔子都没喂,饭也不做,比你当初差远了。我看就是你不会当娘,不会教姑娘。” 林三花坐在炕沿边嗑着瓜子,吐的满地都是:“娘要说的是,就没见过这么懒惰的丫头,都太阳高照,还趴那睡觉,家里养姑娘又不养猪,没个人样!” “你在我家凭什么说我姑娘,你再说,大家一起死。”陈三娘气的瑟瑟发抖,直接从厨房蹿到了正屋,一把抢过了林三花手中的瓜子,甩了她一脸,扯着脖颈就厮打起来。 老太太骂白雪,那是隔辈骂,陈三娘挨骂都不能顶嘴,何况是为了白雪。 但林三花是同辈人,没那么多顾虑。你一个当舅母的,凭什么这么损我女儿? 老太太一看这架势,气的直拍抗炕沿:“都干什么?当我死了不成?” 白羊被大声吓了一跳,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白雪被吵醒,光着脚就下了地,从里屋到了正屋。 那两人厮打了两下也就分开,陈三娘回里屋去抱白羊,低头抹了把眼泪。 林三花将自己被揪乱的头发整理了一下,嘴里不干不净:“什么玩意呀? 当亲戚的好心来看,一言不合就动手,活该你当寡妇。” 老太太瞪了她一眼:“会不会说话,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 林三花讪讪闭嘴。 老太太不想把事情做绝,陈三娘是软,那泥人还有三分火气,将人逼急就没意思了。她让林三花道歉,说:“你嘴怎么这么碎?我说两句话你就要接话茬,把你妹妹惹不高兴了吧,还不赶紧赔礼道歉。” 林三花不情不愿,阴阳怪气:“三娘你别和我计较,我寻思着自己家孩子不是外人,说两句就说两句,没想到你家孩子这么金贵,你这么兴师动众,往后我这个当舅母的一句不说就是了。给你赔个不是,你就别生气了。” 陈三娘在里屋闷声道:“可不敢生气,今儿个骂我女儿,明儿就能指着我鼻子骂,我要是猪,那一家子就得吃猪食。” 她被气疯了,难得口齿伶俐了一次。 老太太不耐烦地敲着炕:“有完没完了,大清早的能不能做饭收拾炕?” 林三花最会讨巧卖乖,立马就上炕叠被,都塞到了炕柜里。柜里头罗列着好些布料,她当天来就翻着,看的心里直痒痒,咬定主意,等着离开的时候一定要搬走。 白雪心里有气,却知道林三花最大的指望其实是老太太。她尽力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说:“外婆早上想吃点什么呀?” “你昨天烙的那个饼,你娘不给我吃,不断用话搪塞我。”老太太抱怨道。 白雪一笑,进屋穿了鞋,去厨房拿面盆,隔着一道门,说:“外婆,我娘也是怕你吃油大的吃坏的身体,可是既然你这么不高兴,我给你做就是。” 白雪手法熟练,两个面团转手就和完。 老太太脸色才好转。 忽然听见隔壁传来砰砰两声,像是砸墙上的动静。 林三花吓了一跳,还以为林氏带着人来砸门的。 老太太也捂着心脏心绪不宁,透着窗户,张望了一下,不见人影,说:“白雪,待会儿吃完饭出去打听打听,林丫到底是怎个意思?” “她能怎么样?她有错在先!”林三花其实心里并不踏实,别看她的嘴那么硬,实际上一直心里犯嘀咕,不住的出门外去张望。 白云在院儿里喂小鸡儿的时候,她至少出去过三趟。 陈三娘最抵触林氏,自然不肯让女儿去打听,将白云哄好放进里屋,便去厨房帮忙,摘着木耳说:“娘,林丫要是真的来找,那嫂子就给陪个不是吧。” 老太太剜了她一眼,“你当谁都像你呢,面瓜似的。这要是给她赔不是被她赖上呢,你家给拿银子呀?” 陈三娘不吭声。 白雪和完了面再做油炸蘑菇,往锅里放裹了面浆的蘑菇,心想着,陈三娘惨淡的十五年就是在这位老妖婆手底下过活,真是悲催。 上梁不正下梁歪,说的就是他们一家。 白雪倒是在心里期盼着林氏能够狠狠闹一场,但又觉得不大可能。林氏理亏,也心虚着呢,她就算没想着出轨,也盼着重温旧情,回忆一下过去的美好。 反正没一个好东西。 075 李家找茬 天蒙蒙亮, 寒风悲啸,日色昏黄,飞蓬折断,野草枯萎,寒气凛冽犹如降霜的冬晨。 林氏起来冷得发慌,在身上套了好几件衣裳,大清早的起来干活,躲躲闪闪——那一下直接挠在了脸上,不躲会被看见。 李老歪也没搭理她,现在地里的活没,就拿了藤条编的有隔墙的小筐,在他家的麦秆和空高粱头这挑剩下的籽粒。这一挑可能就一天,但有的时候连一把粮食都找不出来,可他就是很有毅力,不间断的坐在这。 今天他正挑着,就觉得麦秆里有东西,还以为是大老鼠呢,结果按住了才发现是一只鸡。 他连忙喊着林氏,以为是自家鸡跑了出来。 林氏本来是躲着他的,可是听说鸡跑了出来赶快过去。这是她养的一批母鸡,就等着来年开春下蛋,好能源源不断上集市上卖。 她过来接小鸡儿的时候都侧着脸。 李老歪疑了一声,“这好像不是咱家的鸡。” 林氏这才回头看,灰褐色的鸡,脑袋和尾巴都和笨鸡不一样,一眼看出来是个野山鸡。 她想起来前些日子白云放出了一批小鸡,就是这个母鸡领着把她家的鸡都给啄伤。 李老歪端详了一下,说:“放了吧,不知道哪来的鸡,这腿上还有伤。” 林氏哼了一声,“就是咱家的鸡,自己家的鸡都不认得啦。”说着转身就叫走,要扣下白家的母鸡。 李老歪一把将人拉住,瞅了瞅她的脸,问:“怎么弄的,又和谁打架了?王婆子又打你了?你也是的,说话也没一个把门儿的,是不是又出去说人家了?人家小媳妇儿才回来,可别去再招惹了。” 林氏摇头:“我这两天都没看见老王婆子。” 她转身去了窗户下的鸡笼子那,打开铁门扔了进去,嘴里絮絮叨叨:“这回让一帮鸡啄你。” 好好报一报仇。 李老歪疑惑:“这鸡也得罪你了?” 林氏不说话,用手捂着脸要回屋。她脸上的手指印已经落下了疤,哪怕以后愈合了都有痕迹。 “你和东院的打架了吧?听说他家哥哥来了,这是有撑腰的了,昨天晚上鬼哭狼嚎的,就是和你打架吧?”李老歪以为她和陈三娘干架,想想两家多多少少都有积怨,可是再怎么打,也不至于把人挠成这样。 “寡妇还挺厉害,走吧,有理的时候你不找,没理的时候你闹腾。”李老外收拾收拾就要找隔壁算账,他家三个儿子在村儿里横得很,从来不怕人。 林氏一听这是要给她出头,心里还真就感动了一下,可是她自己也有理亏的地方,说什么也不去。 李老歪这次却执拗:“我的婆娘不好我来打,用不着他们伸手。” 他这么一喊,李三虎听到了噌的一下在屋里出来,左右张望:“谁打我娘了?” “寡妇,东院那个寡妇。” 李三虎一拍大腿:“可把他们娘俩厉害坏了。” 他眼睛上的青肿还没消,一想到这是因白雪才遭遇的无妄之灾,心里火气就很大。事情都没听完,风一样的就出了大门。 林氏有些头疼,知道去了李老歪也能知道,直接就说:“不是陈三娘打的我,是林三花。” “林三花为什么打你?她一个外村来的,就这么欺负人?”李老歪不敢置信。 林氏扭扭捏捏半天,“我去东头串门子回来,就看见喝醉的陈大在驴车上,问了一句他怎么不进屋,哪知道林三花出来找他,愣说我勾引他男人!” 李老歪一听是因为这事,抬手就要打她。 林氏吓得一缩身子,“我和他隔了好几米远,真的就只说了一句话。我又不傻,两人大道上,还是咱家跟前,就是乡里乡亲打一声招呼。那陈大不是个好东西,林三花看的特别严实,见了哪个女的都觉得像是勾引她男人。都快气死我了!” 李老歪冷哼,“我量你也不敢靠近他。”说完,就要回屋子。 可是东院已经喊了起来,三虎叫骂着:“你个寡妇家的竟然敢欺负人,今天看我不打死你。” 声音传的老远,四邻都能听见。 两口子相互看了一眼,赶紧的往东院跑。 李三虎是真对得起他这个名儿,手里拎着棒子骂吵得往里走,一把就推开了屋门。 林三花吓得“妈呀”一声,正在吃饭的碗都掉在了桌上。 一屋子人,老的老少的少,女人力气也不大,眼看着李三虎捏着棒子,大家都吓了一跳。 林三花曾经恨不得长在这个村子里,具体的说是长在陈三娘的家里。 但是现在她后悔没有跟着陈大一起走,瞧着李家不肯善罢甘休,强撑着颜面,不服输道:“你们家还敢找上门来,你娘勾引我……” 只听砰的一声,那根铁棍直接砸向了地面,砖地都被砸裂了缝。 李三虎震得手疼,直哆嗦,但只能强撑着,冷笑道:“再敢说我娘一个试试!”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伶牙俐齿半点用都没有。 林三花不敢说了,只能求助的看着老太太,“娘……” “娘什么?不问个清楚你就出手,不知道我拿二丫一向当姑娘看吗?”老太太也觉得丢人,骂了两句,冲着林氏招了招手,说:“孩子,受委屈了。你应该早点来找婶子,婶子能不给你做主吗?” 林氏没动,她又不是几岁的孩子,知道这都是哄着玩儿的。 李老歪更是冷冷的一笑,“我要跟媳妇儿讨个说法,老太太你不给是吗?” 一个大男人阴着脸色,着实让人胆颤。 李三虎挠了挠头,听了两句才弄明白,是林三花动的手,不是那个寡妇。 老太太收起了慈祥,板着一张脸:“你想怎么着?” 李老歪就想让林三花给道个歉,可是这句话还没说出来,旁边的儿子先抢的话。 李三虎说:“我娘这脸是彻底留了疤,你给二两银子治伤。” 这要是能要回来二两银子,家里外债就能解决。 他的算盘打的也很响。 076 二两银子 林三花一听二两银子,直接炸开了嗓子,抖着问道:“你怎么不去抢?” 老太太比她冷静,但也是一愣,阴沉道:“你们这是讹人。” 李老歪想要阻止儿子,可是瞧着这娘两个气势,他也没有台阶走下来,就干脆沉默着。 外头围观热闹的人越来越多,爬墙头,甚至有的人都跑进白家院里,趴着窗户往里看。 李三虎一副流氓霍霍的架势:“不想赔偿也行,让我给你脸上来五道子。” 他说着,伸开了巴掌,一个大小伙子留着尖尖的指甲,在林三花的眼前晃了晃。 林三花吓得要死,拼命的叫着往陈大他娘身后躲,惹的窗户外看热闹的一阵笑话。 陈大他娘觉得丢人,也有些害怕,就看向了一角缩着的陈三娘,喊道:“这就是我上你家看你惹来的祸,还不赶快帮你嫂子解决。” 陈三娘也傻了眼,左右邻居的怎么能要这么多的钱。 她刚想开口说话,扶着她的白雪轻轻扯了一下,摆明了不管。 李三虎眼尖的看见,越发的吓唬着她们。威胁道:“你们到底给不给,不行咱就上官府,让官老爷给评评理。” 老太太就是窝里横,一听上官府她比谁都着急,眼看陈三娘不说话,直接对李老歪就说:“我们到这儿是来看三娘的,怎么会带着银子呢?你冲她先要着,我这个当娘的日后也不会不给她。” 陈三娘一脸惊慌:“娘,你给我卖了值不值二两银子!” 外边的人也是哄笑,“这个老太太疯了。” “就是,哪有让嫁出去的姑娘抵债,这也是欺负寡妇姑娘。” 老太太听着也是难为情,冲着外边的人唬着一张脸:“你们知道什么,我这只是借而已。” “外婆,你借我家也没有啊。”白雪说。 林三花马上提醒,“你上镇子卖东西,怎么会没钱?” 白雪:“要是以前的买卖,你们也看到了我能攒个房,可是现在的买卖不行,净整些三两文钱。日常开支不算,外婆来我都买肉吃,买面烙饼。” 白云躲在白雪身后探出一个脑袋:“你们家人非得要吃肉,还要吃细白面,舅舅昨天又要喝酒,把我姐姐的钱都给花光了。那都是我们攒着要过冬的钱,全都没了!” 趴着窗户的一个人忙给打证言:“对,这孩子实诚,一下子买了四斤多肉,我看着都心疼。” “你心疼肉干什么,要我说该心疼白雪这孩子,挣了钱都喂了狼。” “是呗,哪有这样的亲戚,自己惹了事,还要连累嫁出去的姑娘。” 邻居在外边七嘴八舌,说的陈大他娘真是没脸,一着急的功夫居然要晕倒在炕上。 林三花手忙脚乱,扶起老太太就喊道:“你们要气死我娘,我跟你们没完。” 林氏没想到老太太来这一手,仗着年岁大倚老卖老,掐着腰道:“您可别摆这一出,都是村里女人,谁不知道谁呀?” 白雪看着不对劲,老太太直翻白眼,是真的有些晕。 果然,老太太抽搐了两下,直腾腾的就砸在了炕沿儿上,砰的一声响,人也没动弹。 这下子大家都慌了,林三花赶紧去掐人中,掐了好半天人中都发紫,才掐过一口气儿来。 老太太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白雪面上跟着慌张,心想,这是接连两天的厚重油,再加上热炕捂着,把老太太血压升高了。她回首看了一眼李三虎,道:“不想惹事,带你爹娘赶快走。” 李三虎到底是年少,不由得慌张地看一下爹娘。他们两个也怕老太太死再赖在身上,拍屁股赶紧离开。 白雪出去把那些看热闹的人都送走,客客气气地叫着叔叔伯伯,嫂子,婶娘。 钱氏趴在墙根上说了好几句:“你这外婆不是心疼你娘。” 白雪委委屈屈:“外婆应该还疼我娘,舅母动手打我娘的时候,外婆还骂舅母呢。” 不少人都说白雪是个傻姑娘,又说哪有做客打主人家的,不就是欺负人家是寡妇带着孩子吗? 大家八卦了一通,意犹未尽的离开。 白雪回屋,看着炕上的老太太正使劲的睁着眼睛。 陈三娘上前,说的场面话:“娘你消消气儿,别给自己气出个好歹儿来。” 林三花却推开了她,“用不着你这会儿假好心,刚才你干什么去了。” 陈三娘委屈:“我的确没有那么多的银子。” “没有银子你买那么多的好东西?”林三花说着望箱柜里一瞟,“那么好的棉布,你当我眼下认不出来。白雪呀,就你这败家娘,累死你,都不会给你攒下一个钱的。” 白雪假笑:“舅妈还是别操心我,刚才李家的人被我劝走,可是他们却说不能这么了事,你得想想办法,我外婆也不能总装晕呢。” 林三花咬牙,“不行我们就溜。” 白雪立马紧张:“舅妈你不能这么干,你们惹完事你们跑了,我们怎么活?” 林三花给了她一个“管你怎么活”的眼神。 白雪立马着急,上炕上就抱着老太太的腿,哭着说道:“外婆,你不能听我舅妈的,你来了,我又是买肉,又是做好吃的,手上的钱一个不剩的给你花了,你们可不能坑了我们呢。” 陈大他娘现在缓过气来,使劲的蹬了一下白雪,骂道:“你怕个什么,刚才不是挺能耐的吗?你就拿出那个劲儿就行。” 说完看着陈三娘,“你不是要还我养育的人情吗?现在赶快给我找一个车去,送我回去。” 陈三娘知道白雪是什么个心思,也跟着唱起戏来:“雪儿,瞧着娘的份上给你外婆找个车吧。” 白雪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着急的直跳脚:“娘,李家三虎是个什么样子你不知道吗?刚才的事情是他爹阻止的,要不然那棒子就得削在你的身上。” 白云直哭:“娘,我害怕。” 一家子愁云惨淡,白雪紧抓林三花不放,说什么都不让她走。 林三花打定主意得尽快开溜,伸手去推陈三娘。 陈三娘低头,“雪儿,那你让娘怎么求你,我也不能看着你外婆在这里气伤了身体。” 她一个老实本分的人,实在是说不得假话,只能低着头。 林三花不耐烦的说:“你给她跪下,求求她不就行了。” “你还不给我闭嘴。”老太太都觉得她过分,恨不得伸手去抓她的脸。 077 滚蛋了 白雪冷眼看着林三花,怒极反笑:“你给你姑娘跪过对吧?人话都不会说。” 林三花气结,但没法反驳,忍气吞声。 她们两个之间的地位发生了明显的调整。 白雪道:“娘,我去问问孙叔,人家愿不愿意跑这一趟。” 陈三娘点头:“雪儿,好好跟你叔说说。” 白雪装作不情不愿,一步三回头。心说,好不容易要赶走瘟神,千万别弄崩。 白云想要跟着她,她让白云在家老老实实的守着娘,自个儿去了孙家。 孙家现在不上镇子上,也没什么事。家境在村中属于中等,毕竟养个牛也很费钱。 孙老实在收拾着家牛,用刷子刷的干干净净,用水去擦拭,连牛耳朵都不放过。 他远远见白雪往院里探头,就招呼了一声:“是不是后天拿的东西多,让我上你家接你呀?” 白雪这两趟往镇子上带的东西多,加倍给钱,孙老实很相中她,可惜家中两个儿子都娶妻,也没有适龄的侄子。对于他们这样的人家来说,甭管克不克父,能赚钱就是大好事。 白雪叹了口气:“不是,求叔帮我送一趟人,去陈家村,人送到了你从他们要钱。要是我舅妈抠门不给,那这钱我出。” 孙老实一听这话笑了笑:“你这孩子实诚,当长辈的怎能让你出车钱。” 白雪心想,那几个货色干得出来这种事。但她还得装孝子贤孙,就讲:“叔,你给车铺两层草垫子,我外婆年纪大,经不起折腾。” 孙老实点头,抬头看了看太阳还得进午时,道:“现在走正好,也不那么冷。” 白雪坐着车跟着回来,结果意外状况还是发生。 林三花居然把她家箱柜里的布倒腾出来,又在仓房拿了几篓粮食,还有早上没吃完的千层油酥饼,一并打包要一起带走。 白雪对于没吃完的饼不纠结,就当路上给她们打牙祭,可是那衣料她不能带走,那是留着给自己冬天御寒用的。 “舅妈,这个你真的不能拿。”白雪知道硬碰硬,她又得抬出老太婆来压制她,就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这是我们冬天保命的衣服,舅妈你不能要人命啊!” 老孙头有些诧异的看着,哪有亲戚这样子的,不贴补寡妇人家还来拿东西。 白雪平日里殷勤的做买卖,在这寒冷的时候,大人都不愿意出去站一天,可是小丫头寒来暑往不停顿,为的就是一口饭,能过一个冬。 他瞧不起这样的亲戚,所以直接说道:“你一个大人跟孩子抢东西,哪有这么当长辈的?” 孙老实憨憨的声音跟打雷一样,林三花担心隔壁的人听到,赶快招呼着老太太上车,假装没听见孙老实的质疑。 老太太这个时候还真就不愿意走,埋怨的瞪了一眼自家媳妇。 林三花没空管婆婆,嘀嘀咕咕地和白雪比划着。 白雪冷着一张脸:“不行。” 老太太坐在牛车上,不由得有些生气。一有脾气,就觉得脑袋一阵天旋地转,心里有些害怕,不会是得了什么病吧? 老太太着急:“你还在那耽搁什么?赶紧上车呀!回去了,我可得好好看看病。” “哎呀。”林三花被叫得心烦,上了牛车。结果发现地上的东西没搬上车,想要下牛车把东西装箱,孙老实已经赶起了车,还特意赶得很快,没给她下车的机会。 白雪和陈三娘望着走远的牛车,都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灾星终于走了。 “刚才她跟你说啥?”陈三娘记得林三花走的时候,和白雪一个劲儿的嘀咕。 白雪心情舒畅,“就是跟我要镇子上卖饼的方子,大概是听着有钱赚,所以活了心。” 陈三娘紧张,“你给她了吗?她蘑菇可都不认识,别回头吃死了人。” 白雪挥手:“放心,我没有给,我就算是方子拿去喂猪都不给她。” 两人将布匹都搬回屋,屋内空荡荡的安静,宁静多么美好。 白云高兴地在炕上直打滚,扒着白雪的手,说:“姐姐,土匪外婆走啦。” 陈三娘想要说一句孩子,可是仔细想想这人来的前前后后,可不就跟土匪一样。 老而不死是为贼,说的就是这种东西。 她们家还得过些担惊受怕的日子,等哪一天人死了,也就解脱了。 她忧心忡忡的说:“希望他们别再来了。” 就害怕风声过后,又来她家住。 白雪笑眯眯地说:“娘要放心吧,我包了好几个加倍加量的油饼给外婆,她肯定爱吃的不得了。这么大量的油吃下去,像她这种上了年岁的老人要狠狠的病上一场。” 老人一生病就怕死,不爱四处走动,毕竟就讲究一个入土为安。死后尸体还四处折腾,九泉之下也难安。 陈三娘轻声道:“只盼着老天有眼。” 白云还惦记着大母鸡,拉着白雪的袖子:“姐姐,舅舅他们都走了,你是不是帮我找找大花,它到现在都没回来。” 白雪给他出主意,说:“你把鸡仔都轰出来,让它们叫上一阵子,鸡妈妈就会回来了。” 白云摇了摇头:“鸡仔长大了,它们不找妈妈了。” 白雪探了摊手表示毫无办法:“那你只能等着了。” 白云为他家母鸡好好的哭了一通,一边哭一边给小鸡撒饲料,表示会照顾好它们。看那样子对小鸡们寄予了极大的感情,也不知道将来拉到镇子上卖,白云会不会哭晕过去? 远的不提,只说近的,弟弟这两天受了很大的委屈,白雪心疼他,特意做了健康饮食的菜饭,才安抚了弟弟受伤的心灵。 白雪嫌弃外婆和林三花睡过的被子脏,就和弟弟上山上捡了好些的柴火,回家烧了一大锅水,将被子从里到外洗了个干净,挂到院子里面晾上。 还剩了一些温水,她洗了个头,擦拭了一下身上,心想,是时候上镇子上打一个洗澡盆了。 夏天的时候还能去小溪里洗个澡,眼看冬至,出去不得冻到冰上。 078 夫妻坏水 陈家村的东头,是陈大他家。 两个孩子吃过晚饭都出去溜达,他就在家自斟自饮,喝着浊酒吃着花生米,想着昨天在陈三娘家,有酒有肉真是美。 不过可惜了,如梦一般早早的破碎了。 他仰头看着破旧的土坯房,心里琢磨,什么时候也能盖个青石房,住着夏凉冬暖呢。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听到外边林三花的声音。 “陈大,你那个杀千刀的妹妹,给娘送回来都不付车钱,你赶快拿钱来。” 陈大没想到她们这么快就回来了,推门出去,想要说一句娘那里不是有钱吗,结果出来发现老太太脸色不对劲。 陈大赶紧上前,“娘,娘,是不是三娘苛待你了?” 孙老实在一旁等着拿钱,听了这话撇了撇嘴,道:“四五斤的猪肉拿来苛待你们,我都想有这样的亲戚。” 陈大白了他一眼。 孙老实伸出了手,催促道:“快点吧,日头落山了我不好走。” 陈大不情不愿的掏出来补过的钱袋子:“多少?” 孙老实道:“二十个铜板。” 林三花“啊”了一声,震惊道:“你怎么要这么多?” “是啊,凭什么要这么多。”陈大附和。 孙老实看了看天,“路过两个山,我这大晚上的回去没危险?” 老太太难受,几次想吐又吐不出来,一路上把油饼吃了的干净。说:“赶快给了,给我找大夫。” 两个人这才给了钱。 折折腾腾给老太太找大夫,也是村里的土郎中。 郎中号脉:“看来婶子这趟去姑娘家没少吃好东西,油吃得太大,所以才会有这种头晕的症状。要不是回来的及时,再接着这么吃下去,身体可就吃出毛病了。” 陈大不解,“吃好东西怎么会把身体吃坏?” 大夫收起自己的枕包,道:“婶子的身体也是常年亏空,你冷不丁给她补进去那么多的好东西,身体也是承受不了的。就像一个饿的久的人,突然大吃大喝容易撑死一样。” 陈大他娘一下子红了脸,在抱着吃一口得一口,不吃吃亏的心态下,哪怕那肉咬不碎她也整个咽下去。 再说白雪烙的白胖胖的千层脆皮的饼,她自己都记不住一顿吃了几个,反正是感觉到了撑得慌。 “这是给老太太开的药,你们按着方子喝上三副,就不会有头晕的状态了。”大夫说完把方子往前一递,“一共五十文。” 两口子一听五十文,拍着大腿尾坐在炕上。 这出去一趟,亏了! 两口子不甘心,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可大夫不等人,“你们谁跟我去取药去?” 这回两口子倒是一致,只是手都指向了对方。 陈大他娘看着生气,“你们要气死我吗?” 林三花立马过来:“娘,我这得准备给你熬药,就让你儿子去吧。” 陈大也懒得再和她计较,出去跟着大夫去取药。 一个村子来往也用不上多长时间,回来林三花把土罐子也准备好,临时用土坯搭了一个架子,土罐子放上边下边架柴,咕咚咕咚地开始熬药。 熬中药讲究一个火候,熬的时间比较长,两口子都守在这里,渐渐的发呆。 陈大想的是什么没人知道,因为林三花开始嘀咕着她的想法。 “丫头上镇子上能做买买,这买个猪肉四五斤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还能买那么好的布,可不是挣三瓜两枣啊!而且瞧着三娘的日子比白生在的时候都好,房子盖的那叫一个敞亮,住进去人的心跟敞开两扇门一样。难怪她没了丈夫活得那么滋润,感情是赔钱货变成了生财宝。” 最后一句话陈大才反应过来,应该是财宝两个字唤回了他,他说:“什么财宝不财宝的,这一次鸡飞蛋打,都是你的主意不好。” 林三花白了他一眼,“你那个榆木脑袋瓜子,这所有的事还不是坏在你身上。” 陈大就不服气了,“怎么能说坏在我身上?” 林三花冷笑:“回来的车上我让风一吹,啥都想明白了。” “你想明白啥?”陈大问的时候有些心虚,难道心里想着的被她猜到了? 林三花道:“小丫头这次太热情,买肉烙饼又买酒,把我们每个人都算得死死的。不用人家赶,咱自己挥着鞭子跑。” 陈大一听这话更加的糊涂,“谁能赶走咱们?” 林三花见他还没明白,又骂了一句榆木疙瘩:“你用脑袋好好想想,这小丫头多热情,买完了肉买酒,这屋里热热的你肯定不能睡,到了驴车上你碰到那个对你心怀不轨的林丫。我有多在乎你我能容忍吗?惹了林丫咱们就捅了马蜂窝,我也就忘了,这不是咱们村。” 陈大还是没有听懂,“这和那小丫头片子有啥关系?” “全是她算计的。”林三花气呼呼的说出来。 陈大呼的站起来:“那我饶不了她,我现在就去找她。” 林三花拿着木柴打了一下他的腿:“你算计得过那丫头吗?整个村子的人感觉都被她收买了,我一路上和娘回村,就听着说他们娘们好。” 陈大不管这个,一想到自己钱包瘪了就是肉疼:“她那么好,怎么连车费都没给娘付?” 林三花拉着他坐下,说:“你别冲动,让我想想,找她出气算什么,主要得把钱财找回来。” 陈大道:“一个小丫头能挣多少钱,不说盖房子都用了吗?” “你信她,那是个比狐狸都精的小丫头。”林三花不嫌脏的咬着手里的木头,眼睛盯着红红的火光,突然间还真就蹦出想法。 “小丫头三天上一次镇子,这一个月差不多得去个十趟,你说她挣下的钱能都花吗?” 陈大多少了解陈三娘,摇头:“依着三娘的性格得给她攒钱,留着以后当嫁妆。咱们想法把她娶回来,家里就跟有了聚宝盆一样。” “你觉得小丫头会嫁给咱儿子吗?真是异想天开。”林三花一句话戳破了他的梦。 陈大不甘心:“那咱们怎么办?” 林三花攥了攥手里的木头,“既然她不主动孝敬娘,那咱们就去偷。” 陈大一听左右看看,下意识的压低声,显然对白雪和他娘下毒的事还心有余悸:“这要是我被抓住了,小丫头饶不了我。” 林三花道:“谁说让你去了,这样的活正好我弟弟去干,回来分他一半留着娶老婆,省得整日的游手好闲。” 陈大马上同意,但是顾虑匆匆,“万一被发现了呢?” 林三花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洋洋得意的说:“她一个寡妇家,进了男人她敢喊?” 079 磨面与鸡瘟 初冬的第一场雪迟迟不肯下,空气中一味干冷,冻得人手脚直哆嗦,陈三娘加班加点的做出了棉衣,给两个孩子换上。 白雪虽然觉得不如羽绒服暖和,但有总比没强。 她早就已经放弃了生活质量,只求生存。 上次从镇子上回来,白雪就想在进山,但是被陈家人这么一搅和也去不了。 倒是去附近的矮山又采了一些山药,加上小院里起出来的山药堆满了屋子一角。 这也就是房子大的好处,有了东西好存放。 白雪蒸了山药就要做山药饼,她也不多做,只做了够送人的。家里的面剩的不多,只做了几个山药饼就面袋儿发空。 陈三娘也知道面剩的不多,放下小白羊,说:“我去磨一些。” “不用,我花钱出去磨,也用不了多少钱。”白雪以前不知道磨麦子怎么磨,但是上次吃了面她才知道,吃到嘴里真是不容易。 一斗半的米陈三娘差不多磨了一整天,又得多次入罗塞面,免得出来的面粗糙。如此一顿的折腾,回头孩子都抱不起来。 如今白雪用的更多,更加要求精细的面,毕竟精粗贵贱做出来的饼口感也不一样。 陈三娘只当时间来不及,还是心疼钱,说:“你少磨一些,回头我就供得上。” 白雪道:“非得受累,那就等到夏天,寒冬腊月的磨出面能放三个月,而且磨得多孙叔也愿意来咱家拉麦子。” 陈三娘这才想起一个事儿,问:“这昨天给你外婆和舅妈送回去,不知道他们给没给车钱?” 白雪也不十分清楚,“我去找老孙叔问问。” 陈三娘跟着嘱咐了一句:“要是没给的话你就给了,不能让你孙叔白跑一趟。” “知道了。” 白雪小腿走得很快,再次来到老孙家,隔着栅栏老孙那婆娘就看到了她。 “白雪,又来用车呀?” 白雪一笑,“婶子,我想磨面粉,不知道孙叔有没有时间。” “有,屋里正歇着呢。”她说着,问道:“你怎么还出来磨面了,你家好像也有个石磨。” 白雪没说怕人累着,庄稼院里听这话觉得娇嗔,就说:“我推不动。” “你娘也推不动,你爹活着的时候还行。”她说着夸起自家东西,“其实每家的小磨比不上我家的石磨,我家的石磨磨出来麦麸不会碎,磨出来的粉还白。” 白雪笑了笑,想说这就是自己想要的。 孙老实从屋里走了出来,见了白雪笑呵呵的打了招呼。 白雪问:“孙叔,我外婆给你车钱了?要是没给打面粉一起算了。” 孙老实理所当然:“我要了,哪有长辈让小辈付钱的。” 白雪省了一笔钱,心里松了口气:“那叔跟我去拉麦子,我想多打一些。” 孙老实一听就知道小丫头又想做买卖,不然家里的石磨磨一回,够她们吃上一个月的,根本不用花钱出来磨面。拿了几个装麦子的大筐扔在牛车上,问白雪道:“你要磨几石?” “两石。” 白雪这会大概也了解了这个斤两,一石差不多快二百斤,去了麦麸能有一百五斤的面粉,她想打两石,毕竟也不能全部投入到生意上,挨饿的时候钱不顶饭吃。 “咕咕咕。” 白雪回去时就看到白云,他正猫着小腰四处找鸡,这孩子对山鸡有着一种执念,总觉得他的小鸡丢了妈妈,然后很担心小鸡长不大。 实际上小鸡长得已经不小,完全能够自食其力。 这大概是失去父亲的孩子有着一种偏执。 白云喂完了小鸡和兔子,给他们收拾好窝,又开始找山鸡。 孙老实一见他这做法,就了然:“孩子,你家的鸡丢了?” 白雪在牛车上下来,紧接着一个重物就扑在了她身上。 白云生的越发敦厚:“姐,大花还是找不到。” 白雪安慰:“等姐打完了面粉,回头帮你找。”说着带着孙老实进了仓房。 两石的麦子孙老实自个就能弄得动,这就是庄家汉能干的地方,不是妇孺能够比的。 陈三娘出来时,麦子都装好。她感谢:“可是麻烦你了。” 孙老实道:“雪这孩子勤快,要是做买卖用我家的石磨最好不过,没有渣滓,磨面时也不会发热,让麦麸破碎的无法罗出去。” 陈三娘附和着点头。 白雪赶快的试了一下面,这个千层油酥饼也不怕凉,而且越凉越酥脆,就是做的过程当中的发面。活好了面,终于得以休息,她在一旁坐了会,忽然听到外边有孩子哭声。 小家伙哭哭咧咧的跑了回来,“姐姐,我看到大花在哪儿?” 白雪给他擦了眼泪,柔声细语的问:“你在哪看到的?” “李家。”白云抽着鼻子,说:“我找大花时,路过她家,她家门没关,有好多只鸡大花就在地上趴着,他们家的鸡就去啄大花。想去把大花带回来,林婶子就非说我要偷她家鸡。” 白雪眉头一拧,这个林氏小偷小摸成习惯,都是邻居,也敢下手硬抢东西。 陈三娘正在屋里给白雪做过寒的衣服,听到了动静,出来道:“大花是山鸡,咋飞不出来呢?” “我瞧着大花发蔫,腿上都有伤,翅膀也伸不开。”白云说着,悲从中来,哽咽的泣不成声,脑里面脑补了一堆:“肯定是林婶儿欺负咱家鸡,把山鸡打的飞不动,走不了,让他们家鸡虐待咱家鸡。” “那也不至于,要是真想虐待直接杀了吃就好。一定是留着大花,想要将来生鸡蛋。”白雪回忆着白云形容的种种问题,突然有个不好的念头,立马就走了出去。 她带着弟弟来到林家,林氏正在院儿里收拾鸡窝。 “婶子,我家大花呢?” “到我家找什么?你家大花,我家大花倒是有一只。”林氏死不要脸,得意洋洋的说。 白雪眼睛一扫,看见了蹲在角落里的大花,虚弱的都快睁不开眼睛。 林氏以为那是被家里的鸡欺负的。 白雪却看出了猫腻,说:“婶子,现在还我还来得及。” 林氏呸了一声,拿着笤帚往出赶:“走走走,哪来的扫把星?” 白雪拉着弟弟默不吭声的离开,如果没看错,那只山鸡一定得了鸡瘟。 080 冬日赶集 寒风至冷风刀。 摸黑儿上镇子的白雪真切的体会了什么是冷风如刃,出了家门就打了一个哆嗦。 陈三娘把东西给她放在牛车上,搓着手的说了句:“雪儿,天儿实在是太冷,别嫌帽子丑带上吧。” 白雪冻得都有点木讷,没等回答,陈三娘就回去拿。 丑丑的帽子是用兔毛做的,本来要给她做坎肩白雪拒绝,陈三娘就给她做成了帽子。 白雪嫌弃这掉毛,所以帽兜里加了棉花布帽兜外也缝了一层,就显得整个帽子臃肿不好看。 但是这冷的天儿没有拒绝的理由,寒冬冷得让人折服。 孙老实也带着厚实的狗皮帽子,“雪儿,听你娘的带上,要不然这外出一天,耳朵都能动掉了。” 白雪手里有着厚实的棉手套,穿着加厚的棉衣,就这头上什么也没带,说是出去一天耳朵冻掉,她相信这是真的。 陈三娘拿来帽子,她主动的就戴在了头上,巴掌大的脸也就剩下了眼睛。 孙老实赶着牛车走还说:“这多好,省着冷。” 牛车来到大柳树下,白雪想大冷的天没几个人,但是没想到还有那么五六个人,有的拿筐木瓢的,有的拿扫帚簸箕或者是篓,还有卖最后一茬鸡蛋的。 上了车,男的一边,女的一边,个个不是跺着脚,就是搓着手,相互之间点了头都不说话,怕冻舌头。 孙老实拿出了草编的厚席子,围好之后牛车往镇子上走。 白雪都不用担心东西会掉,草编的席子这么一围,别说也挺挡风寒的。 渐渐的适应了环境之后,天也蒙蒙亮起来。坐在她这边的只有一个卖鸡蛋的小媳妇,看着白雪这边两个大木桶就问她,“大冷的天,你的东西还卖这么好啊?” 白雪把帽子拉了拉露出嘴来,“镇子上冬天也没什么好吃的,所以我这东西还行。” 小媳妇很是羡慕:“我家这鸡蛋是最后一茬,还是前些日子攒下来的,完事就在家猫冬了。” 白雪道:“你不想想其他的营生吗?” 小媳妇摇头,“我除了会点绣活,其他的什么都不会。” 白雪道:“我看镇子上也有卖绣品的,怎么枕头顶子啊,帘布的都有,绣的可好看了。” 小媳妇一笑,“可是买那些针线就不少钱,要是万一卖不出去,家里的公婆会埋怨的。” 白雪真的想不起她是谁?就问了一句,“你婆婆?” “村里人都叫我婆婆王婆子。” 白雪一听这话恍然大悟,原来是林氏造谣的那个小媳妇。如今婆婆为她打一架争回了颜面,小媳妇才有脸出门。 “我看你婆婆挺通情达理的,你可以少买一些,若是上了镇子上能换了钱,谁还会和钱过不去。” 小媳妇笑了,“你说的也是,我娘倒是给了我几个贴己的钱,回头我试一试。” 白雪并不知道她的绣活如何,只是在镇子上看到了告诉她。 “你可以少绣一些,买卖慢慢来,慢慢摸索。” 小媳妇点头:“嗯。我叫如花,我知道你叫白雪。” 村里没人不知道自己名字,白雪不稀奇她知道,一路上有如花说话,倒也不烦闷,不知不觉到了镇子上。 北风萧瑟,人们在冷中前行。 白雪熟门熟路地摆上自己摊位,开始卖她的小菜。有人陆陆续续的来,大冬天就她这不断人。 白雪卖菜的时候推销着,“婶子来份千层油酥饼不,凉了不硬,酥脆好吃,早饭能和着稀粥吃香甜可口,中午饿了配着茶吃香而不腻,而晚上有小菜有酒,再来上一份千层油酥饼,你说多惬意。” 围着的人听着都在笑。 白嫩的边儿黄嫩的顶,如同螺旋一样一层一层的缠绕,清冽的空气里透着一股诱人的香。 “给我来一份小菜来一份饼。” “我要两份小菜,两份饼。” 来买东西的已经不质疑她的手艺,先给钱后拿东西,担心晚了都买不着。 白雪忙活着把手套丢在一边,太厚了干活不灵便。 一个穷书生也挤到了前面,“小娘子,吃你的东西都吃出了诗情画意,那回头我中了举人请你做厨娘。” 白雪一笑:“你说的晚了点,不过我祝你早点中举人。” 书生略一尬然,可是听着小姑娘祝福的话,抱拳说着:“承你吉言,承你吉言,给我来一份小菜和一份你说的饼。” 白雪接过了他的钱,打菜的时候略微多了一点,千层酥的饼子也多给了一个。 书生看着迟疑了一下,白雪道:“中了举人之后可要关照我的生意。” 书生点了点头,拿着东西走了。 后边陆续的还有人买,看着她多给书生一个的菜和饼子也不挣,夸着白雪仁义。 白雪笑得有些惭愧,她只是给书生留一个好感,想着回头有机会,这人能够教白云认些字。 这个时代的字都是繁体,所以她不敢贸然的去教白云。 客人问:“你这三天才来一次镇子,大冬天的来回折腾多冷,怎么不在镇子上租个小店,凭借着你的手艺,我们肯定都会去买的。” 白雪笑了笑,“我尽快吧。” 冬天里菜品匮乏,他们想她在镇子上每天都能吃到,可是问题是租金没有着落。 白雪见菜和饼都要见底,留了一份给老周,其余预留的几份都打包好。 掀开厚重的门帘,里头乌漆抹黑,只有一盏油灯。 火炉子烧的倒是很热,白雪穿的厚,帽子边缘处都在出汗。 她把打包好的东西放在了桌案上,叫了一声周叔,然后转身要走。 老周问:“还有木耳吗?” 白雪脚步一顿,回头说:“下次来我给你捎来。” 老周挥手,接过他的东西去了厨房,看来准备吃中饭。 白雪出了老周这,迎面就是一阵冷风,缓了好半天。 她把木桶和篓放在了集市口的牛车上。 孙老实见她又卖没了,高兴的说着,“丫头没白起个大早,挨冷受冻也值了。” 白雪笑了笑,把留下的一份给了他,这人高高兴兴的收下。 白雪又把留下的两种蘑菇饼带在身上,说:“叔,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 孙老实点头,“等着你。” 081 小乞丐 白雪离开集市,有目的地的走向了鳞次栉比的街道。别看天冷,街道上依旧是川流不息。 有几个穿的破旧的男孩子也不怕冷,冻得脸蛋通红发紫,还绕着人群追逐着。 白雪就差点被他们撞到,下意识的紧紧的攥着自己的钱袋子。卖簪子的摊主嘱咐了她好几句,最近有好多小孩偷钱。 几个孩子本来在借着追逐的名义偷钱,脏兮兮的手摸住了白雪的钱袋子,结果硬是没拽下来。 为首的少年和白雪一般大年纪,比白雪还瘦,恶狠狠的说了句:“想要命就松手。” 白雪看着和他后边还跟着三四个一样瘦的男孩们,蓬头垢面的都很脏,几乎都是流浪的乞儿。 白雪没有怜悯,只是皱眉:“没人教你们,抢钱是犯罪吗?” 为首的少年冷笑一下,“小爷我快饿死了,不管犯罪不犯罪。” 白雪也有着饿过的经历,挨饿太痛苦,他们很可怜。 不过,他们的可怜是这个时代造就的,不是白雪。 “想办法自己挣钱,而不是不要脸的抢钱。如果你再不松手,我大喊一声你跑不掉。” 街上人来人往的,都以为小孩子在胡闹,没人关注他们。 白雪这么说时,声音都拔高了一筹,难免有人望了过来。 为首的少年眼珠一转,“小妹你不能这么干,那是咱娘看病的钱,你不能拿去买绢花。” 他这么一说,驻足的人都开始指指点点。 有人就说着,“这小丫头怎么这么不懂事?” “就是,她娘看病的钱怎么能去买花戴。” 这为首的少年真是狡诈,还给身后的孩子递了眼色,都一拥而上的喊着姐姐。 路人为此更是说道:“都赶快回家去,别让你生病的娘着急。” 为首的少年高兴:“走吧小妹,别让路人都跟着着急。” 白雪冷笑,瞧了一眼小胡同,扯着钱袋子走了进去。 少年看着小巷子寂静,没有来往的人,冷笑着说了一句:“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投来。” 白雪听着他说的黑话,明明瘦的像猴还故作凶狠,便问道:“你还是个惯犯。” 少年还很得意:“怕了吧,撒手。” 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钱袋的挣扯上,没注意白雪抬起了手,一巴掌抽打在了他脸上,让冻得发紫的脸立马一阵火热。 他疼的下意识去捂脸。 白雪把钱袋子往怀里一揣,饿虎扑食而上,将少年按到在地,左右开弓的打着他。 倒在地上的少年用手肘护着脸,蹬着腿的想要把人踹下去,可是没料到和他一样瘦的女孩力气很大,骑在他身上如同一座山,打的他没有还手之力。 “你们还傻愣着干什么?赶快揍她。” 这个时候他只有求救,几个被白雪阵仗吓到的孩子才反应过来,一窝蜂地往上扑。 白雪冷笑一声,来一个撂倒一个,把跌倒孩子扔到为首的少年身上,直接成了叠罗汉。 白雪经常进山打猎,拎着两个桶往镇子上跑,看着瘦,但精瘦有力,早就练就出了堪比成人的力气。几个连饭都吃不饱的小混混,怎么可能是对手? 白雪坐在几个孩子叠的高高罗汉上,翘着二郎腿晃悠,道:“我敢站在周阎王的地上卖东西,你小子就不该招惹我,如果敢有下次,我直接扔你们见官。” 为首的少年没想到被一个小姑娘给揍了,他也是领着一帮小家伙四处闲逛,结果发现集市上的这个小姑娘卖小菜挣了不少的钱。 本来也没打算抢劫的,可是看着她孤身一人走出来,立马有了抢钱的打算。 如今被打的叫苦连天,可还是咬着嘴唇,不肯说一句服软的话。 白雪放荡着腿,用脚尖去踩那为首少年的耳朵,说:“做贼可耻,记住了吗?” 少年不服气:“我都快吃不上饭,不懂可耻怎么写。” 白雪问:“你找个地儿打工干活,工钱少点,白吃饭的地儿还没有么?” 少年颓废的趴在了冰冷的地上:“我有地儿吃饭,他们有吗?” 白雪跳到地面上,打扫身上沾着的灰尘,还好衣服没有被撕坏,钱财全部包住。 挨打的少年还趴在地上,被几个小孩拉扯着都不起来。 白雪摸了摸袋子里的饼,除了山药饼还有几个千层油酥饼,那是一早就留给二壮和大壮的。 白雪慢条斯理地走上前。 几个孩子害怕看着她,更死死地盯着散发香味的油纸包,猛猛的咽着唾沫。 趴在地上的少年斜眼看她,“你干嘛?” 白雪:“五个千层油酥饼,刚好一人一个。” 她把油纸包放在了少年的面前,然后脚步快速的离开。 小孩们狼吞虎咽的大口吃着。 天空开始飘雪,小孩张大了嘴巴,吃着落雪,傻兮兮的笑着,笑声传得老远。 这个时代,是一个吃不饱饭的时代。 白雪顺着街道走,打听着云楼的方向,很快找到一个绿瓦红墙的二楼,那突兀横出的飞檐上,酒楼的招牌旗帜高高飘扬。 白雪认得云楼两个字,确定是二壮打工的地方。 此时已经过了中午,酒楼依旧有人畅饮,时不时还有酒客的大笑声。他们穿着厚重的棉衣,吃着肉,嘴里只蹦出了热气腾腾。 掌柜的瞧见了小丫头往里走,急忙招呼了她一下,“你找谁?” 很是明确的问她找谁,而不是问她吃什么。 白雪看对方一身干净周整的青色长袍,瘦瘦弱弱,但是人两眼有神,手里正拿着毛笔写字,瞧着就是个掌柜。 白雪走到柜台前:“你好,我找二壮,他现在能有时间吗?” 掌柜的一听是找小二,有些不耐烦,“没看忙着吗?” 白雪点头:“二壮说过这个时间店家生意红火,我只是来给他送东西,不见也行。” 白雪把东西交给他,“麻烦掌柜的给他。” 掌柜往里一推,“好了,你走吧。” 白雪受着一股子冷意也没生气,陌路相逢冷热无需。结果往出一走碰到了送菜的二壮,他也瞧见了白雪,高兴的和冷着脸的掌柜说:“叔,我很快的,就说两句话。” 掌柜的一皱眉:“多说一句你就走。” 二壮抓紧时间,“你怎么来?” 白雪也不耽误的他时间,“给你送饼,你的山药饼在掌柜那。大壮在哪个方向?” “出门右拐直走祥家木铺子就是。”二壮开心一笑:“谢谢雪妹妹。” 白雪心想,辈分错了。 简短的几句话,一分钟都没用上,白雪转身离开了这里。 082 打木桶 白雪按着二壮说的出门右拐直走,不远处看到了祥家木铺子。 已经是天冷,祥家木铺子前侧堆着一些锯末子,看着刚刨出来的花纹,屋里还在做工。 她进入店铺,一股暖流伴着香木,在冬日寒冷的时节,木匠铺子里烧的也是刨花,加上原木的味道,透着馥郁的木香。 四十多岁的男子回头看白雪,布满纹路的额头透着一层汗珠,问:“你这小孩来做什么?” 白雪看着大壮,“我找他。” 大壮没想到白雪能来,放下手里的活和那男子说道:“师傅,这是我村儿的,说会儿话。” 男子没有酒楼掌柜的冷漠,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大老远来的坐着说。” 大壮拉过了凳子让她坐下,问,“我娘让你来的?” 他说着看白雪手里,一个布包鼓鼓囊囊的有东西,就认为是他娘托人捎来的。 白雪摇头:“听婶子说你们馋饼了,我给他带了饼之后来找你。” 大壮听了一笑:“真有口福。” 白雪把布包里的油纸包给他。 大壮是个会来事儿的,赶紧拿过去递给他师傅,“师傅你尝尝,云楼里都没有。” 那师傅干笑了两声显然不信,坐下来休息喝着一口茶,杯子里透着深深的茶渍,看来这人很爱喝茶。 他笑着也拿了过去。 白雪道:“有些凉了,师傅这可以热热再吃。” 那师傅摇头:“心里跟着火似的,吃个凉的正好。” 大壮到底是大点的孩子,不认为白雪会特意给他送吃的,就问:“你有事啊?” 白雪在铺子里扫了一圈,没有看到自己想要的,说:“我想让你帮我打个严密不漏水的木桶,能够容下一个大人就行。” 白雪没有说洗澡用,但是大壮在她形容当中已经听得懂。 “行,我找时间给你打了。”他并没有问身后的师傅,这一点上白雪能看出来,他不但能独立完成活计,而且在这儿是能站住脚的。 “多少钱?用不用我先付?” 大壮这回看像了师傅。 那吃着饼子的师傅一笑:“一个村的,给个木料钱就行,你小子自己出手工。” 大壮高兴的答应:“那等我打好了算了多少木料,你再给钱。” 白雪到了谢,准备离开。 大壮叫住了她,在一个木盒下面摸了摸,拿出两把木头的泥抹子,说:“我爹要的,麻烦你帮我捎回去。” 白雪放在了随身的包裹里,起身告辞。 她走出祥家木铺子,太阳已经有些偏西,路过猪肉铺子想看看有没有便宜的骨头,但是看到了新鲜猪肝。 “你要买肉?”看着来的是个孩子,卖肉的不怎么爱搭理。 白雪指着猪肝,问:“多少钱?” “十文钱,你要么?拿钱来。” 白雪摸出十文给他,想着猪内脏都挺便宜,就问他:“还有别的么,比如猪肠子?” 卖肉的看着她,也不是很贫瘠,至少冬天穿的起棉袄,便回答了一句:“那东西怎么吃,臭烘烘的。” 白雪放下五文钱,“如果有我要些。” 卖肉的没想到她真要,生意人立马多问了一句:“现在没有,以后要吗?你要多少?” 白雪道:“有多少要多少,希望多要你能便宜些。” 卖肉的暗笑,扔去喂狗的东西如今有人要,今儿个出门喜鹊叫,果然遇到了好事。 “放心,一头猪的内脏如果你全要,给我二十文如何?” 白雪在他反问当中看到了砍价的机会,道:“如果是一副我给你二十,但是两副就是三十五,三副就是四十五,以此类推你看如何?” 卖肉的心说,小瞧了小丫头,但也同意。 说拢了这件事情,白雪收起五文钱,拿着包好的猪肝就快回去,果然就差她一个人。 同村去的除了王家小媳妇,就是白雪把东西都卖掉。 那些筐篓的并没有全卖掉,但是每个人都不愁的慌,用他们的话说,不吃草不吃料的放着呗。 车上就她两个是女子,这回坐在了最里面。 如花有些忐忑又有些小窃喜,“我看了你说的那些绣品,有的真没有我的绣工好,居然一个枕头顶子还要三文钱。” 白雪多半都是听她说,这会儿问她:“那你买布和针线了吗?” 如花拿出来给她看,除了纯白的一块布,剩下的是五颜六色的线。 白雪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看着她挺兴奋。 如花还嘱咐白雪先别把这事说出去,等到卖出去赚了钱,再告诉她婆婆。 白雪应下,为了不感冒没睡觉,两个人说着集市上的所见所闻。 别看如花是媳妇,其实也就比白雪大了四岁。两人都挺好相处,一路上有说有笑,等着到村里大树底下,如花还问:“有时间我能去找你吗?” 白雪一笑,“你能来就行,我随时欢迎。” 白雪高高兴兴的回去,白云照旧门口迎接。 白雪把篓给他,“以后别接我,现在天冷。” 白云看她,“你比我冷。” 白雪一笑,小家伙知道疼她。两人进了屋陈三娘热水都准备好,白雪是洗洗脸就吃饭,猪肝也不做,放到窗下。看到灶台里一盆儿嫩绿的野芹菜,如今长势十分的好,彻底的变成了家芹。 “雪儿,过来吃饭。”陈三娘抱着白羊过来,瞧见了白雪露出来的手红胀。她一把抓起白雪的手,回头一拧:“雪儿,手套不暖和吗?” 白雪道:“没事。” 陈三娘心疼,“雪儿,不行咱们不去了,家里有粮。” 白雪吃口米饭,笑眯眯地说:“老周木耳卖的不错,按着他的卖量我会很快没存货,所以我想在换个买卖。” “换啥买卖,这啥买卖也不好做,听娘的,寒冬腊月还长着呢,先猫个冬。” 白雪摇头,“林氏毁了我一次生意,倒是给了我勇气。我在换个口味,在寒冬腊月卖些吃到嘴里烫口的东西。” 听着她提林氏,陈三娘疑惑的说:“那人今天鬼哭狼嚎的,和一个院子,咱家听的都清楚,不知道为啥?” 白雪多少猜到,这打雷雪花飘,杀人不用刀。大花牺牲了自己,给他们解气,不过话说回来,林氏自找的。 白雪心里痛快,晚上睡觉的时候格外的沉,所以高墙跳进来人,她们谁也不知道。 083 寡妇家死人了 暗夜下万籁寂无声,直到后半夜,天空开始飘雪,在室内都知道雪下的很大,不时能听到雪把竹枝压折的声音。 白雪睡得并不算安稳,隐隐约约听到了响动声。 碰撞咯吱的响声,好像有谁在撬她家的房门。 黑乎乎的脑海当中捕捉这一念头,噌的一下就惊醒。 白雪做起身动作幅度太大,碰了下枕头,惊醒了旁边的陈三娘。 陈三娘睁着一双朦胧的眼睛,借着微弱的光,看到白雪爬下了炕,在将帘幔轻轻掀了一角,望着外边。 陈三娘紧张,想要说话,白雪冲她摆手。 白雪借着微弱的月光能看到,一把薄刃透过门缝,在一点点错开门闩。看着差一丁点就错开的门,白雪猫着腰跑过去,重新给门闩插上。 陈三娘也下了地,学着白雪猫着腰,紧张的在灶房里摸出了擀面杖,就守在了门边。 白雪透过窗户已经看清来人是三个成年男人,如果真的闯了进来,陈三娘手里的擀面杖都是给人家递的凶器。 白雪觉得不行。她找出家里给鸡绊食的破铁盆,每当喂鸡的时候都捯得铛铛响。 她拿起破盆,要了陈三娘的擀面杖,低声道:“看好了门,别放进来。” 然后进里屋,把白云摇晃醒,捂住他的嘴,轻轻的说:“弟,一会有响动别害怕,捂着点妹妹的耳朵,搂着她睡觉。” 白云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这孩子一向听她的话,就无声点头。 陈三娘腿有些软,“你要干啥?” 白雪指指后窗,“我去吓唬他们,在我敲响铁盆时,你喊抓贼。” 陈三娘这刻犹豫,她深更半夜喊家里有贼,那左邻右舍会怎么想她?为难道:“雪儿,不行。” 白雪明白她顾虑良多,就想到了贼是小人,智过君子的说法。到她家打劫也是知道陈三娘是个寡妇,受了伤害不敢大喊大叫。 陈三娘的确受制于此,小心翼翼的说:“雪儿,不行把挣的钱给他们扔出去?然后日后想办法。” 白雪脑袋瓜清晰,直接拒绝:“一旦开了先河后患无穷,更何况我们能有什么办法,这打家劫舍的永远喂不饱。” 白云也赞同,“姐说的对。” 陈三娘咬咬牙,听着外边不断的错门声,也知道不解决不安生。她去拿白雪手里的铁盆,“娘来。” 白雪没给她,“我跑起了身子灵活,我敲起盆的时候也需要你东西南北屋的跑,错乱他们的思维。” 陈三娘恐惧,声声的错门声如同催命符。 时间紧迫,白雪快速推开后窗,跳出窗户就敲破盆,呲啦啦的哐哐声骤然响声后,紧接着有个粗声粗气的声调,“抓贼啊,有贼,抓住他们…” 还在撬门的本以为马上完事,没想到门重新上闩,这个时候他们便知道屋里的人醒了。 在屋里短时间商量对策的时候,屋外的他们也想到了应对,那就是仗着对方是个寡妇,硬生生的敲门喊人。 还恶心的想到了方法,那就是喊“娘子开门”。 可是这句喊出去就被破盆声盖住,紧接着是粗声粗气的有人喊抓贼。 “妈的,这娘们屋里有男人?” 为首流氓林土的吐了一口唾沫。 “你姐的消息有误,这男人来寡妇屋里被我们撞见,肯定比我们还拼命。” 林土踹了一下门,“有种你出来?” 可是屋里的人没出来,依旧跟着破盆声之后喊着:“来人啊,有贼抓贼呀?” “妈的,上了寡妇的炕你还敢喊。”他们不信邪的提醒了一句。 可破盆声敲的依旧铛铛响,声音是在屋后传来的。 “你两,给我抓住他。”林土吩咐了一声,眼看着自己的人跑了过去,但是不是去抓人,反而爬过了高高的院墙,跳过去的时候还喊。 “快跑吧,一会人都被敲起来,没得跑。” 白雪敲着破盆也听得到,更加使劲的敲着。 林土一看自己的人都跑,想要去抓那个敲破盆坏了事的人,结果看着敲破盆的奔着墙边跑去,喊:“抓贼呀,抓贼。” 林土恨不得按住她的嘴,更想夺了她手里的破盆,于是脚下生风地跑了过去。 白雪瞧着贼的生猛,挥着手里的薄刃奔着她来,要是躲不过小命彻底休息。 陈三娘一直看着外边的情况,发现这人奔着白雪去,她也从窗户跳了出来,粗声粗气大喊了一句:“别伤害我女儿。” 这句话喊出来带着幽暗的声调,实际上是陈三娘害怕,可挥刀来追白雪的人听着一个踉跄,怎么感觉像是白生的声音? 也就是思想的一个溜号,脚下踩上了一个尖锐的东西,疼得他一脚踹空,站不稳的倒了下去。 也就是倒下的这一刻,扑哧一声。 这人还抬头伸了伸手,随后无力地落下。 白雪在他手提白刃跑过来的时候,已经不再敲着破盆。就想着不再使劲的激怒他,找个机会跑到屋子里。 可是这个人在陈三娘喊了一嗓子突然倒下,一动不动的保持着一个姿势。 陈三娘过来,还想要踹他。 白雪一把把她拉了过来,用擀面杖挥了挥,吓唬人,可是地下的人动也不动。 “你们杀了人?”围墙上还挂着两个人,他们眼睁睁看着这人趴在了地上,薄刃把人贯穿了前后。 陈三娘没想到会杀了人,立马腿一软坐在了冰冷的地上。 白雪抬头,看着挂在高墙上的两个人,说:“你们翻墙入室要打家劫舍,如今自己伤了自己,还吓唬我们说杀人,你就等着我报官吧。” 那两个人一听白雪要报官,相互看了一眼就跳了下去。 白雪爬不上高高的院墙,但是听到有车马的响动,像是赶着什么东西跑了。 “这可怎么办?我们院子里死了人,如何能够说得清。”陈三娘吓得要死。 白雪过来扶起她,“我们先回屋,天亮了再说。” 陈三娘挣扎蹲下,慌慌张张的说:“不行,我们得赶快把他埋了,不能让任何人看到。” 她说着用手去扒土,可是冬天的土已经冻得梆硬,连同盖房子剩下的青石,被她一手扒上伤了手,瞬间疼着她攥起了拳头。 白雪过来在拉她,“埋在自家院子里是藏尸,回都没过错都变成了有过错,娘,你冷静一下,这事我们的报官。” 084 林土 陈三娘两眼迷茫,一辈子在土地里摸爬滚打,哪里敢去见官? 她僵硬着被白雪扶进了屋,僵直的坐在了炕稍上,不断的哆嗦着。 白云瞧了半天不对劲,爬起来拉她手,“娘,娘,你怎么了?” 陈三娘瞬间滑落了泪水,紧紧的咬着下唇,不说话。 刚才的吵闹已经惊醒了白羊,大概是没有熟悉的人抱着她,这会儿哇哇的叫了起来。 陈三娘浑浑噩噩,什么都听不见,魂都没了。白雪抱起了白羊,陈三娘才反应过来,才伸出了手:“饿了,娘来喂喂你。” 白雪把孩子递过去,发现陈三娘的手真的好凉,哪怕在热乎的炕上坐了这么长时间,她都没有缓过来。 白雪安慰她:“娘,是有坏人要入室害死了自己,不是我们杀的人,你不要害怕。” 陈三娘摇头,惶恐的说:“不是这个样子的,百姓都说衙门如同老虎,不管你有错没错,进去了就别想出来。” 白雪也记得有这么一句话,衙门口冲南开,有理没钱别进来。陈三娘如此的害怕,不是没有道理。 但事情已经发生,硬着头皮也得上。白雪一直考虑着这个死了的男人是谁?为什么会摸到她的家里?难道是镇子上跟过来的? 一连串的问题在脑中萦绕,怎么都想不通。 陈三娘状态不对,从神情上来看像是要英勇就义。她摸着白羊那胖乎乎的小脸儿,抽噎着说:“娘给你起名叫羊,日后你也得喝羊奶,千万不要哭闹,听你大姐姐大哥哥的话,一定要平安长大。” 白雪不是很了解这个时代的衙门,但是有一点她明白,她不做砧板上的肉。 “娘,你把妹妹放下,我们提着灯笼去后面看看,这个人我们认不认识?” 陈三娘有些茫然也有些抵触那个尸体,但是看着白雪一脸的决绝,她心里塌陷的地方似乎找到了支撑。 “雪儿,别看了,人死在我们的院子里,我们说不清的。回头娘去见官,你照顾好弟弟妹妹。” 白雪果断拒绝:“不用你,我去能说的更清楚。”她还是对自个放心一些,陈三娘的脾气被人一吓唬,估计什么莫须有的罪名都认。 陈三娘摇头:“雪儿,娘知道你是个能干的,弟弟妹妹留给你照顾,娘就是去找你爹也放心。” 白雪无奈,陈三娘认定人死在院子里脱不了干系,再劝说也无用,她就找了白云做的一个小灯笼,要去看看那个贼。 陈三娘要劝说她别去,白雪已经跳出了窗,提着昏黄的灯笼走了过去。 白云也要跟着,陈三娘把他拉了回来。 看着两个孩子比自己都勇敢,这位惊慌失措的母亲才渐渐稳定了自己,准确的说,天塌下来她要扛着,所以两个孩子更不能有事。 “你看着妹妹,娘去。” 白雪看着趴在地上的男子,一刀毙命是扎在了心口上,才过去不到一个时辰,人已经冻僵直在这里。 死的时候他做了一个抓的东西,所以他的脸一直是扬着看目标的,此时全身趴在地上,下巴也是垫着往前看。 白雪打着灯笼照着他的脸,仔细回想着集市上可曾见过这个人,可脑海在仔细的搜索之后,并不能做下完全的判断。 陈三娘挪动着身子靠了过来,在看与不看纠结当中放下了手,惊讶的叫道:“雪儿,这是你舅妈的弟弟,我回娘家时见过他。” 白雪一听这个立马咬牙切齿,“林三花。” 陈三娘准确无误判断出这个人,也不那么害怕了。和白雪再次回屋的时候,主动说道:“你舅妈这是眼红咱们家,让他弟弟来做贼的,回头上了衙门见了老爷,我一定说说她这狼心狗肺的心思。” 白雪静静的想了一会儿,“娘,现在我就去找村长,这件事情咱们得通过他,把话说明白之后再他的上报,事实真相不能被掩盖,那就是他到咱家来偷窃,自己害死了自己。” 陈三娘同意,“我去找村长。” 白雪道:“娘你别急,我们把可能发生的事说一下。” 陈三娘坐了下来,“雪儿,如果要是坐牢或者抵命,娘来。” 白雪很感动,苦笑了一下,“我想还不至于,最坏的事也就是可能搭上这个家。那么请你放心,我日后必然会挣回来。” 陈三娘点头,“雪儿,娘相信你,你也让娘放心。” 她说着话,眼睛溜过白云和白羊,说:“当年这个林土对娘就居心叵测,只是你父亲活着的时候她不敢来为非作歹,如今定是我那嫂子窜弄的,所以这个恨我要解。” 她望望放亮的天,放下了白羊走了出去。 白雪没动,知道陈三娘下了决心保护他们。 村长来的很快,一路上陈三娘已经说明了情况,所以他来了先看尸体。 纠结着自伤还是他伤?看了半天他也没看明白。 白雪觉得他忽略了重要的问题,所以直接把人领到了门口,让他们看门拴上的刀痕。 村长瞧着,的确和扎死男人身上的刀刃很像。 他正琢磨着的时候,有个邻居就说道:“都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还是这里边有点啥事吧?” 陈三娘寡妇的身份,总是让人怀疑,这是她招来的野汉子。 陈三娘早就知道有这样的言论,她只问着村长,“这件事情要怎么处理?” 村长叹息了一下,他也很同情这寡妇母女,但杀了人的事情他帮不了,说:“这件事情我得上报县里,至于你是不是无辜的,还得青天大老爷来判断。” 陈三娘就知道会这样,看着老周去安排儿子去上报县里,她抓紧机会抱起了白羊。 白雪看着她忧心忡忡,问村长:“我娘家里还有吃奶的孩子,而整件事情也是我主张吓走他,我能上县衙么?” 村长看着白雪突然想起来,法律对孩子总是有一些宽容之处,如果真是这人来冒犯他家,哪怕是失手打死,罪责也会比大人轻。 085 官差来了 “这是白家吗?白雪是哪个?” 人群自动散开了一条缝,两个穿着官家服饰的男人踩着黑靴,身后跟着一个普通打扮的仵作。 一人面容严肃的问:“这里死了人?” 陈三娘面对着两位官差,犹如见到了黑白无常,牙齿打颤的说:“我是,不是我们杀的人。” 白雪忙上前,“娘你没听清,他们问的是我。” 陈三娘茫然:“为什么有大人不找,找孩子?” 官差道:“被害家属找的是她。” 陈三娘还要理论,白雪拦住了她,“娘,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回屋别冻着白羊。” 陈三娘被推着,一步三回头的进了屋,主要怕白羊受不住冷,孩子直打喷嚏。 官差拿出了镣铐,比划了一下,觉得人太小拷不住,就收了起来。 “你跟我们走吧。” 白雪心里一凉,问:“这里有凶案现场,两位官爷不看看么?” 官差被她一提点有点恼怒,“那你还不带着去凶案现场?” 他说话声如洪雷,把村子里看热闹的都吓得镇住。 村长上前,“两位官爷息怒,我乃本村的村长,敢问如何确定白雪是害人者?” 官差一听是本村的村长,神情很是傲居的说道:“受害者的姐姐报案,说是有证人指证,白雪害死了他弟弟。” 这话一说出来,所有人都看着白雪。 白雪道:“大人,空口无凭。” “那是,所以我们来拿证据,你前边带路吧。” 白雪也没申辩,更没有哭哭啼啼,由那些人指指点点。她来到死者身旁站住,指着死者道:“官爷,这是深夜潜入我家,被我吓到惊慌逃走,自己伤了自己的贼人。” 官差瞧了瞧死者,又看了看白雪,“你是怎么吓唬他的?” 白雪捡起了扔在墙角的破盆,用擀面杖敲了敲,哐哐的一阵响。 “我就是用这个,还大喊着抓贼。” 官差不相信,“敲个破盆害不死人,致命伤是透背的刀。” “可是我们半夜里的确听到了敲破盆的声音。”说话的是钱氏,她把事实讲述出来。 官差看了她一眼,“那你没出来看看吗?” 钱婆子摇头,“前后不过几分钟,我以为没啥大事儿就睡了。” 官差似乎觉得是她心大,问着其他的百姓:“你们也听到了?” 有人点头,有人摇头。 官差记录下众人说的话,又转身对身后的人道:“你来检查一下,死于什么手法。” 他看着白雪到底是有些小,就在怀疑白雪用什么方法杀人。 带着书生帽儿的中年人是仵作,道:“一目了然是死于刀刃之下,其他的么……” 他蹲在了死者的面前,将尸体的背部伤口检查一遍,然后翻过去要接着检查正面。 也就是这个时候,林氏尖叫了一声,“啊,这不是陈家村的林土么?” 官差看着她,“你是陈家村的?” 林氏点头,“是。” 官差:“那你还知道什么?” 她眼珠子一转,挺了挺腰:“这白家的寡妇曾经被林土看上,如今死了丈夫,谁知道他来干什么?是不是被人请进来的。” 陈三娘抱着孩子在屋,不然听了这话非得气吐血。 这样的一句话说出来,让本来猜测的百姓都分分议论起来。 除了徐大嫂帮忙申辩了两句,多数人都是落井下石。 李三虎更是推测道:“这肯定是来找老相好的,可是白雪为了他爹的颜面不同意,所以趁其不备杀死了他。” 官差听着觉得这个可能性也有,不想大冬天在外面站着,急着返回县衙结案:“走吧。” 白雪心里一惊,抬步要走,被官差一把拉住。 官差瞪她:“行凶之后还想跑?” 白雪诚恳道:“请大人跟我去看看门,我有林土不请自来的证据。绝对是他们擅自闯入,而非我们自己开的门。” 村长犹豫着开口:“大人,这个白雪是出了名的孝顺,会不会哪里有一些误会?” 官差板着一张脸:“那就看看,若是再想偷跑,休怪我不客气。” 白雪带着人来到了门前,敲着铁门:“大人,请您看一看。” 门前,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看着门闩。 她道:“昨天晚上深更半夜,我一家人就是被撬门的声音惊醒。你们可以看一看这用刀错出的痕迹,是不是新的?” 负责写笔录的官差过来看了一下,“是新的痕迹。” 李三虎在人群里一直跟着,道:“大人,能不能是这小丫头杀了人,然后才想到了入室抢劫,用刀故意弄出来的。” 不少人附和,也有这种可能。 白雪冷冷的道:“我没你那脑子,更没有在尸体上拔刀,要不可以问问这位仵作大人。” 平民出身的仵作身份很低,很少有人称呼他为大人。他看着小丫头冷静的面对尸体,把过程呈现给他们看,很有做仵作的天赋, 仵作道:“这个嫌疑人说的很有道理,尸体是一刀毙命,没有被拔过刀的痕迹。” 李三虎不服,“那你也说了她是嫌疑人。” 因为这个小丫头被揍,抓住了机会他在落井下石。 白雪却不理会他,跟着官差又说道:“刚才有人说我娘把人请进来的,那么请进来的就不可能翻墙而入,官爷可以去我家的后墙检查一下,是不是有三人登过的痕迹。” 白雪这话是针对着林氏,同时也是一种证明的方法。跑出去的另一个官差很快回来,冲着记录笔录的人点头,“的确有三个男子登墙而入,其中一个仵作做了比对,正是死者的。” 官差根据现场的种种,看了看白雪,“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白雪道:“官爷,你也看到了死者是个成年男子,以我或者是我娘两人之力,能不能一刀捅破他厚厚的皮袄,再扎进他的前心,再由前心扎出后背呢?” 这个问题问出来,官差和仵作对视,他们都明白面对面的可能性太小。 可是事情如何他们也说了不算,就说:“尸体我们肯定要带走,你也得跟着走一趟。” 陈三娘看见窗户外人散,白羊啼哭不止,不然有了个不好的念头,跌跌撞撞跑出门外,只见白雪被带上了马。 她泪如雨下:“雪儿,你一定要平安回来,不然娘也不活了。” 白雪对人笑了笑,“清者自清,我不怕。娘等我回来。” 马踏着地面,踩着积雪,一溜烟的离开。 086 进衙门 白雪被带到镇子上,如今前进的方向不再是集市,而是县城最具权力的府衙。 她在去莫府的时候曾经远远地看过,如今却是嫌疑犯的身份被带到府衙。 她刚要迈进去,就见一半大孩子蔫头耷脑的走出来。 可巧遇见的是个熟人,正是那日试图抢钱的乞丐老大。 他眼睛瞪圆:“你咋进来了?你把人打坏了?” 旁边压着他出来的官差照着人的脑袋打了一巴掌:“还敢在这叙旧,还不赶紧滚,以后再偷钱饶不了你。” 白雪一见他,心一动,上前拉住人的手臂,小声说说:“吃了我的饼,就得还我人情,去莫府找肖张,说白雪进了衙门。” 少年还没答应,就被连踢带踹地撵住了官府。 白雪也不知道这个小乞丐能不能帮自己的忙,听天由命吧,世上没有万全的把握办法。 衙役卸下了尸首,连同她留在衙门口由一人看守,另一个人则去通报大人升堂。 大堂外围了好多人。 看热闹的瞧着尸体,议论着一个小姑娘犯了什么罪。再结合了一下尸首,就七嘴八舌的说:“我怎么听说她是杀了人?” “杀人,那心思够歹毒的,这么小的孩子还真看不出来。” “这就叫海水不可斗量啊!” 村长听着别人的猜疑,不耐烦道:“都瞎猜个什么?” 百姓看他,误会的以为这是亲属,说,“护短也没用,都带到这儿了。” 村长也是有些焦躁,可是转而去看白雪,看她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只是淡淡的朝他一笑,说了句:“谢谢叔。” 村长摸了一下发白的头发,心说自己还没有孩子镇定。刚想到这儿,衙门的大门打开。 威——武—— 伴随着低沉有力的声音,那水火无情棍很有节奏的敲着地面,喊着威武的衙役站立两旁,中间坐着一位红袍的县太爷。 白雪迅速的一暼,离得远瞧着是位中年的县太爷,他“啪”的一拍惊堂木,“带嫌犯。” 白雪走了进来跪拜,那县太爷一皱眉。 负责抓白雪的衙役拱手道:“大人,这个嫌犯太小,不足以带上镣铐。” 县太爷点头,再一次拍着惊堂木:“下跪何人?哪里人士?所犯何罪,从实招来。” 白雪笔直着瘦小的身躯,低头不直视清晰的回答,“回大人,小民白雪,家住杨柳村。不曾犯罪。” 县太爷问:“白雪,陈家庄陈大夫妇已经敲了鸣冤鼓,告你杀害陈家村林土,如今尸首在你家抬出来,你还抵赖?” “不曾抵赖。”白雪道:“尸体是在我家抬出来,就如同尸体摆在大堂上,县太老爷和杀人无关,小民也如此。” 县太爷冷然,“小小年纪牙尖嘴利?” 白雪不卑不亢:“如实禀明大老爷,不敢蒙骗。这贼人深夜如我家宅,前因后果有府衙官差做了笔录,大人可是让我再重复。” 县太爷看了一眼堂事,是个五十岁精神矍铄的老者,正看完了笔录,他和县衙爷说了几句。 县太爷道:“那你再重复一下事情的经过。” 白雪知道,这是要看看她的回答和所做的笔录是否相符,她如实的重复着,和笔录一字不差。 县太爷听完问仵作,“你确定是一刀毙命?” 仵作道:“是的大人。刀入身体不曾有任何的错位,说明刀入身体非常的快,甚至都没有挣扎。” 县太爷看了一眼瘦小的白雪,在仵作的重复当中他很难想象,一个小丫头如何能做到一刀毙命。 除非……这是个武功高手。 可是看着年纪这么小,即使是有武功傍身,也不可能做到这番利落。 “杨柳村的村长何在?” 早有衙役禀明的他,无父无亲的白雪只有一个寡妇娘,发生了这件事情吓得不行,所以同来的是同村的村长。 村长就在堂下,他上来跪拜道:“大人,小民杨柳村村长,不知道人问什么?” 县太爷一指白雪,“她可有不同于常人之处?比如说一身的好武艺。” 村长一听这话忍不住笑了,“大人,这孩子我看着长大,除了性格坚毅,没有武功之长。” 县太爷沉静的看他,也就是想判断他说话的真假。 村长立马道:“大人,小民不曾撒谎,白雪这孩子仁义。我村子吃不上饭的时候,是她发现了山上的野蘑菇有一些没毒,能吃,还把这个消息告诉所有的村民使他们免于饥饿。包括一些野菜,我村民在冬季来临之前都移植进了屋不少……” 县太爷在听到蘑菇两个字看向了白雪,眼神里似乎搜寻着什么,制止了村长接下来的话,“你会不会因为她仁义,所以包庇她?” 村长一听这话傻了眼,明明好心的在帮白雪,结果适得其反。 “大人,小民所言句句属实。” 县太爷不听这个继续问,“那她和死者可有仇?” 村长在村民的口里已经知道死者和白家的关系,他道:“这是白雪娘舅的内弟,平时应该毫无来往,就是前些日子她外婆舅舅舅妈全都来到我村儿。” “那可有和他们发生不睦?” 村长道:“没有,白雪这孩子还拿出了积蓄,在我村孙老户家里给买了五斤的猪肉,孝敬给了娘舅。” 县太爷不信,“小小年纪有积蓄?” 毕竟那可是个村子,吃不上饭都常有的事。 村长有些骄傲,“这孩子是个能耐的,每隔三天就在镇子上出摊儿,最初卖的是蘑菇饼吧,愣是被我村子里的人嫉妒毁了买卖。可是这孩子能琢磨,后来又卖了小凉菜,所以手上有积蓄。” 县太爷点头,耐人寻味的看了一眼白雪,才对村长说:“你下去吧。” 村长不明所以下去,不知说好了还是说坏了。 白雪依旧是稳稳当当,不问话她也不答话。 县太爷瞧了她一眼,“既然你不承认有罪行,那就带原告。” 值堂的衙役一声声传下去,“带原告。” 林三花连跌带滚的扑上来,悲天抢地的哭喊着:“弟弟,你死的好惨啊。姐姐来给你申冤了,你有灵就告诉青天大老爷,好给你惩治凶犯。” 堂上惊堂木一拍,“林氏,你先冷静。” 陈大一边扶着林三花,一边点头哈腰,“大人勿怪,我家娘子死了弟弟,还是死在家亲的手里,她难过啊!” 县太爷皱眉,有衙役立马喊道:“哭哭啼啼的怎么审案,难道你们不申冤了?” 林三花立马停止了哭声,转头恶狠狠的看向了白雪。 087 辩驳 白雪直视着她,“舅娘,我和我娘可有对不住你们的地方,你为何要诬陷我?你家的弟弟我也应该称呼一声舅舅,他为何深更半夜拿刀撬我家的门,究竟要干什么?” 小偷小摸不会拿着刀,除非是有别的心思。 其实这把惹出事情杀了人的刀,主要怪陈大。 林三花找到他的弟弟,蝇营狗苟的人一拍即合,钱没抢到先说了分赃的事。 陈大也说了地址,还嘱咐了一句白雪不好对付,让这个人带刀。 林三花听问,一个飞扑过去,伸手去挠她,破口大骂:“小贱人,你还好意思叫舅舅,他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就这么被你害死了,以后可怎么活。” 白雪跪在她旁边,在她张牙舞爪打来的时候,只是紧紧的护住了自己的脸,身上挨了两拳头。 她顺势倒在了地上,免得再被拳打脚踢。 衙役不是死的,过去拦着林三花,呵斥道:“你在闹腾,直接给你轰出去。” 林三花没有打够,恶狠狠的盯着白雪,“我让你给我弟弟偿命。” 县太爷看着她闹腾并没有及时的拍惊堂木,反而看了一下白雪的反应。应该是比普通的小姑娘聪慧一些,首先护住了脸,下意识的做个防范的动作,而不是反击,应该不会武功。 他看清这一切,道:“陈大夫妇,你们说弟弟死在了白雪的手里,可是这个人我们有目共睹,她不具备杀人的能力,如果你们一意认为她杀人,可还有什么有利的证据?” 县太爷这么一问,陈大着急:“大人,有件事情我有所隐瞒,可是现在为了给妻弟报仇,我顾不得脸面,只能大义灭亲。” 白雪冷冷的看着他,“何曾有亲,何为亲。” 县太爷道:“此话怎么说?” 白雪神情黯然,“我娘是陈家的童养媳,在被抛弃之后被我爹聘娶回家,所以说有亲,是念在多年的抚养之恩,说无亲,是此时此刻被大义灭亲。” 这话一说底下围观的百姓都听得明白,要是真的是亲娘舅,怎么会为了一个妻弟来告外甥女儿的状。 于是百姓就有议论,“这样的舅舅还给他买肉吃,都不如喂狗了。” 陈大听着恼怒,也不管是不是大堂之上,直接怒怼:“你们知道什么?这小丫头和他娘特别歹毒,我先前去过他家接我那妹子,结果在村外的时候被下了毒,要不是我命大,现在都不可能活着。” 白雪不言语,迅速在脑内想着对策。 陈大就道:“大人,你看她不说话是默认了吧?” 那县令看着白雪,“他说的是事实吗?” 他紧紧的盯着白雪看,如果说先前想不通一个小姑娘如何杀死那么一个壮汉,那么现在他似乎觉得有一种可能,是不是中毒了? 白雪抬头就看到县令那种质疑的眼神,面不改色心不跳:“大人,我不说话不是默认,而是陈大扭曲事实。” 现在她舅舅也不叫,直呼其名。 陈大怒目圆睁,“对,我喝了你娘下的蘑菇汤的毒,是你往我嘴里灌鸟粪,你让我说出这恶心的事实,对吗?” “不对。”白雪愤愤道:“是你没说我娘即将临盆,要被你从杨柳村一路步行带到你陈家村,那对一个孕妇来说要走一天一夜,你是要害我娘死,还是要害她肚子里的孩子?” 陈大一时噎的说不上来。 林三花低头听着,狠狠的咬了一下牙,可是这个时候也顾不得恨,陈大答不上来,她就得说:“白雪,这么说确有其事?你娘害了你舅舅,你们如法炮制害了我的弟弟。” 白雪神情冷冷,林三花不好对付,她巧妙的避开了一个问题,又问出了一个更加令人怀疑的问题。 县令问:“可是如此?” 白雪摇头,“大人,我娘根本就没下毒,是陈大非说有毒。我首先在村里发现有些蘑菇能吃,于是告诉村中人,我娘吃着无毒的蘑菇就分给了陈大,陈大知道自己吃了蘑菇,一口咬定我娘要害,根本就不听解释。无奈之下我才给他喂的鸟屎,把蘑菇吐出来。实际上那蘑菇根本就没有毒,县令大人如果不信可以询问村长,我们整个村儿的人都吃蘑菇。林三花避开这个问题问她弟弟是不是中了毒,那么请问深更半夜来我家的贼,是撬开了门要我娘做汤吗?” 这话说出来,百姓们哄堂大笑。 村长探着脑袋说:“真的,我们村的人都吃蘑菇,活下来好几个穷户。” 县令看仵作,“尸身上可有查证中毒?” 仵作一直看着冷静的小姑娘,句句话都说在理上。他抱拳回答:“大人,不曾有中毒的迹象。” 林三花也知道这一点,抢着说:“大人,白雪这人为人狡诈,我弟弟是个壮汉死在他家里,其中缘由我也是猜想,但绝对是这丫头害死的。” 县令看她一口咬定,“那你说说原因吧。” 林三花道:“其实我弟弟真心喜欢陈三娘,也就是白雪他娘。在她做了寡妇之后我弟寝食难安,常常问我们打听消息。我家的去想把她带回来,也是想让她有个好的归宿,结果差点被毒妇害死。我弟不知情,白天去了怕亏了她名誉,所以一定是晚上去敲门,然后不明不白如此惨烈的死在他家。大人,若是不能问出实情,这害人的小妖精岂不会害更多的人。” 林三花捶手顿足,说出来的话不单是给弟弟报仇,甚至影射着白雪狠毒的,以后还会害人。 县令沉思片刻,看着尸首觉得小姑娘不可能杀人,但是陈大爆出了中毒的问题,或许他们查证不到的地方,真有什么隐瞒? 他县令也当了许久,见过哭天抢地抹眼泪的,也见过畏畏缩缩不敢说话的,撒泼打滚的也有。 唯独没见过白雪这样的,他想,小小年纪心智倒是坚韧的很。怕也是个心狠的。 他想了想,吓唬道:“你是孩子,即便是用了犯罪手段,罪责也会减轻,可你若不认,恐怕你要受皮肉之苦。” 白雪攥着拳头,坚定地说:“大人,我们没有杀人。” 林三花趁机说道:“大人,你不用刑,她不招还藐视你。” 县令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吓得这个人闭嘴。然后继续威胁白雪:“你认不认?” 白雪心中有一股怒气,对这个时代深深的厌恶,简直让她作呕。屈打成招,这四个字说出来都血腥。 她干脆站起了身子:“不用大人用刑,既然大人不信,那我便以性命起誓,我没说谎。” 她看向衙内的柱子,直接飞扑过去,要来个血溅当场,外边一阵惊呼。 一个衙役眼疾手快,按住了她的脖颈,将人拽住:“我大人不是草菅人命的人,小姑娘不要心急。” 白雪苦笑,她对这个时代充满了不信任感。 088 赶到 县令完全排除了白雪,实际上他如此逼迫,是在怀疑白雪有没有帮凶。但白雪的几次应对,基本可以确定,是个没人帮的孩子。 否则也不会遇见事情,一个人往前冲,以死证明清白。 他刚要说话,师爷突然上了台,在他耳边说了两句。 县令眉头一皱,宣布:“暂时修堂,本大人去去就回。”说把起身转入后堂。 林三花心花怒放的等着白雪挨打,县令却有事走,于是她怂恿着衙役:“你们怎么不打她,一会儿县太爷回来还得等着。” 衙役不理会她,没有大老爷的命令,他们可不能随便用刑法。 林三花索性幸灾乐祸地去挑衅白雪,“白雪,不如你早点招了,以你的这副身子,一板子都能打折你的骨头,还是老老实实认罪。” 白雪道:“我没做过杀人的事,你让我承认什么?反而是你,一口咬定我杀了人,难道院墙外是你们接应的?”说完这话,白雪猛的想起那一日还有两人接应,赶紧对着官差们说:“还有两个人接应林土,找到那两个人,真相就能大白。” 其中一衙役道:“这两人早就已经被关在后衙,二人只说是一同前往,但具体情况没看见。” 白雪咬了咬下唇。 林三花冷笑:“别挣扎了,你就等着挨板子吧。” 白雪心里说了一句未必,这紧要的关头县令走人,说不定就是自己救兵到了。她回头向衙门口望,人群当中站着一个破衣的少年,冲着她点了点头。 如果说先前还不确定,那么这会儿心里有了底。 这个小乞丐,没白给他饼吃。 村长看着白雪回头,还以为小丫头这会害怕呢,他跟衙役急忙说道:“大老爷真的要打吗?” 一衙役瞧了一眼,堂上红头签儿都已经抽了出来:“说不准要打。” 村长又看着白雪,无奈的说了一句造孽:“这是个苦命的丫头,没爹也没亲,都没人替你争嘴。有这么一个舅舅,还是害她的,枉费了她的酒,都喝到狗肚子里去了。” 堂上陈大恼羞成怒,“你凭什么这么说我?” “凭你办事不是人?这么个小丫头,怎么可能杀死一个壮劳力,都是你们自作自受还陷害。” 林三花也炸了,“呦,我说我那妹子不回家,感情是有人惦记着呀。” 村长大孙子和白雪同岁,差着年纪辈分,生气道:“瞧瞧你们两口子,哪会说个人话,难怪办不出人事。” 林三花狠狠的一笑:“我就说我弟弟死的蹊跷,如果没有个人帮忙,怎么能将我弟弟一刀毙命。如今你自己蹦得出来了,我要告诉大人。” 林三花说着连喊带叫:“大人,你赶快出来,我知道是怎么杀死我弟弟了?” 衙役去阻止她,“不许乱喊乱叫。” 村长被气的不轻,他可怜着白雪,但是没想到被泼了一身的脏水。 这时,县太爷也走了出来。 林三花立马说道:“大人,就是这个杨柳村的村长,您不是不相信小丫头杀不死人,那这个绝对是帮凶。你把他们两个拉出来打,一定能问出事实。” 林三花就是生气村长帮着白雪出头,无知的她想要找找这个人的晦气。但是没注意到县令的脸色有变化, 他坐下,拍了一下惊堂木,“林氏,你作为原告我一直听取你的证词,但是现在我好像看到了疯狗,你怎么得谁咬谁?不如这板子打在你的身上,或许能听到真相。” 林三花一下傻了眼,“大人,你是不是听错了,你刚才要打的是白雪,不如先打她,那村长的事情你稍后再查。” 县令冷冷一笑,“你一个草民到了堂上,我不问话,你指手画脚的说,我念你无知不问罪,但是这个案子明显漏洞百出,你作为死者的姐姐,到现在也没说清楚,你弟弟为何到了杨柳村,如果现在你能说清楚,咱们再往下问案。” 林三花有些害怕官威,一定要打自己,顿时抹眼泪:“弟弟,你死的怨。这是要逼死我全家呀!” 陈大配合着她,“是啊,内弟你死得好惨,被人害的到现在都说不清。小姑娘一寻死就有人信她,不然我们两个也死了去找你?” 嘴上说着寻死觅活的话,但身体上没有任何行动 他们两口子在大堂上一哭,百姓们议论纷纷。 那县令冷冷一笑,一开始的确是有些同情死者家属,秉着秉公执法的态度,想要看到事实真相。 但是如今有人保证白雪是好人,那么这个一直四处泼脏水的女人,还有那个所谓的娘舅,心思可就叵测。 县令一瞬间思索完,捏起了四个红头签儿。这四个红头签就象征着四十个大板,而这四十个大板还暗藏玄机。 衙役一直在看着,以为还是一个黑头签,结果变成了四个红头签,执刑的衙役看见了白雪,觉得这是要打烂吗? 林三花看着县令终于往下扔签儿,她是高兴的不得了,也跟着看下了白雪。 白雪歪头看她,露出了诡异的笑。 林三花莫名一个哆嗦,就看到红签落到了她的脚下,还没等她明白过来,陈大脚下也落下了五个红头签。 “本官也想知道真相,就由你们来说。” 百姓都纳闷原告怎么挨打?一个个小声的议论着。 那县令也没让人阻止,就在一板子一板子打下去,一开始还鬼哭狼嚎的林三花和陈大,终于忍受不了疼痛,从喊着冤枉到他们愿意说出事情。 县令挥了挥手,还差几板子没有打够,但是他们已经不行。 “谁来招出事实,剩下的板子可以免了。” 陈大一听,往前一爬:“大人,都是我的婆娘鬼迷心窍,看到白雪丫头能够挣钱,就眼红的让他弟弟去抢钱,却没想到发生了意外,死在了白家。那两个小混混都看见了,是我们给了封口费,他们才不说实话的。” 林三花拼命扯着他的腿,可是一句都没阻止。 陈大全部招出,“至于是怎么死的,我就不清楚了。” 县令点了点头,“林氏,你丈夫说的可有假话?” 事到如今林三花还硬气,她怨恨的瞪着陈大,费力的说了一句:“他胡说八道。” 县令看着她,“都说家有贤妻,男人不做横事。如今看你不懂,那就让板子教会你。打。” 县令一声令下,林三花剩下的板子又拍在了身上, 疼得这个人又是死去活来,最后实在是支撑不住,终于说了一句,“大人,我招。” 089 请客吃面 复杂的案情出现在刑侦小说中,现实生活中,就是县令一顿板子打了原告,打出了事实真相。 村长看着都解气,带头说“大人英明”,这百姓也跟着说。 县令抬手叫众人安静,问林三花:“可招?” 林三花早没了强硬,断断续续陈述就是见财起意,和陈大说的差不多,最后愤愤不平说了句:“我就想看着他们不好过,想……她死……” 说完最后这个字她彻底的昏了过去,这红头签的仗刑十分的厉害,这是打不死却打残的刑罚。 县令命令一盆水浇醒了她,案件她还没听审完,县令老爷惊堂木一拍,“陈大,林三花,你们串通内弟见财起意,致使林土不甚死去。此事和白家无关,尸首领回去你们负主要责任。而林土明知恶意行为还前往,自作自受天道遣之。今本官红头签也是降罪你们,回去各自反省。白家姑娘也无罪归家,白雪,你可以回家了。” 白雪怔愣了那么一会儿,道:“谢大老爷明察秋毫。” 县令凝视了她一秒,转而问道:“陈家村可有来人?伤者死者一并带走。” 一个男子脸上没有血色的上来给县令磕了一个头,“大人,小的陈家村的, 来领大人的命令。” 县令点头说了一句退堂,在最后一句低沉的威武中,白雪走出了衙门,没有去看狼狈不堪站立不起来的两个人。 外面的街道寒风凛冽,迎面刮来甚至都透着疼。 白雪深深的呼吸了一下,这是干净清冽的味道。 村长高兴,“白雪,回家吧。” 白雪犹豫,她还有人没有道歉,就这么走了欠点意思,便说:“谢谢村长帮我,给我娘带句话,我晚些回去。” 村长犹豫一下掏出来个钱袋,“我来的时候你娘把你家里的银子给我,大概是想着我在这边帮你打点一下,我想你留下或许有用。” 白雪接过来,她知道陈三娘吓坏了,能够想起这事估计是徐家嫂子提醒的。她摸出十多个钱,走到不远不近的破墙根儿下,对一个乞丐道:“在麻烦你,去西市找一个赶车的来福,谢谢。” 少年乞丐抬头扫了她一眼,倨傲的说:“你真拿当小爷当跑腿儿小厮?” 白雪一笑:“大家都是兄弟,你帮我个忙,回头我请你吃饭。” 少年乞丐一把摸下了她手中的铜板,撇嘴嫌弃:“谁跟女人当兄弟?”却也起身往出跑了一趟。 村长有些担忧:“他能找来车吗?别再拿钱跑了。” 白雪道:“如果十个钱他就跑,真的注定一辈子是乞丐,不值得人信任。” 村长不明所以,“还是不要轻易的相信人,这画人画虎难画骨,你虽聪明涉世不深,要记着。” 白雪点头:“村长,今日之恩白雪记下了。” 村长摆了摆手:“白雪,你这孩子聪明,如果是别人我这个村长也得来。恩不恩的,你已经恩惠了整个村子,别看她们不说什么,可是都记在心里的,就是个别人表现差了点儿劲儿。” 白雪知道他说的是谁,笑了笑。两个人在风口站了一会儿,马车赶了过来,速度很快。这个时候马车也来了,倒是真的快的很。 “村长,您先回去吧,麻烦您通知我娘。我留镇子上还有点儿事儿。” “那你在外注意安全。” 白雪应下,对来福说:“如果你再回来能到集市口找我?我还得雇一趟你的车。” 来福对这个小丫头挺有印象的,说:“但是来去的一个半的时辰,你还得等。” “等得。”白雪还有事,所以也不是坐等。 村长走后,白雪想谢谢那少年乞丐。 她笑着说:“我请你吃东西以作答谢。” 少年乞丐未说话。 “那我呢?”一个拉长调的音调响起,从墙后走了出来。来人正是肖张,他才在屋里喝了一碗热茶,穿着单薄的衣裳在外走也不冷,眼眉弯弯,透着三分得意与少年轻狂。 白雪干脆退后一步,对着二人鞠躬行礼,清脆的说:“谢谢两位少侠。” “不客气,我乃游侠是也,路见不平就出手。”肖张嘴上说着不客气,面上满是享受。 少年乞丐撇了撇嘴,转身又要走。 肖张好奇的问:“这人是谁?险些砸了莫府的门,亏的我脚不快出来的早。” 白雪简略的说:“两日前认识的。今天多亏两位,寒风受冻而来,前边儿有个面摊,我请两位吃饭。” 少年乞丐想故作不屑的离开,但顾子发出了一阵绵长的叫声。他四处跑着去找人热量消耗也大,一直在县衙外的墙根儿听着审讯,早上吃的那点清粥早就消化的干净,肚子空空瘪瘪,不知下一顿在哪。 他挨了白雪一顿打要强好面子,那是吃了饼是无可奈何,如今不想再承认人情。 但街头的那家面摊儿的面特别香。 白雪过去拉着他的手,拽着人一步一步的走。 他别别扭扭的跟着。 肖张跟在身后,抱怨道:“我可是帮你跑了一趟县衙,你就拿清汤面来糊弄我?” 少年乞丐心里不是滋味,他盼着都吃不上的一碗面,是人家不稀罕的。他们三个就算是走在一起,用眼睛都能瞧出来云泥之别,他生于穷困偏偏要脸。 “今儿个匆忙,吃不着好的,改日我做饼给你们送去。”白雪嘴上敷衍着,将两人带到了面馆,一般过了正中午就没啥人,他们坐在临时搭建的小棚里,要了三碗面。 肖张等面百无聊赖,便向小乞丐搭讪:“小兄弟哪里人士啊?” 少年道:“道河村的。” 肖张又问:“那家里有什么人呢?” 少年答,“无父无母,领了两个兄弟,捡了两个兄弟。” 肖张揶揄一笑,“那你这职业是乞丐吗?” 少年一张脸胀得通红,隐隐有些怒气。 肖张笑呵呵的说:“我也当过乞丐,当乞丐可是一门技术活。”紧接着他就大谈当乞丐之道。 少年本自尊心受挫,慢慢觉得此人满嘴不着调,简直可笑,便沉默不语。 面摊老板先上了第一碗面。 白雪便说:“你查户口,面来了吃面。” 肖张把上来的面先推给白雪一碗,“你饿你先吃。” 白雪也不客气,左右三碗面都是她付钱,早吃晚吃而已。 紧接着两碗端上来,肖张吃着清汤挂水的面慢条斯理。 白雪和少年吃得格外的快,没一会儿碗都见了底。 090 帮手 肖张瞧这狼吞虎咽的两个人,一笑:“你俩饿鬼投胎呀,要不要再来两碗?” 白雪看了小乞丐,对方还紧紧的抿着嘴明显意犹未尽。她便说:“老板再给我们做两碗。” 小乞丐舔了舔唇,他有自尊心,也怕饿肚子,捏着碗的边缘,瓷碗还烫手,突兀的问道:“我那一碗不吃,能带走吗?” “吃着还拿着?”肖张没反应过来。 乞丐咬紧牙关,但一想这是高门大户里的人,得罪不得就生生忍下。 肖张说完才想起来,“对,你家里还有兄弟。” 少年有点恼怒他看破也说破,站起身来说了句,“我吃饱了,不吃了。” “今儿个你帮了我大忙,让我免于牢狱之苦,面管够想拿走,也可以多带几份儿。”白雪话锋一转:“除了吃饭,还有别的事要和你谈。” 小乞丐皱着眉头,警惕的看了她一眼:“你给我一次吃的,我帮你一次,咱们已经了无相欠,也没什么好说的。我顾二就算是穷死饿死,也不向女人低头。” “如果我说能给你们吃的,保证你和那些孩子日后饿不着,你可愿坐下谈谈?” 顾二迈出去的腿收回,他有些愣愣的看着白雪,他天天挣扎的不就是温饱线吗?不就是想养活自己弟弟吗? “你有那钱,养个成年劳动力不好吗?” 肖张也提醒了白雪,伸着巴掌晃着五个手指,“你想清楚了?五张嘴。” 白雪道:“我是让他们自力更生,不是我养着。” “如何自力更生?”顾二阴沉着脸问。 肖张吃着碗里的面,也在静静的听着。这个自己认识不到半年的女孩,如何教别人自力更生, 白雪伸手又要了四碗面,然后才说:“具体的我还没想好,但是那天你说的话我记在心里,你能打工那四个小的不能打。那么我招工你一人有饭吃没工钱,同时养着你家里的四个,眼下只管吃,其他的还得看日后你的努力。” 顾二一听自力更生是给她打工,不由得有一种被戏耍的感觉,他刚想生气地走,面馆掌柜的端上了四碗面,油乎乎的看着他眼睛一热。 白雪道:“这是我今日的兑现,你可以把他们叫进来吃了。” 顾二攥了一下拳头,随后走向门口冲着巷子里面喊了一声。 四个衣衫褴褛的孩子蓬头垢面,面摊老板的不想让他们进来。 顾二就横眉立目,“怎么,买你面不给你钱吗?” 老板的与他争辩了几句。脏兮兮的孩子弄脏了桌子,旁的客人还怎么做? 肖张看着:“哎,小豹子啊。” 白雪也不抬头:“你还大老虎呢。” 肖张笑得眉梢风流,不过十五的年纪已经能初窥英姿,“那你也不该厚此薄彼啊,给他一份工怎么不给我?” “你有大树好乘凉的,我这才多点个庙。”白雪无奈的应付着:“少爷有威信,别让面摊老板难为人了。” 肖张这才扭头,“老板,我请的人,吃完就走。” 掌柜的看着肖张,哪怕穿着的也是粗布的衣,可是天生的清贵在骨子里流淌。 “那好,让他们快吃。” 几个孩子一听能吃,并没有因为面摊老板的话而上桌,都是抬头看着顾二。 “进来吧。”顾二招呼了一声,几个孩子才进来,用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全部吃完碗里的面。 肖张看着小孩子,在看白雪,冲她伸了一个大拇指。 白雪知道是说她有胆量,可她自己却知道,身单力孤难成事,她也需要人手的帮忙。 白雪去付钱,肖张身后也跟着去,六碗面一共三十六文,掌柜的要了三十五文。 白雪钱还没有掏出来,肖张那边已经递了过去。 “不是说了我请吗?” 肖张眉目含笑:“小豹子可是爱颜面,大老虎难道就不爱面子?女孩出门哪能叫你掏钱?” 白雪有些好笑,半大孩子还挺有绅士风度:“怎么是白吃,帮了我好大的忙。” 肖张把找回来的碎银给她,“我吃肉,一碗面可打发不了,回头给我带来。” 白雪他们付了钱往出走,顾二领着孩子站在路边。 “今天需要我做什么?”面已经吃了,他来兑现行动。 “那就先和我去一趟肉铺吧。”白雪说完,问肖张:“你是回莫府还是和我一起去挑肉?” 肖张伸了伸修长的胳膊,“少爷吃饱了就想休息,就不和你去了。” 白雪道:“那走了。” 顾二领着孩子跟在他身后,一个个吃饱了格外有精神,刚才吃面快没看清白雪,如今一个大点的在身后问顾二,“哥,那不是打咱们的那人吗?” 顾二道,“哥那天和她闹着玩呢,你不用记着。” 大点的孩子有些茫然,闹着玩给他哥打了个鼻青脸肿。不过转而想到今天的面那天的饼,很欢快的跟了上去。 白雪笑呵呵的看着他,问:“你叫什么名字?你们住哪儿?” 大点的孩子响亮回答,“我叫顾三,我们住在穷巷里。这是顾四,这是二狗和三狗。” 白雪看着他们,顾三儿和白云差不多大,但平日里在大街上到处都跑,见惯了人情冷暖,倒是比同龄的孩子还能说。 “嗯,认识你们很高兴,以后我们会常接触。” “那你还能给我们饼子吃吗?”最小的三狗问了一句。 白雪一听犹豫,那东西自家也不常吃。 顾二看出了为难,“三狗,教你的都忘了。” 三狗吐吐舌头,绕着小步跑到了后面偷看白雪。 白雪和他挥了挥手,几个人很快来到了肉铺,掌柜的正在剔肉,没看到乞丐堆里的白雪,伸手就轰着他们,“去去去,一边要去。” 白雪往前一站,“掌柜的,我跟你订猪内脏的,不知道你今天可留了,我想提前拿走一副。” 卖肉的抬头一看是白雪,当时还纳闷小姑娘为什么要这么多内脏?如今瞧着那些乞丐,心里大概了然了。 “今儿个有两副,你都要吗?刚好是今儿个杀的猪,肠子肚子还没有冻实,你要不要全来着?” 白雪这身后有帮手,问顾二:“你家离的很远吗?” 顾二没想到是拿他家去,点了点头,“穷巷不是很远。” “那就全拿着。”白雪说完,一指卖肉的要剔去肉的排骨,嘴里有些发馋:“你给我留三根排骨,肉多点我给你肉价。” 本来拿轻贱眼光看她的掌柜的,一下子愣在了那。 091 准备材料 顾二顿时有些慌,心说你吃面吃傻了?提醒道:“骨头哪能和肉一个价。” 白雪一笑,“恐怕日后骨头就得比肉贵。” 掌柜的只当在说笑话,“有肉谁买骨头啊?” “我买,按我说的给我三根。” 白雪买了两副下水都没有三根带骨头的肉贵,用破布袋装着内脏。 白雪要和顾三抬着一个,但是顾二全部扛在了肩上。 白雪瞧着他有些力气,那天能被自己打趴下是饿的缘故。 沿途买了碱和醋,再往前走的时候看见了铁匠铺。 她站在了铁匠铺前,铁匠师傅问,“要做什么?” 白雪拿了他这里一个铁棍,一边画一边给他讲解,“我想要个能活动的锅台……这样这样的,能做吗?” 铁匠师傅明显觉得不难,“你什么时候要?” 白雪道:“后天早晨,但是这之前我得让他来试试锅,你能多长时间做好?” 铁匠师傅也没什么活,“连夜我就能做成,只是得一百文钱,你……” “给你一半,没有问题我取时在给另一半。”白雪说着给了他五十文钱,完全出乎铁匠师傅的意料。 “你再给我做个平底锅,我想三十文足以了吧?我要这么大的。”白雪又比划了一下,“做好以后一起给你钱。” 铁匠师傅高兴,今日生意不错,应了下来。 白雪也没在这多耽搁,她也急着回家。 她还得把猪的内脏收拾一下,就跟顾二快走。 快到巷口的时候,顾二道:“你财漏白,就不怕我害了你?” 白雪:“我也是夹缝生存。你就为了眼前这点钱的,不要以后了?” 顾二扯着嘴角冷笑,“你真是少见。” “常见就不少见了。” 白雪跟着他们入了巷子,终于明白这里为什么称之为穷巷。到处都透着穷苦的味道,房子看着都是风雨飘摇的。 顾三推开一扇支离破碎的门,他们几个走了进去,不出意外的看到了大写的穷。 家徒四壁好歹能称之为家,可是顾二他们住的地方,墙皮漏着干草,缝隙吹着草摆动。唯一没漏风的是炕上那一块,有破败的席子还有坑坑洼洼的炕。除此以外是一口锅和一个破墩子,上面摆着掉了茬儿的碗,看来平时当桌子用的。 “能烧把火么?”白雪感觉进入了冰窖。 顾二有些窘迫,对顾三说:“抱些柴把锅烧一下。” 顾三有些犹豫,“烧了冒烟,待不了人。” 顾二一下子有些后悔把人带了回来。 白雪伸手摸了冰凉的炕,“你们平时炕也不烧么?” 顾三点了点头,“邻居说我们穷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壮。” 他们说完还在笑。 白雪听着,真不知道他们怎么过来。就想着徐大哥给他家掏炕的情景,说是炕冒烟是堵住了烟道,只要挪开就好,那么锅也是这个道理。 于是她让顾三拿来材,在灶口试了一下没抽劲。顾二不知道她干什么,可白雪指挥着他,“你把锅搬下来。” 顾二将信将疑挪下来锅,白雪往里边看了看,果然是有东西堵住了烟道。 她够不着让顾二够,不但拿出了掉落的东西,还扒出了好多的灰。 “这回看看有没有抽劲。”白雪又让顾三加材,果然听到了呼呼的风声。 顾三和几个孩子高兴的拍手说,显然温暖了都舒服。 顾二看了白雪,“你知道的还真多。” “那是,跟着学吧。”白雪不客气,说着四处看,“有水吗?” 李二跑去看破缸,光光的钳了几下上边的冰,“姐姐,底下有点水。”小家伙也不再很怕她。 白雪过去看着冻厚厚的一层,就说顾二,“你挪到灶坑的前边,烧火的时候一会儿就化了。” 顾二感觉她需要水,就把缸挪了过去。 白雪把冰放到了锅里,随着呲啦呲啦的声音慢慢的变成了水。 “好,接下来我教你们怎么做。” 白雪拿过一副猪的内脏,由于他家也没个大盆,就把猪肠子放在了袋子里,把猪心猪肝猪腰猪肚猪肺猪膀胱还有猪舌头全部放在锅里,用温水洗着的时候,告诉他们一样一样怎么洗。 顾二看着挺简单,伸手要做。白雪让他洗干净手,他红着脸将手插进了冰水里,将指甲缝都剃得干净。 白雪看着他都洗干净,拎了拎水放在袋子里,然后开始教他洗肠子。 肠子里翻出来了猪粪,顾二一阵的恶心。 白雪也不看他,漫不经心的问:“你们这附近有荒着的地吗?可以种菜的那种?” 顾二道:“我家后边有一块大院子,应该可以种。” “那好,这些东西你扔在后院,开化的时候用土呕肥,然后晾干用柴火闷着烧一下洒在地里,我给你移植山药和山芹,种植的好会是个收入。” 顾二现在就是恶心,两副肠子翻完之后,他忍不住问:“这东西你弄出来就为了上地?” 白雪白了他一眼,“你看不出能吃吗?” 本来作为乞丐的顾二只是单纯的恶心,可是现在差点吐出。 他用手指着白雪,“你要给谁吃?” 想起她说的管饭,顾二有点担忧是不是眼前的东西。 白雪又白了的一眼,“想得美,我才不给你吃呢。看着啊,用醋和碱一起洗,既杀菌又去恶臭,包括你日后见到它,再也不这么恶心。” 顾三他们眨巴着眼睛看着。 顾二一下子明白过来,“这就是你给我找的活?” “对。”白雪道:“以后我买过来你洗,然后再帮我送到牛车上。” 顾二虽然很恶心,但是他看着白雪似乎要长远的经营,问她:“你拿来做什么?” 白雪把洗的白白的肠子放在了袋子里,“这些东西大有经营,只是没有第一个吃螃蟹的,我来开个先河。” 顾二难以想象。 白雪也没有多解释,看了看天,时候不早,便说:“你还得送我去集市口,怕是来福的车已经回来了。” 顾二收拾了一下东西,洗的洗摘了摘之后,如今就剩下一个布袋,他自己送白雪去了集市,看着她坐着马车回了村儿。 遥遥望着那马车影子,顾二想,她真的能带自己走出饥饿吗? 092 买羊奶 白雪这次回家没有让马车停在村外,大大方方坐着马车到了自家门前, 三娘正等在门口,望眼欲穿。刚才林氏还嘲笑她等不回女儿,结果女儿坐着马车回来了。 陈三娘想,太打脸了。 钱氏在自家院里也看见马车,打开门的喊了一句:“是雪儿回来了?” 陈三娘一边接着女儿,一边高兴的回应:“是,是我闺女回来了。” 白雪下车还拎着东西,没注意白云来接,一松手,东西太重,累得他一个趔趄,把东西扔到了地上。 陈三娘和白雪看着一笑,一扫担忧的阴霾。 村长跑过来和她说,白雪平安无事,但当娘的总要亲眼看见才能放心。 车夫来福扫了一眼她家里,青石砖的大房子亮亮堂堂,难怪住在村里还能花钱雇他的马车。 “小姑娘,我先走了,日后用马车去西城找我。” 一进村的时候,白雪已经给他结了账,所以冲他点了点头:“好的。” 陈三娘急忙拉人进屋,也不管白云吃力的往回拽东西。 陈三娘一进屋就抱着她喜极而泣,上下的摸着,“有没有伤到哪?” 白雪微笑,“我没有伤。” 陈三娘还有点不相信,上上下下的检查着,白雪投降似的让她看,直到白雪再说“我真的没事”,陈三娘才放心地坐下来,问道:“我那坏了心眼的哥哥嫂子,听说县太爷没有判他们关押?” 白雪点头:“县太爷说了,他们指使林土来抢劫,可林土到底也是个大人,有自己明辨是非,哪怕是死了自己负大半责任。这主使之人被县令降了红头签儿,我悄悄打听了一下,两人日后是残疾了。” 陈三娘想着昨天晚上的惊心,舒了一口气,“恶有恶报。” 可说完,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你外婆哪怕是不会消停了。” 白雪道:“这个我看到未必,她年纪大了得有人送来才能闹。” “姐姐,什么东西这么沉?”白云把东西扯到了门口,冻的小脸通红还一个劲的往下淌汗。 白雪赶紧搭了一把手,“好吃的,一会儿姐给你做。” 白云听到好吃的眼睛一亮,关上门迫不及待的说:“姐,你能不能现在就做,我和娘一天没吃了,小妹饿了都没奶。” 陈三娘到底是上了火,急的奶水都没有了。 白雪进屋看了一眼炕上的小可怜儿,圆圆的脸蛋挂着泪痕,看样子是哭着睡着了。 “娘,事都已经过去了,赶快吃饭下奶,可不能饿着白羊。” 白雪在这方面没什么经验,以为吃了饭陈三娘就会来奶水。说干就干,掏出了两副猪下水。 陈三娘连质疑都没有,就蹲在地上帮着一起清洗猪内脏,她们整整洗了三遍的猪内脏。尤其是猪肚和猪肠又用盐和面粉在清洗,确保了干干净净, 白雪丢出四个猪腰子余下下锅加水。 陈三娘看着大半锅的东西问:“雪儿,这就是你说的新生意吧?” 白雪笑着点点头,把没焯水的四个猪腰子拿出来,去了骚线先斜刀切在立刀切,粒粒分明还不断。 白云看着新奇,“姐,这个也是用来卖的吗?” 白雪一笑,“这个我们做着吃。” 白云看着他姐把东西最后改成了麦穗儿一样,拍着手的高兴不已,“姐你做的是什么?” “溜腰花。”白雪兑碗汁,把盐酱油糖和香菇粉淀粉放在了一个碗里,加了清水搅拌后放在一旁。 “娘,家里还有饭吗?” “有。”陈三娘在后屋端来剩饭还有泡着的木耳。白雪一看正好用得着,一会儿木耳溜腰花,酱油炒饭,能美美的吃上一顿。 锅开,白雪把焯好的内脏浮沫打静捞出,重新放了水焯腰花,捞出再起锅放油,葱蒜爆香加木耳,炒的油亮放腰花及兑好的汁水快速翻炒,鲜香红亮木耳溜腰花出锅。 陈三娘和白云闻着香肚子不由得咕咕叫,白雪快速的炒了一个酱油炒饭,就着葱香的锅调了一个山药汤,一家人就热热乎乎上桌吃了。 也不知道小白羊是不是能闻到香味,饭吃到一半她醒了。陈三娘觉得自己也差不多饱了,打开怀儿的开始喂孩子。 可白羊一边吃着奶一边蹬着腿的哭,白雪不解过来,就看到陈三娘脸色不对。 “怎么了?” 陈三娘叹息一下,“也许过了这个晚上会好。” 白雪一听就知道孩子没奶水喝,放下了碗筷,“我去隔壁买羊奶。” 白雪拿着碗推门出去,这傍晚的天灰蒙蒙的,又洋洋洒洒下起了雪,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雪地上带起雪沫子飞飞扬扬。 白雪来到了隔壁。 钱氏看着完好无损的白雪,拍了拍手说:“你这孩子有福气,摊上这么大的事儿都能逢凶化吉。” 白雪憨厚的一笑,“婶,我是逃过一劫,可是我娘没奶水了,你家能卖我一些羊奶吗?” 钱氏叹息,“哎,白羊这是跟着遭殃了,一碗的羊奶要什么钱?” 她说着让他家老头子去,没一会儿端回来养奶。 白雪想陈三娘可能不会在来奶水,狠狠心把二十个钱放在了炕上。 钱氏看着心动却没好意思拿。 白雪说:“婶子收着,怕是以后要麻烦你。” 钱氏高兴的笑了笑:“左右邻居的我也不好意思收,既然你给,那我也就不推推辞。这样我给你拿些陶碗,我看你家的都破的不像样。” 白雪有些迟疑,“你家怎么有这个?” 钱氏道:“你忘了,我家你大哥有这么个手艺,村里用的盆盆罐罐都是我家的。” 她说着,给白雪拿来五个大碗。 白雪看着泥烧的土碗,大概是技术不怎么成熟,有着气泡和黑点,还有略显粗糙。 当然了放在这里都不是问题,她不由得眼睛一亮,“婶子,这个碗怎么卖的?” 钱氏以为她嫌自己给的少,道:“一文钱一个,我给你多拿两个。” 白雪摇头:“不是这个婶子,我想买三十个碗。” 她特意咬中了买这个字。 093 送东西 白雪在回来的时候,钱氏夫妇也跟着过来,他们手里拎着一摞一摞的碗,放在了外屋的地下。 陈三娘赶紧招呼他们,虽然是左右邻居,可是自从她是寡妇之后,左邻右舍很少来往。 白雪看着她们进屋说话,自己给白羊热奶,兑了水之后慢慢的温下来,她拿着小勺子去喂白羊,白云也趴在一边看。 钱氏看着白雪,“三娘,你真是好命的,能有这么一个好孩子。” 陈三娘:“我也没想到。” 钱氏一进屋就闻到了特有的肉香,如今看着桌上那炒的好香的饭菜,道:“孩子吃得饱就是长得快,你看你家雪,都快有你高了。” 陈三娘不自觉的也摸了一下脸,再看趴着的白云,何止白雪身量高,白云也跟树苗一样蹿了起来,她胳膊上都是肉,这点肉真没白吃。 钱氏突然就说了一句:“我家怎么就没有这么大的儿子,不然我和你做亲家。” 陈三娘听了格外的开心,还以为女儿摊上了这个事,一定会被嫌弃的。但是听着钱氏的话,女儿将来也不愁嫁。 白雪喂了小白羊,心说古代议论婚嫁就是早,觉得自己十年之后都来的及。 她让白云喂着白羊,去给钱婶子拿了三十文钱。 钱氏只当小姑娘脸皮薄,乐呵呵的收了钱走了。 陈三娘送走了人紧紧的插了门,折腾了一天零大半宿,她们不但精神疲惫身体也疲惫,天刚刚擦黑儿收拾收拾就睡觉。 陈三娘并没有因为后院死个人不踏实,只是把白雪叫到她的屋子里,大家一起睡。 除了中间陈三娘喂一遍孩子,白雪和白云一觉到天亮。 起来的时候陈三娘已经做好了饭扣在桌上,现在洗着白雪昨天买回来的碗。 陈三娘问:“雪儿,你买那么多的碗,来去拿着可够累的。” 白雪洗脸刷牙,尽量保持自己的干净卫生。擦着脸,说:“我想好了,可以放在周叔那。” 陈三娘想着麻烦一个陌生人,就道:“怎么能补补人情?” 白雪一拍脑门,“我早就说给周叔做一身衣裳,如今再有一个月也进了年节,回头我买块布给做个长袍吧。” 陈三娘洗好的碗放在一边,就擦擦手上炕在,在柜里翻出来白雪买回来的布。这卖出去一些还剩下不少,三个颜色往那里一摆,陈三娘抽出了深色,“雪儿,就这块吧,质量好。只是这人的身材,多高多胖你得告诉娘。” 白雪一下子想到了有些驼背的李老歪,道:“和隔壁李叔身材差不多。” 陈三娘直接翻出里边没有掉色的,用手丈量富富有余,做两身也没问题。 “吃完饭在做。”白雪给他们盛了一碗,吃着陈三娘新蒸的馒头和昨天剩下的溜腰花。 大概是因为挨过饿,陈三娘有个习惯,那就是菜总要留下一部分,用她的话说细水长流。 白雪看着宝蓝色的布,就想着肖张这次可是帮了大忙。喝了一口粥说:“那件宝蓝的里边掉没掉色,能不能做一件瘦点的长袍?” 陈三娘伸出去的筷子停顿了一下,“我翻看过,没有藏青的剩的多。” 白雪:“没事,你把浅色的放到领口处,往下如同渐变色一样,也好看。” 陈三娘迟疑,还是抬头直视她,“你要给谁做?” 白雪也不隐瞒,“上次跟你说的那个少年,也帮了我不少的忙。像这次我能平安回来,也是他帮了我。” 陈三娘一听是这样,高兴得道:“雪儿知道知恩图报,娘一定给你好好做着,就是棉花不够。” 白雪放下了碗筷,“我明天去镇子买回来。” 陈三娘点头又若有所思:“这次村长帮了大忙。这外人做件衣裳就可,但是这一个村子的不方便。” 白雪知道陈三娘重人情,就说:“那送一块布行吧,吃过了饭我送去。” 陈三娘觉得这样妥当,丈量好了都富富有余就拆开。 白雪要出去,也想起了一个事,说:“上次拿回来两个泥板子,那是大壮给他爹捎回来的,我给送去。” “在仓房。”陈三娘是个利利索索的人,东西放哪儿都有地儿。 白雪穿戴好去拿,刚好白云喂完兔子和鸡。 “姐,去哪我也去。” 如今家里算是太平,白雪就领着他出了门。一路上,两个人踩着雪印,咯吱咯吱的很好玩,一直到了村长家。 宋婆子看着回来的白雪,眼神里有着说不明道不清的东西,也没让这俩孩子进屋,就问:“什么事儿啊?” 白雪把布递了上去,“婶子,这是我谢谢村长的。” 宋婆子一看是不错的布,笑呵呵的接了过去。 “你瞧你这孩子这么客气,进来坐会儿吧。” 白雪拿着手里的东西,说:“我还得去一趟徐家,这是他家大壮捎回来的。” 宋婆子道:“那赶快去吧,大冷的天别冻着。” 白雪和白云拿着东西走了,她还跳着脚的往徐家望了望。 村长站在门口道:“你看见了吧,白雪和徐家走得很近,就你嫌乎人家。” 宋婆子却道:“你不知道抬头妻低头汉?她家院里刚刚死了人,可是你看见这小丫头怕吗?抬首挺胸的走着,我儿可不要这样。” 村长摇了摇头,“妇人之见,有你后悔的。” 宋婆子看着探头探脑往外瞧的小儿子,狠狠的瞪了一眼。 周铁柱说了句:“她好像长高了不少。” 上次见还是个小豆芽,现在像花朵含苞待放。 白雪去徐家,结果看着人家正忙着,把院里院外的雪都收集到大木桶里。 她过去打着招呼,“嫂子,装这么多雪做什么呀?” 徐嫂子一看是她,笑着说:“你大哥年年着急收稻谷,这关在仓里就闭着热气,来年播种的时候种子发烧,所以赶着冬天多收点雪,清明的时候浸泡稻谷就能去除热气。” 白雪不懂这些问题,把手里的泥板子递了过去,“大壮让我捎来的。” 徐嫂子没接,“走进屋,给我送进去。” 094 徐二娘和周铁柱 白雪在宋婆子那就看出了一点不受欢迎的端倪,犹豫着没往里走。 徐大哥憨厚的招呼着:“走吧,进屋给我说说我那俩小子,又有挺长时间没看着他们。” 白雪听着这话没法不进屋,可是刚进了院子往里走,屋里旋风一样的人冲了出来。 徐二娘双手一拦,“你这么晦气的人,不许进我家的屋。” 白雪一怔,站住了脚步。 徐嫂子无比的尴尬,“二娘,快让开。” 徐二娘粉红的唇一撇,“娘子,你把这么晦气的人领回来,难道不知道爹娘不舒服吗?” “这和爹娘不舒服有什么关系。”徐大哥弄好了木桶赶回来,就听到他妹子出言不逊。 徐二娘气得一跺脚,“哥,你和嫂子怎么回事,他家抬出去一个横死的人,娘都说了这样的人晦气,你们还往家招。” 徐嫂子脸是一阵红一阵白,脚都不知往哪站。 徐大哥更是生气:“你回屋去。” 徐二娘骄纵惯了,双手一叉腰,“我就不回,这是我家,不许这个扫把星进来。” 白云听不懂什么是扫把星,但是他看得懂行为,拉着白雪的手:“姐,我们回去。” 白雪平淡的一笑,把东西给了徐嫂子,心平气和的说:“我还要着急买豆腐,就不跟嫂子多说了。” 说完,她领着弟弟走了出来,也没看到村长家的门口周铁柱在注视着她。 她如同宋婆子所说,哪怕是被人刚刚骂完之后,依旧是抬着头领着弟弟走了。 周铁柱不由得一笑,觉得这个小姑娘跟村里的姑娘都不一样。 徐二娘挨了哥哥的一通骂,还是不认错,直接跑出了院子,看到周铁柱的身影。 两家离的不远斜对着,彼此又都认识,她走出来甜甜的叫了一句,“铁柱哥,干什么呢?” 周铁柱道:“看着你哥收雪,我也想出来收点儿。” 徐二娘看着他空着的双手,哪里是要收雪,往他目光所及的方向看了一眼,跺着脚负气的回了家。 白雪牵着弟弟的手去买豆腐,还不懂事的白云抬头问:“姐,什么是扫把星?” 白雪摸了一下白云的小脸蛋,蹲下来给他系鞋,说:“好孩子不说伤人的话,忘掉这个词。” 白云摸摸她的脑袋,“那姐姐忘记了吗?” 白雪一笑,“她的话都是浮云。” “浮云是什么?”白云刨根问底儿,又或者是带了个云字他想知道。 白雪意识到这一点,斟酌着想要告诉他。 结果身后有人说道:“你姐意思是浮云随风一吹就没了。” 白云若有所思,“那我一吹是不是也没了。” 白雪看了一眼后边的少年,正是帮她拉过滚子的周铁柱,笑着打了一句招呼,“你好。” 周铁柱道:“你可以叫我铁柱哥。” 白雪紧紧的闭着嘴,笑而不答。 周铁柱不明就里,“我比你大三岁。” 白雪还是不叫,她相信这句铁柱哥叫出来,自己鸡皮疙瘩的掉一地。 周铁柱见她不叫也不生气,说:“徐二娘被她父母惯坏了,你可别放在心上。” 白雪听着对方宽慰的话,奇怪的想着,你都听到了我的话,我又怎么会放在心上? “没放在心。”白雪这回说话,只是说完,拉白云就走:“再见。” 周铁柱看着对方脚步飞快的离去,哑然失笑,用手摸了摸脑袋,觉得自己有些奇怪。往日里觉得村里的姑娘都很烦,头一次撵出来追着人说话,结果白雪不给面子的跑开了。 他浓密的眉皱了皱,村里的姑娘看到他都希望多说几句话,如今白雪飞快的离去,要么是徐二娘骂她扫把星受伤害了,要么是情窦未开。 白雪还小,周铁柱一时之间竟觉得挺遗憾。 外表萝莉内心御姐,就是白雪的真实写照。 她买了十多块豆腐回家,怕白云再提扫把星这句话惹陈三娘忧伤,进了院门嘱咐好,又给他找了活让他烧火,自己进屋和陈三娘说了几句话。 陈三娘手法细致地做着活,她没多打扰,要了一块白布去了灶房。 在清水盆里洗干净,拿出十多种材料,花椒大料桂皮香叶等等全部用布包住。 白云看着问:“姐姐拿这个炖豆腐?” 白雪摇头:“姐姐我要炸豆腐。” 把摘下来的大油在锅里靠,然后才开始炸豆腐。 猪油上色很慢,白雪趁着这功夫拿出了排骨,用自己磨碎的香料开始腌制。 锅里的豆腐随着时间一点点的变得金黄,定型之后白雪捞了出来,盛了油在罐子里。 白云好奇地问:“姐姐要把豆腐做成什么?” “豆腐乳,得过些日子才能吃。”白雪有些馋,腐乳可是好东西,配着粥最好喝。 白云:“要拿出去卖?” 白雪摇头:“先不拿出去卖,我先做卤煮火烧,明天就得吃点烫的。” 她往锅里下水,白云开始架火。 在上面放材料,把猪肚猪心猪肺猪肠全部放进去之后,开始酱油找色咸盐找味儿,香菇粉糖块和料包往里一放,要煮上一段时间。 她借着空档,转身开始和面醒面。 又取出来调了一个酱料,又把蒜拍了好多装在罐子里。这个季节找不到香菜,于是望向了长是很好的芹菜叶,东西好吃还得讲究一个卖相。 做足了准备,她开始做饼,和以往烙的饼不同,这一次她要烙一个煮不碎的饼,吸着饱满的卤汁,咬上一口都是香的。 晚饭的时候,白雪就拌了三份,比准备卖的多了一样东西,那就是猪肝。这个东西煮老不好吃,所以剔除在卖货之外。 好大的两个猪肝他们吃不了,白雪想着带走,给那几个人尝尝。 一桌子饭准备好,一家三口围着桌子坐,吃了饱饱的一顿晚饭。 吃完饭,白雪也没歇着,忙忙碌碌跟个陀螺似的。 她清点了一下货物,决定一并带走三根排骨。把腌制好的排骨用木炭的火一点一点的烤熟,色泽洪亮,香甜味美,细嫩酥软的排骨被包了起来。 白云虽然也很馋,但是吃的饱饱的,懂事的没有去要,而是帮着他姐装着第二天要卖的东西。 白雪很是希望自己新买卖能好,晚上还做了一个大卖的梦。 095 卤煮火烧 第二天去集市前,白雪先取了锅灶,为此她给孙老实多加了钱。 顾二倒是很守信用,带来了干柴一直在铁匠铺等着,帮着装了车去了集市口。 “你要是赔了,还管饭吗?” 白雪抽搐了一下嘴角:“往后你也是个生意人了,说话有点儿忌讳,说姐姐生意大卖,回头指不定还给你做身衣裳呢。” 顾二撇了撇嘴:“什么姐姐?我可不能为了一身衣裳,连良心都丢了。” 白雪心想,你哪有什么良心。 集市上挺热闹的,卖木簪子的四季都在。 他招呼了一下白雪,凑上前来观望。他这人就是好奇心重,不用给钱都能当个托。 白雪神秘兮兮的笑了笑,点了火,把桶里的东西倒进去,然后摆了一圈的白饼子,咕咚咕咚冒着香味儿的开始熬着。 白雪做完这些拎着木耳道:“顾二,你在这看着,我去去就回。” 顾二应了一声。 周围人指指点点,都很好奇。 白雪去搬凳子牌匾,顺便跟老周借了菜板和刀,大冬天的在炉子旁支了起来,在众人瞩目当中在锅里捞出饼子,切好放在碗里,将猪肚猪心猪肺猪肠子浇上调好的酱料和卤汁儿蒜汁儿,撒上一点点的芹菜叶,就一路飘香的给老周送去。 老周那么挑剔个人,直接吃空了碗。 白雪笑眯眯的捧着空碗回来。 周围的人终于按捺不住,“你这回卖的是什么?” 白雪自信的告诉他们,“美味。卤煮火烧,谁来吃?第一份只收半价。” 其他人看这东西犹豫,新推出的东西让人好奇,又不敢轻易尝试。 卖簪子的摊主吃过蘑菇饼和小菜,知道半价是个难得的优惠,出于以往白雪积攒下的美味食物人品。他又是第一个吃螃蟹,举手:“给我来一份,多少钱?” 白雪定价八文,一份比面贵了四文,还是让有些人望而却步。 卖面的瞧热闹过来,说着卖簪子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托呢。” 卖簪子的一笑,“你不也闻着味儿来了吗?” 卖面的切了一声,现在他对白雪的买卖无可奈何,所以嘲讽的一句,咽着口水就走开。 白雪给卖簪子的切了一大份,大冬天的这人吃着热乎乎的东西,热得额头上都是汗。 有人就问他好不好吃。 卖簪子的不给回应,满脸的“我不多说一句话,谁想吃自己买去”的表情。 好吃不好吃都一眼明了,卖簪子的四文钱吃了一碗,很多人有点痛恨自己下手晚。 “小姑娘,你这卖的是啥呀?” 白雪也没篡改吃法的意思,虽然东西不是全套的,但是她按着这个想法来的,就告诉他们,“这是卤煮火烧。酥烂肥香,软烂细腻,你们看看我熬的这个色泽是不是透而不黏,豆腐鲜嫩?这大冬天的你来上一晚,我包管你们吃的畅快淋漓。” 客人不经意咽了下口水,看着锅里边色泽黄亮,咕咕冒泡还带着香味儿的卤煮就想来一碗。 “你这都是些啥食材?”隔着不远有人喊了句。 这话问出来所有人都来听着,包括卖簪子的,看着外形大家都猜到是啥,但是好多人看破没说破。 面摊老板问完,就看见白雪瞪眼,洋洋得意的道:“告诉大家呀,不说是不是有什么不可见人的,就像以前你卖过的毒蘑菇饼。” 白雪眉头冷皱,“哪个被吃死了?周叔的妹子到现在都念着那蘑菇饼,真要吃坏了我早被县太爷打死。” 卖面的一时噎住,可是好不容易挑起事端怎么能放弃? “那你说说你今天卖的是啥,你八文钱一碗的,你给大家在吃什么?” 他这么一叫嚣,有的人就想转身。顾二看着有些焦急,就想过去揍人,被白雪一把手扯回来。 白雪吩咐道:“看好火,熬的香香的,我要一炮走红。” 白雪神情傲然,还故意摆了一个小造型,碗一摆筷子一敲是念念有词,“鹿尾肠香又香,宝盖隔膜弹性强,牙口好的来一块儿,五脏六腑都欢腾,吃昕管就是美,咯嘣咯嘣嚼的脆,片头肝尖软弹香,有肉有脆喉头金,今天买卖刚开张,全当送给你们尝。吃的好的常常来,一年下来身体棒,买卖做好达三江,回头还来捧我场。” 这顺口溜刚说完,有人就煽呼了一句好。 白雪趁机指着锅里的一块喉头,“按理说这块格外的金贵,今儿个先吃先得同样是八文,哪个来一碗?” “我来。” “我来一碗。” “我来两碗。” “好嘞,端碗交钱了。” 白雪吆喝了一声,一番顺口溜下来不但没有毁了生意,反而是调动着人热情高涨,她小手利索的挥舞着刀,好像是一个惯会耍刀的武者,扯着锅里的东西咣咣咣的切着,钱袋子是哗啦啦的响。 两副的下水加上饼和豆腐,没一会儿锅里就要见了底。 顾二还要往里添柴火,白雪直接喊停,“把锅里剩下的炭火灭了。” “灭了?”顾二看着还能出两份,早就忘记了他自己的恶心样,咽了口水的提醒她,“还有。” “不卖了。” “不卖了,锅里这不还有吗?”一个来买卤煮的看见,就话搭话的说道。 白雪嘻嘻一笑,“我还没吃呢。” 卖了这些东西,自己一口没动,唯恐有些人会说长道短。 白雪直接切成了两份,锅里半锅卤汤她直接盖上了锅盖,一碗指给了顾二,“吃吧。” 顾二高兴的端了起来,可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我早晨吃了,不饿。” 来买卤煮的客人仿佛看到了机会,说:“那你不饿卖给我。” 顾二不是这个要卖的心思,而家里有四个小的没吃。 白雪冲着买卤煮的抱歉的一笑,“三天后我还来,我给你单独打出一份,只收半价如何?” 本来不满意的人听了这话高兴,一个劲儿的叨咕:“小姑娘,那你记住了。” 白雪点头,“我什么都不好,就是记性好,但是你不能来的太晚。” 客人的虽然没买到卤煮,但是留下一个很好的期待,也是高兴着走开。 一些人甚至还要翻锅看看,是不是小丫头故弄玄虚不卖。毕竟现在午时都不到,难以想象卖货的这么早收摊。 白雪笑眯眯地宣布今日收摊,三日后赶早。催促着顾二,“你吃吧,我给他们留了。” 顾二这才重新拿起了碗,饿着的肚子早就受不了这垂涎三尺的香,一股脑的往里吃着。 白雪开始收拾一些零碎的东西。 “这么早就开始收摊儿我来晚了。”肖张停了步子在摊位前,掐着自己的细腰,抱怨道:“都怪莫爷惹恼了月牙姐姐,又让我去哄。” 白雪安慰:“至少这说明你哄姑娘的技艺高超,连莫爷都承认。” 肖张被哄的嘻嘻一笑,眼睛扫过顾二,道:“你弄得越发有样子,还有了帮手。想吃点我们白大厨的东西可越来越难,府上那些张嘴兽一个个催着我出来买拌凉菜,我等着喝酒呢。如今生意这么好拌,凉菜还卖不卖?” 白雪犹豫了一下,说:“大雪封山的不好采了,但是明年我会接着卖。” 顾二吃着碗的东西,漫不经心的听他们说话。 肖张似乎遗憾小菜没有,指了指她的碗里,“闻着挺香的。” 白雪在背篓里拿出油纸包,给他塞的过去,里头是她做的酥肉。 “少爷有少爷的吃法,甭惦记我们的。” 肖张嘟囔:“怎么听着挺嘲讽的,你也不给我留一份,不知道我五脏六腑就得意吃吗?” 白雪道:“你要真爱吃那就下次吧,我得去洗碗筷,老周未必能让他进,所以我不奉陪了。” 肖张颠着手里的东西,“那就不耽误你发财。” 白雪提着食盒要走,顾二却道:“我来洗吧,三天后来的时候我再带来。” 白雪原本打算放在老周那,这一听还省事。 “那你可得洗干净,记得用碱多泡泡,最好沸水煮开一会儿。” 顾二知道白雪爱干净,觉得自己昨天用凉水把身子洗一遍,又穿了最干净,但打满了补丁衣服这个决定是正确的。 肖张听她有模有样的吩咐,扑哧一笑,小姑娘挺厉害。 等着东西收拾完,白雪往布庄的方向瞟了瞟,准备过去。 肖张好奇的问了去:“上哪?我陪你一起。可不好白拿小姑娘的美食。” 白雪道:“我订的东西得去取,然后再去买点棉花,让我娘给老周做个长袍。” 肖张一听,俊颜一笑:“怎个意思?给自己找后爹?” 白雪一听就恼了,“做个衣服感激一下,怎么就找后爹了?” 肖张看她似乎不懂,解释道:“女子不能随意给男子做衣服。” 白雪白了他一眼,“那你的新衣服也没了。” 肖张立马改口:“长辈可以给晚辈做,这个没说法。” 白雪被逗得一笑:“你这个人呀,太能说了,男人风流倜傥就在这一张嘴上,招惹的女人多了,迟早挨收拾。” 096 徐二娘 热腾腾的卤煮火烧没有辜负白雪的期望,在小凉菜供应不上又不符合季节的时候,卤煮如同冬天一道亮丽的风景,直击人的心脏,幻化成了铜板,落入了白雪的钱袋子里。 第一天开门大吉,为生意打下了良好的基础,那些赶着集市卖货的买货的,哪怕脚下踩着冰冷的雪,只要是吃上一碗卤煮火烧,顿时整个人都精神百倍,买的卖的吆喝还价,让整个集市都沸腾起来。 白雪在沸腾当中攥的腰包鼓鼓,一口锅变成了两口锅,就连家里大冬天的都又多搭了一个灶台。 来帮忙的自然是徐大哥,冬天没事的徐嫂子纳着鞋底儿坐在她家炕上,和做活计的陈三娘聊着开春以后的年景。 徐嫂子道:“来年这绝对是个好年,都说瑞雪兆丰年,入冬以来下了几场雪了,都堆着门槛开不开门。” 陈三娘点头,庄稼人种地离不开上天的眷顾,谁都希望冬天多下几场雪。他盼着这场冬天快点过去,白雪在镇子上被风夹着雪的吹着太冷。 北风呼啸带来了声:“豆腐——” 卖豆腐的摊主站在大门口吆喝着,“豆腐——” 徐嫂子问:“这是给你家送豆腐?” 陈三娘起身,“今天送的有些早,往常都是雪回来才送来。”她说着,拿了钱往出走。 迎面碰上了徐大哥,他道:“婶子,我喊一声让他送进来,死冷寒天的你还得出去。” 陈三娘想着家里有人,也就开门自己喊了一声,“卖豆腐的,给我送一板。” 林氏恰巧这个时候要出来买豆腐,冷风嗖嗖的她站在家门口等,看着卖豆腐给白家送了一板,眼热的不得了。 卖豆腐的不知道外边还有个人等着,瞧这徐家两口子都在,他也进屋暖了暖手,等着拿钱,烤火的时候瞧见炕上的长袍,那是一件男人的衣服,带着针脚的没有缝完。 陈三娘给了他卖豆腐的钱,这人也就没再耽搁的出去了。 前前后后三五分钟,来回行走的人不觉得什么,可是等在风里的林氏气得直骂,口不择言,“你被寡妇迷了心窍了,送个豆腐你都不出来。” 卖豆腐的厌烦她,“你可别瞎说,那徐家两口子都在,哪里是我一个人。” 林氏一听徐家两口子在,更是阴阳怪气的道:“有徐家的帮忙,人家瞧不上的你。” 卖豆腐的不爱搭理她,想起陈三娘炕上的男人衣服,当着徐家两人的面做着,所以林氏的话不攻自破。 他不待见的嘲讽:“一个村嫁来的,人家现在啥情况你都不知道。” 林氏不解什么事情她不知道,就问:“你知道个啥?” “我知道啥也不和你说。”卖豆腐的给她捡了豆腐收了豆子,推着豆腐车走了。 林氏也不是多聪明的人,就是卖豆腐话里话外似乎有什么事,她这个人别的不上心,对捕风捉影的事特别的敏感。提着豆腐送回家去,交给了老大媳妇去做,自己借顾看看猪,又来到了自家院门外。 她瞧着白家的门口心里痒痒的,可是现在不敢贸然进去,不说那后院死了人,犯忌讳,只说白雪就如煞星,克死了父亲,克死了不明不白上家的人,就足以让林氏远离。 林氏扫了两眼想回屋,却看见徐二娘在门外徘徊。 徐二娘的爹娘做好了饭菜,让叫哥哥嫂子回家吃饭。她是不愿意遇到白雪的,就在白家门口徘徊着,想着看到他哥嫂喊一声,省着自己进去。 但是冬天的门捂的严,她哥嫂没看到她。 他看到了林氏,就甜甜的叫声婶子。 林氏就喜欢这么大的姑娘,无他,她家三虎是个光棍。 “这是二娘啊,你怎么到西头来了,是找白雪吗?” 徐家这个小姑娘养的好,村里大多数人都衣衫半旧或是褴褛,可徐家如同养了一个小姐一般,把人养得细皮嫩肉,穿着体面。 林氏看着就喜欢,所以叫的格外亲热。 徐二娘道:“婶子能帮我个忙么?” “啥事?”林氏也不怕冻着了牙,一直笑的很大的问她。 徐二娘道:“我哥哥嫂子在白家,我娘找他们回去有事,婶子帮我喊声呗!” 林氏看着徐二娘都到了门前,这不进去是什么原因?脑子里不由得转了转,这到底和白家的谁不和? 林氏僵硬的脸还做出为难的样,道:“二娘,你第一次跟婶子开口,按理说婶子上刀山下火海都不应该推辞,可是婶子和她家不和,多看一眼我都后悔上半年,哪里会往她们跟前凑。” 徐二娘没想碰到一个“知己。”,跟着话的说了句:“我也瞧不上那尾巴翘上天的,也怕后悔半年。偏偏哥哥嫂子爱往这儿跑,一个两个跟没家似的。” 林氏听着她的抱怨,不像她哥哥嫂子的热情,真的是对白家极度不满,就神秘兮兮的拉着徐二娘道:“你说你们都是这么大的孩子,你也是样样都比白雪强,为何如今被她压了一头?不如趁着她没在家,你借顾上她家看看,也许有什么猫腻。” 徐二娘压根不愿意和白雪碰面,一听说她没在家也活了心,但是进去之前她打听了一下,“婶子,你们离得近,你知道点什么?” 林氏道:“白雪捂的严实,我到现在还真不知道,不过听说她的新生意格外的好,孙家马车她都给翻倍的钱。” 徐二娘一向挺骄傲个人,如今村里的风头真的被白雪抢去,她不甘心,被这么一怂恿,就扎进了白家。 白雪果然不在家,陈三娘对她格外的热情,让进屋里还拿出了糖果,一番热情招待着徐二娘。 徐二娘并不领情,觉得这就是显摆。 徐嫂子知道小姑子不待见白雪,这来了一定是有事找她,就问:“二娘有事?” “嗯,娘让你回去。”徐二娘屋子里扫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发财的东西,也没觉得比她家好。 徐嫂子一听有些为难,这活儿马上就要收尾,如果她一走就剩下寡妇和一个壮汉,根本就不合适。 097 不领情 白雪在寒风凛冽中坐着牛车回家,有了帮手的她轻快了不少,顾二把洗净的内脏给她送到牛车上,然后孙老实给她送到家门口。 今日她特意买了糕点和肉,想留帮忙的徐大哥徐嫂子吃个饭,毕竟大冬天的砌灶台,那也是挺折腾人,临近年关了谁家都有个事。 可是回到家没有看到人,陈三娘脸色也不太好。帮着她把东西拿了进去,张罗着做饭。 白雪瞧着不对劲儿问白云,“谁惹娘生气了?” 白云围前围后看着徐大哥怎么搭灶台,所以发生的事情也清清楚楚,就说:“骂你扫把星的那个人来了,找徐大哥和徐大嫂,还说娘勾勾搭搭的不害臊,被她大哥一巴掌打跑了,徐大哥徐大嫂也走了。” 白雪一听是这么回事,来到灶房对陈三娘说:“娘,让你受委屈了。” 陈三娘摆了摆手:“小丫头口不择言的,娘要不和她计较,就是你徐家嫂子怕是回去要被婆婆数落。当初我去找人的时候也说,供饭还给钱,这活别人我也找的,就想着你徐嫂子人真好,每次咱家有事她都站出来,你说挣钱的事我能让别人干吗?结果还给人家添麻烦,钱都没拿,两口子都走了。” 白雪猜到了因为什么,这徐家哥嫂来干活怕是背着家里人。她决定日后可不给人家添麻烦,但是眼下得给徐嫂子找找颜面。 白雪想到这说道:“我把钱给他们送去吧,顺便再送去一块肉,让她婆婆知道谁都有个人情往来,咱们白家也不是尽占人便宜。” 陈三娘心疼她刚回来,道:“你也怪累的明天再去吧!而且今天去老太太还以为咱们火上浇油,明一早娘去。” 白雪听着陈三娘说的对,考虑人情方面也比自己周到,况且一个寡妇天黑出门也不方便,所以暂时放下这事在家里吃饭。 累了一天,白雪最高兴的时候是和陈三娘在灯下数钱,这个时候她家已经换成厚帷幔。 陈三娘拿出一个土罐的坛子,看着里边半坛子的文钱,高兴地对白雪说,“我闺女将来能招个上门子女婿。” 白雪认为遥遥无期,她就想着多攒一些钱,回头让那饿死人的节奏离自己远点。 她不去想那些遥远的事情,最想周公离自己近点,收了钱洗了手赶快上炕睡觉,没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大屋的陈三娘挑了挑油灯,灯下开始做少年的棉袍。 她一边做一边想着,少年是个怎样的人? 第二天,白雪精神百倍,光线渗透窗帘,日上三竿。 她不用上镇子,自然无需早起,穿好衣服,踩着鞋子下了地,屋里就一人——那是爬不走的白羊。 这孩子每天白天都非常的能睡,就是有点闹夜。 白雪摸了摸她的小脸,自从不再吃母乳,这孩子的脸都没有粉嫩。于是在心里又咒骂了一下林三花,白羊没奶吃都是她祸害的。 白云在仓房进进出出,又是喂鸡又是喂兔子,忙乎的不亦乐乎,隔着窗户瞧见了醒来的白雪,急忙跑进来说道:“姐,娘让我告诉你,她去徐家了,饭菜在锅里,你吃吧。” 白雪问:“你吃过了吗?” “吃过了,不过有点饿,和姐在一起吃点。”白云麻利地去掀锅盖儿。 白雪去洗漱,陈三娘发现她有天天洗脸刷牙的习惯后,就每天早上都烧一壶热水。 这种行为是奢侈的,至少别人家没有天天烧热水。 姐弟二人围着灶台吃了顿饭,自从白雪的手艺渐渐崭露,陈三娘都受到了熏染,芹菜炒粉格外的好吃。 她吃完饭也不见娘的影子,心说她娘不是走东家串西家的人,怎么会迟迟不归?于是告诉白云看着白羊,她也去了徐家。 还没等到徐家门口,大老远的就听到了吵闹,仔细一听是陈三娘的声音。 “你这孩子怎么能这么说话,你哥哥嫂子都知道我的为人,你怎么能对我信口开河,泼着脏水。” “我泼没泼脏水你知道。我一个未出嫁的姑娘都羞于说出口,昨天就看见你在家缝衣服,今儿早我就看到村长大叔在穿。你还说我泼脏水,今我就给你挑明了,少跟我嫂子来往,再教坏了我嫂子做人,所以你赶快走人,别让我看见你。”徐二娘掐着腰,一副理直气壮的架势。 陈三娘委屈又气愤,被一个孩子指鼻子骂,偏偏她又上不得手。 徐嫂子更加愤怒:“别说了!谁家女孩子像你这么说话!” 陈三娘今儿个来了徐家,当着婆婆的面把钱送到,又给拿来好大一块猪肉,够一家人美美的吃上一顿。 徐嫂子心里感激,想抹平昨天的事,就拉着人坐下说会儿话。却不想许二娘回来,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把人往出推,还尽说一些难听的话。 婆婆公公装聋作哑,她这一着急,就推着小姑子往出走。 徐二娘不高兴,灵巧的躲了一下子,给徐嫂子闪了个跟头,直接摔在白雪的脚下。 白雪伸手扶起徐嫂子,帮她拍去身上的残土。 徐嫂子都快哭出来了:“我这日子过得也算顺,怎么就有人给添麻烦!” 白雪安慰了她一句,然后去拉着陈三娘的手,道:“娘,我们回去。” 陈三娘也不想和一个小孩子吵架,白雪拉着她便想离开,不当热闹给人瞧。 结果徐二娘一指前面,“你还说委屈,看看你自己做的好事。” 不远处就是村长家,大概是听到了争吵,村长夫妇都走了出来。 宋婆子就问:“这是怎么了?你两家不都挺好的吗?怎么还吵闹起来了?” 徐嫂子有些尴尬,“婶子,也没什么事,是我家二娘想的多了。” 徐二娘却不愿意这么听,觉得她嫂子就是袒护别人,所以直接去指村长的衣服,问宋婆子:“这是白家送来的吧?” 宋婆子不由得看了一下白雪,心说你送人东西还嚷嚷的人尽皆知。 徐二娘以为自己猜对,拉着宋婆子的手,还替她难过道:“哪有这么欺负人的!” 宋婆子不明所以,心说别人送块布怎么就欺负了? “二娘,你这没头没脑的说的是什么?”徐嫂子想叫她拉扯回来。 徐二娘躲开了嫂子,一指陈三娘,说:“村长的衣服是不是她送来的?昨天我去她家都看见了,她缝的就是这颜色的一件长袍。” 宋婆子一听有点哑然,心说寡妇门前就是是非多,要不是这袍子是她亲手做的,可能都要相信这话。 不过话说回来,这陈三娘做件男人的袍子给谁?她不由得看向了陈三娘,“你做男人的袍子干什么?” 陈三娘一时回答不上来。 白雪道:“卖。” 098 衣服 白雪真真假假的这么一说,也是让猜忌的人模棱两可。 宋婆子心里有些犯膈应,送的东西她宝贝一样收起,却原来人家还有。可为了找回面子说了一句:“二娘,你叔的衣服是我亲手做的,你可别再瞎说。” 徐二娘不信:“那布料怎么会一模一样?” 村长不想惹人误会,道:“白雪前些日子上衙门,是我这个老村长看她无父无亲跟前跟后,孩子心里感念给了一块布,这可明白?” 徐二娘没想到是这个情形,立马羞红了一张脸。她又羞又恼,对白雪硬生生的说了句:“我哥帮你家那么多忙,怎么没看见你给一块?” 徐嫂子哪怕不被这风雪吹着,一张脸都要被她说得通红,拉扯着往回走,求道:“二娘,人家每次求你哥都是给钱的,你可别在这说了。” 徐二娘可没看到钱,撅着小嘴:“嫂子,你就护着白雪,我可是你亲小姑子,她和你有什么关系啊,你处处都护着她。” 徐嫂子拉她往院里走,一边像宋婆子和陈三娘点着头,就像是在表达别和孩子计较一样。 村长就冷冷的说了句:“都被老徐婶子给惯坏了,说个话没个遮掩。” 宋婆子确是不以为然:“要我说这孩子实诚,见什么不对说上一嘴,不像那弯弯转子心眼的人,哪怕把你卖了你还得帮她数钱。” 两口子说出的话若有所指,白雪故作听不懂,再陈三娘没反应过来前,和他们告别离开。 一路上陈三娘开始慢慢回味过来,不高兴道:“宋婆子这是什么意思?这是在说你吗?他家儿子再好咱也没有那意思啊,用得着她指指点点的说你吗?” 白雪看着她被别人委屈也没这么生气,反而是人家含沙射影的说她这么一句,陈三娘立马鞭炮一样的点燃:“等我下次看到她再说你,非得和她掰扯掰扯。” 白雪忍不住笑道:“好了,说上一句也掉不上一块肉,毕竟村长对咱家还挺照顾的,我坐车的时候听村里人说,林氏说咱家没有劳动力居然去要劳动田,被村长都给拒绝了。” 陈三娘知道这件事情,还是宋婆子和她说的。 “好吧,看在村长的份上不和她计较,但是林氏这个嘴欠心缺德的,也不知道老天什么时候收了她。” 白雪看着陈三娘这么恨林氏,担心起自己不在家的时候真在打起来,就说:“你可别冲动去打架,林氏还有两个媳妇呢。” 陈三娘攥了一下拳头:“那我也不怕。就她那两个媳妇,背地里埋怨着她这个婆婆不会做人,弄的村子里好多人都讨厌他们家。” 白雪想这也许是真的,但还是说:“真要是打了架,还是一家向着一家。” 陈三娘承认这一点,也听进去白雪的话,说:“你说的对,有时候是非没有,家里脸面重要,为了这个都能上来打我。” “所以咱们好汉不吃眼前亏。” 陈三娘应下,和白雪高高兴兴的回家。 进了屋,白云就急忙下地,穿着他爹的旧袍子改做的旧棉袍,小大人一样,说:“你们才回来,虎子找我去打柴,都等我半天了。” 白雪想要跟他一起去,陈三娘拦住了她,告诉了一句白云注意安全。 白雪是真的不忍心,可是村子里这么大的孩子都去打柴,也是对庄家汗从小的一种历练。 白雪觉得庄稼汗实在是苦,于是又想起了镇子上总买自己小凉菜的书生,若是将来白云跟着他学习,不指望考什么秀才和官,只要是能帮着自己照看买卖,会写字,会算账就行。 只是这秀才看着她买卖换了样,没有再上前,估计和吃什么没关系,而是这个人的家境。 念书在这个时代是烧银子的事,笔墨纸砚贵,白雪知道自己一天的好买卖都买不来一个砚台,所以看着书生那破旧的衣服,也是勒紧肚子在读书。 白雪叹了口气,转而问:“衣服做好了吗?” 陈三娘回答:“这两件棉袍我都做好了,你什么时候拿去。” 白雪道:“外边天寒地冻的,我去镇子就拿着吧。” 白雪的思想概念是有衣就穿,没有什么新年概念,毕竟生活在那想吃就吃想穿就穿的年代里,新年对她而言只是团聚热闹的代名词。 但是如今她身处异世,也不免悲凉的想起自己的亲人,就默默的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陈三娘把衣服包好直接放在了背篓里,上了火炕开始给她们缝制新衣,那一针一线都透着快乐。 白雪依旧三天一趟上镇子,本来卤煮里带着饼子,但是为了招揽更多的生意,她闲着的时候会烙千层油酥饼,这饼不怕凉而且越凉越酥,所以镇子上卖的也不错。 这日收了摊之后,顾二给卖饼的钱给她,然后挪了东西到老周那儿,接下来就是去买猪下水。 可是白雪没有动,靠在胡同的墙上看着顾二,也不说话。 顾二眉头微微一皱,搓了一下手的说着,“不去买东西?” 白雪还是不说话,看着他。 顾二目光有些躲闪:“我忘了快过年了,你一定是想休息吧,那我就先回去,过了年我再来找你。” 他说着,如同逃一般的往前快走,可身后白雪一下子就追上他,直接拦住了他的去路。 白雪淡淡的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我说?” 顾二搓着手,有些局促:“你都知道了。” 白雪道:“有些小猫就是喜欢偷鱼吃。” 顾二红着发紫的一张脸,也带着些许的愤怒。他道:“你知道别人冷,难道没考虑过我们也冷,已经要过年了,我也想给他们换些保暖的衣服,可是我没工钱,只能让他们吃得饱,我不得已才留了你的钱。” 白雪挑了挑眉:“难道没给我打工的时候,你们就穿的暖了?” 顾二哑然,那个时候他们朝不保夕,根本就没想过穿的暖的问题。他就是贪心,想吃饱还想穿暖。 099 背叛 北风冷,刮得耳畔生风,脸像是被密密麻麻的针划过。 顾二站在风雪当中,看着白雪带着碗筷进了周家。 那是他每天要背回去的,如同背着希望。可是如今随着自己的一个动作,这希望就要破灭。 他靠在墙上缓缓的下滑,仔细的想着白雪问的话,咬了咬下唇。 偷窃是一种习惯,是人生活下去的本能。 他不知道对错,但显然失去了这份工作,失去了一个糊口的机会。 顾二想到这里心是一阵的翻腾,他想走进周家去找白雪,可迈开的步子又停下。 他想自己就在这里,她总会出来。 白雪洗完了碗筷的确是出来了,一出门能就看到,但是白雪压根就不搭理他,很快的就要擦身而过。 “白雪,再给我一次机会。”顾二看着她,“我保证以后不再偷。” 白雪恶狠狠的剜了他一眼,“我没给你机会吗?我做了多少饼子,出了多少钱我没数吗?我一直等待着你收手,可是你变本加厉。” 顾二红了一下脸:“我以后不会了。” 白雪却不给他机会,“你伤了信任,没有以后。” 顾二怔愣了一下,没有太懂这句话,可是他阻挠着人不让走,“你原谅我。” 白雪推开他,“被抢了一次又骗了一次,我要是还傻子一样愿意去相信你,这就是贱。” 顾二一再的求着原谅,没有得到他心情也暴躁,咬牙道:“没有我你也没法干活,但是我知道错了,你就原谅我?我把钱给你。” 白雪反问:“你觉得这些钱我赚不回来吗?既然你想要过一个好年,那就拿着这个钱去过年。” 求仁得仁,应该开心。 因小失大,开心不起来。 白雪抬步便走,顾二幽灵一样的后边跟着。 白雪走到集市口,去了肉铺买猪内脏,走了好几家,要了三四十副的猪下水。 寒冷的冬天不会天天杀猪,猪下水也是一天天攒下来。在寒冷的冬天冻上一个坨,既不会丢了新鲜度也不会坏掉。 白雪要完这些,又去找了马车,还是西市口来福的马车,能够一下子装下这些猪下水,然后快马扬鞭的而去。 顾二远远的看着,突然觉得自己被丢弃。 他拼命的追着马车,也不喊也不叫,就是一直追在马车后,从城里到城外。 白雪坐在车檐上,冬天捂的手脚很厚,可即便如此也很冷,时不时的动弹几下,就看见来福往后张望。 “怎么了?” 来福又看了一眼,“后边有个人似乎想要搭车,一直追着我的车跑。” 白雪也扭过头去,从身形上一眼看出是顾二,跑的狗皮帽子都已经掉了,可是他没有去捡,看着车上回过头来的人,更加拼命的往前跑。 来福以为是赶路人,问白雪,“大冷的天儿,捎他一程行不?” 白雪点头,马车停了下来,白雪探着脑袋问:“大冬天的你后边跑个什么?有什么风景能给你看吗?” 顾二风雪当中的脸已经变得铁青又紫红,一口口的喘着白气,伸着自己的一只手,断断续续的说:“顾二发誓,从今以后不再欺骗你。” 白雪看着冻得不轻的人,有些心烦的往回一指,“你不用如此,你以后的路还长着呢。回去吧,别再追车了。” 顾二抿了抿唇,眼神死死地盯着白雪,屈膝跪在冰冷的地上给她磕了个头,“我谢谢你这么长时间对我的照顾,既然你不肯原谅我,那么从今以后我也不会再打扰你,若是你有需要我的愿意开口,顾二万死不辞。” 白雪依旧没有看他,一个又偷又抢的少年,在她一次一次给着机会都没能回头,也就不相信眼下的真诚。 顾二起来,一步一步的向后走。 白雪吩咐道:“咱们走吧。” 马车再次跑起来的时候,来福不由得皱着眉头,说:“那少年是你什么人,这大冷的天他要是走着回去,不冻掉耳朵也得冻坏双脚。” 白雪心里翻腾,死了他等于间接害死四个小的,说什么心里也不忍着,就道:“你先让他上车,先送我回家,再送他回家,车钱我加倍给你。” 来福一听这话赶紧回头,想要喊着顾二上车的时候,这人头一歪倒在了雪地上。 “这,这是怎么了?”来福拉着马车往后倒。 白雪回头也看到,急忙跳下了马车,跑到了顾二的跟前。 顾二紧紧的闭着眼睛,嘴唇也是一片青紫。 “这孩子脾气怎么这么大,这是急火攻心。” 来福说着上前,用指甲盖狠狠的抠着他的人中,人才渐渐的转醒。 白雪瞧着他醒过来也没给好脸,跑着去前面捡回来他的狗皮帽子,让来福给他带上。 来福就说:“你这小子真犟,要是这丫头不回头,你非得冻死不可。” 白雪一听这话,这是给顾二找的台阶。 来福把他扶坐在了身旁。 顾二看着白雪不搭理他,心里堵着一口气,就想要下车。 “你做稳了,别再作死。”白雪的话好像是定时针,顾二没有挣扎着下去,跟着马车一路进了杨柳村。 来福是个记性好的,来过几次就很准确的找到了白雪的家。 白云永远是那个关注姐回家的人,在院子里头来回张望,看着他姐回来就过来开了门。 白雪跳下马车,关了脚门,打开了大门,然后让马车赶了进去,直到屋子的冷厦这边。 “是要放到这屋子里吗?”来福是要帮她卸车。 白雪点头,伸手就要拿下水,可顾二拦了她一下,“我不白坐你车,不给你干活。” 白雪也没执拗,进屋准备了热水,留着给他们洗手。 陈三娘没想到她一下拿这么多下水,就问她:“不怕放坏了?” 白雪瞧了一眼那有大有小的一摞的棉衣,答非所问的说:“这么快做好了。” “小孩子衣服好做。”陈三娘又要给包起来放在背篓里,但白雪抱了过来,放在了干净的筐里,在叫着两人洗手时,把筐挂到了车檐上。 100 办年货 寒风刺骨的岁月肆虐了一个多月,也没有影响白雪的生意。每个集市她都不落的去,只是身边的帮手多了几个,吃饭的时候也壮观了一些。 顾三一边吃着一边偷瞄白雪。 白雪撂下筷子问:“你要说什么?” 顾三道:“我想什么时候能再见姐姐。” 白雪随嘴回答:“年后就可以了。” 顾三追问道:“那要多久?” 白雪掰着手指算了一下:“怎么着也得过了正月十五。” 顾三一听笑了,“还以为一个月见不到姐姐呢。” 白雪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小心:“是想我还是想好吃的啊?” 顾三很诚实,“我两样都想。” 但是顾四不一样,孩子小嘴巴很甜,笑眯眯的说:“姐姐,我想你。” 李二和李三也跟着学,“姐姐,我们也想你。” 白雪在每个人的脑袋上揉了两下:“一个个的小滑头。” 顾二嫌弃撇嘴道:“谁知道了,也不知跟谁学的。” 结果几个孩子异口同声,“和姐姐学的。” 白雪笑的不行,“好,有一张好嘴不吃亏,姐姐领你们买年货。” 顾二有点受宠若惊,“你真的带他们去?” 那天从白家回来,他以为白雪再也不搭理他,结果意外地看到一个筐,里边都是和他们身量相当的棉袍。一时触动的他泪水直流,觉得自己太是小人了。 他隔了三天又来帮忙,白雪也没撵他,两人默默的吃了一顿饭,说了两句话,就将之前的事情掀了过去。 眼下又说置办年货,那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白雪领着几个孩子去买东西,除了买了粮食,还有鸡鱼肉蛋都是一式两份。顺带看到了猪蹄儿很便宜,一下子买了八个。 白雪给他们是买了几只鸡,又想起了老周,虽说前些日子给拿了兔子,但是她觉得兔子炖鸡更好吃。 她办完年货,给老周也送去两只鸡一筐冻梨。 老周还就是那副不喜不怒的样子,只“嗯”了一声,冻梨没收,还给白雪直接拿了两罐盐。 白雪收一罐,给顾二一罐,然后分了冻梨,大家欢欢喜喜回家过年。 白雪满载而归的坐上牛车,同村的人羡慕着她,她拿出糖来一人给了一块,所以一路上有说有笑。 整个村儿里年轻一辈儿几乎不和白雪开往,只有如花还说得上两句话。 两人靠在一起,如花道:“我找你的时候看到了那些孩子,不像是买东西的,难道是你施舍的?” 这个王家媳妇自从在镇子上赚钱赚到了甜头,哪个集市都不落的来赶集。 一路上两人没意思就聊天,渐渐的关系很不错。 白雪笑了笑,避重就轻的说:“镇子上的小乞丐,挨冷受冻的我看着可怜,就让他们过来给我搭把手,然后卖剩的东西就给他们吃。” 如花说:“你可别埋没自己的良心,你卖的东西,不留着能有剩?” 白雪不在言语,笑着拿过来她绣着的枕头顶子,有鸳鸯戏水有百花开放,要不就是海棠迎春或者是喜鹊登之等等,总而言之都是鲜艳的图案,看着倒是格外的喜庆,符合新年人们的选择。 但是白雪不喜欢这样,看来看去拿了陈三娘会喜欢的,拿了十个铜板给了如花。 如花说什么也不要,只说:“你喜欢我送你就得了,我去你那吃东西你也没要钱。” 白雪道:“你这一针一线的可不容易,你不收我可不拿。” 如花又拿了一个喜鹊登枝给她,“那我多送一个,不然我也不卖你。” 白雪笑了笑,“那谢谢了。” 如花看着她真诚的笑,话到嘴边咬了咬唇,最后还是说道:“我跟你说件事,最近村子里总在说你家有马车进进出出,堂而皇之地进你家院子,好像还有两个男人?她们指指点点的,说的可难听了。” 白雪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经营的东西,就是防止林氏的事再出现,结果马车进院子还流言四起。 “不管了,碎嘴的人总是闲着无事。” 如花看她不介意,好心的说了句,“你渐渐的大了要嫁人,这会影响你。” 白雪一笑,拍了拍鼓鼓的钱袋,“我要是把这个挣够了,回头在家做老姑娘。” 如花乍舌看她,“雪儿,你不知道吗?女子十八岁要是还不嫁人会下大牢的。” 白雪听着两眼迷茫, 她还真不知道有这样的法律。 不过这法律规定十八岁,如此说来她还够浪五年。 回家之后用热水好好烫了烫脚,晚上睡了舒舒服服一觉,本以为不用去镇子上可以睡到日上三竿,结果被陈三娘叫了起来。 “雪儿,你也起来给老祖宗上炷香吧。” 白雪迷瞪着双眼,“那不都是白云的事吗?” 白云穿着新衣服,规规矩矩的上了香磕了头。才回过头来对他姐的屋子说,“姐,你是咱家光宗耀祖的,娘说你得磕头。” 白雪有些诧异,陈三娘不傻,是不是亲生女儿难道心里还没数吗? 两人已经心照不宣。 可是如今让她跪拜白家的祖先,这说明真把她当成了女儿。 白雪赶紧起来洗脸,穿上了陈三娘给她缝的新袄新裙子,规规矩矩的跪在了白家的祖先前磕了三个头,接过陈三娘给的香,上在了祖宗排位前。 陈三娘激动的说道:“白家的列祖列宗,还有我那当家的,你们要保佑白雪这丫头,让她一世平安,无灾无难。” 白雪看着陈三娘动情受不了,赶快的说了句,“我去给祖宗做贡菜。” 白雪做菜就是一绝,把镇子上买来的鱼又是刮鳞又是改刀,做成一个型油锅里一炸,立马变成了缩小的金龙,黄灿灿的好像要腾空而飞。 陈三娘看着欢欢喜喜的去上供。 白雪这边又做了一个,拿白白的粉条再锅里一炸,立马变成了白色的菊花,把芹菜的叶子改造成菊花叶,俨然和真的一般。 白云看着直蹦的,高高兴兴的捧上去。 白雪上完供,做他们吃的,一个酱烧猪蹄儿一个白斩鸡,办了一个小凉菜,陈三娘炒了拿手的芹菜粉。 一家人围着桌子高高兴兴,刚想吃的时候白雪觉得少了什么,把解冻的冻梨拿了出来,直接用刀去籽去皮,白亮亮的切在了碗里,加了糖加了冰水,成了一个简单版的水果饮。 她来了一年,终于不用再被饥饿困扰,就是不清楚未来是个什么样? 101 被跟踪 外头鞭炮噼里啪啦的响,家家户户都充满了喜庆,母女俩早三天就开始收拾屋子,将四处灰尘打扫一空,还张贴了喜字对联。 母女两个在厨房忙活了一小天儿,中午的时候吃了一顿丰盛的饭菜,有鱼有肉有青菜,一顿除夕饭吃得欢快无比。 这对陈三娘来说,有些不可置信,毕竟去年除夕的时候,正赶上男人病了,家中风雨飘摇,好像随时会散。 她如今吃的好,住的好,脸颊上渐渐地细嫩了不少,再穿上质地良好的印花细布,哪里还是当初那个骨瘦如柴的陈三娘。 如今头疼的也不过就是白羊能折腾,小家伙时不时的闹一场病,需要抓些药,不过这些钱白雪都拿得出,让她不再为生计发愁。 这两天睡得都晚,中午就跟着孩子补了一觉。 陈三娘醒来时,看见白云把啃得干净的猪蹄骨摆在炕沿儿上,由小到大由矮到高,玩的不亦乐乎。 她下了炕热了米粥,赶紧拿着的米粥喂白羊,可是小家伙不爱吃,来回的扭动着头。 白雪在小屋里躺了一会,听见哭声过来,“妹妹醒了就哭,你是不是饿了。” 陈三娘皱眉,“也不知道把她怎么惯的,这米粥说什么也不喝。” “那就给她喝羊奶吧,我去婶子家取。”白雪说着要出去。 陈三娘摆了摆手:“你婶子昨天来跟我说,家里的羊这两天不怎么精神,怕有病过给了孩子,让我们喂几天米粥,过了初五再去取羊奶。” 白雪听着有些不对劲:“如果真是羊生了病,怎么知道初五就会好?这分明是过年的时候有着老一套的俗气,那就是家里的东西不外出。” 陈三娘无奈:“是有这么个说,三天五天的也挨得过。” 这个时代养孩子不精细,白雪看着小白羊心疼,想着她出生的时候愿意喝淡糖水,出着主意的道:“粥里少加点糖呢?” 陈三娘觉得这个办法好,加了糖之后,可小白羊也就吃了两小勺。 陈三娘发愁,“你越来越不好养,动不动就生病,还闹着不吃东西。” 四个月的孩子吃饱了能够玩一会。她看看这看看那,哪儿都是新奇的。就是没了母乳吃,哪怕喝羊奶脸都不那么透亮。 白雪觉得这孩子分明营养不好,得想个什么主意呢? 白雪脑子一转想到了猪肝儿,这东西有一定的营养,而且她家也不会缺。起身招呼着白云给她烧火,别看他玩得不亦乐乎,他姐一招呼立马现身。 白雪说:“我给白羊做个猪肝粉吧,拌粥就可以吃。” 陈三娘还想让她歇一歇,结果灶房姐弟俩忙活了起来。 白雪提前留了一副下水,留着做一份不同的年夜菜。 焯水之后单拿出猪肝,菜板子之上切成了小粒儿,然后用平底锅一点点的炒,一滴油不放的慢火烘培,只有少许的葱白跟着炒,让猪肝混合着葱香,在渐渐的炒干之后挑出去,白雪把猪肝放在面板上用擀面杖碾碎。 陈三娘闻着都很香,捏了一点放到白羊的嘴里,小家伙舔着吃的欢,乌溜溜的小眼睛都有光。 陈三娘哭笑不得,“你还是个小馋丫头。” 白雪把猪肝收起来放在竹篓里,“这一个猪肝够妹妹吃上几天,不吃的时候放在冷屋子里,拌着粥喝有营养。” 陈三娘一听又盛了粥,放了猪肝给白羊吃,小家伙这回不拒绝,居然吃了小半碗。 一家人高兴,逗弄着白羊玩了好一会儿,小家伙已经能咯咯的笑了。 农村没什么消遣,大家就都抱着孩子玩儿,一直到了下午,又开始要做饭。 白雪到灶房把超好的猪大肠拿出来,“烧火,姐给你做脆皮烧大肠。” 白云拍手烧,看着白雪一系列的操作,在锅滋滋作响时,被炸的红油透亮的大肠放在有蒜茸葱花炒香的锅里,随着酱油醋糖汁往锅里一浇,那香味是扑鼻而来。 白云按捺不住想伸手。 白雪告诉他,“后边还有好吃的。” 在烈火烹油下,一道道美食端上了桌。 白云眼睛发亮的数着,“猪肚鸡,爆昕管,溜腰花,煸肺子,红烧大鱼,拔丝山药,还有娘的小凉菜和煮了黏米饭,真是太多了。” 白雪洗洗手上桌,“弟,这个叫做丰盛。” 白云高兴的点头:“我喜欢丰盛,以后我也跟姐姐学做菜,都做丰盛的。” 白雪笑了笑,“让你多吃,好长大。” 吃得饱的孩子他长得就是快,白雪有能力买布起,姐弟两个都做了两回衣服了。 陈三娘节省,会把白云穿短的再接上一块,但也只能应付两月,这孩子飞速的长,好像把几年没长的亏空补回来。 白雪也当人不让,十三岁的姑娘犹如雨后的竹子,渐渐的都快赶上陈三娘高。 吃的饱喝的足,身体能茁壮成长,白雪在平静的水面上看得到,她不但长高还越发的标志,是继承了陈三娘的俏模样。 她会对着水面叹息,原本的那个小姑娘生的那样美,可惜早早夭折在一片饥饿中。 休息的时间总是格外的快,年后十多天都没往镇子上跑,家里的活从不用白雪伸手,她呆着感到烦,闲下来觉得难受。 除了中间如花找她玩两回,其余都是闷在家里,就琢磨想要出去逛一逛。 过了年的春来的格外早,天空旷亮,暖阳融融,阵阵的微风吹开了冰雪融化了小溪,隐隐有山峰遮挡的地方能够留住暖阳,竟然使得枝条都抽出了嫩绿。 白雪看着这一切,萌生了近三重山的打算,得把冻着的木耳采回来,不然春暖花开的时候,当误下一季木耳的生长。 她把想法告诉了陈三娘,陈三娘有点不愿意,“雪儿,这个时候进山到底是危险。山上的猛兽可饿了一个冬天了。” 白雪道:“我会注意的,你放心,赶在上镇子前我回来。” 头年已经和顾二说好,过了十五他来送猪下水,好能开集市的时候不耽误买卖,白雪也正好守在大路上坐着这个车回来。 陈三娘看她主意已定,拉着她的手恳切的说:“你一定注意安全。” 白雪笑着,“放心,我会没事的,你也关好大门,不要轻易的放人。” 白雪带好了装备晚上就出发,结果刚走出自己家的院子,就被人偷偷的跟踪。 林氏一直跟踪她到了村子外,瞧着越走越远没有返回来的意思,月色下的人啐了一口,“呸,小贱蹄子,大晚上出去准没好事。” 102 进山采木耳 白雪进山已经是轻车熟路,她在大马路上留了一个木牌子,用刀刻着白雪在此。 她怕自己掌握不好时间,再错过了顺风车。 做完这一切她直直腰,走时不放心的回头,指着木牌说:“顾二,你可得睁大眼睛。” 在来到山上还有一些残雪,阳光下泛着光芒。 白雪踩着半融化的冰看了一眼高山之处,薄雾缠绕,雾气未开。想必走兽也没有下来,夜间捕食的动物白天打盹。 看着眼前也没猛兽的痕迹,她才放心大胆的进山,找了一个避风处休息了一刻钟,就去采木耳。 其间还有兔子出来蹦达,不过这次她没抓,因为家里的兔子被白云照顾的好,一个月一窝已经得了七八十个崽,眼看着春天来临小兔子也渐渐的长大,兔子会繁殖的越来越多,还需要再盖个仓房。 白雪尽可能的多采木耳,这初春的木耳都是带着融化的冰碴,处于半干半湿的状态,很快把背来的三个空篓都装满,就剩下往出挪的问题。 满满的一筐木耳太沉,试了几下子拽不动,白雪想着可能要浪费。她开始打斜坡的转动着,在山林里往山的入口转,在倒短出大山一点点往道上移。 手渐渐的被磨破她也不停下,汗水直流还得赶快擦去,倒是疼的慌。 白雪这吃苦耐劳的精神是骨子里的本质,另一方面也是环境造就。 居安思危的她不安于现状,没有因为吃了两顿饱饭就忘了挨饿时的状态,所以她提醒自己时时勤奋。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她第一个篓放到道上的时候,马车也渐渐的有了踪影。 一脚踢开木牌,她向着远方挥了挥手,想着一定是顾二来的。 顾二也远远的看着一人,直到看清楚是谁,催促着马车到了跟前,跳下车:“你怎么在这?” 白雪指着山路下的那两个篓,“帮我挪上了。” 顾二啥都不问,快速干活。 车夫来福也跟了去,没一会儿两个筐挪了回来。 车夫来福有些迷糊,这是什么东西,又是怎么来的?不过这人常在外和人打交道,并没有问,只是憨厚的说了句:“你这是怎么挪的,我拿着都吃力。” 白雪一笑,“不想挨饿就有动力。” 车夫不信,“你家日子一看就好,你能饿着?” 白雪上车,顾二给她推过去垫子,她稳稳坐下,说:“听说镇子上卖过蘑菇饼么?那就是我使试出来的,然后我把没毒的教会给村子里的人吃,在后来再到镇子上当做营生,但是没得到认可。” 来福听过这件事情,只是后来这饼子没了,没想到是白雪做的。不过通过这件事情,他知道白雪肯定挨过饿,不然谁会去吃难以分辨的蘑菇。 “小姑娘了不得,将来有大造化,” 白雪也不想说什么大道理,故作轻快的道:“绝处的时候要想着逢生,饿死鬼一点都不好看。” 来福笑了笑,“真是个小姑娘,饿死了谁还管好看不好看。” 顾二静静的听着,抬眼看着日光下的白雪,散发着别样的神采。他不说话的抿唇看着,满心都是敬佩。 马车就是比脚程快,这日头刚刚偏西他们就进了村,在有人不停张望的时候,马车进了院子。 白雪有些奇怪,平时左邻右舍的虽然也探究,但是不像今天这样,居然跳着脚的往她家望。 还有白云每次都守在门口等她,但是今天怎么没动静? 她让顾二他俩往冷厦里卸货,又嘱咐了一句车上的一篓木耳给老周,这才开门进了屋:“娘,我回来了。” 陈三娘看她回来急忙转了头,然后平常一样的问着:“回来了。” 白雪一眼觉察不对,火冒三丈的问,“这谁打的?” 陈三娘低头拢着被扯乱的头发,“林氏,不过她也没好到哪,头发被我拽下一大绺子,我还咬了她好几口。” 白雪恨恨,看着陈三娘的脸上还有新鲜的挠痕,说不定看不到的地方还有淤青,就找来干净的棉花滴了酒给她擦,疼的陈三娘往后缩了缩。 白雪心疼,“都告诉你别和她硬碰硬了。” 陈三娘生气,“以后她再敢胡说八道,我就给她舌头揪下来。” 白雪也没再多问,就以为扯老婆舌呢,想着外面还有两个人,先打发了再找林氏算账。 结果房门一打开,钱氏来了,进屋就说道:“三娘你说,咱们咋有这邻居,真是气死人。” 白雪听着话就问道:“婶子知道怎么回事?” 钱氏比比划划大嗓门的道:“这不是今儿个天儿好吗?你娘把小鸡放出来,我也把羊赶出去了。我俩就在门前唠着嗑,林氏这个不要脸的出来了,一个劲儿的撵着你家鸡。我就多嘴说了句,你把鸡放出来不也搁那跑吗?左右邻居的何必较真儿。 结果这林氏就炸窝了。说你娘明知道她家鸡死了,还到她家门前显摆,这就是要气死她,所以是一声一声的骂着,到最后还骂你,说你在外边招惹不止一个汉子,家里的东西都是换来的。你娘气不过和她打了起来,我这拉仗的都跟着受了伤。” 钱氏说着抬了一下手,苦笑着:“你娘真是气急了,下口都咬到我这。” 白雪听到这全明白,招呼着来福和顾二洗手,完事给钱打发他们走。 马车再次驶出了院子,白雪就想着怎么对付林氏,结果门口围了一堆人。 “还以为胡说八道呢,原来真是的。” “我都看到多少次了,就是这两个人一大一小的老来。” “哎呀,这不是败坏村风吗?以后别人怎么看咱杨柳村?” 林氏听着议论声,道:“都有眼睛都好好看,要眼见为实。是谁败坏了咱们的村风?街坊四邻要清楚,可不能让浪蹄子坏了咱们的村。” 她这一说,有人就提议,“赶快找村长,可不能让这风气坏了咱村儿。” 也有那好事儿的,一听这话撒腿去找人。 来福瞧着不对劲,可被围着走不动,也怕车马伤了人,急忙说道:“让开让开,我们送完货还得走人呢。” 他意思是他们这是来送货的。 103 风言风语 春天的风不再那么凛冽,庄家院里闲着的人坐不住,尤其是白家的门口闹闹哄哄,于是一传两两传三,都跑出来看热闹。 徐二娘听说了白雪的事,居然走的比村长都快,来了就靠近林氏,听着白雪的八卦事儿,嘴角泛着讥诮的笑。尤其是目光一再的打量着顾二,对林氏说:“白雪在镇子上卖东西,听说有个小子就跟着忙前忙后,婶子你说会不会是这个人?” 林氏不去阵子有段多少时间,听到这个好像听到了爆炸性的新闻,也把白雪偷偷出村的事告诉她,之后添油加醋和别人说着更加不堪的事。 顾二马车上听了个真真切切,攥紧拳头阴鸷的看着她们,“你们胡说个什么?白雪是我东家。” 所有的人都听到了,不过没人上心,徐二娘更是说:“怎么个东家呀?是东边你们过家家吗?” 顾二看着是个大姑娘,可也忍不住要揍她。 来福一把拉住,“别添乱。” 顾二生生的忍下。 这有些百姓如同盯到了有缝的鸡蛋,看着完美的不再完美,觉得这个才正常。 但也有念着滴水之恩的,一个老太太就过来,“雪儿,赶快让他们走。以后你也别这么做,不然将来怎么嫁人。” “就是,回头你夫家能善待你吗?”一个婶子也好心的说道。 林氏听着,撇了下嘴。 徐二娘冲锋陷阵:“是啊,做了伤风败俗的事,以后嫁人怎么找,怕是一个村子都没人娶你,嫁到了外村还得寒碜我们杨柳村。” 陈三娘刚好出来,她不想跟孩子计较,但是这话她必须计较,气呼呼就问徐二娘:“我家雪儿做了什么伤风败俗的事?轮得到你来说嘴。” 徐二娘“哎哟”一声,“婶子,你生气也别冲着我呀,我又没做伤风败俗的事。不过你家的可要好好管着,别孩子养到家你才知道什么是伤风……” 败俗两个字她还没说出来,白雪直接给了她一个嘴巴,打的那叫一个快,直接把徐二娘打的一懵。 等着徐二娘反应过来,红了一张脸就要往上冲。 白雪一把抓住她的手,冷笑道:“一个姑娘家家的说话要知道分寸,别弄得自己跟生过一样。” 徐二娘脸气的发红,想要夺回自己的手。 可白雪是干惯了力气活儿的,哪是一个平日里连家务都不做的小姑娘,比得了的。 徐二娘被捏的手疼,远远瞧见村长一家就来,她看见了求救一样的喊着,“婶子救我。” 村长来了自然让开一条道,宋婆子上前皱着眉,“干什么呢,白雪松开。” 白雪也不可能一直扯着她的手,不过往前带了一下猛的松手。 徐二娘几个趔趄,被同村的小姐妹一把抓住。 和她好的有那么几个姑娘,就说,“村长,你快来管管吧,我们杨柳村要是能随随便便的进外男,日后怕是不安宁了。” 小姑娘担惊受怕似的,还看了来福和顾二,一副他们不是好人的样子。 村长也不由得皱了皱眉头,问白雪,“怎么回事?” 白雪道:“我明天要上镇子上赶集,所以年前在镇里订了货,这两个人是给我送货的。” 村长一听是这么回事,立马看着所有的村民,“这有什么问题吗?” 徐二娘瞧着不对,“村长叔,左邻右舍都看见,马车进他家院子,好长时间出来。” 村长一听这话看向了白雪,“是吗?” 白雪道:“卸货呀,是需要点时间,但是达不到好长时间,钱婶子,你说是不是?” 刚才这个人到她家,可是看了个清楚。 钱氏倒是记着白雪的好,“是啊村长,刚才我就上她家,话都没说完人家货卸完了。” “那这还有什么疑问,都回去回去。”村长有些不厌烦,如果村里多出几个像白雪这样的,哪里还会忍饥挨饿? 林氏一瞧村长护着白家,也就没有明面上再找茬。但是刚才她和徐二娘说,看见白雪黑着天儿的往村外走,一定是找野汉子。 她想让徐二娘把这个消息散播出去,就伸手去推徐二娘。 徐二娘心里有气,手疼的厉害:“你总是夜晚走出村子,好长时间你才回来,你敢说你没有猫腻?” 白雪皱了皱眉头,原来有人跟踪她,大晚上的出去,如果没个合适的理由的确说不通。 村里这帮人还是看热闹的居多。 白雪想了想,这春天都快来了她养的兔子也瞒不住,索性不如告诉大家。 “我上三重山打兔子,活的自己养,死了卖给老周。还有你们看到我弄的小拌菜,镇子上卖的很好吧?都是我在山里采的。” 这话一说出来,所有的人都不信,这其中都包括村长。 三重山,层崖峭壁,地远山险,一个小姑娘怎么去?明显大家都觉得她在撒谎。 徐二娘看着高兴,别人不说破她来说破,“白雪,你怎么去的,告诉告诉大家呗!” 白雪看出来他们不相信,道:“谁去我家仓房看看,就知道我说的真假。” 有那腿儿勤勤的看了一眼陈三娘,而陈三娘看了一眼白雪,白雪点头:“娘,带他们去看吧,乡亲们也不容易,如果真的不怕辛苦,也能给生活多个来钱的路。” 大家一听都不由得看向她家房子,甚至没有看到所谓的证明,这个时候居然要相信。 徐二娘却不相信,“你还没说你怎么去的?” 白雪点头,“你不是看到了吗?我贪黑去的,才能在早晨打猎,然后趁着天黑再回来。” 徐二娘不可置信,哑然无语。 她身边的小姑娘问了句:“听说那山险峻,你都不害怕?” 白雪道:“山势在险峻,也没有人心险恶。” 小姑娘红了脸。 其他人纷纷说,“白雪家好多兔子,谁还去看看?” “我去看看。” “我也去看看。” 陈三娘还捧了一把木耳,可是没人等着再证明,除了跑去看兔子,还有直接问:“你怎么养了那么多的兔子,能不能告诉我们。” “是啊白雪,山上还有什么发财的东西,你也告诉告诉我们呗。” 104 奇怪的顾二 生意照做,就像太阳日升月落,从不会被牵绊。 白雪照常上镇子上摆摊,街市上来来往往,有卖吃的,有卖玩儿的,有卖装饰品,还有一些卖唱的蹲在一角,唱着《渭城曲》,歌声中充满了激越与不平。 老年男人面容憔悴忍受着饥饿的煎熬,强打着笑容唱着,好似那春天的鸟儿不住地啼鸣。 停下来的人不多给予施舍的人也不多,白雪路过的时候扔了两个铜板,满足一下自己那颗无法割舍掉的怜悯之心。 她没开张先掏钱,于是越发看重自己的生意,忙忙碌碌的像个陀螺一样,从清晨开始就接待客人。 木耳充足,拌了一桶小凉菜,购买的人很多。 冬季连野菜都没有,青菜匮乏,导致好多人都盯上了便宜好吃的小拌菜。 卖的东西多,她一个人盯不住,好在顾二干活勤快头脑灵活,迎来送客都很机敏。自从上次的事发生后,他再也没有出现小偷小摸的现象,按理说现在白雪应该放心。但是这小子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忙成了陀螺,也不忘偷看她一眼。她回望过去,顾二就躲躲闪闪跟做贼似的,让人想忽略都难。 白雪想难道看到生意好又起了歪心思?还是看到有人欺负她也想来打秋风? 她可不是做慈善的,警告得看他一眼,一边卖货一边算计着,今天大约出多少钱。若还是狗改不了吃屎,就直接踹他个底儿朝天,从此以后真的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顾二对于“东家”恶狠狠的一眼不当回事,一边让几个小的帮着看谁给钱没钱,一边让能上手的添火加柴或洗碗。 白雪清点一下钱款,基本不少,但是对方的小动作就是没改。 顾二就像是一只偷偷摸摸的小老鼠,总让人疑惑,他嘴里有没有奶酪。 白雪忍无可忍,在忙过一波后,把他叫到墙角,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番。 顾二被看的脸通红,人贴在墙上,背后的冰凉将身体滚烫的温度降了下来。 白雪:“你今儿个怎么回事儿?总瞄着我干什么?” 直接开门见山,任何罪恶的影子一旦有了苗头,立马掐死。如果还有复燃,立马滚蛋。 白雪凶巴巴的问,结果顾二低着脑袋拿着鞋尖儿抠着地,扭捏的一点不像平时的样子,反而好像谁家的大姑娘被恶霸欺负了。 “你正常点行不行?”白雪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顾二嘴角弯了弯,“东家威武。”说完躲过她,回去继续干活了。 白雪听着这话好像是县太老爷升堂时喊的堂威,结果这小子用她这儿了,一头雾水,莫名其妙。 顾二回去接待着顾客,刚卖完了两份就看到一个少年,张望着看着他身后,然后小燕儿一样的就要跑过去。 顾二手疾眼快,一把拉住了他,“你干什么?” “我,我找白……白姑姑。”少年忽然改口,顾二一愣松开了手,显然是没想到她还有这么大的侄子。 白雪热情的招呼着:“你怎么有时间出来?” 来的是二壮,马上就要到中午饭口的时候,他居然跑到了集市。 二壮嘻嘻一笑,骚了骚头,问道:“你不卖蘑菇饼了?” 听着这话好像是馋了蘑菇饼,但是怎么也不至于他跑出来。 白雪示意顾二切一份卤煮,虽然十分讨厌徐二娘,但是徐家嫂子和徐家大哥对她有帮助,也就不吝啬人家的儿子。 二壮显然没想到会给他一份卤煮,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了声谢谢,然后就端过去大口的吃,一边吃还一边给她竖大拇指,“好吃,好吃,你怎么这么会做,酒楼的厨子都弄不出来你做的东西。” 白雪笑了笑:“混口饭吃,总得有点手艺吧。”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秀才过来买东西。眼睛眷恋的一扫卤煮,还是要了小拌菜和千层油酥饼。 顾二给他包了东西,白雪盛了一碗的卤煮,没添多少的卤汤,用油纸一罩,连同碗和他买的东西递了过去。 秀才拿在手里了然,眉头微微皱了皱,“小摊主,知道庭前生瑞草,好事不如无么?你要小心一些。” 二壮还不明白小心什么,可白雪听了可明白。 她生意做得好,云楼的老板都让二壮来问,就相当于一个怀揣宝藏的小女孩儿,要走过一条满是人的长路。 二壮笑着张口:“白……”他受到了老板的嘱咐,要客气一些,但开口叫人真的很尴尬。 “你叫我白雪就行。”白雪没有辈份不辈份的这个概念,同龄人还是叫名字更自在? 二壮问:“你能给那蘑菇饼的全套方子吗?” 顾二旁边听了个清楚,他都想说不能。 白雪道:“你掌柜的怕是把你我两个都当孩子了。” 二壮多少听出了一点,“不给也没事,我跟掌柜的说。” 白雪想到了秀才的话,道:“这么着吧,你问掌柜的要不要现成的蘑菇饼和酱,等新鲜的蘑菇下来之后,我做成套的卖给他。” 二壮一听觉得也不错,“那我问了掌柜的,再来回你。” 白雪道:“去吧。” 二壮挥了挥手,一溜烟的跑开了。 顾二眉头紧皱:“我不同意,那个掌柜的明显是不安好心,先拿二状来趟河看看深浅。” 白雪又何尝不知,无奈一笑:“人家话都递到这儿了,我也不好装聋作哑,看看有没有折中的法子吧。” “不是有老周说护着你吗?”顾二自小当乞丐见惯了人情冷暖,当然不会天真的认为云楼掌柜是个好说话的,但总想着背后有靠山,腰板儿能够硬。 “我不可能什么事都麻烦周叔,说的难听些……”白雪就是看准了那人寂寞,带过去一些热闹,尽量展示孩子的天真无邪来求得一丝怜悯。 她能给干活儿,能送吃的,求一些力所能及的庇护,但不能给人家添麻烦。 顾二忧虑重重,就怕这摊子黄了,他领着几个小的,有上顿没下顿,再走入歧途。 他的情绪感染了几个孩子,一个个小心翼翼,手脚麻利的很,就怕手慢了一步,就没事儿做了。 白雪给客人拿着东西,收着钱,对几人道:“你们的反应太夸张了,我是要吃饭的。只要我有饭吃,饿不着你们。” 顾二看着她,眼底透着些许光芒:“东家真厉害。” 白雪被这臭小子夸了一通,还有些不好意思:“看在你这么卖力夸我的份上,待会儿吃饭,每人再多一碟小凉菜。” 105 进山路上 村口都是土路,走的人一多就尘土飞扬。 杨柳村的人不管是背筐还是背篓,只要是认为身体健康的都跃跃欲试,三五成群的出村子。 林氏一家也在行动当中,只是看到了白雪,挑着眉就走了过去。 白雪恍若不见,目光盯上了一老一少,一个要跟着一个往回送。 那是一个壮小伙子,推着一个老太太,“奶奶,你回去你去不了。” 奶奶热情高涨:“我去帮你采木耳,回头攒钱给你娶媳妇。” 小伙子无奈:“不用,这远着呢,你去不了。” 奶奶有点不甘心,恰巧看到牛车过来也就看到了白雪,兴高采烈的问:“雪儿,你说陈奶奶能去吗?” 白雪一笑:“陈奶奶太远了,你还是在家等着吧。” 陈奶奶:“我这身体硬朗着呢。” 孙老实赶着牛车:“婶子,用不用我给你捎回去。” 陈奶奶还挺倔,“不用,一个个的都看我老。” “那你走回去给我瞧瞧。”孙老实不温不火地说着。 “走就走,不比你牛车慢。”陈奶奶立马往家走。 小伙子向孙叔到了谢,就出了村子。 白雪忍俊不禁,觉得太有意思。 车一路回村儿,村民陆续和白雪打招呼。 “白雪,你回来了。” “白雪今儿个生意咋样?” “白雪,你又买新衣服了?” 大家的目光不一样,问好的方式都不一样。 白雪笑着点头,“都上山啊,那大家可得穿得厚点,早晚还是凉。” 百姓们难掩热情,一个个的都想兴高采烈,都想趟着白雪走过的路也能发家致富。 “上山的时候都注意点,尽可能的在太阳偏西就出山,免得惊了猛兽伤了自己。”白雪一字一句的嘱咐着。 这山上虎狼猛兽什么都有,就连村长都再三的嘱咐,一定要三五成群去。 人群当中,有人看到了牛车进村儿,突然掉队,默不作声的就往回走。 “哎,铁柱,怎么不走了?哥几个还要比赛谁能打狼呢?” 周铁柱捂了一下肚子,“也不知道我娘今天给我吃了什么,我这肚子突然疼了。” 村里其他几个青年笑着他,有人就说:“怕个啥?人家小姑娘都不害怕。” 周铁柱也不和他们解释,“我不怕,我就是肚子疼。”说完这话,往村子里跑,只是在别人看不到的时候,调转了方向去了西头。 白雪上镇子回来,总是有不同的东西添置着家里,她就跟个小耗子搬家一般,渐渐的让家里变了样。 尤其是一路之上,道边总能看到好看的小野花,她叫住牛车就采上一筐,回来不管是烂了根儿木头庄子,还是掉了凉的筐,装上土她就栽上花。 陈三娘一看她路上又采了花,招呼着她进屋洗手吃饭,饭刚端上来,陈三娘发现院子口有人徘徊,她放下了碗走出院子问了句:“你谁呀?” “啊,婶子是我。”周铁柱笑着来到门前。 陈三娘一看是村长家的三儿子,问,“铁柱,你有事儿啊?” 周铁柱点了一下头,“婶子,我来找你家白雪。” 白雪换了干净的衣服,疑惑的走了出来:“找我啥事啊?” 周铁柱上下的打量着白雪,看着她穿着打扮干净又好看,一身浅色的夹袄身材高挑,模样俊俏,黑白分明的眸子透着明亮的神采,正等着他的回答。 “那个白雪,这不是村里人都去进山吗?我爹有点不放心,问你啥时候有空,一路上教教大家。” 白雪一听这话微微皱眉,如果村长真说了这句话,为啥周铁柱说的时候眼神闪烁,尤其是他盯着自己的眼神,让她心里很不喜欢。 陈三娘倒是没看出来,不过想着白雪上镇子刚回来太累,就看着她,想让她拒绝。 白雪知道她疼自己,但还是决定去一趟。 她得告诉大家木耳怎么采,不能把这东西弄绝产了。 同时还要嘱咐一点,就是新采回来的木耳不能吃,因为有毒。 这东西必须经过晾晒,是不能直接食用的。 虽说木耳中毒不像蘑菇那样很快致死,但是一旦吃了新鲜的木耳后,阳光下会引起皮肤瘙痒,使的脖子和手或暴露的部分均会出现红肿和痒痛,产生皮疹水泡水肿,严重的可致皮肤坏死。 眼看着春季来临就要种麦,谁家都不能伤了劳动力。 看着还有人陆续进山,白雪告诉周铁柱,“我休息半个小时吃个饭,你来找我。” 周铁柱满心欢喜走了,可陈三娘近乎有些忧心忡忡。 “雪儿,刚回来你也不歇息,你又跟着他去进山,这一路之上……你也不是个小姑娘。” 白雪懂她的意思,过了年自己来了月事,已经向着大姑娘发展。 “娘,一路上不缺人,你放心好了。”白雪想到了一个美食,兴致勃勃的分享:“山涧里的鱼格外的嫩,可是我弄不来,如果一起去我可以让他们弄,回头村里都有好吃的。” 陈三娘笑骂了一句,“你个馋丫头,当心嫁不出去。” 白雪确实很乐意,“那我就陪着娘,一直到老。” 陈三娘眨巴了一下眼睛,露出了这都是奢望的眼神。 白雪不想惹她徒增伤感,“娘,把东西给我备好了,我休息一会就去。” 白云吃着饭,不安分的听着:“姐,能带上我吗?” “不能,你在家陪娘。” 白云撅了撅嘴,安分的开始吃饭。 白雪静下心来小憩了一会儿,陈三娘给她装着进山的东西,等着天刚一擦黑儿,周铁柱就来了。 白雪套了一件披风,这是镇子上的人常常穿的,挡风效果非常的好。 但是周铁柱看着新奇,发现白雪这么穿特别好看,一路上找着各种话和白雪聊天,想尽办法展示自己的强壮,一个劲儿的说要保护白雪。 白雪并不搭腔,沉默的前行着,夜色浓郁,天气寒冷,这漫漫长路步行脚疼,好在早就已经习惯了这些苦头。 走着走着,天光总会大亮,露出朝阳。 106 情敌见面 天的尽头星星将落,闪电在树梢那边不停闪动,却并未落雨。 又是拂晓鸡鸣声起时,明亮的阳光开始升动,遥远的山路渐渐明晰。山间小路没有雨,但苍翠的山色却浓得仿佛要润湿了人的衣裳。 周铁柱说了几句不见回应,便闭上了嘴巴,看着她走得快,想着这周围没有人挺好,回头她累了,他能背着她。 抱着这样的一种想法,他寸步不离地跟着。一直到春雾渐收,天色逐明,白雪都没有停下脚步,反而是不断的有人被他们追上,而这都是比她早走一个时辰的。一个个要么拄着捡来的木棍,要么在道边突出的石头上坐下,大口小口的喘着气。 有人看见白雪,费力的举了一下手,“白雪丫头,这么远的路你是怎么走的。” 白雪笑了笑:“或许是我人小步子轻。” “那你现在呢,你可不小了。”总是有人提醒着她不小了。 白雪:“我也会累,但是孤身一人会害怕,害怕了反而走得快。” 黑雾蒙蒙的一条大道,像是隐藏着的大口。 白雪和他们说了些话,但是没耽误脚下的步子,继续一路往前走着。 周铁柱看着一路上断断续续的人,心思也好像夜空寂寥的星辰,随着天明一点点的暗淡下去。 白雪进了山,发现村子里来了小半的人,这形象好像是逃荒。 村里的人看着白雪来过来询问:“山上还有啥?” 白雪看着不远处挂着干枝的花椒树,道:“这个种子采回去,可以种在园子里。” 男人听着扭头就走去打劫,女人则问了一句:“能当粮食吃吗?” 白雪摇了摇头,“可以做调味料。” “那也不当饿呀!木耳在哪呀?” 白雪指了位置,女人们就都一窝蜂的去,都是害怕来晚了得不到,毕竟进山是真不容易, 她们苦不堪言。 白雪最喜欢的花椒被嫌弃,一时心中有些想笑,她拌凉菜好吃的秘诀可都在花椒里。她家里剩的不多,家得采些,就告诉周铁柱:“你去打猎吧,不用管我,我一会儿会追上你们。” 周铁柱没动,还故意的往深山里望了望,“你一个人在这多不安全,我还是保护你吧。” 白雪无所谓:“随你。” 周铁柱听着她答应挺高兴,终于觉得找到了独处的机会。就想着帮她摘花椒靠近距离,也没看到白雪摘花椒的手法,是从枝条的基部往下掐取花椒,采摘着整条的穗,用锋利的小刀斜取下来,而不是用手捏着花椒摘。 所以他刚伸出捏着花椒手就被扎,看着血珠子滚落出来,表情夸张的倒吸了一口凉气,还举着大拇说:“能给我包扎?” 白雪心说,你也是庄家院出来的,扎了这么一下再疼也不用包扎吧。 可周铁柱有自己的心思,从兜里就拿出了汗巾,举到了白雪的跟前:“劳烦白雪妹妹了,帮我系一下。” 白雪隐约看见这个农家汉子憨憨的狐狸的尾巴,有些好笑,接过了汗巾。 周铁柱满心欢喜,用另一只手捧着他受伤的手,翘着拇指等着来包扎。 结果一个手伸了过来,直接在白雪的手里拿走了汗巾。 周铁柱顿时心里好恼,“你……” “你还是不是个汉子啊,手就扎了这么个针眼,还要包上,是怕过一会儿伤口就愈合了吗?”那人发出嘲讽。 周铁柱看着陌生的男子竟然站在了白雪的身侧,伸手就想把白雪拉过来。 白雪不动声色的躲开,仰头看着来的少年,问:“你怎么来?” 山花烂漫,四周的山岭都在霞光的映照里,像锦绣的屏风又添铺了一层翠绿。少年站在石堆儿上,腰绷的笔直,身上挂着弓,英姿勃发。 来人正是肖张,指了一下往山里走的人,说:“天还没亮,护林员就骑着驴敲了莫府的门,说,好多人蹲在三重山外,可能和去年不明的山火有关,我就过来看看了。” 白雪解释:“不是的,都是跟我一个村的,进山打猎。” 肖张当然清楚,那场火势天雷劈了木头燃烧的火,和人压根没关系,他只是寻了个借口跑过来而已。 他疑惑的问:“找了这么多同伴进山,你要大扫荡啊?” 肖张不过是诙谐的一说,可周铁柱觉得他在质问白雪,应该自己挺身而出。 他反问:“你什么意思,这是你家山头吗?” 肖张一下愣住了,“你谁呀?也是你村的?” 他转头问白雪,发现这个心大的家伙去摘花椒了。 白雪修长的手指如同白葱,捏起枝条往下掐取着花椒,模样认真又仔细。 肖张挑了挑眉,不知不觉那个被他称为鸡崽儿的丫头,已经如同春天的嫩柳抽穗发芽。 周铁柱咳嗽了一声,语气不好的说了句:“你看什么?” 肖张没理他,只是站在白雪身后,“都说乍吃黄莲心自苦,花椒麻住口难开,你采这个做什么。” 白雪神秘兮兮:“大有用处。” 周铁柱听不懂他们之间的话,但是隐约感觉两人认识,便寸步不离的跟着。 白雪先去了采木耳的地方,看着他们采木耳有用镰刀搂,有的用手使劲往下揪,就告诉道:“我们采木耳的时候,肯定还想有下次,这大自然的馈赠会源源不断,但是也取决于我们采摘,像王婶子和那个婶子的手法不对,我们能手法温柔一些吗?” 婶子们听着哈哈笑。 白雪又道:“凡是有木耳的地方都特别的湿,婶子们注意别踩水坑里。更要注意树上有没有蛇盘着。另外回家的时候要把木耳晾开,不能直接吃的,还有不懂得可去问我娘。” 白雪想着陈三娘不出屋,就在给她拉拉邻里关系,毕竟自己不常在家。 林氏对白雪的话一句也没听进去,反而盯着围在白雪身边的两个人。 一个是她认识的周铁柱,另外还有一个俊俏的后生,她不认得所以看得格外仔细。 肖张是大家子弟,哪怕如今落魄了也有着一股贵气在。所以林氏认定,这不是她村里的人。 于是用眼神鼓动着旁人,看一眼白雪身边的两个人。 但是现在都采木耳,又是白雪好心的告诉着地方,所以都没人去看。 白雪告诉完了这些,走了一夜的她也饿,这么多人闹腾着,就有惊慌的兔子探出头来。 白雪看看树洞看看肖张,“能逮住?” 肖张点头,“可以试试。” 周铁柱看着也要一试伸手,两人都半蹲着张开了手臂,可是彼此看了对方一眼,怎么着都不像抓兔子。 白雪在一旁要熏洞口,提醒他们,“看准了。” 股股浓烟渐渐的进入树洞,都没用上三分钟,一只又肥又大的兔子窜了出来,被伸手利落的肖张几个快步跟随是一把逮住。 身法利落又俊俏。 周铁柱误以为白雪要拿回去养,很是热情的说:“白雪妹妹,我帮你背回去吧?” 白雪抓到兔子心里高兴,一笑:“背回去多麻烦,我们用肚子装回去。” 周铁柱还没反应过来,肖张已经问道:“怎么吃?” 107 青春期的躁动不安 白雪对于吃的从来都脑路清晰,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那就来个烤兔子,怎么样?” 肖张很是期待,“我去收拾兔子。” 周铁柱看着肖张的背影,很是不喜欢。他对白雪说:“在这没火也没锅,你在弄脏了好看的衣服,还不如我背回去,你回家做。” 周铁柱这话说出来也是有着一定的提醒,贫苦的农民有一身衣服穿那都是倍感珍惜的,一件衣服缝缝补补能留给好几个孩子, 白雪索性再明白的告诉他,“想吃吗?帮我弄些干柴来。” 周铁柱没想到白雪这么执拗,他看着漫山的苍翠,旷亮无比的天,走进了山林中寻找枯枝。 白雪也去了小溪边,周铁柱赶紧抱着枯枝追了过去。 肖张宰杀完了兔子正在扒皮,随意的问:“兔子皮还要吗?” 白雪当然要,这东西能卖钱的,还特意说:“你能不能扒一个完整的皮。” 肖张笑了一下,倨傲道:“小瞧我。” “没有没有,你能扒皮省了我动手。”白雪离开了溪口,找了一块平整的地方放下篓,就去搬石头。 周铁柱瞧见了赶紧放下木柴,“白雪我来,那么沉的你再砸了手。” 白雪拿了几块方砖大的石头,和周铁柱拿来的大块的石头摆成一尺见宽的对立面,中间架空着木柴,憋了一会儿烟后点着,小火苗噼里啪啦的着着。 周铁柱看着火光对面的白雪,心神犹如湖水般荡漾起来。他们两个是一个村儿的,自小一起长大,按理说该是很亲近的。从前不懂情,竟是从未注意过。 白雪神经大条,对于视线处于一种漠不关心的状态,毕竟周铁柱不会偷她的钱袋子。她站起身来说道:“我去看看兔子好没好。” “还是我去吧。”周铁柱展现着自己的勤快,希望能得到白雪的另眼相看。 肖张岂能如他意,一个错身躲开了他,将扒好清洗干净的兔子递给了白雪。 周铁柱看了一眼,不赞同的说:“这狰狞的样子你再吓着她。” 肖张挑眉看他,“她杀个兔子都敢,会怕个兔子头?” 周铁柱道:“那是因为她没人保护,逼不得已才做的。”说着,拍了拍自己算是有力的胸膛,昭示者自己是那个能保护的人。 肖张冷笑,瞧着对方并不魁梧的身材道:“她虎口夺食都没哆嗦,你就别一厢情愿的想了。” 两个人几句话的功夫,战火升级,剑拔弩张起来。 “你俩干什么呢?我的架子都做好了。”白雪有些不耐烦,伸手接过肖张的兔子,把一把花椒塞了进去,然后抖动着一个香囊一样的东西,不断把材料撒在兔子上,然后反复的揉搓。 两个人一左一右的就看着,偶尔会看,向彼此视线碰撞在空中迸发出一阵激烈的火花。 白雪认真做着兔子烧烤前的“按摩”,头也不抬的说:“你两谁给我弄四个木棍,要去皮削干净,一头尖尖的。” “你要固定兔子吗?”肖张问了一句却没挪步。 周铁柱没问也没动。 白雪有些心烦,反问:“还想不想吃我烤的兔子?” 两个人用眼神扫着彼此,都你一步我一步的往后走,然后快速的去找东西。 白雪摇了摇头,青春期的少年就是躁动不安,凡事都想争相出头。 她拿着兔子到了火堆旁,拿出了装着调料的木盒,这还是拿澡盆的时候她让大壮给雕的,将混合好的材料装进盒中,用起来很方便。 反复揉搓的兔子已经进味,肖张和周铁柱也很快的回来,不过手里的东西却不一样。 肖张拿的有他自己手臂粗细,没有来得及削皮,只是削了个尖儿。 周铁柱手里是去了皮的树枝,十厘米左右拇指粗细,一头有尖儿。 生在农家的人,更懂这一套。 白雪看着拿了周铁柱的,在兔子的四个腿上一插,正好放在搭起的石头上烤。 肖张嘀咕着,“我拿来的烧火正好。” 白雪假装没听见,这点儿破事儿都要争一争。 她仔细的烤着兔子,不断地来回转动,让火烤得更均匀一些。 肖张端详一会儿兔子,再瞧一瞧白雪,不过一年的功夫,小姑娘已经有了大人模样,再不是单手就能抱起来的娃娃。 女人果然长得很快。 白雪头也不抬:“你再怎么盯着我看东西也不会很快就好。” 肖张一笑,姿态放松:“你是纸老虎,我把你看着火,兔子自然烧得更快。” 白雪哼了一声,心想,我是真老虎。 两个人轻松的交谈着,和以往并无差别。 周铁柱微微有些担忧,肖张显然是白雪在镇子上认识的人,小姑娘总往镇子上跑,很容易被不法之徒盯上。 他的忧心忡忡被阵阵香气打乱思绪很难继续下去,盯着金黄不断冒油的兔子,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村长家再富裕也做不到大块儿吃肉。 山谷云烟缭绕,山峰北面生出层层云霞,阳光照耀着蜿蜒曲折的水流,兰草新抽的幼芽浸润在溪水中,拂柳悠扬。 林间愈见寂静,鸟鸣声声,山中更觉幽深。 只有那风在喧嚣的吹着,木炭啪啪响,演奏和谐的烧烤声。 肖张随着烧烤慢慢的好,注意力只能集中在兔子身上,说:“我宁愿在山里吃你的烤兔子,也不愿意吃皇宫中的酒席。” 周铁柱撇了撇嘴,觉得这人不实诚:“难道你吃过皇宫中的酒席?” 肖张顺嘴胡诌:“东宫娘娘烙大饼,西宫娘娘拔大葱。饼似山高,葱似海深。” 周铁柱一时有些向往:“真想尝尝。” 白雪咬唇笑了笑,瞪了肖张一眼叫他不要戏弄人。 肖张心想,你不也笑得挺乐吗? 白雪把人吸引回了自己的兔子上面:“还差着味道,要是有辣椒作为辅佐,味道会更好。” 周铁柱不知辣椒是什么,但承诺道:“我回村里帮你找找。” 白雪说起这个就失落,“咱村里没有。” 肖张问:“那是个什么东西?你说说看我有没有见到过。” 白雪形容了一下,“基本上是一年生的植物。开白花挂果实,通常是呈圆锥形或长圆形,没成熟的时候是绿色,成熟后多变成鲜红色,或者也有别的颜色,但是我要红色的,辣味儿更足。” 肖张听着她的描述,思索着说:“胡人手里有这种东西,或许我能给你弄到。我哥曾弄过一些,据说他们那边的人都用这东西当药来驱逐风寒。” 白雪非常的高兴,对于一个无辣不欢的人,在缺少了辣椒的时候,好像吃饱饭也有挨饿的时候。 她追问道:“你真的能弄到?” 肖张看着白雪如此的期待,有了点儿少女该有的气息,眼眉一弯,笑着许诺:“我会尽快找来的。” 108 不同的男孩 兔子烤好,周铁柱推辞了一下:“你们吃吧,我不饿。” 都是村里长大的,自小过着苦生活,打着兔子都要拿出去卖,就算是自己家炖肉也分不着几口。 如今架子上靠着这么一只兔子,他光是看着都有罪恶感,一再地咽着唾沫,控制住自己的双手。 “我饿了,我自己吃,你们不要抢。”肖张也不怕烫手,直接撕了一块肉下来,吹了两下塞入嘴中,可谓是有滋有味儿。 周铁柱涨红了一张脸,这人好不要脸,白白吃人家肉。 白雪给周铁柱撕了一块儿,递了过去:“若不好意思,往后便帮我干一些农活吧。” 周铁柱意志力告破,用力点头,捧着那块肉吃得满嘴流油,囫囵吞枣的往下咽着。 白雪撕着椒香滑嫩的兔子腿,小口的吃着。 一个兔子根本不够三个人放开肚子吃。 肖张这人很有绅士风度,嘴上讨厌些,但真看东西少,就会省下自己的口粮递给白雪。 周铁柱有学有样。 白雪谁的也没接,她在篓里拿出蘑菇饼,“我还有吃的,剩下的你们吃吧。” 一个兔子四个腿,肖张吃两他们各吃一个,一些零碎的肉被分着吃掉,正值年少的大小伙子就是吞金兽。 肖张没吃饱,眼巴巴的问:“还有饼吗?” 白雪给了他一个,周铁柱紧跟着也要了一个。 周铁柱想,白雪不单单是人长得好看,手艺还这么好,能赚钱,简直是十全十美。 这么好的白雪,肯定会像兔子一样被饿狼盯上。 他看着肖张,肖张看着他。两个人的想法其实差不多。 肖张还在心里感叹,白雪才多大?十三岁的小姑娘就招来桃花,那这个烂桃花也忒不要脸了。 小姑娘在没长大前,只可远观,不可亵渎。 肖张怕小姑娘没见识在被小男孩给骗了,便想着以身作则做个对比,让白雪多看看自己,自然也就看不上烂桃花。他难得勤快了一把,问:“抓不抓鱼带回去?” 白雪有这个打算,“我没带捕鱼的网。” “不用,我来。”肖张起身直接去树旁,把长长的树枝削得尖尖的,用来扎鱼。 周铁柱不好意思吃白食,立马就要付出劳动力,他提出了比试:“要不要看看谁抓的鱼多?” 肖张注意着水里,“可以。” 白雪就静静的坐在小溪边,双手拄着下巴,看着他们捕鱼,但是没一会儿思想开了小差。 那些长了木耳的树木,如果运回村子学会了人工种植,就不必大老远的往山上跑,家里六十岁的婆婆都能摘,何苦上火老来无用。 她想着想着就开始犯困,走了一夜,人早就疲乏。刚想打个盹儿,忽然听到身后有一声。 “白雪,你进这个山就抓兔子吗?有没有别的收获?” 一回头,看见同村的陈大哥,他奶奶闹着要出来一起打猎,白雪记的还是很深刻,笑着站起来:“我就抓到兔子,还有去年着火的时候得过一只死羊。” 陈大哥听着点点头,“我们听到了狼声就都往回跑了,空手而归,那我也去抓兔子。” 峰峦叠嶂,高耸入云,连着天际,横向天外;山势高峻超过五岳,里面生活着种种野生动物。深山温度要更冷,原因可见还有一层冰雪覆盖,如今霜雪融落,笨熊正在缓慢地爬着大树,山林空荡寂静野鹿正在小溪旁饮水。危险和安逸并存,只要一点动静便一触即发。 白雪赞同的点头:“听到声音就走是对的,深山我轻易不敢进,里面有猛虎。” 哪怕往深了走不容易抓到猎物,反而容易成为猎物的口粮。 村里这帮人本来怀着雄心壮志,实地勘察后,男人们决定放弃打猎,帮女人们摘木耳或者打一打兔子的主意。 白雪将自己抓兔子的经验和陈大哥分享了一下,陈大哥也不是小气的人,回头便告诉了村里人。 他们听说白雪熏出了兔子,一个个的都把劲头用在了这,一窝蜂差点儿端了兔子窝。三只四只到手都有,扔进了背来的筐里或篓里,坐在地上就开始提议兔子怎么吃。 林氏正在那摘木耳呢,就说:“这个事得去问白雪,刚才她就和周铁柱还有一个陌生的男子去小溪边烤兔子了。” 别人没上心她这句话,王婆子却听出了弦外之音,道:“白雪的兔子烤的可香了,是个少年抓住的,她帮着去烤了,我们这边都闻到了。” 王婆子刻意纠正了一下林氏的话,两人自从不和,话语上总是唱着对台戏。 林氏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哪儿都有你。” 王婆子可不怕她,木耳往筐里一丢,说道:“都知道吃水不忘挖井人,可你算什么?” 这句话提醒了所有的人,别恩将仇报。 不少人附和:“对呗,白雪这孩子不错,这要是藏着掖着不说,我们也采不到这些木耳。” “是啊,六十岁的陈阿婆都知道,这东西卖了能给他孙子娶媳妇,所以咱们更应该感谢白雪,别老针对说些有的没的。” 林氏一看都怼着她说话,不由得气的慌。 林三虎过来小声的抱怨,“娘,铁柱都是村里姑娘围着的人,他为啥现在盯着白雪,人家都懂,你都不懂。” 林氏一皱眉,“你也相中了寡妇家的闺女了?” 林三虎听着他娘的大嗓门,撇嘴道:“有你,我门槛都迈不进去。” 林氏生气:“瞧瞧瞧瞧,又是一个狐媚子,跟她娘一样。” 其他人剜了林氏一眼,不待见她,都往别处走,谁都不愿意离她太近,仿佛会被臭到一般。 李老歪也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少胡说八道,干活。” 闲言碎语到此结束。 白雪在溪边看着两个人捕鱼,明显肖张的手法更高,一条鱼一条鱼往岸上丢着,急得周铁柱直接下了水。 初春的水冰凉刺骨,像针一样扎着脚腕。他硬是咬着牙忍了下来,然后弯着腰盯着小溪,一旦看到鱼的影子,飞快一捉,如此反复三四趟,总抓到了两条鱼,几乎和肖张的战绩持平。 白雪叹了口气,劝道:“鱼已经够多的了,就别再遭这个罪了,都回来吧。” 周铁柱得了台阶,这才从溪水里爬了出来,擦了脚,伸进了靴子里,冻得已经没知觉。 白雪假装不知道他的疼痛,招呼着两人在火堆边坐下,先烤烤火,暖一暖。 “待会儿我也去抓两只兔子,回家以后不烤,炖着好吃吗?”周铁柱揉着自己的膝盖。 白雪说:“怎么吃都好吃,但是活兔子能够繁殖。” 周铁柱下意识说:“小兔子太小,有这功夫不如养猪。” 白雪也不恼他反驳,微笑着说:“猪虽然长得大,可是不给粮食吃它不上膘,而且一年能产几窝崽?手里有兔子就不同,咱们村矮山上荒草很多而且肥嫩,兔子有草吃,长大了一个月一窝。是吃还是繁殖,你考虑。” 从前在矮山上很少能逮到兔子,所以基本上抓到两个方法处理,要么吃了解馋,要么拿到镇子上去卖,从来没想繁殖的问题。 109 山中遇狼 大家吃过东西,便有了各自的事情要做。 白雪找了个避风的地方,裹着衣服小小的睡了一觉,她的脑袋枕着石头,躺在平整的地上,泥土粘脏了衣服,绿草散发着香气,催着她昏昏入眠。 肖张就坐在不远处的石头上给她放风。 周铁柱的精力还算旺盛,准备去捉兔子。他本不放心白雪,但肖张从腰上拿出了一本儿书。 这不是什么正经书,是游侠传记,就跟小说似的,纯粹用来消遣打发时间。 可对于周铁柱而言,这就代表着肖张识字,他懂得不多,只是隐隐知道君子和认字挂钩。出于种种心态,还添杂了一分羞愧,终究还是在跟白雪打招呼后离开。 于是就剩下那两人,春风柔,日光暖,满目荡漾春光。 繁花绿草,柔软的枝条在春风中摇晃。 山中鸟却被人群惊起,振翅而飞,发出鸣叫。 肖张翻了一页书,一只蝴蝶落在了它的书面上。 他觉得场景有些有趣,想叫白雪来看。 白雪睡得很香,蜷缩在一处阳光映照着她半张脸,连脸上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肖张端详着,将书放在一边,也不顾惊动了蝴蝶。随意将自己身上的厚衣服脱下,盖在了白雪的身上。 他坐在阳光下,风有些冷,他有些酷。 一直到了下午,太阳偏西,白雪睁开眼睛,将衣服还给了肖张,揉着太阳穴说:“该回家了。” 她早就不靠打猎为生,也没有再去抓兔子,休息过后便准备回家,并且去叫自己同村的同伴。 “我们该出山了,如果不走的话,先远离山林,第二天天亮的时候再来。” 白雪说的是好话,毕竟山上虎狼猛兽什么都有,刚刚还听到了狼的叫唤,要不是人多聚在一起,单独的都不敢留下。 男人们帮自家女人扛起了木耳筐,反过来女人们提着装着兔子的篮子,三五成群的开始往出走。 白雪和肖张站在一处,很多人都看见。 有人好信。就打听:“小哥长得真俊,是谁呀?” 白雪淡淡的回答:“护林员。” 肖张谈不上护林员,只是莫家管的地大事多,凡事都要瞧一瞧,颇有点儿监管的意思,可惜领的不是官家的钱。 大家几乎都相信,没有人再说三道四。 白雪耳根子清静反而有些奇怪,她在人群里前后的看了看,问:“林氏一家呢?” 王婆子赶上来,撇嘴嫌弃道:“雪儿你别管他们,林氏那狼心狗肺的,摘着你提供的木耳,还要说长道短。” 白雪听得明白,这又是在背后嚼自己的舌根子。她就纳闷了,舌头太长难道不会打结吗? 就这个时候,山林里响起了狼嚎的声音,同时伴随着惊慌失措的喊叫:“救命,救命啊!” 所有人听到了这个喊叫声都是脸色一白,有人颤抖着问:“是不是遇到狼了?” 说起了狼,他们开始慌张。 白雪曾经泥地里和狼拼搏,差点要了两人的命,因此还算熟悉,“不往深了跑,怎么会见到狼?” 陈大哥惴惴不安:“他们说要打头野猪回去,怎么还招惹了狼。” 肖张扭头望着山里,“这狼怕是要被他们引回来的了。” 周铁柱忽然冲到了白雪面前,拉住了白雪的手腕:“快走,别让狼追上我们。” 白雪没动,她也不是心慈手软,就是害怕将来有人埋怨自己。 头一趟进山,自己领着,没人员伤亡最好。 她迅速衡量了一下利害关系,还是选择放弃林氏一家,准备离开。却在丛林当中看到了幽深的一双眼。 她脸色有些发白,问:“咱们这么多人,狼敢上吗?” “他们人更多,在山里看见一窝。”肖张见事情不好,便说:“我去把狼引开,你们快点走。” 白雪那里会让他孤身涉险:“我跟你一起去。我瞧着狼不多,好像只有两只。” 周铁柱焦急,“管他一只两只的,咱们还是赶快逃命。” 肖张摸着自己的弓没动地方。 周铁柱火大,“你逞什么英雄,你要让她也搭上性命?” 肖张冷静的判断:“两只狼还应付得来。” 周铁注意是着急,对着白雪说:“逞英雄让他一人去,谁都该涉嫌,唯独你不该。” 白雪道:“他又不认识李家。”说完看着自己村里的人,“陌生的人都想救一救他们,你们能不能去搭救?” 这话一问出来,倒是率先有人跑,引得好几个人家都跟着走。 周铁柱也着急,“白雪,再耽误下去,狼真的追来了。”他见白雪无动于衷,干脆松开了手,也一溜烟儿的跑了。 白雪算是意料之中,毕竟连她都想跑,只是认为人跑不过狼,不如留下来奋力一搏。 “没人和你一起,看来只有我了。” “你在旁边看着就行,若我葬身狼口,你就爬树。记住了,李生大路无人摘必苦,不要再试图去摘果子。”肖张一笑,摘下了他的弯弓,从背着的箭篓里抽出了一根箭,直接拉弦上弓,浑身肌肉绷紧,臂膀有力,后被呈现漂亮的蝴蝶骨状。 他松了手,见破空而出,直奔那树林当中幽暗的一个身影,狼纵身一跃,在地上打了个滚儿,躲开了这一箭。 他们两个不约而同地向前狂奔,直奔狼的方向,站在了巨石上,从高处眺望林中场景。 白雪远远的已经看到了凄惨的一面。 林氏大概是吓坏了,一直被李老歪扯着,提线木偶一般的跟着跑,也躲不过身后攻击的狼。腿上身上都是血口子,这狼专盯着林氏咬。 其实动物都有一个本能,那就是在一群强悍的猎物当中,找到最弱的那个,林氏无疑是最弱的那个。 狼爪始终够着林氏,时不时的给上一口,疼的是人在恐惧当中呲哇乱叫,一下子倒在地上,就被饿狼扑了过来。 眼看着林氏的脖子要被咬到,这李老歪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突然用身体护了过去。 狼一口咬上李老歪的肩胛骨,疼得他撕心裂肺的“啊”了一声,直接昏了过去。 李三虎手里还拿着一根棒子,赶紧追上来打狼,但是狼丢下了李老歪,一下子咬上他的大腿,拼命的往后扯时,仿佛要将腿肉扯下来。 白雪看着一出惨状,呆滞了片刻。 肖张反应极快立刻抽箭搭弓,连续射出了三箭,封住了两头狼的进攻路,他伤到了一头狼的右腿。 两只狼扭头,呲牙瞪目,环视着他们二人不肯离开。 二人再凑近一些,白雪猜测性的问了一句,“你们三个进山干什么了?” 李三虎疼着腿呲牙咧嘴,“我们就是看到了两狗崽,觉得好看抱了回来,没想到招来了狼。” 白雪顿时火大,他们当进山是玩儿呢?呸了一口,“你们偷了人家的崽子,难怪要咬死你们,还不拿出来。” 林氏听到连滚带爬,在一个背篓里倒出了两个狼崽。 那两只狼看到冲了上去,把狼崽儿叼在了口里,头也不回的疯狂跑去。 110 求求你了 公鸡一叫天下白。青山绿柳的小村庄,散去炊烟袅袅,就处处都是忙碌的景象。大人们上地翻地整地,为春种先打下基础。孩子们就跑矮山上,打猪草的采野菜的,贪玩的还能追逐一会儿,是什么都不耽误。 只有一户人家,愁云惨淡。 林氏自个儿一动身上酸疼,她家屋里炕上躺着两个病号,没钱看病躺在炕上直哼哼。 她看看丈夫,看看儿子,心里这个着急,一个晚上的功夫嘴角都起了泡,自个身上也有些暗伤,一口气儿强撑着给俩人擦伤倒水。 李大虎和李二虎两兄弟只顾上地耕地,从来不问一下弟弟和父亲的伤,领着各自的媳妇早出晚归的不着面。显然是在暗自赌气,父母不仅帮不上忙,还净添累赘。 正是下地的时候,一下子少了三个劳动力,今年的收成都不知什么样。 林氏自个儿也后悔,在李三虎抱回狼崽儿的时候他俩不同意,总觉得深山里不可能有狗。但那两个小玩意儿长得太好看,养大了剥皮还能卖一点钱,就给留下了,才有了今日的祸端。 “我这是得罪谁了呀?”她就坐在抗疫而直拍大腿,一个劲儿的哭:“我是不是交了恶运,年前杀的猪都还了债,指望着鸡开春生蛋能够填补一下家用,结果收留了白家一只病鸡,导致整窝的鸡都被传染,白费了我一年的心血白。如今发财的道一个没找到,有了事情还求借无门。” 李老歪哼唧着骂:“我还没有死呢,你别在那哭丧。” 李三虎不耐烦听二人争吵,瘸着一只腿,坐到了房檐下没精神的打盹。 林氏看着大呼小叫的过去:“儿啊,你这还受着伤呢,哪能坐到这贼风口处,赶快回屋去。” 林三虎拎着腿出来,抻得伤口都疼,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林氏也知道他疼。这回来时有人也给他们叫了同村的大夫杨疾,给他们治疗了一下,说得赶紧吃药。 可是三个人抓药钱就得半两银子,他们是真的拿不出,只得在家死扛。 这样活受罪的滋味不好过,林三虎来回这么一折腾疼直喊娘。 “娘,我是不是要死了?我还没活够呢。” 人,不管处境如何,活在当下珍惜当下,没有谁因为穷而去死。 林氏顾不得自己难受,呸呸呸的在地下吐了两口,道:“你不要这么说,你还年轻,会没事儿的。” 林三虎不信,“娘,真的很疼。” 林氏怎么会不知道,她身上被抓伤的口子也十几道呢。可林三虎身上的伤比她严重,哭闹着不由得抖了抖,明显是要病倒。 林氏赶紧给他扶回炕上去,累得额头上都是虚汗,还没来得及擦一把,李老歪抓了抓她打线的骨头锤撇向她,她头一歪撇到身后。 李老歪没打到气的大骂:“你个丧门星,有你这个家没好。活生生个孩子,有病都不能看,都被你把家造完了。” 李老歪有气,身上还有伤,治不了伤下不了地,脾气越发的烦躁。 林氏心里慌得很,随着不停的咒骂之声,蹲下身子拍着地,大喊着:“阎王爷啊,你收了我吧。” 李老歪大骂,“外边死去,别脏了我的屋。” 林氏再也忍受不了,哭喊着跑了出去,结果隔着两个院墙,看到了陈三娘。 春风吹拂着陈三娘的发梢,妩媚当中似乎还带着少女的娇俏,有说有笑的和同村的两个妇人,在说着种植山药的事情。 陈三娘把一段一段发了芽的山药给她们看,正要说着怎么种的时候,林氏的哭叫也引起她们的注意。 几双眼睛在空中对视之后,是回屋的回屋,回家的回家。 其实大家避着,主要是他们一家子干的那事太让人后怕。一窝丢了崽子的狼被引出来,那是凶残成性,一口要一个人的命。 如果不是白雪和肖张去抵挡,给了大家逃跑的时间,都害怕回不来。 上山的人经历了这么凶险的事情,回村以后一渲染说的那叫一个瘆人,再加上林氏一家几乎是连拖带拽地被送回,浑身是血,十分吓人,再都没谁敢进山。 钱好赚,命丢了呢? 林氏丢了魂儿似的走出院门,看着陈三娘家没有关上的门,曾经防贼一样的关着,可是现在开了一条缝。 那条缝好像闪耀着铜钱一般,告诉着她白家有钱。 林氏忽然生出一个念头,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巴掌,这张老脸不要了。 她立马去了白家,陈三娘见了她不爱说话。 两个人就像是木头桩子一样杵在那。 林氏突然膝盖一弯,就跪在了院里。 陈三娘被吓了一跳,第一个念头就是回身找白雪。 白雪从屋里出来,看见林氏跪在那哭。 “雪儿,你大发慈悲,救人救到底吧。”林氏哀求道。 陈三娘意识到这是来借钱的,当即又挺身而出:“我家雪为了救你们一家人,已经是只身涉险,吓得好几天都没往镇子上跑,你就别再为难人了。 林氏跪着的腿扭向了她:“三娘,我知道你恨我,我也的确是招人恨,可我求借无门,你们帮帮我。你们大发慈悲,救救老歪和我家三,他们没钱看病,已经折腾的不行了,我给你们磕头了。” 林氏说着,用头磕地,白雪家是青石铺成的地面,没一会儿额头就起了包。 陈三娘听着撕心裂肺的哭声于心不忍,伸着手想要把她扶起来,又有诸多顾虑,怕人赖上自己。 林氏的头发都散落,狼狈不堪,念念叨叨说着,“雪儿,婶子真的求借无门,你就帮帮我吧。” 她给白雪磕头,又给陈三娘磕头,来来回回如同一个疯子一般。 白雪眉头紧皱,“借多少,回头怎么还?” 半空中想起这个声音,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了稻草。 林氏不可置信的抬头,“半两银子。” 她颤抖着说出了数目,害怕白雪嫌多不借,马上承诺,“至于怎么还,我家不是有地么,等秋天收了粮卖了钱我就给你。” 白雪回屋取了五百钱,递给了她:“不必等到卖粮,秋天收了粮给我送过来就行。” 她家地少,迟早要买粮,不如借着买辆再送出去一个人情,省得林氏的出去讲究自己娘。 陈三娘一直看着,看着不小的数目借给林氏,她担心了一下打水漂的问题:“雪儿,要立个字据,咱们去村长家。” “行。” 111 周铁柱的心事 杨柳村南边有翠绿的矮山,西边有大片的田地,趁着谷雨好种田的时节,人们抓住机会的进行播种,确保落下的种子在湿润的土里,这有利于种子的发芽。 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在于田里的播种,带着一年的希望,人们干劲十足。 白雪今天不上镇子,守在家里看着妹妹。 本来她要留下白云,可小家伙借口想吃她做的中午饭,一溜烟儿的跟他娘跑了。 白雪知道这孩子是心疼她,再者也有陈三娘的嘱咐,托词说让她在家照顾白羊。 农村的孩子没那么娇惯,一般大人上了地,孩子就锁在家里。 白雪中午得去送饭,白羊不可避免地落单,她心疼妹妹,就想着先把孩子哄睡了再去。 她学着陈三娘把妹妹背在身后,也没闲着,去仓房打扫兔便。 如今兔子繁殖的好,为了节省空间,白雪和陈三娘搭了一个个上升空间的石头窝,再在里边铺上一些宣软的草,又搭了上下来去的路,就成为兔子眷恋的窝。 有的时候母鸡会去抢,这些山野的家伙野性未化,自己有窝不住,常常和兔子争斗,也越发强化了地盘的所有,兔子不跑,山鸡不飞。 白雪给它们喂完了野食青草和水,就开始给百十来只兔子清扫兔窝,这也是一个力气活,从上到下,从左到右。还连带着鸡粪,扫出去两筐的兔粪。 白雪把这些兔粪埋在房后的土沟里,要把这些兔粪当肥料。被大火烧过的兔粪,去除了寄生虫还肥料十足,今年开春她家地就上了不少。 “白雪,白雪,在家吗?”有人梆梆梆的敲着门。 “来了。”白雪应了一声跑去开门,一看是王婆子。 “婶子有事?” 王婆子扶着大门,“你娘说你中午送饭的时候带半篓子麦种,让你拌砒石粉的时候小心些,避开风口处。” 白雪应下,“婶子进屋休息一会儿吧。” “不了。”王婆子边走边道:“我家里也不够,我得回去取。你这孩子可真能干,孤儿寡母的从来不叫苦连天。” 白雪笑着关门,进屋洗手做饭先给白羊喂了猪肝青笋的小面条,吃饱的孩子不用哄就能睡。 白雪赶快去做菜,小家伙睡觉最少一个半小时。 她做好饭菜,轻手轻脚离开家门,一手食盒是一手麦种,往自家的地走去。 路上碰着有田间家里往来的人,差不多和她家情况一样,看着今年的图地肥沃不缺水,于是种地的时候撒种子就密了一些,这导致估量好的麦种不够用,时不时的有人回家取。 宁愿多跑两趟,他们也不愿意多拌麦种。因为砒石粉有毒,要是拌多余了地里用不上,直接暴食天物,他们可舍不得。 “白雪!”周铁柱离得老远期期艾艾的叫了一声,又不知说什么,只得干巴巴道:“你去送饭啊?” “是呀,你送麦种。”白雪自然的接了一句。 周铁柱点了点头,看着白雪拎着两盒的东西,他一把抢了过来,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力气大,我帮你拿。” 白雪晃动了一下发酸的臂膀,“真沉,谢谢你啊。” 周铁柱有些尴尬,说了句:“没有没有,该是我谢你才对。” 白雪笑了笑,没说话。上次大家跑了,把白雪留在那心中都挺有愧疚的,所以逢人就说白雪好,见了就道谢。 周铁柱犹豫了半天,扭扭捏捏,最后还是一狠心,颓废的说:“上次遇见了狼,我就跑了,你不会笑我怂吧?” 白雪摇头,“遇到了危险知道跑是正常的,我那个时候也想跑。” 周铁柱不信,“怎么会,你当时真的好勇敢。” “是么,我可能是于心不忍。”白雪心想,那是因为有肖张在,否则自己撩的比兔子都快。 周铁柱笑得灿烂,有些消沉下去的心思慢慢升腾,“你真是个善良的姑娘。” 白雪看着认真恭维他的人,笑了笑,“你也很好。” 周铁柱红了脸,要不是手倒不是空来,他一定不好意思地挠着头,来掩饰自己的开心雀跃。 “你家今年播种用牛车?” “对,孙家的牛车。” “牛车好,用梅花眼儿播种麦子,能够很好地控制着麦子的稀疏。”周铁柱说了他懂得常识。 白雪也觉得牛车好,尤其是她家人力不足的情况下。 “就是咱村儿的老牛太少,甚至养驴的都没几个,我娘和我弟弟在地头踩地,就怕踩的不实诚,回头再不出苗。” “不会的。”周铁柱打着保票,“我家年年都这么种,只要压的时不漏风,苗肯定长得好。” 白雪想的和他不一样,“你家条件挺好的,为什么不养个牛马之类的。” 周铁柱听她说家里条件好真开心,笑着说:“我爹说养着牛马太操心,用到的时候并不多。你看到老孙家,如果不上镇子上拉脚活,这一头牛他怎么养活。” 白雪觉得这种认知有些落后,但是村长的话似乎也有道理。这特定的时间有特定的需求,像周家有壮劳力,实际上是用不上牛车的。 两人说说话赶路也快,最先路过的是村长家的地。 周铁柱帮她把东西送到地里才回去,远远的也被宋婆子看见。 他们家的地马上播完这一块,正等着他手里的种子。由于剩的也不多就扔给了娘两个,村长带着两儿子和儿媳妇,直接去了远一点的地。 周铁柱豁沟儿下种儿,然后宋婆子再埋上。 宋婆子严肃的问:“你刚才去白家那边干嘛?” 周铁柱道:“帮白雪送了趟东西。” 宋婆子骂道:“呦呦呦,这把你勤快的,自己家的活怎么不看你多干?” 周铁柱脸一红,心一横,抱怨道:“整日地张罗着给我娶媳妇,怎么那么好的姑娘你看不到。” 宋婆子直接撇嘴,“因为她就不是个好姑娘。” 周铁柱不服气:“爹都说白雪是村里少有的好姑娘。” 宋婆子不认可:“她是个命苦的丫头,十几岁就死了爹,这样的丫头命硬,死了爹之后容易克夫。” “哪有这些说法。”周铁柱不爱听,“您不给我做主,回头我找爹去。” 宋婆子使劲的踢着土,指着人的鼻子骂:“我说你这孩子是不是被狐狸精迷了心窍,你不知道娶媳妇有多重要吗?娶得不好会家门不幸的。” 周铁柱压根不信这话,嘀咕道:“白雪家过得很好,没有你说的这么严重。” 宋婆子看儿子鬼迷心窍,捡了土块打他,“她没爹,休想进我的家门。” 112 英雄救美 宋婆子记得清清楚楚,白雪出生的那天漫天的雪花,不但房门推不开,甚至大雪压垮了好多人家的房梁,还有被冻死的鸡鸭鹅狗。 而这些仅仅一部分,砍不了柴取不了暖做不成饭那才是最大的问题。 人们也不能吃生米,只好在白雪皑皑的山里摸着木头砍,那日子让他们苦不堪言。这也使得刚出生的白雪就背上了不祥的名,在村里议论过好一阵子。 那时候白生要强,同村里人吵过好几次,渐渐的大家就不说,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都忘记。 宋婆子能够想起这件事情,都是因为周铁柱相中了白雪。她觉得自己这儿子就是鬼迷心窍,让白雪给哄的团团转。 好人家的女儿哪有跑出去抛头露面经商的? 娘两个在地里一言不合分道扬镳,周铁柱去找他爹去,宋婆子气呼呼的往家走。 她越想越气,这还没进门,就能怂恿儿子跟自己吵架,这样的儿媳妇进了门还不得掀翻了天。 她看着远处的白雪进了家门,气汹汹的哼了句:“这么大的丫头不下地,整日的娇生惯养,我周家说什么也不能要。” 林氏在门口的栅栏上种了豌豆,听的并不太清楚还以为和她说呢,道:“嫂子回家呀,你家的地是不是都快种完了?” 林氏那日跟白雪借了钱买了药,如今几个人恢复的都很快,她也能干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就是家里的地都扔给了大儿子和二儿子,着急着春种,她还走得不远,所以打听着。 宋婆子瞧见她这样子,想起了她和白家最不和睦,心里不爽的就说了句:“瞧你进山一趟,什么好处都没捞着,你一家人险些丧了命。” 林氏听了这话态度倒是有些反常,平和的说了句:“是我贪心,想留下那两个狼崽子扒了卖皮,结果被母狼给找来了。” “那也是无望之灾。”宋婆子说着往白家院里撇了撇,“这小妮子就是害人精。” “害人精,你家铁柱还惦记?” 两个人对望了一眼,才发现说话的是林三虎,坐在他家的房檐下晒着太阳。 林氏瞪了一眼,“大人说话哪有你事儿,回屋待着去。” 林三虎没动,但是闭上了嘴巴。 宋婆子却不罢休,虽然林氏当面给管教,她还是气:“谁跟你说我儿子惦记,她白家陪嫁一座银山我周家都不要。” “真能陪送一座银山,谁都求之不得。”林三虎也不是乖巧的人,她娘的话也没放在心上。 宋婆子撇嘴儿,“吹气儿呢,你当春天一来树木发芽,她挣的钱也发芽啊?” 院儿里没了声,林氏干瘪瘪的一笑,种个豆子点一脚土,“也不这么说,雪儿这孩子挺能干的。” 宋婆子不爱听,“得了,你忙着种豆子吧,我还得回家做饭。” 林氏今出奇的话少,曾经爱八卦的她总是拉着别人说话,如今只顾埋头种豆子。 李三虎溜溜哒哒的走出来,“娘,你不讨厌白雪了?” 林氏往白家张望了一下,“人家对咱是救命之恩,以后不要再提这事儿,否则你爹先扒了你的皮。” 林氏提着篮子回屋,同时也嘱咐他一句:“别到处的乱走,回头让你下地,你的腿都不吃硬。” 李三虎仰头摇晃了一下脖子,“嗯,就附近转转。” 他除了受伤的腿不太吃力,走动走动还是可以的。 刚才仰头看了一下前方的榆树,正挂着嫩绿的榆树钱儿,想着吃到嘴里那甜香的味道,就想弄下一串撸着吃。 他挪动着伤了的那条腿往前走着,结果白雪家的门一开,拿着手编篓的白雪走了出来。 目光丝毫没有斜视,盯着前方的榆树钱儿,甜美的笑了笑。 白雪把编篓放在地上,把一块儿系着绳的小石头往树杈上一撇,在利落伸手捞住下坠的石头,然后轻轻往下一压,嫩绿嫩绿的榆树钱儿就垂手可得。 白雪刚要伸手拿起篓,结果有人捧到她的面前。 “你也爱吃这东西?”李三虎搭话。 白雪点头,并没有说话。 李三虎讨好的说:“我也爱吃,刚才还想着怎么够下来呢,结果看到你这么轻巧的就能拿到,要是我早这么聪明,也不至于爬树刮坏了裤子被我娘打。” 白雪去接篓,“小孩子淘气都被打。” 李三虎见她说话格外的高兴,“我给你拿着吧。” “不用,我可以的。” 李三虎没给,“你看你帮了我家这么大的忙,我给你举个篓算个啥。” 白雪快速的撸了两把,往里一放拿过来了篓,点头说了声谢谢,便往家门口走。 李三虎紧跟了两步,“白雪,有件事我得告诉你,别对周铁柱抱太大的希望,他娘瞧不上你。” 白雪一愣,推开门的手止住,转身问李三虎,“你说什么?” 李三虎还以为她接受不了,道:“你别伤心,没有周铁柱,还有别人呢。” 白雪道:“我没伤心,我是在问你说什么?” 李三虎认为她这是坚强,上前两步道:“周铁柱说服不了他娘,但是我能说服我娘。你别伤心难过,你嫁给我,我会对你好。” 白雪听着扭头,开门就想进去,十三岁的小姑娘刚上初一,这帮人怎么这么不要脸? 林三虎着急,伸手抓了白雪的手,“我说的是真的,周铁柱他娘亲口说的,不让你俩在一起。我看周铁柱那小子不是个翅膀硬的,怂包的很,扭不过他娘。” 白雪无奈:“我对周铁柱无情意……” 李三虎眼睛一亮:“白雪,那我呢?我……” 李三虎想说“我也不比周铁柱差”,话还没说出口,只觉得耳边一阵冷风,紧接着身体也飘在空中,重重的落在地上。 那一脚直接踹他屁股上,他斜着身子摔了个仰巴叉。 白雪怜悯:“好好在家里呆着,哪有这么多事?” 她又看向了站在那儿的少年。 少年洋洋得意:“不用太感动,本少侠一向路见不平一声吼。英雄救美是我的本职,游侠是我的称号,我就是万千少女风靡的……” 白雪面无表情的打断:“你怎么回来?” 肖张还没回答。 李三虎已经认出了他,颤颤巍巍地说:“怎么是你呀?” “怎么不能是我,你把本少侠的话当成耳旁风吗?警告你不要胡作非为,结果你真是死性不改?”肖张说着就抬起了脚。 “没有没有没有。”李三虎连忙用手挡着脸,“我真的没有欺负她。” 肖张摸着下巴:“你没欺负她,难道你还助人为乐了?” 李三虎怕说不清在挨揍,忙解释,“真的,是周铁柱想要娶白雪,可是他娘死活不同意。我怕白雪知道伤心,就告诉她我能娶她。我也是好心安慰她,省得她难过。” 113 肖张拜访 肖张靠在家门口的大树上,不赞同的摇头:“你才多大,竟然谈婚论嫁?” 白雪无奈道:“你不要听风就是雨,流言止于智者。我没准备谈婚论嫁,我还小。” “那谁在四处传流言蜚语?”肖张露胳膊挽袖子:“我帮你揍他去,路见不平一声吼,该下手时就下手。” 李三虎发誓,肖张说这句话的时候是盯着自己看的。他一个哆嗦,指天道:“头绝非从我这儿起,是周铁柱他娘说的,肯定是周铁柱说了什么。” 肖张一脸痛心疾首的看着她,真情实感的说:“有我这样优秀的例子摆在这,你的眼光难道没有提升吗?那周铁柱只比李三虎强一丢丢,做人还是应该有追求的。你好歹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姑娘,我不忍你掉入火坑呀!” 白雪面无表情:“少占我便宜。” 两个人明明年纪相仿,干嘛摆出一副长辈的姿态? 李三虎跟他娘一样八卦,好奇的问:“周铁柱跟你提亲,你同意吗?” “鬼才会同意,青春期躁动不安的少年真会给人添麻烦。”白雪啧了一声,早知道离得远远儿好了。 李三虎一时高兴:“那我娶你呗?” “找打是不是?她婚事我会帮她留意,帮她做主的。”肖张往自己身上揽了个大责任。 “她的婚事不应该是我做主吗?”陈三娘说的时候都有些底气不足,因为肖张说的信誓旦旦,陈三娘一时之间怀疑,他不是对白雪婚是最有话语权的人。 她从地里回来,就看到家门口有三人,除了自己女儿,树梢下站着玉树临风的少年,泥地上躺着的满口胡诌李三虎,三人说着话,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李三虎,你少欺负我家雪儿,小心我抓花你的脸。”陈三娘愤怒地说,纵然是乡下,农村名声也很重要,嫁娶这等人生头等大事,哪里是能当玩笑话拿出来说的? 李三虎看着面色不善的陈三娘,缩了缩脖子,以手肘为脚,也不管泥土磨着裤子,向后退了退,解释道:“白婶子,你没听全吧,我这是在帮雪儿……” “雪儿也是你叫的?不许瞎叫。”陈三娘呵斥着他,用手指着他家的方向,“回你家去。” 肖张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李三虎一个打滚站起来,“我走,白婶子说什么是什么。” 李三虎不是凶残的大老虎,是温顺的小毛驴,灰溜溜的跑掉,伤了一只腿,走的还挺快。 肖张得意的笑了笑,今天也英雄救美成功。 陈三娘紧接着把视线挪到他身上,拧着眉头:“你是谁?为什么在我家门口?” 肖张忽然有些紧张:“伯母好,我是肖张,是白雪的朋友,” 陈三娘打量肖张,好看的模样俊俏的少年郎,眉眼清朗,站姿稳当,是个惨绿少年。身上穿着一身天蓝袍子,身量恰到好处,宽肩窄腰长腿,干干净净,如同绿柳入春,让人眼前豁然开朗。 陈三娘看的眼神明亮,这一身袍子不正是出自自己手吗? 她心中千变万化,脸上带上了笑:“进屋坐坐吧,既然来了也喝口水。你怎么不知道请人进家门?” 白雪心想,陈三娘是个寡妇,这寡妇门前是非多,来个少年郎进屋,怕是流言蜚语起。 可肖张在镇子上居住,没车没马的来到她这里,就算少年体力好,还有磨人心思的路程。一步一步丈量到她这里,不请人进去也于心不忍。 “来坐坐吧。”白雪推开了门,肖张乖巧的跟上。 白云正好从屋里出来,经过姐姐的介绍,得知是在镇子上帮忙的小哥哥,他很热情:“大哥哥,你跟我来吧。” “好。”肖张走在院中,目光触及青石小路两侧,小院长满了破土而出的绿芽苗,绿油油一片为盖垄,冲满了生机勃勃。 映入眼帘的是青亮的房子,在略显素静中三朵五朵玫红的花在嫩绿的叶被挂在屋檐下,一边向上蜿蜒爬去,一边顺势而下,绿叶葳蕤茂盛,连同房前的花竞相开放的花,使得整个小院儿能够闻到一股花香。 白云高兴从当向导,“哥哥你看那房上的花,我姐有大用处。你在看园里的山药,也是我姐在山上发现的。” 白云说起山药滔滔不绝,“这山药做菜做糕凉拌都好吃,尤其是我姐做的拔丝山药,好看黄亮,还能拔出好长好长的丝,这吃在嘴里又脆又甜又香又酥,我最爱吃了。还有白亮白亮的山药糕,撒上嫩红的花汁,那是我娘的最爱。” 肖张听他说来说去都是吃,怪可爱的在人的脸蛋上捏了一下。 白云摇头晃脑的说完,自己沉浸在好吃当中,肚子咕噜叫了一声。 肖张笑了笑:“弟弟真是好口齿,都把我说饿了。” 陈三娘正想着怎么留人吃饭,好打听一下少年的情况,结果时机正对,她道:“饿了就留下吃口饭吧。” 肖张客气,“那太麻烦了。” “添双筷子的事,哪里就麻烦。”三娘十分热情。 白雪觉得有些不对劲。 几个人说着进屋,干净的灶台上放着切出来没炒的菜,就等这人回来一炒上桌儿。 “雪儿,添个拔丝山药,再多做点肉菜。”陈三娘把人上进屋,出来洗手时不忘告诉白雪。 白雪解释道:“娘,他只是我一个朋友,跟你说过的。” 陈三娘嗔笑,“那你没说这孩子这么好。” 白雪嘴角无语抽搐,看来肖张还挺得中年妇女的喜欢。 “娘帮你做什么?给你打山药,还是到井里拿肉?” “不用,有现成的。”白雪看着殷勤的陈三娘,赶快让她进屋,“你歇会儿,再哄哄白羊吧。” 白雪把人让回了屋,索性白云叨咕的两个菜一起来,毕竟陈三娘这几天的确辛苦。 她把洗好的榆树钱儿放在石臼里,来到屋外在窗台上咣咣的倒起来。 屋里正高兴说话的探出一个小脑袋。“姐,我来吧。” 陈三娘扯住他,“你这么小做不来,去给你姐烧火。” 白云眨了眨眼睛,“姐说我做的挺好的。” 陈三娘无奈一笑,抱起了炕上醒来的白羊。 “今个这个东西和往常不一样,你没看见你姐捣的是榆树钱么?” 白云想说都是捣的,能有什么区别? “那我来吧。”肖张看着怪有趣,便想伸手帮帮忙。 陈三娘心中满意,但嘴上说道:“第一次来就让你动手,真是不好意思。” “没事的,我很会给她打下手。” 114 帮忙做饭 春风和煦,缠绕上房的花朵,被风吹得摇曳。 白雪在窗下,房檐儿那花枝缠缚相扶一路沿下,异馥诱人的花被风吹落,刚好落在白雪的髻上。 白雪不知,仍旧低头干活,她人如其名,是那种气死太阳的肤色,总是有着一张透明白净的脸,在曾经饿到的时候惨白,如今五谷滋润,如同三月的桃花。 花下女儿娇,不笑也动情。 肖张推门走出来,就看到人比花娇的白雪,芙蓉面,离窝浅,水眸灵动如汪泉。一身极其朴素的衣裳,更衬得她如出水芙蓉。 他看得微微一呆。正所谓军队呆三年,母猪赛貂蝉。 他落魄一路至此,泥地里打滚,见着最好看的便是月牙,对方年长是姐姐也不敢过多揣测,如今瞧见比自己小的白雪突然被拨动了一下少年躁动的心弦。 白雪感受到视线抬起头来:“怎么不进屋坐着。” 肖张回过神来,压下了那点莫名其妙的情绪,与往日一般不着调:“我来解放你的双手。” “那行,记得捣的碎碎的,倒出里边的青汁,再把这的花瓣用清水清洗一下,加白糖在捣烂,同样留汁待用。”白雪。用起人来一点都不客气 肖张觉得这吃法很新奇,很是期待,他用石杵捣烂着花汁,声音有力富有节奏。 白雪在另一边的灶前已经准备炒菜。 被切成小块的猪蹄和春笋以焯过了水,现在她要做春笋烧猪蹄。 在锅里放油烧热,入冰糖炒焦糖色时快速的放入姜葱和猪蹄一起爆香,再调入酱油和她的五香料,炒的猪蹄儿色泽金黄时,入水焖锅,八成熟时放入笋块烧熟即可。 肖张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了一声。 白雪看去,夕阳余晖下,肖张认真的凿这花瓣。 “我听见了。” “还不是你家住的太远,我走的太久,所以肚子才会饿。”肖张摸着肚子,心想,这要是在长安肚子叫可是一件极不体面的事情。 白雪收汁盛菜,“你跑我家来做什么?” “我来家访,访的不是你家,是李三虎他家。我来看看李三虎有没有干坏事,这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送佛送到西。”嚣张理直气壮地说。 白雪无奈摇头,不再跟他说话,挥动着锅铲。 前后两个锅做菜,焖炒炖煮来得快,青笋烧猪蹄儿,宫爆豆腐丁,焦麻芹菜炒肉丝,还有一个小拌菜,随着蛋花汤上桌。 肖张看着一道道诱人的菜,拿着小铁盆里的两碗汁,趴在门上问:“白雪,这个放哪里?” 桌上的菜,似乎哪一个也倒不上去。 白雪一笑,“我有用,马上好。” 白雪在烧热的锅里取出蒸好的山药膏,随着蒸汽散去变的白亮透净。一指两色汁,“我这道菜就等着你手里的东西。” 肖张也想看看自己弄了二十分钟的东西,究竟是派个什么用场? 白雪注视着锅里的水沸腾,旋转着放下两个小铁盆,在通过沸腾的水加热,白色的淀粉倒入一点,就看到如水一样的汁液微微的发稠,在色泽艳亮,质地晶莹时,一个透着粉红,一个透着的嫩绿。 她用独特的手法倒在了四四方方的白色糕点上,让原本白亮透净的山药糕,仿佛变成了墙角数枝梅。 粉亮为花,嫩绿为叶,在白亮的山药糕上,形成了视觉的美。 肖张都要拍手叫好。 白云跑到了厨房,一脸骄傲:“姐姐厉害吧?” 肖张毫不吝啬的夸奖:“你姐姐就是天生的大厨,能到皇宫里给人做菜。” 白云好奇地问:“皇宫是哪?” 肖张开始胡诌,逗着小孩玩。白云听得一惊一乍,就连陈三娘都被唬住,觉得肖张深不可测。 白雪偷偷地踢了肖张一脚,让他靠谱一些。 白云眼尖儿看见:“姐姐为什么要欺负哥哥?” “让你哥哥给姐姐帮忙,好给你做拔丝地瓜。”白雪顺嘴糊弄道。 肖张在旁边看得直笑,你不是也骗小孩吗? 白雪假装没看见他偷乐,专注在自己的拔丝地瓜上。她做这些已经是轻车熟路,捞出炸好的山药化糖,随着焦糖变色,倒下了炸好的山药。连续翻炒几下,在丝丝入山药时,撒了白嫩的芝麻出锅。 白云一直用眼睛盯着,看着拔丝地瓜出锅,有经验的他赶快洗手上桌,结果被陈三娘打了一下,喊:“肖张,上桌吃饭了。” 白云遭受了嫌弃,他娘对肖张热情,他机灵的拉着肖张入桌,甜甜的说:“大哥哥,你吃拔丝山药要蘸水吃,那才又香又甜又脆呢,如果你心急不沾水,很容易烫到你的嘴。” 陈三娘不理白云,客气气的对肖张说:“家里也没什么好做的,仗着我家的雪手艺好,你尝尝,千万别客气。” 肖张被如此礼遇,眼睛笑成了月牙:“您不用客气,我知道白雪手艺好,那羊排……” 白雪听着他这漏洞百出的话,急忙说了句:“他经常照顾我生意。” 要是让陈三娘知道,白雪还和肖张一起在雨夜里单独待过,那还不得愁死了娘亲。 陈三娘去不了镇子,对照顾女儿生意的人自带着一股感激,把菜往前挪了挪,“雪儿,给人夹菜。” 白雪没动,心里嘀咕着,他又不是没长手。 肖张在长辈面前装的乖巧又文质彬彬:“我已经迫不及待的要动筷子了,这色香味俱全,怕是镇子上的酒楼都没这份厨艺。” 白雪觉得这话实诚,给肖张竖了一个拇指,夸少年有眼光。 肖张一笑,显得得意洋洋。 陈三娘满心愉悦的看着,女儿长得漂亮,这男孩长得俊俏,可谓良才女貌,天作之合。 雪儿的年纪一日比一日大,可得找个好人家。 吃完饭,肖张动手帮忙捡桌子,陈三娘说什么都不让,只叫两人坐在炕边说话,她去了厨房刷碗收拾,然后飞快地回了屋。 陈三娘唠家常:“你家住哪?家里都有谁呀?” 肖张对于这些话沉闷一秒,后笑着回答,“我暂时住在镇子上,给一个大户人家做短工。” “给大户人家做短工也不容易,不知你多长时间回趟家?” “……”回不去了。 白雪瞧着陈三娘这个架势,好像是丈母娘审问姑爷,急忙打断她的问话,递了一杯茶。 115 出村 白雪端来桃花茶,第一杯给了陈三娘。 陈三娘已经连着喝了几日,但是那些时候都是空腹喝。白雪告诉她,一个名药方里说,“桃花三株,空腹饮用,细腰身”。 这年岁大生孩子,总是肚子那里瘦不下去,这对于庄家院里的人来说是累赘,弯腰干活的时候不方便。 陈三娘喝茶就停止了问话。 肖张将茶杯放下,白雪没有给他再续,两人几乎同时起身,肖张道:“今日打扰得盛情款待,肖张心里感谢,他日再来谢过。” 白雪想,镇子上走到这里都能磨得脚起泡,何况是来回。 她说:“我跟你去孙家问问,能不能牛车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正好锻炼一下身体,这几日窝在莫府身子骨都僵,正好舒展舒展。”肖张回绝了白雪的好意,抬步往出走。 陈三娘跟着送到了门口,“好孩子,走夜路注意安全。” 肖张感谢,“您留步。” 陈三娘的确不方便往出送,让白雪跟着送一送。 此时天刚刚有些擦黑儿,并没有多晚。 朦胧的月色,暖风吹来,白雪牵着白云的手,一起送着肖张,两人一路说着话,无非是肖张惊叹她的手艺,“我那时还想让你给我做厨娘,如今看着要大材小用。” 白雪晓得古代女人能够出去做个厨娘都是能耐的。她玩笑着:“怎么,怕我要的薪水高,这么快就打了退堂鼓。” 肖张一笑,透着三分狡黠:“你不奇怪吗,为什么你娘刚才问我父母,我却不回答。” 白雪:“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身世,不说也没什么奇怪的,但是我娘只是热心肠的打听,并无恶意,请你不要介意。” “你娘是怕你跟不三不四的人来往,万一我是个坏人呢?”肖张自己往脸上贴标签。 白雪白了他一眼,“哪有你这么冤大头的坏人?” 肖张摸了摸鼻子:“我是游侠,做事不求回报的那种,要劫富济贫,伸张正义。才不是什么冤大头。” 白雪凉凉一笑,到目前为止,你劫的富是你自己。 “你说像我这种江湖人,你娘会不会不让你跟我来往?”肖张忧心忡忡:“毕竟一入江湖,腥风血雨。” 白雪嘴角无语抽搐,他就是个戏精,索性敷衍:“那我就听我娘话呗。” 肖张做出一脸震惊的样子:“那怎么行?我们可是生死之交。我救过你,按着江湖的侠义精神,你要么为我出生入死,要么对我以身相许。” “还有第三种选择。” “什么?” 白雪微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来世当牛做马报此大恩。” 肖张琢磨了一下:“这不是空话吗?” 白雪大笑:“是呀。” 两个人笑闹着来到了村外,初春的蛐蛐叫,已经引得白云去抓,瞧这样子一时半会回不了家。 肖张也不急着离开,就站在村外和她说话:“我觉得你是我见过的小姑娘里最有江湖侠义精神的,咱们两个一定会是很好的朋友。” 白雪思考了一下,“我听过这么一句,说短期交往看脾气,我觉得咱俩有点臭味相投。而长期交往看德行,这一点我存疑。” 肖张掐着腰:“小丫头太没见识了吧?我容貌这样端正,怎么可能会是坏人?” “以貌取人,智商堪忧。”白雪毫不留情的抨击。 肖张伸手去掐她的脸,把脸拽到变形,不禁哈哈大笑。 两人正闹着,突然从远处传来一声。 “说你进山见情郎,你打死不承认。如今被我抓住了吧!” 突兀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紧接着走出一窈窕的女子,月色下身影被拉得很长,如同一道幽灵一般。 “徐二娘,你跑西头来做什么?”白雪眉头一皱。 在村子里住的久,了解女孩子的保守,大晚上没人陪着不会出门,何况又这么巧的遇见自己。 徐二娘冷笑道:“当然是抓奸呢,而且我还抓个正着。” 事情还要从一个时辰前开始说。 徐家一家子围着桌边吃饭,徐大哥夸了白雪两句,徐婆子就不爱听了,说:“谁好人家的女儿出去经商?三教九流都接触,告诉你们,老大绝对不要白雪。” 徐大嫂憋着一口气说:“轮不到老大,周铁柱相中了白雪。” 再往后家里人说什么,徐二娘都没听进去,她当时心头那把火就烧了起来,嫉妒几乎将人吞食,再也坐不住,放下碗筷直接上周铁柱家打听情况。 刚到了人院门口,正好碰到周铁柱赌气走。 宋婆子骂着他,“这辈子你都别想娶了白雪。” 周铁柱仿佛没看到进院子的她,直接怼着他娘说了句:“那我就死外边得了。” 宋婆子见儿子为了白雪顶撞自己,还口不择言,一腔怒火全怪在了白雪身上。 徐二娘借着机会煽风点火:“婶子你得注意自己的身体,别和铁柱哥生气了,这事得找原因,白雪如果不往上贴,铁柱哥怎么会有这心思。” 她温温柔柔的声音好听,说的头头是道。 宋婆子消了不少的火气,“二娘,还是你这孩子懂事。” 徐二娘微微一笑,捋着宋婆子的背,嘴角微微的一挑,想着白雪给了她一个嘴巴,如今还感觉火辣辣的。 她可是爹娘没动手打过的,于是借着眼前的情形道:“婶子,其实你责怪铁柱哥也没用,不如去警告警告白雪,小姑娘的脸皮儿薄,被你这么一说哪还好意思纠缠。” 宋婆子想着儿子吃了秤砣铁了心,再去找那个不要脸的小丫头,于是拉着徐二娘,“那行,你跟婶子走一趟。” 两个人便往白雪家去,结果瞧见白雪带着弟弟和一个人出门,离着老远看的不真切。 宋婆子疑心那是自己儿子,但她上了年纪,腿脚不快,就让二娘跟上去看看,她自个先去了白雪家。 徐二娘几乎是连跑带颠儿地追了上来,叫住了白雪三人。 她从身形上断定:“这不是周铁柱,原来你除了他,还勾搭着别人?” 她故意把声调拉的很高,可惜这是村外,没有人注意。 白雪没空废话,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用力的拧了一下:“我问你的话还没回答,你跑西头来干什么?” 徐二娘疼的厉害,怒声骂道:“还不是你干的好事,勾搭着周铁柱活了心想要娶你,可是他娘认得清你狐狸精的本质,不同意,找你娘说理去了。” 116 徐二娘的春心 白雪毫不关心,懒得辩解,只是重复问:“我问你为什么来?” 徐二娘恶狠狠的说:“你娘麻烦了。” 虽然她说的不是很清楚,但是“你娘麻烦”几个字让白雪马上意识到,徐二娘是跟着宋婆子来的。 如今整个村子可能会去找娘麻烦的,只有一个宋婆子。 她前脚刚出门,后脚宋婆子去了她家。 白雪顾不得说再见,喊声白云往家跑。 肖张犹豫的看了一眼,在白雪家的餐桌上没有男人的时候,他便猜到了她没有父亲。 那么自己去会不会给添麻烦? 肖张犹豫着,也许可以悄悄回去看,结果手臂一下被拉住。 徐二娘扯着肖张的衣服,两个人背对着。 “你别想跑,我一定让大家看看白雪的真面目。”徐二娘要来一个捉贼有脏,捉奸捉双。拖着肖张追着白雪,奈何大男人如果不动,女子的力气也就起不到作用。 她想来个记住法,免得这人跑了无处寻找。 她一个闪身闪到了肖张面前,仔细看去,浑身一抖,整个人都陷入了肖张深邃的眸子里。 农村长大,她眼里只有周铁柱,认为对方是村上最俊俏的少年。 可是如今相比之下,真的是天差地别。 肖张的五官气质都不是泥地里的人可以相比的。 徐二娘看的痴痴的,态度是一百八十度的转变,用自认为的小聪明,道:“我一看你双眼清明,就知道你单纯,你是不是被白雪那丫头给骗了,怎么会在这儿跟她见面?” 肖张有着良好的教养,对陌生的女人态度和顺。 “姑娘,不是你所想象。” 他这一开口,让徐二娘感觉如沐春风,简直要醉死了一般。 “小哥,你是谁呀?”徐二娘的嗓音都在发抖。 肖张想借她的口听听事情,便问:“宋铁柱的娘为什么不同意?” 徐二娘羞答答的一笑,道:“是周铁柱,因为白雪名声不好。” 女孩子名声不好, 含沙射影,能想到的太多。 肖张摸着下巴:“你们是不是在欺负白雪?” 徐二娘沉浸在肖张的俊朗中,夜色都变得好美。她说话发嗲,尽力将自己展现的无辜:“没有吧,铁柱子娘是个很明事理的人,要不是周铁柱为她闹得太过,宋家婶子都不会来找白雪她娘。” 肖张停住脚步:“这种戏码我见多了,无非是棒打鸳鸯。周铁柱和白雪可不是鸳鸯,是一厢情愿。”他觉得这出戏不好看,转身便准备离开。 “哎,你不去白雪家了?”徐二娘还有些失魂落魄。 肖张走出村子的路,只留下一道背影和挥动的手:“不了,我好像也帮不上忙,还会让人产生误会,不如去想个万全的法子。” 徐二娘一跺脚,十分不舍得,恨不得追上去。但转念一想,这也许是借口,因为她刻意的提醒白雪的名声不好,让这小哥迷途知返。 谁愿意去接触一个水性杨花的女子? 徐二娘心里高兴,望着那修竹一样的背影,突然冲人喊道:“我还没问你是谁呢?” 肖张身影都没转一下,挥了挥手也没告诉她。 徐二娘急得直跺脚却也无可奈何,只得败兴的往回走,想着如何获得这个人的信息,只有白雪那里才是突破口。 “讨厌的白雪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运,认识这么好的人。” 她嘟嘟囔囔往前走,结果发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偷偷在大门外望着望着白雪家,跟个贼似的。 徐二娘借着月光看得清,“李三虎,你在干嘛?” 被喊了一声的人吓了一跳,李三虎拍着心口的说,“艾玛,你吓死我呀。” “你偷偷摸摸跟做贼似的,怎么还怨着我了?”徐二娘娇惯的性子可不是谁都能招惹的,一句话不对劲她就跟炮仗点着了火。 李三虎急忙作揖,“唉哟,我说姑奶奶,我不是做贼,你没听见白家吵上了,好像是周铁柱他娘来了。” 徐二娘娇嫩的手挽了一下秀发,哼道:“这有什么好奇的,如果是白雪勾搭了你,你娘吵的比周婶子还凶。” 李三虎不认同的摇摇头,“这要是白雪勾搭了我,我娘能给老祖宗上高香,还得说我祖坟冒青烟。” “冒狼烟吧。”徐二娘听不得别人为白雪说好,一脚进了院门里,就在屋中听着吵架。 她不知道屋里是怎么个情形,推着门的进去。 里屋,白雪冷着一张脸:“宋婶子兴师动众的来我家,让我娘管好我。要我说还是婶子你管好你的儿子,他想娶我,我怎么不知这情况?烦劳婶子你回家,你把情况问清楚再来说话。” 宋婆子活了这么大年纪,什么时候被小辈数落过? 长了刺的小丫头,口口声声的警告她,无非说着她儿子剃头挑子一头热,当母亲的哪爱听这话。 宋婆子看着进来的徐二娘,问:“你追上了吗?和他一起走的是不是我家铁柱?” 徐二娘看了白雪,笑嘻嘻的点了点,直接选择撒谎。 宋婆子更加恼火,“你个两面三刀的小丫头,没爹教是不是?还让我看好我儿子,你管没管住你自己?” 陈三娘听着她这戳心的话,抱着的白羊放在里屋腰炕上,撸着胳膊就出来,“你说谁家孩子没爹教?” “就说你的孩子,一个两个都没爹,有娘养无爹教。” 屋里的气氛随着这句话窒息,接着是白云的哭喊,通红着一双眼睛:“我有爹,我们不是没爹,就是爹死了。” 他这么一哭,早已经剜心的陈三娘直接拿起了地下笤帚,奔着宋婆子就要打。 宋婆子火气也不小,主要是坏了心眼的徐二娘,煽风点火的说着什么看见了周铁柱和白雪并肩打闹走着,导致宋婆子发疯的去挠陈三娘。 白雪怕陈三娘吃亏,使劲的去推宋婆子。她可不是娇滴滴的小姑娘,长达一年的劳作长得不单单是身高,还有一把子好力气。 宋婆子被她推的坐在了炕上。 徐二娘一把拉起,继续拱火:“婶子,白雪敢打你。” 白雪几乎和她同时开口,口齿清晰:“一大把的年纪,别被别人玩于鼓掌当中。另外我有爹没爹,用不上婶子你操心,你有爹,你爹还没爹呢,这黄泉路上无老少,还是积个口德吧。” 117 各打五十大板 宋婆子被这句话怼了个颜面无光,气汹汹的站起来,“白雪,你好样的。你给我等着!” 狠话放完没多久,房门被推开,村长站在门口张望。 他干了一天活,灰头土脸,瞧着宋婆子脸色不悦,道:“种地的时候吵吵闹闹,都不怕挨饿吗?有那力气好好种田,别浪费在无用的事上,一个村住着的邻居,不和和睦睦的还来吵架,也不嫌丢人,赶快给我回家。” 陈三娘觉得委屈,平白无故受了一痛申斥,好像自家有错似的。 可是村长干活累不好说话,人走也清静。 白雪看着他们走出去,咣当一声上了大门的门栓,然后一路回了屋,房门在上栓。 她就算是能赚钱,赚的也不够多,至少没能从别人口中获得尊重。 村长种地回来路过白家,就听到了自家婆子喊话,生怕惹出什么乱子,就进了白家,说起话来算是各打五十大板,然后将人领走。 风清月朗的夜晚,家家户户都很沉静。 宋婆子一面往家走,一面十分委屈的说:“你知道什么情况?当着别人的面还吼我。” 在泥地上走了一圈,村长觉得疲惫。道:“你登上人家的门吵架,有理都弱三分。赶紧回家得了。” 宋婆子扯着嗓子喊:“知道什么?你知不知道咱家三儿铁了心的要白雪——” “你再这么喊下去,不仅我知道整个村儿都知道了,全都看笑话。”村长打蛇打七寸。 “……”宋婆子不情不愿的闭上嘴巴。 静了没一会儿,就小声说着铁住的不像话。 村长听的有些不是滋味,但也说:“和人白家有什么关系?明显是你儿子一头热。” “那难道不是你儿子吗?” 夫妻两人伴拌着嘴一路回了家。 徐二娘站在白家门口,有些失望,本以为能狠狠的闹上一场,结果是一场空。 她踢了一下地面上的碎石头,准备回家。 “吵得可真凶。”身后冷不丁传来一声。 徐二娘一回头,一看李三虎,问:“你怎么还没回家?” “这不刚完事?坐一会就回去。”他靠着白雪家的墙蹲下,津津有味的八卦着:“白雪这小丫头越来越厉害,回头能成为一个剪子嘴,谁惹她她扎谁。” 徐二娘冷笑,“就这样,你还想着你家祖坟冒烟呢。” 李三虎听着挖苦,根本不在意:“关键娶她不招惹她就行呗。” 徐二娘没想到他真有这心思,就说:“你这么想娶她,你们两家离得这么近,你有机会呀。” 李三虎郁闷,皱着巴巴一张脸:“人家也看不上我。” 徐二娘看着紧闭门窗的白家,道:“你娘那么机灵的人,怎么不知道给你出出主意?” 李三虎还以为她有什么好主意,问她:“你也是女孩子,你给我出出主意。” 徐二娘怕自己说的话被人听去,慢慢靠近两步说,眼神闪烁着:“自然是让她成为你的人。” 李三虎当时就反应过来,“你的主意好歹毒。” 徐二娘道:“你不乐意拉倒,是你问我要主意的。” 李三虎摆了摆手,“拉倒吧,我害怕被人打折了腿。” 徐二娘诧异这句话,白雪再厉害也不能打折了他的腿,于是眼睛闪亮的问李三虎,“你也知道白雪身边的那个人?” 李三虎本来不想胡说,可是瞧着徐二娘那兴奋的样,道:“你看到了什么?” “一个很俊很俊的公子哥。” 果然还是看到了,李三虎往后靠了靠,“所以说我更没希望。” 徐二娘本来就要打听这人的消息,问,“你知道他是谁吗?” “镇子上的,白雪叫她肖张。” “就这些,你还知道别的吗?知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 听着徐二娘这么兴奋的话,李三虎做直了身子,在月色下仔细地盯着大姑娘那窈窕的身姿,突然嘴角弯弯的道:“怎么,动了春心了?” 徐二娘哼了的一声,“关你什么事。” 李三虎起身拍拍屁股,“不关我事儿,我走了。” 徐二娘见他走有些发急,急忙追了过去,“你再跟我说说那个叫肖张的。” 李三虎站住脚步回身,徐二娘没想到他突然停下,来不及刹车,一下子的投怀送抱。 李三虎面对着柔软的姑娘,情不自禁的就抱住她,低头说:“如果你这么问我就说。” 徐二娘红了眼睛挣脱,一个劲儿的捶打他,但是无济于事。 李三虎连拖带拽给她靠在了栅栏门前,不管不顾的就要亲。 “谁,谁在我家门前?” 回家比村长还晚的钱氏一家人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就瞧见门口有两个重叠的身影,压得她家栅栏墙吱吱的响。 徐二娘害怕极了,躲开那让她厌恶的嘴,情急的喊了一句,“铁柱别这样。” 钱氏听到这话,好奇心也熄灭,止住了脚步。村长家的闲事最好少管,赶紧推着自家人进了院子。 李三虎从始至终抱着她,摸着柔软的肌肤,心里跟着了火似的,烧起了一片又一片沸腾的火焰:“陷害人你倒来得快,早看你不是个好东西。如果想让我负责,明天我让我娘提亲去。” 徐二娘攥着拳头,“你卑鄙。” 李三虎不以为意,慢慢靠近她的耳朵,调笑道:“也不知道刚才谁给我出主意去祸害人家姑娘,怎么到了自己这就卑鄙,而且我也没有主动吧,是你自己投怀送抱。” 徐二娘使劲的跺了一下他的脚,疼得李三虎嗷了一声。 “三虎,三虎,是你吗?” 左右邻居住着,李三虎的声音被钱氏听到。 钱氏探出了门儿问了一声,黑漆漆的一片看不清什么。 徐二娘有些紧张,后悔不已,扭身赶快的跑了。 李三虎笑了笑,冲着院子里的人道:“婶子,这么晚才回。” 钱氏知道这个小子混,也就打哈哈的说了一句,“你也老大不小了,有了相好的娶家去。” 李三虎往自家院子里走,“怕是做个梦吧。” 钱氏不在说什么,累了一天的人,没工夫管别人家的闲事,但还是忧心的看了一眼白家,怕是这小姑娘被欺负了。 118 顾二帮忙 一场微细的春雨百草充满生机,一声隆隆的春雷惊蛰节令来临。 绿野山原草木葱茏,在这一片矮山下,勤劳耕种的人忙碌不停。 这是乡村最忙的四月,任何的旖旎风光都取代不了耕种,上下七八天的时间,都在抓紧种地。毕竟关系着一年的吃喝,谁家都不肯怠慢。就连孩子都派上了用场,那就是把种上的种子一遍遍的压实。 小孩子从小在地里打滚,为的是长大能成为好的庄家人,知道怎么种地苗才长得旺。 陈三娘家里八亩地,种田用牛车播种,在镬地撒种后,孙老实赶着牛车就离开。 她得赶快的带着白云埋,怕时间长了土干,这样水分不充足不利于幼苗成长。 孙老实刚走到地头,便被白雪给拦住了。 “孙叔,我找来了帮手,你接着帮我家种地吧,种子我都带来了。” 孙老实认得眼前这几个孩子,在镇子上常常给白雪打下手,如今跑来他们村,原来是给白雪家帮忙。 孙老实:“这几个孩子真勤快,走着来的吧?” 顾二叫了一声叔,“我东家仗义,我就必须勤快。” 孙老实给他梳了大拇指,“是个好孩子。但是白雪呀,叔也得回家一趟,你家的地得天黑能完事,我这快中午了也得吃顿饭。” 白雪提着自己手里的食盒,“孙叔带你份了。” 孙老实吃过白雪做的东西,一听这话给牛拿了草料,也就不走。 他不方便和寡妇坐在一起吃饭,直接坐在地头。 白雪直接拿出碗,一大碗的干饭和一大碗的五花焖豆腐,“没什么好东西,孙叔你别嫌弃。” 他席地而坐的吃了起来,连着夸了好几句好吃。 白雪不知道顾二他们大老远的会来,这帮孩子说帮着种地,怎么着赶不走。 白雪心中感动,给他们简单的做了五花肉焖豆腐,一锅菜,一大盆的饭,大家吃饱喝足,来到地里帮忙。 白云是见过顾二的,老远的喊了一声顾二哥哥。 顾二带着自己四个兄弟过去,给白云介绍下。 陈三娘看着这些小家伙,穿着的单衣破着的口子很多,也不知道谁缝的都是蜈蚣线,还是错乱的很,就道:“真是难为你这孩子,怎么照顾这些弟弟的,以后有缝缝补补的,你让白雪给婶子拿来。” 顾二有些不好意思,“您也很忙,还得照顾弟弟妹妹。” 顾三对于这么亲切的目光,有些眷恋的上前,问,“哥哥,是婶子给我们做的棉衣?” 顾二点了点头,“是婶子受累给咱们做的。” 顾三脸上笑开了花,“谢谢婶子,我们穿的可暖和了,往年我的腿都会冻伤,可是今天我一点都没冻着。” “我也没冻着。” “我也没冻着。” “我,也没冻着。” 几个孩子跟从着表达着说。 陈三娘笑着摸摸他们的头,“希望你们日后都不会挨冻。” 白雪把饭菜放在了食盒上。 陈三娘看着这帮孩子,“你们吃了吗?” 顾二道:“我们在婶子家吃过了。”说着话,领他们去远处干活,免得尘土飞扬。 几个孩子也不是庄稼地人,望着撒了种子的一道道沟沟,一时无从下手,齐刷刷地看着白雪。 白雪一直跟着下地,倒也清楚,做了个示范,用脚轻轻的埋着土。 陈三娘还嘱咐着:“压实一些。” 顾二他们学着做,第一次干这活,别看简单,压的根本就不实。 白云放下碗筷亲自上阵,小脚埋了一溜,螺旋一般跑回原处,在对着自己的脚跟一步挨着一步在上面走,摇摇摆摆的如同个鸭子。 几个孩子也是一看就会,跟着在地里忙活开。 白雪不放心家里的白羊,“娘,你回去吧,这里交给我们。” 陈三娘道:“你回去吧,这些孩子大老远的来,你还不给做顿好吃的。” 离的最近的顾三眼睛一亮,看着白雪喊,“姐姐,我想吃好吃的。” “不许这么叫我姐。”白云一下子炸了毛,“这是我姐姐。” 陈三娘看着委屈巴巴的顾三,瞪了一下白云,“真是没样子,不叫姐姐叫哥哥?” 白云看着他娘凶自己,瞪了一下顾三,“反正不行他撒娇,也不行在我娘面前撒娇。” 白雪瞧着这局面,默默的看了顾二,恐怕能收留李家两个兄弟,这方面一定有经验。 顾二笑着走了过来,在兜里拿出一个黑色的鱼哨,道:“本来想回去送你,现在送给你吧,白云弟弟。” 白云没收,但是很想要。 顾二就蹲下来跟他说:“你也没有哥哥对吧,我以后做你的哥哥,你来做他们的哥哥,好不好?” 看着几个被自己吓到的小破孩儿,白云有些不忍心:“好吧,只是他们能听我的吗?” “哥哥说谁做得对听谁的?道理永远第一。” 顾三有点排斥做白云的弟弟,但大哥开口说话,他不能吭声。 鱼哨声音一起一落的在白家的农田地上,引得四面八方都是眼睛。 陈三娘吃完收拾了碗筷,喊了一声正在埋土的白雪,“回去吧,白羊还在家呢,万一醒了掉地下就得摔坏。” 白雪提着食盒,看着这么多人帮忙,虽然是小孩子但是架不住人多,人小腿脚快地倒腾着,没一会儿就埋了一大片,尘土飞扬的泥地里一阵欢声笑语,笑闹不绝于耳。 不远处地里的徐家,大壮和二壮因为农忙也回来帮忙,这个时候的镇子不忙,请假基本上都能请到,就是要扣钱。 徐家的两个儿子都没扣钱。 大壮是因在祥家铺子能说得上话,二壮则是带着目的回来的,他瞧着地里走出来的白雪,扔下手里的活就要跑过去。 “二壮,你干啥去?毛毛躁躁的不干活。” 二壮嘻嘻一笑,“娘,我看到了白雪姑姑,掌柜的这次给我假不扣薪水,就是有事让我问白雪姑姑。” 徐二娘自从小姑子不懂事的闹着,很少去和白家来往。听了这话嘱咐着,“那你话带到了就回来,别给人家添乱。” 119 二壮带信儿 四月的风格外的轻柔,如同情人的拥抱。 阳光温暖,季节孕育生命,野草和麦苗一起在拼命地钻出土壤。水田平平苗儿漠漠,烟火升在村村落落。 大黄狗,来回地走,红公鸡,边叫边啄。 路旁的小伙子穿着大袖衣,跑的欢快,土地的尘埃随着他的带动,形成一溜的烟尘,好像是脱了缰的野马一般奔着白雪的方向去。 白雪从大南头的地里刚走出来,就看到淘气的孩子在地里趟土玩。 她果断躲避,免得尘土弄了一头一脸,用手捂着鼻子来到一棵高柳之下,阴影覆盖处,躲开那起雾一样的灰尘。 “白雪姑姑好不好玩?”二壮如今叫起姑姑来,脆生生的可顺口呢。 白雪无奈:“二壮,你怎么这么淘气。” 这要是白云这么做,她肯定会去打他屁股。 二壮不以为然的笑,“好久没这么玩儿了。”他说着后退几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又是一阵尘灰飞扬。 “二壮,你找我什么事儿?” “你忘了,就上次我跟你说的事,我们掌柜的有回复了。”二壮过来就扯了柳枝,打了一个圈递了过去。 白雪接在手里,问他,“怎么说?” 二壮道:“掌柜的也没怎么说,就让我告诉你去云楼,你们可以当面谈一谈。” 白雪一听这么个回复,这是拒绝还是接受呢?恐怕拒绝自己提议的可能性更大,毕竟自己的提议被采纳了的话,绝对不会这么个回话。 “二壮,你告诉你们掌柜的,既然不是我的提议,我也没必要去。” 二壮又扯着柳条,挽了一个圈儿戴在自己的头上,“小姑姑是怕他们买方子吗?我已经跟他们说了,你不卖方子,掌柜的才说找你谈一谈。掌柜的也相中了你的新生意,还夸你变腐朽为神奇呢!” 白雪浅浅的一笑,一个不认不识的掌柜的,首先暴露的是他的吝啬,作为生意人精打细算没错,但是错在了错打主意。 “二壮,你也不着急走,我回去想想。” “你想好了告诉我一声。”二壮道:“我就连来带去就两天的假,多一天还要扣工钱。我想问问顾二他们今晚什么时候走,如果坐牛车,别忘了叫我。” 白雪道:“哪有牛车,这个时候这么忙,怕是他们也得走得回去,你不和你哥一起走吗?” “不了,我哥能请好几天的假,我不能,我娘说不缺我种地,让我快点回去。” “那行,晚上你来找顾二,今天晚上不走,明天早上也走。” 二壮有人结伴很高兴,“行,晚上我去了就知道。” 他说完欢快的跑开,白雪转身提起食盒就走。 结果碰到了宋婆子家的大儿媳妇和徐二娘,她们去地里送饭,显然两人是结伴而来。 两个人都听到了“晚上我去”的话,所以看着白雪眼睛充满了探究。 徐二娘恨不得她的丑事被别人都看到,哪怕那个促成丑事的是他侄子,直接挡住了白雪的路,“呦,怎么我侄子那么小,你都不放过。” 白雪讨厌她,“让开,好狗不挡路。” 徐二娘冷哼,“我就不让开,说你让我侄子晚上去干嘛?” 白雪冷眼,“你有病吧,要问问你侄子去。” “人家是姑姑还问不得?”周家嫂子跟着说。她对于小叔子看中白雪一点儿都不赞同,和她婆婆的观点一样。 原因多少和老公公的夸奖有关,这让做儿媳妇心里都不爽。 她爹可是个秀才,当年周家娶她进门不知有多光彩。可是这才过了多长时间,她公公嘴里夸着的不再是她的贤惠,而是村里莫名蹿出来的白雪。 白雪道:“没义务跟你们讲。” “对啊,穿花蛱蝶的,岂能对谁都讲。” 徐二娘乐得看好戏,并不懂得穿花蛱蝶什么意思,但是从表情上她断定不是好话,问,“嫂子,这是什么意思?” 周家媳妇道:“穿花蛱蝶本来是说浪荡的男子,但是现在有些女子不逞多让啊。” 徐二娘明了,添油加醋的说:“你这比喻太恰当,也不知道我那嫂子怎么管孩子的,和这种人接触。” 白雪想要不惹事,可是别人欺负到了眼前,当即冷笑一声:“谁家猫尾巴下拉屎我管不着,但是含沙射影的污蔑我,话说的可真龌龊。是不是本身就是那龌龊的人,所以嘴里才有这种话?” 周家媳妇瞪眼,“白雪,你骂谁呢?” 白雪道:“骂说话不是人的?” 这话一说对面两人互看,好像都有嫌疑。 周家媳妇不甘被骂,趾高气扬的道:“骂你怎么着。自己做得出不要脸的事儿还不让人说了?” 白雪和她四目相对,“你哪只眼睛看我做了不要脸的事?” 周家媳妇看徐二娘,“晚上去是不是这么说的?” 徐二娘附和:“我们都听到了。” 白雪:“你还是不是他姑,居然往他身上泼脏水。猪油蒙了心么,十几岁的孩子你都攻击,是不是自己心龌龊?” 二壮听见吵架,周而复返。也没听清吵什么,眼见一帮人围着白雪,下意识地把白雪当成了弱小的那一个,重复着白雪的话:“对,是够心里龌龊的。” 徐二娘一件侄子来拆自己台,当即便生气,冷眼道:“你还好意思说,赶快拿着饭菜给你爹妈送去。” 二壮不走,“不许你们欺负白雪姑姑。” 徐二娘色厉内荏:“她算你哪门子姑姑,你还要晚上过去,回头我告诉你爷爷奶奶,看看打不打折你的腿。” 二壮委屈的说:“打我干什么,我明天就回镇子上打工给家赚钱,刚才我还问白雪姑姑,有没有人和我结伴回镇子上呢,不信你问问白雪姑姑。” 他一声一声姑姑的叫着,又说着事情的原委,周家媳妇听明白有误会,不想因此事得罪了徐家两口子,瞪了白雪一眼提着食盒走了。 徐二娘看着侄子搅得她热闹看不着,伸手拧着二壮的耳朵,“你娘不教你我教你,少跟不三不四的人来往。” 二壮被揪的耳朵疼,但是也怕了这个姑姑,求饶的喊着,“姑,姑,你放了我,我给你钱。” 徐二娘伸出了手。 二壮趁她松懈,打开了她抓着耳朵的手,一路笑着跑开。 徐二娘气红了脸,追着背影,“二壮,你敢忽悠你姑姑,你给我站住。” 120 蹭饭吃 白雪路上一耽搁,回去的时间就有些晚,脚步加快,到了家门口反而缓了下来。开门的时候轻手轻脚,怕自己吵醒了白羊。 结果进屋看到小家伙咕噜一下,翻了个身,起来就咯咯咯的笑着,天真烂漫。 人类的幼崽永远是最可爱的。 “你真是睡了一个大觉。”白雪洗手后抱她,问:“饿不饿?” 白羊乌溜溜的小眼睛看着她,啊啊的也不知道说个什么。 白雪猜着她饿,在厨房里煮了一个嫩嫩的鸡蛋,凉一凉,吹着气儿的给她,刚刚会学事的小白羊也象征着吹了两下。 小家伙吃饱就不闹,放在炕上就能自己玩。但是这么大的孩子会翻身,白雪担心不在屋她掉地下,拿出晾蘑菇干儿的干净扁篓,铺了一个小被子,直接放到灶房的地下。 温暖的阳光照进来,暖洋洋的有舒适感。 小白羊啊啊的不知喊着什么,又好像是和白雪说话。 白雪笑看着刷碗,叮叮当当的声音让小家伙高兴,时不时的发着长音。 白雪看着她也笑,想着一来的时候看着怀孕的陈三娘,都担心挨饿生不下健全的孩子,结果幼小的生命健康地成长起来。 白羊因为没奶吃得了几场小病,但随着月份大能吃食物越发的活泼可爱,孩子天生就能勾起大人们的怜惜。 白雪看着那么幼小洁白的一个孩子,和面都觉得有劲。她切碎木耳粉条,又拿出自家野鸡产的蛋在油锅里划散,拌上料油是清香又好吃。 白羊咿咿呀呀的说不明白话。 白雪逗着她,手上不闲着快速擀着饺子皮儿包饺子,等到包了三大盖帘的饺子,小白羊又睡着了。 她轻轻的把白羊抱回屋去,蹑手蹑脚去了屋外。拿着山药想要做一个拔丝,这东西对于孩子来说百吃不厌,但是储存一冬的东西有些长芽。 她看着动了心思,回头问问顾二种不种。 一个拔丝山药打发不了这些小馋家伙,白雪抓了一只又大又肥的兔子,给他们来个红烧家兔。 傍晚夕阳西下,陈三娘领他们回来,几个孩子嗅觉灵敏,“姐姐,是吃肉吗?” 对于这些穷苦的孩子,白雪每三天上镇子,是他们吃得最饱最好的时候。 “对,洗洗手准备吃饭。” 白雪家没有那么多的凳子,直接把桌子放到了炕沿儿边儿,这样可以多坐几个人。 顾二帮着把煮好的饺子端上来,等着陈三娘和白云坐好之后,他才安排着弟弟坐,留了一个凳子给白雪,自己站着吃。 陈三娘看着这个懂事的大孩子,直接拍着白云身边不挨桌的位置,“你筷子伸的长一点,坐下吃。” 顾二高高兴兴的过去。 几个人正要动筷子,听到了门房响动的声音。 二壮进了屋,瞧着一桌的饭菜,欢快道:“我就猜到会很丰盛。” 外边行走的孩子很少有村里孩子的腼腆,丝毫不介意表达着自己的来意,他是来蹭饭的。 白雪:“没凳子,站着吃吧。” 二壮看着他们坐的拥挤,提议但:“我就没猜到没凳子,我哥打了好多凳子,给你家拿几个呀?” 白雪想想讨厌的徐二娘,泼脏水连自家人都不放过的凶狠行径,果断拒绝:“得了,回头我还是买几个,但是眼下你得站着吃。” “站着吃也行,我吃得多。” 跑堂的在店里边就能遇上这种情况,吃一口听人叫就得出去干活,哪有坐的功夫。 陈三娘却不想慢待了二壮,直接往炕里挪了挪,把一盘子饺子放在了窗台上,让二壮坐她的位置。 桌子上有红烧兔肉,又有拔丝地瓜,白雪用碗盛了一些,倒出位置给顾二,她和陈三娘坐在窗户台上吃。 二壮吃着拔丝地瓜,那又软又甜的丝拉的好长,他惊叹地说了句:“你这手艺都跟云楼里的师傅,而且这兔肉做的真香,那个师傅这点比不上的你。还有你做的这个饺子,怎么会这么好?我看着也没肉啊?” 白雪吃着饺子蘸着醋,慢悠悠的说了句,“二壮,只要我的手艺不外传,回头我也能开一个像云楼的生意,所以蝇头小利的钱我不赚,你懂吗?” 二壮吃了一口饺子,恍然间明白这其中的道理,点头道:“我回去就跟掌柜的说,你没有时间去。” 陈三娘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忍不住问了一句:“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麻烦?” “没有,就是别人问我方子卖不卖。”白雪口吻十分轻松。云楼那边应该不好处理,可不想让陈三娘担心,白雪若无其事地岔开了话题:“外屋还有饺子呢,不够吃我给你们煮。” 这几个孩子都不说话,筷子伸的比谁都快。 顾二最先放下筷子,笑着说,“他们在抢两道菜。” 白雪首先看了白云,“你还跟着抢。” 这里顶数他吃的多,吃的次数也多。 白云心不甘情不愿放下了筷子,看着一桌子的小狼道:“跟我抢姐姐,还跟我抢饭菜,都是坏家伙。” 二壮听着哈哈一笑,“白云,我可是管你叫舅舅的,不许这么说我,你应该有样。” 白云听了这话都觉得别扭,“谁要给你做舅舅。” 二壮舔着油乎乎的嘴,“没办法,咱们是屯亲。”说着话去捡桌子,好像平时养下来的习惯。 顾二和他一起收拾桌子,端上来满满的菜,端下去空空如也,倒是好收拾。 顾二就要洗碗,陈三娘不让,地里的活顾二干的最多,肯定疲倦,哪里还要做这些琐碎。 她伸手把碗筷拿过来刷,让他们一起外边玩去。 白雪把顾二单独叫来,指着自家园子长出来的小苗,“你桌上吃的拔丝地瓜是我园子里种出来的,而你吃的兔子也是野兔演化成了家兔,如果你有兴趣我来教你。” 顾二看着菜园里的东西挺动心的,但是兔子他不考虑,“我住的地方怕是不能养,地方小是一个,这家伙四处打洞,回头我都不知道给谁养的,还得遭嫌弃被人骂。” 白雪领他去了仓房,“你看我家的仓房,利用空间做叠压式养殖,四周用青石板护的严实,一个兔子都跑不出去。” 顾二有顾虑,“可是你也看到我住的地方,仓房也没有。” 白雪知道这一点,还是给出主意:“你住的房后的空间大,现在的天气暖和不用屋,只要搭一个能够遮风避雨的棚子,我给你提供兔子幼崽,每两天我不去镇子上的时候,你们可以出去打草,喂养长大之后我给你成兔的价钱。” 顾二看着眼前一只只蹦蹦跳跳的兔子,他的心也跟着活跃起来。 121 嫉妒心 陈三娘没想到这帮孩子干完活就走,还想着给顾二他们衣服缝缝补补。 结果天一黑,顾二和几个弟弟连带着来蹭饭的二壮一起步行回了镇子。 热热闹闹的家瞬间一空,陈三娘还有些不适应,开始翻箱倒柜的收拾东西,开始她和白云的拉锯战。 白云一脸的不愿意,“姐,娘非要把我的衣服送人。” “送人怎么了,人家帮你干活的时候,你怎么没说不用。”陈三娘骂着儿子,试图收拾几件白云穿小了的衣服穿。小孩子就像麦苗一样往上穿好些衣服,袖子都接了好几次,肩膀窄到不能穿,正好拿去送人。 白云不乐意:“我又没叫他们。” “人家是冲着你姐姐的面子来辛苦干活的。” “那我也不给,这是我的衣服,穿破了还能补衣服呢,就算我穿不了,将来还有白羊呢。” 陈三娘气够呛,“你这孩子怎么回事?” 白云扔下衣服,道:“姐,他们都要做你弟弟,你会不会不要我?” 小孩子有着小孩子的顾虑。 白雪一笑,坐在凳子上和他讲,“都会想事情了?那想想我们能住在一起,他们为什么连夜走了?” 白云眨巴着眼睛,笑的弯弯,一把抱住了白雪,“姐,不管以后谁管你叫姐,我都是你最亲的弟弟,对吗?” 白雪无奈:“吃醋的小家伙,你说对了。” 陈三娘挽了挽耳后的碎发,看着白云说,“以后什么事听姐姐的,不许乱发脾气。” 白云执拗的道:“那看是不是跟我抢娘抢姐姐,碰上这事我就不让。” 陈三娘摇了摇头,“你姐大了早晚嫁人,而你长大了也要娶妻,我看你那时候怎么霸道。” 白云不太懂这个问题,自己独自坐到了一边,没一会儿就要睡。 “白云,洗了澡再睡。”白雪叫他,“用你自己的木桶。” 白雪家凳子不多,但是他家木桶多,可以说人手一个。 白云想要不去,可是姐姐不喜欢脏兮兮的自己,而且说好了,木桶一人一个。 他是在灶房里洗澡,陈三娘和白雪在屋里。 劳累了一天的人,能够洗一个热水澡,那是再舒服不过的。 白雪喜欢泡着,躲在自己的小屋子里,能够泡上半个时辰。 出来的时候就看到陈三娘在柜里找来一块块的布,都是白雪买回来的布头,基本上什么颜色都有。 白雪将洗澡水倒到院里,回来问:“怎么不休息,这是要干什么?” 陈三娘拿着手上那些布,“我想给这些孩子们做些衣裳。” 白雪只当是顾二他们。 结果陈三娘问,“用不用给肖张做一身?” 白雪琢磨了一下,“做也行,明天再缝吧,都累一天了。” 陈三娘笑了笑,“我这个娘都快让你养成娇花了,这么一帮孩子来帮干活,我又能累哪去。赶着活做,等你上镇子就能拿过去。” 陈三娘从睁开眼睛就休息不下来,手里总是有活干,不找这样,也找那样,白雪看着都觉得疲倦。 白雪直接吹了油灯,“睡觉,明天再做。” 陈三娘嘴边笑成了花,躺在炕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但是这觉她睡不踏实,晚上的时候白羊会醒,所以哄完了孩子她点上油灯,开始给孩子们做衣服。 烛光下的妈妈,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冉冉的太阳升起,又是新的一天,朝霞布满的天空,让老百姓都是欢呼。 在种地快要进入尾声时,老天怜惜的要降一场雨。白雪看着院子里的山药苗,同样感叹老天爷给面子,大家都需要这场雨。 咣咣咣,紧闭的门被一阵敲, 紧接着是个男子的声音,“白婶子在家吗?” 陈三娘出屋:“谁来找我?” 听着是个男人的声音,白雪没让她去,她去开门见是同村的陈大哥,身后有几个小青年,还有几天没见的周铁柱。 “你们有事吗?”白雪直接站到了院门外,在来来往往的道上和他们说话。 陈大哥道:“白雪,我们来找你想问问,咱们矮山上的树怎么不长木耳,如果也能找木耳的话,咱们省得进深山了。” 现在胆子小的都不敢进山,害怕山里的猛兽。 另外还有路途遥远的问题,村里面人私底下都说,不是谁都能吃得了白雪这个苦。 上次采回来的木耳实在是好吃,去镇子上还能卖,所以几个小青年一琢磨来问白雪。 白雪道:“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可是看着三重山的气候和湿润是适合木耳生长,我们矮山上没有这个环境呗。” 陈大哥似乎有些不甘心,“那么咱们矮山上也有潮湿的环境,可是没有看到木耳。” 白雪想了想,“如果陈大哥你想矮山有木耳,你可以选好潮湿的一角,然后把三重山找木耳的木耳段运回来,放在你找到的差不多的环节,细心的自己摸索一段时间,如果有一天你能掌握木头上长木耳,我想陈奶奶也不用想着去大山了。” 陈大哥十分期待:“你要这么说我试试,就是木耳段是啥?” “你把长木耳的树锯成段儿。” 陈大哥恍然大悟,“我咋这么笨呢。” 白雪鼓励他,“我也不聪明,告诉你的方法是搂草打兔子,但是木上长木耳咱们都看到了,就看能不能找到方法。” 陈大哥认真的想了,“白雪,那我能不能有问题来问问你?我总感觉你懂得很多。” 白雪一笑,“其实我做吃的方面也是摸索出来的,培育木耳也是一样的道理,都是摸索着一点点来。” “那好吧,我现在去矮山,找到了合适的地就扛一些木耳段回来。” 陈大哥他们说完,谢过白雪就走,只有周铁柱试图想说些话。 白雪选择回院,然后咣当一声关上了门。 在这扇门被关上的时候,周铁柱感觉自己的眼前一黑,好像光明被堵上了一般。 他有些失魂落魄地回了家,结果宋婆子瞧着他这模样,直接上前问他,“铁柱,你不是上陈永生他家了么,怎么这个样子回来了?” 周铁柱僵尸一般地进屋,躺在炕上唉声叹气。 宋婆子一瞧这模样就知道了,“你又去找白雪那小丫头?” 周铁柱湿润着眼睛,“娘你放心,从今以后我都不会找她。” 宋婆子一听这事高兴,“你终于想明白了?” 周铁柱呼的一下坐起,“娘不同意,她又怎么会愿意。” 宋婆子气的指着他,“瞧你的出息。” 她接连在儿子这儿受到了脸色,越发的相信一句话,那就是娶了媳妇忘了娘。 白雪绝对不能进家门。 于是她开始在村里物色着合适的人,首先入她眼的就是那个徐二娘,可是这姑娘却有些日子都没来。 122 马蜂 徐二娘娇花般的年纪,再加上家庭环境好。 徐家有两儿两女,长女早已出嫁,徐大哥是家中顶梁柱,徐二哥在外当兵,徐家在村儿里有着格外的体面。 家境还算富裕,老娘更是心疼小女儿,时不时的就给拿一些体己的钱出去买些绢花布料,在村儿里灰土土的女儿当中,徐二娘跟一朵漂亮的花蝴蝶似的。 她进来打扮的尤其招眼,爱在外边闲逛。 他哥哥瞧过两回就说她,可是这个人依旧我行我素。 上了年纪的娘不放心,说了两句,小丫头一撒娇,便什么事也就不管了。 徐二娘也算有毅力,坚持不懈的在外边逛了半个月,这天终于逮到了魂牵梦绕的影子。 可惜肖张步伐快,且只瞧见了一个影子。 徐二娘匆匆跟上,气没喘匀,都没来得及叫一声,就看见肖张拎着满手的东西叩响了白家的门。 来开门的是白云,甜甜一笑,喊了大哥,就让了进去。 白云关门,从门缝里瞧见了徐二娘恶毒的看着他,吓得小家伙赶紧关门往回跑。 白雪正在院里晾衣服:“怎么了?让鬼给追了?” 白云拍着自己的小胸脯,“哎呀姐啊,徐二娘吓死我了。” 肖张嘴角一弯:“你们农村的姑娘一点都不含蓄。” 他在长安街道时,也曾掷果盈车,但少女一步三回头总是娇羞含笑,未见哪个如此热情地往上窜。 白雪调侃:“说,是不是你招来的。” 肖张微笑:“鲜花在盛开的时候总会引来蜜蜂。” 白云吐槽:“我觉得她像马蜂,很凶的那一种。” 白雪扯着被单晾晒,配合的说:“完了,我快要让马蜂蛰了。” 肖张:“你还真是尖酸刻薄,那小姑娘应该没少招惹你。” 白雪哼道:“就是癞蛤蟆上脚面,不咬人膈应人。” “我姐说的对,我也不是怕,就是膈应她。”白云说着撸撸两边的袖子,展示着自己的鸡皮疙瘩。 肖张被姐弟二人逗笑,将自己手上的东西堆到了门口,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纸包,纸包里面装的是红彤彤的辣椒。 他捏在两指间,晃了晃。 白雪高兴的直接跳了起来:“厉害呀,找到了。” 肖张瞧这只辣椒有些疑惑:“有那么好吗?” 白雪十分郑重的说:“这可是宝贝。” 白雪不满足眼前的这一点,带着希翼的问道:“还有吗?” 肖张说,“很多,胡人的东西是驱寒用的,这东西简直能辣到人发懵,你还当宝贝的找着。这可是不能作为粮食,几乎无用的东西。” 白雪不听这些,欢欢喜喜的查看肖张带来的东西。 让她眼前一亮的不是肖张买来的肉,而是葡萄干黑枸杞,无花果长寿果,大枣乌梅纸核桃,还有满满的两大包的辣椒,各顶各的红灿灿。 白雪看着这些辣椒和这些食物,简直把心都融化进去。 白云:“这都啥呀?” 他是一样都不认识,看着打包的样子,还以为都是镇子上的糕点呢。 白雪给他一个拥抱,道:“火辣辣的日子来了。” 没有辣椒的日子根本不完整,她的快乐源泉终于到来。 白雪找来了剪子,除了猪肉,其他的都被她拆开。 首先被剪开的是红红的东西,全部被她倒在碗里,大概剪了小半碗左右,她又弄来了温水泡着,然后用一块破布盖上了。 “明天,明天就能种,夏天,夏天就有辣椒吃。”白雪兴奋,无辣不欢的她仿佛找到了精神支柱。 肖张再一次提醒她,“胡人说了,不能作为食物。” 白雪一脸的灿烂,“能做调料,能做配料,一会儿我就让你们见识一下它的魅力。” 白雪刚说到这,外边传来了卖豆腐的声,“去,白云,来十块豆腐。” 白云傻傻的看着她,“姐,你又不出摊,这个时候放不住。” “再不去,好吃的就没了。” “我去——”白云立马往出窜。 肖张还挺好奇的:“因为那牛车上不了镇子,我都吃不到好吃的,待会儿你做好吃的,记得分我一点。” 人的嘴巴会被一点点的养叼,尤其是寂寞好长时间的嘴巴突然逢春,怎么着也舍不掉。 白雪没回答他话,一心不可二用,拿起葡萄干双手合十的拜了拜,“希望你能种得出种子。” 肖张禁不住一笑,“我们想想办法吧,我有好吃的,你有买卖做。” 白雪一点点的往出弄着葡萄籽,“办法多,人不行。” 肖张看她,“什么时候学会谦虚了?” “一直都这样,力气小,弱小是事实。”白雪往屋里瞟了一眼,陈三娘正在做着衣服,她小声说:“我娘不放心,觉得我坐孙家的马车有同村人的保护,怕我卖东西多了再被抢劫。” “阿姨只顾着你的安全,这是好事。”肖张见了太多家庭不顾孩子幸福与否,只顾利益的场景,看着他们贫穷而温馨的生活,觉得还挺好的。 他准备进屋去拜访一下阿姨,白雪专注地弄着葡萄籽,没有陪他一起。 陈三娘在屋子里正缝着衣服,一眼瞧中了他,顿时眉开眼笑,就像看了未来姑爷一般热情,立刻就去倒水。 肖张手里捧着热水,客客气气地说着话:“婶子上次给我做衣服,我还没谢过呢。” 陈三娘一笑,“那你就一起谢,待会试试这第二件穿着怎么样?” 这第二件也快做完,陈三娘在他身上比量了一下,“肥瘦差不多,你身上穿的有些大。” 肖张穿的是家丁的服饰,故而肥大了一些。他很欢喜陈三娘精细的做工,摸着布料说:“婶子,你的手好巧,赶上我家绣娘的手艺了。” 陈三娘以为他说的是莫府,笑眯眯的说:“比不了绣娘。” 白雪在窗外看着和谐的一幕,有些烦恼的摇了摇头。陈三娘很关心自己的婚事,一眼就相中了肖张,可肖张是落难贵族子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绝非自己能高攀。 只盼着肖张早点成家,或者陈三娘早点死心。 123 进山 白雪将肖张拿来的无花籽蓝莓籽等等,几乎都扒出来,弄来一个破盆子装上土,这才把东西小心翼翼的种上。 “你确定能发芽吗?”肖张斜坐在木堆上。 白雪摇头,“种子不一定全发芽,但不试试怎么知道它不发芽。” 听着绕口令一样的话,肖张指了指自己买来的肉,说:“我不指它发芽,在我肚子里消化就行。我比种子好打发,你先打发我吧。” 白雪被逗得一乐:“不是什么难事,除了给我弟做一个甜口的,我们都尝尝辣的销魂。” 两个人正说着话,铁门突然被敲响,门外响起了憨厚汉子的声音:“婶子,我是永生,有点事问问白雪。” 白雪一听是找自己的,多少猜到了一些,“我去看看。” 肖张比划了一下,“是麻烦事吗?需不需要我?” 白雪轻轻摇了摇头,打开了铁门,陈永生站在门口,旁边还站着徐二娘。 陈永生道:“白雪妹妹,我想让你帮我去看看矮山上放的木耳段,但是觉得挺唐突的,我就找了我表妹,让她陪着你和我一起去。” 陈永生一番好意,就是好心办坏事,索性也没坏到哪儿去。 徐二娘和白雪好像好姐妹一般,上来就拉着白雪的手,甜甜一笑:“走吧。”嘴上这样说,步子却不迈,不住的往院里瞧。 肖张站在一个死角,她完全看不见。 白雪将她的来意尽收眼底,不动声色的笑:“可是我家中有客人。” 徐二娘眼睛一亮:“就叫客人一起上山呗,今儿个天好,正好溜达溜达。” 白雪看了一眼天空,太阳渐渐西沉,已衔着西山,天边的晚霞也逐渐开始消散,只残留有几分黯淡的色彩,映照着远处安静的村庄透着孤寂。 轻烟淡淡飘向空中,几只乌鸦栖息在佝偻的老树上,远处的一只大雁飞掠而下,划过天际。 矮山上一片青山绿水,白草、红叶、黄花互相夹杂,好一幅色彩绚丽的景致。 她含笑回头:“客人是准备在家休息呢?还是跟我上山采点儿野菜呢?” 肖张摸着鼻子走了出来,眉目间带着些许无奈,一双灵动的眸子望着白雪,眉梢轻佻,仿佛看破了对方的用意。 徐二娘按捺着自己激动的心情:“这位小哥,我们山上景致很好的。我带你去瞧瞧吧。” 肖张迷惑的看着矮山,出于良好的教养,没有戳破小姑娘的谎话。 一行年轻人上山,路上遇见白云买东西回来,小家伙将豆腐放到家中,又屁颠屁颠的背着篓子跟了上来。 白雪让他挖一些能吃的野菜,所以小家伙一入山和他们就分道扬镳。 正值春季,矮山上称得上是郁郁葱葱,山路蜿蜒不止一条,他们走的是不宽的一条路径,两边都是杂草新生,还未能掩盖枯黄的冬草。 蛐蛐蟋蟀在草丛里蹦,时不时的还会碰上人的脚面。 作为村里长大的孩子不怕这个东西,甚至淘气的孩子还会捉起来。 徐二娘自然也是不怕的,但旁边站着一个肖张,不怕也得怕。 一个蛐蛐蹦到徐二娘的脚上,她立即花容失色,往旁边躲去,意图扑进那个带着香囊玉佩的小哥怀里。 肖张被她扑了两回,肚子被撞的有些疼,干脆躲到了白雪的身后,用神情表达,你们村里的女人可真直率。 白雪刻意放慢脚步,跟徐二娘拉开距离。看着肖张,微笑中透着嘲讽:“我们肖小哥的魅力可真大,你瞧着她那急切的样子,要是你喊她私奔都能去。” 肖张认真道:“我家风严谨,私奔这种事情,我可以帮别人达成,但自己万万不会做。” 白雪在心里吐槽,可真严谨。 “不过凡事也有例外,若你要我带你私奔,明晚子时等着我。我白得了个厨娘,还是很开心的。”肖张一笑,露出洁白的小牙。 白雪绷着脸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厨娘。” 两个人吵闹说话,挤兑着彼此,没瞧见徐二娘回望他们二人,恰好听见了那句话。 她心里瞬间一惊,肖张要带白雪私奔,明晚子时? 陈永生在矮山窝子里找到一块存水的地方,感觉气候十分的湿润,就把段木放到了这里。 白雪看着矮山窝子里的水,正是下雨能够存储的地方。 他选择的是一些榆树,蹲下来认真的做着事情。 白雪看了一会儿,说:“陈大哥,木耳是需要潮湿的地方,但是不能长时间泡在水里。” 陈永生按照白雪告诉他的方法,把木耳段绑在了看着有腐皮的树木下。 一段一段的绑上去需要时间,徐二娘调动着方向跟着看,但是转来转去转到了肖张跟前。 她对肖张很是温柔的一笑,道:“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我们还真是有缘。” 肖张想说这缘分是你碰上来的,挑眉浅笑:“你不去帮一帮你表哥吗?” 徐二娘:“反正有白雪帮忙,我伸不上手。她凡事要强,半点女孩子的柔婉都没有,且加中有娘弟牵绊,不会和你走的。” 肖张有些意外:“你听见那些玩笑话了?不要说出去。” 徐二娘咬了咬下唇,鼓起勇气,红着脸说:“你这样好,她却不珍惜。你带不走她的,你能带我走吗?” 肖张决口否认:“我们说的明晚子时只是一个玩笑话而已。” 徐二娘见他否认的这般干脆,心中越发坚定二人有事隐瞒自己,不由得有些着急:“你既然都能看上白雪,为什么不能看上我?” “姑娘这话说的……”肖张摸了摸鼻子,诚恳的一摊手:“我倒是疑惑,你又看上了我哪一点呢?” “你在镇子里大户人家做工,还长得英俊,眼睛鼻子嘴巴都很漂亮。”徐二娘能数出许多的好,越说脸越红,满心期待的问:“你能带我走吗?无论去哪我都愿意。” 肖张简直想笑,自己从前是大户人家公子,不少女孩跑到自己跟前卖身葬父。现如今成了大户人家的小厮还是有姑娘想跟自己私奔,可见这古往今来,英俊的男子总是受欢迎。 今天也是肖张为自己魅力烦恼的一天。 白雪帮着陈永生弄完一切,伸了了个懒腰,举目望去郁郁葱葱,对眼睛极好。 溪水潺潺流淌过小山坳,流水声显得分外宁静。 四周人影稀少,少了一个人的影子,立马就发现。 “陈三娘呢?” “我说我不和你私奔,她愣是不信,非说晚上她去等我。如今回家收拾东西在同父母告别吧。”肖张随意的说。 白雪听着这一段剧情脸上出现了好几个问号。 肖张叹息:“我一直觉得漂亮的姑娘不用聪明,总有人把她放在心上,为她鞍前马后。可若长得不那么漂亮,就得稍微动点脑子。那姑娘看了我两面就要跟我私奔,一张上好的人皮面具刚好可以用两次,若我是有心骗她,她岂不是要财色两空?” 白雪忍不住一笑,“你还真是会为人考虑。” 肖张用手扶树的做了个造型,深沉而忧郁:“我是正义的使者,管尽天下不平事的游侠。” 白雪给他鼓了鼓掌,“酷。” 两个人面面相觑,都绷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收拾完东西的陈永生看着两个人如此奇怪,一脸莫名其妙。 124 毒物 春深农忙起,但是有阶段性的。刚种完地苗为出时,百姓们有一些闲适的时间。 在斗折蛇形的一条小路上山,白云身姿灵巧吹着鱼哨,引来了黄莺吓跑了野兔。 白云自顾自的吹着,小刀子挖来野菜,一颗一颗的扔在背篓里,在用枯草直接捆成一球,方便他在割草其他的草时不混杂。 春种时节他已经两天没有上山,家里储存的草已经喂的差不多,他要带些草回去喂兔子。直接选择了山下一块空地上肥美嫩草,连蹦带跳的下山打草在等着他姐。 他也不知道要等多久,结果刚打了两捆草就看到了两人的身影。 白云满头大汗的迎了过去,举着手里新发现的野菜,高兴地对白雪说,“姐姐,你看这是新长出来的芹菜。” 白雪看去,的确和自己家里培植的芹菜差不多,野芹菜叶子个个带着巨牙齿,也没有芹菜的根茎由粗往细长,反而是叶多杆少。 “不对白云,这不是姐培育的芹菜,你赶快把它扔掉。”白雪脸色一变:“你拿着去村长家,让村长赶快告诉大家,千万别误食了,这东西有毒。” 白云一听也慌了,“姐,刚才好几个婶子过来打草,有的说拿回家做着吃,有的说种在园子里,我该先去谁家。” “谁家都得去。你去找那几个婶子,还记住他们都是谁吗?” 白云点了点头,“有虎子他娘,有……”他掰着手指给白雪数。 白雪打断了他,“白云,你赶快去,我去村长家。” 她不爱多管闲事,但是这关乎性命的闲事,不管心难安。 于是姐弟两一个去告诉采了貌似野芹菜的有毒菜,一个走得远的去了村长家。 此时的周家有着戏剧性的一幕。 宋婆子在这几天闲着的时候要给儿子亲事定下,她已经登门问过徐家的老爷子和老太太。 二老的意见是满意的,什么问题都没有,到底是村长家,这样良配的人家哪里会拒绝。 在这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庄稼人相对简化仪式。也没问过徐二娘,她的爹娘同意就好。 老娘打发了姑娘去送红豆子,算是徐家同意。 徐二娘回家还没坐下,就被塞了一盆红豆子,撵到了村长家。 她想要走,却被宋婆子留下,宋婆子热情地说着话,她却什么都听不进去,神游天,在想肖张那张脸,眉分新月似刀裁,眼若星辰深如海,这从头到腿无一不精的人,让她想想心里发甜,脸上带笑。 宋婆子看着她这副样子,误会是满意这婚事,心中觉得理所当然,自家儿子在村里那是数一数二的。 “二娘,婶子一直觉得你是村里最好的姑娘,这好姑娘就该有个好归宿,以后婶子拿你就当闺女了。” 徐二娘懵懂的点了点头,还没明白过来。 宋婆子看着高兴,想要早点把事定下,本该和她父母说,但是先和徐二娘要通个话,直接道:“既然如此的话我看看哪天好,就给你们定亲。” 徐二娘背后一凉,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冷水,脑子直接清醒。 “婶子。”徐二娘想着怎么拒绝,这样大的事儿,怎么家里没人和她说呢。 宋婆子开心的道:“我家上边两个儿子定亲结婚都有样,你这婶子更不会亏了你的。” 徐二娘把头低下,搅着手帕,“婶子……” 徐二娘觉得这个事儿来的不是时候,如果开口拒绝,家里必然追问想法。这私奔的事不能说,拒绝的话也不能讲,就纠结着。 宋婆子可不知道徐二娘打的什么心思,压根也想不到对方动了和别人私奔的心思,她还说了自己家定亲娶亲的标准,无疑是告诉姑娘你嫁了个好人家。 宋婆子这沾沾自喜,翻着家里的黄历说,“二娘,大后天是好日子,就把亲事定下。” 徐二娘一听,着急起来:“太急了吧。” “不急,定下了安心。”她得安心,免得儿子给她招回来不喜欢的人。 可徐二娘不安心,急的是热锅上的蚂蚁,正不知道怎么说是眼睛一亮,瞧见了窗户外闪过的一道影子,瞬时间委屈得道:“婶子,白雪来了。” 讨厌的人一下子变成了救星,徐二娘急急的催促道:“婶子,她这会儿来干嘛,你赶快去看看吧。” 宋婆子把她的这份急,看成了情敌见面分外眼红,想要给未来儿媳妇出一口气,直接风一样的就出去。 “白雪,你来干什么?”宋婆子凶巴巴的问。 白雪认定这是意料当中的事,平静的回答:“我来找村长。” “你找村长也没用,在这个家里我说了还是算数的。”宋婆子往自己屋里看了看,老头子并没在家,虽然心里有数,还是要确定了一下。 白雪一听没在家,转身就走。 “白雪,你赶着这个时候来搅和,我告诉你死了这颗心。” 白雪不回头,“我不是来听训斥的,我是来告诉一件人命关天的事,青草边长出的绿野菜,很是貌似芹菜的那一种,有毒,而且是剧毒,我来告诉村长转告村民,那个东西和毒蘑菇一样,要人命。” 宋婆子看着说话不停步的人,心里在厌烦也不能不当回事,安慰着徐二娘,“你先回家,婶子找你叔去,这事不能当误。” 徐二娘想说当误的好,她点头,一溜的小跑追上了走到她家门口的白雪,双臂一拦,露出得意的笑。 白雪不想搭理她。 徐二娘开口:“白雪,你不想知道宋婶子找我干啥?她是想让我嫁给周铁柱,但我知道周铁柱喜欢你,我把他让给你了,你感不感谢我?” “不感谢。”白雪绕开她,往家里去。 徐二娘恨恨咬下唇角,“白雪,就凭你嫁到周家那是你的福气,要不是我没得姐妹还轮不到你,你还猖狂个啥?” 白雪头也不回,带着刺激性的说了句,“我有良人相陪,用不着你那所谓的施舍,还是自己留着吧。” 徐二娘听着那句“良人”,一下子想到了肖张,攥着拳头心里发焦,“那是我的人,你一个克夫经商的玩意,也配得上他?” 白雪轻蔑一笑,径直离开。 125 辣椒好吃 家门口的青石砖上站着一个女人,怀里抱着孩子不断张望。 小孩子感受着春光的明媚,伸着小手也不知捕捉着什么,灵动的眼睛像汪着水似的惹人怜惜,身子也够来够去奔着白雪。 陈三娘看见白雪,顿时松了口气:“我还想出去找你呢。” 白雪道:“我都去村长家说完了,再多的也帮不上,就是不知道白云去的及不及时。” 两个人等了一会儿,白云和肖张回来。 白云比划着,满头大汗:“虎子娘正要做菜呢,要不是我去的及时,他们家真的吃了。” 白雪进了院子:“那你有没有去告诉别人家?” “有,虎子还有虎子娘跟我分头去告诉的,她们说可不敢乱吃了,回头吃什么得来问你。” 白雪点头,“还是小心点好。” 她凭借着对菜品的知识阻止悲剧,这要是吃伤或者吃死,灾难会直接毁掉一个家庭。 在这个家家紧缩、要靠体力支配劳动力的年代,健康太重要。这年头谁得病,就是要了一家子人的命。 白雪想到自己罔亡故的父亲心中有些唏嘘,看了一眼陈三娘,后者麻利地干活,没有触动伤怀。 陈三娘在另一个锅里焖好了饭,在摘白云挖回来的野菜。 白雪望着红红的辣椒,一道道关于辣椒的菜过了脑海。 肖张凑到人身边:“你想变成它呀?你够辣的了。” 白雪磨牙,“我想融入有它的生活。” 她用剪刀开始剪,辣椒一小片一小片的落入碗里,但是这个状态她并不满意,她还需要辣椒粉。 辣味刺鼻,肖张不停的打着喷嚏,想要偷偷溜走。 白雪幽幽的问:“少侠,刀工如何?” 肖张停住了开溜的脚步,无奈叹息:“我怎么有种搬起石头的感脚。” 陈三娘摘着菜牙,时不时的抿嘴笑一笑。 白雪不放过劳工,“吃了你就不后悔。” 肖张不相信,给他辣椒的人都说,非食材,不可用。 白雪继续怂恿他,“刀工不行,你用石臼,用手轻轻盖上一层,你就闻不到辣味儿。” 肖张勉强接受了这个任务,但是他坚决不用手盖,白雪给他找来了油纸,肖张幽怨的捣着。 白雪拿来肉进行改刀,瘦多肥少,开始切丝切片,脑海里已经找到令人魂牵梦绕的家常麻辣菜口。 她进行了腌制之后找来了配菜,木耳芹菜还有黄豆芽统统的焯水。 锅里烧油,先焖了一个油辣子。由于这个时候她的家里没有豆油,哪怕是闷着那个油辣子也不能太多,然后开始煸的煸炒的炒。 上次肖张吃过白雪做的椒麻猪肉条,但是他没有吃过辣。 这次白雪重新做了这个菜,所有程序都不变,只是加了辣椒,让原本麻的东西,一下子充斥着撩人的了辣。 直接辣跑了烧火的白云,出去打着喷嚏,眼泪都流了出来,“姐,你还说好吃呢,这次你可说大话,这闻着香的东西,吃不得。” 白雪许诺:“回头姐给你做不辣的。” 锅包肉从来没有辣的,所以她一点也不欺骗白云。 手下依旧炒着辣乎乎的菜,没用上两分钟又出来一个菜,鉴于没有新鲜的辣椒,她直接用着三丝,芹菜木耳肉丝,葱丝姜丝辣椒丝,闷出的红油爆锅底,调了味儿的酸辣碗汁儿往菜上一浇,一盘飘香带着红油的酸辣鱼香肉丝出货。 肖张捣好了辣椒粉,还去安抚了一下白云,觉得两人同病相怜。 但是随着麻辣飘香飘在小院上空,肉香味充斥在鼻尖,他立场就开始飘忽,开始满心期待。 白云吐槽道:“大哥哥你立场一点都不坚定,我姐姐做点好吃的就把你骗走。” 肖张一副为人师表的样子,教导着:“男人不要太聪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女人哄着得了。” 白云似懂非懂。 白雪做菜非常的有速度,有条不紊,快中有细,每道菜都有着好看的刀工,哪怕是一个水煮的菜,都有着细微处精致。 初次做辣的给他们吃,是有一个接受的过程,根本达不到冒火的程度,爱吃辣的小孩子都能接受。 除了固执的白云,他坚持要求白雪刷锅去辣,不要玷污了自己的锅包肉。 白云接着烧火,白雪把那裹着淀粉的肉被放进锅里,一片片的炸起来,在定型后,二次进锅,翻了个已经是慢慢的金黄。 在锅里下入葱丝香菜丝和红萝卜,把金黄的肉片往里一放,酸甜口的汁再一浇,甜腻腻的味道直接溢满屋子。 白云第一次看到锅包肉,乌黑的眼睛泛着光,兴奋的说:“姐,好香啊!” “上桌摆菜,马上吃饭。”白雪一声令下,好像将军指挥着千军万马。 肖张支起了桌子,陈三娘让他坐下不必忙,陆陆续续的端上来菜。 白雪把拌菜单独装了一盘,不加辣椒,拿来给白云和试图吃饭的白羊尝尝。 四菜配了一个汤,鸣笛收兵,上桌吃饭。 陈三娘也不动筷,问她:“雪儿,你这都啥菜呀?娘看着有红有绿的真好看。” “这是嫩芽水煮肉,焦麻肉条炒辣子,麻婆豆腐,鱼香肉丝。这要是你怀孕的时候能吃上这个,一定特满足。现在你尝尝,如何?” 陈三娘吃了一口麻婆豆腐,立马用手捂住了嘴,不敢动一下的看着白雪,眼神求助的问着怎么办? 白雪白米饭推了过去,“辣过后才好吃。” 陈三娘慢慢的吃,吃了两口,那香辣的味道再也挡不住,只觉得浑身舒畅,立即推荐肖张:“你尝尝,味道真的好。” 肖张夹着熟悉的椒麻肉条,放在嘴里吃,唇齿间弥漫着香味,肉条筋道,麻辣适中,他就像是一个赌徒被刺激到,越输越想赌,越辣越想吃。 “白雪,我准备向莫爷辞职,来给你打工,管饭就行。”肖张郑重的说。 陈三娘先白雪一步开口,满脸的不赞同:“那怎么能成呢?到大户人家做家丁是多好的事儿,可不能丢了这差事。” 白雪一笑:“娘,他就是开玩笑呢。” 肖张被辣的神清气爽,心想,给白雪打工可比跟着莫扒皮舒服多了。 126 掉进坑的女子 春日渐长,本该漆黑的天已经蒙蒙亮,炊烟袅袅,灿烂的日光笼罩着村落。 昨日一场大雨洗涤,天空一片湛蓝,地面上有些潮湿,在日头的烤灼下渐渐干燥。 有人敲门,正在劈柴的白云还以为虎子来找他上山,结果开门看到穿着蓑衣的顾二。 “姐,顾二哥哥来了。” 白雪蹲在小园子前,正看着辣椒苗冒了土,闻言抬头,看见走进来的顾二,疑惑的发问:“怎么顶着雨就来了?” 昨夜下雨,他肯定是走了一个晚上,身上都是泥泞的点子,但没见伤。黑灯瞎火不摔跤就是好事。 顾二把蓑衣搭在了晾衣绳上,“我有蓑衣不怕的,就是一切都准备好了,问下合适吗?” 他蹲在地上用手画着,反反复复几次图形已经出来了。白雪没有看到实物,但是也觉得八九不离十。 顾二走的那天,她给了他二百文钱,除了他们这些日子吃的花销,其余的都用在搭的棚子上。 顾二一看白雪没有什么疑问,起来帮白云劈有些潮湿的木柴。 白雪跟白云招了招手,小家伙跑进来,她一指仓房,说:“你顾二哥哥家里养兔子,一会儿你挑八十只小兔子,给他做养成兔。” 白云不愿意,“姐,我不送行不行?我舍不得。” 白雪心平气和的道:“两个仓房的兔子你还嫌少,别闹小孩子脾气,咱家的兔子还能繁殖,回头你顾二哥哥再抓兔子,再送你几对种兔。” 白云撅着嘴去数兔子,抓着最新繁殖出来的毛茸茸的兔子,一个一个放在编织的笼子里。 陈三娘在后院子里收拾菜院子,回来就看到大清早进院儿的顾二。 顾二招呼了一声,“婶子。” “怎么来了就干活,进屋先吃饭。”陈三娘把做好的饭菜端上了桌,一招呼大家都上桌吃饭。 顾二赶了一夜的路肚子空空的,喝着热乎乎的粥吃着喧腾腾的白面膜,但是他有些心不在焉,吃着有些辣的凉拌菜,没有任何的感觉。 陈三娘还跟他说话,“顾二,婶子给孩子们又做了几身衣服,回头你再带回去。” 顾二回过神来,赶紧道谢:“谢谢婶子。” 白雪直接问他,“顾二,怎么回事?” 顾二咬了一下嘴唇,迟疑着说道:“我进村的时候看到一个姑娘,有些发傻的追着我,我一害怕推了她一下,她就倒在了道旁。我害怕别人看见,就急急忙忙跑进了村儿。” 白雪脸色稍变:“你把人推伤了?” “我也不太清楚,她披头散发,倒下后掉到了土坑里,然后就没了声。” 陈三娘站了起来,慌慌张张:“不行,这事得去看看。” 顾二十分着急:“婶子,我真不是有意推她的,是她突然就跑上来抓我,我下意识的推了一把。” 白雪当机立断,做出了安排:“我和我娘去看看,你和白云就别跟着了。” 顾二站了起来,硬着头皮说:“是我在给你和婶子添麻烦,还我去看看吧,你们别过去了,再惹上麻烦。”他立马就往出跑。 白雪让白云留下看着白羊,也跟着出了院门,结果刚走没两步,便看到神情慌张的徐家嫂子。 徐嫂子强自镇定,压低声音问:“婶子,雪儿,有没有看到我家二娘?” “你家二娘不见了?”正打算去救沟里人的白雪恍然大悟,想起几日前和肖张说的话。 徐二娘还真是胆子够大,外头下着雨,她居然还敢出门,就为了一个肯定不会赴约的肖张。 白雪一时之间都不知说什么好。 陈二娘赶紧说:“她嫂子,顾二看到一个人掉到沟里,我们正打算去救你呢,你赶快去找雪儿她徐大哥去看看,是不是你家二娘。” 徐嫂子一听这话来不及道谢,急忙去找丈夫,甚至多余的人都没敢招一个,毕竟她家那是未出嫁的姑娘。 一夜未归,哪敢声张?往后还嫁不嫁人? 他们赶快去了村西头,果然在道两旁的深沟里看到了徐二娘。 徐大哥惊慌失措的跳进去,把人扛在了肩上,已经昏迷的人被她嫂子拽上去,也没有任何的知觉。 两口子害怕又紧张,唯恐路上会碰到谁,背着人急急忙忙往家走,另一个赶快去找杨疾。 徐二娘被背回了家里,她那六十多岁的老娘还埋怨着她儿子,“你们是怎么照顾妹妹的,我们这还活着呢,这活生生的人走了你们都不知道。” 徐大哥不吭声,已经年迈的母亲有些糊涂,包括自己的老父亲,一味的宠惯着女儿,导致徐二娘我行我素。 杨疾拿着药箱来的时候,老两口还在埋怨着,徐嫂子没办法,就和杨疾说:“我这小姑子这些日子身体就不好,昏昏沉沉的。今天不知怎么还走出去了,摔了一跤人就晕了过去,你快给看看吧!” 杨疾给人把着脉,马上知道怎么回事,“你们不必着急,二娘是倍感风寒加上休息不好,如果说前些日子身体不好,可能也是导致的原因,抓些汤药吃上几副,人也就没事了。” 一听不至于致命,一家人都松了口气,徐大哥他娘更是催促着抓药。 杨疾直接开着药方,算了一下说道:“由于是风寒交恶,所以药材有些贵,需要六百文钱。” 徐大哥一听六百文钱一愣,但是他娘狠狠的推了一下,“你不是挣了好多钱吗?还给她留了嫁妆,这么一点算什么?” 徐家姑娘有嫁妆? 就连看病的杨疾都是一愣,果然是村里上数人家的女儿,真的是不一样。寻常人家的姑娘嫁人,能做两件新衣服,陪送一些针线被褥已经是极其不容易。 徐大嫂心烦意乱,给嫁妆,那得是徐二娘嫁进村长家。现如今一个小姑娘大半夜的不归,若是传出去流言蜚语,婚事哪还能成? 说的难听点儿,他家两个儿子娶媳妇儿还要掏钱呢,六百文下去,都够娶个媳妇儿的了。 徐大哥拗不住,老娘还是掏钱买了药,但也瓮声瓮气地说:“往后甭管嫁给谁家,肯定是没嫁妆了。” 127 送兔子去 有些人生下来就嚼着蜜糖,有些人就是咬着苦莲。 苦莲吃多了败火,赚钱多了败家。 白云肉疼的很,因为姐姐花钱租了孙家的牛车,装了几十筐兔子,都给顾二送去,一分钱都没赚。 娘还做了好几件新衣服,给那几个孩子。 白云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娘也败家了。” 顾二和白雪正说着话,说着猪下水前些日子要见涨,结果他们几天没出摊,反而价钱又落了下来。 顾二担心再涨价,问白雪:“这东西如何能储存下来?” 白雪:“没有。” 顾二没有在言语,低着头的想着办法。 白雪悠哉悠哉地晃着腿,“我们没办法保存,难道他们就有吗?” 顾二一下子心里亮,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道:“我怎么就没你脑子想得快。” 白云正有些不快地看着自己送出去的小兔子,见缝插针的说了句,“你笨。” 顾二听着哈哈一笑:“白云弟弟,回头顾二哥哥养好了兔子,一只兔子给你三文钱如何?” 顾二自认没有白雪聪明,但是绝对看得透白云的想法。 白云还有些算不过来账,不知道是挣了还是亏了。掰着手指数了半天,也没算明白。 白雪道:“傻弟弟,你这是赚到了,要不这八十只兔子,你能确定都养大吗?就算都养大了,你还得付出好多辛苦,所以卖小兔子你赚了。” 白云听他姐这么一说,这才笑了,问顾二,“啥时候给钱?” 顾二:“那得等哥卖了钱了。” 白云:“那要是小兔子死了我可不管,我只要八十只小兔子的钱。” “行。”顾二爽快的答应,兔子养大了白雪回收。 事情谈妥,白云心情愉悦,坐在牛车上看着一路风光。 白云吹着顾二给他的鱼哨,不知疲倦的吹了一路,临近中午的时候他们进了城入了穷巷。 顾三儿他们在家里等着,还以为过两天小兔子能送来,结果八十只的小兔子被送了过来,乐的他们手舞足蹈。 白云板着一张小脸,“可不是给你们送来玩儿的,你哥花三文钱一只在我这里买的,如果你们弄死了,你哥就赔钱了。” 整日的跟着做买卖的姐姐,白云已经有了对钱的初步的认识。 几个孩子看兔子的眼神瞬间流露出了敬畏。 他很满意自己话造成的效果。 几个人把兔子抬到了后院,有的邻居还张望着,结果抬进后院也没看清是啥,几个穷孩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钱,居然在后院搭起一个大棚子。 白雪看着棚子里搭建的设施,“通风做得很好,围石也结实,兔子大了也不会跑掉,就是地面打扫的时候不方便,可能需要勤快一些。” 顾三举着自己的手,“白雪姐姐,我们几个负责这里,保证小兔子喂得好。” “要是你们有什么问题,现在可以问问白云,他养了一年的兔子,很有经验的。” 白云被姐姐推了出来,当起了老师的角色,一时还有些不好意思,最后随着问问题,小朋友们渐渐熟悉就不再打嘴仗。 白雪安排好这里,就要买下水回去。临近中午,他们也都饿了,白雪没有落下孙老实,几个人去了小面馆,还是肖张带他们去过的。 如今几个孩子不再穿着破衣服,面馆的老板也不认识,看着还以为大人带着一帮孩子吃面。每人一碗面,由于吃的人多,送了一盘花生米。 几个人吃的很快,结了账,顾三他们返了回去照顾兔子,顾二跟着去挑猪下去。 结果刚要挑两副下水,掌柜的就问白雪,“你是白雪吧?” 白雪不解,但是也点了点头,“有什么事情吗?” 卖肉的道:“不是我有事,是有人找你。” 他打发一个跑腿的,吩咐道:“你去云楼,就说他们找的人来买东西了。” 白雪一听是云楼的老板找她,道:“不用麻烦去通知一声,我们先算了账,随后我再去。” 那卖肉的摊主点了点头,把人招换回来,道:“你可得去呀,我家的肉天天往云楼送,要是你不去云楼掌柜的会怪我。” 白雪:“好。” 上次顾二和二壮一路回镇子上,已经听说了事情,跟白雪说:“既然都已经拒绝了,为何还要纠缠?我陪着你去当面说清楚。” 白云似乎也感觉到姐姐有麻烦,小家伙往前一站,“姐,我保护你。” 白雪看着挺身而出的两个人,拍了拍他们的肩头,结了账,对卖肉的摊主说:“先把东西装上车。” 摊主应了一声,看着紧张的顾二和白云,道:“你们也不必害怕,这按理说应该是个好事,我问了那云楼掌柜的什么意思,原来是看中小姑娘你下水做的好,想要和你做买卖。” 白雪也没和这人多说什么,毕竟都是无关紧要的人,倒是紧紧盯着自己的云楼掌柜的,到底是合作还是要方子,白雪决定走一趟。 白云死活不留下看车,要跟着她去,白雪就让顾二去一趟莫府,给肖张递了个消息。 她领着弟弟去了云楼,青天白日的,不见得有什么危险,毕竟国家还是有律法。 雕檐映日,画栋飞云。云楼作为本镇第一酒楼,在白雪眼里也就那么回事,她可是先去莫府长了眼界的。 客人来来往往,衣着打扮皆不俗,小二哥迎来送往,氛围热热闹闹。 二柱看见白雪微微一呆,“你咋来了?” 白雪一笑,看向了他身后的掌柜的。 掌柜的冲着她拱了拱手,不再像上次她来送东西时冷着脸,一脸的喜笑颜开,“你就是白雪,上次真是错过了,快快进来,咱们好好的说说话。” 白雪不领他的热情,拉着白云坐在门边的一个凳子上,问,“掌柜的怎么个意思?” 她开门见山的这么一说,掌柜的道:“姑娘快人快语,咱们二楼谈。” “这敞亮。”白雪要了一壶,热茶倒了一杯,往他面前一推,“就这说吧。” 128 又怂又狠的史掌柜 史掌柜的上下打量白雪,这个十几岁的姑娘,没有山村人见人的畏缩,反而是从容不迫,目光淡定甚至透着稳稳的架式,平静中又不失神采,一看就是个机灵沉稳的丫头。 史掌柜瞬间觉得礼遇大于威胁更好。他慢慢的喝了一口茶,“行,我呢,也不拐弯儿。就是想要你手上的两个配方,一个是烙饼的配方,另外一个是那猪下水的。不瞒姑娘说已经摸索出一些经验,但是你也看到我的酒楼太忙,真没时间一点点来,所以干脆买了你的方子,你也有钱赚是不是?” 这掌柜的说着,摸着自己的眉毛,几个穿着黑衣服的人站在了他身后不远之处。 其他的客人眼睁睁的瞧着,但都没言语,匆匆忙忙的结了账,鱼贯而出,怕惹的麻烦。 有的好事儿,便冷眼旁观的瞧着热闹,反正没一个出来说一句话的。 这年头都是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 二壮在这里干了快一年的活,意识到危险,“史掌柜的,这是我村上的姑姑,你不能……” 二壮刚说了几句,已经被人一把拉过去,直接就给按在了地上。 史掌柜的轻描淡写的说了句,“让他少说话。” 随后笑看着白雪,“这孩子还以为我能把你怎么着呢?你怎么说也是个孩子,我还能让这帮人揍你不成?” 白雪听着软威胁,也意味深长的说,“你说的是,打人是最最下策的,看着掌柜的也读过书,哪里会做什么有辱斯文的事。哪怕大家总说什么斯文多败类,但我觉得不是这话,只要读过书,只要没读到狗肚子里,仁义礼信总会有一些的。” 史掌柜没有杀鸡儆猴,以为只是要几个黑衣人往哪一站就能让白雪明白局势。结果忽略了小姑娘的胆量,被拐弯抹角的骂了一通。 那他就让她明白明白什么是天王老子。 史掌柜开始如数家珍的说,“白雪,今年十三岁对吧?去年先后死了爹和叔叔,家里有一个寡妇娘还有一个几个月的妹妹,眼下你身边的小弟弟叫做白云,你们一家四口以你每三天上集市上卖的钱为生,对吧!” “对。”白雪一听就知道对方打听的清清楚楚。 史掌柜的笑了笑,“而且你三天做买卖也不能一贯如此,比如说春种秋芒你就来不了,你说这生意是不是白瞎了,所以不如把方子卖给我,我酒楼的生意还能影响到你?” 白雪用手搂着白云那发抖的肩,温和的笑了笑,“掌柜的果然是生意人,连我的利润多少都算得清楚,那么想问问掌柜的,你出多少钱?” 掌柜的一听有门,直接伸出了一个指头。 白雪道:“你就是给我一个方子一两银子?” 史掌柜皮笑肉不笑:“这么小的孩子怎么这么贪财,我是说两个方子给你一百文钱。” 白雪听着天差地别的话,如果是她初来乍到的时候,是她忍饥挨饿没饭吃的时候,也许还会感激对方。 但是现在不同,她每次上镇子都有三百文,掌柜的清清楚楚还给她这个价,这就是土匪的性质,明抢。 史掌柜不在意暴露这一点,还说,“如果日后你还有好方子,我还要。” 白雪冷笑了一声:“掌柜的大方眷顾我的生意,只是我的方子分别放在了两处,你要跟我一起去拿?” 史掌柜的一听就知道她耍心眼,一笑,“白雪啊,穷巷那个地方我不会去,至于老周那儿吗?多少我还真就能说上话。” 白雪不动声色:“周叔那好说,只是另一份儿我放到了莫府,不知道这个地方你能否去?” 史掌柜的一愣,随即掩盖着一笑,“小姑娘不要说谎,是不是卖人家几份菜,就认为人家会多管闲事。” 史掌柜的到底是姜还是老的辣,句句话都戳穿着白雪的目的。 白雪不慌不忙,微微一笑:“掌柜的,天地有正气,人间有正道,不是人人都是你。” 史掌柜的被骂了一句,看了一眼发抖的白云,“看来我得单独请你弟弟去吃好吃的,你才能知道怎么做。” 白雪一听这话直接拎起了水壶,史掌柜的看出小姑娘被惹怒,还以为要砸向自己,他下意识一躲,结果白雪只是到了杯茶:“史掌柜的,你有客人到。” 白云冲着的他身后咧了咧嘴,笑着喊了句:“肖张哥哥。” 史掌柜的站起身来,看了一眼俊俏的后生,那通身的气质便不是普通人家能养出来的。 “掌柜的,用不用我介绍一下自己啊?”肖张拿出了一块腰牌,一晃而过,是镀金的泛着光亮。 史掌柜眉头舒展:“哎呀,肖小哥真会开玩笑,你可是我们云楼的常客。白雪告诉我贵客来了,我还不知道哪阵香风呢,原来是你,快快请坐。” 莫府偶尔会在云楼订餐,一出手价格不菲。肖张来取过几次东西,他们是打过照面儿的。 掌柜的挥手让打手退下,客客气气的说:“小哥一来,我这酒楼真是蓬荜生辉,务必上楼上,美酒佳肴尽馀杯才好。” 肖张露出笑意:“不烦扰史掌柜,白雪在你这耽搁够久的,她还得回去,也劳烦你日后别请人,因为我们公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找她。” 史掌柜的听明白其中的话,连连的说道:“怎么敢跟莫公子争人,我这是有眼不识泰山。” 他陪着一脸的笑,希望打发他们走,心里暗暗想,这一回阴沟翻船了,得赶紧收场。 白雪客客气气的说:“掌柜的说笑了,买卖不成仁义在。往后要再有什么,您直接来找我,孩子说不明白话。” 这孩子指的就是二壮。 史掌柜的看出白雪的心思,殷勤的说道:“白雪姑娘放心,二壮受一点委屈都是我的事。” 白雪对他感官极差,担心他悄悄使坏,可这村里人能在镇子上找个活不容易,不能说丢就丢。只盼着史掌柜是个明白人,冤有头,债有主,别去迁怒那些无辜的人。 白雪牵着弟弟的手和肖张一起离开。 129 人丁税 春日短夏渐长,石榴花半开像红巾叠簇,待桃杏等浮浪花朵落尽,它才会绽开与孤独的美人为伍。一枝浓艳的石榴,花瓣千层恰似美人芳心紧束。直到半月后云销雨霁,雨后的花朵才娇艳盛开。盛夏便也来了,灼热的温度下,人总是像喝醉了酒那样要打盹。 白雪中午独睡,只觉得大地死一般的寂静,隔着竹林,有微风吹动的响声,偶尔传来一声鸡叫,和白云捣制材料时敲击茶臼的声音。 夏季的种田近乎收尾,只要经常上地里除草,这是个辛苦活儿,陈三娘往往自己干,不叫两个孩子跟着。 村里的人顶着火辣辣的太阳在田里给禾苗除草松土,脊背的汗衫已经湿透,还有一脑袋的满头大汗,随着干活来回抖动,一滴滴的落到禾苗下的泥土里。 但即便如此的辛苦,望着长势喜人的秧苗,百姓的心里还是很甜的。劳作一天在路上遇见,各顶各愉快的打着招呼,说着今年雨水挺勤,是一个丰收年的好兆头。 白雪怕热,时常困倦,经常午睡,这一日醒来时候尚早,推窗户一望,骄阳似火。 大门被敲动,白云连忙去开门,露出来福憨厚的一张脸。 白雪浆糊一样的脑子隐约想起自己在镇子上定了东西,立刻迎了出去,让来福赶着马车进院,卸下了两副下水。 “这东西可放不住,得尽快卖了。”来福嘱咐了一句。 白雪应下,递了铜板过去。近来镇子上人少生意不好做,但两副猪下水还是卖得出去的。 他喝了口水,也不多耽误,赶着马车就离开。 白云帮着白雪一起把猪下水整理好,放进了井里冰着,在外头干了一天活儿的陈三娘也回了家。 她高兴地说:“今年的粮食长得很喜人,咱们到时候能少买点粮。” 白雪道:“赚钱就是花的,我倒宁愿你别这么辛苦。” 陈三娘笑着说:“我即使辛苦呀,只要回来数一数钱就不辛苦了。” 陈三娘在灶台的一处隐秘的空档里掏出来一个陶罐,打开上边的盖子,里边全都是铜钱。她拿出来,又哗啦啦的把钱倒进去,又塞回了原来的地方。 这是烧火做饭的一个夹空,堆放着劈好的木柴,表面看木柴规规整整,谁也不会想到,里边暗藏乾坤。 数钱是她每天都要做的一件事情,一分一文都不能少。 白雪也不阻拦,只当村里没有娱乐消遣,能有个让娘高兴的营生也挺好。 陈三娘感叹道:“能给你置办好丰盛的嫁妆,就是那读书的人家咱们也能嫁。” “我还小,不着急呢。”白雪直接下地去厨房做饭。 陈三娘追到厨房门口:“我今儿个上地听说,徐二娘要和铁柱定亲呢,据说徐二娘还有嫁妆,你有嫁妆不比她差,也能嫁铁柱那样的魁梧小伙。咱村里虽然没有家境好的,但镇子上人挺多的。” 白雪听着话里话外的意思,无奈地说:“娘,你就别打肖张的主意了。” 陈三娘:“娘瞧着他挺好的,有本事能干活模样长得好,还会说话,咱村里都挑不出这样的。” “那肖张是落难人家的少爷,咱村儿里当然找不出他这模样儿的。他家风光的时候,啧啧,我估计家里有当官的。”白雪也不知道肖张是个什么背景,只是隐隐猜测。只瞧着这人不把钱当回事儿,张口闭口还能说出两句诗文来,恐怕连商家人家都不是。 这年头当官的最能唬住普通老百姓,陈三娘顿时瞠目结舌:“那么厉害?!”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落难的凤凰毛比鸡多。 “所以呀,您就别打他主意了。” “……”陈三娘纠结的回里屋抱孩子去了。 白雪做了饭,一家人围着桌边吃。 已经有九个月的白羊被陈三娘抱在桌上,也跟着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着,时不时还牙牙娇语,带来一家人的欢笑。 天气热,身上难免粘稠,洗个热水澡赶走一天的疲惫。 月上梢头,透过薄薄的云纱,那散发着光晕的皎洁柔光,由着窗户照射进来。朦朦胧胧撒在水面上,微微一动带着波光荡漾。 白雪泡在热水里,透着窗户,看着依稀的月光,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 凡事不可多思多虑多想,就她如今这处境,老老实实混饭吧。 她爬上了炕,擦干了身体和头发,一挨枕头就进入了梦乡。 天才蒙蒙亮,太阳还没有放出阳光,农民们照例是清晨早起下地铲除杂草,他们的脚步被铜锣声叫住,一声比一声响的铜锣生甚至遮盖住了雄鸡的鸣叫。 村长走街串户,敲着锣,这是村里集合的信号。 白雪伸了一下发酸的胳膊,就听到陈三娘在敲她的门。 “雪儿,起来吧,村东头集合。” 这是要求所有村民都到的,铜锣声声伴随着喊话说的很明白,很快一家人抱着白羊出了门,就看着道上有不断的人涌出来。 “知道怎么回事儿?” “不知道啊?这刚要着急下地铲地就听到了铜锣,听着还挺紧急的。” 路上人相互问着,可是没有一个人知道怎么回事。 钱氏在前面没听到任何消息,回过身就看到了白雪,问:“雪儿,你经常进出走动,知不知道怎么回事?” 白雪摇了摇头,“我也不太清楚。” 抱着人人都不清楚的心态,东头打场的空地上很快集合了村里的老少。 真的是背着的,抱着的都来,显然是要村里一个人都不落下。 村长站在高处,很快的清点着人,村里一共四十来户,不到三百人,被他一户一户地安置着人数, 很快就发现徐家只来了两人。 “徐老大,你家怎么回事?七口人来了两口,其余的人呢?”村长明显火气不小。 被喊的徐大哥赶快过来,“村长,我妹子有病刚好,父母二老在家陪着,至于我那两个儿子,都在镇子上没回来。” 村长眉头皱了皱,“就你家情况特殊么?赶快把人找来。” 徐嫂子误会了这话,“村长,我两个儿子在镇子上,也要找回来吗?” 村长道:“远的就不必了,你家里的离这又不远。” 徐大哥赶快回去,神色有些紧张,没想到已经到了连病人都要将来的地步。 大家纷纷议论着,村长就喊了一声,“都闭上嘴巴,闹闹哄哄的不嫌烦吗?” 他家里显然是知道了情况。 宋婆子叹着气摇了摇头,发愁似的看了眼众人。她瞧见了人群当中白家人站着的地方,陈三娘怀里抱着孩子,身旁站着一大一小。她们一家子极其体面,衣服上虽然也打着补丁,但是干净,补上去的补丁周围绣着小花,谁家会有多余的针线,还绣个花样出来。 白雪常年上镇子,衣裳更加好,陈三娘从不给她穿破旧的衣服,往往是常做常新。她梳着一个发髻,上边还别了一根木钗,喜鹊登枝很是漂亮。整个人站在那,如同小荷一般清丽。 周铁柱的目光一动不动,处在嘈杂的环境当中,他的眼睛好像起着黏丝,完全的粘在了白雪的身上。 宋婆子咳嗽了两声,看着徐老大背着自己的老娘,她赶紧推了一下周铁柱,“去扶扶你徐大爷。” 周铁柱看着徐家老爷子拄着拐棍儿没动,再者他身边有扶着的人,正是村上村花一样的徐二娘,大病了一场反而养胖了几分,让人看着真是满脸的福相。 徐二娘走来,先是人群里一扫,目光直接定上了白雪,隐隐的带着怒光。 白雪先后感受两道目光,不管是恋慕的还是憎恨的,她通通都没有去管,只是盯着村长的一举一动。 年近五十的村长是个稳重的人,白雪也算和他打过交道,从来没看到过这人如此的烦躁。 眼下他是阴沉的好像风雨欲来,一双如鹰一般的眼睛扫过众人,“我给你们找来是唠闲话么?都给我安静点,挨家挨户的站好,别再废话。” 喧闹的说话声好像被冰封,立马是鸦雀无声。 不过没出过门的孩子控制不住情绪,慌乱的在人群里来回看着。 村子里一到三岁的孩子有那么几个,不过人家娘有奶水,一瞧孩子咧嘴要哭,扭头给吃上也就好。 白羊这就不行,整天的也见不到几个人,小眼睛看着这么大的阵仗一直憋着嘴,被村长这么突然一喊,小家伙哭起来不停,带着几个孩子也跟着哭。 村长叹了一口气,说:“有孩子的抱去后边,现在要说的是人丁税的事儿,别都不当回事儿。” 陈三娘赶紧到了歉,带着孩子去了后头,反正她家主事儿的是白雪,大家都知道,谁也没拦。 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人丁税”三个字上,顿时就像是炸开了锅一般,往油锅里面倒水,溅的四处都是。 大家惶恐焦虑,难以保持安静,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反倒是白雪比较冷静,人丁税是什么? 她仔细听着别人说。 130 没法活了 “年前刚加大力度收完了赋税,怎么又要收人丁税?” “是啊,不是说已经加到了一起吗?怎么还会单收了?” “我家被征收了赋税,种完地都是勒紧裤腰带过活,这还收,我们可怎么活?” 他们七嘴八舌,不可置信的说着。 村长看着痛心疾首的百姓,还没有说出今年不同往年的人丁税,百姓们已经是一片哗然。 可是人丁税税收已经下来,他只能同乡亲们说道:“今年的人丁税不光是成年的男子,而是按人头算。” 坐在地上的老人有不糊涂的,立马颤巍着站了起来,“啥,我这半截入土的人也要收人均税?也按一百钱算?” 村长道:“今年的人丁税不收钱,按照每户收粮食,每人三十斗,从户籍那的人头算,不在家的人,家里人领。” 这话一说完百姓们真的炸了窝,有人冲着村长喊,“收走这么多的粮食,我们要怎么活?” “是啊村长,我家就剩下一百石的粮食,正愁着青黄不接时怎么办,这一下子收走了一半粮食,我们一家人要怎么活?” 每个人围绕的都是活的问题,都不再是他们吃饱不吃饱的问题,因为喝粥他们也不至于饿死,而这次的税收是往死里逼人。 白雪清楚这一个人三十斗是个怎样的概念,相当于三石的粮食,差不多一个人五十二斤左右。按他们家四口人的比例来算,是二百多斤的粮食。 白雪算完,脑子轰的一塌,真是要人命了。 如果这些粮食不被收走,她家吃到秋天没有任何的问题,但如今交了这些粮食,家里喝稀粥都供不上。 和她一样反应过来的男人们如同霜打的茄子,有蹲在地下发愁的,也有站着唉声叹气的。 妇女们大多数开始嚎啕大哭,当家知道柴米贵,直接坐在了地上拍着大腿使劲的哭,闹腾的如同死了爹娘。 本来小孩子们就害怕,这会更加的跟着哭了,一时间杨柳村哭声震天。 陈三娘哄不好白羊索性不哄,愁眉不展的整个人跟失了魂一样。 白雪不忍心的抱过了孩子,安抚着,摸着白羊的后背。 徐二娘还讥讽的问了句,“沉不沉?” 这么点儿的孩子和壮劳力一样收人丁税,分明是存在着不合理性,但是谁又能奈何得了。 徐二娘问了这句沉不沉,分明是指着眼前的人丁税。 白雪懒得理她,心中觉得荒诞,徐二娘究竟被宠成了什么样子,在这个被喝人血时,还能置身事外看笑话。 徐二娘看她不语,以为被税收吓傻,主动过来逗着白羊,怨恨的说:“三石啊,一家人喝粥都能顶上两个月,就因为你这豆丁大的没用人儿,三石没了。” 徐二娘在这落井下石,没想到一个刺激了一个老爷子。 他魔怔一般重复徐二娘的话,“没用的人,我是一个没用的,三石因为我没了,我不要我不要。” 他疯狂似的念叨着这些话,然后发了疯一样,眼睛直勾勾四处搜寻,直接去往一个闲置的石磨上撞,那架势真的要一头撞死。 白雪看的真切,大喊道:“快点拦住他。” 同村的乡邻再难过,也不想看有人撞死,有人及时的拉住了他一把,才没有血溅当场。 老人的儿子过去拉着老父亲,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爹,就算是没吃的,儿子也不能让你这么死啊。” 老人湿润了眼睛,“该死不死的,活着干啥。” 他们闹的这一幕惨剧,很多人都看着,木然的没有作出反应。 他们的悲伤就像是干枯黑土地,已经流淌不出水分,只剩下干裂后的一道又一道深沉的裂痕。 村长耷拉着眉毛,无奈于这样一个局面,任由大家哭天抢地的发泄一阵,无力的说了句:“都回家去吧,铲完了头遍地开始收粮,家家户户准备好,别告诉我这时候谁家有奔丧的,现在已经点过了名都是上了户籍的,死了都逃不掉。” 村长看似无情的说着,实际上是提醒那个老态龙钟要一头撞死的,别以为闹出人命就没事,上头收税的按照户籍走,死了人都是白搭的。 百姓们自然听得懂,一家一家没精打采的往回走。原本可能丰收的喜悦,变成了将要面临的恐惧。 积极铲地的人们把希望都拜托在地里,可是地里的希望又带来了什么? 春天只要播下一粒种子,秋天就可收获很多粮食。 普天之下,没有荒废不种的田地,却仍有劳苦农民被饿死。 白雪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那就是这里征收了粮食,其他的地方肯定也要征收。如此一来粮食短缺,村里已经是无望买到粮食,她得赶快去镇子上买粮。 白雪没想等着两天后上镇子,她想现在就上镇子上,而且不能惊动任何人。 白云惶恐不安地看着娘又看着姐姐,“这是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整个村子的人都难过?” 白雪安抚性的拍了拍他的肩,然后对陈三娘说:“今天先别下地了,我们先来考虑一件事情,家家户户都交了粮食,那么肯定不止咱这一个杨柳村,到时候粮食如果飙升,不如眼下先囤积一些。” 陈三娘一听直摇头,“雪儿,我小时候在陈家村看过这事,挨饿的百姓如果发现谁家有粮,会像土匪一样的去抢。” 白雪相信这是真的,但是真没粮食饿着也是真的。那睁开眼睛饿得饥肠辘辘,头脑发昏恍然就在昨日,如今看着好像又在将来。 白雪不想再等下去,掏出钱罐子找里边儿的碎银子,她要去镇子上买粮:“我会悄悄的运回来,不会让人知道的,咱们家有炊烟,你就告诉别人,咱们家在吃蘑菇。” 陈三娘不放心她一个人带着钱步行去镇子,说:“雪儿,带着弟弟吧。” 白雪摇头,“留着白云照顾白羊,大热的天别再给孩子捂着睡觉,我会安然无恙,你们放心。” 就算是再沉的天压下来,她也扛得起来。 131 国忠不忠 书房里一封封信件被放置上桌。 莫云渊冷眼看了几张,随手扔到一边。 门被突然推开,肖张突然迈着步子走了进来,先行了一礼,然后径直落坐:“我听说要征收人头税?” “跳梁小丑,又开始折腾。”莫云渊淡淡的说。 “是谁?”肖张握紧了拳头,从前他生于后宅,长于妇人之手,每日招猫逗狗在长安城的街市上游走,从不知辛劳为何,亦不关心政事。直到跌落尘埃和白雪一家接触,他才清楚土地税收对于一个农民的重要性。 在征人头税的情况下,富人的福利损失微乎其微,而穷人则可能损失掉命。 莫云渊:“杨国忠。” 别看这人名叫的好听,实则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奸臣,未见有什么能耐,倒是生了一副好容颜,同个妓女生了个女儿,到十八美名满长安。 皇帝听闻后,将这女子召见入宫。 女子不仅漂亮,而且极其懂得人心,擅长谄媚,多年独宠,霸占皇帝,一路飙升成了贵妃。若非身份卑贱,只怕皇后的位置都要坐上。 父平女贵,杨国忠也成了丞相,此人生平最爱三件事。 一、讨好皇帝。 二、陷害忠臣良将。 三、搜刮民脂民膏。 他干的这三件事,其中两件都和肖张有关。 肖张眉头紧锁,“我兄长平安回来,他怎么敢?” 莫云渊将其中一封信纸递了过去:“长安城里的消息,楚蜀一带有叛民揭竿而起,要推翻朝廷。杨国忠推荐你兄长去平叛,然后打着你兄长的名义,以军中粮草不够为缘由,向各地加收征税。” 肖张的拳头重重地砸在作案上:“这个混账。” 莫云渊始终没有太大情绪波动,但他越是平静,越是愤怒。他又递了两个信纸过去:“我派人去楚蜀那边打听情况,被告知那地方易子而食。你可知易子而食是什么意思?” “不知。” “楚蜀粮尽,百姓不忍心吃自己饿死的孩子,但是为了生存,两家交换子女,作为自己的食物。”莫云渊在唇齿间都透着一股冷意和血腥味。 肖张心痛:“朝廷也不管吗?” 莫云渊:“估计是上报了几次没反应,人被逼急了,所以才谋反的。杨国忠肯定不管,毕竟安抚灾民要掏银两和粮食,他带着人四处喝民血,怎么会吐出来呢?如今一谋反,他还可以借着军需敛财,富的简直流油。” “事情办得这么熟练,应该不是第一次了。” “西北陵县、西和县已经废弃,但都还有记录,上面有两个描述词,赤地千里、人烟断绝,这些地方都是国土,上面的百姓都是国民,都已经死绝了。”莫云渊重重地敲了一下自己毫无知觉的腿,“我得到这些消息已经是三个月后的事,朝廷或许更早,或许更晚,反正只有一些浅薄的记载,都不用风沙掩埋。” “陛下真该睁开眼睛看看他的子民。”肖张气得胸口发堵,脑袋要裂开一般,眼睛瞪得滴溜圆,看了莫云渊一眼。 莫云渊冷笑一声:“这一次的檄文是杨国忠写的,念给你听。不做安安饿殍,效尤奋臂螳螂。往来楚蜀肆猖狂,弄兵潢池无状。云屯雨骤师集,蛇豕奔突奚藏?许尔军民绑来降,爵赏酬功上上。” 其大概意思就是,你们这些刁民不老老实实的等着饿死,还敢不自量力的犹如螳臂挡车来造反! 这是当朝丞相写的檄文,应该爱民如子的官员,早就变成了狰狞的恶魔。 “应该降一道雷劈死他。”肖张闭眼,脑子中思绪纷乱复杂,过了很久以后,他睁开了一双眼睛,那双眼睛深邃清澈,犹如被雨洗刷过的夜空。 莫云渊:“你要干什么?” 肖张笑了笑:“我胆小怯懦,但总要勇敢一回。” 莫云渊毫不客气的说:“勿要逞一时之勇,做愚蠢之事。” “我昔日不惜千金买宝刀,狐裘换酒也堪豪,同三五个狐朋狗友进进出出秦楼出馆,听姐姐们弹奏着乐章,醉卧美人膝,醒了去跑马。你若问我哪里的姑娘漂亮,哪里的酒好喝,我能给你说的详详细细。可你若问我,百姓今年收成怎么样?士兵阵亡了多少人?我都一句答不上来。我肖家满门忠烈,实在不该活我一个废物。”肖张说到最后嗓子发抖,微微哽咽。 “你上头有兄弟撑着,谁也不要你长大,你也不大,今年才堪堪十五。我十五岁那一年,被那一位挤兑的没还手之力,跑到这穷乡僻壤来,苟延残喘,更加无力。”莫云渊难得安慰了一句:“便是如今,皇帝昏庸,奸妃当道,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肖张:“我想去试试。” 莫云渊:“你兄长还在他自有应对办法。况且你要是以身涉险,即便是走了一个杨国忠,也会来一个李国忠,王国忠,有毒的从来都是皇帝。” 江山社稷早就成了一滩烂泥,皇帝也是烂泥,烂泥扶不上墙。 肖张喃喃道:“可总要有人做出点努力,我想试试。我几乎被灭满门,他们杨家凭什么还好好活着?” 杨国忠借着将军远在战场,战乱突发,下落不明之即,给将军扣了一个私通他国的帽子,派兵灭肖家满门。未曾想将军活了下来还大破敌军,带着士兵荣耀而归,像他这样的人本该被问罪,偏偏有皇帝护着,推出了几个替罪羊。 他们杨家仍旧好吃好喝好过。 肖张却走不出自己的内疚恐惧还有憎恨。 “我看见了一个小姑娘,她拼了命地活下去,为此摸爬滚打。我想试一试,看看能不能让这小姑娘好好的活着,而不是被饿死。” “迟早死在你多情上。”莫云渊骂了一句,然后嘱咐:“别轻举妄动,我先探一探长安里的消息,杨国忠那么好杀天下能人义士早就让他死了千百回。你不能拿你的命去拼一个小人的命,这世上小人太多,好人死绝了也杀不完。” 132 干旱借粮 热辣辣的太阳晒得土地都冒油,麦子被烤蔫,人们迈着沉重的步伐,死气沉沉的铲着脚下的地,也不在交谈着今年的丰收。 屋漏偏逢连夜雨,今年的杂草漫山遍野,殃及农田缠着百谷,草比苗还旺,百姓焦急的眼里冒火,恨不得住进地里,天天弯着腰直都直不起来。 这么辛苦,却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好些人一着急上火,直接病倒在炕上,还没钱看病。 每天劳动力都在下降,直接导致野草横生。 农民顶着火辣辣的太阳,空着空荡荡的肚子,在被晒得汗流浃背时,眼前一片眩晕,手里锄头一个变两个,腿肚子直打颤。 时不时的有人倒下去,他们趴在滚烫的地里在嚼着草,有了一些力气后再慢慢的站起来。 就算是再难活也想往下活,就算是等死也得振奋。 陈三娘在自家的地里,荒草连片谁家也逃不过,她汗流浃背的干着活,好在不会晕倒在地里。 “娘,我饿了,姐姐怎么还不来送饭?”白云张望着地头。 陈三娘抬头擦了一把汗,“你姐今天不会来了。” 白云抱怨:“最近怎么了?家里又开始喝粥。” 陈三娘神色有些悲悯:“有的人家粥都喝不上。” 白云眨眨眼睛,“咱家不一样。” 他有一个能干的姐姐,能够拯救他的饥饿,外边有滔天巨浪,心里也不害怕。 “没啥不一样。”陈三娘语重心长的强调,“以前是咱们一家几家挨饿,现在是好多人挨饿,你不要再说你姐不一样。” 陈三娘把话掰碎了给他讲,希望他能懂。 白云一知半解,还是捂着肚子说,“娘,我饿。” 陈三娘看四下无人,在怀里拿出两个饭团子,“快吃。” “白白的……”饭团子三个字还没说出口,白云直接被他娘敲了头,陈三娘将指尖放在唇畔,做出噤声的动作。 白云多少明白了一些,咬着饭团子含糊地问:“娘,人头税是不是让人没活路了?” 陈三娘三口两口吃完,哀愁的点了头,“比去年还严重。” 白云记得去年那时候,饿的自己没了魂一样,什么青草树皮他都吃,直到他姐姐发现了蘑菇,然后家里一点点的转好。 但是今年,白云还是一笑,“娘你别发愁,咱家怎么能吃不饱,我看姐姐买……” “你傻,”陈三娘赶紧捂上他的嘴,“云子,这事儿不能说,不然咱家就有祸了。” 陈三娘刚说“有祸”,就瞧着地头有人云集。吓得她急忙抓了一把土,给白云抹完给自己抹。 “娘,那些人不是找你的,好像是去徐大哥家地。” 白云不情愿的擦了脸上的土灰,“你听他们嚷嚷的。” 刚刚西垂的太阳,还没有到收工的时候,这些人去徐家干什么。 陈三娘往那边靠了靠,听一听情况。 只见人群中有人说:“你徐家绝对有粮,人丁税征走了所有手头上的余粮,我们一个个饿得面黄肌瘦,只有你们家的人还有力气干活。就不能借我们一些粮,大家吃了有劲儿干活,秋收打粮就能还你。” “求求你们了,我不想死,打了粮我就还你们,借两斗还三斗也行。” “徐大,翻倍还你也行,我家孩子马上就要被饿死了,本来去山里找蘑菇也能将就活,可是你看看这天它不下雨呀。为什么不下雨呀?”女子跪在地上,望着那刺眼睛的天空,一声一声的问为什么天不下雨? 天岂止不下雨天,还会夺走人们的口粮,让人活活饿死。 徐大听得直抹眼泪,这个如厚重山峰一般的壮汉弯下腰去,蹲在了地上,尘土飞扬,模糊了面容。 人们只能看见他从指缝里淌出了眼泪。 人们升起了希望,大家都知道徐家老大有着最心软的心肠。 徐大嫂站在旁边默然不语地捏着锄头,她就像是那被晒得发蔫儿的稻草,一言不发。 良久之后,徐大哥说:“我们不借。”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为什么不借呀?我们还的可以,还很多,就挺过这一遭,我们不想死,哪怕给孩子吃两口也行。” “你从前不也见过白家粮吗?白雪怎么还你粮,我就怎么还你粮!” 徐大抽着鼻子:“乡亲们有三四十户,你们哪怕每人借一点儿都要了我的命呀。我家上有老下有小,我家也要活呀。” 一个村里一半以上的人都吃不着饭,跑出来借粮。 徐大哪敢借呀? 人群瞬间沉默,有些人一言不发地离开,迈着杂乱无章的步伐惶恐着未来。 然后猛地爆发出了一阵尖锐的哭声:“娘——我不想弟弟死——娘——” 那是个七岁大的小姑娘,长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浑身发黑,脸上瘦的没有肉能看见骨头,手腕像是稻草,一掰就断了。 她眼里充满了恐惧感,一声又一声的哭着:“娘!” 女人捂着眼睛在哽咽,却也说不出借粮的话。 开了一个头,大家都会学,人人都可怜。 田地里忽然有个男子飞奔过来,尘土飞扬,在脸上是泪痕,神情有些漠然,像是个随手雕琢出来的木偶,又脏又乱又没有人气儿。 女人看向了他:“当家的。” 男人晃了晃瘦弱的身子:“不用借粮了,小三儿没了。” 幼小的孩子不像大人一样能挺着,断粮第三天,活活给饿死了。 女人直接躺在了地上,爆发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大哭。 孩子也哭,女人也哭,男人沉默着背起了女人,手里牵着女儿的手腕,一家人沉重的往家的方向走去。 这仅仅是一个小村落的缩影,众人沉默的看着听着,连眼泪都爆发不出来,他们知道,未来的某一天,他们就是未来的自己。 人群散去,大家又开始没希望的干活,锄地,听天由命。 “娘,小三死了,上次姐姐给我糖,我还分了他一半儿呢。” “……” 陈三娘拉着白云坐在了地上薅草,一面干着活,一面无声的落泪。 133 娘的心 白羊自打胎里生下来就体弱多病,三天两头要用药养着,一副药可不便宜,尤其是现在这种时候。 杨大夫也要养家糊口,价格还提了一些,白雪狠了狠心还是买了两副药,拿回来给妹妹熬上。 她给白羊喂了下去,白羊年纪小,吃了苦药就想吐,她强捏着嘴给喂下去的,说:“可不能吐,就这点儿药,够咱家吃好几天的粮了。” “……”白羊吐了个泡泡,好像听懂了姐姐的话,往后再喂药,一点都没有出吐。 白雪揉着她的脸蛋:“妹妹真乖。” 小家伙吃了药刚睡下,白雪就听到有人敲门。 她不敢轻易的打开门,隔着门缝她问了句,“谁?” “东家,我顾二。” 白雪一听他动静,毫不犹豫的打开了门,以为能够看到马车,结果是顾二一个人扛着一大捆的草。 白雪失望,“进来吧。”招呼他在院子里坐下,给了一杯水问,“镇子里现在什么情况?” 顾二把草放在仓房前 ,见到人的喜悦换成了脸色苍白,“镇子上仿佛一夜之间就变了天,粮价是一度飙升高的让人望而却步,县令下了令,商家不允许哄抬粮价,再后来镇子上的粮铺都在大门紧闭说无粮销售。日用品店也相继关门,百姓恼怒的砸了几家,结果带头的被官府抓走,现在镇子上是死气沉沉。” 白雪静静的听着,夏风带着炙热让人浮躁不安,她意识到自己的生意也会跟着无法做,原材料找不到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镇子上的动荡不安。 饿疯了的人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乱世不适合用金钱交易。 “这么不安全你还出来?可是找我有事?” “我碰见了我叔叔,他现在混的不错,我想跟着他讨生活。” 顾二低下了头,有些心虚,毕竟一有那就抛下东家,可不是什么仗义的伙计。 白雪却很高兴:“这年头能混一口饭吃可不容易,你小子就是有福气。” 顾二有些感动,动了动唇:“谢东家,我还以为你会拿着扫把把我打出去呢。” 白雪被逗的一笑,展开了近几日紧锁的眉,“爹死娘还要嫁人呢,你还有几个弟弟要养,另谋出路是要紧。前阵子我还犯愁怎么养你一家呢。” 顾二连忙摆手:“这种时候可不敢让东家跟我一起养孩子。” 白雪嘱咐道:“买的那些粮食你也收好,千万别让他们说漏了嘴。” 顾二道:“眼下倒是能够瞒得过去,我天天领着他们出去打草,都以为家里靠这个过活,所以小兔子我养的也安全。” 白雪苦笑:“百姓们没有吃的,以后野草树皮都不会放过,你院子里的山药一定要养好,回头也是你们的一份粮食。” 顾二站起身来,深深地给白雪一鞠躬,“东家,如果这场灾难躲得过,我再回来找你。” 白雪没说什么,也没问他口里的那个叔是干什么的,起身回屋在房梁上拿了五个藏着的千层饼,“一人一个,我这也不多了,往后的日子连火都不敢生,这是我提前烙的。” 顾二珍惜的放在了背篓里,紧紧的捏着拳头,忽然上前一步一把抱住了白雪:“东家,你一定要平安,过些日子我来看你,如果我不来看你,不是顾二忘恩负义,你别骂我。” 白雪听着这话不对劲,难道是担心饿死? 她上些日子上镇子,给他们一家买了三十斤的粮食,虽然对五个人来说杯水车薪,但也不至于这么快就没。 白雪想要追问,顾二起身去喂兔子,打扫了一下兔子窝,进进出出使劲的想让自己笑,但是真的比哭还难看。 白雪越看越不对劲,却什么都不能说。 她连自己都保证不了,怎么能对别人的生命负责。 她就如同大海上的一舟孤帆,无论怎么勤快的做一个划桨的罟师,一个大浪拍来,直接掀翻她的小舟。 …… 陈三娘扛着草回了家, 将草扔到了仓房,进屋大口大口的喝水,想要将自己那颤抖的心情压下去。她才是这个家的大人,不能乱。 白云还不明白事,进屋就拉着姐姐,哇啦哇啦说着地里徐家的情况,白雪听的眉头紧锁,陈三娘突然喊了一声:“白雪。” 白雪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进了厨房:“怎么了?” “你给妹妹抓药了?”陈三娘站在一角,这些日子她瘦了下来,下巴削尖,表情埋在阴影中。 新鲜的药渣还在那里摆着,晚上还能再熬一顿。 白雪点头:“妹妹快好了。” 陈三娘看着那点儿药渣,神情有些恍惚:“好了就将养着,别再给她花钱了。” 白羊就是赶上了白雪能赚钱,若换了从前,这孩子压根儿就保不住。 家家户户多少孩子病死都没吃上一口药,这几乎成了村里心照不宣的一个规矩,但凡有灾祸,保大不保小。 听上去很残忍,觉得人太冷漠,心太冷酷,简直毫无人性。 可只有当娘的当爹的,血脉相连的人才知道,这究竟是一种多么痛苦的选择。 当孩子生病,爹娘选择放弃的时候,会萌生一种是自己活生生掐死这孩子的感觉。 陈三娘甚至不敢去抱一下白羊,怕自己脑袋一热,不管不顾的想要救着白羊,拖累死自己其他两个孩子。 她咬着牙关,做出选择。然而白雪比她想的更加善良,更加柔软。 一副药,一家人几日的口粮,很舍得。 白雪轻轻拍了她的肩膀:“您累了,休息一会儿吧。” 陈三娘恍恍惚惚的点头,坐在了屋外的墩子上,看着村头树上笼罩着万点寒鸦。 黄昏下,乌鸦那么一大片,几乎有上百只,落在枯藤缠绕的老树上,发出凄厉的哀鸣,吵的人不得安宁。 黄昏的霁霭,缠绕不去的乌鸦,残阳透着凉意,让人不禁一个寒颤。 她上一次看见这么多乌鸦,还是小时,一个春草迷离生长的季节,雾气笼罩着小村落,黄昏里盘旋着几只乌鸦,停在了一处毁坏倒塌的矮墙上,缭绕着废弃的水井。 那里原先都住满了人家,后来一家实在活不下去,全都投井了。 乌鸦这东西晦气,专盯死人。 陈三娘开口撵:“赶紧走,你们赶紧走!” 乌鸦发出一阵凄厉的叫声。 134 命贱 钱氏靠着墙,手里拿着半大不小的一个瓢,本来要张口借点粮,就看着陈三娘在那里愁肠百转,她也就熄了这心思。 她扭身想要回去,家家户户过得都不容易,就算是张了嘴,也未必借得出来,何况白家也未必有余粮。 刚到门口,上了年纪的老公公拄着棍子出来,浑浊的眼睛看着树的方向,拿着棍子一顿的挥舞,“要带我走就早点走,还能给家省口粮。” 钱氏叫了一声爹,“你别说这不吉利的话,咱家有粮。” 白云在院子里听说他家有粮,急忙爬上了墙头,“婶子,你家有粮啊!” 陈三娘心惊,没想到他去搭话,很担心下句话就会说我家也有粮,赶紧抄起一个弹弓扔他面前,“白云,你做这个干什么?” 钱氏看她心情不好教训孩子,劝了老公公回屋躺着,抓过一把野菜,攀上了墙头,说:“三娘别上火,谁家都是贫穷饥饿呀。” 陈三娘叹了一口气,“怎能不上火,要是能下两场雨还有蘑菇吃,偏偏老天晒的地都能裂开。” 白云地上捡起了弹弓,“娘,婶子,要我说你们也别上火,你们看看那么多的乌鸦,我用弹弓削下来,兴许能像小鸡儿一样香。” 钱氏一听瞪大了眼睛,“你快管管你儿子,打了乌鸦要遭报应的。白云,你以前打没打过?!” 白云摇了摇头,“以前我小打不着,现在我大了你们又不让打。” 陈三娘解释给孩子听,“这东西不能打,也没你想的像小鸡儿一样香,就是一把毛,要不然能飞吗?” 钱氏听着他没有打乌鸦,顾虑放到了一边,还是觉得是赋税带来的灾难,骂了一句:“官逼民死呀。” 白云正处于一个对什么都很好奇的年纪,问:“为啥官要逼民死呀?” “不知道,许是咱命贱呗。”钱氏无所谓的说,她家好长时间都揭不开锅,一张脸发菜色。 陈三娘一辛酸,眼泪便流了下来:“日子咋这么难过呢?” “我就想吃口饭。”钱氏附和。 白云也饿了,一扭身儿见白雪出了屋,“姐,今儿个吃啥?” 陈三娘觉得牙疼,“吃吃吃的,你姐能做啥。” 白雪知道陈三娘担忧,拿着一把野菜也出来,“姐给你做野菜糊糊。” 钱氏扬了一下手里的野菜,“雪儿怎么做野菜糊糊?” 她家现在一粒米都没有,只拿野菜充饥。 白雪抓了一把黑乎乎的荞麦,“婶子家有吗?用水给调粘稠了,挂上野菜下水里,一把能煮一大锅。” 钱氏一听乐了,她家还有小半袋子的荞麦,因为有米没吃,如今成了救命的。 白雪手里的荞麦还是镇子上买的,当真做了野菜糊糊,只是比钱氏家好的一样,她家有一大坛子油。 这些油都是陈三娘在猪肠子上扯下来,熬成了油放在坛子里积攒下来的。吃叼了嘴的白云,勉强觉得不错,脸上笑开花的问:“姐,还能做好吃的吗?” 白雪摇了摇头,“弟,咱家有这些已经很好了。” 白云往他家炕里瞄了瞄,气的陈三娘直接拿筷子抽他。 “就那么三五十斤的粮,你非要招来祸才甘心?”陈三娘压低声道。 白云捂着打疼的胳膊,“我这不是在家说?” “在哪儿也不能说,娘告诉你的是好话。”白雪帮他揉了两下,“像你这嘴边还挂的油嘟嘟的,记得每次吃完擦干净。” 白云点头,又不甘心的问:“姐,好日子啥时候还有啊!” 白雪可说不好这个,无力的望了一眼外边,也想着好日子啥时候有。 日复一日的等下去,只看到情况一天比一天糟。 没饭吃的百姓会上山上采野菜,但是由于近期干旱的天气,野菜都要跟不上。 村子里边几乎天天唉声叹气鬼哭狼嚎,为一个黄豆粒儿都能掰扯手指头,为一口粥都能抢得哭天喊地,不断有人从家里抬出去。 杨柳依依的杨柳村,彻底的变成一个雨雪靡靡的村子,明明是夏日,却几乎将人冻死。 村长终于坐不住了,他家粮也不多,一直在想着办法,奈何粮食是王道,吃不饱的百姓不是生病就是饿死,渐渐的有几个人还搬离了村,最后不明不白的死在道上。 村长叹息,走不是办法,就把所有人又叫到了能纳凉的大柳树下。 这次的人来的缓慢,人数也减少了一半,一个个颓废沮丧,无精打采。 陈三娘这些日子一直勒紧裤腰带,喝粥哪里比得上吃干饭,所以她也急剧的瘦了下来。 白雪抱着白羊听如花说话,苦不堪言。心里都跟着打结。 碰到了徐二娘,她没有任何变化,指着白羊就说,“白雪,你妹妹还活着?” 两个人一个多月没见,结果一见面说了这样的话。 白雪表情淡淡,“放心,她比你活的时间长。” “那可不一定。”徐二娘笑了笑,“孩子难养,白瞎了三石米。” 白雪不理她,拉着如花躲开她。 村长在老树下,也消瘦了不少,道:“今天集思广益,大家来说说,怎么能度过难关。” 李老歪靠着歪柳,轻声轻气地说着,“吃的都没有,哪有想法?还是问问吃饱的人,何必折腾我们。” 徐家老爷子觉得这话针对他家,早就听徐二娘说了地里的情况,也就噎着人的说,“别没借粮就这样,谁家也不是应该的。” “没说你家应该的,”李老歪道:“借粮也是再等一个多月也就能还。” 徐家老爷子撇了撇嘴,“谁知道一个月之后你还活不活着?我借出去的粮跟死人要吗?” “我怎么就死了?”李老歪生气的问了句,问完还直咳嗽。 徐家老爷子口不择言,“饿死你。” “你…”李老歪当真被气着,指着他是一阵一阵剧烈的咳嗽,咳的上气不接下气,然后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是眼睛一翻倒了过去。 林氏被喷了一脸的血,吓得一愣,再反应过来赶快喊着当家的,是一声比一声大,可是人也没有转醒的架式,反而身体渐渐的硬了起来。 杨疾看这架势不对赶快过来,搭了一下脉搏,摇了摇头,“节哀吧!” 众人没反应过来,人就没了。 135 祸水引东 林氏一下子傻了眼,直接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哭的悲悲戚戚不说,她一直处于挨饿状态,所以哭着也是抽抽噎噎,仿佛马上都能跟李老歪去了似的。 她三个儿子立马红了眼,直接对上了徐家的人。 李三虎指着徐老爷子,声嘶力竭地喊着:“老不死的,你气死了我爹,你得给我爹赔命。” 徐老爷子傻了一下眼,推拒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没有碰他,也没有打他,大家可都看到了,这和我半点关系都没有。” “大家看到的,是你气死了我爹,不借粮还咒着他死,如今你如愿了,我让你给我爹赔命。”李三虎红着一双眼睛就要往上冲,可身强力壮的徐老大一推就给他推倒。 徐大哥:“你讲讲理,大家到这里来说事儿,谁知道你爹这个情况?” 李三虎虚弱的跌倒在地上,被他两个哥哥一左一右拉了起来,三个人面对着徐老大。 “如果不是你爹咒我爹死,他能直接气死在这?”李大虎问道。 徐老大也是个憨直的人,一时没了话,看着村长。 村长叹了一口气,“李大虎,你们也不要怪徐老爷子,事情大家都看着呢,相邻之间说了两句嘴而已,岂能就这么怪上对方。” 李大虎茫然又悲痛的问:“那我爹就这么白被气死了?” “不白死又怎样?”徐二娘道:“总不能说上两句话就讹上我们家吧?说句再难听的,你家这种情况又能坚持多久?” 她不灭火,还火上浇油,虽然说的是实话。 林氏一听这话哇的大哭,“老伴啊,你被气死了人家还不认,这是欺负咱们人弱呀。” 徐老大皱着眉头,直接背起了他爹,“对不起村长,你说的事情我帮不上忙,免得被谁在讹上。” 林氏看他要走,直接爬过去抱住他腿,“徐老大,人死了甩甩袖子你们就走,居然连个丧葬费都不给啊!” 徐老大不肯给,毕竟这么多人虎视眈眈的看着,开了个头便没法收尾。 林氏直接瞪了两个儿媳妇,于是三个女人开始抱大腿嚎啕大哭。 徐老爷子听着头疼,商量道:“回我家,回我家再说。” 徐老爷子想来一个缓兵之计,到了家,他可不想认这件事情,结果一下子被百姓都围住。 昔日老邻居面色土黄:“如果被气死了你们家才能借粮,那我现在就死掉吧。”说着,就要去撞大树,可是被饿的脚下发虚,走路都摇摇晃晃,没等到大树那儿险些栽倒。 赵虎子的娘赶紧扶起老公公:“虎子他爷,你这是干啥?” “不死不借粮啊!”老人直拍自己大腿,脸上都是厚重的褶子,皱成了干旱的土地裂痕。 徐嫂子听着不是个滋味,她实话实说:“我家不是不借粮,关键是我家粮也不多。” 如今家里人还算健康,要是有个天灾人祸,家里人要找杨大夫看病,肯定要往出掏不少的粮。 “那就给我们一人一捧吧,到了秋我们翻倍的给。”虎子他爷说道:“我的孙真的饿的不行了,他都十一岁,我整整养了十一年,我死他都不能死。” 话说到了这份上,感触其中都动容,一个个无声或有声的哭泣着。 村长也想徐家掏点儿粮出来,却不能开口要,毕竟他是村长,是有些体面的人,也能站在别人的角度上思考问题。 谁家没了粮都是要命的,徐家有徐家的考虑。 村里这么多户,人家每人借一点就要了徐家的命。 可是不借,眼看着邻居瘦骨嶙峋,他们的心也饱受挣扎。 徐大哥几乎是逼着自己狠心想一想自己的老爹老娘,想一想自己的妻儿小妹,想一想远在外边当兵还惦记着家里的二弟。 他们家人头税交的比谁都轻,就因为外头有个当军官的弟弟,借了弟弟的光,爹娘要是还饿着,有个好歹,他死不足惜。 正模棱两可不知怎样拒绝,徐二娘站出来,“你们能别都盯着我家么?我家有粮哪有肉香,你们好长时间没吃肉,怎么没想想谁家有肉?” 这话一说出来,有那么几家立马低了头。 一直没吭声的白雪知道,她是躺着中枪的那个,不过陈永生顶雷的跳了出来。 “二娘,我家虽然有几个兔子,但是我想着最好繁殖起来。” 徐二娘不乐意的瞟了陈永生一眼,“等你的兔子繁殖起来,全村的人都得饿死。百姓吃野菜都跟不上,哪有野菜养你的兔子。” 这话一说出来,好多人才想起来,村里有几家还养着兔子,本来都是盼着赚一笔,谁曾想遇见这个年头光景。 陈永生不知表妹怎么个意思,说:“我家兔子不吃野菜,它光吃野草。” “吃什么都是与人争食,草那么鲜嫩,人吃了不也一样吗?”徐二娘说的振振有词,“白雪你说是不是?” 白雪默然不语。 村长突然涌了一个主意:“白雪,村子里就你家养的兔子多,总不能看着所有人都饿死,不如拿出来做个交换。” “怎么交换?”白雪问。 “一个兔子多少粮食吧?等到秋后丰收了……”村长还要往下说。 白雪道:“那么村长有没有算一下,就算一家四口人吃一只兔子能够挺过一天,我把我家所有的兔子都拿出来,全村人都不知道能不能挺过十天,十天之后呢?” “十天之后再想办法。”徐二娘质问道:“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咱们邻居饿死吧?” “是啊,白雪,等到了秋天我们给你粮食,你能帮我们几日算几日。” “我家你定十只大兔子,用不用现在就去你家抓?” “走吧白雪,我们……”等不及了。 他们七嘴八舌,口水甚至都要流了出来,一个个如同饿狼一般盯上了小白兔。或者如同一饿狼一般,狠狠地盯上了白家。 往日还算和善的邻里都露出了眼底的精光,他们在痛苦的驱使下,让活着的本能操控身体。 他们不得目的不罢休,光是视线都让人恐惧。 白雪握紧了拳头,她在这段时间一直养着兔子,甚至比什么时候都用心,就是想着家里没粮的时候,能够拿出去换粮食。 徐二娘挑开了这层纱,让饥饿的百姓注视到她还拥有的东西,真的比粮食还诱惑人。 白家不像徐家,有徐大哥当家,有徐二哥撑腰,他们家就是一个寡妇带着三个孩子,吃了亏都得往肚子里咽。 陈三娘慌张的说:“不行,村长,我家还想着用兔子换粮食。” 村长听着脸色一沉,“陈三娘,大是大非的面前你咋能顾着自己,要是能够换粮食,也应该照顾一下乡里乡亲的。” 陈三娘不知道说什么好,但死活不同意:“村长,我们哪有这能力。” 村长不去看她,问白雪:“你真的能拿兔子换粮食?如果你能做到,可是救了全村百姓的命。” 白雪默默的摇头,“镇子上都没有粮食,我娘只是比喻的说一下。” 村长道:“其实镇子上不是没粮食,而是被有些人囤积了起来,然后在黑市上高价出售。” 白雪听着皱眉头,“人都饿着买不着粮食,居然是被囤积起来高价出售?就没有人管吗?” 村长摇头又叹气,“谁能管?不过黑市上能够卖粮食,一定也能够卖兔子,不如你去试试看,帮咱村的百姓渡过危难,回头我这个做村长的记着你的恩德,给你爹白生立长生排位,全村人都去磕头。” 众人齐声附和:“我们都去磕头,给供奉起来。” 白雪知道,她没法拒绝,一旦她拒绝,她家的矮墙夜里会翻起来无数人,大家会装聋作哑,喝干她们娘们的血。 人性和兽性其实就在一念之间,赌不起。 她只能寄托于黑市能换到一点儿粮,有一点希望总比没有好。 “我明儿个就去黑市上看一看,但是晚上大家可千万管好了自己,别被蹿弄就动了心思。”白雪看着众人一字一句地说:“我年纪虽小,却也是在镇子上摸爬滚打过的。我护着我娘护着我的东西从来都是不要命的,如果谁今天晚上动了我家的兔子,明个我就挨家放火,把整个村子都点了,兔子我都扔河里面,顺着溪水飘走。我过得不好的时候,谁也别想从我手里讨东西!” 村民们皆是一怔,硬生生从一个小姑娘眼底看出了寒气。 村长立马保证:“村儿里我还是说了算的,你大可去黑市上瞧一瞧,你家里我护着,谁要是敢手欠,我就直接把人捉到村头剁手。” 村民们全都保证着。 “白雪,我们不要兔子,我们就盼着你能换粮,兔子能吃几口,哪有粮食能救命呀。” “没那么不要脸,去趴孤儿寡母家的门。” 徐大哥闷声说:“我帮你家看着。”他心里有些愧疚,自己家处于漩涡中心,急于脱身,结果二娘就把白雪推了出去。 一个寡妇家连个顶门柱的男人都没有,谁都能欺负。她们又怎么全身而退? 136 人性 白雪要去镇子上的黑市瞧瞧,好些人不放心。 万一白雪把兔子换了钱,告诉他们没有粮食怎么办。人在揣测人心的时候,总是不吝啬墨笔,往最灰暗处描绘。 他们交头接耳,窸窸窣窣的说着话,人性的恶劣面暴露无遗。 王婆子觉得他们说的难听,怕寒了白雪的心,满是褶子的脸上强挤出笑来:“雪儿,你一个孩子上黑市多不安全,还是村里人跟着吧,毕竟兔子你也拎不了几个,换了粮食也没法拿回来。” 王婆子说到他们心上,一个个的都想跟去,就连刚刚死了爹的李大虎也听到,让两个弟弟先去安葬他爹,挤在人群里插了嘴:“白雪,咱们左右邻居住着,我帮你比较方便。” “我去也方便。” “还是我跟着去。” 大家七嘴八舌争恐着去,为的不单单是第一手的粮食,而是考虑如果兔子卖不出去,拿回了兔子还能给家里人解饿解馋。 白雪在饥饿里一步步走来,明白他们这些小心思,也不点破的说道:“我觉得孙叔和我去比较方便,毕竟孙叔经常上镇子,家里还有牛车。” “行。”孙老实现在害怕饿了的人盯上他家的牛。 徐二娘一说谁家有肉的时候,他比任何人都心虚。他们一家人早晚轮班盯着牛棚,就害怕饿了的乡邻变成饿鬼,偷走他家同样命根子一样的牛。 村长道:“你家有牛车,那就再派一个身强力壮的,毕竟外边也不安全,真要有个事情也能护着粮食和人。” 现在的粮食比人命贵,几斗米就能买一个孩子。 “村长,我可以。”陈永生站了出来,真心实意的说:“我一定会保护好白雪的。” 白雪自嘲的想,大家都惦记着粮,就他还想着人。 周铁柱斟酌再三,还是开口:“爹,我陪白雪去,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 村长知道外头正乱,所以不太情愿,又不好直接否决,只是含糊的说:“要找个身强力壮,你能行吗?” “他不行,你自己的儿子几斤几两还不知道。”宋婆子插言,甚至不惜言语折损自己的儿子,把周铁柱往自己跟前狠狠的拽了一把,不许他往前靠。 这样的一个动作,平时一定会惹来讥讽,但是现在谁都没这闲心,不管谁跟去,他们只看结果,只要粮食。 “都别争了,还是我去吧。”徐大哥站了出来,瓮声瓮气的说:“村里没谁比我壮实,大家在家里看好家门,什么时候走?我跟着去。” 徐嫂子忧心溢于言表,扯了一下他的衣袖,害怕顶梁柱走了家里头不安全。 徐大哥拍了拍她的手背,表示放心。 村长抬头,日头不足正午,道:“白雪,要去的话趁早不趁晚,你早一刻行动,这里就多一份希望。” 白雪回去后选一批兔子拿出去卖,白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没一会,孙老实和徐老大一起来,连带着跟来的村长和村民帮着将一筐一筐的兔子装上车,围着的百姓眼睛泛光,有人忍不住的还伸手去摸,被其他人喝止,生怕摸一摸换粮的兔子就没了。 百姓们相互监督不叫谁偷了兔子,四个兔子一筐共是十筐,牛车上已经装的满满的。 有人问:“能不能再放几筐?” 他们考虑兔子卖的多,买的粮也多,回来就能多吃一日。 但是孙老实不干,“我家的牛不是铁的。” 百姓听着这话才作罢。 村长也说:“第一次去,也得看看门路。” 百姓们听着有点忧心。 陈三娘拉着白雪,眼泪哗哗的往下掉,“雪儿,娘保护不了你,我真是没用。” 王婆子理解她的心情,过来说:“三娘,你养了好姑娘,我们全村的人都感激你。” 陈三娘低头,她不想要这样的感激,一双?满泪花的眼睛看着白雪,“一定要平安回来。” “会的。”白雪坐上了牛车,松开陈三娘的手,“在家等我。” 村长跟白雪徐大哥他们保证:“都放心,家里有我看着,绝对不会出乱子,你们早去早回,我们都等着你们呢。” 牛车走起,大家喊着平安归来,挥着无力的手,颓废的坐在地上,将希望都寄托在那小小的牛车上。 白雪望着越来越小的身影,最终凝聚成了一个黑点。 她知道自己承载着他们的希望,不可否认她心里含着怨恨,但也是真的想把粮带回来。 环境逼着人死,人不能内斗,要想着自救。 “徐大哥,你知道黑市的具体方向吗?” 徐大哥没有去过这个地方,猜测道:“既然叫做黑市,一定是黑天交易,我们入了镇得天黑的时候,哪热闹我们去哪。” 两个人定下了初步奔走的计划,便都不再交谈,坐在车上半眯着眼,靠着竹编的篮子半眯半睡。 孙老实赶着牛车,都说老马识途,老牛也一样,走了千百遍的路再熟悉不过。 牛车大概走了两个时辰,已经是晚霞漫天,天空一片绚烂,照的四周霞光熠熠,鸟飞回巢,蝶戏花间,夕阳落幕平添着锦绣风光。 白雪心里感叹了一声,生不逢时来旧古,日落美景无心观。 她这一叹气,徐大哥那颗良心被磨搓得更厉害:“你这丫头也是命苦,忍饥挨饿找到了营生,偏偏赶上这么个年头。” 孙老实也迷茫的应了句:“可不是。白雪你这孩子能干,要不是赶上这么个年头,叔看你将来不输男儿,养家糊口是一个。” 白雪索然无味地说:“小溪哪能改变江河的走向,比起个人,国运才是决定一切的。” 徐大哥听得不大明白,但看得出对方情绪低落,安慰道:“人生起起落落,会好起来的。” 白雪扯了扯唇角,自嘲一笑,就怕是起起落落落落落。 她抹了一把脸:“大哥放心,我也算是经历了诸多波折的人,没那么轻易灰心丧志。路都走到一半,要是不走到头,我不甘心的。” 她要是现在就被困难击倒,扯个绳上吊自杀,那刚来时吃的那些苦头岂不是白费。 137 拦路抢劫 小路上拦了绳索,老牛迈不过去,被拦住了去路。 几个人从路边石头树木后面蹿了出来,直接拦到了路上。每个人身穿布衣,用手绢蒙着脸,手头拎着一根一米二三的棒子,气势汹汹,又有点滑稽。 孙老实顿时心一怂,慌慌张张的说:“这是劫道的。” 在这个人即将被饿死,看不见希望的时候,不是所有人都在等死。只要他们的心够狠,那就能踩着别人的尸体往上爬。 孙老实坐在最前边,感受着后面一左一右,一强一弱,衡量着不是个对手。 “怎么办?” “别慌。”徐大哥镇定地说道:“前面拦路的兄弟,怎个意思?” 拦路的说:“兄弟几个没别的意思,在这里收受买路财。我们要财不要命,只要你们识时务。” 这话说的明白,不吵不闹、干脆利落的交出来钱和粮,他们是不要命的。 当然了,如果不配合的话,有不配合的后果等着呢。 徐老大脸皮微微抽动,“哥几个还真不好意思,我们都是村里出来的,没钱。” “没钱有物也行。”有一个稍稍瘦点的男子,开口说道。 孙老实一听这话就是盯上了兔子,急忙用手去护着一个筐,“不行啊,我们村里的人都快饿死了,就指着这些东西换粮呢。” 瘦弱的男子冷笑了一下,“拿兔子换粮,好心的告诉你们一声,别做梦了。” “也不尽然,如果一个兔子换一把粮食,有人能跟你换。但是眼下你们没这机会,不管是钱还是物,通通的留下。”领头的劫匪放着狠厉,凶神恶煞的挥着棒子,“都给我老实的下车。” 徐大哥的确是下了车,直接抽出了铁棒子,不示弱的迎了上去,嘴上说:“孙大哥,保护好白雪。” 孙老实道:“我和你对付他们。” 两个人知道外边不太平,出门在外也准备了家伙事。孙老实没有铁棒,他抽出来的和对方一样是木棒。 那几个人没动,只是往车的后边看了看。 为首的男人眼神躲闪,“再给你们一次机会,放弃抵抗把东西给我们。” 徐大哥觉察到哪里不对劲,敢拦路抢劫的都是穷凶极恶之辈,怎么现在还商量着? 可是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他道:“全村的希望都在这,你们要想抢,除非要了我的命。” 孙老实害怕的腿肚子哆嗦,却是挺了挺脊梁,呆滞的脸上出现了决绝的神色:“对,与其空手回去让他们失望,不如和你们拼了。” 对方一看不听劝,相互之间嘀咕一句也不再多说,挥着棒子就过来打。 他们应该是三个打两个,但是都出乎双方的意料,白雪在车上跳了下来,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刀,直接奔上最小的瘦子。 任谁也不会想到,一个小姑娘伸手利落,面对挥舞的棒子利落的来回躲避着,踩着瘦小男子的膝盖一跳,便搂住了他的脖子,点着脚尖儿,刀子就横在瘦小男子的脖子上。 瘦小男子当时头上便冒起了冷汗,那刀子太凉。 徐老大和为首的劫匪打了个平手。 吃不饱的孙老实就不行,连连挨打,身上又红又肿。 “康老大,不要你的兄弟吗?”白雪喊了一声。 众人齐刷刷地看了过去。 瘦小男子觉得丢脸,嘴上给自己找面子:“我老大不让我对你下黑手,不然小丫头我能让你得逞。” 同伙吐槽道:“老大让你别下黑手,谁让你落入她手。” 瘦小男子生气的说:“你是没看到她不要命的样。” 康老大扯下了面巾,“行了,都别再说。白雪,我们也是认识的,打劫你实属无奈,今儿个哥几个不能空手而归,你……” “你可以拿走几个,但是不是全部。”白雪看着他,“我也是虎口夺食的人,如果不是都在忍饥挨饿,你们想都别想。” 白雪尽量的镇定自若,在康老大开口说话的时候,她已经认出了面巾背后的他。没认是因为没把握,这样一个世道,扯着别人的大旗,难有用。 康老大笑了笑,“给几个?” “一筐四个,没法分可以给我拿出一个。” “不,再多一个也能分得好。”康老大见好就收,看着打哆嗦的矮个子,“你家吃不上饭了吧?还硬撑着,多给你一个。不过白雪,这个全当我们买的,等到时日好了,全当你的摊位费。” 白雪应了,“那好,徐大哥,拿下一筐给他们。” 徐老大还以为这是一场硬拼,他虽然身材高大,但是比不上游手好闲打架的,全凭着一股蛮力在招架。 孙老实更是不行,他都担心自己会被打死,结果事情出现了这样的反转。他忙上了牛车,帮着解下来一筐,已经封了口的篮子兔子跑不出来,直接就递给了他们。 康老大本来还想同行,可是白雪有着自己的顾虑,道:“我们坐车先走一步,康大哥慢走。” 康老大搭话:“白雪,你是去换粮,还是给莫府送兔子?” 白雪道:“你怎么猜的?” 康老大一笑,“现在好多人吃不上饭,都进了有猛兽的三重山,打了猎物莫府就收,我想你和莫府有关系,一定是给他们送去。” 白雪突然接受这么个信息,心思也不由的活跃,如果能够换粮食,或许可以找肖张帮忙。 康老大又叹了口气:“就是最近换取粮食越来越少,百姓们还想着金钉门户少了粮,原来是等着你。” 白雪挽着碎发,心里升腾的希望一下子灭掉。肖张那人心善,帮忙从来不挑人,莫府不收,只能说明地主家也没余粮了。 “我们虎口夺食,白雪你可千万别说。”康老大还是顾念着莫府,在所有人都过不下去的时候,莫府没有任何的风吹草动。 白雪要的就是他的顾虑,半真半假的说:“这次康大哥你猜错了,我这个人愿意自食其力,我想去黑市看看,兔子能否换一些粮食。” “你怎么不去莫府?” “总在小事上求人家,等着真有大事儿了就求不动。我家里有个弟弟,将来还想去莫府里当差呢,眼下这个人情无论如何不能用。”白雪顺嘴瞎编。 康老大有所探听的说道:“敢在这个时候背着官府操控粮价,那都是后面有人的,难道是莫府?” 白雪摇了摇头:“这个我不知道。” 但她私心觉得,不该是莫公子办的事儿。 那位高深莫测的公子一看就出身高贵,冷傲清高,必然不屑为一点儿粮食跌了身价。 “现在黑市在哪条街?”白雪觉得自己应该考虑这个问题。 康老大回头看她,“你能不知道吗?周阎王的那条街后,如今就是黑市的据点。” 白雪道:“正好,给周叔送两个兔子。” 孙老实听着有点心疼,但是兔子也不是他的,只管赶着牛车。 矮个子的男子上了牛车。 康老大跟白雪说:“稍我兄弟一程吧!” 白雪没拒绝,孙老实赶着牛车快走。 天色渐晚他们赶车到镇子上,原以为村庄里的人是惨的,没想到镇子上也是随处可见讨饭的。见着人就过去要吃的,一看就是买不到粮的平民百姓,因为粗布衣虽然脏,还达不到乞丐的程度。 他们一边要吃的,一边翻找着酒楼倒出来的垃圾,那苍蝇臭虫的味是全然不顾。 跟着抢的还有一些几岁的孩子,头上插着干枯的草,大概还不明白是怎个意思,翻到一点的食物就扯着自己的娘想要回家,惹得大人心酸流泪,哽咽不止。 也有不少人抱着孩子出来卖,娘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孩子茫然无措。 康老大的兄弟说:“这个时候谁会买孩子,买回家就得多吃一口粮食。” 粮食,那就是命。 好多家粮铺都已经关门,早前镇子上的粮食炒到了几百文一斤,官府连夜叫停,然后粮库就纷纷称自己家没粮,大有一种“卖不出去烂掉也不给你们吃”的架势。 实际上这些粮食在黑市里流通的特别畅快。 街市上人影错落,什么人都有。 白雪进了老周家的小黑屋,甜甜的叫了一声:“周叔。” 老周一抬头,没想到白雪这个时候出现,眉头微皱:“如今可不是你能做生意的时候。” 白雪点头,“周叔,我来给你的兔子,我家养的。我带来了好几筐的兔子呢。” 老周:“你想来换粮?” 他一眼就看出了白雪的用意,但神色凝重并没有得到舒缓。 白雪惨然一笑:“村里断粮了,也不下雨,连蘑菇都没得吃,几个同乡陪着我来镇子上想看看能不能用兔子换点粮,大家总想试试能不能活下去。” 老周叹出了一口气,手捏着自己手中的盐巴盒子,没说话。 白雪:“叔,你这没受波及吧?”她刚才来时看着有人买走了盐巴。 老周把兔子扔到了厨房,“我这应该算好的,吃不上粮的喝点盐水汤,毕竟粮食贵的不好买。你要是自己家吃粮,我能换给你一些,但要是整个村子,我换不起。” 白雪连忙道:“我哪是那么不知轻重的,只看周叔心善就来欺负你,兔子是免费给周叔的,我就想问问,去黑市里找谁?我也不知道黑市里的深浅,三十多只这么大的兔子,能换粮食么?” 老周沉吟了片刻,摇了摇头:“这事不好办,你们一村的粮食,三十几只兔子,换了也不会够吃。” “能活一天是一天。”白雪冷静的说:“老天爷要不想人死绝了,总会下一场雨的。” 138 冯府管家 老周领着白雪去换粮,驼着背,瘸着腿,看上去阴森森的,有些吓人。 徐大哥和孙老实连招呼都不敢上前打,都听过周阎王的名号。 驾着牛车在小巷子里面七扭八拐,脱落的墙皮显得斑驳,水沟泛着恶臭,直到转了两个弯儿,转到了新世界。 可见墙体高大,上头还有新刷的漆,隐隐能瞧见墙里面的高楼插空,高耸的古木摇曳着树枝,花瓣被风吹落,洒的墙外都是。 小道较窄,后院儿也没石狮子,就一个紧闭的房门和较高的台阶,外头打扫的干干净净,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后门。 敲了两下,有个小厮开了门,一见老周顿时一笑:“周爷来了,是来看小奶奶的吗?” 老周道:“妹子养胎,就不见了,这次来送点兔子给府里爷们尝尝。” 小厮有些意外,但还是请了诸人进来去了后厨。 成筐的兔子摆下,没过一会儿,管家姗姗而来。 管家客气地叫了一声周爷,“您缺粮吱个声,送些去就是,哪里还用亲自跑一趟?” 老周:“想来换一些粮。” 管家眼中一闪而过讥讽,嘴上却越发客气:“您这就生分了,都登门儿了,哪能按着外卖的价格给您换粮?您看这样吧,这点小事就不惊动大爷了,我就做主,我给外人换粮,一只兔子换一斤粮,给您的话就一只兔子换两斤粮。” 徐大哥听见一只兔子换一斤粮的时候,心都凉了,这哪够吃的。听到换两斤粮才松了口气,六十多斤粮,至少能挺一个星期。 孙老实也是满面期待。 老周含糊地“唔”了一声,也不抬头,整个人就像是黑暗里的一道影子,一点儿光都没有。 白雪感受到从老周身上一股隐忍的气息,动了动唇,终究什么都没说。 管家麻利的吩咐人去清点粮食,请他们四个去了个小院儿等候,还上了茶点。 两个大男人都没太吃饱饭,又累了一天,不禁吞了口水,胡乱地塞进了嘴里,然后牛嚼牡丹一般的大口饮下。 侍奉的丫鬟捂着嘴扑哧一笑,就像看个笑话。 白雪也不理会他们的交头接耳,小口小口的吃着糕点,动作幅度小,但速度快,没一会儿就吃了个精光,又喝了一口茶,吐出了一口浊气。 与他们相反,老周碰都不碰那些糕点,就沉默地坐在那,他半张脸都被毁,常年有头发遮着,佝偻着坐在椅子上,好像没这个人。 从来到这户人家开始,老周整个人的情绪都不对。 白雪握着拳头,把老周给她的这份人情牢牢地记在心间。 过了一小会儿,管家进来道:“小奶奶听说周爷过来了,想见兄弟,您过去一趟吧。” 老周应了一声,起身一瘸一拐的往出走。 管家留在原地讥笑一声,又看了这帮局促的穷亲戚一眼,高傲的就差捏着鼻子、拎着扫把将人打出去。 他的视线落在了白雪身上,笑了笑:“你跟我出去清点一下粮吧。” 白雪并没有被高兴冲昏头脑,第一个反应就是这里有男人,叫自己出去做什么。 她看向了徐大哥:“我搬不动粮食,劳烦大哥搬一下吧。” 徐大哥赶紧起身,点头应着,于是大家伙就一起去,清点完粮食,两个男人要去把粮食搬上了车。 白雪也要帮忙,管家却将人叫住。 “你一个小姑娘干那些粗活做什么?不累吗?” “都是庄稼地里出来的,哪能轻易喊累呀。”白雪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管家说:“那可太辛苦,小姑娘长得这么漂亮,干农活可白瞎了。这老周家的人模样都很俊,就不是凡物。” 白雪有很大的抵触,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于是害羞地笑了笑,垂头不接话。 管家饶有兴致的问:“现如今外头乱,你个小丫头还出来奔波,家里挺困难的吧。我们冯府前阵子还买了一批丫鬟,你要不要也来府里做工?” 这年头只要找个地方能有口饭吃卖身为奴又怎么样,何况这种家大业大拿粮都不当回事儿的人家,就连丫鬟一个个都珠圆玉润,能卖身进来都是好事。 白雪委婉拒绝:“我家中有个寡妇娘,还有弟妹,我要是走了,他们就活不下去了。您这样的大户人家,我没见过,您家的杯子我都不敢碰,来之前,周叔千叮咛万嘱咐,可不许冲撞了府里的贵人,我跟您说话都害怕,哪里还会做活。” 管家一笑:“听着可真不像老周说的话。” 白雪心想,周叔一个字都没说过。 管家寻了个地方坐下,翘起了二郎腿,悠哉悠哉地说:“你这个小家伙很机灵,小小年纪就学会用话来搪塞人。不过还是见识浅,以为进了府就只能当奴婢伺候人吗?你看看老周,他为什么立得住脚,就是因为他妹妹是咱们大爷的侍妾,如今有了身孕,家里没有奶奶,她跟当家主母没差。小姑娘长得漂亮,那是能带着家人一飞冲天的,你的眼界要高一些。” 白雪有被恶心到,尽力维持着笑脸:“哪有那么好的运气,实在不敢高攀高想。” “这话说的,倒像是老周说的。”管家忽然冷笑一声:“可惜他话说的再漂亮,妹妹还是进了冯府,如今还是要养冯府鼻息。外头人瞧着他风光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叫他一声阎王爷,实际上也不过是冯家一条狗而已。他读书要志气,最后还不是乖乖低头。毁了半张脸,毁了嗓子,毁了一条腿,才知道什么叫做知趣,小姑娘,你可别学他。” 白雪握紧了拳头,一言不发,她害周叔跑来和这种人渣低头,罪过太大,给什么都还不起。 管家突然动起手来,握住了白雪的手:“你生的真白净,可不像那庄稼地里的小姑娘。” 白雪立即挣扎,握着的手腕无比恶心,恨不得从腰间抽出刀子直接插到对方心口。 十三岁的孩子也下得去手,变态! 139 抓捕 “张管家,人家小姑娘都不愿意,您强求做什么。” 笑盈盈的一声自身后响起,长廊柱子下绕出了一个少年,修长腿,一身蓝衣,施施然的来到二人面前。 白雪认出了来人,正是肖张,她张了张嘴却没说话。 因为肖张并没有看她,摆出一副不认识的样子。 张管家显然忌惮肖张,松开了白雪的手,寒暄道:“张公子,我这也是见不得小姑娘受苦,瞧她面黄肌瘦的,正是需要个好地方养着。我们冯府可从不亏待女人,你瞧那老周当初不也是死活不肯让妹妹进府,毁了一张脸,被打折了一条腿,还闹着要吞碳自杀,非得拿捏着文人的冷傲清高。最后还不是乖乖低头,借着冯府的势头出去生活。” 白雪想杀人。 肖张笑眯眯的说:“冯府真是了不得,难怪这个时候,还能卖我几吨粮,了不起呀。” 张管家十分得意:“我家大爷可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您谈的怎么样?怎么还跑到这地方来了?” “这说了一半儿的话,他侍妾突然胎动,闹着要去生孩子,我也不好在书房里呆着,便出来逛逛,这冯府还挺大,不看见张管家,我都觉得自己迷路了。”肖张左右看看,说:“买粮的事基本谈妥,能否带我去看看粮?” 张管家犹豫了一下,肖张买的粮太多,放置的地方在仓库,不在府内。 肖张恭维了一句:“这点儿小事儿,张管家应该是能做主的吧。” 张管家干干一笑:“也不好耽误了张公子的时间,都怪这小奶奶,挑生孩子的时间都不会。那我领您去瞧瞧,这丫头……” 他有些舍不得白雪,难得见这么标致的小丫头,以他老辣的眼光来看,将来必是个漂亮姑娘。那周奶奶会讨大爷欢心,又记恨自己打摔了老周的腿,这么多年看自己的眼神都不对,可惜他送了多少姑娘都不能分担周奶奶的宠爱。如今这个白雪长得漂亮,人瞅着还机灵,年纪小,简直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肖张一脸了然:“张管家若想带着,那便带出去见见世面,我是无所谓的。” 白雪不吱声,肖张这么说一定有用意。她让徐大哥和孙老实先回去,自个儿随后就回家。 两人有些不放心。 张管家一挥手,又多给了二十斤粮,算是意外之喜。 白雪自嘲的想,自己还真值钱。让他们尽快把粮食押回去,一定要保证安全。 她自个儿倒不担心处境,毕竟有肖张在。 张管家便叫下人备了马车,他大腹便便,不爱骑马,和白雪坐在一辆车里,一路上都在说着高门大户的好处,若是普通的小姑娘,肯定被说得晕头转向,忍不住就对那些钱财动了心。 白雪知道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但凡诱人,皆凶险。她一言不发,神游天外,尽量摆出呆滞的架势。 张管家却认为自己将白雪说得动了心思,十分得意,倒也不动手动脚,毕竟是要献给主子的。 好在这路途很短,便抵达了粮仓,他们围着粮仓看了一圈,白雪快惊呆了。 村民都要饿死,镇子上也都是流民,官府熬着稀粥,一日两顿,保证人最基础的需求,大家都被逼得无路可活。 然而在这镇子上居然有这么多粮仓被堆满。 那都是农民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却不能吃一口,将要被饿死。 肖张突然吟诗一首:“老农家贫在山住,耕种山田三四亩。苗疏税多不得食,输入官仓化为土。岁暮锄犁傍空室,呼儿登山收橡实。西江贾客珠百斛,船中养犬长食肉。” 老翁家贫住在山中,靠耕种三四亩山田为生,田亩少,赋税多,没有吃的。 粮食送进官府的仓库,最后腐烂变质,化为泥土。 一年到头,家中只剩下锄头、犁耙靠在空房子里面,只好叫儿子上山去拾橡子充饥。 从长江西面来的富商的船中,成百上千的珠宝用斛来计量,就连船上养的狗也长年吃肉。 白雪听得心酸,险些便落泪。 张管家听不懂,用帕子擦着额头上的汗,笑眯眯地说:“呦,张公子是商人竟然也识字读书?就听见那些穷酸秀才会做诗。” 肖张皮笑肉不笑:“读书不让人变聪明,但可以没那么蠢。” 张管家微微迷惑,肖张突然回身一踢,管家被一脚踹上了空,然后重重的摔在地上。 肖张掐着腰:“这是你刚才握小姑娘手腕,该挨的那一脚,像我这样的英雄,走哪儿都有救美的机会。” 白雪眼看着突然起了变化,向四周望去,只见官差们突然蜂拥而至,将此粮仓团团围住。 一个身着官袍的男子走了进来。 白雪认识,正是镇子上的县令,她对对方的印象不算太好。 县令对着肖张微微点头:“辛苦了。” 肖张从怀里掏出一本帐册扔了过去:“为人民服务。” 通过这二人短暂的交谈,可以得知,冯家看准机会收粮食,再囤起来,黑市上高价卖出,以此来大肆搜刮民脂民膏,赚了厚厚的一笔。这账本就是肖张从书房里找出来的证据。 已经锁定粮仓的位置,再加上脏账,这些粮食是赃物,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全部由朝廷收缴。 冯家哄抬物价,肯定要付出血的代价。 “我可是冯府的管家——”张管家被官差压了起来,哭嚎着往出拖,一点看不出方才又得瑟又威风八面的样子。 县令说:“抓的就是冯家的人,我要去冯府走一趟,你一起?” 肖张拒绝,指着小姑娘说:“我要送她回家。” 县令看了一眼白雪:“是你呀。”一个小孩子在公堂上应对自如,足以令他印象深刻。 白雪:“见过大人。” 县令:“如果被什么不法男青年骚扰的话,可以来我这报官。” 肖张翻了个大白眼,强调道:“我是英雄救美。白雪,我送你回家。” 白雪跟上了肖张的步伐,两个人出了仓库,外边是明媚的光撒满身。 140 回村求亲 肖张这一次的人设是富家商户公子出来买粮往京都运送,他一身贵公子气息也得搭配着装饰。浅蓝色的长衫,墨绿色的腰带,黑色长靴。靴子上还镶嵌着几块宝石,踩着马鞍上马,伸出手来:“我拉你上来。” 白雪将手递给了他,翻身上马,坐在了肖张身前。 她还是第一次做这种高头大马,不由得有些紧张:“你会骑马吗?” 肖张顿时一笑,拉着缰绳示意马儿奔走:“我当初在长安跑马的时候,骑的可都是战马,饰着金黄的笼头。如今莫府提供的这马虽也不错,与我当初的马却是差远了。” “你那匹马是汗血宝马?”白雪见识浅薄,只听过最好的马就是汗血宝马。 “那倒也不是,我的那匹马是大宛马,它那精瘦的筋骨像刀锋一样突出分明。两耳如斜削的竹片一样尖锐,奔跑起来四蹄生风,疾速轻盈。所向无阻,不怕路途遥远,真可将生死托付于它。”肖张说的时候眼睛都在发烫,“唯一可惜的就是没遇见好主人,我只拿它来玩儿。而它奔腾快捷,让士兵堪托死生,本该是横行万里之外,为国立功的好战马。” 白雪听出了他话里的悲凉,不知从何安慰,便岔开话题:“你在长安骑战马做什么?” “玩啊,我约上一些狐朋狗友,一起去玩,楛木箭和强弓从不离身,拉开弓如满月左右射击,一箭箭中靶心不差毫厘。抬手就能射中飞驰而来的东西,俯身就能打碎箭靶。”肖张吹嘘道。 白雪见过他拉弓斥退老虎,所以稍微有些相信。她说:“拉弓好,可以远程射击杀人。” 肖张突然停下了马,马儿打了个喷儿。 “你跟我想的就是一样。” “你要去杀人?”白雪迟疑着问。 日头偏西,渐渐沉入山的另一侧,光线不在刺目,反而显得有些暗淡。 肖张应了一声,情绪有些低沉。 白雪不禁回头看他,两个人的眼睛正好对上。 肖张望着那双清澈的眸子,心里微微一慌,自个这么说,怕是要吓到小姑娘了。他立马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等我回来,给你买肉吃。” 白雪冷静的问:“要是回不来呢?” 要是回不来,这还真是一个直率的问题。 肖张觉得白雪缺少姑娘最重要的柔婉,她太直接,目的性强,不愿意兜一点弯子,多付出一点价值。 “要是回不来,那就回不来了。” 风吹得格外喧嚣,树叶沙沙作响,被火烤了一天的树叶,反而更加绿油油在道路两侧,土地上沉默又艰难的生着根。 白雪重新坐好,靠在肖张的怀里,去抚摸着马的鬃毛:“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 她看得出来,肖张出身不一般,初见那次那般狼狈,定是家族发生变故,身上背负着血海深仇。 她不会劝肖张放弃,毕竟痛苦折磨的是肖张。人和人是不同的,肖张要猛烈的迎接暴风雪,她要躲在地底苟延残喘强。 “可以呀,还读过司马迁,小姑娘在老周那儿学的?” “别人不说,我真不知道周叔是个读书人。他被欺负的好惨,今日还为了我低头,我心中有愧。若县令要收拾冯家,你可否帮我保一保周叔?”白雪轻声说。 “你放心,咱们这个县令是干实事儿的,心明眼亮。老周虽然是贩卖私盐,可百姓的确是吃不起官盐,没人会管他的。而且你知道我是怎么拿到账簿的吗?是老周的妹妹跑到了书房,然后突然说要生了,冯大抱着她冲出去的时候,她指着一个花瓶。” “即使多年深陷囚牢,也从未屈服。”白雪心有戚戚焉。 肖张重新驾马,两个人若无其事的继续交谈下去,不再谈方才那么沉重的话题。 白雪一面跟他说的话,一面若有所思。 天擦黑,终于抵达杨柳村。 肖张说:“天太晚了,我就不登门拜访了。” 白雪没有动,沉默了片刻说:“反正你都要去冒险,可否帮我一个忙?” “把我手上的钱都给你?” “不是,你向我提亲吧。”白雪看出身处于这个世界的弱势,她是一个小姑娘,谁都能动点心思,所以这个时候她需要扯起一面大旗。 肖张先是应了一声,随即察觉不对:“什么?” “反正你此番一去,万分凶险,生死未卜。不如做做好事,把我娶了吧。”白雪认真的说。她不想嫁给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也不想生孩子,不想在鬼门关来回乱闯。 然而女子到了十八岁不嫁人会入刑,她必须嫁一次人,嫁给死人是最好的。 肖张却不知白雪这些想法,只以为发生诸多变故小姑娘心里害怕,想找个依靠,便说:“你迟早要嫁个可以交托终生的男人,贸然成了寡妇可不划算。若你此时害怕,无依无靠,我倒是可以向你提亲,若我迟迟不能回来成亲便作罢,也不会影响你将来。” 白雪心想,我巴不得当寡妇。但肖张考虑的这样体贴,她也无法拒绝,便点头道:“那就去我家先提亲吧。” 两人进了杨柳村,月光柔柔的洒在地面上。 街道无人,安静寂寥。 肖张手里牵着马,茫然地看着井然有序的村庄,有些回味不过来味儿。 他在长安时,母亲几次要给他娶个悍妇管一管他,来来回回说了好几遍,事儿也没成。 然后他的亲事,似乎要在某个晚上两个人随意交谈后,草率的被决定。 他有些局促:“父母有之命,媒妁之言,我这儿好像什么都没有。” “无妨,反正也是假的。”白雪不以为然。 肖张渐渐平静下来,也对,反正也是假的。 他去见了陈三娘,诚恳地表达了自己对白雪的喜欢,最后提出求亲,身上没银子,便扯下了腰间两个贵重的莲花并蒂玉佩作为聘礼。 陈三娘原本还在家中忧心忡忡女儿迟迟不归,万万没想到白雪一回来就带来这么大个惊喜。 她欢喜的都要晕过去了。 141 煮粥 第二日一早,白雪家门外便支起了大锅,家家户户出来帮忙熬粥,粥有点儿稀,但那是救命的粮。 家家户户拄着拐棍,搀着家里的老,抱着小的,相互扶持,去了村头。 四口锅支在大柳树下,架着柴生着火,冒着久违的米香,咕咚咕咚冒着大泡,被一碗碗的盛出来,放在木头桌上。 村长责指挥着人群,一人一碗粥老少皆有,端过去的人靠着墙根挨着大树,热乎乎的喝下一碗粥,顿时安抚了五脏六腑,虽然吃的不饱,但是好歹是粮食养神。 不满足的人喝完了一碗粥,还惦记着这股米香味,不住地往锅里瞥,试图再喝一碗, 但是这粥有数,村长一直盯着,不许多拿多占。 年轻的人们吃粥不当饱,年纪大的老人们却渐渐的续足了精神,三五成群的坐在一起,有的感叹日子什么时候能好,有的则关心下一顿是否有粥。 赵虎子的爷爷捧着碗,道:“还以为就要喂了黄土了,没想到还能吃上一口。” 钱氏的公公老陶头老泪纵横,“谁说不是,我这天天听着乌鸦叫,装老(死人)的布衫我都穿上,就等着哪一日一命呜呼。眼下善人施粥,我这老骨头舔着脸的喝一口,真是不想饿着走,滋味难受啊!” 林氏闻言热泪滚滚,随着黄土埋下了夫妻之间的恩怨,道:“可怜我家老歪,就没等到这个时候。” 钱氏扯了她一下,“大家难得心情好,你别这样。”现在这苦难当头,死了人的不止一家,若是在凄凄惨惨起来,那么都得抱头痛哭。 钱氏提醒完她,和自家公公说:“您天天求菩萨保佑,果真灵验了,隔壁住着更有能耐的。” 老陶头腿脚不怎么好,平时就在矮房里呆着,以前白生还在世时,他还过去坐坐。后来成了寡妇的邻居,不但自己不过去,就连孩子也不让过去,免得瓜田李下传出去不好听。他如今禁不住手指都颤抖,“好孩子,你爹的骄傲,如果他活着多高兴。” 有活人不提提死人,钱氏急忙看着陈三娘,说:“雪儿也是三娘的骄傲,更是咱全村的骄傲。” “何止是骄傲,”王婆子喜泣而极,“大灾大难面前,孩子给我们活路,三娘,你养的好闺女。” 陈三娘听着她们不停的夸赞,脸上也是笑容满面。 陈婆婆瞧着她,颤颤巍巍的过去,试探性的说:“三娘,跟你说个事,你看我家永生怎么样?” 陈三娘沉浸在两件喜事当中,心情格外舒爽,嘴巴也甜:“阿婆,你家永生是个能干的,要不是赶上这干旱的年头,我家雪儿说,他培植的那些木耳,一定能够成功。” 陈婆婆一听这话,就大胆的说:“三娘,咱们是一个村出来的,你看,结个亲怎么样?” 陈三娘一听,笑着连连摇头。 林氏放下碗,赶紧凑了过去:“阿婆,这雪儿才十三岁,你家永生大了点儿吧,怎么也得找个年纪相当的,有共同的话还能相互扶持走半生。” 她家李三虎今年十五,话里话外透着心思。 陈婆婆不爱听,大声道:“我就是十四成亲的,和永生的爷爷也差了十来岁,永生才大雪儿六岁,怎么就大了呢?别不是你家也看上了白雪,就这么诋毁我家永生。这一家女儿百家求,你说你的,我说我的。” 陈婆婆这话一说出来,周围的人都听见,好几家有年轻小伙子的婆娘都过来,都想给自家儿子说这门亲。 十三岁的小姑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该是能议论亲事了。 陈三娘虽然乐见自家姑娘受欢迎,但也不兜圈子,在怀里小心翼翼的拿出一物,翻开一层又一层:“你们都来晚了,我家的雪定亲了。那孩子回老家去告知亡故的父母,回来就成亲。” 大家都惊了一下,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林氏诧异道:“三娘,我们离得这么近,怎么没听说你给白雪定亲,这定的是哪户人家?” “镇子上大户人家做工,昨天晚上来提的亲,你们看这是定亲的信物。”陈三娘纸包纸裹的把玉佩打开,那是并蒂莲花的纹样,雕刻的极其细致,两个玉佩放在一处刚好能衔接上。若是分开,未免显得孤独。 一块温润的玉佩看着就价值不菲,村里没人带玉佩,但村长见过镇子上大户人家才能佩戴的。 村长说:“这是好东西,玉在镇子上值钱,至少能卖一两银子。” 众人纷纷惊讶,居然这么贵。 这还只是提亲,等着真正成亲的时候,还有一批聘礼呢。 “三娘,那得恭喜你。”首先道贺的是钱氏,接着是徐家嫂子。 只有徐二娘脸色一变,“那个男子可是叫肖张?” 陈三娘不知道其中的内情,还笑着道:“你怎么知道?” 徐二娘粉色袖子下的手紧紧的攥着,指甲盖儿深深的抠入了肉里,仿佛是在抠着别人的肉。 “白雪怎么能这么做?周铁柱一心为了她,她却定了别人的亲。” 宋婆子正瞧不起别人的趋炎附势,冷不丁的就听到徐二娘这话,急忙上前说道:“二娘,你这是从哪听说的,我这个当娘的可都不知道。再者说,定亲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人自己登门说亲。” 宋婆子满眼的嫌弃,一个连媒人都请不起的穷小子,也就寡妇想的少,敢答应。 陈三娘不喜她诋毁肖张,道:“自己登门诚意更足,更何况孩子没有父母,也不确定我能不能答应,提了亲才知道我的心意。我应了那句话,丈母娘看姑爷,越看越喜欢。” “那你就喜欢着吧,还不知道下一顿一家人死活呢。”宋婆子攥掐痛处的说着,怎么痛快怎么来。 好多人受了白雪的恩惠,这个时候当然站在白家这一旁。 “宋婆子,别吃不着葡萄嫌葡萄酸,雪儿的本事能耐,全村人看着呢。” “就是,诅咒她一家人饿死,那我们岂不死的更早。” 宋婆子一句话惹来众怒。 就连村长都不喜:“喝水不忘打井人呢,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142 偷吃辣椒 宋婆子生气,可是不敢反驳自家老头子的话,堵着一口气,一扭身儿回了家。 气氛突然冷了下来,徐老大想了想,开始说镇子上的经历,表达当时的不容易。 孙老实在人群里,记忆犹新两件事,一个是被土匪打,另一个是见到周阎王。他抹着嘴说:“那可是真吓人,那强盗就是狠,拿着棍子狠狠的抽,我到现在后背都疼,谁能想到白雪胆子那么大,拿着刀就挟持了其中一个当人质。还和山匪讲条件,最后只交出去四个兔子。还有那买了兔子的老周,鬼泣森森的太吓人,要不是为了这口吃的,我都能跑。” 说起老周,村子里的人也不算陌生,基本上在他那儿买过粗盐,也知道这个人称为周阎王,有着一张比冰都冷的脸,比阎王还阴森的面容。这粮就是他帮着换取的,也不知白雪怎么说动的老周。 百姓一个个都看着白雪,觉得真是难为了她。 白雪备受瞩目,只是淡定的笑了笑,忙里忙外的收拾东西。 年轻的男子直接就惋惜,“这么好的姑娘居然外嫁,咱们怎没这眼光。” 李三虎更直接,“简直是村里的损失。” 有人拍周铁柱,半是看热闹的说:“你娘真没眼光。” 周铁柱紧绷绷的一张脸不说话,只是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 徐二娘心里正不痛快,看周铁柱觉得他越发的窝囊。而更让她生气的是他哥,居然把白雪捧成了英雄,这真是扎她的心。 村里的小姑娘个个崇拜白雪,凑到跟前围着转。 从前享受着被包围待遇的是徐二娘,这让她心里那条嫉妒的毒舌加快速度孵化出来,焦急的很,暗恨白雪对肖张捷足先登,没心思在这里瞧着,跟宋婆子回了东头。 没有人能得到所有人的敬佩,有人喜爱,就有人讨厌。 白雪对于那些诸多视线不以为然,将碗都收起来后,让娘打水刷碗刷锅。 陈三娘正和一群妇人说话,闻言小心翼翼的将玉佩收起来,进院儿里去打水,提着桶出来,道:“家里水井这些日子混的不行,就今天熬粥我放着沉淀一会儿,刷碗也得等一会儿。” 村长一听这话,打了声招呼就进院儿,看了看白家的井,他年纪大了,试图下井老腰受不住。 周铁柱主动说下去看看,用了大概一炷香,爬上来的时候一脸忧虑:“爹,底下也就一米深的水,全是淤泥。” 钱氏就说:“咱们那条活水的河,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大家看没看到石头块子一个个露出来,就连青蛙都在搬家。” “那是水位下降了。”村长抽了一口大烟,大家饿的吃不上饭已经快被折腾死,结果老天还不降雨。 大家都跟着涌进了院儿里,里里外外都是人,听着谈话个个忧心忡忡:“这井打的格外深,如果井里都没水,咱往后喝什么水?” 议论声此起彼伏。 李三虎在人群里站着,插不上什么话,肝站着有些累,偷瞄上了白雪家园子,尤其是看到有红有绿的果实,偷偷摘了两个放在怀里,还趁人不注意的吃了一个红的。 也就在村长说这水位下降,他“嗷”的一声窜出了人群,嘴里使劲的吐着红色的东西,然后用手不停的去抓嘴。 林氏不明白小儿子这是怎么,刚刚没了老伴可不能丢了儿子,赶紧哭喊着跑过去问“怎么回事”。 李三虎感觉嘴里火辣辣的疼,眼泪都出来了话语不清。 他又急着用手抓嘴里的东西,胡乱的又在脸上摸着,没一会脸红了,火辣辣的疼着还发肿。 “三娘,你家这院里中邪了吗,我家三儿这是怎么了?” 老百姓很信鬼神,有人看到他的行为,道:“他偷了白雪家的东西。” 白雪知道他怎么回事,想说叫你偷嘴。但是这话没直说,顺着那个邻居的话,敲山震虎:“我家的东西不能随便碰,拿了给我放回去。” 现在偷辣椒,那么她拿回这些粮食呢? 林氏想起白家莫名其妙死去的那个男人,很害怕自己的儿子没了命,哀求道:“雪儿好白雪,赶快救救我家三虎,保证以后他都不敢这么做了。” 白雪看着其他的百姓,不少人眼神瑟缩,手里丢了东西在地里,明显不止李三虎一个人偷了辣椒。 村长怒喝,“你们怎么能这样?赶快都出去。” 百姓吓得灰溜溜的,尤其是手脚不干净的,走得格外快,像是有鬼撵似的。 白雪把掉在地上的辣椒捡起来,心情颇不是滋味。 村长道:“雪儿你放心,绝对不会有下次。” 白雪没言语,脸色冷冷的。 林氏还在担心着李三虎,使劲的照着李三虎的背上打了两下,“你个小兔崽子,手脚怎么能这么不干净?赶快给雪赔礼道歉。” 李三虎胡乱的揉搓着脸,眼睛也摸到了辣椒,红肿的跟个兔子一样,看着白雪道:“小姑奶奶,我真的不敢了,以后我给你家当门神,谁来了我给谁打出去。” 别看他惧怕肖张,村子里边他还不怕谁。 白雪冷了他一眼,回屋找出家里的醋,让李三虎喝了一口,又擦了擦脸,说:“这东西能缓解,但是你自己还得遭点罪,过几个时辰会没事。” 李三虎哭得像个孩子:“我真的会没事?我不会死吧?”他担心自己没饿死,再死在自己欠嘴上。 白雪心情不好不回答,林氏担心着把他领了回去,路过的百姓都看着他的残样,一个个小声议论着不能拿白雪家东西。 白雪面色波澜不惊,心里想着夜晚能睡个安稳觉。 村长担心白雪生气,道:“回头我让他们再长长记性,只是你家的井可怎么办?这一天上下午的八锅粥,没水可是不行。” “那就挑水吧。”陈三娘道:“只是我这孤儿寡妇……” 村长摆了摆手,“村里有人挑,就是白雪,还能出去换粮吗?” 村长跟前跟后一直没走,就是想知道还能不能换粮,毕竟这些粮村里喝粥也就能坚持一星期,而秋收要在一个月之后。 143 求雨 白雪想到打折胳膊袖里藏的老周,果断的摇了摇头:“村长,这粮食是在镇子上冯家换的,而我出来的时候,官家把冯家包围了。” 村长听着解恨,气着说:“这就是卖黑粮的下场。”说完后也忧愁,村子上下的人可怎么办。 “雪儿,哪儿还能换粮?”村长脸有些红。凡事儿都找孩子,当大人的脸都丢没了。 白雪沉思片刻,反问道:“村长,没水怎么解决?” 人不吃饭就喝水还能挺个七天,可如果人不喝水连三天都挺不过,他们一直在挨饿这问题上,却忽略了干旱导致缺水。 站在院外的百姓本来挨饿就心慌,如今又听说这个没水的问题,呼啦一下又围到院子前。 村长心思沉重,“这是一个严重的问题。” 这个问题甚至比缺粮都严重,缺了雨水不但会毁了庄稼一季,也能毁了这里所有的人。 眼下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费,百姓懂了的摸眼泪,有人绝望有人骂天,反正表达着各自的情绪。 钱氏唉声叹气:“老天再这么不下雨,咱们的秧苗怕是不成。” 徐嫂子也是长吁短叹:“我家的稻田里天天靠挑水,可是那毕竟是少亩的稻田,像咱们大田里的麦子,这可如何是好?” 赵虎子的爷爷拉长了哀调:“天啊,你就不能降一场雨吗?” “再不下雨真是天逼人死啊!我们没有活路了。” 整整一个多月没有下雨,饿得要死的人,也没顾得上地里,毕竟是靠天吃饭,天不下雨人又能怎么样。 一个个唉声叹气,刚刚喝粥的喜气一下子淹没,百姓们想到不下雨的恐慌,一点不亚于饿着肚子。 “村长,这可怎么办?” “村长,你倒是说话呀?” “村长,村长,我们求求雨吧,如果老天爷再不下雨,庄家彻底的毁了,我们也会彻底的完了。” 稻苗肥壮正等着杨花吐穗,苗都要枯死了,却是响晴的天不下一丝雨。 可恨苍天不顾人们渴雨的急切心情,让残霞把要下雨的白虹冲断,云朵向南飘去。 他们注视着那片白云,盼望能在人间降下三尺好雨。 村长感叹着屋漏偏逢连夜雨,道:“以前也是求过雨的,但是……” 随着村长的这句话,大家都看向了走出来的林氏。 林氏刚刚送了她儿子回去,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要求雨。” “那就求雨。”林氏说完突然想起,往年都是李老歪求雨,今年这个人死了。 “我来吧。”李大虎站了出来,“我看到过我爹求雨,家里求雨的道具也全,村长就说说什么时候好,我来安排。” 村长看着他年纪轻轻,有些不放心。 林氏惨白一张脸:“我家大虎一直给他爹打着下手,准行。” 有了这句准行的话,没有选择的百姓选择相信。 事不宜迟,做饭的井水都打不出来,溪水干涸迟早的事情。更何况求雨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求下来,大家一致决定早做准备。 李大虎回家拿来道具,百姓马上变得活动起来,回家各自做了准备,没一会都回来规规矩矩、连大带小跪了一路,就在这阳光炙热之下。 白雪默不作声的看着,没有加入求雨的行列,季节变化可不是人的信仰之力能改变的。她觉得与其去求雨,不如在家一动不动减少粮食消化。 林氏拿来的大碗,并不十分的圆也不细腻,还赶不上白雪买的,明显是用挖来的陶土自己做的坯子,在用柴火烧成的。 由于技术不稳定,有的一面烧出了薄薄的釉彩,有的地方摸着磨手。 将碗在桌子上摆放一排,往后又放置了一些东西,一把木剑,供奉着陶土制作的神灵。 白雪猜测,那应该是个土龙,头有角身有鳞身下有鸡爪。 土龙面前摆着两个土桶,里边插上了花。 瞧着那花还是她家的,白云还在往里插着。 林氏还嚷嚷的问:“谁家有鸡蛋,这没有猪头也得有点荤腥吧。” “猪头是别想,我家的猪都饿死,早就吃掉了。”王婆子接了她的话,“你家的呢?” “跑了。”林氏道:“就剩下一个母猪,饿的不行想杀了吃,结果都没力气按住,不知道跑哪去了。” 这话被村里人听着,又有了一番小心思,如果能够逮到猪…… “你们想都别想,我家天天在找着。”林氏看着饿鬼们的眼神,警告道。 村长督促着赶快求雨,“别说些没用的,童男童女呢?” 村长这么一问,白雪心里咯噔了一下,她在电视里看过古代求雨,童男童女最后被扔进了江河,那是何其残忍的一幕。 她有心阻止一下,想说这种做法太过愚昧,结果就看着陈三娘抱出了白羊,由于孩子小坐不住,陈三娘抱着她坐在凳子上,脸上没有任何的焦虑。 白雪:“……” “有了女娃子,还差个男孩?”村长催促了一句,“谁家还有这么大的男娃?” 这么一问人群里就有了哭声,好几家这么大的孩子都被饿死。 村长叹了口气:“那就找个大点儿的。” “我来。” “我来。” 白云和赵虎子争上,都要做这个童男。 白雪意识到这个童男童女和自己想象的不一样,于是并不说话,只是观望着。 李大虎不知道什么时候带了一个青面獠牙的面具,挥舞着手里的木剑,时不时的去挑挑所谓的贡品。然后再迈着阔步,张牙舞爪:“龙王爷,美酒美花童男童女已经供奉在你的面前,您老睁开水井的双眸,看看呀。” 白雪在柳树下瞧着,跟电视剧里看的不一样,看的也算津津有味。 李大虎接连唱念着一些听不懂的词,从中午持续到晚上,让百姓不停的跪拜着。 百姓们就喝了一碗粥,渐渐的有人支撑不住,晕倒趴在了地上。 李大虎见机,“龙王爷,你看我们这些贫苦的百姓多么心诚,有道是心诚则灵,你赶快给我们降雨啊!哇哇哇……” 他这么一喊叫,白羊直接被吓哭,这孩子一直瘪瘪嘴的看着李大虎的鬼面具。 孩子的哭声好像是一种什么警示,马上,百姓们都跟着变了脸。 李大虎更是说道:“既然龙王爷不降雨,那么我们就留下你的分身,直到你降雨再给你重塑泥身。” 他说到这里,率先举起了剑,直接指向了那有角的龙,一箭一箭的刺上去。 百姓看天没有任何的变化,夕阳见斜金乌日下。 “我来,留下龙王爷。” 林氏手里突然多了一个石块,然后猛地去击打龙头,大概是烧的比较结实,几下子她只打掉了一个角。其他的村妇一看,纷纷从怀里掏出一块石头,直接上阵,嘴里说着,留下龙王爷的分身降雨。 妇女的力量似乎有些小,砸了半天没砸坏。 村长直接上,端起了土龙摔在地下,于是前后有人上去击打,很快这个土龙被敲打的粉碎。 百姓们直接生起了一堆火,围绕着喊唱着,“龙王爷热不热,热了你就下雨吧!” 他们反反复复的念叨,诚心诚意,而那童男童女已经是没事的人,陈三娘哄着白羊已经进了屋,白云也变成了击打龙王爷的分身的一份子,同样唱念着,“龙王爷你热不热,热了你就下雨吧!” 白雪:“……”你们的心真诚。她一言难尽的问:“大家都是这么求雨的吗?” 林氏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也不都是。我家那村儿碰见干旱,村长就领着人去水里抓龙王。抓到的第一个就是龙王,有时是鲤鱼,有时是王八。给它供奉起来,奉上瓜果肉类,祈求下雨。” 白雪觉得这也算是一种正常的求雨方式。 林氏继续说:“要是供奉一天还不下雨,就把龙王炖了吃了,再去湖里找新的龙王。” 白雪心想,你们对神灵的敬畏可真短暂。 村长过来招呼道:“白雪儿,一会还得熬点稀粥,一锅里放两把米就行。” 白雪看着湿透衣襟的百姓,点头应下:“我这就去。” 这么卖力的求雨,好像真有点儿效果,阵阵凉风吹来抚着面,温柔的像是情人的抚摸。 百姓们是一阵欢呼,就期盼着雨早点下来,所以烤着那一堆碎土越发的卖力,轮番上阵唱歌。 徐大哥不知道什么时候回了一趟家,在白雪他们熬粥的时候,每锅里撒了两把米,然后让白雪不要声张。 白雪在心里叹了口气,每个人都在悄悄的善良。 晚上吃粥时,粥也格外的稠,不是米熬碎了才有的效果,这是真的米多。 百姓们一边吃着,一边望着天空。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夜晚看到了阴云布满了天空,区别于黑夜的黑,带着浓厚的乌云还有雷声滚滚,惊雷破空,仿佛要拔走蓬莱三山,暴雨倾泻,就像那百川冲决堤岸。 百姓们欢呼着,甚至不嫌脏的跪在雨水里,喝着带着泥巴的水。 雨,大自然的恩赐,万物赖以生存。 144 挺过来了 饥饿的老鼠绕着炕窜来窜去,蝙蝠围着昏黑的油灯上下翻舞。 狂风夹带着松涛,犹如汹涌波涛般放声呼啸;大雨瓢泼而下,急促地敲打着屋顶;糊窗纸被风撕裂,发出呼啦啦的声音。 陈三娘面黄肌瘦,脸无二两肉,笑着说:“雪儿,咱们挺过来了。” 白雪应了一声。 大雨过后的第三天,烈日再次升在了高空,让八月的天空充满着潮湿的炙热。 也由于有这样的潮湿和炙热,野菜一夜之间钻出来,久违了的蘑菇冒出来,就连陈永生嫁接的木耳段也长出了新木耳,带的绑着的树上都是新长的木耳,密密麻麻爬满了树。 这样的一座小山孕育着新的生机,一起喝过粥的百姓开始上山,四处寻找着山上的野菜蘑菇。 百姓高兴不已,采了蘑菇都送到白雪家,陈永生也会把晾晒过的木耳拿过来。 白雪也没辜负他们的期望,一天一顿蘑菇粥,一顿蘑菇汤,而且不管粥还是汤,里边都是泛着油花,在拌上木耳小咸菜,好吃又利口。 这样的一粥一汤一咸菜或是野菜,居然坚持到了秋收时间。 很多人纳闷,这粥怎么能熬这么长的时间? 只有白雪知道,除了她家偷偷添了米,还有徐家、村长家也都在添了米。 白雪没在拿兔子去换粮,秋收的那些天她熬的是兔肉粥,百姓成片儿的收着地,不论是谁家的,打了粮各家归各家。 白家不断的收到了各户人家送来的粮,村长那早就规定好每家还多少粮,绝不让她的兔子白死。 百姓不怕苦,粮食少,喝粥也能熬过去,只要给点野菜就能坚强的活下去。 他们就怕一点希望都没有。 杨柳村戒备的很严,壮年们三五成群的巡视四周,防止的是山贼盗匪入村儿。 听说附近的几个村庄被血洗,尸横遍野,十室九空,死相惨不忍睹。 眼下杨柳村丰收入库,不得不防,挨饿的滋味谁都知道不好受,所以轮流看守着村庄也尽职,一直没有什么可疑的人来,直到今天有个面黄肌瘦的人突然闯进了村子。 徐老大今天带人值守,看着衣衫褴褛的人,问道:“你们是借过村庄吗?如果是,我可以派人直接送你出村。” 来人摇头:“我是你们村长的旧相识。我是上河村儿的,来求你们村长。” 几个人一听,相互看了看,“听说上河村遇了劫匪,已经……” “全村覆灭是么?我侥幸活了下来。”这个人笑了笑,但是笑得比哭都难看。 徐大哥是个心软的汉子,对于有求于村长的事情也做不了主,于是去找了村长。 村长看到这个人,不可置信地拉着他的手,“于大哥,你怎么来了?” 上河村到杨柳村,途经六七个村庄,沿途二三百里的路程,这人明显是走着来的,因为脚下的鞋已经破的不成个样子。一看到村长周同是老泪纵横,“周兄弟,我还能见着你。” 村长也感叹,“好多年没见,你发生了什么?” 来人摇头,哽咽的说不出个话。 村长热泪盈眶,年轻时两个人当过大头兵,有过生死的情谊。后来国家没有了战乱放他们回来,书信往来停止在三个月前,但是已经是几十年没见。 他们感动的不止于多年不见,有着更大的伤感。 老于道:“周兄弟,我不远百里来找你是求你帮个忙,无论如何你不要拒绝。” 村长不知如何回复,想着他们村子刚刚挺过来,回头还得应付税收,如果是个人的问题好解决,如果牵扯整个村子他难答应。 老于到底看出了他的想法,说:“我不是来借粮的,我们的村里虽然收成不好,但是今年还有余粮。” “那是什么事?”村长问,他和老于私交很好,若是私人他肯定会帮忙。 “周兄弟,我看着你村子里的人不少,能否借我几个壮汉出来掩埋尸体。附近的几个村子没多少人,就你这看着还好,所以我来借人埋尸。”老于抹了把湿润的眼睛,说:“咱们都在战场上待过,知道尸体不掩埋容易有严重后果的。” 村长慎重的点头,道:“我这村里的人,不少都是来自别的村,挨饿的时候也没顾得上,该帮这个忙。” 老于感激不尽,说了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十室九空,易子而食。 “不是说有强盗吗?” “哪里是什么土匪进村,完全是挨饿的村民四处找吃的,最后被饿疯……”老于惨然一笑。说的事让人骇然,杨柳村如果不是解决了挨饿的事情,那么今日也要落到被收尸的地步。 徐老大他们听着老于讲,从几个人听着,到几十人听着,一直从天明听到了天黑,周边村子的消息也就传到了各家, 杨柳村是后来组建的村,逃荒逃兵役等等原因,渐渐人口多起,被朝廷承认,但大家和其他村庄也是关系很密切的,尤其是上了年纪的人。 老于一说找人埋尸,陈婆婆听说就泪湿了双眼,直接让自己的孙子陈永生去。 林氏更是听说了陈家庄大难,让自己的两个儿子去收尸,还不忘来找陈三娘。 陈三娘一直在家中收拾屋子,她家没男人,一般要出体力活的时候,直接无视她家。她忙着和白雪穿着火红的辣椒,一串一串的挂在她家的房前,远远看着火红好看,好像是天边的火烧云。 “三娘,咱们的娘家好像要没了。”林氏哭哭啼啼脸上全是泪,她家老歪死的时候她就伤心一回,如今伤心成这个样子是因为家有老娘兄弟。 陈三娘分外冷静:“咱们死里逃生,他们逃不出来也是有可能的,你节哀顺变。” 白雪有时觉得娘柔弱,有时候娘又很冷酷。 陈三娘最心软,面对大灾难却能很平静的接受。也许是坎坷半生,早就看透了这颠簸的人生。 反倒是林氏平日里张牙舞爪,遇见事爱谁都慌,坐在白家的板凳上狠狠的哭了一场。 灾难面前,人太渺小,狠狠哭一场就是能做的全部事情。 145 夜半哭声 夜风习习,九月的风泛着凉意,漫山遍野的野草枯萎,寒露凄风刮着草,正是靡靡秋已夕,凄凄风露交的时节。 白雪躺在土炕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听着风吹房檐声瑟瑟呼啸,声音里都透着冷,就抓紧了被子想要盖上耳朵,省得影响自己睡觉。 可就在这时,啪啪的拍门声伴随着哭声幽幽的传来,白雪身子一抖,直接坐了起来。 陈三娘也睡不着觉,起身披了件衣服:“准是谁家又得了信,这苦难的一年啊!” 时不时的有人半夜哭嚎,声音苍白无力,哭着残酷的现实。 白雪侧耳听了片刻,翻身下地,“不对,这谁家的孩子砸咱家的门?” 此时已经接近午夜,这么大的孩子吃饱喝足睡眠正好,不是家里有的急事,谁会来砸他家的门。 “我去看看。”陈三娘起来,穿好了衣服鞋袜往出走。白雪不放心后边跟了去,没到门前,敲门的声和哭声再度传来。 “姐姐,白雪姐姐,快开门啊,救命啊!救命啊……”凄惨的声音带着声嘶力竭,一声一声揪着人的心。 陈三娘要去开门,白雪道:“顾三么?” “姐姐,姐姐,我是顾三。” 白雪心里一凉,门已经打开,凉凉的夜风当中,一个蓬头垢面的孩子,红肿着桃子一般的眼睛,哭的鼻涕眼泪一大把,光着一只泥脚穿着一只鞋,瘦的如刀的脸上希翼又紧张的看着白雪。 “顾三,你怎么跑来了?” 顾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姐姐,我二哥快要死了。” 白雪一听这话没动,最近要死的人太多,不是她已经被麻木,而是有些时候自己太渺小。 她拼尽全力,村里还是三天两头有人被掩埋。 “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雪把他拉了起来,“别哭说清楚。” 顾三道:“姐姐,我能路上跟你说吗?你能帮我去救救二哥吗?” 陈三娘一直在一旁听着,看着凄凄惨惨的孩子她也动容,但是女儿大晚上跟着一个孩子走,无论如何她也不放心。 “顾三,你跟婶子进屋来,天亮了再走。” 顾三声音哽咽,再一次跪在地下,“婶子,姐姐,我跑来的时候哥哥已经不行了,他的嘴好紫,他的脸好冷。” 白雪借着月光看得清楚,顾三跑丢了鞋,脚已经磨破,血水和泥沾着脚底,在他跪下的时候格外的清晰。 从镇子上到村里这么远的路,一个半大孩子硬生生挺了过来,不知什么时候跑丢了鞋,忍着疼痛坚持,全是心里的恐惧战胜着疼痛。 白雪哪怕心里再坚硬,此刻也动容。“娘,我跟他去看看。” 陈三娘不放心:“叫上白云跟你去。” 白雪摇头:“我去找一下孙叔,或许能给我一个面子,送我们进镇子。” 陈三娘连忙点点头,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把怀里的玉佩拿了出来:“你有事找肖张!” 白雪心想,这个人报仇雪恨去了,必然不在镇子上。不过也拿过了玉佩让陈三娘安心,又找了白云的鞋子给顾三穿上,两个人才去找孙老实。 这个时候正睡得香,白雪还是敲开了孙家的门,看着来开门的孙老实,她很迁就的说:“叔,劳烦您送我一趟,我车钱付你五倍。” 孙老实看了一眼白雪,又看了一脸肿胀的顾三,二话没说的回去套车,只是上车的时候扔过了两个棒子,明显是怕路上不安全。 牛车上,白雪这才开始问事情的来龙去脉。 “顾二怎么受的伤?” 顾三讲起这个泪水涟涟,“我哥去捕蛇,结果被蛇咬了。” 白雪一听脸都变色,想起那冰凉凉的东西,浑身都不自在。 “他不是说遇到了你叔叔谋了生吗?难道就是去捕蛇?” 顾三点了点头,“我那叔叔是个捕蛇人,说是捕蛇就能够让我们不饿,而且捕到的蛇越毒越能卖到高价钱,所以我哥捕蛇去了。” 白雪一下子想到了几个月前顾二儿来的时候,说他有了新的谋生之路,那个时候她还替他高兴,却不曾想是这么危险的行业。 白雪闭上眼睛,“这世道逼着人死。” 顾三恐慌不安:“姐姐,我哥哥会不会死?” 白雪不清楚,她是厨师,没学过医,就算是学医,如今这个年代药物匮乏,也很难救治被毒蛇咬了的人。 她已经做好了给顾二收尸的准备。 顾三低着头流着泪:“哥哥也是为了我们活命,但是那个叔叔不是人,拿了我哥哥拼命捕回来的蛇,也不顾我哥的死活就跑了。” 赶着牛车的孙老实也听了个明白,“顾三,你那个叔叔是个捕蛇人,大概是害怕自己捕蛇危险,所以才让你哥去捕蛇。” 白雪问:“叔知道这个事情?” 孙老实道:“以前听人说过,有一类人可以不交赋税,其中捕蛇人就是一类。他们把捕来的毒蛇上交朝廷,换来的银子吃喝不愁,就是捕蛇的时候格外的危险,弄不好瞬时间丧命。顾三说的这个叔叔大概也是这个顾虑,但是又不想丢了捕蛇人的职位,所以才花钱糊弄不懂的孩子,先给了一些吃喝,言语哄骗再帮着去卖命。” 白雪咬着牙:“这个人渣,那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 顾三躲在白雪的怀里瑟缩着:“叔叔说捕到了蛇吃喝不愁。” 孙老实叹了口气:“要是真的被毒蛇咬了,可是难活了。” 顾三听着这个哭的更是伤心,无助的看着白雪,嗓子都在发抖:“怎么办呢?” 白雪咬着自己的唇角,能怎么办呢?只想问清楚:“你知道是什么蛇吗?” 她要判断一下中了什么蛇毒,毕竟上学的时候,还是看过一些毒蛇图片的。 顾三仔细的想了一下,“我看着那个叔叔往罐子里装蛇,好像是黑色的身体白色的花纹……” 白雪听到这里脑袋嗡的一下,她绝对没有想到,顾二抓的是蛇中毒王,那是在现代耽误了治疗都会死的剧毒。 146 顾二将死 晨雾蒙蒙水天相接,夜空的星辰如同千帆而过,一辆牛车驶进了镇子,在这个即将走过丑时的夜晚,镇子上格外的寂静。 牛车目的性很强的走进了深巷穷门出,跳下牛车的顾三直接推开了门,往里跑的喊着,“白雪姐姐来了,白雪姐姐来了。” 白雪没有迈步,进去跟孙老实说:“叔先等我一会儿,我进去看看情况。” “你去吧。”他要在外边看着牛车,不然很想进去看看顾二。 白雪没有在耽搁,快速就走进了阴暗幽冷的小屋子。 屋子里家徒四壁,一铺炕上躺着瘦弱的顾二,眼睛没睁,嘴唇发紫,被沉甸甸的被子盖着,好像随时都能够压断气一般。 白雪过去,借着点起来的幽暗的煤油灯,看着灯下脸色铁青的少年,呼吸弱弱。几个惊恐的如同兔子一般的孩子,看见她“哇”的一声哭了。 “姐姐。” “白雪姐姐。” “姐姐救救哥哥。” 他们哭得脸上皱巴巴,一人一句的说着。 他们本是不敢哭的,因为没有大人的时候,他们就是大人。 直到白雪来了他们可以放心的哭了,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像个孩子一样的惶恐。 白雪顾不上安慰他们,看着昏迷的顾二,喊:“顾二,顾二,能听到我说话吗?” 顾二显然是有着直觉,但是他的眼睛睁不开似的,只是发青的嘴唇颤了颤,声音细弱蚊蝇的说:“东……东家。” 白雪也就听到了这两个字,他说的十分的费劲,但是泪珠颗颗的滚落,还要再说着什么。 几个孩子紧张瑟缩的看着,想要哭又怕吵着他,神情惶恐不安的很。 “哥哥会死吗?” “大人说死是不吉利的话,不能说。” 白雪检查了顾二受伤的胳膊,伤口有些发炎,用麻绳将伤口上部的胳膊扎了起来。 这也是顾二没有被毒死的主要原因。 白雪不敢再耽误,急忙在身上找来了锋利的刀,嘱咐几个孩子:“顾三,你们抱着他别让他动。” 几个孩子听话的照办,白雪就快速的将伤口切开,刀划开皮肉发出闷响,乌黑的鲜血往出涌。 昏迷的顾二身体都在抽动,额头上立马冒了细汗,隐隐从喉咙里传出几声闷哼。 白雪使劲的挤着伤口,把毒血都挤出来,直到无论多用力伤口都不在流血。 白雪把麻绳解开,看着伤口周围又充血后,赶紧的又再次把顾二的胳膊扎紧,反复的排毒,直到看到了红色的血,才松了口气。 白雪满头大汗,因为累也因为害怕。 顾二的脸色缓和了一点,发紫的嘴唇也退了一些颜色,几个孩子给他喂米汤,他攒了些力气,终于睁开了眼,已经是雾气蒙蒙。 顾三看他睁开眼睛大喜过望,“姐,我哥是不是没事了?” 白雪没有说话,看着这个一贫如洗的家,看着几个蓬头垢面的孩子个个红肿着眼睛。 她的胸口有一块巨石在压着,很沉重。 顾二虚弱的要水,李二急忙跑去端来,拿了粗钝的木勺子,一点点沿着嘴角给他往里倒。 顾二连动一动唇的力气都没有,水渗透进去一点,流出来一些,像是跟木头人一样没有生气儿。 几个孩子认认真真的往里喂水。 白雪相信即便是顾二死去,他们都会当成活人来照顾。 白雪擦了额头的汗,看了一眼外边灰蒙蒙的天,道:“我去给他找大夫,你们别再动他。” 顾三一听去找大夫,赶紧的跑了过来,“姐姐,我带你去吧!” 他整日的在镇子上跑,非常熟悉镇子上的环境。 白雪出来,天已经放亮。孙老实赶着牛车在巷口,看见他们出来问了句:“顾二怎么样了?” 顾三回答不了,惶恐的看着白雪。 白雪实话实说:“挺严重的。孙叔,我这一时半会儿回不去,就不让你再等了,回去告诉我娘一声,我晚些回去。” 孙老实点了点头,“那我走了。” 几个人在巷口分道扬镳,顾三带着白雪去了镇子上的一个药堂,早晨的药堂里充斥着药香的味道,一字排开的药柜有药童正在整理。 两人进去找了坐堂的大夫,白雪直接选择了一个白胡子老者,其他的大夫也不理会,各自忙着手上的事情。有的忙里偷闲上下打量他们,有的就露出了鄙夷的笑。 老者头也不抬,“买药,找药童去。” 一个药童刚刚打了一桶水,看着是要打扫一下药堂的内外,听着这话过去,问:“你们买啥药,跟我说。” 白雪没动:“大夫,我的朋友被蛇咬了,我怕动了会影响他的病情,您老能跟我走一趟?” 老者翻了一下眼睛,看了一眼蓬头垢面的顾三,又看了看眼前明丽的小姑娘,道:“出诊是要诊金的,近了五十文钱,远了还要多,你们家大人呢,可是中了蛇毒的?” 两个孩子看着都不大,老者不放心孩子请他出诊,慢悠悠的问着。 顾三赶紧道:“不远的,就在穷巷里,中了毒的是我的哥哥,我家……” 没有大人的话还没有说出口,老者已经皱了皱眉头,“那还救什么?” 住在穷巷里的是什么人?三旬九食不得温饱,哪里有钱来看病。 顾三听着这话都快哭了,“求求您了。” 老者拿出一副银针,自顾自的擦着,“不是我不救,是你们还不知道蛇毒有多难清理,费用有多高,而且也不能保证救了的人就会好,要是不死不活的,只会成为家里的累赘。” 顾三木讷的听完,一个难救一个费用高,直接压塌少年心里最后的稻草,跑到门外蹲在那痛哭。 见惯了生死的药童皱着眉头来踢他一脚,“别在这门口哭。” 大清早的药童嫌晦气。 老者也赶人:“走吧走吧,别影响我一会儿看病。” 白雪却没动,直接拿出了五十文放在桌上。 “花了钱不一定就得回来,救回来了人也不一定完整。你若良心不安,那我来背负罪名,别浪费钱了。”老者淡淡的说。 白雪:“人命要是比五十钱轻,那太贱。您还是帮忙跑一趟吧。” 147 五十两 老者看白雪,重新审视了一下小姑娘,干净整洁不说,十几岁的孩子镇静自若,从始至终不见惊慌。 “那好吧,我跟着瞧瞧,六十钱。”老者就是这药铺的掌柜,他一起身药童就来收钱和拿药箱。 顾三门口听得清楚:“不是五十文吗?” 药童满脸的讥讽,“你那穷巷是个什么味道?心里没个数吗?” 顾三死死的咬着下唇。 白雪又拿了十文过去。 老者提着药箱跟他们来到穷巷,一进屋就眉头紧皱,看着顾三儿端过来的瘸腿凳子,嫌脏的没有坐下,站着望了望躺着的顾二,伸手翻了一下眼皮,问:“知道中了什么毒吗?” 顾三说:“是一条黑白相间的蛇咬的,好像身上还有暗花。” 老者一听摇摇头,“被这种蛇毒咬了还能活着,真是奇迹。”说着问,“咬在了哪里?” 顾三把顾二的胳膊小心翼翼的拿了出来,上面还绑着麻绳勒着已经发炎了的胳膊,还有伤口被处理过。 “难怪活着,知道处理一下。”老者切脉,“蛇毒还没有走到脾胃心肾,但如果接下来不清毒,一切也都是枉费。” 大夫毫无顾虑的说着,没有顾及躺在床上的病者,似乎在这个穷困潦倒的家里,看到的只是苟延残喘的尸体。 白雪道:“大夫,如果买贵药,人能救回来吗?” 老者看了她一眼,明显和这些衣衫褴褛的孩子格格不入。但是细布的衣裙看着也不是富贵人家,提醒了一句,“怕是这药费你们负担不起。” 他说了不止一次,说完已经转身,不想在这个昏暗的屋子里多呆。 白雪跟着他走了出来。 大夫连方子都不给开,屋子里一下子传来了哭声,犹如痛失母爱的小兽,尖锐刺耳的悲鸣着。 老者皱了皱眉,“如果有钱能治还是治得好的,可是这个家……还是各自求生吧。” 白雪:“大夫您给开方子吧。” 老者停下脚步:“小姑娘,你知道这些药有多贵吗?你们负担不起。” 这个家,就是大家胡乱凑在一起的家。 灾难降临,各自求生才是出路,强行去救一个死人,只会把大家都拖累死。 老者见过太多那样的场景,最后感情消磨完,钱也花没,所有人都绝望,那才是最悲惨的。 白雪坚定地说:“我还是有些积蓄的。” 老者伸出了两根手指,“最少五十两。” 五十两银子够白雪一家生活五六年,白雪全部积蓄加在一起也不够五十两。 “要治得趁早,不然大罗神仙下来也治不了。”老者毫不犹豫地离开,显然不觉得白雪会愿意去救。 天已经亮了,阳光洒在身上,半点温暖也无。 热闹的街市人流传动,来来往往,喧闹不休。 身后的破败小屋传来阵阵哭泣,声嘶力竭。 人间仿佛被一条线隔开,悲欢喜乐并不相通。 白雪站在这条交界线上,可以向前一步,也可以后退一步,没谁会责怪她,选择只因她的良心。 其实她的良心不会痛。 她只是和顾二合作过几次,没有更深入的接触。 她非要打肿脸充胖子,也没出去找这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倾家荡产也没有,她自个儿都不值这个钱。 白雪踌躇着,望着天空大大的太阳,刺得眼睛都睁不开。 六十文买不走的人命,五十两就要买走了。 黑漆漆的屋里,哭声凄惨,幼崽的绝望总是最打动人的。 白雪沉默地返回到屋内,来到了床边。 顾二感受着门口的一丝光,看着光影中走来的女子,迷迷糊糊看不真切,含糊不清地说:“白雪,你来了。” 白雪听着他大呼其名,微笑着,“原来你还知道我叫白雪。我问了大夫,能治,你宽心养伤。” 顾二勉强的一笑,“贱命一条……不值。” 白雪特别害怕有一天自己也会说出贱命一条不值这种话。 她的胸口应该是热的,对生命永远怀着敬畏。 顾二伸着手,想要给她擦掉眼泪,却没有足够的力气直接摔了下来。 他看着白雪一言不发,不肯求救,不给任何人增添负担。那双眼睛当中固然有对人间的留恋,也有完全的放弃。 这个世界并没有给他太多的希望。 几个弟弟围着他,他嘱咐:“以后顾三就是哥哥,哥哥要照顾弟弟。” 顾三把眼泪抹干净:“当哥哥就不能哭了。” 当哥哥就像是最高的那根柱子,撑着整个房梁,风吹雨打都不能倒下。 能承担的,他都帮几个弟弟承担了,承担不下来的,就只能能留点儿东西。 顾二睁着一双黯然的眼睛:“西房山的水缸里有米,给东家煮了吃。” 白雪捂着自己的眼睛,眼泪从指缝中滑落。 她去怀里掏帕子,想擦拭一下鼻子,结果摸到了帕子中的玉佩。 她看着这对儿莲花并蒂玉佩,微微走神,紧接着便起身,问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顾三,“你知道那儿有当铺吗?” 顾三惆怅寸断的哭声戛然而止,用脏兮兮的袖子擦着黏糊糊的鼻涕,“我知道。” “走,带我去,顾四你们,照顾好你哥。” 几个哭哭啼啼的孩子还没反应过来,就看着他们风一样的跑出去。 顾三给当铺掌柜跑过几次腿,他一进当铺,掌柜就往出撵。 “没活给你,出去。” “不是来找活儿的,是领人来的。”顾三学着他哥哥的叫法,说:“这是我东家。” “这么小个东家,能干啥?”掌柜的不爱搭理。 白雪也不慌,随意的将自己那枚玉佩拿出来。 肖张没说过玉佩值多少钱,但他是豪门贵胄出身,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呢,在这小镇子上一定是件宝物。 镇子上最大的当铺里边还排着几十个人,典当什么的都有,还有遮遮掩掩看不清东西的,都在这里边站着排队。 掌柜的坐在高高的档口里,很容易就俯视着所有的人,眼神里满满的都是不屑。 他的这个样子并不是自己有多高傲,而是方便他们贬低物品和压价,气势上先压倒了典当的人。 白雪将自己的玉佩举得高高,阳光下,上好的玉泛着莹莹的光,随着丝绦旋转,温润中有着瑰丽的光芒。 掌柜的在当铺后看得清楚,一双眼睛立马放着光,虽然他掩饰的很快,白雪已经捕捉到了眼中。 “哎呀,今天这里的人真多,我还是去别家看看。”白雪踏步就往出走,心里都在数着迈出的步伐。 一,二,三…… “那个小姑娘,你是要当东西吗?我们掌柜的叫你进去。”小二向她连连招手。 白雪才领着顾三走回来。 典当铺有着类似于牢笼一样厚厚的隔栏,大家只透过小孔交流,掌柜的手里捧着茶,头也不抬的问:“当什么?” 白雪不说话,将一对儿玉佩拿在手里,展在自己的手中,静静的不言不语。 掌柜的没听到回答,抬起头,看到了小姑娘脸上静默如井深的眼睛,不由得轻笑:“大户人家的丫头?偷了主子的东西来当,可知道要坐大牢的。” 他说着,看了一眼破破烂烂的顾三,“你又当起了小偷?” 顾三连忙解释,“我们早就不偷了,这是我东家,要当了东西给我哥看病。” 掌柜觉得不足为信:“小小年纪做东家,哪个行当立足啊?” 白雪现在没买卖可谈,“掌柜的操心了,不谈你的买卖,反倒谈我的买卖。这东西不好,没入眼吗?” 掌柜淡笑:“好东西见的多,很少能有入眼的。” 白雪似笑非笑:“您要觉得这生意不好做我就走,正好我还下定不了决心,典当这么好的一对玉佩。” “想当多少?活当还是死当?”掌柜果断进入下一话题。 白雪也干净利落,“活当,能当多少当多少。” 她摒弃了磨磨唧唧,由于是活当,掌柜错失了最大的利益,很失望。 掌柜:“活当可当不了多少钱,你要是死的,我可以多给你一些。” 白雪直接拒绝:“您也看得出来,这是好东西。如果不是家里有急事,我是不会拿出来的。” 掌柜惋惜,给了六十两,并且补充:“你如果想要赎回的话要一百两,可你要是死当的话,我给你二百两。” 如果是一般人就背着钱砸懵,拿了钱就走人。 然而白雪还是坚持活当:“实不相瞒,这是我聘礼,不是家有急事,我是不会往出拿的。” 掌柜遗憾的给她钱,希望白雪家境越来越差,赎不回去。 两个人拿了钱就赶紧去抓药,白雪拎着厚重的钱袋子,心想肖张真是个土豪,出手就是价值两百两的玉佩,从前管他叫冤大头都委屈了,他如今的行为才叫冤大头。 白雪下定决心一定要尽快赚钱去把那枚玉佩赎回来。 她和顾三去了药铺,还找那个白胡子的大夫,给顾二抓了药。 老者还挺意外,郑重地看了白雪好几眼。 二人匆忙返回家中,顾二几乎昏迷,几个孩子已经嗓音沙哑,说不出话的缩在旁边,恐惧畏缩发抖,泪水不停的流着。 顾三推院门进来,还没有进屋就说:“赶快生火熬药,哥哥有救了,哥哥有救了。先拿水后拿柴。” 几个孩子一窝蜂地跑出来帮忙,只留一个最小的守在床边。 小孩子说:“哥你等着,我们来救你啦。” …… 白雪在很长时间都纠结过,自己该不该背上这一百两的债务。 毕竟她家中还有年幼的弟妹,柔弱的娘亲。像这种时不时闹饥荒打仗的年代,一百两能压垮一家人。 她没有家人帮衬,只能自己努力赚钱还了这笔天文数字,可能要吃无数的苦头,在无数个深夜累到合不上眼。 直到顾二身体恢复康健,能够下地走路,露出笑脸。几个孩子围着他打转,勤快的喂兔子,照顾兄长,踩着板凳在锅沿边儿做饭。 直到那个时候白雪才认定自己没有做错。 这就像是在饥荒的时候,她偷偷往大锅煮粥里面添米一样,即使救不了所有人,也想试着努力一下,做到真正的无愧于心。 一个人的性命比六十钱重,也比一百两重。不能因为价格的叠加,就认为人命贱。这是她生活在红旗下,一直以来受到的教育。 白雪不保证会去倾家荡产的救每一个人,可至少为顾二努力一把。 一个家没散,一个长工直接签了卖身契。 两个人在泥地上,签了这样一份卖身契。 顾二保证,一辈子都给白雪打工,不要工钱,还不偷钱。 白雪教他写“顾二”这两个字。 顾二学“白雪”这两个字怎么写。 白雪最后写了“肖张”,说:“他才是救你的人。” 148 再做生意 花谢冷风寒,暑寒又一年。随着冷风刮进,小年将至。 杨柳村再一次交了赋税,剩下的粮食能撑上几个月,至少先把冬过了再说。 穷苦的百姓就是这样,一年熬着一年,偶尔来点喜事便能高兴许久,熬过一劫就值得庆祝。 林氏特别高兴,她家的母猪找到了,还带了两个三个月大的猪崽。 陈三娘大清早的出来倒灰,两人在外边碰了个面。 林氏一见陈三娘,立马招手:“大娘你来看看。” 林氏指着她家的猪圈,拍着手的高兴道:“昨晚上我就听着有什么拱门,我赶紧叫我家三儿跑出来看看,结果是我家的猪跑了回来。” 陈三娘看着带崽的猪,回来也替她高兴,“这可是大好事儿呀。” 林氏喜气洋洋的道:“回头等你家姑爷过年上门,我宰杀一个猪,给你招待姑爷。” 陈三娘高兴的推辞着,“不用,你还是好好养着吧。” “两头呢。”对于意外之财,林氏不吝啬:“若是没有你家帮衬,我家都不知道剩下谁。” 林氏想起自己过世的丈夫,一时有些伤感。 陈三娘不凑愁云,安慰道:“都过去了,你还有儿子儿媳好好过吧。” 陈三娘拿着簸箕回屋,林氏说的杀猪没放在心上,但的确勾起了想见肖张的心。 她用抹布擦着锅台,问了一句:“雪儿,肖张最近很忙吧?” 白雪洗完脸,用小木棍裹棉沾盐巴擦牙簌口,听了这话嘴里喊着水,含糊不清的应了句话。 陈三娘关切的问:“那他今年登不登门过年呀?” 其实娘心里更关心什么时候成亲。 白雪将嘴里东西吐出去,漱了漱口,擦洗干净后,拿起木梳梳头,心中很犹豫。现在也不确定肖张是死是活,说什么都是欺骗。 陈三娘要是知道花骨朵般都没开的姑娘做了寡妇,怕是眼睛一翻直接晕倒过去。 “我想再做点生意。”白雪岔开了话题。 她为了顾二把玉佩当掉,可那到底是肖张的钱,她想挣钱赎回玉佩,明显不能做单一的卤煮买卖,这来钱慢。 她要在期限内赎回玉佩,再加养家,必须有点大的进钱项目。 吃过饭后,她和陈三娘说想上镇子上看看。 陈三娘给拿了一百文,让白雪买点想要的东西。 那次跑到镇子上救顾二,花光了白雪所有的钱,陈三娘虽然什么都没问,但心里有数,特意给拿了钱。 “不够娘给你在拿五十文?”陈三娘试探问。 “够了够了。”白雪拿着钱,“怎么这么多?” “你赚的可比这个多。”陈三娘笑着说。 白雪出了里屋。 白云在灶房洗手,他刚收拾完兔屋,见了姐姐喜滋滋的说:“姐,我卖了一批子兔给虎子他们。” 他家兔子养的好,饥饿的时候又解决了大问题,他那好几个伙伴也想跟着养,白云就卖了子兔给他们。 白雪正想着去镇子上看看做什么买卖,见弟弟也很有经济头脑,就在他脑袋上揉:“干得漂亮,跟他们说一声,咱家回头还收兔子。” 白云用力点头,眼巴巴的问:“姐姐我这么乖,你出去能不能带着我呀?” 白雪便将他也带出了门,一起去了孙家。 孙老实立刻出门驾车,牛车四平八稳的走着。老牛识途,他不用太注意,顺嘴问了一下顾二的情况。 白雪简单的说了一下,平淡的几个字儿都听得人心惊肉跳。 “这孩子捡回一条命。”孙老实感叹道:“这多少人葬身蛇口没得救。” 白雪话不多,只是微笑着点了下头,扯开话题:“最近咱村的人不怎么赶集了?” “可不是。”孙老实道:“这村里人都忙着在家搞养殖,你家的兔子救了全村人的命,大家就在这个不忙的时节养兔子,上山打野草,养的一个比一个用心,我家你叔那儿也开始养了,他还担心养不好,还说碰到你们的时候给问问。” 白雪指着白云,“我弟有经验。” 孙老实和白云说着养兔子的事情,一路说到了镇子上,说的两人又渴又饿。 白雪看着中午的太阳,于是领着两人去了面馆,热汤面吃的热乎,小面馆里也暖和,地中央还生起了火炉,一碗面,一碟花生米,一碗浊酒就能三三两两围着桌子坐上小半天。 “冯家可真是善良,发了那么多粮食,这得救了多少户人家呀?” 旁边桌边有两个男子在喝酒,偏瘦的男子感叹着,嘴里嚼着花生米。 对面的人滋了一口酒,撇了撇有些歪的嘴:“你可拉倒吧,真不知道咋回事?那冯家就是个祸害。” “这话从何说起?” “咱家兄弟在府衙做事,消息一等一的可靠。”歪嘴巴的男人说:“那冯家是被逼的没法儿了,才往出吐粮。” 百姓挨了这么长时间饿,可谓有钱买不到粮,买不起粮,一斤粮食炒到了一两银子,比肉都贵。哪怕是有点积蓄的人家,也都背着高价粮吓得头发昏,勒紧裤腰带只喝稀粥,凄惨到了一定程度,对于放粮的冯家心存感激。 可事情不是这样的。 歪嘴男人说话的时候,好几桌耳朵都竖起来,白雪也在听着。 “我那兄弟一个月前就被前派去围了冯家,县令顶着重重压力,握着冯家哄抬物价走黑市的证据不撒手,任由冯家上下疏通也无济于事,逼的他家没办法不得不拿施舍粮食当借口,这才没了牢狱之灾。” 邻桌突然骂了一句娘,“我说粮食怎么会销售一空,居然是被他家走了黑市去哄抬物价,这都害死多少人。” “谁说不是呢?就因为这缺粮闹成的饥荒,有多少人不明不白的人被饿死了。” “这人怎么不坐牢?”也不知是谁问了这么一句。 那获知详情的人道:“人家上头有人,县令大人如果不是抓死不放,粮食咱们都看不着。说这次就抓了一个管家,也算是杀鸡儆猴。” 小面馆里的人听着一阵的沉闷,滋滋的喝酒声此起彼伏,骂着冯家不是人。 面馆掌柜头也不抬的拨弄着算盘珠子,明显今天的收益不错。 人与人的悲欢喜乐并不相通。 149 开店铺 白雪结了账,牵着白云往出走。 “姐,咱们去哪?” “找店铺。” 白雪要在镇子上找个铺子租下来店,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毕竟那没玉佩,还在当铺里挂着,如果肖张不能平安回来,那就是遗物,最后的念想,无论如何也不该挂在当铺里落灰。 孙老实一听却是满脸惊讶,劝道:“这投资可就大了,灾荒才刚过去,店铺生意怕不好做。” 白雪:“就是趁着大灾刚过去,大家憋屈久了,都想吃点好的,店才好开。再者说,一场灾难好些人家都没挺过去,去铺子应该会格外便宜一些。” 孙老实见她心里有数,也就没再多说。驾着牛车,拉着姐弟二人满大街的找合适地方。 白雪看到关着的店铺就过去打听,有的因为地理位置好,租金高的令人发指;有的房屋太大,租金也不便宜。 白雪衡量着,自己有多少钱办多少事,于是不厌其烦地走着,一家一家看过来,来到了一条街角,紧闭着一个店铺,看着面积不大。 白雪观察了一下地理位置,界线与西城与东城中间,穷人和富人的隔离区,由于两方面人口密集,是个做买卖的好地方。 她问了一下旁边的胭脂铺子,铺子还有没有人开。 卖胭脂的是个三十六七岁的女子,半老徐娘风韵犹存,以为来了客人,却没想到是打听铺子,看着素面朝天的白雪,爱搭不理的道:“谁知道他家还有没有人?这大灾过去一个多月也没开门,兴许都饿死了,你去别处打听吧。” 白雪被轰了出来,不甘心的踮着脚尖往铺子那望了望,石坎上有脚印,门的把手上没有灰,应该是有人来往的。 她过去,梆梆梆的敲了几下门,里边没有任何的声音,空荡荡的回音显得有些寂寥。 那胭脂铺的女子走出来:“告诉你没人了,你怎么还敲?” 白雪反问:“我想租这铺子,不是你家的吧?” 女子一噎,“那你就敲门,看你能不能把死人敲活了。” 白雪不关心旧邻里间的关系,她想租的是这个铺子,便又敲了两下门,我们就没回应。 胭脂铺子的女人觉得吵得慌,眉头皱了皱,很是讨厌这小丫头,在旁说着冷嘲热讽的话。 孙老实瞧着怕白雪吃亏,大着嗓门喊她,“咱们再瞧一瞧吧,我时间多,不着急的。” “只得如此。”白雪看着没人出来,有些遗憾。这个地点、房屋的大小都很合适,可惜没人在只得放弃。 刚一转身,就听身后吱呀一声,门打开。 “哎呦李愈,还以为你死家里了,这有口气儿的咋不出来应个声?”脂粉铺子的女子很不友善的问着。 白雪微微有些意外:“是你?” 这是一个能把蓝色书生袍子穿的发白的人,经常光顾白雪摊位,但只买便宜菜的书生。 “是我。” 两个人一个照面,就揭露了二人是熟人。 胭脂铺子的女子冷笑了一声,说了一句没好货,也不知道说的是谁,转身回了她的铺子。 她已经眼馋了隔壁铺子许久,就等着到期好盘下来,谁知对方是个油盐不进的铜豌豆,死活不租给自己。 她知道怎么回事,自己这卖的胭脂水粉不往好地方走,用的都是青楼女子,书生迂腐,肯定是瞧不上自己的营生。 李娘子一生气,手里的鸡毛掸子便更烦躁的挥舞起来。她本就风华正茂,经营这胭脂铺也把自己弄成了一块活招牌,眼下轻嗔薄怒,拿着鸡毛掸子的样子也带着几分风情。 有男客人进来笑问道:“李娘子,谁惹着你了,瞧瞧你这小模样,跟那下山母老虎要吃人似的。” 李娘子蹙着秀眉,瞪了那男子一眼,刷刷扫着货架上压根不存在的灰尘:“哈来打趣我,我都要被气死了,好个李愈,下次见着面,非得看看他有没有心肝!” “肯定没心肝,否则能把你气成这样吗?”客人上前笑着哄了好几句,又掏了些银钱给家中婆娘买胭脂。两人你说一句,我说一句,便去了后屋。 …… 屋里满是灰尘,李愈有些尴尬,平日只住在后边的小屋,这里最起码一个多月不曾打扫。 他从后屋拿了两条长凳给客人坐,看着落了灰的茶盏,歉疚道:“来了都没有一杯热茶,真是慢待。” “没事的。”白雪坐在凳子上,开门见山的问:“铺子是你家的?” 李愈听到了外边简短的话,反问:“你要租铺子?” “对,只是不知道你家铺子为何不租。” 那打算租门面的都是有租或让的字样,可是他这里只是门户紧闭,所以才会有那邻居说着尖酸刻薄的话。 李俞道:“往年我租出去是一年三十两,我到现在没租出去是因为还有两月的租金。租我铺子的人因为挨饿回了老家,我也不清楚他是怎么个情况,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白雪明了,书生贫穷,可以租出去再获利,他却没有这么做,一直在等着人回来。 是个很讲诚信的人。 白雪起身告辞,“既然是有主人,我再看看其他出租的店铺。” 李愈送她们出去,道:“再有两个月他不回来,我就留着租给你。” 白雪停步,“他是回来以后也不租了吗?” 李愈点头,“他做的生意也不怎么好,如果不是有租金在早就不干了。” 白雪只觉峰回路转,顿时一笑:“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可以重新商谈一下。” 李愈一拍脑门,道:“瞧我这糊涂的,你的意思是现在用着,回头给他租金对么?” 白雪:“是这样子的,那你说说如何租给我?” 李愈想了想,“这两个月我先不收你租金,等着租主回来你给。至于接下来你租店铺的事,不如先给我留下一两押金,我们可以写下收据为证。” 李愈这最不缺的是笔墨纸砚,两人商谈好他去写收据。 不识字的孙老实心里不安稳,拉着白雪悄声道:“雪儿啊,咱们也不认识个字,如何知道他写的啥?” 白雪道:“我和他认识,叔也不必紧张,他只是留我一两银子。”倒是没说自己认识字,说出去让人难以置信,又得引来追问是在哪儿学的。 她总不能告诉人家,九年义务教育学的。学过简体字的人,都认识繁体字。 李愈很快拿来的字据,大概也是考虑她不认识,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念给她听。 白雪确认无误,直接给他按了一个手印。 李愈签上了自己的大名,这个暂时使用的店铺也就生成。 李愈给了白雪一把钥匙,就把这个店铺交给了她。 白雪捏着这把钥匙,心中有些雀跃,这也算是质的飞跃。从今往后,她也能被人叫一句白掌柜了。 150 准备工作 白雪得了个铺子自是喜气洋洋。 铺子讲究个金角银边儿,拐角的生意一般都比旁边的铺面要好一些,因为前后左右有四股客流,而一般的铺面只有左右两股。这新铺子占了这个金角角,白雪十分满意,办完手续后,亲自送李愈走。 李愈被这么一客套还挺不习惯,到了道口便朝白雪拱拱手,眉眼含笑道:“小老板快回屋吧,新店乔迁大吉大利,得多在铺子门口迎迎财神。” 白雪弯了弯眼睛,露出一颗虎牙:“托你吉言。” 李愈爽朗一笑:“等正式开业那天,我一定会来捧场的。” 李愈家就在附近,别说过来一趟买个人情是个轻便事,就是为了白雪做的那一口东西,他也乐意跑这么一趟。 白雪回了铺子,往四周那么一扫,心里便有了底。该扫的、该买的、该改的、该办的,样样不落。 哪样都是事儿,哪样都要人。 白雪思索了一会,先叫自家弟弟去找顾二。 白云最喜欢这种跑腿的差事,当下便要撒腿往外跑。 还是孙叔人老有成算,揪着白云的衣领把他拦了回来,哭笑不得道:“云子,叔陪你一同去。” 白云就像被拎住后脖颈的小猫一样垂头丧气:“……知道了。” “那就麻烦孙叔了。” 白雪憋着笑意,摸了摸弟弟头上的呆毛,挥挥手告别两人。 这厢送走白云,白雪连坐板凳的工夫都没有,又忙活上。 她先到后间的灶房烧了一锅的温水温着,又端了一盆凉水来到前屋,里里外外撒着水,免得擦的时候起尘灰,但是洒水的时候还是尘灰飞扬,白了规整的地方。 白雪倒退着撒完水出来,关上了门让尘灰落下,倚着墙稍作休息。 都说十月还有小阳春,此时太阳散发着光辉,照射在这绿瓦灰墙之间,还有飞檐上突兀横出的招牌旗号,随着风扑棱棱的展开,上边是个大大的茶字。 白雪看着这字苦笑了一下。 难怪这做买卖的要走,毕竟饭都吃不饱的时候谁会喝茶。 马路上车马粼粼而行川流而去,孙老实赶着牛车而来,没等到近前跳下几个身影,快速的跑向了白雪。 “白雪姐姐!白雪姐姐!”几个孩子凑成一团,急不可耐地叫她,一张张小圆脸上写满了仰慕。 饶是白云在一旁杀气腾腾地甩着眼刀,也没能隔开他们的热情。 白雪带着笑意将门打开,细细嘱咐着,“大家注意脚下,刚洒了水,小心滑。” “嗯!我们知道啦!”几个孩子嘻嘻哈哈做着鬼脸,欢快地跑进屋子。 顾二跟在后头,仔细打量了一下地理位置,点头称赞道:“东家好眼力,这个地点选的真不错。” 白雪循着他的目光看去,知道他指的是离集市不远,坦然一笑:“我虽是个女儿家,但既然开了店,就讲究个长远,不会儿戏。” “就是就是,我姐是谁,必须有眼光!”白云高高扬起下巴,特意靠着白雪站着,对屋子里跑来跑去的小鬼不屑为伍,“我以后也是大人了,可以当姐姐的帮手,不会像他们这么幼稚!” 瞧着自家弟弟又犯了争风吃醋的毛病,白雪无奈的叹了口气,“云哥儿这么厉害,那今天就自个坐孙叔的牛车回去,我留在这里收拾东西。” “不,我才不走!我帮你一块收拾。”白云瞪大眼睛,一口拒绝,委屈巴巴地拽了拽白雪的衣角。 “那兔子谁给我送来?”白雪问他,“而且还得挑选一下兔子,你觉得谁行?” “当然我行了。”白云不情愿,说到了兔子又自信满满,“真的要我回去?” 白雪把重点说了,“过几天姐开业,熏烤兔子馆,没有兔子怎么成?这事还得靠你帮姐了,能不能成事可就靠你啦。” 白云不再犹豫,一双眼睛闪着亮光:“姐,来多少兔子?” “就装五十只,多了叔的牛车也装不下,另外把料都拿来,这个可不能忘。” 白云认真的点头,表示记下了。 白雪又对孙老实道:“叔,还得麻烦你明天跑一趟,回头车钱我给你一起结算了。” 孙老实高兴有这差事,如果白雪的买卖好他可不止一趟活,那会变成一份额外的收入,想到这里他都高兴,自然是一口答应:“雪姐儿你放心,咱们运过兔子的,叔一定稳稳当当的把兔子运来。” 白雪抿唇一笑:“那以后就麻烦孙叔了。” “害,不麻烦不麻烦。”孙老实听着这话更高兴,他还担心白雪上了镇子后不再用他家牛车,结果如今用车似乎更加的有利润。他高高兴兴的挥着手中的鞭子,挥了挥手赶着牛车离开。 白雪回了铺子,迎面正遇上胭脂铺的李娘子。 她狐疑地看了白雪一眼,皱眉道:“泥腿子,你来这做什么?” 她唯恐白雪不明白她的嫌弃,还在鼻前扇了扇风,仿佛白雪与这里有多格格不入。 “……” 白雪一脸冷漠地看着她的表演,想告诉她她那一身的胭脂味才呛人。 但初来乍到白雪并不想多事,便不再理会她,只低头往铺子里走。 “哎,你是听不懂话么?这不是你呆的地方。”李娘子一看白雪不搭理她,登时柳眉一竖,朝这边走了过来,明摆着想赶白雪走。 白雪被她一只手拦住,便停下脚步,耐心道:“这位婶子,你到底有什么事?如果没事的话恕不奉陪了,我还有事忙呢。” 李娘子一听白雪叫她婶子,气得脸都红了,但看对方只是个娇嫩嫩的小姑娘,倒也挑不出错处,只好咬牙忍了,拧着眉梢道:“我只是好心提醒你一句,这可不是玩家家酒的地方。” 白雪也不动怒,只轻轻笑了笑,“那谢谢提醒了,这地方是我租的,我自然有权处置。” “噗嗤,这怎么可能,这店铺我也瞧过,还没到期呢。”李娘子笑起来,“小丫头,你莫不是被人骗了吧?” “我知道。它现在是我的了。”白雪轻飘飘的回答。 李娘子的笑容僵在脸上,不可置信地看着白雪:“李愈那家伙租给你了?这怎么可能,他连我都没答应……” 白雪摊了摊手,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李娘子气急败坏地一跺脚,走回去的时候还扫了一个眼风。 这个插曲白雪并没放在心上。 151 装修 白雪和顾二领着孩子们打扫,满是灰尘的桌面已经见了模样,除尘除灰的墙上也有了明净,一块块的书画匾额有清风明月,有浮云流水和静野竹林,给曾经的茶馆增色不少。 她想着这附庸风雅之事与自己的兔子铺也不沾边,挂在墙上只会弄得油腻,怪可惜的,便让顾二取了下来另做收藏。 人多果然力量大,别看一个个的都是半大的孩子,可是干起活来那叫一个利索,收拾完了店内把隔板内外门庭也打扫得干净,一个时辰后已经大功告成。 顾二一边整理着工具,一边抬头问,“东家,还需要做什么?” 白雪瞧着已经差不多,又收了茶盏和不用的壶,独独留下了两口锅。另外就是四尺长二尺宽的土炉子,这个她需要改造一下,对顾二说着,“我想把这些灶全部打通,保留烟道的这面墙时,上和左右两面也有墙,成空洞的样子,长宽随着土炉,高有三尺就好。” 顾二:“这个东家交给我,保证一天就完活,我这家里还有土坯,现在就取来。” 顾二要回家,白雪把他拦下,“不用土坯,要青砖。西市有么?” 顾二对镇子算是个百事通,哪里卖什么买什么的都清楚,于是拿了钱他去西市买青砖,白雪留下小的们看家,她去了铁匠铺。 铁匠铺里打铁的师傅还认得白雪,热情的问了句,“小姑娘做什么?” “做几个钩子,和卖肉师傅挂肉的差不多。”白雪用手画了一个s形的弯钩,打铁的师傅一看就懂,“ 你要多大尺寸的?要多少?” 白雪保守的估算了一下,“师傅,先做十五个,长度半尺就行。” 掌柜的听的明白,算了一下告诉白雪:“三十文钱交了,后天早上取货。” 白雪在铁匠铺里出来之后又去了肉铺,买了骨头和肥肉,顺便打听了一下猪下水,没想到云楼给全镇子的猪下水给包了。 白雪失笑,拿了两样来到杂货铺,买了两个木盆她又要了酱油糖醋米面葱姜,杂货店掌柜的喜欢她买的东西多,于是主动的帮她送回了家。 杂货铺掌柜的看着是一个新铺子要开张,知道要准备的东西多,送到后和白雪说着以后多光顾。 白雪笑着送走了人,顾二买砖也回来,一摞摞的青砖般到后间,进进出出许多人大概有十来个,没一会儿就搬完了。 “恭喜白东家。”这是来福驾着马车给拉过来的,还带来了一帮人。 进进出出的人嘴角含笑地说着:“恭喜白东家。” “恭喜白东家!” “……”白雪也都一一道了谢,只是纳闷,现在买砖都送人工吗,福利可真好。 这么几百块的砖,一帮人一上手,一人一趟就没了。 顾二买完了砖来交账,白雪才发现没有车本费。 “你忘记给来福钱了?” 白雪说着几步追了出去,“来福,车钱。” 来福鞭子一扬,赶着马车,“走了,这趟是白送的。” 平白无故受了人家的恩惠,白雪莫名其妙的问着顾二:“怎么回事?” 顾二道:“上西市就看到他了,我去感谢他。上次被蛇咬的时候是来福路过送我回的家,又给我胳膊上绑了草绳,不然我也等不到东家。” 白雪一听是这么回事,“那他干嘛不要车钱?” 顾二道:“来福说你仗义,没谁会当了未婚夫的东西来救人,所以也要仗义一把,找了一帮人来帮忙。” 白雪笑了一下,“原来是这么回事,开张的时候送他只兔子。” 顾二应了一下,扭捏着低头揉着衣襟:“东家,那未婚夫婿是个好说话的吗?” “肖张挺好说话的。”白雪劝他放心,“往后我赚了钱,再把东西赎回来。” 顾二瞧白雪,心中有千万话都说不出口,终究是自己没有,只会添乱帮不上忙,哪里比得上肖张。 他一转身和顾三儿出去抬回两筐的土和泥,于是开始砌着挂炉。 这个挂炉她们奋战了几个小时。 有和泥的有递砖的,白雪负责看着横平竖直,觉得哪里不对就敲两下,另外还要求个美观,所以几经拆砌终于在天黑之间看到了雏形,乐得他们一阵欢呼。 可是点火一试的时候,总是在墙缝里冒着小烟。 白雪看着用手指头蘸泥摸缝隙,别说还真就起到了效果,顾二也效仿着拿了泥巴去堵,冒着小细烟的地方渐渐的不冒烟了,但是需要里外的勾边。 白雪忙完了这边也不闲着,还得顾及五脏六腑,也不求多麻烦,就弄一个简简单单的猪油拌饭。 扯出一大块肥肉,快速的切成了片儿放在了锅里,加一勺温水,让它慢慢在锅里熬着。看着锅里水被烧干,肉块的边缘渐渐焦黄,空气中出现浓郁的荤香。 顾三很勤快的过来烧火,就看着白肉片又看看放在锅里闷的高粱米,大概已经很久没吃过两样东西,所以对着生肉生饭只咽口水。 顾二还在勾缝,就闻见一阵阵的肉香在屋子里弥漫。 这可不是烧热的土墙散发出来的味道。 顾二顺着香味看去,白雪一边翻炒一边按压锅中的肉片,看着肉片从边缘焦黄到逐渐透明,油花不断从肉片中流出,原本白嫩的肉片打卷收缩,颜色越发金黄,体积越来越小,最终变成了酥脆的油渣。把油渣盛起来,到在了一个木盆里,哗啦哗啦响的酥脆。 热油放在锅里,下面熄火,趁着油热,放进去切碎的红葱头、葱花、蒜末,滋啦一声,油香混着这些料头的香气,“唰唰”地往人鼻子里头钻,挡都挡不住。 白雪把锅盖盖上,香气是没,但大家早就被勾起的馋虫就不会就这么消下去。 顾二咽了口水,白雪没说能吃,他们一个个的假装看不见,忙着手里各自的活。 等到开饭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心里欢呼了一声“快拿筷子”。 白绿的葱花,微带粉色的高粱米,倒上酱油和刚炼好还温热的猪油,这么一拌,将每一样食材的最精致点都展现出来。酥脆的油渣,略微撒点盐作为小菜,这样一顿,怎一个美字了得。 152 开门大吉 月光泛着阵阵的凉意,白云顶着满天的星辰,不顾清冷寒瑟便来了镇子,卸完了兔笼子说自己没吃饭,央求姐姐做点好吃的。 白雪给他也拌了一份饭,吃的白云满脸的幸福,撵都撵不走。 白雪只好给孙老实结了账让他先走。 白云担心她生气,嗫声嗫气的解释:“姐姐,我也是奉了命令的。娘她担心你,让我留下来。” 白雪不知道生意会怎么样,并没有十足把握的她不打算惊动陈三娘把人接到镇子上,留下寡妇娘一个在村里她又不放心,所以说:“你回去了,这里还有顾二呢。” 白云眼睛瞪得溜圆:“不行,姐你都定亲了,不能和谁走得太近。” 肖张惯会哄孩子,早就把白云收做第一谜弟。 要是肖张平安回来,两人解除婚约,最伤心的只怕是白云。 白雪听着说教,笑了笑:“你懂什么,我们这只是合作。” 白云不管合作不合作,还想说什么,正巧看见外边顾二在宰杀他的小兔子,一下子就心疼,直接跑去看那些暂时留下的兔子,豆大的泪珠挂在睫毛上,瞧着怪可怜的。 已经宰杀好的兔子被顾二拎了回来,在一次清洗之后已经是白亮亮的,处理好的兔子要先卤再烤。 一锅骨头汤,那是昨天晚上就熬上了的,熬煮一夜,真的是水油融合汤色乳白,连骨髓都化到汤里了。 顾二将兔子浸入汤中,又放了白雪秘制的调料包。在浸泡了几个小时后,当天下午白雪试着烤了两只,也是让顾二学着怎么烤,几个孩子都靠了过来,眼睛红肿的白云也跟着看。 白亮的兔子被刷上了炼制好的猪油,在红亮的炭火当中冒着油香,随着时间一点点的推移,火炉里不断的飘着香,然后那外表酥脆色泽红亮的兔子,最后是看一眼都唇齿留香。 被众星捧月一般放在了烤盘上,经白雪拿过来轻轻的一撕,饱满多汁的兔肉溅出了一股汁,接着肉香就满满的扑鼻而来。 “一人一块先尝尝。”白雪分着给他们,自己也尝着味道。入口的兔子肉细嫩香软,而且非常的饱满多汁,甚至骨头都是透着香。 白雪和他们分吃了一只,就打发顾三给老周送一只,然后又教顾二烤兔子。 白云也上手跟着学,两个人倒是有模有样的学,但是到底是没烤过东西,处理起来不那么得心应手。 好在兔子是事先卤好的不容易焦糊,烤的技巧被白雪一再的点播注意着步骤,两个有心的人在牢牢的记着,然后根据口味放烤料,分成了麻辣口香辣口,还有原味儿的。 在椒麻口和香辣口的兔子考好时,白雪望着红亮红亮的兔子,突然想起给她送辣椒的肖张,若是吃上一口一定给她一个大大的赞。 “姐姐,姐姐,我回来了。” 顾三回来还捧着一个陶罐的东西,还挺沉的放在了桌子上。 白雪:“周叔说香吗?” “周叔说香,这是周叔给的一大罐盐。”顾三擦着额头上的汗,“就是隔壁的那姨太讨厌,居然说咱这弄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害得她顾客都不能安心的买东西,一个劲打听什么时候开张。” 白雪一听扑哧笑了,这是市井闻香心悸动,倒是给自己一个定心丸,“不用搭理她,过来吃兔子吧,涂着红油的是辣的,你别碰,去吃旁边那个原味的。” 顾三看着两个烤好,但不同颜色的兔子,个个都馋得他口水流,忙不跌把满罐儿的盐巴送到了后间儿,就乐颠颠小跑着回来。 白雪在吃前教他们撕兔子,烤兔子的外皮酥脆内里娇嫩,所以手撕的时候一定带皮又不能烫伤自己,还要确保每一块上都要有烤的酥脆的皮儿,这就需要有一定的手法技巧。 白雪把这个锻炼的机会给了白云和顾二,他们的动作格外的认真,其他的几个一直跟着看跟着学,撕到最后大家一起吃,个个小嘴吃的油汪汪,满脸都是幸福。 顾四小接连吃了两回已经吃饱,看着白雪甜甜的叫姐。 白云瞪了他一眼,不许他叫。 顾四委屈巴巴眨着小眼睛,看看白云看看白雪,没敢再出什么。 吃完东西,他们站了一排,从大到小的站着面对她。 已经是午后斜阳,缕缕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笼罩的白雪如同蒙了一层金色的烟。几个孩子看着她觉得分外的暖,而这种暖不仅在视线中,也直接融入了生命中。 白雪背着手踱着步,道:“这个兔子我们已经考成功,那么如何发扬光大,需要我们有一个协作的团队,一己之力小,众人拾柴火焰高,你们明白吗?” 白云眨巴着眼睛,考虑自己做的和姐说的有点远。 白雪瞧着他若有所思不再多说,转而道:“白云和顾二是主力,你们负责烤兔子,记住勤能补拙。” “记住了。”两个人异口同声整齐划一,回答的很响亮。 “好。”白雪不担心顾二,对自家弟弟也很有信心,除了嫉妒心强点儿对她还是言从的,着重讲了一下团队合作的好处以及待人接物。毕竟卖兔子要和不同的人打交道,便给他们灌输了两点,第一就是保证笑脸,第二就是嘴要甜,做好一个服务的窗口,首先通过这两样传递出去。 烤兔子加上待人接物的训练,小家伙们认真的学着,虽然还有不到位的地方,但是基本的都已经做到,差的只是真正场合的磨合。 白雪又把铺子简单温馨的布置了一下,走的是田园的风格。 选在阳历十月十八号这天的十点十八分,这个具有现代感的时间,悬灯结彩正好是租铺子的三天后,门前没有箫鼓罗喧,但是有两挂千响的鞭炮,迸射着火树银花,吸引着周边的百姓,热热闹闹开张大吉。 烤兔子店里的香气传得老远,早就有人打听,就等着开门后进来捧一捧场,当天老周还亲至给足了面子。 153 找上门的麻烦 初冬,寒风呼啸。 骤然下降的气温也没能让镇上的百姓们待在家,除了步履匆匆了些,依旧无损走街串巷的热情。 这时候临街开的那家新铺子便格外打眼。 店面不大,但正冒着可以驱散严寒的腾腾白气,在这天气勾得人直想往里钻。 一个人停下了,便引得更多人停下,很快便在店外围成了一个圈。 “姐,人越来越多了。”白云偷偷地跟白雪咬耳朵,红红的面庞透着喜气。 白雪但笑不语,只对他做了嘘声的手势。 姐弟俩站在店门口的桌子旁,正挽着袖子,麻利地忙活着。 白气就是从这散出来的。 桌子上,香喷喷的烤兔逐一排开,只只膘肥体壮,酥脆流油。 白云头一次面对客人还有点慌,见人走近,连忙把烤得最好的那只推到前面,声音有些抖:“烤兔子啦,又香又嫩的烤兔子,好吃不贵,只要三十文一只!” “这兔子多少斤呀?”有人搭了腔。 “两斤!足称的,大叔可以回家称,童叟无欺!”白云笑眯眯的回答,摸着后脑勺,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倒是让人不起疑。 “当真只要三十文?” 提问的人跟同伴嘀咕着,“前几天生猪肉的价格还二十文呢。” 同伴冲他使使眼色,心照不宣,这烤兔子如果真卖三十文,那指定是这半大孩子不懂价,让他们捡大便宜了。 后面的话自然没人说出来,打听完价格,围过来的人也越来越多,不少人已经摩拳擦掌,准备抢兔子了。 白云一看时机到了,卖力地转动起烤架来。 架子上的兔子各个油光华亮,明显是刚出炉不久,焦脆的表皮上冒着的油汁正滋滋作响,似乎把身周的寒风都赶跑了,让人看着就味蕾大动,想大快朵颐。 “油红的是麻辣的,嫩黄的是原味的,还有这个麻黄色是椒麻的。” 白云学着姐姐教他的法子有些结巴地推销,却架不住总有刁钻古怪的人,指了指兔子,言辞犀利的问:“看着还行,但要是不新鲜怎么办?万一吃坏肚子,可是要赔偿的。” 这话字字带刺,一副叫人下不来台的架势。 白云一下就怂了,回头看着白雪,眼神可怜兮兮的,“姐。” “没事,我来吧。”白雪笑意盈盈,示意他先到后面躲着,“这个可以保证,绝对新鲜。可以先尝尝,兔子烤的也不多,先买先得。” “先尝后买?” “那好啊。”带头的刺头转眼换了脸色,顺势大咧咧地坐了。顷刻,身边也围了一大片人。 三种口味被每种拿出来了一只,白雪鼓励着白云端着切好的兔肉拿给客人一一尝了,分量说多不多,一下子就去了大半。 “别说,味道还真不错!”有人嚷嚷开了。 “格老子的,我还是第一次吃到这口味的!够劲!” 接话的人一副外地口音,灌了一大碗茶水,眼泪都辣出来了,还在朝白云竖大拇指。 麻辣的开胃刺激,麻椒的口齿留香。 就连看起来最朴实无华的原味吃起来也口感细腻,非但没觉着腻,反而最大程度地保持了原汁原味。 尝过甜头,不少人都意犹未尽,还在眼巴巴地看着桌子这边。更有甚者飘向身后的店铺,吸引了不少路人。 一阵忙活之后,摊子前响起了一个沙哑的声音,“小老板,给我来两只……哦对了,以后每天还得预定一只。” 这声音太有标志性,白雪一听就知道是老周,熟稔笑着把递过来的六十个铜板接了,又笑,“周叔,天儿冷,往后我让顾三给您送上门去,您要是想亲自登门,再提前告诉一声,我再给您准备些配菜。” “哎,小老板,你可不能偏心眼啊。”有街坊邻居认出了老周,笑嘻嘻地往近凑,“给我也来一只椒麻的。” 这老周嘴刁的很,爱吃兔子出了名,霸占了两只还要预定。认识他的人知道他识货,不少之前尝过的食客也被勾起了馋虫,都跟着往里挤,更有夸张的还跳着挥手,“我也要一只,就要那只最肥的,肉最多的!” “哪只肉都多!” 白雪笑着打趣道,引得周围人都哄笑起来。 有人捧场,现成的二十只兔子很快就被带着卖完了。 白雪原本只烤了二十只,求一个开门红,备货自然也没有多少,等架子上的全卖完,她只好笑着招呼食客们进店等着,“天气冷,只能请大家再等下一批了。” “没事儿,就当避避风了。”进来等的人基本上都伸长了脖子等着,白雪忙中有序,招待好客人,还能照顾好厨房。 不一会儿,后厨端来不少炒货供大家打发时间,店内店外,一片其乐融融。 只是还没高兴多久,就听见外面有人在嚷嚷,“好好的茶馆被改成了兔子店,熏得我家脂粉都失了味儿,小丫头,你出来给我个说法?” 声音又尖又利,显然,是故意在开业的第一天找事来了。 来者不善。 “东家,这……”后厨正在烤兔子的顾二顿时奔出来,担心白雪一个姑娘家吃亏,给白云递了个眼色示意他换岗。 白云第一天开店是有些不会招待客人,但到底担心他姐会被欺负,也没理会顾二,踩着白雪的脚步冲出去,一副谁敢动她就要拼命的架势,“说法,你要什么说法?” “哎呀,这是谁家的小孩子跑出来了。” 李娘子凤眼一斜,没把白云放在眼里。她经营了多年的胭脂铺已是活活的人精,自然不理会这小孩子,而是直接转向白雪,“小丫头,今天你要不给我一个交代,这店呀,也甭开了。” 李娘子撇了撇嘴,不再说下去,而是水蛇腰一扭,把身后的两个彪形大汉显露出来。 那两个大汉膀大腰圆,一左一右门神一般的站在她的身后,摆足了震慑的姿态,这么一比,小白云还真就不够看。 可白雪拎着裙子出了门,抬头一看那俩人,愣了一愣,险些笑出来。 这门神有一个就是康老大,还真是冤家路窄! 154 装不认识 白雪和康老大算是旧交情,平日两人不怎么来往,只知道这人平时就是靠收保护费活着,没想到找麻烦到了自己店门前。 眼下情况特殊,白雪只好假装不认识,压了压嘴角,换上客气疏离的微笑,“姐姐如果是来捧场的我欢迎,可如果你是来闹事儿的,我不介意走一趟衙门。” 普通商家都忌惮着衙门,像这种烂芝麻一样的小事,谁也不会去触官府的霉头。 但李娘子嘛,横行霸道惯了,才不在乎这些。 “一个小丫头也这么大口气,你以为衙门是什么地方,你想去就去?”李娘子好歹在这街上混了多年,凤眼一翻就冷笑起来,“我李四娘开了这么久铺子,可不是被吓大的。” 白云见她来势汹汹的样子,拉了拉白雪的衣角,想让她去找后援,却见白雪轻轻摇头,否决了。 面对李娘子的逼问,白雪不慌不忙,半倚着门,笑容可掬:“那掌柜说说到底想要什么说法?” “你还敢问,你弄的烤兔子熏了我家的胭脂铺,还让别人怎么买我家的东西!” “这个,掌柜的还真是难为我了。”白雪蹙眉,作出有些苦恼的表情来,“街上的铺面千行百种,能把买卖做得屹立不倒,都是各自的本事,是不是擦了你家胭脂的,都不能吃更香的饭?” 白雪这话一问,屋里的人也跟着哄堂大笑。 他们嘴里还吃着刚出炉的烤兔,自然也替白雪说话,“就是,隔着炕沿儿管人家的事儿,怎么会有人这么不讲理。” “而且隔着的还有两道门,这要是夏天敞门开窗的还有可能,这大冷的天是怎么串味了?” “除非她故意开门放的呗。” “那岂不是白闻了这么香的味道。” 一时间七嘴八舌,气的李娘子脸上有些挂不住。 她狠狠瞪了白雪一眼,这下想起来回头看着请来的门神,满脸恨铁不成钢,“废物!忘了请你们来是干什么的吗?” “都不许笑。”康老大故意咳嗽一声,声音挺大,却少了往日的凶悍。 再看向白雪,声音就更低了。 他哪里知道今天这摊子买卖是来堵她的,要是早知道,就算价钱翻倍也不来。 白雪没看他,只是嘴角也有点忍不住往上翘。来买东西的都是普通百姓,议论几句还可以,但哪个都不愿意惹是非,纷纷转过头装看不见。 李娘子却自认为起到了震慑作用,颇为得意地叉了腰,“给你两条路选择,要么换地儿,要么就关门滚蛋。” 白云急了:“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李娘子恨恨地扫了眼两尊门神,“去,给我把这门砸了。” 这么霸气凌厉的言语,可惜身边的两个人没动,康老大还在她的耳边低语了两句。 “你说什么?” “是真的?”李娘子立刻变了脸色,转而嗔怪的看着身旁的两个人,“你们怎么不早说?” 康老大看她的目光也很无辜:“我们也不清楚,这不也是来了才知道。” 看着只是一个普通的清秀姑娘,没想到居然和镇子上的大户有关系。 虽然这关系在她看来一点也不夯实,但是却让人不能不忌惮。李娘子心里膈应的慌,脸色很不好看,“你是故意的,故意想要看我笑话?” 旁边白雪眼神里带了几分无奈,她本无意用这些半带着谣言的东西威慑别人,但既然康老大说了,她也没什么办法。 “哼,他们奈何不了你,不等于你能一手遮天,我胭脂铺里来来往往多少客人,更有太守千金那般尊贵的人物,她可时常都要来一回,若是被你这兔子味冲撞了,你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白雪挑眉,听她口中叙述的这位贵女有些耳熟。 地位尊贵、蛮不讲理,动辄要人命,她可真就领教过了。 她一点都不怕,毕竟李娘子这会儿抬出来无非是扯虎皮做大旗罢了。那位不讲理的千金小姐可不是一个商铺老板指使得动的。 “无妨,就怕太守千金闻了这味儿也馋呢,所以谢谢你的好心,若是不买兔子,还请自便。” 白雪依旧是好脾气的模样,甚至是带了笑意,直接转向康老大,“会不会打扰了你的生意?” “不会,如果不是我及时提醒,怕是得罪了人还不知道,回头一定给我另包感谢费。”康老大看向李娘子,耸了耸肩。 “你!” 真是一大早没看黄历,才会遇上这样的事,这两人显然是认识的。李娘子被气了个半死,但又知道康老大素来混不吝的不能惹,只好把满肚子的气都憋回去,又不甘心走的没面子,深吸了口气,咬着银牙道,“丫头,今天是我懒得跟你一般见识,下次就没这么好运了。” 白雪也不想再同她纠缠下去,于是掩唇打了个呵欠,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噢,那多谢啦。” 眼瞧着李娘子脸色不太好看,躲在白雪后面的白云不忘探出头来,扯着嗓子道:“姐,要不我们给这位婶婶送只烤兔子吧,好好谢谢她。” 白雪看了眼弟弟,有点好笑,这小鬼怎么也学会怼人了,看来是她这个榜样不好。 李娘子脸色更沉,但又不好接着发作,冷笑一声,转头就走:“谁稀罕你这破兔子。” 说着,又愤愤朝身后一扬帕子,“你们走不走,不要钱了?” 康老大冲着白雪挥手示意,“我去拿银两,回头来买兔子。” “你!” 李娘子气得差点崴了脚,合着她今天跑来闹这么一趟,就是为了当一回冤大头。 白雪不想和掺和这些事,可是也不能表现的太软弱,否则软柿子人人能捏,于是含笑应了,“好,我给康大哥留两只。” 送走了康老大,看热闹的又围了过来,有个大婶甚至朝白雪竖了个大拇哥,“小姑娘真是不一般,那李娘子在这条街上泼辣着呢,没想到今天居然被你打发走了。” 白雪只是笑笑,手法麻利的打包着兔子收钱。 155 进山捕鱼 等送走了大半的顾客,康老大回来了,进来就自顾自坐下,翘起二郎腿,自来熟的搭话:“白雪,真是对不住,哥几个也没踩点不知道是你的买卖,要不怎么的也提前给你知会一声。” “康大哥不必这么说,如果换了别人我还麻烦呢,这两只兔子我不收钱,权当感谢您的帮忙。”白雪并不介意,如果胭脂铺的找人要威胁她,反不如是认识的人。虽然交情不算深厚,但是打过交道,薄面总是有几分,“给你选了椒麻的和原味的。” 康老大看她不生气,这才接过了兔子:“这个世道难活,我怎么能白吃你的。”说着摸出了六十文钱,还生怕她不收,放在桌上抬脚就走。 “哎……康大哥!”白云抓起桌上的钱,追出去的时候人都走远,正好和两个客人打了照面,后面还跟着李愈。 “快进来,外面风大,坐着暖和点。”白云眼睛一亮,热情的把人让进去,里边李三他们童声童气的问着要吃什么口味的烤兔子。 白雪看见李愈进来,一面擦拭着台子,一面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男子一身有些发旧的暗青长袍,也没顾得上要东西,而是直接转向白雪,沉声问:“隔壁的来捣乱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白雪无奈点头,“怎么了,你和她有过节?” “和她的东家有过节。” 李愈语气也不大好,“欺负走了我不少的租客,也就这个茶馆开的时间久点,所以我哪怕知道开茶馆的可能不回来,也不想租给她们。” 白雪沉吟不语。 李愈见状连忙宽慰几句:“你也不必惧她,听说你认识老周,这个人他们惹不起。” “没事,前怕狼后怕虎的我就不出来了,”白雪笑了笑,眼珠在灯光下黑黝黝的,“不过既然你说了卖茶的很有可能不回来,那明天我便把招牌撤了,重新插上我的招牌。” “这个可以。”李愈听她这么说也就放心了,“他生意不好,还能退两个月的房钱,何乐而不为,去哪都开店的。” “好。” 既然有了托底了话,白雪也就更加放心,摸了一会儿,在柜台后面摸出了几块小木板,“猜你今日会来,能否帮我写几个招牌菜。” 对方略通文墨,对这种事自然手到擒来。 可惜李愈没带笔墨,只好随口先问几句,“写什么?” “香辣手撕兔,椒麻手撕兔,原味手撕兔,还有炭火烤杂鱼,烤香鸡,烤肉串,嗯,先就这么多吧。” 白雪说得比较笼统,实则涵盖了多种多样,到时候发展出不少变种,不愁没有新食材。 “碳烤鱼?”李愈却皱眉头,“这冬季卖鱼的可不多,你确定要上这道菜?” “确定的。”想起炭烤小鱼的美味,白雪也有些馋了。 少女眸子弯弯,神色里带了几分雀跃,“明儿我就去打鱼,可以带你一起。” 李愈拱手讨饶:“叫我打猎还成,可哪会捕鱼这样的活,只等来吃现成的吧。” 这镇子离三重山并不远,那里的明水溪里养着肥美的鱼,这时正是收获的时候。 在新店开张前她便已经想过,单一的买卖很难撑起一个门面,食材最好是越丰富越好,才能征服更多食客的胃。 说干就干,白雪当晚就嘱咐白云和几个小孩子留守,自己则计划着外出的事宜。 因为心态轻松,白雪眉眼带着笑意,甚至还跟白云约好回来给他们做早饭。 烤兔子不像别的东西,香浓味重,适合配饭或是下酒,和朝食的讲究完全不同。 在这样冷的天气吃早饭,一般讲究的是暖心暖胃,要么清粥配点小酱菜,要么上汤下一把面条,或者是鸡蛋丝点缀的小馄饨,都比烤兔子来得适合。所以店里一直也没做朝食的生意,开门也晚。 白雪估摸着等这群孩子睡醒,自己也该回来了。 吹灭蜡烛,白雪出了铺子门。 夜里刮着冷风,稍稍呼口气立马变成了白烟。白雪和顾二两个便只埋头赶路,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 寂静中,只能听见踩断枯枝的声音,咔咔作响。 越往前,树木上的冰疙瘩就越大片,白雪猜测这是在往高处走的缘故。 好在两个人穿的够厚,又带了反毛兔桶里,把手捂在里头,脚下也不停的疾走,倒也没被冻僵。 白雪微眯着眼睛,感受着风在脸上刀子一样刮,由衷感叹要是她会研制暖宝宝贴就好了。 可惜她擅长的除了吃,还是吃,一肚子的墨水都在食谱上了,要她突然点亮别的技能,她只能遗憾表示臣妾做不到。 白雪加快了脚步,起先还有点担心顾二跟不上,却发现对方很快跟了上来,还超过她走在前面。 顾二身材高大,这么一来恰好挡住风口,白雪便没那么冷了。她看了看顾二,思索着下次给他加点工钱。 三重山离镇子不是特别的远,所以天蒙蒙亮的时候两人就到了,这是给了白雪吃饱饭的地儿。 冉冉红霞照着苍松翠柏,虽然已经是冬季,这里也是蓊郁青葱。 往远处望去,山势挺拔壮观,一片山峦把势阔长,像一条蜿蜒盘桓的巨龙。 两人来到小溪边。 今年还没下雪,溪水现在还没冻上,依旧清澄莹澈,潺潺流淌。然而瞧着也变浅了,想是山上的上游冻上了,也不晓得这溪水还能撑上多久。 顾二拎着鱼叉站在露出的磷磷白石上,左顾右盼的看着,明显找不到一条鱼,皱着眉头的他有些急,“东家,怕是要往深山走。” 白雪也看到了这个情况,瞧了一眼顾二,都说一旦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怕他有阴影,所以嘱咐道:“一会你捕鱼的时候也注意些,有些水蛇虽然没有毒,但是喜欢混在鱼生活的浅石缝里。” 顾二面容上却带着雀跃,完全不见任何的恐惧,眸子亮了亮:“东家,蛇肉能烤着吃吗?” 白雪:“……”少年人的胆子果然比天大,完全无需为他忧虑。 156 山中遇人 白雪是厨师,涉猎很广,但是她抵触蛇,道:“能烤,但是我们最好不抓。” 顾二点头,想着白雪当掉的定亲玉佩,就是因为自己中了蛇毒,所以心里的那股子雀跃也随之消失,只想帮着白雪多赚钱,早点儿赎回玉佩。 两个人便又朝源头走,寻了一会总算找着个好地方。 这里溪面很宽阔,上风口的地方长了两棵环抱的树,吹向溪面的风也就碎了,水流动的速度不那么快,瞧着也比较平静。 水很清,能看见水下游着一两条鱼。白雪高兴拿出背篓里的捕鱼工具,除了一张鱼网还有一个鱼篓。 背篓里的这东西打开时顾二看到了,不禁咋舌:“东家,你东西准备的真齐全。” 白雪淡淡一笑:“之前在家时准备的,想着镇子离三重山近,所以让白云给带来了。” 顾二看着鱼篓,有些好奇的咦了一声。 这鱼篓不同于全制的竹子制作的,他甚至都未曾见过。那是用结实的线织成的,用坚硬的竹子围成一圈,然后是大圈套着一个小圈,按着小圈是有入口的,但是只进不出。 “这个放在水底吗?” “能用鱼叉固定住就好,我们一会试着在深水区赶鱼,路过的时候也许能网住。” 白雪说着就要动手,可是顾二没让她动。这里的河水虽然流动的很慢,但是有些地方已经冻了一层薄冰,手指一碰那也是寒冷刺骨的。 顾二跳在突出的磷石上,用鱼叉固定住鱼篓,白雪看了看确定没有问题,便开始“打水惊鱼”。 步骤很简单,先找深水的地方投着大石头,好把水底的鱼惊起来,紧接着下网捕鱼。 顾二惊奇,“我听说过南方有捕鱼的网,东家这个也是?” 白雪应道:“差不多吧。” 她没看到所说的南方的网什么样,而这个是陈三娘用麻绳纳鞋底时她想到的,于是搓成的细绳结成了网,现在派上了用场。 顾二学着样子想试试,但是东西轻的根本撒不开,只好给了白雪。 白雪这里撒了几网倒是撒开了,可最初几网都没能捞上鱼,但是两个人也不气馁,寒天动地的来了不能没有收获,于是又撒了几网这才看见鱼撞了网。 顾二急着要收的时候,白雪道:“再等等。” 顾二担心鱼再跑掉,但是事实证明白雪做法是对的。这东西好比林中挂着鸟笼,总是能吸引来它的同类。 “顾二,不用等了,我们收网看看。” 也不知道这条鱼能吸引多少同伴,拉网的时候觉得沉,看样子是不止一条鱼。白雪有序地掌握着网在渐渐拉着,结果还真看到网里活蹦乱跳的鱼,摇动着尾巴来回摆动。 “东家,你可真神。” 顾二对白雪佩服的五体投地,望着面前十多条的鱼个个都很肥大,高兴的合不拢嘴。 白雪把打上来的小鱼扔掉,望着剩下的六尾大鱼,“少点。” “还可以再打的。” 顾二学着撒网再打鱼,一遍一遍的不厌其烦,终于有了收获。 看着又打上来的几条鱼,两个人高兴不已。 这时候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明显有人进山路过这里。 白雪机敏的收网盖好背篓里的鱼,远处的四五个人也渐渐的靠近。 顾二下意识挡在白雪身前,看着大冷天走来的人,有着防范。 “你们在这捕鱼呀?” 来人大老远的朝他们喊话,还没等到他们回答便自顾自说着,“大冬天的居然能捕到鱼,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这群进山的人很是自来熟,纷纷围拢到溪水边,七嘴八舌的议论着。显然他们都对白雪捕鱼一事很好奇。 白雪原本站在顾二身侧收拾东西,这一打岔也不得不抬起头来。 来人看到了她的侧脸,立马眸子一亮:“白雪?” “嗯,”白雪点点头,“陈大哥,是你们啊。” 这一个照面,彼此都发现是熟人了。 人群里的铁柱更是欣喜,连寒风吹在脸上都像是春风,立马站了过来:“白雪,你也上山啦?” 白雪礼貌的应了一声,保持着一段距离,目光望向所有人:“你们都是来打猎的吗?” “哈哈,”陈永生笑了,爽朗道,“这天一个人也不敢走,所以大家商量了一下,还是结个伴,你可别笑话我们啊!” 白雪也跟着笑笑,朝他们身后望去,才看到村里她不太熟悉的两个小伙子手里,正抬着一只挺肥挺大的野山羊。 看来他们运气不错,已经打到猎物了。 见白雪盯着羊瞧,两个年轻人憨厚地笑了笑,带着一点自豪。 “你们好。” 白雪打着招呼,那两人愣了愣,只管点头说不出话来,铁柱恨铁不成钢地拍了拍其中一个的肩膀,催促道:“你们倒是说话啊,怎么舌头还打结了,今个早饭没吃饱?还是不认得白雪姑娘了?” “认得,认得,怎会不认得。” 两个人如梦初醒,异口同声道。他们可牢牢记得,挨饿的时候,多亏了眼前这个小姑娘才保住了全家人的命。 白雪对于认不认得并不在意,她直勾勾地盯着那羊,很是感兴趣:“这是你们一起打的,要拿回家分着吃么?” 经历了一场饥荒,人们对于吃的东西比钱还热衷。 但是眼下情况好转,“不分着吃,永生哥说牵到镇子上卖了,我们换钱用。” 铁柱一说其他人跟着点头。 白雪了然,“那想卖多少钱?” 白雪当初得过一只羊,那是大火烧过的死羊,和他们逮到放了血的羊不一样,且这羊皮毛还是好的。 “我想卖六百文,白雪你觉得贵不贵?”陈永生的目光在羊身上转了一圈,斟酌道,“这羊足足有一百五十斤,只多不少。” 白雪也看到这羊很大,倒有几分兴趣收购。 但是在心里琢磨了一会,估算着按市场价也就五百文,原因是羊出肉少。 不过这羊皮子不错,还能出一部分钱。 白雪心里头有了答案,最后给了价钱:“陈大哥,六百文的话有些高,五百的话你们卖么?” 157 羊肉串 陈永生:“是你要买吗?” 白雪:“我做了一个烤兔子的生意,顺带着也能烤羊。” 陈永生望向同伴,几个人眼神一交换,铁柱开了口:“我们把这羊送你。” 白雪连连摆手,“这个不必。如果日后你们还进山打猎,我都会收购你们的猎物,按市场交易即可。” 几个人一听特高兴,陈永生道:“那如果我们捕出了鱼,你也要吗?” 白雪大冷的天出来捕鱼,也因为市场上没有卖,如果有人给她送鱼,也不用两头忙。 “对,如果你们打鱼的话,我这儿还有网,可以给你们用。”白雪说着拿出了网,“只是最初的时候不好用,你们可以试试。” 铁柱过来,热情满满,“白雪,那你能教教我吗?”“可以的。” 白雪带着温和的笑,“顾二,你来教他们。” 顾二点头,放下羊的两个人也跟着学打鱼,大家学得很用心,但只一个人不走心,看着白雪盯着的那羊,他道:“白雪,回头我帮你送回去。” 白雪一直懂铁柱的心思,但是流水有意,落花无情。 “谢谢你了,”白雪说着往水边走,那里还放着鱼篓。 而陈永生他们也学会了网鱼,一个个高兴不已,尤其是有了收获的时候。白雪过来陈永生大声的问,“白雪,这个东西我能做吗?” 陈永生学的最快,考虑的东西也比别人周到。 白雪看着他们打上来的鱼,依旧是扔掉小个子的鱼,“这东西做起来也算简单,家家都有麻绳的,只要能够结成这样的网,就可以。” 陈永生拿着网又仔细的看了两遍,刚牢牢的记在了心里。 看着陈永生学得快,白雪也有了自己的打算。 现在水面还没结冰,现下这法子网鱼还是挺好用的,但是等水上都结了厚冰,这法子就用不了了。 倒也不是说水面结冰网不了鱼—— 办法是有的。 在水面上凿两个洞,用细竹竿栓上渔网,一个人把渔网和竹竿从一个洞放下去,等水流把渔网带到另一个洞口附近。 另一个人拉住竹竿,把渔网从这个洞口拉出来,取出竹竿,把渔网上的木头浮子固定在两个冰洞边上,放上三四天。 渔网静静在还依然流动的河水深处飘荡,就会有鱼儿自投罗网。 几天后,两人再用同样的方法把网从一个洞拉起来,就能捕到鱼了。 这法子说得简单,做起来却挺麻烦,倒不是别的,就是收网的冰洞要看好,不要放任它封死了。 陈永生是猎户,时常进山,要是他愿意给自己供鱼倒是两厢便宜。 白雪思考着主意,眼睛也没歇着:“顾二,看看鱼篓里有多少鱼,我们也该收工了。” 顾二跳到突出的石磷上拔起了鱼叉,紧接着鱼篓在水里扯起,里边还有活蹦乱跳的鱼。 顾二连喊着帮忙,几个人也搭了把手,十多尾的大小鱼被网了上来,依旧是留大不留小。 铁柱他们看的眼睛都亮了,“白雪,你这个捕鱼方式真不错,哪怕不会结网有了这个都可以打鱼。” 铁柱现在还不懂得网的好处,也是看到一网下去也就打那么两三条,所以才会这么说。 陈永生则不然,虽然对鱼篓也感兴趣,但深知渔网的力量,可不是装鱼有限的鱼篓。 所以回去的路程上一直和白雪探讨,使得一直想说话的铁柱没有插话的机会,也就一路跟着到了白雪的店。 白雪的小店就在分街巷边角处,非常的好找。 巳时刚过,已经有几个人来预定兔子,在看着新鲜的鱼进门,一个个的都点头称赞。 白云穿着干净的袍子忙里忙外,好像一个管家一般,吩咐着找来大木盆,把活蹦乱跳的鱼放里边。 “这是羊钱。” 白雪把五百文钱给了陈永生,另外又拿出一百文,“这是大家帮我打的鱼,我只要一斤半左右的,收了你们十二条其余的大家可以带回去吃。” 陈永生他们没想到鱼还给钱,简直是意外之喜,对白雪再三的感谢,表示不耽误她做生意。 因为陆陆续续上人买烤兔,他们急忙又说了以后有猎物送来,一行人才高高兴兴的走了。 铁柱是一步三回头的,摆着手却脚下发钝,可目光流连的人早已回了店。 白雪此时在后厨忙得热火朝天,烤兔子这边已经不用她上手,但是这羊还得她来处理。 让顾三儿又去订了一批铁签,她这边开始肢解羊了。 顾二一边给她打着下手,一边看着怎么处理这羊。 百十斤的羊在案板上,白雪手法熟稔的去皮去内脏,不费吹灰之力卸了羊头和蹄子,然后是四个羊腿卸下来,再就是两扇羊排,使得剩下的是羊壳了。 顾二把内脏处理好,白雪看着大冷的天还能保留些天,就用羊皮盖着冷藏在冰冷的屋子里,才把羊壳上余下的肉给切了下来。 羊肉色红,切成比手指肚儿稍稍大点儿的肉粒,又切下羊油,比瘦肉略大一点。 一个签子穿三粒,两红夹一百,这叫夹花,老陕西的穿法。 色好看,也好烤熟,一口肉一口油再一口肉的吃法,让人回味悠长。 入口的鲜嫩然后是油润再是满满的肉香,还没缓过神就没了,这还不得再加十串吗? 白雪一边教着怎么串一边暗想羊肉串的前景,怎一个乐呵了得。 红白相间的肉吸引了顾客,但是羊膻味也教人无法忽视,有顾客捂着鼻子问白雪:“这东西能吃吗,看着不错,但味儿有点大啊……” 其他顾客也三五成群地围过来,有些好奇。 白雪拿起了几串,卖个关子道:“诸位稍等,一会儿看看这东西是否能吃。” 白雪烧烤的手艺很棒,烧烤架一摆,她开始烤羊肉串。 最初还是发着膻味儿,但是随着油滋滋的冒出来,香味渐渐的萦绕,开始有着扑鼻的香。 羊肉串的灵魂就是撒料,小料被羊油一滋,再加上炭火一烤,原本平平无奇的甚至被人稍稍嫌弃的膻味立马变得惹火起来,勾得围观群众垂涎。 再加上芝麻和葱花,那香气更是让人难以抗拒。 顾客闻到了不同于烤兔子的香味,一个个惊奇的相互看着。 “好像味道很好。” “是啊,看的我都快流口水了。” “可是吃起来会怎样?我还是闻到了一股膻味儿!” 顾客们在议论着,就看到白雪拿着铁签子,上边那红白相间的肉已经变了模样。 每粒肉都沾上了小料,像是裹上了一层写满诱惑的面纱,瘦肉的部分金灿灿的,肥肉的部分微微透明还滋着摇摇欲滴的羊油。 白的芝麻绿的葱花点缀其间,焦香味满散发着通体的油亮,是又焦又香让人欲罢不能。 众人对视了一眼,纷纷动手争抢起来。 158 设计陷害 白雪的小店开的红红火火,买卖兴隆。 新品种不断推出,令人目不暇接。在烤兔还大受热衷的时候,羊肉串,烤鱼,烤鸡也陆续呈上来。 这下食客们可大饱口福了,不仅自己来大块朵颐,还携老带少呼朋唤友,每每都是提前预定才有桌子。 白雪心细,在这种情况下也没有乱了手脚。 她特意写了号码单子,不会乱了这桌也不会差了那桌,周旋其中是得心应手。 但是食客实在是多,一天要翻台好几次,镇子上没有禁夜的说法,所以往往都会喝到夜里才会乘兴而归。 这也导致白雪这人手不够,所以村子里来打猎的送完猎物,自觉成了临时的劳工,在后厨帮着打会儿下手。 白雪忙活完给结账的时候,往往也会多给一些。 有个人是乐在其中,并不看重那些钱,而这个人自然是铁柱。 铁柱看着白雪在忙碌当中,杨柳细腰似乎越发的纤细,不禁一阵心疼。 他知道这忙碌当中有多辛苦,不由得想到了白雪那定亲的对象,似乎定了亲之后他就没有再瞧见过。 铁柱犹豫不决,他想问问白雪怎么个情况,但是根本没有开口的机会,白雪每天都忙的不可开交。 好不容易赶上个大雪天,终于阻止了一些人的外出脚步。 铁柱大雪天和同村的拎着狍子山鸡来,这其中没有陈永生,不知道什么时候,打猎的分成了两帮。 一帮陈永生带头,另一帮也就是铁柱带头了。 李三虎也在他这一帮里,进来看着白雪自来熟得道:“小雪,你的生意可真好,难得有这清闲的时候吧?” 白雪微笑,招呼着他们坐下喝了杯热茶,然后看着带来的猎物,一个袍子两只山鸡,还有背篓里的几尾鱼。 白雪爽快的给了他们钱,几个人乐呵呵的收着,铁柱熟门熟路的给送到后厨,帮着收拾了狍子,由顾二收了起来。 他返回前屋的时候,看着李三虎和白雪热情的说着话,他眉头皱着走了过去,“三虎,你娘张罗着给你娶亲呢,日子定了?” “害,你不说我都忘了。” 李三虎笑着对白雪道:“你还不知道吧?咱俩以后还是亲戚关系呢,回头你得叫我一声姐夫。” 白雪考虑着这声姐夫的出处,也不算意外。她立刻就反应过来:“你要娶的是陈家姑娘?” 李三虎略有自得地道:“别无他亲,彩礼也不那么多,符合我娘的心思。” 别无他亲这四个字唇齿缝就透着一股冷意,闹饥荒的时候多少村子人烟荒落,幸存者十有一二。 白雪喃喃:“除了父母奶奶,她还有一个弟弟吧?” 李三虎回答:“也饿死了,真就一个人。” 白雪听着也是怪可怜,她和陈家女儿并不熟,而且也不是血缘上的亲戚,细究起来还有仇无亲,但听着人受苦总归不是滋味,十室九空那是史书里寥寥几笔的记载,现如今摆在眼前让人不禁一个寒颤,勿伤其累。 她祝福道:“那恭喜你们了。” 李三虎骚了骚头,“那她跟我成亲后,能来你这做工么?” 白雪那点物伤其类瞬间成空,果断的拒绝,“新婚燕尔的,做什么工。” 李三虎看着不成,笑了笑也没说别的,只是突兀的说了句:“什么时候喝你和肖张的喜酒?” 一旁的铁柱打起了精神,屏住呼吸听着白雪的回答。 这也是他一直想问的问题。 至于旁边那几个八卦的顾客,因为离得近,也听到了这个话题,纷纷把耳朵竖了起来。白雪模样生的好,又这么精明能干,也不知是哪个臭小子能有这么大的福气。 白雪应付:“他忙。” 铁柱沉下脸来:“再忙也不能不顾你啊!若是自家娘子都不爱惜,还谈什么婚嫁?” 这话说的可就有些越俎代庖,而且似乎也不是他该关心的问题。 白雪心里头有些别扭,但还是好脾气地弯唇,浅笑开来。 “我自己的相公,我自然信得过,毕竟我眼光不赖。就像这烤兔子,哪只肉多哪只肉少,我都门儿清,对吧?” 她的回答委婉却也带着堵人的味道,铁柱顿时焉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是不想再谈,于是旁边有村里人就趁机问白雪了:“这过大年的时候关门吗?什么时候停止收猎物?” 白雪笑笑:“大年三十就关门。” 劳累了一年,总要休息那么几天。而且大过年的也不会有人出来吃,谁家都要一个团圆。 来买烤兔子的一听三十那天关门,插嘴道:“小店家,你能不能提前烤出一些兔子,大冬天的我们也能放上几天,这过年的时候摆上桌,可是一道很好的菜。” “唔,也不是不可以。” 白雪思忖片刻,点头,“但数量没法做太多,你们想要就先预定吧。” 这样的一个消息不胫而走,使得年前的白雪特别的忙,平日里已经是顾客盈门,结果还有着预定。 这头白雪忙的脚不沾地,另一头那生意冷清的,可不是乐得清闲,而是恨得眼红。 李娘子看着烧烤店人满为患,柳眉一挑,眼珠微微转了转,扭头吩咐店里的小伙计道:“你到隔壁去买五串羊肉串,再来四个烤馒头。” 打杂的小伙计以为她嘴饿了,乐颠儿颠儿的去买了回来,结果李娘子拿回来不过吃了两个肉串,就意犹未尽转手给了小伙计,“剩下的你吃吧。” 打杂的小伙计受宠若惊,流着口水接过来肉串和烤馒头,“掌柜的,那我就不客气了。” 小伙计说着转身要走,李娘子却叫住了他,“就在这吃吧,吃完了还要把铁签子送回去。” 小伙计不知道今儿个太阳怎么打西边出来,但是他知道烤馒头焦香肉串好吃,满嘴流油的嚼着羊肉串吃着馒头。 末了,李娘子又给了他一大杯水,“慢点吃,不着急。” 小伙计吃的满嘴都是香,也顾不得掌柜的反常,笑着把水喝了。 李娘子看他吃完似乎很满意,手指点着柜台看着小伙计的反应,在对方眉头微微一触时,她极其严厉的道:“去吧,把铁签子给白雪送去。” 这样的反应才是她平时的态度,小伙计不敢反抗,揉着心口急忙去。 白雪此时正忙着招呼客人,她对于隔壁这位能捧场也没有想的太多,毕竟她这东西受追捧。 正所谓冤家易解不易结,她还嘱咐着好好给烧烤着。 胭脂铺的小伙计匆匆忙忙来送铁签子,笑着道:“你家的烤串真好吃。” 白雪正忙得不可开交,顺手收了铁签子,刚想说一句好吃你再来,结果却是忽然看到那小伙计脸色有些异常的白,心头一跳。 白雪觉察到不对劲,正想出言询问,就见那人转身过去没走几步就踉跄着扑倒在地,浑身抽搐,抖得跟筛子似的,半跪在地上,口中呕出一大片黄水来。 “快点把他扶起来!” 白雪顿时也顾不上手里的事情,把东西一丢就快步上前拉住对方的领子,急急道,“你没事吧……顾二……顾二!快去喊大夫!” 对方这一下来得很突然,再加上可能他控制不住,好在白雪手疾眼快,急忙将他的头摁一下,没有再让他洋洋洒洒四处的喷射。 可饶是如此,好多顾客都遭了秧,尤其是难闻的气味扑散而去,让正在吃东西的食客顿时没了胃口。 有些人连连的喊着糟蹋,试图擦掉那些恶心的东西,越擦越恶心。 有些人是衣袍遭了殃,体面的衣服被吐得一塌糊涂,全都是恶臭的气味,滴滴嗒嗒的让人心生恼火。 这么大的动静后厨自然听得到,顾二白云听见了都跑出来,就看着白雪一手按着人头,正在扯着台布裹着什么东西? 难闻的让他们都差点吐了。 白雪抿了抿唇,脸色不大好看:“顾二,还愣着干什么?先去叫大夫,白云快打水清扫。” 白云这才回过神来,赶忙去清扫。 白雪也不知如何应对这种状况,只得学着轻轻拍着对方的后背,希望能藉此让他好受一点。 一个常来的食客就摔着手里的食物,“这是怎么搞的,这还怎么吃?这些食物岂不是糟蹋了?” 白雪正轻抚小伙计后背的动作停顿了一瞬,接着头也不回,只淡淡道:“你们今日买的食物我全额退款,权当请客。可大家也看到了,现在是有病人在场,难道一个人的生命安危还比不过这里区区几份吃食?” 她说话很轻,但字字都清晰,方才那几个大声抗议的人也一时被噎住,于是悻悻收了声。 常来的那位熟客也算对白雪的脾性了解一二,虽然凭空遭了殃,但也没有继续胡搅蛮缠,而是把碗筷搁下,瞥了眼还站在旁边的顾二,哼了声。 “我去请大夫来。” 顾二这才稳住了心神,急忙去拉人,可这个小伙计好像胃里被掏空了一般,拉出去还在吐着黄水,好像苦胆都吐出了一般。 满屋子臭味,满屋子的乱叫,隔壁听得清清楚楚。李娘子扭动着水蛇腰在门口出现,用手帕捂着鼻子,把吐的一塌糊涂的小伙计往店里一推,冲着混乱的场面就说,“你这个不守铺的小伙计,吃了她家的东西不想走吗?还得我亲自来叫。” 她说这话仿佛看不到小伙计吐在前襟上的脏东西,看不到小伙计还在张嘴翻着气,一双眼睛好像是闭不上的死鱼眼。 “问你话呢怎么不说?还造得这般狼狈?” 她仿佛刚刚发现的样子,露出几分惊诧。 159 对簿公堂 小伙计艰难地张了两下嘴,“我刚才……” 他话还未说完,只觉得喉咙里又是一阵强烈的反胃感,扭头又吐了个稀里哗啦。 白雪只知道这样吐下去是不行的,正打算去后厨给他端一碗水来,却不想被李娘子径直给喊住了。 李娘子看着狼藉的店儿里,嘴角微微一勾,丹凤眼一挑,“老板娘,这是怎么回事,人好好的怎会突然吐起来了?” 她家的小伙计已经说不出话来,实际上她也不用他说,直接恍然大悟的喊,“啊,你刚才吃了这店里烧烤的东西,难道是有坏了的东西么,才会给你吃的呕吐不止。” 白雪在看见她来时,把这事情一联系,立刻就明白了三分。 所以纵使泥人也有怒意,少女却不怒反笑,向上挽了挽被沾湿的衣袖,嘴角微勾:“李娘子,这是什么风把你熏来了,是因为臭味相投吗?” 来者不善的李娘子横眉立目,她才是来找茬的那一个,怎么白雪还敢变着法儿骂她? 李娘子一叉腰,“白雪,你这骂谁呢?我店里的小伙计在你这吃坏了东西,你不道歉还来骂我这个掌柜的,还有王法吗?” 李娘子口气逼人的质问。 白雪也是怒了,这么多的顾客被殃及,还能够买单吗? 主要的是这些客人的衣服,还有一些女客的首饰绢花,被她家的伙计这么一吐,她损失的就不会是一两二两的银子,很有可能鸡飞蛋打。所以李娘子说王法,她就道:“你凭什么说小伙计是在我店里吃坏了东西?” 人,她是不可能见死不救的,但这个事情必须得澄清一下,不然眼前过不去,以后谁还来买东西? 李娘子就想她这个烧烤店开黄了,所以目的性很强。看白雪问她便一脸的惊奇,“我半个时辰前打发小伙计过来买东西,这消费的单子你也给了,现在你想不承认?” 白雪有这么多桌之所以不乱,就是因为有消费的单子,哪一桌要了什么东西记录的很清楚。至于这买走的散单,也是有着记录的。纤细的木碳笔写下的字, 她这里算是独一份儿了。 李娘子晃着手里的单子,“我有证据。” 白雪自然承认买了她的东西,但是她不承认一点,那就是自己的东西腐烂坏了能把人吃吐。 白雪指着店里的人,“又不是他一个人吃,我们这里所有的人都在吃,为什么没有吐的?” 李娘子愁眉一怂耷,“白雪,我知道你讨厌我,所以我没敢自己来买东西,打发小伙计要了五个串儿四个烤馒头,我吃了两个串儿觉得油大没再吃,却没想到害了我的伙计。”李娘子抹着眼泪,干打雷不下雨,“这就是因为咱俩有仇,不然怎么会别人都没事,只有我那吃多了的小伙计有事,你的心也太狠毒了。” 李娘子在这里装腔作势,气恼发晕的人就有相信的,有一个食客就说,“小店家,我不管你和别人什么关系,眼下我在你店里吃饭弄脏了衣袍,不说吃食,这衣服你得给我赔。” “对,还有我的衣裙啊,都是新做的,还有我头上的这些首饰,以后可怎么往出穿往出带?” 这个客人是携带着夫人一起来的,本来聚在一起热热闹闹,没想到发生这样的事情,当真是气恼,一个劲儿的让白雪赔偿。 其他的食客一看,自己这边脏了衣服也脏了食物,纷纷都要求索赔,一时之间喊的是焦头烂额。 顾二跟着愁眉不展,跟着白雪嘟囔一句,“东家,是不是有人作怪。” 白雪心里算是心知肚明的,她是百分之一百二的确认自家东西没有任何问题,唯一的变数就是这个三天两头来找茬的李娘子。 现在要考虑的就是如何才能拿到对方使坏的证据。 李娘子见她沉默根本不给她思考的机会,直接冷哼一声就嚷嚷着道:“你也得给我家小伙计赔偿,他这个样子没法做工,所以先把赔偿的钱拿来,我还得打发他去看郎中呢。” 李娘子带头要索赔,其他的人也跟着附和,甚至有人要去翻钱匣子。 顾二过去死命的抱着,白云也和别人拉扯扯,不想他们的心血白费。 可是这些小孩子敌不过大人,被别人一推一个跟头,摔在来不及擦完的地上,粘的满手都是污秽。 李娘子幸灾乐祸的看着,正所谓法不责众,哪怕是闹出了事情她是旁观者,店里的小二是受害者,所以更加怂恿的喊着,“就是,脏了衣服还不赔偿,日后你关门跑了,谁来赔偿。” 受到蛊惑的人认为有理,尤其是出门吃东西都刻意打扮,哪里会心甘情愿的认可衣服就这么脏了,所以自觉不自觉的涌动着,都想给自己的衣服找回赔偿。 白雪看着这一幕并没有发晕,直接站在了柜台上,“大家想要赔偿情理之中的,可是你们不想知道好端端的怎么出了这么一桩事儿?大冬天的也没什么乐子,大家今儿个便瞧瞧吧,究竟是谁捣乱。” 白雪这句话一说出来,众人都看向脸色发黄的小伙计。 李娘子冷冷一笑,“白雪,你可真是会祸水东引,认为我家小二打扰了食兴,可是怎么不想想盐打哪儿咸醋到哪儿酸,要不是你的食物有问题,他怎么会呕吐,吐得人家头上脸上身上都是,不看都能想到自己恶心的样。” 她这么一细致的说出来,一直捏着鼻子的食客更加心酸自己的样子,又是一阵胃里泛酸。要不是等着要赔偿,一个个早就弃门而去。 李娘子自然懂得,幸灾乐祸的她故意这么说,就是让这些人记住恶心,以后别再来。 架起干柴的她打算把白雪烘干,最好赔的一毛不剩,别在这里碍她的眼。 白雪看着对方得意洋洋的脸色,幸灾乐祸的眼里仿佛看到了她的死期,但她就是一个百折不挠的苦命草,有着生生不息的生命力。看着李娘子把她往死里边赶,直接攥着拳头的说道:“好,那咱们就去衙门,怎么赔我都认。” 李娘子听说了她认识金钉门户人家,不过在她的意识里就是不夯实。而今天的事情哪怕告到了衙门,如同的她先前所想,她自身是一个旁观者,小伙子是一个受害者,至于背后的事情,这么多人吵吵闹闹去要赔偿,她在其中在和稀泥,一定能够欲盖弥彰。 食客们也不反对去衙门,主要这件事情太恶心,不是洗洗涮涮就了结的事,心里憋着气的他们一定要赔偿。 白雪跟着去的时候嘱咐顾二,“柜台下的铁签子和擦了呕吐物的台布拿着。” 顾二凝重的点头,“东家,如果实在摘不清,就说是我的疏忽吧。” 刚才那些人如狼似虎,她当真担心白雪吃亏。 白雪有些啼笑皆非,嗔了他一眼,“你这是帮我还是害我?” 顾二不再吱声,急得眼里泛着泪花,“他怎么还不回来。” 他嘴里的他是谁?白雪知道。多次遇到事情都被他如风化解,但是这一次似乎等不到这个人,白雪道:“靠我们自己吧,你回头上药铺给我查查,有没有吃了食物会马上催吐的东西。” 顾二听着眼睛一亮,把东西交给了顾三儿,挤着人群往出跑。 李娘子不知道他们嘀咕什么,顾二伤心欲绝的往出跑,只换来她凉薄的一笑,盯着白雪喊着走。 李愈闻讯而来,看着李娘子咬牙切齿,手指颤抖地说,“又是你作怪。” 李娘子哎哟一声,“李愈,是不是老牛要吃嫩草,我这风韵犹存的娘子也不好看了?” 李愈听她胡说八道,“你这歹毒的女子,早晚遭报应。” 李娘子眼里笑着无能,嘴里说着,“心里如果真的放不下,跟着去衙门吧,再说说你诬陷的话,看看大老爷会不会信。” 这凡事都要讲究个证据,李愈没有任何的证据,要不然这么多年也不能忍受着。 一行人很快来到了衙门,刚好县太爷霍长歌处理完一件事情,在听完了他们的事情之后,直接看着白雪。 二次上堂的白雪又是被告,一堆脏乱不堪的人有着愤怒的表情,七嘴八舌的说着让她赔偿。 霍长歌一拍惊堂木,两边的衙役喊着肃静,这些人才在大堂上一跪,呼啦啦的竟然一大片。 霍长歌道:“谁是原告,所告何人?” 那么多的食客顿时成了原告,又是七嘴八舌的想要说时,李娘子笑得妩媚的抛着媚眼,“大人,是这么回事。奴家打发小伙计去隔壁的烧烤店买烧烤,却没想到食物有问题,直接吃坏了小伙计,使的他把吃的食物反流喷撒了他们一身。所以究其原因都是店家的事,他们来要求赔偿衣物,奴家是给我那小伙计争取医药费,所以前因后果奴家讲清,还请青天大老爷做主。” 霍长歌听着是这么回事,问白雪,“烧烤铺子你开的?” 白雪眼神清明,点头称是。 霍长歌眉头微微一皱,肖张走前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护着白雪,但案子还是要审要查的。 160 审案 霍长歌一字一句道:“白雪,拿不洁净的东西做买卖,那可是丧尽天良的事。” “大人,我没有这么做。”白雪从容摇头,“还请明察。” 霍长歌直接看着那些食客,“难道他们恼怒仅仅是衣服被弄脏了?” 食客里有人道:“大人,不是食物有问题,相反她家的烧烤很好吃。我等之所以这么气愤,一来是毁了我们的食物,二来大人可以看看,我们是个什么样子,吃顿烧烤吃得这么狼藉,怎能不气愤?” 霍长歌道:“如此说来,你们是因别人呕吐而生气,所以要赔偿。但是这个赔偿不能直接的跟店家要,因为他也不希望有人吐你们一身,是吧?” 这话一说出来,所有人都是一愣。李娘子一直挑唆着跟白雪要赔偿的钱,也让他们失去了方向。如今霍长歌这么一说,有人觉得有理,有人觉得偏心。 李娘子就是那个觉得偏心的人,她道:“大人,你这是何道理?难道我那小二受了罪还得遭着殃,大人怎么不问的是谁害的?” 霍长歌看着她,半老徐娘风韵犹存的女子,说出话来很是犀利。 他道:“女子别急,本大人还没有说完。如果你那小伙计真是吃了烧烤的食物导致了这件事情,理应白雪来负责。” 李娘子一听眉眼带笑,“大人圣明,这件事情就是白雪的责任,奴家有消费凭证。” 李娘子说着把单子递给了衙役,衙役又盛给了霍长歌。 霍长歌看着上边的字皱了皱眉,白雪不由得心里咯噔一下,因为她的字都是简化的,不同于这个时代。 李娘子倒是过于观察县太爷的表情,怕他不信,说道:“大人,这就是白雪亲手所写,泥腿子出身的小娘子嘛……不会写字,那都是用木炭写的。” 白雪向来不会文绉绉的毛笔书法,在店里忙时又图一个快字,便干脆用木炭削成的炭笔书写。 李娘子拿准这个别人干不出来的事做证据,还真是一咬一个准。 霍长歌看了看那用木炭写的娟秀小字,虽有些标新立异,但笔锋端正,清朗大方,怎么也和没文化的泥腿子挂不上钩。他看了眼言之凿凿的李娘子,略显兴味,却先不急着拆穿,而是朝着白雪道:“你这字是从哪儿学的?” 自己从哪学会的字压根和案情无关,但他既然问了,总要做出个反应。 白雪想了想便示意了一眼身后的李愈。 李愈有秀才的名头,上堂连县太爷都不需要跪拜,教自己几个字还是挺容易的。 李愈接收到白雪的视线先是一愣,以为是让他帮着说话,结果正要开口就看白雪把头转过去了,李愈拿不定主意,怕帮了倒忙,还是暂时按捺住了。 霍长歌瞧着李愈若有所思。 难道是师从此人? 但看他老实巴交的样子,与那些之乎者也的老学究一个调调,并不像是个矜奇立异的人。 霍长歌热爱书法,对新奇的字体格外有兴趣,他有心问个清楚,但责任感占了上风,至此便压住不提,先了解案情。 他抬手盖住单子,端正了脸色,沉声问:“白雪,李娘子提交的这个凭证可是出自你手?” “单子的确由我所写。”白雪先干脆地认了,才道:“但是大人明察,即便那小伙计来了我店里,也无法解释为什么这么多客人吃了没问题,独独是他一个人出了事?” 一旁的李娘子眉梢一挑,刚要接话,却被白雪堵住了:“小人并非是针对这个伙计,只是想表明,大堂里的那么多食客,吃的都是一样的肉,一样的调料,若是食材不新鲜,恐怕我这招牌早让人砸了。” 霍长歌蹙了蹙眉,又缓缓松开,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对李娘子道:“让你店里的小伙计进前说话。” 小伙计抖抖缩缩地上前,蜡黄着一张脸,几乎站都站不稳。方才他快把胆汁都吐出来了,现在整个人都有点飘忽,看见堂上的官老爷冷着一张脸,吓得扑通跪在地上:“大人饶命,小的赔不起钱啊!” 李娘子气的脸都红了,恨不得踹他一脚,尖着嗓子道:“你是受害者,哪轮得到你赔钱?” 霍长歌没理会李娘子,吩咐衙役上前给小伙计抬了一张座椅,让他坐下慢慢说:“来,现在你把事情说清楚,起因,经过,细节都不要遗漏,也不可作伪。” 小伙计舒了口气,缓了缓便道:“小的所言句句属实,起因是今日掌柜的让小人上隔壁买吃的,一共是五个肉串儿,四个烤馒头。掌柜吃了两个肉串余下的给了小的。吃完了后,小的去还铁签子,不知怎么了胃里突然翻江倒海直想吐,然后就……” 他看着大堂里的顾客缩了缩脖子,有些讨好的弯了弯腰。 众人一边忍着气味听他说本就郁闷,看着他躲躲闪闪更是怪也不是,不怪也不是,有人便没好气地道:“李娘子说你是受害者,难道我们就不是?我们还折了饭钱呢!” “是啊大人,快快决断吧,我们还要回去换衣服呢……” “我还饿着肚子呢!” 一时间七嘴八舌,众人纷纷抱怨着,大堂里变得吵吵闹闹。 “稍安勿躁!” 霍长歌声音不大,却十分有威严,四个字便让那些人闭上嘴,也得幸于他多年从官,积威深重。他扫了全场一眼,一字一顿道:“既然你们站在大堂上,就得服从衙门里的规矩,在本官审问案情之时,尔等不得多言。” 他目光一转望向伙计,放轻了语气:“你在去白雪的烧烤铺子前,可曾吃过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霍长歌顿了顿,又道,“或者之前是否有隐疾?” 小伙计连忙摆手:“大人,小的没有吃不干净的东西,之前也没有隐疾,去胭脂铺上工时,可是要签保证书的。” “对,我可以作证,他可不是病秧子,”李娘子帮腔道,斜着扫了一道白雪,“就是吃了她家不干净的肉串,才惹来这事的。” 李娘子咬定了白雪,横竖都是肉串的问题。 161 证据 霍长歌一番思索,把方才的一个细节拎了出来,慢悠悠道:“方才听伙计所说,李娘子你在他之前也吃过肉串,但你却浑然无事,所以,并不能判定一定是肉串有问题。” 李娘子眼皮一跳,立刻赔着笑脸道:“大人,人证物证俱在,只要大人严加拷问,肯定能问出个所以然。” 李愈一听这人来狠毒的,急忙抱拳说道:“大人,若以严刑获取证据,未免有些屈打成招,若是造成了冤案错案,怕是于大人官声不利。” 李娘子冷笑,“都还没说要上刑呢,就这般维护,这白家小娘子是你什么人呢?” 李愈看着她不怀好意的笑,气的胸口起伏不定:“你,你别胡说八道。” 李娘子呦了一声,“胡说八道,我说什么了吗?” 李愈不愿与这长舌妇纠缠,但心中暗暗着急,白雪那身板可扛不住板子。 霍长歌一拍惊堂木,“本官问案,那由得你们聒噪。来人,请郎中来查,看看呕吐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李娘子只得悻悻地闭了嘴。 在等郎中来的空档里,霍长歌又说了一下赔付的问题,“铺子里的顾客一共有二十四位,其中八位被噴的严重,余下的或多或少沾了点。角落里的没有被喷到,但是在这么恶心的环境中,他们的烧烤没法吃了,所以还有一部分要求退钱是吧?” 食客纷纷点头,异口同声的说着对。 霍长歌就粗略的算了一下,“既如此,白家店铺中的客人,需得五两银子的赔偿。” 白雪点头不语,因为她知道有些人的衣袍的确是精贵料子。 李娘子听着暗自高兴,道:“大人,你这粗略的一算,可有奴家这小伙计的药费和工时费?” 霍长歌冷冷看她一眼:“没算。如果真是由于食用不洁肉串引起,至少赔付二两银子。” 李娘子一听更加的满意,看了一眼焦虑的李愈,笑出声来:“真可惜,某人的铺子要保不住了。” 李愈气得不行,“大人。” “大人还在调查,不会让好人受了冤屈。”白雪倒是冷静的很,盘算着时间:“我的肉串没有问题。” “还这么嘴硬?是没吃死人吗?”李娘子咄咄逼人。 衙役这个时候跑过来,“大人,郎中来了。” 找来的郎中是花白胡子的老头,这人也没看出小伙计怎么回事,随口便道:“大人,这人可能是吃坏了东西。” 霍长歌对这个不算准确的答案并不满意,追问:“不能再准确一些吗?” 郎中捋了捋胡子,沉吟道:“可有其他的物证让老朽看看?” 霍长歌一指那些身上有污渍的人,“老丈看看这可行?” 郎中摇头,白雪忙道:“大人,小民店里的伙计拿来了证物。” 李娘子原本有些紧张,伸长了脖子去看,但发现只是一些呕吐物和铁签子,又不屑地撇了撇嘴角。 催吐的东西她已经放在了水里,可是不容易看出来。 李娘子信心满满,“大人,你看奴家的小伙计实在难受,赶快给他赔付了钱,奴家好带着他看郎中。” “对啊,我们也不能干等着。”被呕吐的最严重的几个人中有人说道。 霍长歌却没有急着宣判,等着郎中那边的定论,结果郎中依旧没有查出问题所在。 白雪只能感叹小镇上没有高明的大夫,否则呕吐物当中怎么也能看出来。她看李娘子越发得意的样子,凉凉的开口:“大人,小民还有别的证据,或许可以作为佐证。” 霍长歌打心里不想别人口中的“好人”变坏,听着有佐证也就问,“什么证据?” 白雪看顾二,“你来告诉大人。” 顾二跪在了堂前,“大人,我东家一早就发现不对,所以她跟着上堂之前让我到药店去找谁近日买了会致人呕吐的药。小的一连跑了镇子上的七家药店,果然这两日有人买了藜芦,而这个人正是李娘子。” 这话一说出来,所有人都震惊的看着李娘子。 李娘子脸色发青的反驳,“你是白雪的伙计,自然会诬陷我。” 顾二在手里拿出了销售单,“大人,这是药店的存根。” 顾二眼神有些闪烁,药店的存根不会轻易的给他,这是他趁着掌柜的不防备,撕下来的。 不过现在没人追究这个,所有的人都看出这是板上钉钉的铁证。 霍长歌更是问李娘子,“你还怎么说?” 李娘子还摇着头想狡辩,但是事实胜于雄辩。 那些食客也涌过来,有些人甚至气的要动手,被衙役给拉开。 大家很气愤,怎么也没想到,这不但是人为,还是个贼喊抓贼的事儿。 那受罪的小伙计更是难过的看着李娘子,问,“是不是只要是掌柜的想要害人,什么毒药都会给我吃?” 一阵兵荒马乱后,这场蓄意而为的食物中毒案以李娘子加倍的赔偿告终。 而加倍的原因就是她蓄意而为且诬告他人,还因为心思歹毒入了大牢,霍长歌关了她一个月,罪名便是投毒诬告。 李娘子百般的抵赖哭喊着白雪害了她,可惜大家都是心明眼亮的,再也不受她的蛊惑。 所以白雪的生意也没受到影响,反而更加的红火。 洁从污生,明从晦出。 没有人真的因为一个插曲就放弃这里的美味,毕竟炊金馔玉的莫家都派人隔三差五来买烤味,使得烧烤更加的风靡起来。 有那好信的人将此事编成了段子,当成个故事谈资传了出去,反而叫镇子上的人都知晓了有个白家兔子店,东西好吃到被嫉妒,上了公堂。 店老板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领着一帮半大失去亲人的孩子开店,为人仗义,卖了未婚夫送的玉佩救伙计的命,连隔壁店面的伙计都伸手照顾一二,在外的名声极好,莫家罩着,周阎王护着,黑白两道通吃。 一时间登门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生意越来越好,这兔子店都成了镇子上一绝的特色。 162 李三虎成亲 要说镇子上吃什么最体面,再也不是谁家的酒楼,而是分街巷的白家烧烤,叫响了整个镇子。 大冷的天儿她家却热闹非凡,不管是做堂吃烧烤的,还是买着回家吃的,总会排着长长的队伍等候。 以前总有人嘲笑那些排队的,现如今都得相互递着消息,“去的早给我占个位置啊!” 所以看着排队的人,都不知道中间加塞了多少人。尤其是在年关将近的这个时候,好多人都知道白家烧烤要在新年的时候打烊,所以大家都是买烧烤备年货,使得生意火爆的很。 白雪领着白云和顾二他们忙得脚打后脑勺,瞧瞧那排起来的长队,都看出来他们有多忙。 即便如此,白雪依旧挂念家里的陈三娘和白羊,各种的烧烤换着样的往回稍。 来回送兔子的孙老实直对陈三娘说,是不是给白家的祖坟上烧了高香,才会得了个这么孝顺的孩子。 陈三娘听着开怀是开怀,拿了一些包子给孙老实带回家吃,刚将人送走,就见林氏领着个姑娘打招呼。 姑娘年纪不大,大冬天的冻得脸紫红,见了人也不怎么开口,显得有些木讷。 林氏赶紧推了推她,告诉道:“二美,这就是你姑姑,还不快点叫人。” 陈三娘差点没认出这个孩子,瘦的那叫一个皮包骨头,两只眼睛和嘴都往出突着,脸上的颧骨也格外的高,半点没有当初的样子。 “姑,姑姑。”陈二美怯怯地,叫的有些生硬。 陈三娘点了下头,让她们进了屋,抓了一把瓜子放到两人手里。她以为林氏就是带二美来认认不亲的姑姑,以后左右邻居的住着,太生硬了也不好看。 结果林氏张口说,“三娘,二美在你这出嫁,你看行不行?” 陈三娘有些愣。 她知道在那场挨饿当中,陈家村里就没剩下多少人,二美如今也是孑然一身。但是没理由在她这出门啊?二美还有一个姐姐,万一人家姐姐不乐意呢? 想到这茬,陈三娘也就直说了:“大美那能同意吗?” 她有推脱之意,林氏自然听的明白,就没吭声。 二美眼睛里擒着泪,“姑,我吃的不多,只吃一点点,我还能干活。”她露出了腰间的宽带,她用宽带紧紧的束着腰,以求达到吃得少。 陈三娘看着那瘦得快要折断的腰不说话,心里其实是难过的。 林氏看她不说话就忐忑,想了想,往里屋一指:“二美,你领白羊去小屋玩会。” 二美听话的进了小屋。 林氏压低声道:“你放心吧,她不会像他娘一样狼心狗肺。我也是回娘家看到这孩子有几分仁义,所以才说了我和她娘给她定亲的事。” 陈三娘白了她一眼,明显知道林氏在说谎,但是这个谎她不反感,好歹是给二美一个家。成人之美不易,林三花那么坏会教出什么样的女儿谁也不知道,陈三娘不想犯险,家里就她和小白羊,她一个妇人没有大本事,只能先护着自家娃娃。 林氏看出她的顾虑,拍着胸脯说:“你相信我的眼光。” 陈三娘冷笑,“哪儿好了?” “看男人还行吧?”林氏迟疑着。 陈三娘简直快气笑了:“那是我的男人本性好,你再看看陈大,好么?” 林氏看白生好,完全忘了当初她也看中了陈大。 林氏尴尬一笑,岔开话题:“扯远了,就说说这姑娘,她真的是被吓破了胆子,老实的不得了,我领回家她都不敢吃饭,和她娘一点都不像。” 陈三娘想,一家人都饿死,独独活一个,谁不害怕。看着孤苦无依的二美,想到了当初的自己,问道:“日子定在哪天?” 林氏一听有门,急忙道:“七天后,正好过两天过年,我们新年喜事一起办。” 陈三娘算着时间也不长,也就点头同意了。 二美能够留下来挺感激陈三娘的,所以勤快的她总是抢着干活,也帮着陈三娘带白羊。 她嘴里老是姑姑姑姑的叫着,渐渐的两个人也就熟了。 陈三娘看她都快做新媳妇了,人还是瘦的吓人,就把白雪捎回来的好吃的给她吃。 二美抹着眼泪,哽咽着说,“姑姑你真好。” 陈三娘做着针线活:“你不恨我么?” 二美摇头,帮忙分股线,“我舅舅活着的时候做了好多伤天害理的事,村里的小姑娘一听到我舅舅的名都害怕,可是她们顾及着名声敢怒不敢言。村里好多小姐妹为此疏远我,我早就讨厌这个舅舅了。” 陈三娘不知道她说的真假,没吱声。 外地的门恰好被打开,林氏探着脑袋往里走,恰好听见了二妹的话,赶紧进了正屋,直接拉过了二美的手臂,道:“那你没被祸害吧?” 二美臊红着一张脸,“如果不是亲戚,也许我也难幸免于难。” 林氏这才放了心,“那他可是死有余辜,难怪会莫名其妙的死在……” “咳,被褥做好了?”陈三娘不愿意再提起此事,索性直接岔开话题,“我没法帮忙,就劳烦你自己多上心了。” 村里的规矩,寡妇不能给新人做被子,不吉利。 “哎,做好了做好了。”说起这个,林氏顿时喜笑颜开,似乎刚才的话题从来没有过,“我还想着再给二美做两身衣裳。” 这话她说的有些心虚,其实是李三虎提的。 “这是应该的,做长辈的就得细心些。”陈三娘笑着应和,两人随口聊起的自然还是新人的事。 别看李三虎这小子平时挺混账的,倒是挺心疼二美这媳妇儿。在白雪那儿打猎卖了钱,就嚷嚷着要贴补二美。 林氏也笑,嘴里说着娶了媳妇忘了娘,转头,就又说起新衣裳的花样了。 …… 李家热热闹闹娶了媳妇,由于大冬天的不能在外,只能借着邻居家的地儿摆上几桌。 陈三娘家宽敞又暖和,人又好相与,于是里里外外摆了满满的四桌,大锅也索性支在这里,再由方盘手往各家端。 热油炒开,噼里啪啦地冲散了冬日的寒气。 陈三娘从大锅那边过来,依次和众人打过招呼,嘴角还噙着笑,说了几句,又端来几盘瓜子招待。 她是主人家,自然要招待乡亲们的。 这瓜子是椒盐的,几颗下去,唇边就有了淡淡的香味。嗑过半盘,围在一起的众人自然也就打开了话匣子。 借着今天的喜事,先夸了一顿二美,再然后,就是催促其余几家家里有青年的。 王婆子嘴皮利落,嗑得快,话也闲不住,就着话头,先推了推陈永生他奶奶,“老婶子,你看人家娶媳妇不着急吗?赶快托人给你家永生找一个,现在咱村娶媳妇一点都不难,可得挑着选。” 她这话不假,前段时间饥荒,受到冲击最小的就是杨柳村,现在别村的姑娘都以嫁到杨柳村为荣。 “对啊,可得仔细瞧瞧。” “我们家永生也是俊小伙。” 不少人朝陈永生在的那桌看,笑着起哄的人不少。陈老太太也跟着笑,因为掉了牙,说话还有些漏风,“哎,孩子大了不听说,钻着那个牛角尖。” “钻啥牛角尖?瞧这新人成双成对儿的,多喜人。”徐嫂子也笑着,搭了一句话。 “也没啥。”陈老太太看了一眼孙子,欲言又止,到底还是没法说出口。 看着今天热热闹闹的喜事,她自己也羡慕,可是每次说起这事,陈永生却总是搪塞她,推辞家里穷,一只耳朵还不好,害怕拖累了人家姑娘。 见众人起哄,也就招呼他过来,人多力量大,希望大家的话他能听进去。毕竟这小子如今已经二十多岁,这个年纪村里好几个都当爹了,他还是光棍一个。 陈老太太着急,其他人也在笑。不多时陈永生也真的被叫过来,脸上还有些依稀的柴木灰,是去厨房帮忙了。 “永生,什么时候喝你的喜酒啊?”王婆子放下瓜子,刻意往近凑了凑。 陈永生笑着摸了摸额角,“不急。” 他一面说着,把手里的木质方盘往肩上一扛,“菜好了,我给婶子们上菜去。”话没说几句,倒是借着机会溜了。 白雪还在待嫁,他怎么可能就另娶旁人,一只耳朵听不见,反倒能躲避官员的年年检查。 他移植木耳,养兔子打猎,用所有的办法让自己优秀,然后才能与白雪相称,这才是他当下的追求。 “看看,看看,在家里也这样,我一说他就走。”陈奶奶很是无奈,这种情景在家里已经上演了数次,“就这样,我啥时候能看到重孙子。” “陈奶奶你也别着急,永生那么优秀,一定是没看到心仪的姑娘。” 徐嫂子只好笑着劝,又特意把新上的凉菜先推到她那边,“就不知永生想找个啥样的姑娘?是能干的贤惠的,还是持家有道的?” “急也急不来,要说啥样的我也说不好,我看白雪那丫头就不错,他嫂子帮我们说个这样的。”老太太夹了一口菜,矛头已经直指白雪。 孙子是她自己的,这小子想什么,她心里明镜似的,总要帮着争取一二。 163 冲突 “白雪啊,这不行,人家都定亲了。”徐嫂子道。 老太太转向陈三娘,一脸好奇的问:“雪丫头这亲事成了,怎么还不张罗着大婚呢?” “孩子小,再说也忙。”陈三娘心里也有这事,但眼下只能搪塞几句。 不过白雪确实是忙,村子里打猎的在她店里进进出出,都看到了店里的生意有多好。 “也不小了,我在这个年纪的时候可当娘了。”王婆子笑着打哈哈,“不过话又说回来,白雪外嫁可是肥了外人的田,可惜了咱村儿里留不住。” 许配的肖张家不在本村,这是众人都心知肚明的事。 “哪里是留不住,是有人给往外推,把咱村儿的福气都推出去了。” 邻桌几个妇人一直在竖着耳朵听,也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嘴,好像是赵虎子他妈。 话音刚落,就有不少人暗戳戳地往宋婆子那边看,明眼人都知道在说谁。 宋婆子也实在有些扎心。 白雪现在有多优秀她都看在眼里,出类拔萃、无人能及,眼下好多人家都恼恨自己儿子配不上。可她当初将人拒之门外,话和事都做绝了,如果当初点头同意,说不定和白雪定亲的就是她儿子了。如今收到的自然都是羡慕的眼神,而不是嘲笑她有眼无珠。心里不是滋味,但宋婆子好强又嘴硬,“我儿也快娶亲了,回头一定好好张罗着。” “比今天还要办得漂亮。” “哦。” “那感情好啊。” 众人都在笑,实际应和的却没几个,倒是赵虎子她娘向陈三娘问:“三娘,孩子什么时候办喜事,一定要通知村里,别看是个姑娘家,一定要热热闹闹办个席面。” 照以前的规矩,村里边都是儿子结婚才办席面,如今被这么一说,好多人都跟着附和。 有人说着白雪的好,有人说着借了白雪的光,家里养了兔子能卖钱,能打猎的有收入,今年的年过的都会不一样。 铁柱端着方盘等着盛菜,听着闲话不由得看了一眼他的娘,手里端着方盘出了屋,没给屋里上菜。 宋婆子说完话没人搭理就够尴尬的,如今铁柱这个动作更让她尴尬。 还好陈永生过来,往桌上摆菜的时候缓解了尴尬,“婶子,如果给白雪办席面,我来当方盘手。” 村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只要是没成婚的小青年,都会在同村人大婚的时候来给当个方盘手。 陈三娘笑了笑,“好孩子,谢谢你了。” “谢什么,我家永生说他得谢白雪,不然光知道土地里刨食呢。”陈奶奶说完,心疼的看着他,“找个地儿你也赶紧吃吧!” “您不用惦记,忙完了上菜我就吃。”陈永生憨憨的笑着。 席面上,觥筹交错。 林家有三个儿子能上山打猎,女人能养兔子和猪,席面自然办得也不错,欠白家的钱也快要还完了,总体来说一家人还是很能干的。 林氏看着全村的人都来,知道自己没有这么好的人缘,全因为白家的缘故。等新人过来敬酒,还特意提醒了几句。 “姑母好。”李三虎和二美都人精似的,自然都懂。上好的酒水敬了满杯,声音也响亮得很,众人都在跟着起哄要红包,直把整个屋子的空气都炒热了。 “好。”陈三娘笑着应下,摸出两个红包。只是心里颇多感慨,当初他们两家矛盾不少,过分的事没少做,甚至恨不得把她踩到泥里。现在倒是今非昔比了。 人们热热闹闹地围着陈三娘,宋婆子只好红着脸悄悄溜出来,看着铁柱在那里拼酒,想要喊回家,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走了。 她一路走一路都在想,自己是不是错了? 还没想明白,差点撞上一个人。 “二娘,没撞疼你吧?”宋婆子看着她眼神亮了,“走,到婶子家。” 徐二娘也没有地方去,今天热闹,同村的小姐妹都去看新娘了。 只是她当初被李三虎抱了,无论如何也不能去,只好大冷天的站在门外,等着她嫂子出来。 结果嫂子没等来,倒是被宋婆子撞上了。 “婶子,没事的。” 徐二娘说着跟她往里走,见她心神不宁,就问,“婶子想什么呢,都没看见人?” 宋婆子打开自家院门,“人啊,真是愿意奉承,那白雪不就会做点生意吗?你瞧那一个个捧着她还捧着她娘,恨不得找块板给供上。” 说起这个,宋婆子满肚子的气。 徐二娘也冷笑,“都是穷的,没见识。” “你这话说的对。”整顿饭都在受气,宋婆子终于找到了知音,“一个个都不知道下九流是干啥的。” “经商的算一个。”徐二娘笑笑,轻飘飘的。 宋婆子撇撇嘴,“是呗,下九流的买卖,你说什么好人家能要?” 她一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的酸样,徐二娘不知道肖家是不是好人家,但肖张却是她心里的好人,可惜就这么便宜了白雪,实在心有不甘。心里有气,还要被别人灌牢骚,再开口,也就只能是诛心之语了,“婶子,如果当初你不阻止,白雪可是你的准儿媳妇。” “怎么还是准儿媳妇?过两天你就和铁柱定亲了,可不能这么说。”宋婆子也不敢发牢骚了,咳嗽一声,装模作样的训斥道。 “我说的是实话,婶子可能不知道,他们两个……”徐二娘说到这里没往下说,可满脸的都是委屈。 宋婆子不由想到了两人有实,有些焦急,又有些幸灾乐祸,“二娘,你说的是真的?” 徐二娘点了点头,“婶子,我心里膈应的慌才拖着铁柱哥到现在,是他对不起我。” 宋婆子连骂了一声小畜生,又急忙哄着徐二娘,担心自己鸡飞蛋打。要知道村里仅次于白雪的可就是徐二娘,虽然丢了西瓜捡芝麻,那这个也是个香芝麻,家里条件好,还有一个不错的叔叔在外当官。徐二娘说的话她深信不疑,毕竟见过贴金的没见过往脸上贴屎的,看着委屈巴巴的徐二娘,把定亲的东西给她露一露,哄得姑娘高兴。 乍一看,就知道是个品相不错的镯子,银镯刻了漂亮的花纹,又不粗苯,戴在她细细的手腕上正好看。 徐二娘也不好再拉脸,接着又透露一个消息,“婶子我跟你说,这白家的婶子也够有意思的,她的女儿和李三虎也不清不楚,结果又把侄女嫁了过去,你说有意思吧?” “啊!”宋婆子觉得自己听到一个能捅破天的消息,“你怎么知道的?合着白雪还是个水性杨花的?” 徐二娘点头不语,结果宋家大媳妇抱着孩子回来,正好接上话题,“我就说她是个穿花蛱蝶,二娘你不记得,地头时,和你家那二壮不也是拉拉扯扯的。” “怎么,还有二壮?”宋婆子震惊。 徐二娘一听扯到了自家侄子,这回她没有附和,抹不开情面,直接走了。 徐二娘走了 ,宋婆子不由得眉头一皱,“不行,我得去问问,这事儿也太……”她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对,问清楚了,别坏了小叔儿的名声。”大媳妇早就心烦那个牙尖嘴利的白雪,趁着人不在家找晦气,于是怂恿着婆婆。 “行,那我去吧。”宋婆子知道终究不是好事,没有让抱孩子的大媳妇跟着,大冷的天自己儿走了个来回儿回到白家。 刚好大家吃完了在收拾着碗筷,有人正在数着家里的碗和盆儿,相互对照着别弄错了。男人们往外搬桌子板凳,挨家挨户往回送。 大家都在忙,谁也没注意宋婆子什么时候走的,有人随口问她,“快看看,有没有你家的盆碗。” 宋婆子依旧不顺气儿,“大冬天的,冻手冻脚我往这搬?” 听着这个口气,问话的人没再招惹。 徐嫂子已经数好了盆碗,“婶子,一起走呗!” 宋婆子倒是给徐嫂子面子,“你先走吧,我找陈三娘有话说。” 陈三娘正在里屋往出扫瓜子皮,听了这话问道:“老姐姐有事儿?” “有事,赶快打发了这里的人,我有话跟你说。” 看着她趾高气昂,陈三娘也懵了,“有什么话不能当着大家说?” 宋婆子冷笑了一下,“你要是要脸就快点的。” “你!”这话说的,陈三娘怎么感觉让人走了她才是没脸了呢,语气也有点儿不好了,“说吧,什么事情,我家没有见不得光的事。” “你家白雪勾引了我儿子做了好事,我说急不可耐的外嫁,原来是怕村里人知道她做的好事。”宋婆子凑得近,声音也故意压得低。 “宋婆子,我看在村长的份上给你一个改正的机会,嘴里放干净点,别在那胡说八道。”陈三娘简直要气死了,干脆把扫帚直接指向她。 “我没胡说八道。”宋婆子也不甘示弱,刚才心里压抑的不愉快全都迸发出来,“还以为是什么好鸟,却原来是个浪荡的东西。” “你再给我说试试。”陈三娘气得抓狂,直接把扫帚扔了出去。 宋婆子眼疾手快抓了东西,没撞到自己身上,见陈三娘扑过来,两人干脆扭打到一起. 164 水性杨花 “大街上走的是风流女,还用我说吗?好人家女儿谁出去做生意?”宋婆子大骂道。 “你!”陈三娘力气小,很快被推到墙角,又气又急,当即哇哇大哭,“是我这个当娘的没本事,不能养家糊口,才给你机会糟践我的白雪啊,大家眼睛明亮的看着,我的白雪哪是那样的人。” 宴席还未散尽,前前后后都是客人,谁也没想到会闹这么一出。众人面面相觑,还是赶紧把两人拉开。 徐嫂子赶紧小跑过来,劝道,“两位婶子消消气,我想你们是误会了,这白雪的为人大家都清楚,铁柱也不是那混账的人,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村民们也跟着附和,甚至有人说,“如果真这样你还闹个什么?那是你周家祖坟冒青烟。” 宋婆子被拉开了还要挤过来,呸了一口,“我家可不娶这水性杨花的女子。” 陈三娘挣扎着往这边踢一脚,“你个挨千刀,凭什么糟践我姑娘?” 两人眼看又要扭打起来,宋婆子又往油锅里添了一瓢冷水,“真以为你养的是个圣洁的女儿,我就不说都跟谁勾三搭四,留的是男方的脸,可不是你家那不要脸的。” 一听给男方留脸,家里有和白雪年纪相仿的长舌妇们眼珠一转,居然乐颠颠地上前,“宋大姐,我们不用你给留脸,快说说是谁家的孩子。” 宋婆子又呸了一口,“和你们没关系。” “唉。”好坏都扯不上关系,有些人还挺失望。 宋婆子看着好气,陈三娘却是咄咄逼人:“宋婆子,今天你不跟我说个究竟明白,休想出了我家的门。” 说着,陈三娘使劲窜到她跟前,一把抓住她的前衣襟,红着的眼睛仿佛要喷火,一副誓死拼命的架势。 宋婆子这一刻心里有些怂,但是看着人都在又挺直了腰杆,“你真想知道,可以问你女儿。”说着,又瞧了一眼徐嫂子,“你俩好的能穿一条裤子,我还以为你俩都清楚呢。” 徐嫂子一听扯上了自己,这就是扯上了自家儿子,急忙推脱:“婶子,你可别瞎说。” 她和陈三娘的确是好,但是不掺杂别的。 “我怎么就瞎说了,不信问你小姑子去,和我那儿媳妇到地里送饭,正好撞见他们两个,背着人的在大树里转出来,谁知道他们干了什么好事?” 宋婆子说的可谓详细,两个人看见保证没假。 “那就不能说说话吗?”陈三娘气的眼泪一对儿一双。 宋婆子冷笑,“那就当这事说说话,可是黑天半夜的在男人怀里挣扎着,也是说说话吗?” “闭嘴!你凭什么这么污蔑人,你有什么证据?”陈三娘恨不得跳起来扇对方嘴巴。 钱氏心一凉,想起自个那天晚上听见的对话,犹豫着没说,保持沉默。 两人又厮打到了一起,村里的人有些偏向,拉了偏仗,宋婆子一张老脸被打了好几下,要不是铁柱及时过来,她的这张脸就得让陈三娘挠花了。 宋婆子看着儿子过来,觉得有了依仗,拉着他直指陈三娘,“你给我打她,让他敢欺负你娘。” 铁柱双眼通红,“娘,你别闹了好不好。” “怎么是我闹了,你和那小妖精有了实,为什么不告诉娘。”宋婆子却没轻易放过他。 铁柱的脸像是被烫熟了,“娘,你听谁胡说八道的,根本就没有这事儿。” 儿子直接否认了,宋婆子有些下不来台,“那她和你没事,你能说清楚她和别人也没事吗?” “你不要空口白牙再污蔑人了,会糟报应的。”陈三娘起初听着澄清还宽慰了一下,结果宋婆子死咬着不放。她也只能死死纠缠,“宋婆子,你全给我说清楚。” “说就说,我还怕了你。”事到如今,宋婆子也不管不顾,“你为什么会把侄女嫁给李三虎,还不是你自己的姑娘和他不清不楚,你推脱不掉拿侄女挡灾,欺负侄女无父无母,真是够可耻的。” “闭嘴。”扯到二美,陈三娘就更急了。 客人们也都在窃窃私语,人头攒动,好在林氏赶来得及时,直接挤开人群往前凑,“宋大姐,这件事搞错了吧?我那儿媳妇是自个捡回来的,和陈三娘没关系。还有你说的什么搂搂抱抱,我怎么没听我儿子说过,要是真有这事,我磕头磕到他白家祖坟上我也要娶回来呀,哪会傻了吧唧往出让。” 林氏彪悍,什么话都敢说。 宋婆子被骂了个哑巴亏,“好好好,你家三虎现在还没洞房呢,你来得及,快问问您的好儿子,好能让你磕到白家祖坟上,把祖宗娶回去。” 林氏相信没有这事,小豹子一样的白雪可不是他儿子能招惹到的,左右邻居这么长时间也看清楚,她家三虎不敢招惹白雪。就打发这邻居,“去,把三虎找来。” 钱氏出于好意她拦了一下,“这大婚的日子,别让新娘子心里不舒服。她宋婶子,你能告诉我谁告诉你的吗?” 宋婆子也没多想,脱口而出的道:“二娘亲眼看到的。” “哪个二娘?”村里的只要是二姑娘,基本上都叫二娘,不同的是那个姓。 “徐二娘,还有哪个二娘我能看上。” 林氏一听,怪笑了一声:“徐二娘一小姑娘怎么对白雪的事那么清楚,别是背后编排人,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嘴这么碎,像我了?” “……”徐嫂子一听把自家妹妹牵扯进来,急忙给铁柱使了个眼色,“都别闹了,赶快带你娘回去。” 这事要是再说下去,徐二娘的脸可就丢没了。 铁柱跟着丢人,气的道:“娘,我和白雪清清白白,你听了别人的话,连自个儿子的清誉都不要了。那徐二娘成天酸白雪,她嫉妒要死,话也能信?” 宋婆子想说男人是占便宜的,但见儿子脸色太难看,死不承认,也有几分相信,觉得自己被徐二娘给骗了,嘀咕着往外挤,“走吧走吧。” 他们闹了一通,把臭烘烘的东西往人身上一扔,就这么轻飘飘的走,陈三娘自然不干,直接堵住了门口,“宋婆子,你必须给我女儿一个说法,由不得你这么给她泼脏水。” 女儿还没嫁人呢,就被泼上了脏水,这可关乎着全家的名声,更关乎着白雪一世的清誉。 宋婆子嘴硬道:“哎呦,谁知道是不是脏水。你姑娘在外头都不回家,外头什么人没有呀。” 陈三娘直哆嗦,也是气狠了,情急之下下了头上的银簪子,直接对准了宋婆子的脖子,将人从后挟持住:“说不清楚我就留你的命,给我女儿证清白。” 陈三娘那是何其软弱的人,如今为了女儿的名声,她拼上了命。所谓兔子急了还咬人。 “哎呀,放下放下。” “这东西可吓人呢。” “有什么事咱们可以好好谈啊。” 大家都被吓得不轻,左右拉扯,可陈三娘就是没拿下簪子。 宋婆子这个时候知道才害怕,她甚至感觉到脖子上的疼,想要开口说话,才发现舌头打都结了。 铁柱一看也急了,“白婶子对不起,我娘也是因为我失了方寸,求您看在我爹的份上,不要和我娘计较。” “孩子,这事和你没关系,婶子要的是你娘的一句话。”陈三娘自然没理他。 “是我,是我误会了。”被铁柱拉住胳膊,宋婆子勉强恢复了镇定。 “误会了就给人家道个歉,非要弄得剑拔弩张么?”村长不知怎么得到了信儿,火急火燎的赶过来,一见这场面,赶紧打圆场:“陈三娘,我这婆子属于鸭子嘴肉烂嘴不烂,我也替她给你道歉,白雪是个好孩子,我儿子也不是那混账的人,所以大家都听清楚了,都是个误会。” “对对对,是误会。” “这种事儿说清楚就好了。” 宋婆子平时能这么横,自然是因为沾了自家是村长的光,现在领头的都说话,于是跟着附和了几句误会,灰溜溜的走了。 陈三娘擦着额头上的汗,把银簪插在乱糟糟的头发上,伸手捋了两把。她极力镇定,“今个大家都听见了,是她胡说八道,也是她认了错的,我家雪清清白白,不是谁都能攀扯的。” 众人纷纷附和,徐嫂子面红耳赤的道歉:“我那小姑子太蠢,说了什么不中听的,我这给你陪个不是。” 陈三娘像是脱力一般往后一仰,被钱氏手疾眼快的拉住,拖进了里屋炕上,几个关系还不错的围着说话劝慰。 林氏自个就说:“铁柱那我啥也不知,不能打包票,但我儿子让白雪收拾的见面就害怕,这我是知道的。想当初在山上,那肖张一箭能射退两匹狼,谁敢招惹呀。” 陈三娘笑了笑,脸色仍旧苍白:“肖张,那自然是极好的。往后两人成亲了,就好了。” 钱氏附和着,林氏夸奖着,一左一右围着陈三娘说话,徐嫂子反而插不进去,一想到自己那个惹是生非的妹妹,脾气再好也要被气死。 165 除夕 白雪一直忙到了除夕那天,收拾收拾关了店门,歇业大吉,在门口挂上了开业的时间。将准备好的东西,大包小裹挪到了来福的马车上。 顾二和几个小的帮忙,忙的热火朝天,临到东西搬完,几个孩子扯着白雪的衣袖依依不舍。 白雪索性道:“你们都跟着我一起回家过年吧。” 几个小的直接蹦了起来,眼珠子跟宝石似的闪着光,围着白雪转,开心的像被风吹起来的雪花一样。 “太好啦,可以去姐姐家啦。” “喜欢姐姐!” 顾二压着几个孩子,皱眉道:“这可不行,大过年的怎么能打扰?” 欢呼声一弱,几个孩子眼巴巴的看着白雪。 白雪道:“就是过年凑到一起才热闹呢。” 顾二纠结了一下,抓着自个的衣摆,说:“我恐怕不成,我年纪太大了。”他比东家大了二岁。 白雪的神色古怪:“才十六。”初中都没读完的年纪,你清醒一点,哪里太大了? 几个孩子交头接耳一商量,顾三出来道:“要不然哥哥留家,我们跟着白雪姐姐去过年。” 顾二:“……”这帮小兔崽子心里是真没自己,就奔着去白家享福。 白雪笑道:“那可不成,你们是跑堂,顾二是大厨,该优先请他吃饭。都来我家吧,帮我干活,给你们红包。” 顾二推辞道:“过年的红包都提前发完了,那么厚,不能再要了。” 白雪:“来我家,给我娘拜年,她也是要准备红包的。都走吧,正好我今年准备的年货多,你们帮我贴贴窗花对联也行,反正总是要跑腿的。” 来福见顾二犹疑不定,开口道:“你们是伙计,过年去东家那吃顿饭,挑不出错的。” 顾二这才下定决心,又雇了一辆马车,回家收拾了新年要换的衣裳,带着几个弟弟一起去了白家。 马车晃荡一直到了白雪家门口,白云蹭的一下蹿了上来抱住姐姐,紧接着瞧见车里陆续下来的几个豆丁。 白雪拍了拍他的脑门:“家里来客人的,要有待客的样子,你是大人了。” 白云当然是大人,他一脸严肃的整理衣衫,然后请小朋友进屋,和去年的争风吃醋一点都不一样。 白雪不禁一笑,伸手去搬马车上的东西。 顾二立马去抢:“东家进屋坐着,剩下的我来就行。婶子在门口看东家呢,快去说说话吧,好不容易回来一趟,陪父母是要紧的事。” 白雪笑道:“感觉你和白云一样。” 顾二一呆,没反应过来。白雪已经进了屋,心想,无论是多大的孩子,总要彰显成熟。 屋里烧的暖洋洋,陈三娘往炉子里又添了点煤,火光刺啦一声窜了起来,又被水壶盖住。母女进了屋,陈三娘才问:“肖张不来吗?” 她在屋里瞧见院内有少年影子,以为是肖张才匆匆赶了出去,没想见着了顾二。那也是个好孩子,但她还是挺失落的。 白雪回答:“肖张是大户人家的家丁,年节正是繁忙的时候,走不开的,置办了一堆年货让人拉回来,顾二正搬着呢,有挺多布料和现成的衣服,待会娘挑一挑。” “我都这个年纪了,铺子里买的衣服你穿,我不拘是什么衣裳。”陈三娘犹豫了一下,小声说:“顾二年纪不小了,你和他走的这样近会不会有问题?” 逢年过节家家户户串门,撞见了怪不好看的。 白雪不以为然道:“这是我伙计,签了卖身契的,白给我干活不要工钱,还能过年不给点饭吃?” 陈三娘一想,那么太苛待人,对待顾二越发和善起来。一屋子的小孩子闹了两句,就冲出去玩。 白雪还买回来了好些炮仗,都被拎了出去,大门外的鞭炮声就没停过,一年到头难得消遣,孩子们也得到了炮竹,玩儿的那叫一个欢快,冷风吹着,将脸吹得红彤彤。 陈三娘叨念着白云跑得急,连帽子都没戴。 白雪拿了个帽子出门,给白云扣上,碰上了出来倒水的二美。 二美笑脸相迎:“雪儿妹妹,大冷天儿怎么穿的这么少?” “出门给白云送个帽子,就回去了。”白雪不冷不淡。她对陈家那帮人印象太差,不愿意凭添麻烦,做个没什么关系的亲戚挺好的。 “东家,婶子说你跑出来送帽子,却穿了一身单衣,让我给你……”顾二手里拿着女式棉袄,刚出门撞见说话的二人,迟疑了一下,点头示意打招呼。 白雪简单的介绍了一句:“我铺子里的帮工,请人回家吃顿饭。” 二美知趣道:“看着就很勤快,你早点回去吧,明儿个我再登门拜访。” 两人简单的打了招呼,白雪便往家,顾二递衣服,她刚把棉袄穿上冷风忽然一吹,雪花飘到了眼前,伸手接了一下,还挺大。 “东家,赶紧回去暖暖身子吧。” “你去找那几个孩子一起玩,天没黑之前,不许回家。”白雪想在除夕之前洗个澡,把男孩领回来还挺不方面。 顾二不明白,但还是听话点头离开。 白雪回家烧水,母女两人锁门拉窗帘,快速的在木桶里洗了个澡,换上了新衣服。外边冷风呼啸,水倒在院里地面上湿了雪,又很快结成冰。 鹅毛大雪蜂拥而止,像是要把迟来的那些雪全都补上。秀眉一样连绵的山峰,像青色黛痕低压着双眸脉脉含情,小山村,迎来了除夕夜。 白雪站在窗边添上新油,点亮守岁的灯火,家里所有的烛台架子都点燃,火光灼灼如白日。她的肌肤在火光下越发白嫩,算是中了基因彩票。她爹五官一般,但人白,陈三娘五官好,就是皮肤黑了一些。她专拣着父母好看的地方长的。 顾二带着几个孩子回来,看见头发有些湿,挽起发髻的白雪,脸一红,亏的他黑看不出来。 少年人已经初步具备审美观,白雪,真的像雪一样好看。他心动了。 可惜,雪落不到人的手心上,雪化了。 166 新年 几个孩子玩的浑身湿透,跑回了家,白雪干脆给他们烧了水,放到了小屋,叫几个孩子挨个洗刷最后换上干净的新衣裳。 这几个孩子的新衣裳都是陈三娘给新做的,长的还挺快,三个小屁孩最大的十岁,最小的才八岁,到没什么妨碍。 顾二帮忙搓背,忙完一身汗,还得收拾几个孩子玩的四溅的水花。 白雪说:“你也洗洗吧,不过你得去仓房。那里养兔子平日收拾的挺干净,稍微有点味,烧的倒是很暖。” 顾二脸一红,他好像闻到了自己身上有汗味,赶紧去了仓房,那里有准备好的热水和胰子,还有干净的替换衣裳。他这么一洗,人白了一个度,五官秀气,细长眼、薄唇,眉宇间有股拧巴倔强的感觉,穿上粗衣麻木没补丁显得体面。唯一有些差的就是个子矮,少年长的晚,看着并不成熟,稚气和攻击力倒是挺明显。 这也是陈三娘为什么同意他留下住的主要原因。 白雪和陈三娘一起做饭,顾二主动去烧火干零活,几个孩子凑在一起,白云正炫耀着自己的小弓。 “这是我肖张哥哥送的,他还教我拉弓射箭来着。”白云一副高深莫测的高人做派,“射艺者,乃春秋六艺之射也。所谓射……” 高人忘词了。他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肖张说过的话,一时脸有些红。那几个孩子眼巴巴的看着,等着他继续说呢。 他硬着头皮道:“纸上……太浅了,我演示给你们看。” 几个孩子紧张的看着他,他绷紧了腰身将弓拉开,看着很酷炫,但实际上是在咬牙硬挺,实在挺不住了手一松箭射了出去,准头没瞄准,一下戳到了房檐上挂着的小灯笼上,灯笼嗖的一下掉了下来,砸进了水杯里,水花溅的四处都是,茶杯被磕开了一个缝,发出了一个不小的动静。 原本在大炕上睡觉的白羊被吵醒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陈三娘慌忙从厨房回到了里屋,白雪顾二探着头看。 顾三伶俐,立马就说:“是我不好,是我闯祸把妹妹吵醒了。” 然而白云的肩上还挂着那弓呢。 陈三娘起了白羊哄着,对白云没好气儿:“丢不丢人,让弟弟帮你出头,做错了事情还不赶紧认,快把你的弓箭收起来,再叫我知道你在屋里玩儿,就把这东西扔了。” 白云灰溜溜的把自个儿的弓和箭都收起来,两个孩子去把灯笼捞出来,拿抹布擦桌子。 陈三娘叹了口气:“还是别人家的孩子贴心。” 白云觉得丢了面子,瘪嘴没说话。 白雪付之一笑,叫顾二再添两把柴火,把锅暖的热热,自个抽了个空,把土豆切成跟头发丝儿似的,扔到锅里熬了一碗浓浓的汤。 过年吃了十个菜,一半出自白大厨的手艺。 顾二提供了一个烤兔子,陈三娘做两道拿手菜,几个小的有眼力劲儿都过来帮忙端菜。 家里原本的桌子不够大,大人上桌,小孩就在炕上吃,酒肉管饱,白雪特意做了些甜甜的果汁,专门给孩子喝。 年纪最长的是陈三娘,她来举杯,却不知说什么,想了半天说:“都平平安安。” 当娘的没别的盼,就盼着这帮孩子都平安。 白雪捏着酒杯:“赚多多的钱。” 顾二:“希望东家一切顺利。” 大家喝了一杯酒,开始吃饭吃菜,酒足饭饱,桌子被推到一边儿也不急着捡。往炉子里面又加了一锹煤,将火压住慢慢的烧,修缮过的房屋四个角都涂上厚厚的水泥,有缝的地方用纸糊上,暖的不得了。 外头挂着大红灯笼,门口贴着春联儿,屋里喜气洋洋,都在等着凌晨的到来。 打发时间用的就是吃,瓜子儿花生掺在一起放进盆里,一些瓜果切成块儿一同摆放着。 白雪熬出来的糖块那叫一个甜,吃一口能美上一天,但吃完了都得去漱口,省得长蛀牙。孩子们是最早犯困,拿了铜板放到枕头底下就各自睡去,白雪将小屋收拾出来,小炕不大,能挤下两个人,三个孩子。 顾二的两个弟弟睡在小屋,最小的那个跟白云搂在了一个被窝里,睡在了正屋大炕上。 他们三个大人凑在一起打斗地主,白雪做的纸牌,教了几遍,大家都打得通顺。 外头时不时升起的烟花,乒乓的炮竹,白羊一点儿都不害怕,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很精神,趴在窗沿边就往外看,外头黑漆漆的,看什么都不真切。 白云睡得迷迷糊糊,翻了个身,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哥哥,怎么拉弓射箭来着?” 陈三娘打出去一个对三儿,叹了口气:“过了年就十二的人了,成天惦记着玩。你像他这么大都能撑起一个家了。” 白雪不以为然:“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咱家现在不穷吗?不过白云真的可以学点什么了。” 按着她的设想,有钱了给白云送去读书,钱不宽裕在自个认认字。她厚着脸皮从李愈那借了一本千字文,白云看了两眼就忙着干活,对识字一点兴趣都没有。 这世道处处都是睁眼瞎,一点不奇怪,孩子没那颗上进好学的心,她真的难。 “要我说,学个木工活就挺好,你在镇子上帮他看看。”陈三娘和白雪说了一句,又把零食往顾二身边推了推:“你吃着,在自家做客不用紧张。” 顾二绷紧身子,道了声是。 白雪见他如临大敌的样子,也没为难,打了两把牌局就散了。 顾二去了小屋睡,一整晚都没睡着。 娘俩在大屋睡了一个被窝,悄悄的谈了两句,在寂静中睡过。 过年,是一向体力活。 要面对着七大姑八大姨,各种各样的话题。 林氏带着她三个儿媳妇第二天一登门儿,屋里瞬间热闹起来,女人叽叽喳喳,跟无数只鸭子在叫。 白雪不能躲,还不能走神,因为话题时不时就扯到自个身上。 “那个顾二多大了?”林氏打听道:“瞅着不大,但好像也不小了。” 白雪:“今年刚十七,是我请的烤兔子师父,在我那儿干活也不图钱,就图一口饭能养活几个弟弟。他拉扯一家子也不容易。” 几个嫂子三言两语的说,“雪儿可真厉害,招了这么多伙计。” “就是就是,往后家越开越大,伙计越来越多呢。从小的就开始培养,等到大了更趁手。” “就是图小孩子便宜才找的他们,倒没像嫂子们想的这么多。”白雪笑道。 林氏的嘴巴向来很坏,就算是无心的坏也让人觉得难听:“没爹没娘的,遇见你是幸运,还能混口饭吃。只盼着都是知恩图报的,能记住你的恩情,手脚勤快一点儿。” 顾二的神色一暗,干活儿的动作加快,拖完了地,莫不吭声的去厨房收拾。 林氏嘀咕一句:“就是你家住个外男不太方便。” 白雪坦坦荡荡道:“做生意,三教九流都要接触,能赚钱的伙计总不能撵到仓房去睡,笼络还来不及呢,生怕他叫别家店儿给撬去。” “做生意不容易。”大家感叹了两句。 一般出去打拼的都是寡妇,谁家小姑娘都受不了议论非议,毕竟经商不是什么体面活。杨柳村要更宽容一些,私底下虽然嘴巴坏议论,看着面谁都不敢说,谁叫他们吃过白家的米。 话题已经从白雪身上挪开,说起了几个孩子。 李家来拜访也带着孩子,提起几个孩子的未来,当娘的总是忍不住扼腕一番,臭小子将来出路在哪? 陈三娘说:“白云太皮了,我想着他过了年都十二,要不就像徐家老大那样,出去学个木工手艺活儿吧。” “有他姐姐,他哪还有出去学手艺,能跟着姐姐学一星半点儿烤肉调料,就够受用半生的了。”林氏话锋一转:“我家孙子就没那么好的姐姐,将来只盼着能有个活儿干就行。到时候雪儿在店里端盘子、端碗,他都行的。” 白雪看着那般小的孩子,觉得她们想的太早太多,不想往自己身上揽麻烦,就假装听不懂。 林氏的话都很快过去,接着便开始催婚:“雪儿都十五,及笄之年,那肖张什么时候来娶啊?说没说给多少聘礼?准备将来在哪儿定居?你将来去莫府当差吗?” 白雪被问的脑袋嗡嗡作响,尤其对方人多,你一言我一语,听人说话跟有回音似的,没规律地回响着。 陈三娘帮着解了个围:“不着急呢,女儿还小,你家三虎不也是今年才成亲吗?成亲后过得可还顺?” 二美脸微微有些红:“挺疼我的。” 大家就把注意力集中在新嫁娘上,还开始催生。 来白家拜访的人挺多,左一拨右一拨,来了都会带上一些礼,礼轻情意重。陈三娘应付起来还算得心应手,毕竟自小就看着这种人情冷暖来回。 “你们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门被咯吱一声响地推开,白家又进了客人。 167 七大姑八大姨 徐嫂子带着徐二娘登门,主要是想陪个不是,重新修缮一下两家关系。上次徐二娘做蠢事,不仅气坏了徐大哥,就连上头的两位老人都发了火。 这两位老人家主要是恼怒徐二娘做事太蠢,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被说做跟林氏像,那不是叫人说做成笑话吗? 徐婆婆心疼着老来得子,最盼的就是二娘嫁的好,生怕流言蜚语毁了一桩婚事,亲自去村长那修补了下关系,白家这就让徐嫂子来,带了一份还算厚的礼拜访。 二娘在家里面被申斥一番,已经老实,看见白雪神色虽然不大好看,但也压住了想挑衅的心情,叫了人:“陈婶子,白雪妹妹。” 她这声妹妹叫的,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谁叫白雪如今衣着打扮越发精致,就真跟那镇子上的姑娘似的,一点村里的乡土气息都没有。 这让徐二娘心里极其不平衡,她都没带银银簪,白雪和陈三娘倒是各带一个,这是在炫耀给谁看? 陈三娘见了她脸色难看,好不容易才对徐嫂子露出一个笑意,接了拜礼,给拿了板凳,还倒了茶水。 林氏嗑着瓜子,在炕沿边儿晃着腿:“我们在这儿说着雪儿能赚钱呢,瞧瞧三娘头上戴那银簪,真好看。” “镀银的,都是铜,就是图个模样好看。”陈三娘谦虚地说,又止不住高兴,姑娘能赚钱,木簪换银簪。 白雪做的有些累,换了个姿势:“混口饭吃。” 二美止不住的夸奖:“雪儿妹妹真谦虚,你看你家里这个漂亮,就连装着苹果的布兜都绣着花。” 大家装东西都是用草筐,布这种奢侈的东西都是用来做衣裳的。 居然还有人做兜子,都做兜子了居然还往上绣花,这得是大户人家才做得出来的事儿。 好些人在心里都骂了一句败家。 依着白雪的眼光来看,这就是有些土的普通布兜,但在镇子上挺流行的,如花做针线活往镇子上卖赚了不少,出于感激白雪指路的心态,时不时会送些东西来,布兜就是其中之一。 她没太当回事儿就交给了陈三娘,陈三娘当成宝贝,过年拿出来装些苹果撑撑场面。 钱氏惊讶了一声:“咋还不止一个布兜?这筐里还有一个,三娘,这么好的布剪了多可惜呀。” 众人纷纷附和:“一个兜子装东西还不行吗?这玩意儿弄那么多,也用不过来呀。这块布感觉都能换猪肉了。” 白雪怕给如花添麻烦,也没说是她送的,只说:“镇子上现在好多铺子都卖,瞧着怪新鲜的。” 徐二娘就像抓住了把柄一般,有些兴奋的说:“这就算有钱也不能挥霍,毕竟日子是细水长流的,你现在能赚钱,可这一辈子才哪到哪,总得长远打算才是。” “说的对,日子得这么过。” “三娘呀,你家孩子小,难免镇子上人做派,你可得看好了。”一时间附和的人不在少数,都看不惯这种奢侈的做派,瞧着都觉得心疼。 陈三娘温吞的说:“雪儿心里有数,也不能让她光赚钱,不花钱吧。” 钱氏:“钱应该花在有用的地方上,她老大不小,得攒一攒嫁妆。” 白雪真不知道自个儿哪就年纪大了,她明明还只是个孩子。 徐二娘得了众人支持,一时间有了底气:“白雪,你到底不能一直做生意,也得学学妇人持家的做法。” 白雪心想,这帮人要是知道自己家顿顿吃肉眼睛还不得忌妒红成兔子。她眉头一挑,笑盈盈地看着徐二娘:“听这话里的意思,二娘你成家了?” 徐二娘一噎。有些话说的没错,只是话更适合从已婚妇人的口中说出来。 徐婶子道:“二娘的亲事定下来了,回头成亲那一日,雪儿回来喝喜酒。” 白雪笑着说:“一定会的。”她叫白云去把苹果洗了分给大家,用吃的东西堵住这帮妇人聒噪的嘴,自个儿低着头,拿着一把刀轻巧的去皮儿。 那一把刀在她手里又稳又乖,苹果皮儿薄如蝉翼。 林氏啧啧称奇:“你这刀功到底是怎么练的?我们这些做了许久饭的妇人都不及你好。” “术有专攻。”白雪敷衍。 徐二娘见缝插针:“那不如教一教大家,大家都有个谋生手段,会感谢你的。” 白雪这次没推辞,直接把刀递了过去:“你来试试,从割皮儿开始。” 众目睽睽下,徐二娘那么要脸肯定要接。她瞧着这把刀在白雪手里那般听话,觉得自己也成,结果几刀下去,推的艰难,皮儿撬不开,手还哆嗦,刀刃儿一个下滑,直接往前冲了半寸,照着人的食指就冲了过去。 徐二娘吓得大叫一声,眼睛一闭把刀和苹果都扔了出去。众人也被吓了一跳,连忙去看她的手, 白雪一脸似笑非笑,让弟弟把那苹果捡起来,用水冲冲重新吃。自个咬着苹果,脆生生的,笑着说:“这把刀钝,专门给手抖的残疾人用的,我店铺上一个租户留下的。” 徐二娘脸胀红:“你骂谁是残疾人?” 白雪不耐烦的重复:“我商铺上一个租户,不是骂,就是她手有残疾,有问题吗?” 这话说的没问题,就是听着别扭。 徐二娘咬着牙,骂道:“都残疾了,还非要拿刀削什么苹果!” 白雪笑出声来:“谁说不是呢。”都残疾了,还指望着写自己的刀功,做梦呢? 两个人阴阳怪气儿的互骂,白雪胜了一筹。 徐嫂子说:“你上个商铺的租户也不容易,倒是难为你把店开起来了。” 许是看出了白雪不好惹,接下来再没谁生事端。 徐二娘吃了闷亏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根本坐不住。好几次给她嫂子使眼色,示意对方提出告辞。动作太明显,徐嫂子都没法装作没看见。 徐嫂子无奈地握住了陈三娘的手,无奈的叹了口气:“我得先回去了。” 陈三娘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压低声道:“你为人媳妇不好做,我是知道的,往后常来我家坐坐。” 两个人心照不宣的达成了默契,徐二娘不会影响二人的关系。 徐嫂子带着徐二娘离开,出门的时候,徐二娘瞧见了坐在柴火垛边儿的顾二,忍不住咬了咬下唇:“这个白雪真是不要脸,男人都领回家了。” “你瞎说些什么?白雪在外头做生意,这是她店里的伙计兼大厨,是个孤儿带着几个弟弟没处过年这才领回家,意在笼络。”徐嫂子虽然没做过生意,但年纪长懂一些人情世故,说:“做生意没那么容易,对待底下的人要恩威并施。你瞧着她是白雪,旁人要换她一声老板东家,村里的男人打了猎都要送到她店里去,价格能比卖别人高一些。” 因此,村里人都熟悉顾二,知道这是白雪店里的重要人物。 徐二娘撇了撇嘴:“做生意不就是对人卖笑的吗?下九流。要是让肖张知道,说不定就不要她了。” 徐嫂子微微皱眉:“你常常提起肖张,难不成和他认识?” 徐二娘脸颊微红,眼珠子一转,摆明是少女春心萌动的样子。 肖张那副模样生的是真好看,对方是长安城里的贵族,容貌气质就算是跌落尘埃,也仍旧是鹤立鸡群。 美貌,是拥有权力者才能拥有的。 徐嫂子心里道了一声坏了,小姑子这样能做要真相中了白雪的未婚夫,那将来可有的闹。她儿子逐年长大要相看婚事,绝不能让一个小姑子给搅黄了。 她回家以后就将此事跟丈夫说了一声,督促着早点儿将徐二娘嫁出去,省得再惹事生非。 徐嫂子一走就像是开了个头,做客的诸位人屡屡续续的离开。 白雪一面在心底想念着从前过年躲回卧室玩游戏的高兴生活,一面去厨房检查成果,顾二收拾的真干净。 顾二收拾完厨房就出了门儿,在外头坐着,选了个避开人的角落,怕说的人问的人多了再给白雪添麻烦。 白雪将人找到,说:“回小屋坐着去,外头天寒地冻的,感冒了还得吃药的,多难受。” 顾二拍了拍身下的雪进了屋,小声说:“怕给东家丢人。” “你有什么好丢人的?而且铁柱、长生他们不是都认识你吗?现在怕丢人也晚咯。”白雪不以为然的说。 陈三娘在收拾炕上的瓜子皮、果皮,白羊爬来爬去到了炕沿边,顾二连忙上前将其拦住,害怕人在摔着。 白羊不怕生,拍着手让他抱。 他熟练地把孩子抱起来,哄得得心应手。 陈三娘瞧了半天,等这母女俩拎着东西出门儿拜访时,悄悄的说:“顾二看着也还行。” 白雪心想,过年总逃不了催婚,虽然自己才十五。 新年第四天,她就带着顾二跑回镇子上开店去了。 婚姻是个复杂的东西,何况是古代这种女子处于弱势的婚姻环境,嫁人就相当于把自己一条命交给对方处置。 别看白雪日子过的挺辛苦,她没准备死。 168 肖张回来了 场面当时很尴尬。 白雪站在柜台里头,手上拨弄着算盘,眼眸微抬,有些复杂的看着面前的两个人。 周铁柱的手按在柜台上,情绪有些激动,就在刚刚脱口而出表白,眼下还有些惴惴不安。 再往后,站的是个丰神俊朗的少年,身上披着一件黑色毛绒披风,脚下踩着一双黑靴。他显然车马劳顿,身上沾着灰尘,上衣褶皱还染了一些脏的污渍,与年前一别相比,最重要的是皮肤黑了不少。 眼下的他更瘦,更加有了男人的样子。 肖张笑着说:“我想吃糖醋排骨,排骨忘买了,醋倒是自带。” 这个场面有些奇怪,时间再往前倒退,从头来看就能明了一些。 最开始,天蒙蒙亮,街道上没人,风刮着生冷。 白雪自个儿睡不着了,就从后屋儿爬起来,将窗帘拉开,房门卸锁,借着窗户照进来的暗光开始擦桌子。 店门被敲响,外头的人拉开门,探头往里一瞧,露出了一个有些局促的笑:“你开门真早,我还以为得在外头等会儿呢。” 来人正是周铁柱,他身上绑着几只兔子,穿着厚厚的棉衣,搓着冻的通红的手。 白雪赶紧招呼他进店,将炉子上烧的热水倒进碗里,给他递了过去:“你这是进三重山了?” “昨个白天走的,在山里耽搁了些,总算收获不错。”周铁柱早就把兔子打晕,帮忙摆到了背篓里,才过来端碗喝水。 白雪从柜台后面的盒子里面抓了一些铜板,数了数,给了额外多的辛苦费,放到了桌上。 周铁柱迟疑了下,只要了一半:“我赚个本钱就行。” “这大冷的天儿出来卖东西。光赚本钱哪行?快收着,要是真想照顾我生意,那就多送一些兔子来。”白雪手头富足,哪里肯受周铁柱的人情。她拿着抹布将桌子擦了一圈,又去擦柜台,天光渐亮,窗外照进来的光线越发多,落在她的身上,瘦小的身影宛若度了一层光辉。 周铁柱看得直发呆,面红耳赤心跳的厉害,他的手心越发的热,甚至出了汗,将碗放下,迈着发木的步子走到了柜台边儿。 白雪擦着招财的金蟾,“还有事儿?” 屋内寂静,只有两人在,这是最恰当的时机。 周铁柱的手按在了柜台上,鼓足了勇气:“我喜欢你。” 与此同时,门被推开,发出咯吱一声,穿着黑靴子的少年迈了进来,越过几副桌椅,哑着嗓子道:“小老板,你未婚夫回来了。” 开门声和周铁柱的表白一起发生,但白雪还是听得清楚。 从某种角度而言,这也是个修罗场,毕竟肖张还顶着未婚夫的名义。 肖张这人不着调,看热闹不嫌事大,张口就是糖醋排骨。 白雪假装听不懂:“太早了,哪有东西给你吃,别喝醋了,喝碗面汤吧。” 肖张摸了摸鼻子:“我可是浴血而归的大英雄。” 两个人旁若无人的对话,让周铁柱更加无地自容,他抠着手指,低着脑袋准备离开。 白雪叫了一声:“你先等等,进三重山应该没吃过一口热乎的东西,正好我煮些面汤,你们一起吃点儿吧。” 周铁柱呐呐的应了一声,在肖张旁边坐下。 肖张瞧他魂不守舍的样子,咧嘴一笑,也不说话,修长的指尖摆弄着碗筷,只能听见小店儿里碗筷碰撞的声响。 煮面比较快,热气腾腾的面汤一熏脸,又困又饿,这两个少年飞快的吃了面,连汤都喝了下去,锅里头一点儿都不剩。 周铁柱擦了擦嘴,实心实意的道谢:“谢谢白雪妹妹,我饱着肚子回去,外头就一点儿都不冷。” “最好还是坐着牛车回去,今儿个正好是赶集,去集市那边应该能碰到他们。”白雪和气的说。 周铁柱点头,看了肖张一眼,背着自己的箩筐离开。 肖张翘着二郎腿,嗓子用热水温过也没好转,哑的厉害:“你供他吃面,面都不够我吃。难不成他一向你表白,你心软了?” 白雪收着碗筷:“别瞎说,只是不想示爱不成反结仇。” 陈三娘和白云还在村里住呢,真得罪了他不划算。 肖张拉长音:“我听说——” 白雪一瞬间有些心虚,将桌上的碗筷收拾收拾放到了后厨。从后厨一出来就见肖张靠在椅背上,手交叉放在大腿上,一双腿支的很长,一副审讯者的姿态。 “小老板真仗义,卖了未婚夫的玉佩给伙计治病。” 白雪磨蹭着走到他身边,诚恳地道歉,鞠躬认错:“这事是我做的不对,那是你的东西我不该挪用,但事情从急,我去当铺活当,很快就能赎回来。” 肖张一笑,单手支着脸颊,闭着眼睛说:“得了得了,给了你的东西就是你的,赎不赎的回来都一样。” 白雪问:“你是困了吗?” 肖张打着瞌睡:“我一路跑死了两匹马,连着三天没闭眼,雇了辆马车回镇子,听车夫说了一路镇子上的特色烤兔子出名,还听说店老板仗义,为了给伙计看病,把……” “行了行了,那你赶紧回莫府休息呀。” “我面条没吃饱,兔子也没吃着。”肖张不满。 白雪好声好气地说:“先回去睡一觉,我中午亲自带着东西去莫府给你送吃的。” 肖张单眼挑开一条缝,眼珠子一转,“我醒了要是看不见兔子呢?” “我把我自个儿炖了给你吃。”白雪去拉他的手臂,将人拽起来,顺手将帽兜盖到了他的脑袋上,连推带搡的撵出店。 “回去好好睡,你就是年轻还撑得住,三天不合眼,当心……”白雪终究还是将那句猝死咽了回去。 肖张挥了挥手,迈着步子走进了风,潇洒的六亲不认。 白雪目送人远去,刚要回店听到了顾二的声。 “东家,谁来了?” 顾二带着几个半大孩子来店儿开工。 大家忙忙碌碌,开始收拾兔子,准备后厨烤。 白雪眼眉弯弯一笑:“肖张回来了。” 顾二身子一僵,闷闷的应了一声。 169 英雄吃兔子 白雪升起了一炉的炭火待用。 顾二停下了手上的活,张望道:“东家,您要弄点什么?我来做吧。” 白雪将自己的好厨艺传给顾二,平日顾二忙得跟陀螺一样,尽量把所有事都办下来,不让白雪受累。 白雪笑着道:“不用你,肖张的人嘴巴刁,不是我做的菜,他尝一口就吃得出来。” 顾二低头继续剥兔子毛。 白雪没注意到他的不对劲,麻利的先处理案板上放着一条鳜鱼,花黑斑点,小细鳞,收了这么长时间鱼还是仅此一条,好巧不巧的昨天才送来,使得某些人一回来就有口福。 手起刀落去了有毒素硬棘,去鳞拿腮丢内脏,切鱼头去脊去胸,改刀成叶子行的鱼片去刺后,斜划成菱形小麦穗儿的花刀,在用她独家的料和酒及盐那么一腌制后,均匀的拍上干淀粉,放在翻花的油里炸,又用筷子拨着麦穗儿定型,细致到了极处。 定好型趁着炸这个时候她调汁入锅,再把色泽金黄的松鼠鱼摆盘儿成型,浇上薄而红亮的卤汁,热气腾腾鲜嫩酥香的松鼠鱼以亮丽的姿态出现。 色泽艳丽,外酥里嫩,酸甜可口的松鼠鱼。有味有形外带着一丝喜庆可爱,倒是与人相符。 白雪收拾出来了一个大的食盒。 门外传来欢喜的一声:“姐姐,你在做什么好吃的?” 白雪一抬头,有些诧异:“今儿个也不是送兔子的日子,你怎么跑来了?” 白云摸到了桌边,吱吱呜呜的说:“我想姐姐。” 白雪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都说了在家保护娘,按日子再往镇子上跑。下次不许不听指挥。” 白云应了一声,眼睛就没挪开那盘儿松鼠鱼:“我要不来,都不知道有这么好的吃的。” 他就看着松鼠鱼,两眼发光还发直。 白雪道:“这是给你肖张哥哥的,你不许碰。去,给我挑一只又肥又嫩的兔子。” 白云一听肖张,连松鼠鱼都抛在脑后,惊喜地说:“肖张哥哥终于办完事儿了?” 白雪觉得,应该是办完了。 白云露胳膊挽袖子,笑嘻嘻挑了只兔子就要自己烤,可白雪根本不用,亲力亲为。 白雪拨亮了炭火,拿捏每个准确的步骤,掌握的那叫一个恰到好处。这绝对是她烤的最尽心的一只兔子。 白云颓废的问:“顾二哥,我烤的兔子不好吗?” 顾二静静的看着白雪的背影:“顾客很满意,你烤得兔子嫩的流汁,焦香可口。” “我是有手艺的。”白云掐着腰说。 “但是比不上师父的。”白雪不看他俩一唱一和,手上均匀的撒着材料,这也是根据个人口味进行搭配,椒麻兔没一会被她烤的色泽红亮,焦香四溢。 白雪趁热拿油纸打包放进食盒,又放进被人窥视的松鼠鱼,盖上了盖子去拌小菜。 拌小菜层出不穷,哪怕是同样的食材放上不同的配料,味道马上截然不同,但是突出的一点都是好吃。 白云委屈巴巴:“给别人吃松鼠鱼,给我拌小菜。” “你还真说错了,这小菜也不是给你准备。”白雪拌了两份凉菜,全都放进了食盒里,然后用力的提起来,直接出了门。 白云目瞪口呆:“我不是姐姐最喜欢的弟弟了吗?” 顾二继续低头处理兔子:“你不懂。” 爱情和谋杀一样,总是要暴露的。 莫府,许是肖张提前打好的招呼,白雪敲门之后,结巴跑出来帮她提着菜盒,带着人就去了下人休息地。 肖张有单独的房间,不必睡大通铺,房间简单整洁,一张床,一套桌椅,一个衣柜。 他才刚刚醒,眼神还有些迷离,一身衣服有些褶皱,靠在床榻边儿呆呆的坐着。 结巴进去把食盒放在了桌上,伸手就想打开。 肖张突然变得敏捷迅速,拿起鱼缸里的小石子冲着人就丢了过去。 结巴赶紧一躲:“我我我我就看看。” 肖张跑到了桌边,将食盒掀开一条缝,然后下巴一抬:“看见了吧,出去。” 结巴唉声叹气地走了。 白雪说:“我做了不少呢,你一个人吃不完。” 肖张把食盒扔到了一边,从里头端出了菜,白雪还给他焖了米饭,端起碗筷往嘴里塞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这顿吃不完,我可以下顿吃。这几个混蛋趁我离开的日子,把我珍藏的酒都给喝了。酒是瓶装的诗,他们盗窃了我高贵的灵魂。” “……”白雪第一次听人把贪杯说的这么高尚。 肖张吃的特别仔细,桂花鱼,烤兔子几个凉拌菜鱼露均沾,时不时再喝些茶水。 白雪敲了敲脑门,忘记给他熬汤了。 “你先去吃着,我借莫府厨房一用,给你熬个汤。” “不用了,我很专一,有它们就满足。”他舌头都快咬掉了。 白雪:“真爱?” 肖张酒足饭饱摸着自己肚子,舒服的直眯眼睛:“这世上任何一种爱,都不比对美食的热爱真切。” 白雪伸手收拾桌子:“那你怎么不自个儿下厨?” 肖张一本正经的说:“君子远庖厨。我是见其生,不忍食其肉。” “真看不出来。”白雪在心里吐槽,你吃的挺香。 “真的,之前没杀过生,最近是第一次杀人。”肖张握着茶杯的手微微抖了抖,露出了个笑:“没想到吧。像我这样的侠客,头一次江湖寻仇。” 白雪放柔了声音:“杀人安人,杀之可也。” 肖张握紧了茶杯:“我杀了他,我杀了杨国忠,我埋伏了许久,用箭射穿了他的喉咙,一击致命。” “他是个鱼肉百姓的恶人。” “恶人流出来的鲜血,和我父母淌出来的鲜血没差别。” 无论对方是什么人,第一次杀人的滋味总不好受。 白雪揉着他的脑袋:“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若奸臣死后,税率不再增加,那你救了很多人,你是英雄。” “英雄明天能再得到一只烤兔子吗?不付钱的那种。” “……能。” 170 刺杀 肖张再和莫云渊说此事时,就不在轻描淡写。 过程惊心动魄,他险些丧命,衣领下面有一条被刀割开皮肉的线,将将愈合,有些肉翻着,红肿狰狞,只要再往前一点,这条命就没了。 莫云渊端详着,手停留在对方锁骨上,然后收回了手,领子再次遮住了伤口。 肖张笑了笑:“不疼了。” 莫云渊皱眉:“到底怎么回事?” 肖张也莫名其妙:“我也不晓得,你知道杨国忠有一个女婿吧?” “知道,杨国忠就那一个女儿,对女婿当成继承人培养。” “事情就出在他身上。”肖张回忆着当时的场景。 杨国忠是个很谨慎的人,府内设防严谨,平日出行护卫甚多,车辇只用金根车,普通弓弩不可穿透,想要在路上刺杀难如登天。 所以他搜肠刮肚,最后想了个办法,杨国忠五十大寿,宾客云集,他装成戏班子混进了杨府,埋伏在厕所,最终等到了对方,将其一刀毙命。 那只是个普通的老头,像个木头一样倒在地上,身上都是鲜血,看不出搅弄风云大奸臣的姿态。 他是肖张的杀父杀母仇人,他一声令下,满门忠烈的将军府被屠尽,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死在厕。 人世间的荒唐,在每个不经意间给予致命一击。 肖张来不及翻腾起太多的情绪,紧接着便开始逃亡,但在离府时,四处一片骚动,尸体已然被发现,就当时的情况而言,根本逃不掉,四处皆已被迅速包围,反应极其快。 肖张没法子,只能躲回戏班子后台,在脸上覆盖一层浓厚的妆,经过盘点,最终被放走。 出了杨府不算结束,肖张连夜要跑,结果全城戒严,各大官府机构介入,很快查出了肖张戏子身份的问题,于是张贴告示,开始四处查,猎狗出动,将肖张逼得无处可逃,颠沛流离,混入乞丐当中,静静等待城门重新开启。 长安是各大枢纽要塞,不可能长时间闭门,然而混出去是个大工程,期间过程略过不提,反正最后失败了。 杨国忠的女婿,乔楚生带人捉拿刺客,肖张暴露后被围剿,不敌围困,被乔楚生一剑划开喉咙,倒地不起,昏了过去。 等着睁开眼睛后,已经被送出长安城,在京郊的一个农户家住,据农户所说,此地归属乔楚生。 农庄里准备了一匹快马,一些银两,肖张能起身后便迅速离开,没敢第一时间回凉州,在外漂流一阵,发觉的确无人跟踪,这才返回凉州。 莫云渊听他说完,敲着桌面:“跑到人家厕所去蹲点儿,你也是个人才。” “重点是厕所吗?重点是我有勇有谋,不拘小节。”肖张毫不犹豫地夸奖了自己一通。 莫云渊直接忽略:“这个乔楚生有些意思。” 肖张摸了摸脖领,终究没敢去伸手触摸伤口:“我就知道他这一剑挺疼,再深一点,就吃不着兔子肉了。” 莫云渊想起了什么,眸色一暗:“你脖子上有伤,该吃流食,居然还敢吃麻辣,剩下的兔子肉我已经让厨房扣下,你乖乖吃些清淡的。” “我反对。” “反对无效。” 肖张心疼自己兔子肉,灰溜溜的起身,琢磨去白雪店儿里吃。 “老实说,我以为你只是一时之气,见了杨家的阵仗,并不敢真的刺杀。” “你也太瞧不起人了。”肖张回身挑眉。 莫云渊神色不变,冷冷淡淡:“从前你还是个孩子,给我当伴读时从不与人冲突,见人三分笑,见了贵妃满口甜言蜜语,她针对我成那个样子,也没见动你分毫。” “好男不和女斗。”肖张嘟囔了一句。 莫云渊:“我有些后怕。” 肖张先是一顿,继而笑嘻嘻的说:“您这么心疼我,不妨给涨涨月钱。” 莫云渊低头翻书:“我至多也不过是用嘴疼疼你。” 换句话说,涨工钱绝无可能。 肖张就知道,男人根本靠不住。他出了门,准备找月牙商量商量。 深深的院子,一道又一道的门帘遮掩,画阁上珠帘一重一重的放下低垂。 月牙脚步匆忙,打眼瞧见肖张,劈头盖脸便是一连串不打磕巴的话:“我不过就是查账的功夫,你怎么从院子跑了?大夫已经进了府,就等着给你把脉涂药呢。上次来人检查完就说了须得静心调养,不能吃辛辣等发物,否则会作疤的,你居然还敢吃兔子肉。” “伤疤是一个男人的勋章。” “不许放屁。” 肖张颓废的说:“月牙姐可是越来越像莫爷靠拢了。” 月牙掐着腰:“像公子还不是你逼的?” 肖张把玩着自己垂下来的一缕鬓发,嘟囔道:“我也没逼您当老妈子呀。” 月牙:“我待会儿去跟莫爷告状。” 肖张连忙讨饶:“看在我身上还有伤的份儿,可怜可怜我吧,我可不想有了个娘,还要再来个爹。” “那你就乖乖给我回院儿去,好好让大夫给你查一查伤口,厨房那点儿兔子我已经吃完了,你不用再惦记,不养个十天半个月,你甭想出门。”月牙听上次来的大夫说了,肖张身上不仅仅是那一道伤。脖子上的伤口是几乎致命的伤,身上还有许多细碎的剑刀伤,出脓严重,大腿内侧因为连日骑马往回赶被磨破了皮,都发炎了。 小公子一辈子没吃过什么苦,肌肤嫩着,偏偏遭了这样的罪。 肖张就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那我的小菜呢?” “分给他们几个了,你吃两天燕窝补身子,我再叫人给你炖参汤,有一家农户的牛老死,能给你弄些牛肉来吃。”月牙安抚道。 肖张的内心是崩溃的,只能发出最后一个请求:“我想让白雪来给我做饭。” “没空,我听说那姑娘的店面很火。”月牙面无表情的宣告死刑。 肖张深吸一口气,以木然的姿态回了房间,仿佛丢失掉的整个世界。 为期半个月,他要吃清汤挂水的饭菜,神呀,降个雷劈死他吧。 171 亲人呐 兔子店生意好,连带着卖一些小菜,但不卖酒水,便少有人在店儿里吃,几乎都是拎着打包好的东西走。 难得今天来了一个在店里吃饭的客人。 对方是熟人,正是莫府的月牙,她出门在外穿着短衬,打扮的如普通村妇一般,一笑俩虎牙:“白姑娘可还认得我?” 白雪自然认得,还得感激对方给过自己一两银子,让她们娘俩有粮食吃。 “月牙姐姐坐,想吃些什么我去给你做,你瞧瞧菜单。”她挺意外的,因为月牙是孤身一人,不见随从和肖张。 月牙扫了一眼菜单,点了一只麻辣兔子,蒜蓉黄瓜,还有一根凉拌三色,最后迟疑的说了一句:“我还有一道菜,不知道你会不会做。” “什么菜?” “西式牛排。”月牙想,如果对方是穿越女,除非是六十年代,否则肯定知道西餐。如果对方不是穿越女,自己充其量就是说一个目前没有的菜名字。 月牙紧紧盯着白雪,喉咙有些发痒。 白雪震惊的无可言说,月牙好歹还有个缓冲的时间,猜测了好几回,她可是直接就认了亲。差点儿没握住手中碗筷,最后还是稳了稳心神,将筷子放在了桌上,说:“倒是会做,可惜没刀叉。” 一句话认亲成功。 月牙险些热泪流下,直接一个熊抱,“亲人呀。” 白雪也心潮澎湃,毕竟这是他乡故知。 在外人看来这就很奇怪,几个小朋友围观,顾二也探着脑袋不明白情况。只有白云呆呆地走上去:“你是我家亲戚?” 月牙松开了白雪,伸手揉了揉小孩儿的脑袋:“我跟你姐姐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白雪吩咐道:“今儿个关门歇业,白云你去柜子里面拿钱,去给姐买一壶酒来,剩下的钱拿去买零嘴和你几个小朋友回顾二哥哥家。顾二你把刚才月牙姐姐点的菜都做上,我在下厨做个猪排。” 这年头牛是禁止宰杀的,杀牛是大嘴。哪怕病死老死也得请官府来检查,确认死因正常,官府会在布告栏上贴一张盖着官印的纸,这才能够宰杀贩卖。 猪肉倒是随便吃,白雪做起来也方便。 几个人听到命令,很快的就实行起来。 月牙便仔细观察着小店内的情况,发现好多自制的类似于现代的东西,比方说烤兔子的机器,碳笔写的菜单儿,成瓶的酱油醋,还有辣椒放置在桌上,恍惚间让人觉得这是现代破旧的小店儿。 白云买来了酒,用剩下的钱买了糖,和几个小伙伴一路冒烟儿地跑着。 顾二悄悄地问白雪:“真不用我留下来?” 白雪心情大好一挥手:“放你一天假,也上柜台里拿点钱,出去溜达玩一玩吧。” 顾二见她这么说也就依命行事,体贴的关好了门,并挂上了暂不营业的牌子。 小店就剩下两个人,饭菜上桌,酒已经倒进了碗里,终于可以泪眼相望。 月牙哽咽着说:“我都快以为现在是我的一个梦了。” 她说,她是从婴儿一点点长大,天天在沙地上写支付宝密码,就怕哪一日忘了。 十几年过去,她还记得,手蘸了点儿酒,在桌上写着。 白雪茫然:“我来的时间比你短,但从未刻意记得支付宝,我连我手机号都记不得了。” 她们两个看着彼此,皆是心酸不已。 两个人举起酒碗,碰了下杯,然后喝着。 月牙唏嘘:“记着也没用,莫名其妙来的,都不知该怎么走,就没一条通天的路能让我回去。” “就算回不去,你日子也比我好。”白雪忍不住吐槽道:“你好歹不缺衣少食,我可惨了,穿越到一个家徒四壁的家庭,爹死娘怀孕,我带着一对儿弟妹强活下来,差点儿以为自己要活活饿死。” 月牙握住了她的手:“比惨还是你惨。” 白雪都不忍回顾,伸筷子夹菜,吃的挺香:“还行,总算是挺过来了。” “你知道我是怎么认出你的吗?” “不知道,我谨小慎微,和普通农女没什么区别呀。”白雪压根没想过有人会和自己一样惨,在此之前,她从未怀疑过月牙是同伴。 月牙吃着香喷喷的烤兔子,含糊不清地说:“你这一手厨艺泄露你了,我头一次吃到你做的东西,恍惚还以为我妈做的,你是厨师吗?” “对,我是厨师。”白雪想着自己在现代优越的生活,一时间惆怅的脑门儿疼。 “你的职业方向选的太对了,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吗?我是程序员呀,除了敲代码什么都不会。”月牙的眼泪刷的落了下来。 白雪同情的看着她:“比惨还是你惨。” 月牙心中有一堆的辛酸泪,都不知向谁控诉:“我给人家当丫鬟,跟个孙子似的,还得学着看人脸色,问题我也不是业务呀。所以说上大学选专业非常重要,不光影响下半辈子的就业,还影响下辈子投胎的质量。” “我瞧你过得挺好的,上次你一出手就是一两银子,可见莫爷没亏待。” “就是装孙子的生活。”月牙叹了口气,吃了两口饭菜,越吃越香,说:“古代材料短缺,你收集齐全应该挺不容易。” “都是肖张帮的忙,那是个好孩子。” “对了,我今儿还有一事儿,肖张让我给禁足了,省得四处跑不好好养病,若他翻墙出来找你要吃的,千万别给,他得养伤。这一趟出去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我看莫爷以后都不会再放他走了。”月牙捂着自己的胸口,一副惊恐未消的架势。 白雪询问了两句,一听说人脖子上险些致命的伤痕,心里咯噔一声,“他能活着回来是命大。” “是呗,小孩子不容易,好几次死里逃生。古代没人权,命都不是命……”月牙几杯酒下肚喝的有些昏了头,哽咽的泣不成声:“我想回家,我花呗还没还呢。” “马爸爸一定会感激你这份心意,穿越还不忘还支付宝。” 172 法令纹小姐 马车在街上行走,车轮滚到了一个小石子,车身颠簸了一下,车厢里坐着的人顿时不悦:“怎么牵着车的?!” 车夫连忙赔不是,就怕触了小姐的霉头。 袁宝儿从莫府出来,神情就不美丽,阴沉沉的表情令法令纹更深重。她生得一双刻薄又灵动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一处,只觉得车厢里挂着的香囊分外碍眼,用力一转顺手就从车窗扔了出去。 一不小心砸到了跟着马车的乳娘,乳娘陪笑道:“小姐莫要生气,莫爷只是事情繁忙才不方便留小姐的。” 袁宝儿的目标从来都只有一个,那就是莫云渊。 因为不太好的初次见面,两个人之间气场冰冷。袁宝儿几次三番登门都被拒之门外,直到最近才缓和,她用了法子,能进府邸,甚至进了书房说上几句话,但始终没有更进一步的。 莫云渊就像是一块冰冷的石头,打骂没用,浇水没用,拿火烤更没用,这么个油盐不进的主,让人心烦的不得了。 她怒气冲冲地说:“什么玩意呀父亲把他捧得再高,还不就是个残疾。” 乳娘吓了一跳,赶紧劝:“小姐可莫要胡说,叫老爷知道是要发脾气的。” “你不去告状,他怎么会知道?”袁宝儿觉得自己可堵得慌:“受了这么多委屈,再不让我说一说,那我就真别爆炸了。” 乳娘叹气道:“这个莫爷也是奇怪,像您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主动是好,他居然也能那般冷漠,莫不是腿伤着连带了……”她闭上了嘴巴,不好过多揣测。 袁宝儿不懂,就是觉得对方一个残疾还这么拽,想骂一句什么玩意呀? 她帘子一掀,探着脑袋:“奶娘,我想回家。” “可是老爷说了莫府那一位身份尊贵,您要是嫁过去那就了不得了。”乳娘一想到莫府的装修,就觉得老爷说的肯定不差,莫府一定是大户。 袁宝儿想要反驳,视线却突然看到一身影,眯着眼睛看了半天,说:“他们莫府是不是有一个小姑娘管这事儿,应该是莫爷的通房丫头。” 乳娘点头:“是有这么一个人,叫做月牙,不过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丫鬟罢了,将来您嫁过去不喜欢了,随手打发就是。” 袁宝儿指了一个方向:“我见她神色匆匆的往一个方向走去,你去看看她去了哪。” 乳娘身子胖,不爱走动,有些迟疑。 袁宝儿瞪了她一眼:“那快去,一会儿追不上,有你好看的。” 乳娘只得盯上那道身影,眼睁睁的看见在门口卖兔子的白雪跟月牙打了个招呼,两人一起进了兔子店。 乳娘折身返回:“小姐可巧了,讨厌的两个人凑到了一起,那个月牙儿是去光临了白雪的铺子。” 袁宝儿一听白雪两个字,火气噌的蹿了起来:“好好好,都在一个藤上串着,倒是省着我挨个找麻烦。” 她这阵子把注意力都集中在莫云渊身上,差点儿就忘了那个该死的白雪,“莫家的婢女和白雪为什么会有联系?” 乳娘迟疑着回答:“听说白雪和莫家有渊源,莫爷还说过护着她。” 袁宝儿几乎要被嫉妒冲昏头脑,染着豆蔻的指尖抓了一下车板,发出了异样的声响,叫人鸡皮疙瘩忍不住往起爬。 “好个白雪,卑贱的东西妄想高攀,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命,看我不撕烂了他嘴。” 袁宝儿要下车,乳娘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拦住了袁宝儿,忙不迭地劝道:“小姐可千万别冲动,咱们过去砸了她的店儿自然是心里爽,可莫家的丫鬟回去一告状,莫爷就全知道了。这位也不喜欢惹是生非的主,咱们伏小做低这么长时间,好不容易扭转了他的印象,可千万不能为了一个小小的农女功亏一篑。” 袁宝儿扶着自己胸口:“我从小到大就没吃过这么多的冤枉气。” 乳娘眼神闪烁着:“小姐若实在记恨不过,那奴婢跑两趟。那莫府的下人先不动,先把那农女……” 袁宝儿听着话里的意思,吐出了一口浊气,眼眸里闪过狠光:“一个一个的收账,先把那个贱人弄死,至于那个婢女,敢打我一巴掌,迟早都得死。”她狠狠一甩,将车帘放下,继而有些放心不下,掀开帘子道:“准备怎么对她下手?” 乳娘也是突然冒出的想法,心底还没什么主意:“小姐如老奴去打听打听,保证根底都给您打听来,到时候再说怎么弄死她,保证都不叫莫爷知道。” 袁宝儿神色阴冷:“行,指缝漏下的一条狗而已,遭了灾、招了祸,那也是她命不好,和咱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另一边,白雪月牙还不知道自个儿被人盯上。 自打那次谈话后,月牙就像是被烤兔子店勾住魂儿一般,三天两头地往这儿跑,白雪忙起来根本顾不上她,她就怡然自得地呆着,按着她的话来说:“在你这呆着,我能更清楚地记着自己支付宝的密码。” 白雪连qq号密码都忘了。她就像是彻底融入到了这个世界,什么辛酸苦辣都咽得下去,偶尔想起自己舒适的现代生活,就会打一个寒颤,然后尽数抛到脑后。 总想现代,她会活不下去的。她忙完了手上的活儿,用干净的布料擦了擦手,倒了一盏茶推给月牙,说:“你成天来我这泡着,霍府没活吗?” “我晚上回去核对一下账本就行,近来莫爷不用我在身边侍奉着,自有那佳人侍奉。”月牙有一搭没一搭的嗑着瓜子儿,面前摆了一堆瓜子皮摞的跟小山高。 白雪一时八卦:“你家莫爷要娶妻纳妾?” 月牙回答:“我端详着像是娶妻,到底是太守家的女儿,虽说也是小门小户出身,但当妾的可能性不大。” 白雪一听是太守家的女儿脑袋一嗡,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这也是小门小户?那可真是太小了。她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我听肖张说过,你家公子不会娶。” “他一小屁孩儿知道些什么?就知道吃兔子。” 月牙:“这穷乡僻壤,想要个正儿八经的千金小姐就不容易,瞅来瞅去,只能挑出来一个袁宝儿。莫爷都二十好几的年纪,身边总要有个知冷知热的。我可是看着这孩子长大的,盼着他能早日住进婚姻的坟墓。” 白雪听着一点都不像祝福。 月牙伸了个懒腰:“赶紧有个少奶奶嫁进来吧,这样我就解脱了,这两天袁宝儿天天登门,往书房里冲,我不用研磨,不用收拾书,不用打扫灰尘,整个人神清气爽。” 白雪:“你一点都不伤心?” 月牙跟她大眼瞪小眼:“为什么伤心?” 白雪试探性:“听人说,那高门大院,少爷身边的丫鬟都是当通房……” 月牙将瓜子儿一把塞进了白雪的口中,“我家少爷自小就腿有疾,我勉强保留了身为现代人的尊严,只是会每天被他的挑剔所击倒。” 白雪还寻思,自个儿拿的是农女神厨的戏码,月牙拿的是宅斗的套路呢。她说:“袁宝儿可不好相处,她打我那一巴掌至今都记着,要是她真成了少奶奶,你的日子怕也不好过。我记得你打了她一巴掌,她看着模样很记仇。” “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这两天我就躲着呢,等将来我就要一个赎身契,然后来投奔你。”月牙想要天天吃有现代口味的菜。 白雪一笑:“行,只要你家莫爷舍得。” 月牙的语气都颓废了两分:“莫爷有什么舍不得我的?他天天收拾我,我自小就伺候他,按理说应该能把他的毛捋得顺,结果这位少爷一天一个想法,不怒不笑,让人看着都心里发毛,我成天在心里忐忑今天有没有做错事情。我比你还不如,你好歹是良民,我是签了死契的奴婢,没人身自由的,叫人一顿棒子打死了都没人替我出头。” 白雪擦着杯子:“哪就像你说那般活的凶险?我见你过得挺好。” “这叫未雨绸缪。” “那你得先想想,你那死契该怎么赎回来。” 月牙托腮:“我想过了,哪天看莫爷心情好提上一嘴,我也不能一辈子给他做牛做马呀。” 白雪提醒道:“那你可得多攒点私房钱,毕竟不给他做牛做马,出来做点啥呀?” 月牙想起自己程序员这个悲哀的职业,抓了一把浓密的头发,可怜楚楚的看着白雪:“我给你当牛做马怎么样?” 白雪皮笑肉不笑:“您瞧我现在像牛像马吗。” 她是地里扒土的那一个,整日灰头土脸,像牛像马,就是不像人。 月牙不想当牛做马那得从长计议,至少目前打消了这个念头。这里是古代,皇权至上,单单税收一条就要人命。 满大街的文盲,医疗技术落后,四处都是土路,坐在马车车厢里都漏风,就这么一点儿尊严,不及温饱,温饱得拼命去拿。 173 贫穷 陈三娘生了病,白云去镇子上药房抓药。 而后几次赶集都跟着孙家的马车往镇子上跑,陆续换了好几家药店,一次只买一副药。 这一次他来给姐姐送了兔子,手上又拎着药包。 白雪一看这架势,应该是有些严重,便问:“这都抓了四五副汤药,过去了小半月,都不起作用?” 白云眼泪在眼圈里打转,但因为是家里的顶梁柱不能哭,所以悄悄地用袖子糊了一把,然后才跟姐姐说:“娘本来是伤寒,却不肯在家养病,非要上地干活,结果见了风着了凉,病情严重了。孙叔不在家,我就来镇子上抓药。娘喝这药就好,干会儿活就反复。” 白雪眉头一锁:“怎么回事?不是说今年的地承包出去吗?” 她特意给家里拿了钱,雇了几个人帮自家铲地。如今镇子上生意好,不差种地那点钱。 白云缩脖子:“娘说,那是一两银子呢,不能用,要留着给姐姐当嫁妆。这药她也不让我再抓了,说就是小咳嗽,没必要浪费钱。” 陈三娘舍不得钱活就自己干,偏偏赶上了生病又放心不下农地,于是生着病干活,自然病情就严重。 白雪觉得脑门儿疼,焦虑的厉害:“有没有传染给白羊?” 白云:“白羊这两天都在里屋睡的,我天天喂着饭,娘都不抱她。娘天天上地……” 白雪吸一口气,难以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明明自己都已经提出了解决办法,偏偏底下人没有执行,平添困扰。 她还不能发火,毕竟对方的确出自于好意,可好意带来的麻烦才更加让人烦躁。 白云有些害怕:“姐姐,娘是不是做错了?” 白雪看着他茫然的神色,抿了抿唇,什么都没说。 世间大部分的贫穷,都是一种病态,会让一个人不良生活、不良环境、不良思想。 有些人站着不腰疼,会说,贫穷是因为被懒惰追上步伐。 可有几个真正懒惰的人呀? 陈三娘懒惰吗,她手里攥着那点钱,宁可生病吃药、辛辛苦苦汗珠子摔八瓣,也不愿意“享受”。 把地承包出去,对于农妇而言就是一种享受。 她辛苦胆怯了一辈子,认准了犯懒就是作孽,恨不得累死自己。由衷的认定,自个儿还没那一两银子来的重要,也掂量不清,孰轻孰重。 贫穷的病态让她没有一个更理智的思维方式,更加人难过的是,她的祖祖辈辈、未来的白云白羊也是这样活下去。 贫穷,还要她们有个健康的思维,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白雪很果断地叫来了顾二:“你来给我守着铺子,我要回家一趟。” 顾二郑重地应了一声:“东家放心,剩下的只管交给我。” 白雪带着白云坐着孙叔的牛车回家,出城的路有些拥挤,嘈杂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好像是某位大户人家添了男丁在发铜板。 高门大户的管家和争抢的乞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热闹喧腾和朱门看上去分外富贵。 在这个边陲小镇,贫穷以不同的面貌出现,被豪华和奢侈所掩盖。 一路上颠簸,路过三重山,风停,烟雾都消散尽净,高爽的晴空和山峰是一样的颜色。 高山凭依高峻的地势,争着向上,仿佛都在争着往高处和远处伸展;群山竞争着高耸,笔直地向上,直插云天,形成无数山峰。 白雪看着这样的景致,心情舒缓不少,吐出一口浊气。 孙叔欲言又止,还是掺合了一句:“雪儿回去了好好跟你娘说,你娘也是怕人讲究。” 白雪心一沉:“什么意思?” “我知道的也不多,好像是村里人瞎说,说你娘拖累你之类的吧。”孙叔说的含糊。 白云往白雪身边缩了缩。 白雪心思沉沉,沉默着坐回了家,孙叔把他们俩放在家门口才架起了牛车离开。 先进院后进屋,直接进了灶房,陈三娘脸色苍白,坐着一个小板凳,在一点一点的扒蘑菇。她瞧见白雪一惊:“雪儿回来啦。” 白雪见她的模样,将她的手从那盆儿凉水里扒了出来,“既然生病就上炕躺着,我听白云说家里没请人收拾地。” 陈三娘一时神情沉重,有些畏首畏尾:“我自己就能干,只是染上了些小毛病。白云净瞎说,我都说了不让他去你面前乱说话。”刚说完,就打脸的咳嗽了好几声。 白雪的心特别疲惫,招呼着人进里屋,坐炕上说话,她靠着墙面,凉意顺着脖颈蔓延进来,伸手揉了揉自己紧皱的眉心,尽力舒展:“娘,按我说的做,大家都省力。” 陈三娘揪着自己粗糙的手:“娘想了一下,一两银子太多了,请人来就相当于八亩地一分钱都没赚着。” “我本来也没指望着种地赚钱,只是不叫它荒废,再给得上税收而已。”白雪深吸一口气,道:“您就听我的吧。” 陈三娘有些着急:“都是庄家人,哪能不靠庄稼吃饭?那徐家再有钱也没请帮手呀,这不是祸祸钱吗?我就是染上了风寒,不然地早就能铲完。” 白雪声调拔高:“是,你能干完,就是累得腰酸背疼,疼的整宿整宿的睡不着,然后也不吃药,咬着牙硬挺。咱们图个什么呀?而且你现在生病了,根本干不完,咬牙硬挺最后的结果就是累到。” 陈三娘急得直咳嗽,脸色更白了。 白云一着急,磕磕绊绊地说:“姐姐,她们都说我和娘是吸血鬼,是专门来坑你的,扣着你不让你嫁人。娘就是让人说怕了,所以……所以……” 白雪额头的青筋噌噌起:“谁说的?” 白云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就是林婶还有徐二……”没说完,就让陈三娘一把捂住嘴。 娘俩抱在一起,陈三娘说:“雪儿,你也定亲了,该给自己攒点钱。” 白雪扭身儿就走,直接往林家奔,一把推开了他们的大门,往院儿里走。 李三虎正在喂猪,一见她惊讶:“雪儿咋回来了?” 白雪冷冷的盯着他:“你娘呢?!” 流言蜚语是传播最快、最广,而且最容易上口和被接受的东西。 说的人上嘴唇下嘴唇一碰,不用付出丝毫代价。 林氏在造谣生事的时候,并无蓄谋,只是随口一提,从中得乐趣。然后可笑、无耻和愚蠢的流言像长了双翼,一个传十,十个传百,传播快、广,而且最容易上口和被接受。 这些淳朴的甚至愚蠢的百姓平日里鄙视假话,然而却常常相信流言蜚语,不可谓不一大笑话。 李三虎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我娘在地里干活呢,最近安分守己,可没去你店儿里过。你店里丢东西了?” 可见在李三虎眼中,自个儿母亲也不是什么好货,偷鸡摸狗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 白雪涌出一股怒气:“丢东西买了就是丢掉的,良心可买不回来。”她转身便往地里奔,出门前碰见了陈三娘和白云,俩人都没能拦住她,叫她直奔农村的田地。 三虎赶紧问陈三娘怎么回事儿,听完事情始末飞一般的追了出去。 农忙季节没有悠闲的人,农民们都是全家出动在田亩间忙碌的干活,拿着耒耜在田间劳作,修沟引水铲除杂草躬耕不缀,的足迹踏遍了田间泥泞的沟渠和田埂。 终年辛劳,犁透了田,灌足了水,春耕、春种、秋收,是一年中最辛苦的三个季节。 林氏擦着汗,远瞧见了白雪的影子,有些惊讶:“雪儿,听说你店儿挺忙的,怎么回来了帮你娘种地?” 白雪冷着一张脸:“林婶儿,我待您怎么样?” 林氏回答:“好呀,你既往不咎帮了我……” “既然如此,为何要背后讲究我娘?”白雪打断。 林氏反应过来,赶紧道:“我可没有,你听谁瞎说了?我是在夸你。就是闲唠嗑的时候,夸你几句厉害,感叹我没你这么厉害的姑娘,顺嘴说了一句……”她微微有些心虚:“要是有你这样的姑娘,我肯定不希望你嫁人。” 家家户户的地都是挨着的,钱氏也瞧见了白雪,敲了敲自己累弯的腰,搭话道:“我能给做个证,她当时的确没恶意,说实话,大家都羡慕你娘,咱们都用下地,就她能拿钱请帮工。” 白雪眉头紧锁:“我娘被挤兑的,生了病还要下地,就怕叫人戳脊梁骨。” 林氏讪讪道:“我可没说过分的话,也没挤兑你娘。” 钱氏回忆了一下:“后来好像说起你定亲,但迟迟没出嫁,是不是你娘扣着你。不过这村儿里东家长西家短,那都是常有的事儿呀。” “就是,乡里乡亲几句话,你咋还找回来了?”李三虎喘着粗气,断断续续的说:“跑得也忒快了,我都没撵上你。” 凡事儿不能较真儿,谁较真儿就是谁错。 她也没法和每个人较真儿。 白雪知道自己定亲却迟迟不嫁人,娘承受的非议不会停止,索性道:“我不嫁人,那是我未婚夫的守孝,外头人看中这个,当官的要是不守孝,还会连官职都剥了呢。” 174 肖张要来啦 白雪打定主意得把肖张拉到自己家来吃顿饭给左邻右舍瞧一瞧,他们家也是有壮年男子撑腰的。 省得一个个眼酸眼热不敢在自己面前兴风作浪,跑到娘亲面前去嚼舌根,搞的家庭不宁。 她给了钱,让孙叔跑了一趟,去莫府接肖张。并且带了话,请肖张无论如何都要来自己家一趟,必有重谢。 林氏非跟到家里,给陈三娘赔了个不是:“你也知道我这张嘴就是没把门儿的。” 陈三娘勉强笑了笑:“当然知道,此事不怪你,多的是人议论。” “吃不到葡萄自然要说葡萄酸,不在这件事情上挑刺,也在下一件事情上找茬。”白雪煮了汤药,端给陈三娘:“您就赶紧养病吧,身体好了比什么都强,至于农活……” 农活都开始干上,现在找人怕是不方便。 白雪斟酌再三:“要不然今年的地就荒着,等到交粮的时候,我从镇子上买吧。” 陈三娘脸色惨白:“那可不行。” 白雪有些不耐烦:“您要是一开始听我说的做,哪儿还有这么多事儿?” 陈三娘攥着衣角,一言不发。 林氏看着气氛,伸手打了一下自己嘴巴:“都怪我这张嘴坏,要是真缺粮,我家粮分给你家。” 上次李家出大事儿管白雪借的钱,去年经历了税收旱灾,大家都是勉强过活,哪里有钱来还?这钱就欠到了如今。 白雪突然道:“你家能帮我把这地种上,两家欠款一笔勾销。粮食归我,欠条撕了。” 林氏一时心动,农田里的活是干不完的,要一遍一遍的铲地。两家的地连着,真要想一起种出来,那她们一家就得睡农地里。今年她家还少了个男人,但也多出来个勤快的媳妇,来回一掂量,她咬着牙:“行。” 林氏直接跳向地,回家和几个儿子商量此事。 陈三娘盘算着李家欠自己的钱,越算心越凉,亏得太多。她看了看白雪,一个字儿也不敢说,心口疼的厉害。 白云握着娘的手臂,小声说:“我白天给您熬了药,就去地里帮忙。” 陈三娘点了点头,想着自己这些天吃药的钱,再想到李家的账一笔勾销,只觉得眼前昏天黑地,脑袋一热就昏了过去。 等着在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一盏油灯照的室内昏暗,春虫叫声穿透绿色窗纱。 她的脑袋上盖着冰凉的帕子降着温。 白云一直守着她,惊喜地叫道:“娘醒了,姐姐,娘醒了!” 白雪听见动静,自外边回屋,见陈三娘靠在炕沿边儿,说:“孙叔给捎回来的话,肖张说了,明儿个要来拜访。” 陈三娘舔了舔干干的嘴唇:“这是好事儿。” 白雪心里难受,她在外拼搏,日日辛劳,铺子生意好她便身体受罪,铺子生意差她便心里受罪,跌跌撞撞在镇子上置办上一个家不容易,别看生意好,那是累的胳膊抬不起来还要对客人笑换来的。 她只盼着后方安稳,折腾一趟损耗钱财是轻的,心里面的疲累太重。 陈三娘低着头:“娘给雪儿添麻烦了。” 许多凶杀案,发生在亲人间。陌生人发生冲突可以狠狠的打一架,狠狠发泄;至交好友理念不合,可以割袍断义;但亲人之间,打不碎骨头、切不断血脉,根本分不开。 唯一能斩断的就是生与死。 所以,血脉相连是很难缠的。 白雪无法对陈三娘置之不理,就只能说清楚:“往后无论我好我坏,只要人眼就能瞧得见我就要和你说一说,你不能把每个人说的每一句话都听进去。” 陈三娘有些着急:“我就是想解释一下。”她没扣着女儿不让嫁人,也没不要脸到吸女儿的血。 “在那些造谣生事的人眼中,解释意味着承认了一半,问心无愧者可对流言蜚语一笑置之。”白雪放缓了口吻:“娘,凡事听我的,行吗?” 陈三娘惶惶点头:“行。” 白雪也算松了口气,脱鞋上床准备休息。 她们家有两个睡觉的房间,白雪一般都睡小屋,图一个人舒服。今天却和陈三娘、白云一起睡在了大炕上。 没事睡得着,那盏油灯也没被熄灭。 白云抱着枕头,小声问:“肖张哥哥要来?” “要来。”白雪扫见白云激动地坐起来。 顽皮的孩子总会有一个崇拜的模板,往往承担模板作用的是父亲,白云没爹,就眼巴巴地盯上了肖张。 “姐姐,肖张哥哥什么时候到?我明着想上山上给他摸两个野鸡蛋吃,得几点起来得及?”白云声音里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陈三娘翻了个身:“你天亮就去,我再去徐家买点儿酒,咱们做几个菜比较好?十个够不够?” 生活使他们企求一个能够足以信赖的、生活上的向导。 白雪再能干,时代对于女性的定位是弱势,无法成为他们的向导。 白雪说:“一共才四个人,五道菜就行。也不必太正式,否则他也拘谨。” 天气暖了饭菜放不住,东西馊了,陈三娘就悄悄吃,容易生病。 陈三娘连忙应下,明显对于肖张很期待。 白雪脑袋有些疼,在这个社会,她必须要成亲,和肖张的婚约只能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 她心里琢磨着,必须还有另外的出路。 翌日天亮,大家照常起床,吃了点简单的饭菜,便开始收拾屋子。 陈三娘早上喝了一碗药,咳嗽的减轻不少,帮白雪准备食材,厨房仓房来回忙活,很有动力,出去倒了水遇见了邻居也爱说话,笑眯眯的同人讲:“肖张忙完了,回来了。” 钱氏好奇道:“我还没瞧见你家女婿呢,就听林氏说模样生的俊,真来了可要叫我看一看。” 陈三娘满嘴应着。 林氏钱氏的嘴巴都爱说,不过一早晨的功夫,地里的人都知道白雪的未婚夫要来家里拜访了。 徐三娘来给大哥和嫂子送饭菜,听着了消息心里飞速涌起许多情绪,她悄悄将木盒放在了地里,一扭身便往村外跑。 她得告诉肖张,白雪不守妇道,过年往家里领过男人。 175 肖张是个体面人 肖张拎了一堆东西登门拜访,也明白白雪的意图,所以在村口就下了车,步伐缓慢,就像是在外出游。正午茂密的树下圆形的阴凉笼罩的地面,地势低洼靠近山,乌鸦无忧自乐翩翩,小桥外边,新涨的绿水湍流激溅,遍地黄芦苦竹。 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了半晌便停,地面都没太湿润,踩着并不费力。 披着蓑衣的牧童正在唱歌,穿着红裙的少女隔着篱笆偷偷张望。 徐二娘惊喜的迎上前来:“肖张。” 肖张一见她,微笑点头,并不准备停下身形,她却直接拦住了人,俩人差点撞上。 肖张手里还提着东西,怪沉的,但还是耐着性子:“你有事吗?” 徐二娘微微一呆:“你嗓子怎么了?是生病了吗?” 肖张心想,这姑娘模样生的不呆,性情却有些呆,胡乱地应了一声。 他这嗓子废了,一开始以为没有愈合,病养好便好。谁晓得养了这么多天,也不见好转,偷听了大夫和月牙讲话,才知晓恢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那一剑没要了他命,要了他的声音。 肖小公子想,他又不是那唱戏的戏子,嗓子哑便哑了。 后来同人说话,嗓子像是木工的锯子锯着铜锣,他便病怏怏的闭嘴话说的少,人精神都萎靡起来。 嗓子不像腿,他被那受夹伤了右腿留下微弱的跛足,却一直掩饰的很好,就算磨得血肉模糊也几乎没被人瞧出来过,还跟个正常人似的。然而嗓子哑了,就真的哑了。 徐二娘脸颊微红:“你哑着嗓子同人说话还是很好看。” 肖张报以微笑,神态有些骄傲,那当然了。 他是哑了嗓子又不是毁了容,当然很好看。 徐二娘:“白雪真是太不知道珍惜了。” 肖张说:“不会吧?她珍惜每一样东西,一块抹布都要反复用上半个月,压榨出最后的用处。” 徐二娘:“……”她满脸疑惑:“那个叫做真心吗?那个不是叫做贫穷吗?” 肖张觉得她说的还挺有道理,于是轻轻点头,“我去给贫穷的她送点东西,告辞。”说罢,便要绕开挡路的徐二娘,继续往村子里走。 徐二娘反手便抓住了他的衣袖:“我有事情要告诉你。你是不是前阵子外出过?白雪、白雪同别人好了,还把人领回了家。” 肖张眉头一挑:“顾二?” 徐二娘惊讶:“你都知道了?” 肖张:“知道的不多,她把我给定亲玉佩卖了,用来救顾二的命。” 徐二娘头一次听说,震惊的眼瞳瞪圆:“她怎么能这样?” “挺仗义。”肖张简单的说。 徐二娘没想到他这样轻飘飘的回答,虽然事不关己,但格外着急:“你就没别的想法吗?” 肖张想了想:“赶快赚钱给我赎回来?” 徐二娘觉得自己的拳头打在了棉花上,一点力道都没有,咬着牙说:“她背叛了你,我很伤心。” 肖张慢吞吞地说:“你伤不伤心我不知道,这种事情不好说,毕竟我们不是很熟。但是我拎着东西很沉,你可以让一让吗?” 徐二娘用眼神控诉,你对待未婚妻的背叛就如此轻飘飘吗? 肖张微笑道谢,抬步离开。早知道便不拎这么多东西,压得肩膀沉甸甸的,勒得手心疼。 对于肖张而言,白雪对他的背叛只有一种。 做了好吃的,率先给别人,并且不给他吃。 至于其他…… 肖张不想掺和白雪的感情生活,只会给一些友情建议,比方说眼光看得高一些。 顾二周铁柱这种的……太低级。 徐二娘在原地失魂落魄,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风一吹,眼前多了个人。 是个中年妇女,打扮看上去很体面,衣服干净,头上插着银钗,透着风韵的肥硕,脸上还涂抹着胭脂,身边还有辆马车,也不能说多好,至少普通人家没有。 中年妇女正是袁小姐的乳娘,前来杨柳村打探消息的,正好碰上了肖张和徐二娘的对话。 乳娘到底上了年岁,一下子就分辨出二人当中谁更好把控收拾,等着肖张离开后,她才让马车靠近上前,带起了一个较为和蔼的笑:“你好呀小姑娘。” 徐二娘迟疑:“不知您是找谁?” 乳娘道:“我找白雪。” 徐二娘的脸色瞬间一冷,转身就想走,谁都来找白雪,那臭狗屎怎么就成了香饽饽? 乳娘一把拉住了她:“我是来找她麻烦的。” 这乳娘身上有些功夫,徐二娘根本挣脱不开,一时间带上了敬畏,乳娘含笑,将自己发髻上的两根精致银钗抽下来,戴在了徐二娘的头上。 徐二娘突然便不挣扎,伸手摸了摸发钗,感受着头顶传来的重量,只觉得实心的银钗。 和白家母女戴的铜鎏银可不一样,这是实打实的银子。 她小心翼翼地问:“你要做什么?” 乳娘直截了当的说:“我想请你帮我报复一下白雪,她的生意挤兑了我的铺子,我想叫她小病,跑几趟厕所。” 徐二娘试探着去摸那发钗:“就这么简单?” “她一生病不能回铺子,我的铺子至少可以赚二十个这样的发钗。”乳娘微笑道。 徐二娘都算不明白那是多少钱,就知道好多好多,多到几乎要将她砸晕。她想着最近家人不友好的态度,也想像白雪那样赚许多钱,争一争脸面。她眼底闪过贪婪的光:“我还要二两银子。” 乳娘心里骂了一句贪心不足蛇吞象,面上不动声色,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香囊,自香囊中拿出来了二两银子,在她眼前晃了晃,又收了回来:“给你那两根银钗是定金,这二两银子是尾款,只要你能让白雪吃下去生了病,我自然给你。” 她递过去了一包毒药。 徐二娘接了过来,总算还没傻到底,问了一句:“不会闹出人命来吧?” 乳娘笑道:“商业竞争而已,真闹出人命来,闹到府衙我生意没得做,也是要赔命的。” 徐二娘相信了这套说辞,“我这就去,三日后你在此地等我。” “好。”乳娘眼看自己的计划这么轻易的就实施,心中很不屑这些泥腿子,果然智商偏低。 徐二娘转身跑开,乳娘看着人的背影,上了马车让车夫离开。 车夫好奇地问了一句:“三日后还要来吗?穷乡僻壤路太颠簸。” “不来。”乳娘回答。 此番下图若是成了,便成了。 若是不成,那便是打草惊蛇,等在这儿要一个结果毫无意义。 车夫驾着马车掉转头,“刘妈妈,就一个农女有必要这么大动干戈吗?连添香都拿出来了。” 乳娘道:“你没瞧见那先前被拦下的小哥是谁吗?那是肖张,莫爷如今最信任的身边人。莫爷要不是喜欢这农女,怎么会让肖张跑一趟?” 她认准白雪有勾结的是莫云渊,根本不相信肖张会那么富裕,大包小裹提的那一摞尽是上等补药,上头还标着蓬莱居的标印呢。 这可都是好东西,奴才不会有的东西。 谁能想到肖张不是个奴才呢? 他是个受尽迫害,家破孤零的公子,眼眉弯弯的弧度,是说不尽的寂寞。 村里一户连着一户,吵闹的很,狗吠声中夹杂着鸡鸣,成群的鸡正在乱叫,客人来的时候还在争斗。 脚步停在门前,用长靴轻轻去踢木门,里面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再加上孩子稚嫩的声音:“来了。” 白云一开门,眼睛亮的程度瞬间提升一层,直接搂上了肖张的腰,“哥哥。” 肖张拎的东西太多,没法去揉他的脑袋,只是笑眯眯的点头:“白云又长高了。” 白雪从屋里出来:“快帮他拎东西。”自个儿也出来迎接,见肖张掌心有一道红印儿,低声嘱咐:“下次来不必拿这么多。” 肖张从来是个体面人:“拜访长辈哪能不慎重,况且也得给你争面子呀。” 他今儿个起了个大早,特地换上了自己最体面的一身衣裳,宽肩窄腰,蓝色和墨色相交替,看着便是挺拔熠熠生辉的少年。 那头发用头油梳拢过,胡茬被修剪,风尘朴朴而晒黑的脸颊没养回来,仍旧麦色看着健康有光泽。 一双含笑的月牙眼,笑起来的弧度较大,唇红齿白,任谁见了都会欢喜。 就是这声音…… 白雪心里一凉,月牙说过肖张伤的很重,看样子是养不好了。她只当做没听出来,顺嘴说:“谢你体谅我的难处,这流言蜚语是一只缠扰不休的黄蜂,对它决不能轻举妄动,除非我们确信能打死它。” 肖张若有所思,怎么打死流言蜚语呢。假戏真做? 白雪没想那么多,招呼着人进屋,去拜见陈三娘,将东西放下。 陈三娘见了肖张,心里乐开了花,从前觉得顾二也是个不错的孩子,可两厢一比较,立马就有了谁高谁低。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热情的不得了。 肖张是个会做人的,长得漂亮嘴又甜,哄得陈三娘合不拢嘴。 白雪看着其乐融融的一幕,摸了摸鼻子,老老实实的去厨房做饭。她是用美食把肖张骗来的,不能让人白辛苦,得做些有新意的花样。 176 讨好你一人 白雪做菜,白云烧火,厨房里热火朝天。 肖张陪着陈三娘说话,对陈三娘做的一件衣服大肆夸奖,惹得陈三娘要给他量腰围,再做一身衣裳送给肖小哥。 丈母娘和女婿聊得高兴,陈三娘都忽略了白羊,笑声吵醒了熟睡的小姑娘。 肖张趁着白羊作闹,抽个空来厨房:“做什么呢?” 白雪刀功了得,切得飞快,头也不抬地说:“绿海层层呈云浪,黄莺提转在枝头,母子相会焦香蹄,焦香乳鸽在木台,红烧排骨炖粉条,黑白双耳英雄会。” 肖张一脸问号:“那个红烧排骨炖粉条勉强还懂,其他的是些什么玩意?别是拿好听的菜名来忽悠我。” 从前肖二公子在长安时,由酒楼报出一道菜,说是什么梅雪争春未肯降。结果菜一上桌,一道白糖拌柿子,就算柿子雕成梅花,那也是柿子呀。 从那以后肖二公子对于华而不实的菜名就有抵触心理。 白雪往旁边一指,有几道菜已经出锅。 这绿海层层呈细浪是——嫩豆腐切千层丝,配肉丝汤里滚过的白菜绿叶,油亮光鲜。蛋黄煎成黄莺鸟的影子,和香芹合盘趣味恒生。猪耳和猪蹄头尾相会泛着焦香,乳鸽和排骨成一道菜,黑白木耳办成爽口凉菜,总的来说材料都很接地气。 白雪还剩一道菜没做完,只做了一半就显得花哨。 鱼被雕刻为龙的模样,造型夺人双目,肖张偷偷拿了一小块吃在嘴里,香嫩弹滑,一下子吃到了鱼最精致的味道。 “遇见你之后,我就想把人生二分之一的钱都分给你,我只要留一张能吃饭的嘴巴就好。”肖张做出一副从未怀疑过的样子,用那双充满水光的眼睛坚定地看着白雪。 白雪晒笑,肖公子哄起人来,很有一套。 白云笑眯眯地说:“姐姐,我们给哥哥做饮料吧。” 白雪手上雕刻着花,刀尖在胡萝卜上来回滚动,看上去很凶险,距离指尖只有几厘米。注意力却分散到了旁的地方:“行呀,李子汁,苹果汁,还有橘子汁,选一个吧。” 白云把挑选的机会让给了肖张。 肖张十分纠结,小脸皱成了一团。 他个子又长高了一些,已经是成年人的体量,头小,脸小,身材比例极其优越,修长的指尖捏着下颚,满脸困扰。 果汁一样都没喝过,都想尝尝。 白雪心一软:“算了,都给你做吧。” 没有榨汁机,做起来还挺麻烦。 肖张毫不吝啬夸奖:“白雪,你是世界上最善良的人。” 白雪回道:“肖公子是世界上最八面玲珑的人。” 肖张摸了摸鼻尖儿:“八面玲珑太累了,我只想讨好你。” 白雪心想,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做好的菜往桌上放,摆盘漂亮精致,肖张端的小心翼翼,仿佛捧着珍宝。白云有学有样跟在身后,活像个小尾巴。 白雪专注地榨着果汁,一时间岁月静好,莫过如此。 两道身影在门外闪过,白家的门被推开, “雪儿。”进来的是林氏和钱氏,口里唤着白雪的名字,视线却是往里屋张望。 白雪一时心中有数,却装作不知,拉着二人在厨房跟自己说话:“两位婶子怎么同时来了?是看到我家做饭了吗?” 二人的确是瞧见做饭才来的,却不是为了蹭吃的。 农村娱乐匮乏,促使女人都成了家常里短的长舌妇,以八卦取乐,最新鲜资讯。白雪也算得上杨柳村数一数二的人物,似这样人未来的夫婿,早就引起一众人的好奇。 正好早上下了一点小雨,要太阳晒一晒地,就等着吃过午饭再去地里农忙,有这个空闲自然来瞧一瞧。 林氏钱氏都有儿子的,也打过白雪的主意,虽然最后没成,但也难免做个比较——想瞧瞧自己的宝贝儿子,怎么就赶不上外乡人。 肖张推开里屋门,出来端最后一道菜,见家中有陌生人微笑点头致意。 他的五官精致,鬓发浓密,略带弯的眉眼,配着卧蚕,不笑时都略带笑意,笑起来更添天真,高挺的鼻梁更添男人硬气,粉嫩的唇勾起,下鄂线条优秀,无论是八岁女孩还是八十岁老太,都能一击而中。更何况那身材,那肩膀,那腰身,精瘦有力,肌肉分布匀称,简直是量身定制。 两个中年妇女看的有些发呆。不难理解,日常生活中也会有些优秀青年,比如周铁柱就不错。可他的优秀是贴近生活的,是日常能看见的。而肖张就像是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的一棵兰芝玉树,好比去菜市场见到了当红小鲜肉。 白雪自个摸着良心说,那天晚上出初遇肖张,若非对方模样俊秀,哪里会扔下那么多蘑菇片。 钱氏意犹未尽的收回视线,故作不知:“这位是?” 白雪介绍道:“我的未婚夫。肖张,这两位是邻居家的婶子。” 肖张乖巧地叫了婶子请人进去。 林氏一挥手:“不用了,我突然想起家里还烧着火呢,就先回去。”她急着出去散播一下,有关于肖张长相的八卦。 钱氏尴尬的说:“我家里火好像也烧着呢。” 两人来去匆匆。 肖张不禁笑了起来,笑得特别开心:“白雪,看来你村庄里未有比我相貌英俊,气质非凡的人了。” “也不是,周铁柱模样生得就不错。”白雪低头继续榨汁。 肖张捏着菜盘,似笑非笑:“你确定当着未婚夫的面夸奖别的男人吗?” 白雪眨了眨眼睛,从善如流的改口:“任他们多英俊,未及你矜贵。” 肖张满意,迈着修长的腿返回屋内,那开肩提气的样子像是在走台步,若有个尾巴一定摇的很欢,万分得意。 大家聚在桌边儿吃饭,主客皆欢,肖张爱上了三种口味的饮料,舌尖儿染上了色素,冲着白雪做鬼脸的时候舌尖发紫。他自个儿还不知道,还在笑,还在闹。 外头呢,也是发生了好严重的事儿。 妇女们担着竹篮盛的饭食,儿童手提壶装的水,到田间送饭,男子都在地垄间,他们双脚受地面的热气熏蒸,脊梁上烤晒着炎热的阳光,精疲力竭地干着活。 钱氏林氏各自去家里送了饭菜,在农地里大肆谈起了肖张,夸的天上少有、地下无双,都没见这么夸过自个儿子。众人听得纷纷好奇,要不是农忙准去围观。 李三虎大言不惭的说:“和我差不多吧。” 二美很快附和:“那的确很英俊。” 新婚小夫妻蜜里调油,干起活儿来都格外有动力。 旁人听了这话便道:“那也没多俊呀。” 林氏弯着腰:“比我儿子强一些。” 钱氏翻了个白眼:“那是强很多的,唉哟,我瞧着比铁柱要俊。” 周铁柱是年轻一辈儿里最好看,长得五官端正,皮肤麦色,场面在地里劳作,练就了结实的肌肉,长得还高,比起其他青年要格外的壮实。 在这个经常吃不饱饭的年代,大多数人生的病病歪歪,个头也长不起来,身体优越来源于家庭条件好。 宋婆子不信那么好,撇嘴道:“别是你见了个新鲜的稀奇,什么香的臭的都跟我家铁柱比。” 周铁柱神色无奈,只能越发卖力气的干活。 好些姑娘都偷偷的瞧他,可见他在这村里的确受欢迎。 但一些姑娘也说:“我今儿个瞧见一个陌生人,往白雪家的方向走,拎了好些东西,面上带着笑,身上跟有光似的。” 姑娘说话的时候脸红,被其他相熟的姐妹打趣。姑娘一时着急:“我瞧见二娘在和他说话,二娘看见过真的很好看,不信你们问问。” 视线齐刷刷地落在徐二娘身上,徐二娘很享受众星捧月的感觉,点了点头:“肖张的确长得很好,比寻常人要高,说起话来也斯斯文文的,好像还读过书呢。” 这话让宋婆子受到了打击,“二娘,你瞎说啥呢?” 徐嫂子推了二娘一把,压低声道:“别和你未来婆婆唱反调,也别往人家肖张跟前走。” 徐二娘横了嫂子一眼:“嫂子近来越发多事。” 徐嫂子不再理她,满肚子怨气的干活,明明没生女儿却要处处操心,公公婆婆的老来子就是个累赘。 林氏扯着嗓门说:“不信你去瞧瞧,那英俊一人不愧是镇子上来的,通身的……气度、气质?那话咋说来着,反正就是好。” 钱氏补充道:“就是嗓子好像有些毛病。” 宋婆子一下抓住了“弱点”,兴奋地说:“我就说嘛,哪个健全的好人能喜欢白雪?” 周铁柱闷闷的想,我呀。 “谁会不喜欢白雪?能赚钱,家里都没人饿死。”村里不缺贫苦妇女,她手握着一个五六岁的女孩,嘴里满满都是向往,盼着自己有陈三娘一样的好命,将来女儿争气也能赚来多多的钱。 她的想法是大多数贫困户的想法,吃饱喝足才讲究礼仪廉耻,经商是下九流又如何。 吃饱的是人,饿死的是鬼。 177 璧人 肖张来这么一趟,大家就都知道,白雪的婚事还作数,只是因为男方要守孝三年。 像农村里压根没有什么守孝的说法,比如李三虎,父亲死了几个月就成了亲,没谁去指摘。 但镇子上不行,村长算是见多识广的,给村里人科普:“朝廷里当官儿的,如若父母去世,则无论此人任何官何职,从得知丧事的那一天起,必须辞官回到祖籍,为父母守制二十七个月,这叫丁忧。一般来回一折腾,那就是三年。不当官儿的呢,就叫做守孝,都是读书人的说法,这小子不一般呀。” 宋婆子在肖张离开时瞧见对方的模样后彻底心塞,再听多数人称赞,连丈夫都说出了不一般的话,就忍不住唱反调:“就算是大户人家那也是去当奴才的,入的是奴籍,有什么好讲究的?” 村长直摇头:“头发长见识短。奴籍也分活契死契,活契是可以消除的,好些人在大户人家做工,领着钱,子女是良民还削尖脑袋往告门大户里塞呢。毕竟到晚年一消契约,那就是颐养天年的自由身,得了主子诸多赏赐,日子过得好着呢。” “……”宋婆子不甘心的闭嘴。 周铁柱的内心更加苦涩,吃饭也吃不下几口,要撂了筷子就要去干农活。 宋婆子赶紧叫人叫住:“你明儿个领二娘去镇子上买两套新衣裳。” 周铁柱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涌起了一股气儿,顶嘴道:“我不想娶她。” 宋婆子当时就炸了:“你嘴里说的是什么混账话婚事都定下来了,两家人连饭都吃过了。” “吃饭和定下婚事谁都没告诉我,都是后来我才知道的。”周铁柱一时也急。 哥哥嫂子劝着,叫他别和娘顶嘴,他憋着一口气儿低着头。 宋婆子指着他鼻子骂:“我就知道你还惦记那个克父的,你知不知道她不吉利。你想害了我和你爹是不是?她一个农女商贩,你惦记她做什么?徐二娘哪儿不比她好?” “哪里比她好?”周铁柱反问。 宋婆子一时被问住,若论容貌,还是白雪更出色一些,且白雪有谋生手段,一看就是顶得起家业的。可就是因为白雪太能干,当婆婆的拿捏不住儿媳妇,她就不喜欢。她敲着桌子:“那小娘的二哥是当官的。官商云泥之别,你心里没点数吗?” 村长道:“别敲桌子,还要吃饭呢。” 周铁柱的婚事不是一个人能定下来的,村长也是几番衡量过后更加偏向徐二娘。这家里有当官的就是不一样,要不是徐大哥不争不抢,这杨柳村说不定还要改姓徐呢。 周家大媳妇也说:“那白雪是有未婚夫的,你瞧多有手段,笼络了多少人,就是个四处花枝招展的蝴蝶,娶回家也不放心呀。” 周铁柱没法反抗一大家子,留下了一句:“我上地干活了。”然后闷不吭声的一头扎进了还有些黑的清晨,拎着农具去干活。 一轮明月穿行在苍茫云海之间,若隐若现,另一侧逐渐要升起的太阳还暗淡,照得土路不太真切,隐隐瞧见前方有个影子。 走得近了才瞧见彼此。 同样吃不下睡不着,早早选择来干活儿的还有徐长生,周铁柱撞见他两两相对无言。 俩人都瞧见昨天白雪送肖张离开,两人站在一起犹如璧人,谁瞧见了不说一声,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他们两个硬生生地被挤出了局,插都插不进去。 徐长生苦笑一声:“我也认命,我年纪大,还有耳疾,本来就抱着试试看的态度,你可是真冤。要不是你娘死命拦着,说不定真能娶回家。” 周铁柱握紧了拳头,没吭声。 徐长生又感叹道:“不过你娶二娘的话也不亏,毕竟他二哥是当官儿的。” 周铁柱忍不住说了一句:“我又不娶她二哥。” 两两相对无言,于是各自去地里干活儿。 反正肖张来这一趟,伤了不少人的心,暗恋白雪的不在少数,好些青少年黯然伤神,化悲愤为动力,在泥地里刨坑。 同样的像徐二娘那种见色起意的少女也不在少数,就连肖张的嗓音都美化成了松树间沙沙作响的风声,高远而舒缓悠长。 可见这姑娘喜欢起人来,总是加上一层又一层的过滤器。 白雪送走肖张,自个儿在家多留了一天照顾陈三娘,听到不少左邻右舍的夸赞,都说眼光好,将来嫁好丈夫。 长得帅,在大户人家当差赚的钱多,的确是个好夫婿人选。 她自个心里想,就算那是个好丈夫,也是旁人的。 去年定的亲事,再有两年拖延的时间便到此为止。 陈三娘不知内情,见了一次肖张,只觉得自己通体病症都好转,药吃的利索,完了便将肖张送来的上好布匹裁成衣服,开始缝制,劲头十足,眼眉都是光:“趁着娘还年轻,眼睛还好,多给他做些衣服、帽子、袜子,回头你给他送去,就说是你做的。虽说你能赚钱,但这些温柔小意也少不得。” 白雪满口应着。 陈三娘又说:“我怎么觉得你对肖张不太上心呢?” 白雪心里一惊,自家娘亲也太敏感,她敷衍道:“我给他做了那么些吃的,怎么不上心了?” “你本身就是个厨师,没事还要研究一些新花样的菜呢。”陈三娘也说不好,她这人有女性直觉,联想自己当初看白生时,那眼底止不住的光芒,就觉得自己女儿不太对劲儿。 她说:“我感觉村里其他的姑娘看着肖张的眼神都比你热情。” 白雪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坦率的说:“她们没见识。” 陈三娘小心翼翼的问:“你还相中别人了?” “没有。”白雪不知该怎么形容,给她塑造理智三观的是现代,和古代环境截然不同。 这里三妻四妾,女性极为被动,像肖张这样的人,即使有了未婚妻,也有小姑娘往前凑,毕竟这没小三儿这种说法。 在村庄里这些姑娘尚且如此大胆,何况在镇子上。 月牙也说过,肖张在莫府里很受欢迎,三天两头便有小姑娘送她香囊,光是白雪就瞧见肖张腰间的香囊换了好几个,更别提动不动就更新的鞋袜。 像陈三娘这样试图送衣服袜子贴身物价笼络男人心的姑娘不在少数,这帮姑娘送出心意,肖张来者不拒,从来都是笑着道谢。 他从小到大,习惯了姑娘会向他献殷勤,是真的不拿着当回事。 他也习惯打抱不平,帮弱者出头。白雪只是他顺手救出的诸多对象之一,最多他喜欢吃她做的饭,委实谈不上特殊。 两个人就是一场强者对弱者的救援,掺杂感情没必要。 白雪是个成熟理智的成年人,当然不会像小姑娘那样,见了英俊男子便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她和陈三娘说不通,就准备溜走,说:“既然娘身体无碍,那我明儿就走了。” 陈三娘担忧的看着她,放心不下:“能自个赚钱是好事,但婚事上也别放松,拿出你赚钱这个劲儿。” 白雪满口敷衍:“记下娘亲的话了。” 陈三娘见她要走,也不再做给肖张的衣服。拿出了白细腻的布,做起了贴身的物件,给白雪做了袜子和寝衣,还有一些女人来月事的棉花布条。 古代女子用的“卫生巾”是草木灰,装进小布条里,两头同细线系在腰间,更换条数根据富裕程度来决定,且反复使用——倒掉里面吸满污物的东西,将卫生带用清水加皂葛等去污洗涤,风干后再次使用。 白雪是能赚钱后才来的月事,为此很庆幸,她至少能用干净的棉花,且当一次性的使用。 陈三娘虽然觉得有些浪费,但在白雪的坚持下,还是定期做了很多。 你看,这是个大姨妈都不自由、不干净的时代,谈恋爱是不是有点儿心太大? 肖张再好看,还是一次性卫生巾对白雪更重要。 白雪转眼便将肖张抛入脑后,琢磨今晚上要吃的菜,昨个剩菜还有一些,放到井下冰着没坏。今个吃了一天剩菜她有些厌倦,想炒个青菜,正扒着菜根儿,外头有人进来。 “雪儿。”徐嫂子我们这一碗红烧肉,笑着说:“我家今儿个烧肉,拿来给你们尝尝。” 白雪笑眯眯道:“我正想做饭呢,可干巧了。” 她把碗接了过来放到了桌子上,邀请人进屋走,徐嫂子摆了摆手,说还得回家吃饭。 俩人刚说完话,突然听见隔壁一声怪叫,声音很响。 陈三娘都跑了出来,惊恐道:“那是谁在叫?” 仨人儿都出了院儿,见有好多人出来张望,声好像是从邻家传出来的,李三虎大喊大叫的声音响起:“春儿,你怎么了?!有毒,这玩意儿有毒!” 白雪眉头一皱,趴到了他家门口,就看见李三虎抱着一条狗,狗狗吐白沫,已经不行了。 李三虎盯着白雪的方向,惊恐的说:“嫂子,你拿的红烧肉有毒!” 178 下毒 徐嫂子出来送红烧肉,路过了李家,被李三虎截住,硬是要去了一块。 他嘴馋,刚想吃,家里养的狗便大叫,一个冲上来将他扑倒在地,肉在地上滚了一圈,弄得脏兮兮。 李三虎大怒,踹了春儿好几脚,想捡起来洗一洗再吃。谁知春儿冲上前去,一口叼起了肉咽了下去,然后呜呜的看着他。 他骂了两声臭狗,正要骂第三声的时候,春儿嘴里吐着白沫,一下子就倒下去了。 紧接着就是后来的事情,他搂着狗,意识到春儿是在救自己的命,悲从中来又极其惊恐,可以说是在质问徐大嫂。 徐嫂子无辜道:“怎么可能有毒?我家里人做的。” 她说完这话,顿时一慌就往家里冲,生怕家里吃的东西有毒。 白雪犹豫了下,跑回自己家,抱起了那碗红烧肉往徐家跑。 李三虎一家也起来了徐家,毕竟李三虎差点丧命。 大家一听说红烧肉有毒,生怕是徐家放错了什么东西,就跟吃毒蘑菇中毒一样,赶着去救人。 结果徐家好端端的,肉都入口也没问题。 大家质疑那狗是不是早生了病。 李三虎辩解道:“不可能,我家狗健康的很还能进山跟我一起抓兔子呢,就是吃了红烧肉才死的。” 由于此人不着调,相信的人不多。 只有二美相信李三虎的话,附和道:“那狗是我抱回来的,是我家从小养养大的狗,特别机灵,之前闹灾挣脱了家里的铁链就跑山里去,饥荒没了才回来的。” 白雪扫过徐家一家人,都挺正常,除了徐二娘,不敢抬头看人,好像有些心虚。 她去徐家鸡窝里抓了只鸡,说:“我那有一碗红烧肉,让这只鸡吃了尝尝就知道了。” 徐家老爷子不太高兴,说了一句:“好心好意送肉,怎么还闹出这样的事?” 肉多贵呢,他们家也不是随便吃的。 徐二娘像是抓住了一点,急得跳脚:“就是,白雪你什么意思?怀疑我家下毒吗?你也太过分了吧!” 白雪还没开口,围观的人就说:“这不是死了条狗吗?说清楚了,也省得你家平白担了个下毒的污名。” 白雪按着鸡,把肉塞了进去,然后将小鸡儿扔到了地上。 小鸡炸了翅膀,走了两步,然后脑袋朝地抽搐了两下,嘴边儿有白沫,直接就死了。 周围文官的人顿时炸了窝,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 李三虎后怕的怪叫:“要不是我家春儿,我就死了呀!” 陈三娘吓得都站不住脑袋眩晕直往后倒,被钱氏给搀扶住,她哆哆嗦嗦的说:“那红烧肉正赶上饭点是我一家子要吃的呀。” 大家不敢置信过后通通向徐家讨说法。 徐家人也一脸懵逼,徐大哥说:“我家吃着没毒呀。” “你家的没毒,拿给别人家的有毒,你家什么意思?”钱氏不敢置信的质问。 徐家人这是要杀人吗? 村长和宋婆子都赶了过来,村民们里里外外将徐家围住,都要一个说法。 毕竟乡里乡亲,谁能住着安心。 李三虎红了眼睛,上蹿下跳要吃人,从死亡线上逃过一遭的滋味儿可不好受:“你们得给我一个交代!” 白雪站在陈三娘的身边,轻轻的拍着她的肩膀:“不用害怕。” 陈三娘紧紧地拽着白雪的手,从中吸取力量。 无数双眼睛紧紧的盯着徐家,村长也没法帮着开脱,只能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徐大哥站出来道:“我们真不知道,就是今儿个吃肉了,炖的还挺香,就说给白家送去一些,我媳妇儿亲自端过去的。” 白雪问:“有谁碰过吗?” 徐嫂子茫然的摇头:“就只有三虎冲我要了一块,我给他拿了一块,东西我一直端着,没撒过手。” 白雪再问:“那厨房里是谁做的饭?” “是我做的,不过……”徐嫂子想起了什么,眼睛直接盯到了徐二娘身上,不敢置信地说:“给白家的那碗红烧肉是二娘盛的。” 他们一家做好了红烧肉盛了一盘子,还有一些在锅里,饭桌上提起来白家,就提议给白家送去一些。徐二娘主动去盛菜,大家还夸她长大懂事儿。 徐婆婆心疼女儿,就让姑娘坐下吃,媳妇儿出去送。 徐二娘被点了名,顿时一个瑟瑟发抖。 徐婆婆连忙护住自己女儿:“瞎说些什么,二娘那是好心。” 宋婆子没想到火烧到二娘身上,想要开口,被村长一个眼神制止。 “平日里都不见她勤快,连个碗都不刷,今天怎么这么勤快?!”徐嫂子爆发道。这么多年了,她一直忍着小姑子,一来是婆婆护的紧,二来是脾气和善不愿与人发生冲突。可今天这事儿太蹊跷,而且太严重。 白雪冷眼旁观,基本确定是徐二娘,冷静的开口:“下毒太严重了,报官吧。” 普通百姓最忌讳和官差打交道,一听说见官,徐二娘吓得眼泪直接流了下来,缩进母亲的怀里:“娘,我不见官。” “请官差来查一查,若是清白的,官差自然的话你清白,若你是不清白的……下毒这种罪名,就算没人死,至少也得判个二三十年。”白雪其实也不清楚,她在故意恐吓。 徐二娘被这么一下竹筒倒豆子,一般的说:“我没想到杀人,没那么严重,动物死了,人吃了说不定不会。” 林氏瞪着圆溜溜的眼睛:“这是认了!赶紧跟我见官去,县令大老爷一定会狠狠的打你!你差点害了我儿子!” 李家一家都炸了锅,差点儿和徐大哥打起来。 徐嫂子没忍住冲过去把徐二娘拽起来啪啪啪,就是两个巴掌扇了下去,瞬间脸肿的老高。 徐婆婆气的心脏病险些犯了,捂着胸口喘着粗气。 大家议论声此起彼伏,村长一个劲儿的叹气。 只有白雪还算冷静,“你是主谋还是从犯?” 徐二娘已经傻了,呆呆的说:“我不去,那个给我东西的女人说,就是叫人坏肚子生一生病而已。” 白雪大喊了一声:“都给我安静。” 嘈杂的场间瞬间鸦雀无声,大家都盯着白雪看。 白雪神态极其冷漠:“徐二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可能有这么强劲的毒药。你告诉我是谁给你的?” 徐二娘还是一脸痴痴傻傻的样子,就说她没想杀人。 徐大哥反手一巴掌抽下去:“问你话呢,回答人话。” 徐二娘猛地哭出声来:“就是一个妇人,看着三四十岁,挺胖的,穿的挺好,鼻子上还有颗痣,好像是和白雪有竞争的商户。她说就是让白雪病一病,影响一下生意,都是白雪的错。人是冲着她去的。” 陈三娘突然有了力气往前冲:“放你娘的屁!你这个恶毒的东西,杀人害命还敢出来倒打一耙,你的心是污的,里面全是脏水,恶心透了!” 她冲的突然,没谁拦住,指尖狠狠地在徐二娘脸上抓了一把,瞬间有五道血淋淋的红印,徐二娘惨叫一声晕了过去。 徐婆婆心疼女儿,大哭不止:“有什么冲着我老婆子来,我给赔命——” 林氏往地上吐了一口:“你赔得起吗?你家那个赔钱货嫌弃害死我儿子,还害死了白雪一家,他们都正当年轻,你都半截入土了,你拿什么赔?!” 场面再一次乱哄哄起来又掐又打,徐大哥死命护着才没让林氏掐死徐二娘,绕是如此,身上也多了好几道血淋淋的痕迹。 徐嫂子在旁边冷眼旁观,心灰意冷,只盼着徐二娘早点让人掐死,省着再出去惹祸。 村长重重地跺脚:“够了够了,现在不是在商量解决办法吗!是报官还是私了?” 林氏停下了动作,眼珠子一转,看了白雪:“你说呢?” 徐大哥哀求道:“雪儿,我家赔钱,二娘是爹娘的老来子,人有个三长两短,俩人就不用活了。我赔钱给你。” 白雪:“我不差钱,但我欠你家人情。” 这么说事情就是有回转的余地。 陈三娘反而不同意:“雪儿,太危险了,能对你下手一次,就会下手第二次。” 徐大哥说:“我把她送出去,不让她在咱们村待了。” 这话其他村民比较同意,毕竟放着这么个定时炸弹,谁都不安心。 今天冲着白雪下手,明天冲着其他人下手怎么办? 最后的结果就是徐大哥赔了两家钱,白雪没收,只当还了人情。徐大哥许诺将徐二娘尽快嫁出去,和周铁柱的婚事一笔勾销,大家散去,家家户户晚上都在议论此事。 陈三娘躺在炕上,直揉自己胸口:“徐二娘到底发什么疯呀?雪儿,你在镇子上会不会太危险?要不然回家吧。” “没事。”白雪琢磨着这件事,总觉得徐二娘描述的那个妇人有些眼熟,又想不起来。她本来怀疑李娘子,但一说长得胖,那就不可能是。思来想去还是没想起来,就先安抚一下娘亲:“我在镇子上反而安全,有肖张,还有顾二。你等我再多赚点钱,在镇子上买了房子就接你过去住。” 陈三娘握着女儿的手,轻轻点头。 179 丢人 宋婆子哭了半宿,一张脸哭得皱皱巴巴,跟朵菊花似的。 徐二娘这事儿一闹,婚事彻底黄了,不少人都嘲笑她有眼无珠,丢了西瓜捡芝麻,芝麻还是个坏的。 她暗暗恼恨徐二娘脑子蠢,什么事都办得出来,受了几句怂恿就敢杀人害命,连累着自己跟着一起丢人。 村长坐那抽着旱烟,不耐烦地敲了敲炕沿儿,说:“别哭起来没完没了,大晚上的几个儿子也要睡觉呀。” 宋婆子一抹眼泪儿:“哪个心那么大睡得着?” “睡不着的该是他徐家,跟咱们有什么关系。”村长眯了眯眼睛,抽了一口烟,吐出去烟圈渐渐消散,烟雾缭绕。 宋婆子问:“那三儿的婚事怎么办?还指着他家有个当官儿的,将来能提携一下三,这下子全没了。” 乡里乡亲的,谁要是敢把徐二娘娶走,那真是要叫人戳脊梁骨在背后议论呢。 徐大说了会快速将徐二娘嫁出去,且嫁到村外去,还不知想要便宜谁呢。 村长抽着烟:“说来说去还是三儿没这命,早知道当初不如叫他把白雪娶了。” “白雪做生意抛头露面,哪是个能当媳妇儿的人。”宋婆子嫌弃道。 村长不爱和媳妇儿说话,眉头一皱:“我不知道她适不适合当媳妇儿,就知道她家盖了个瓦房,在镇子上落了脚,将来指不定要搬到镇子上去呢。” 宋婆子被怼的没话说,心中其实也有些后悔,试探性的说:“要不你去提亲试试?” 村长哼唧了一声:“我可没那个脸,何况人家都有未婚夫了,你也瞧见那模样,那长相,那气度了。” 宋婆子死鸭子嘴硬:“男人不能看脸,小白脸靠不住。” “要说你去说吧,你去不去?”村长用了激将法。 宋婆子也要面子,用被子遮住了脸,事情已经到了这步,再没回转的余地。 她是亲眼看见过肖张的,那样的品貌,自个儿儿子的确比不上,上前争都没那个底气胆量。 最好的时机就是白雪没认识肖张以前,可惜生生被她搅乱,错过就再没机会了。 夜里一盏幽幽的油灯点燃着,直到登油耗尽,噌的一下灭了,躺在床上的夫妻都睡不着。 村长伸手摸索着烟袋子,心想着,娶徐二娘不是个坏主意,可惜徐二娘是个坏的。 事已至此,大家就都认命吧。 徐家难免受人议论,出门都抬不起头来,农地不能荒废,就只能低着头干活。 徐婆婆第二天就出门去找人家,第三天就把婚事敲定。 徐二娘在家里闹着不肯嫁人,捂着脸哭:“那个孙家村穷的要死,到处都是光棍,我不嫁。” “在哪儿又听的瞎话?孙家村就是地方偏了些。可是要不偏一些,迟早能听说你干的那些荒唐事儿,谁家敢要你?”徐大嫂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徐婆婆想要护着徐二娘,“小姑娘出嫁难免恋家,这就不必苛责了吧。” “那按照娘的意思是不嫁人了?”徐大嫂反问。 嫁过来十几年,她一直尊敬婆婆,但这次是真没法忍。她本来都相好了一门给老大的婚事,出了徐二娘这点儿事人家犹豫了,说是要等徐二娘嫁人,才敢把姑娘嫁来。 有这么个糟心的亲戚毁了自己儿子的婚事,她没暴跳如雷已经算是很给面子了。 徐二娘跪在娘亲跟前哭的梨花带雨:“娘,我舍不得你。” 自家孩子就算是犯了天大的错,当娘的总不忍心。徐婆婆试探性地说:“能不能再挑一挑?” “娘,我给大郎都挑好人家了,人家也说了,小姑子什么时候嫁人,人家什么时候嫁女儿。这是防着呢,一言不合就敢下毒,谁敢跟她在一起住?娘,你心疼女儿,心不心疼孙子?还想不想要重孙子了?”徐嫂子一连几个问题抛了过去。 徐婆婆重新考虑,最后狠了狠心,将女儿推到了一边,把这场婚事全都交给了徐嫂子。 徐二娘被关在了屋里,感觉嫁人就像是上刑场。她不能坐以待毙,从窗户跳了出去,跌跌撞撞的往出跑,直接去找周铁柱。 这个时候大家都在农地里,徐二娘哭哭啼啼的往地里走,大家都直起腰来观望着。 徐大哥瞧见了,赶紧上前将人拦住:“不好好在家呆着,跑出来做什么?” 徐二娘灵巧的一闪避,跑着就去找了铁柱。 “铁柱哥,你帮帮我,我不想嫁到外村去。” “……”铁柱很尴尬,四周都是人的视线在观望他,他只能装听不见,拿着锄头锄着草。 宋婆子没好气儿道:“铁柱跟着你一起丢人,你就别闹了。” 徐二娘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铁柱哥,你当初也是答应娶我的,怎能如此无情无义呀?” 周铁柱将锄头往地上重重一砸:“你为啥给白雪下毒?” 徐二娘哽咽:“你就关心白雪。” “可你也不是因为我关心白雪,你是惦记着白雪的未婚夫。你看肖张那眼神儿根本不对劲,我又不傻,怎么会看不出来?”周铁柱索性破罐子破摔。 徐二娘一时心虚,还是哀求道:“祝哥哥就看在咱们两个一起长大的份上,帮帮我吧。” 宋婆子插嘴:“不行,我家可不要你这样的儿媳妇。”她的脸色变得很快,上前推了一把。 村长砸了一下锄头:“小孩子的事,你瞎掺合什么,回来。” 结亲不成,反成冤家,那太没意思。 宋婆子不甘心的后退,好在徐嫂子终于赶到了地垄边儿,一把拉住了徐二娘,强行往回拖拽,这张脸火辣辣的,不是太阳照得,是让徐二娘臊得。夫妻俩将妹妹拽了回来,徐大哥摁着将人带回家,路上好些人都听见徐二娘的尖叫。 李三虎嘟囔着:“这个徐二娘的脸皮究竟是什么做的?厚的能在上面擂鼓。” 林氏冷笑:“那么厚的脸她还不要呢。” 陈三娘在地里出草,一下一下挥着锄头:“我家雪说了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的确没谁能跟她比不要脸。” 钱氏道:“可惜雪儿回镇子上了,否则看这一幕可很热闹。” 家家户户说嘲讽话的不在少数,徐家丢了大人,还有不少人借机警告孩子。 “可看好了,千万别学她那副样子,做了坏事儿,是有报应的。” 徐二娘已经成了反派例子,翻身无望,就算哭哭啼啼也得草率嫁人,出嫁当天都没谁出来送,活像是个被甩卖出去的货物。 孙家村离得远,地处偏僻,就一条出村的小路还坑坑绊绊,离镇子就更远了。那地方地还行,好种地,至少饿不死,算是精挑细选出来,最适合徐二娘待的地儿。 这次嫁人,也没什么嫁妆,大的衣服都是旧衣服,索性她衣服多。 人被牛车拉走,可是狠狠的松了口气。 周铁柱想,总算不会有人来提无理要求。老实说,现在有人把徐二娘和他放在一起提,他都会觉得羞耻。 一个人混到这份儿上,委实很惨。 …… 白雪回到店铺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清点手头的银两,攒出了一百二十两,是手上全部的收入。 犹豫再三,她还是先用这笔钱把肖张的玉佩赎了回来。 这块莲花并蒂玉佩重新回到了白雪的脖子上,隔着衣服谁也看不见,要是有谁来骚扰老板,她便会拿出来晃一晃,说自己有未婚夫。 肖张的存在抵抗了不少麻烦。 也有那知道旁人有未婚夫还纠缠的,比如最近,有个公子哥吃了烤兔子,相中了店铺主人,一掷千金要买铺子,顺便把白雪买走,起话来语气特轻佻:“小姑娘长得这么漂亮,何苦在外面辛苦跟我回家享福去吧。” 顾二气压极低,拿着钳子想捅人,几个孩子别看长得小,挤在一起掐着腰也是气势汹汹。 白雪客客气气的说:“我这个人吃惯了苦头,不爱享福,承蒙公子错爱,还请您放过我吧。” 公子哥眯了眯眼睛:“可别给脸不要脸,恐怕不知道我是谁吧!” 白雪还真不知道,仍保持着礼貌:“无论您是谁,总得讲道理吧。于情于理我拒绝了您,于法于刑没有强买强卖的生意,还请您高抬贵手饶过我吧。” 公子哥身边的小厮直接开始撵客人,“都还吃什么吃,这店不配开下去。” 人们敢怒不敢言,白雪就没收钱让他们离去。 她给顾三使了个眼色,让小东西快点儿把周叔请来,甭管有什么乱子,老周总是震得住场面的。 顾三赶紧往出跑,白雪和这公子哥周旋,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生生拖到了老周进屋。 老周进屋后便看见了那公子,两个人对视一眼,公子哥儿眉头一皱,老周脸色阴沉。 这两人认识。白雪一下子就明白。 公子哥率先开口:“我说这小姑娘拖延时间是做什么,感情是等你。”口吻生硬不尊重,甚至还有些嘲讽。 老周冷淡:“冯大公子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 公子哥冷笑:“也没什么,学学我父亲而已。” 180 过去的事 两个人之间剑拔弩张,好似随时会打起来,但最终什么都没发生,公子哥一甩袖子:“小姑娘还是得学的聪明一些,抱他的大腿,哪有我的粗壮。”走的时候还踹了一脚门,门咯吱一声响,又狠狠撞了一下,白雪听着都心疼。 老周脸色难看,像是要杀人。 白雪麻利的收拾出一张桌子,请老周坐下,把饭菜端了上来。 一只烤兔子,一条烤鱼,再配上一些烤青菜。 老周自带着酒,坐在有些褪色的桌边,慢慢地喝着酒,说:“这个人难缠。” 白雪问:“他是谁?”根据对方是谁来决定自己报复的策略。 老周回答:“是冯家的大公子,不学无术的混账废物。没他爹的本事,还学他爹强抢民女。你赶上好时候了,有人护着,否则他干得出强行将人拖走的事儿。” 白雪收拾完一个桌子,眼睛笑成了月牙:“那是,谁都没我幸运,有周叔保驾护航。” “我哪护得住你?我还能在这立住脚,还是你给搭线儿呢。”老周咳嗽了一声,将筷子撂下。 上次灾难,冯家借机发国难财,被霍县令好顿收拾,肖张牵线搭桥,老周搭上了县令的路,冯家虽蒙难,他过得好好的。 白雪说:“霍县令说周叔的盐价压的低,根本不图赚钱,早就对您有好印象呢。” “县令是个好人,就是因为太好了所以才会被发配到这种穷乡僻壤,十年了,都没往上爬一步。”老周嘲讽地说:“上一任县令真不是个东西,结果来了三年,熬了个资历,官商勾结赚的锅满瓢满,上下打点一番,高高兴兴就升迁走了。” 白雪一直疑惑,肖张这样能上通缉令的身份,究竟什么人敢收留?连太守府的小姐都要高攀这个莫爷,也太不一般了。 她打听道:“我看霍县令和莫府走的很近,冯府都能拿出钱帮前任县令上下打点,莫府为什么没有?” “这就不清楚了,可能是莫府没那么龌龊吧。冯家仗着上头,有人四处勾结,无恶不作。”周叔说道这儿,眼眸一暗,拿起桌上的酒盏一言而尽。 白雪帮他倒了杯酒:“那您的妹妹……” 老周夹筷子吃了点儿烤鱼,慢慢的说:“所以说你赶上了好时候,我妹妹当初也像你这样做点小生意。那时候我们兄妹相依为命,我读书,她为了供我就赚钱,也是在路边摆摊,结果就被冯二给瞧见了。” 后面的故事很简单,就是一个恶霸和一对兄妹的故事。 冯二当时有正儿八经的娘子,三十多岁,还有一儿一女,他要纳十六岁妹妹做妾,兄妹二人自然抵死不从。 管家直接带了两个人打折了老周的腿,并且威胁:“如果不嫁过来,就要了你的命。” 老周去告官,官商勾结根本没用,他绝不舍得自己妹妹去狼虎之地做妾,在官府那挨了一通板子后,回来直接吞了碳,宁死都不卖妹妹, 自然也是没死成的,但整个人已经狼狈不堪。 好好的腿瘸了,嗓子哑了,从一个读书人成了一个废人。 妹妹在他吞碳后,抹着眼泪就嫁了冯二,唯一要求就是照顾好自己哥哥。 冯家给了老周一条路,老周这么多年卖的盐,都是用妹妹的血泪换来的,他多年都不敢见妹妹一面,能避则避。 当哥哥的没用。 白雪也说不出安慰的话,这么多年过去,纵使安慰都已经太迟。老周叙述的那样平淡,字字句句简单锥心,与他兄妹二人所经历的事情相比,自己受的这点苦好像还不算什么。 生命是建立在痛苦之上的,痛苦贯穿着整个生活。 老周啃了一个兔子腿,用帕子擦了擦嘴,说:“我一个大男人都被压弯了腰,似你这等柔弱姑娘却一次一次地爬了起来,厉害。” 白雪苦笑一声:“人跌进水里,他游泳得好不好是无关紧要的,反正他得挣扎出去,不然就得淹死。” 一番孤勇,是毫无退路。 老周眼皮子一撩:“你这小姑娘活得怎么那么紧绷?” “您都四十多岁,自然看透人生,我不行,绷得紧点,还能爬一爬,争一争。” 白雪笑盈盈去迎接客人,陆陆续续的又来了好几个,等着她和顾二烤完了兔子再往桌边儿瞧的时候,老周已经走了,还留下了银两。 她收了钱,心想着,老周来一趟,不知对那冯家少爷能不能起到用处。 往后几天,冯家少爷没再来捣过乱。 云楼。 新收了一批螃蟹,被两个小姐定了下来。 几支去年的桂枝装点在雅间阁楼里,绢花恍若桂花,营造着气氛,捣烂生姜,置姜末于醋中,用来蘸着蟹钳吃,味道鲜美。 两位小姐贪馋,早忘了腹脐积冷的顾忌,手指上沾染腥味洗了又洗还有余香,乳娘拿出了随身携带的香炉,往里面放了香片,袅袅升烟渐渐压下了饭菜的味道。 冯家大小姐打了个哈欠,用帕子遮掩着:“至少是云楼这种地方,才能称得上一句美味,也不知我那哥哥想什么,竟喜欢吃烤兔子,都是些穷人才吃的玩意。” 袁宝儿抬起眼帘:“烤兔子?白家烤兔店?” 冯乐乐有些惊讶:“袁小姐也爱吃?” 她们两个其实没多熟,就是袁宝儿来到这镇子上,没个陪自己打发时间的玩伴,就找了个提裙子的婢女。 以她太守女儿的身份,冯家就算再高调,也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商户,而官商有别,冯乐乐自然是要上赶着袁宝儿的。 袁宝儿厌恶道:“那儿的人很讨厌。” 她有些不悦的扫了乳娘一眼,乳娘信誓旦旦的说会解决白雪,结果对方还是好好的,一点用都没有。 乳娘在心里骂徐二娘办事不力,还浪费了自己一瓶毒药,只能由着小姐那眼神审视,连辩解都不敢,毕竟的确没办明白事。 冯乐乐见了她的态度,放心吐槽:“我也讨厌,我哥哥相中了那店老板,结果对方不识抬举,竟然拒绝。而且还和老周扯上了关系,我们府上那个姨娘仗着独占爹宠爱,净吹一些耳旁风,爹把我哥都给罚了。” 冯家的正头夫人已经去世,留下一儿一女。 去年周姨娘生下儿子,地位稳固,耳旁风吹得越发厉害。他们两个原配留下来的孩子自然要联手对抗,局势正僵持胶粘着呢。 冯大公子出去胡闹,被父亲申斥一番,他们就落了下风,府里那帮伙计都在观察着局势,隐隐有向周姨娘那边儿靠拢的架势。 冯乐乐心情不爽又害怕,只能越发的卖力抓进袁宝儿的衣裙,平儿里都是捧着哄着顺着,就盼着袁宝儿能拽她一把。 袁宝儿只是摇头:“你爹真不像话,哪有为了侍妾去申斥嫡子的。”她作为嫡女,自然维护嫡出的颜面。且她家妻妾分明,她作为嫡女能够耀武扬威,几个庶妹就要夹着尾巴做人,早就已经横行霸道惯了,拿侍妾都不当人看。 冯乐乐附和:“谁说不是我爹,就是被那个狐狸精给迷了心志,除了那个狐狸精,谁都看不见。” 袁宝儿托着下巴,不太关心她的家事,就想着那兔子店,眯了眯眼睛:“你哥被罚了,就真的不去找那兔子店麻烦了?” 冯乐乐道:“都挨罚了,知道那兔子店和老周他们有关系,为什么还去找麻烦?” 袁宝儿翻了个白眼:“你们也真忍得下这口气,如果是我就找两个流氓混混,趁着天黑去又砸又打。想要轻薄,自然有一万种办法。” “可是这么做犯法,县令会盯着,我爹千叮咛万嘱咐,在外头不许惹是生非。”冯乐乐属于有贼心没贼胆的那种,至多是背后议论两句,真往前冲,心中还胆怯呢。 “怕什么?县令上头是我爹,有我给你们撑腰,县令才不敢抓呢。况且事情做的隐蔽一些,谁知道是你们呀。”袁宝儿怂恿道。 冯乐乐试探性问:“那店老板是不是跟你有仇呀?” 谁都不是傻子,袁宝儿在那儿一个劲儿的怂恿,她也听出了话里的意思。 袁宝儿神色阴森:“有仇,我巴不得对方下地狱呢。” 冯乐乐得了准话,心里头开始衡量,是帮袁宝儿出气得到的好处多,还是隐忍什么都不做得到的更多。最后说:“那得同我哥说说此事,其实这种事情他最擅长的,他总和小流氓混混打交道。” 袁宝儿唇边一抹冷笑,要是真能把白雪毁了,就不信莫爷会要一个别人穿过的破鞋。 她迄今为止都坚信一点,和白雪有关系的是莫云渊而非肖张。 天越发黑,在黑暗下面总是藏着很多阴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危险在潜伏着,像是毒蛇随时会狠狠咬一口,就算杀不死人也恶心人。 有些人就像是癞蛤蟆,她无法造成伤害但却能恶心死人,一次又一次的挑战着道德的底线,还在不断的大笑以为自己是命运的主宰者,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181 绑架 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更鼓声,市井的吵闹声慢慢平息下来。 今个客人呆的格外晚,自带酒,三五成群的划拳,点的东西倒不少,白雪不好意思开口赶人。 她让顾二先回去,剩下的自个儿等着收拾桌子。 顾二起先不同意,因为剩两个小姑娘太危险,后来几个孩子东歪西倒都站不住,明儿个还要来继续上工,没办法只得先带着孩子们回家。 白雪和月牙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熬着时间。 月牙先是白天往出跑,后来干脆留宿小店,两个人晚上睡一个被窝,以八卦男明星为主,核对着穿越来的年份和发生的事情。 月牙来的要稍早,一七年左右穿越,当时她刚下班,刷着微博,看到自己喜欢的男明星宣布恋情,一时激动直接背过气儿去,在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个婴儿了。 白雪怜悯的说:“我比你晚了三年,吃了俩人三年狗粮。” 月牙捂着胸口:“三年情侣……你说我能不能一时激动背过气儿去,然后直接回去了。我发誓我愿意和平接受男神谈恋爱。” 白雪比划了一下:“这我不知道,我就知道我回不去了,这么宽、这么粗一把刀直插胸口。” 月牙一琢磨:“那我比你幸运。” 白雪:“幸运不少。”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打发着时间,眼瞧着四周的铺子几乎都关门,白雪不得已上前催促客人。 “真不好意思,时间这么晚了,明儿个我们还要开门,诸位明儿个再来如何?”她极力客气的说。 那几个人面面相觑,脸上皆无醉意。白雪忽然意识到不好往后退了一步,对方却已经抓住了她的手腕,按住了她的肩膀。 白雪色厉内荏:“你们好大的胆子?不知道我黑白两道都有人护着吗?” 那几人不搭理她,其中一人跑出去叫了人。 没锁上的门被推开,又进来了三个人,为首的正是冯大公子,“小娘子我们又见面了。” 月牙冲到白雪身边,死死拉着白雪:“我是莫府的人,你们想做什么?” 冯大公子眉头一皱,莫府怎么掺合进来了?不过转念一想,万事都有太守千金兜着,区区一个莫府算什么。于是便不咸不淡道:“正好我对莫府有诸多敬仰,正好拜访一下小娘子。” 几个人将白雪和月牙按住,白雪用力挣扎踢翻了几个桌椅,然而没用,两个少女肯定挣扎不过几个壮汉,嘴上被堵了东西,连拖带拽地带走。 在这种直截了当的恶意面前,几乎没有挣扎的余地。 门外有一辆马车,两人被塞了进去,手被捆得严严实实,嘴里也塞着东西。 冯大公子的指尖滑过白雪的脸,神态得意:“男人的欲望是占有女人,而女人的欲望就是撩起男人的欲望。你做的很成功,我很喜欢你。” 对方的指尖就像是蛇一样,冰凉无比,激起了白雪一身的鸡皮疙瘩,眼睛死死盯着对方。 这个仇如果不报,白雪就当自己死了。 车轮滚动,不知要将二人运到何处。 夜深里,斜搭上的秋千索静静地悬着,隐约可见那座楼阁。 莫云渊记得,秋千是月牙闹着拴上的,这个有些吵人的小姑娘总是耐不住寂寞,变着法的找玩意儿。 小时候,试着做魔方、华容道、九连环,再往后蹴鞠、风筝、秋千,只要是和玩沾边的东西月牙总愿意试一试,从心思上来说就像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最近月牙总往出跑,多半是被外边的新鲜事物吸引。 家里的秋千被空置,已经好久没有得到主人的喜欢。 莫云渊有时候很恼怒对方的喜新厌旧。 玩具的的确确被喜欢过,没有老旧就突然被抛弃,月牙的行径堪称喜新厌旧的典范。 他有时候就在想,你这样对待一个玩具,是否会这样对待一个人。 索性的是,月牙受他挟制,他不是个毫无还手之力的玩具。然而月牙最近早出晚归,这样行径触怒到了他,看着那个空荡荡的秋千被激发到了极致。 下一刻,肖张坐到了秋千上,晃来晃去,玩的还挺开心。 莫云渊的情绪就像是被一根针刺破了气球的孔,慢慢地泄露出来。他推着自个儿的轮椅,专门有个供他上下的台阶,轱辘滚动发出响声,一直到了秋千边上。 肖张疑惑:“那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 “你为什么不睡?”莫云渊反问。 肖张双手捏着秋千的绳索,轻轻地叹了口气:“晚上不该照镜子。” 莫云渊挑眉:“看见鬼了?” 肖张:“看见了镜中自己生的实在貌美,委实不忍心入睡浪费自己大好年华。” 莫云渊:“……”他够着捡起路边的树枝照着对方就抽了过去。 肖张躲了一下,没躲开,疼得挤眉弄眼:“你心情不好找我发泄做什么,我也不是受气包,你去打月牙呀。” 莫云渊道:“她也不是受气包。” 肖张嘟囔:“我知道呀,但她能气你。” 求月牙帮自己报了一树枝之仇。 莫云渊面无表情的说:“今儿个他没来给我研磨,连府内的账目都没核对,管家说根本抓不着人,天天早出晚归,不知道是不是外头养狗了。” 肖张帮着分辨了一句:“白雪才不是狗。而且,好像是你先惹月牙姐姐生气的吧,你剥削了她休息时间让她给你读故事,还嫌她念的错别字多。” 莫云渊直接忽视了控诉,“她去见那个小姑娘了?小姑娘有什么好见的?” “比你好看吧。” 两个大男人相对无言,莫云渊的眼神里充满了危险。 肖张不知死活的说:“你现在看上去好像怨妇。” 话音刚落,莫云渊举起了树枝。 与此同时,肖张缩了缩脖子,用手挡了一下,认怂道:“我知错了。” 莫云渊的树枝没抽下去,说:“去把月牙接回来。” 肖张呆了呆:“现在?” “现在。” “男人的控制欲不能太强,否则……别打别打,我现在就去接。”肖张从秋千上跳了下来。 莫云渊犹豫了下,滚动着自己的车轮,“我跟你一起去,我没有嘲笑她不识字,只是指出了她不识字这一点。” 去接人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低头。 肖张推着他的轮椅:“莫爷可少说一些话吧,您话越少,月牙姐姐就能越高兴。” 两个大男人半夜去敲白家铺子,有点担心被当成坏人。 到了铺子跟前发现门没关,他还心想今天怎么关的这么晚,进去一看,一片狼藉。 肖张的脸色瞬间一变,冲到后屋,嘴里叫着白雪的名字,不见踪影。 他折身返回,匆匆道:“出事了,店铺里没人看着杂乱的样子,应该是被抓走了。” 莫云渊的手死死地抓住了轮椅的扶手:“去找霍长歌,让家丁出来找人,掘地三尺。” 夜间点起的火把成了一道长龙,熟睡的小镇彻底被惊醒,就为了找两个人的下落。 莫府严以待阵,出动了全部家丁,县令被半夜叫醒,官差们挨家挨户的搜寻,追着那条车轮滚动留下来的印记,一直查了下去。 吵闹声,嘈杂声,惊动了整个小镇,不少人趴在窗口来回探着,却不敢出门。 冯家也被吵醒,冯二本名冯峰,上头有一个哥哥,亲近的人叫二爷,手下直接叫大爷。 小厮不敢闯进卧房,就只能在门口汇报此事。 “……好像是莫家的,什么重要人丢了,莫爷直接惊动了官府,现在官差和家丁四处搜寻。” 冯锋直接问道:“大少爷回没回家?” 小厮老实回答:“从昨夜开始就没回来。” 冯峰出于对自己垃圾儿子的不信任,脸色微微有些难看,接着便要起身。 他身边的周姨娘拦了一下,周姨娘睡到一半,口中还带着困腔:“兴许去哪里玩了?留宿青楼不也是常有的事儿吗?” 这时外头的小厮高声道:“大爷,大少爷回来了。” 冯峰拍了拍身边的周姨娘,自个起身:“你先睡吧,不必等我。” 周姨娘也不客气,打了个哈欠,转身继续睡。 冯峰起身,让人把大少爷带到自己书房。 冯大公子脸上带着余惊未消,来回踱步。 冯峰见他衣衫不整:“从哪儿回来的?” 冯大公子撒了个谎:“春意楼。” 冯峰眉头紧锁:“春意楼?身上怎么半点脂粉的香气都没有?” 冯大公子没想到自己第一个谎就撞上了硬钉子。 冯峰作势要打他:“还不给我跪下!” 冯大公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忙不迭的认错:“我说我说,我绑了一个小老板,顺便抓了莫家的一个丫鬟,衣着打扮朴素,真不是什么金贵的人。” 冯峰的脑袋有些眩晕,乱糟糟的事,果然逃不了自己儿子。他记得莫爷身边是有个丫鬟,来来往往都能见着,应该是个重要角色。说的再直接一些,那定是枕边人的角色。 “人现在在哪?”冯峰怒目狰狞,他知晓自家儿子那个风流性格。 182 找到你 “跑了。”冯大公子觉得冤枉,他费了力气找了人把白雪和月牙绑上了马车,谁知行到半路,月牙不知从何处翻出一把刀,悄悄地把俩人手上绑着的绳索给割断,又拿了一把刀威胁他。 那二人下了马车,将他用力一推摔在一个斜坡上滚了下去,那帮手下都顾着来扶他,就让两个小姑娘给跑了。 再去追的时候因为是小巷子,犄角旮旯太多,且夜深完全不好找,始终没收获。 最后镇子突然被吵醒,官差和莫家大张旗鼓的找人,他心里犯了怂,就没敢在外耽搁,让手下各自散去,自个儿也回了家。 冯峰一时之间不知该骂什么好,骂他废物,但这次废物的好,要是真绑走,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大的祸来。 他一巴掌扇下去,指着人的鼻尖儿道:“给我滚回你的院子反省,没有我的准许,不许出来一步。” 冯大公子缩头缩脑的应着。 外头的火光仍旧没有消失,亮的渗人,天光大亮后,一定会掀起一场波澜困扰。 在黎明前最后的黑暗里,两个少女躲在角落,小巷子排着污水,散发着恶臭,墙面斑驳,掉落了不少墙皮,那些青苔,还有霉菌爬上了墙,整个老巷子里泛着一股腐朽陈旧的味道, 偶尔一只野猫走过,静悄悄的无声,突然的一声猫叫从背后响起,让人头皮发麻。 人和黑夜都充满了恐惧。 月牙紧紧搂着白雪,小声颤抖着嗓子安慰道:“你别害怕,没有鬼怪的。” 白雪:“鬼怪可比人好多了,这个冯家大公子简直是畜牲,且胆大包天,敢上店里面入室绑架。不过你好厉害,那种情况下,居然把柜台里的刀子塞到怀里,提前做了一手准备。” 月牙苦笑:“我从前跟莫爷一起生活的时候,随时都要做好自杀的准备,省得遭罪,见着刀了就想往怀里揣。” 白雪震惊:“你们过得这样苦吗?” 实在是看不出来。 月牙揉了揉自己吓得僵硬的脸:“我觉得比咱俩现在躲在这儿强。” 肮脏的臭水,巷子里胡乱堆砌的垃圾,罗列着破旧的箱子,她们两个用一些木板将自个儿的身形挡住,等着天亮。 脚步声忽然响起,搜寻的声音很明显,隐隐有火光传来。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捂住了对方的嘴巴,眼睛圆溜溜的,呼吸下意识的都收敛,极力不让人发现。 外边含糊不清的一声:“这里有……掉的……” 具体什么听不真切,只知道脚步越来越近。 一声一声足音就像是敲在人的心间。 她们两个都是成年人知道,一旦被抓住,自己面临的将是毁灭性的打击。先奸后杀一遍一遍的在脑海中回荡,所受的屈辱痛苦带来的恐惧感提前被感知到。 月牙小声问:“你害怕吗?” 白雪咬着牙强撑:“命运害怕勇敢的人,而专去欺负胆小鬼。我才不害怕呢。” 月牙将刀递给白雪,这个时候有武器就有存活下去的希望,她将碎发别在耳后,勉强一笑:“留着防身吧,万一哪下子把他杀了,咱们两个就解脱了。” “我不敢杀人。”白雪没接这把刀。 月牙的神情低落:“我也不敢,良心这玩意儿使人变胆怯。想做小偷,害怕谴责。想谩骂、中伤又怕叱责。想杀人……良心是在人内心造反的最怕寂寞的家伙。我来了这么多年都没丢掉,却死在了恶人手中。白雪,下辈子……” 足音一停,猫儿在一声一声叫着,尖锐细腻,犹如午夜孩子的哭嚎。 遮挡着二人的木板被瞬间掀起。 光线猛地照射进来,刺伤了人的眼睛,两人微微一顿,月牙手中的刀没推出去。 肖张逆光站着,面露喜色:“找到了。” 他像是捞起溺水中的人一般,将白雪抱了起来。 白雪照着肖张的肩膀就敲了一拳头,眼泪刷的落了下来:“你吓死我了。” 肖张将她托住:“来晚了对不起,以后每天晚上我都去你店里,看着你打烊关门再走。你们两个没事吧?” 月牙腿有些发软,扶着旁边的墙站了起来,轻轻摇了摇头:“没事没事。” 她看向了在坑洼不平道路上艰难推着轮椅的莫云渊,一步一步的挪了过去,勉强露出个笑:“爷,你胡子长出来了一根,我帮你拽下去吧。” 莫云渊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死死地盯着人,就像是要把人吃了一样:“还四处乱跑吗?” “这不是我四处乱跑的错,而是坏人的错。且我也没四处乱跑,我去找白雪了。” “……” 月牙被盯的心虚,多年狗腿子的灵敏劲儿反应上来,万分诚恳的道歉:“我给你添麻烦了,对不起!” 莫云渊一字一句的开口:“说清楚是怎么回事,让我知道该杀了谁。” 这小巷子里的两个男人有着浓厚的杀意。 冯家完了。 莫云渊和肖张少见的想要弄死谁。 他们两个在书房里合计,两个小姑娘在书房的榻上面并肩睡着补觉。 安神香幽幽的点着,催的人昏昏欲睡。 隔着一扇紫檀木雕海棠花屏风,两个男人在低声议论。 “我一箭把他射死吧。”肖张提出了自己最擅长的杀人方法。 莫云渊:“那样太快了,我想让他中毒而死,受尽折磨而亡。” 两个人商议一通,书房里的第三个人缓缓开口:“殿下、肖伴读,我还在这呢。我是朝廷官员,要讲究一个刑法,二位在我面前说着杀人害命的事儿,是否有些不合适呢?” 霍长歌为难的一摊手。 莫云渊闭上眼睛:“那就走公门,这次的事不许往出提,但他姓冯的身上肯定背着其他冤案,查一查,往命案上面查。” 霍长歌:“是。” 肖张说:“我想让他舒舒服服的等着查,有没有什么致幻之类的药,我想吓死他。” 吓死人,犯罪的边缘,没触碰到底线。 霍长歌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二位的娘子要是一直开铺子,最好还是派个人保护两天。” 一句话就像是水溅进了油锅,直接就炸了。 莫云渊往屏风后面瞧了瞧,隐约见二人一动不动的躺着还在睡,于是板着一张脸:“你胡说些什么?我们清白干净着呢。” 肖张摸着鼻尖儿:“我们还没成亲。”又补充了一句:“就是为了帮人家小姑娘,假装定的一门亲事。” 霍长歌看看这位、又看看那位,眯着眼睛说:“看二位大半夜把我从被窝里拽起来,陪着你们找到天亮,如今又义愤填膺,要将冯家那个剥皮抽筋的态度,不像呀。” 肖张整理了一下衣衫:“我这是见义勇为,你知道游侠吗?” 莫云渊仍旧没表情:“我这是爱民如子,说到底还是你霍县令管的不严,才让镇子上发生了这等惨绝人寰、令人发指的事情。” 霍长歌本来是想看着二人热闹,没想到被反将一军,耸了耸肩膀:“也许我这县令真的得让给二位来当一当。” 莫云渊毫不客气地指挥道:“晚上派一些人手来巡逻,以此来保证居民安全。” 肖张翘着二郎腿:“莫爷,请个假,我每天晚上七点过后,就出门一趟,大约九十点钟以后能回来。” 莫云渊:“准了,要是月牙晚上不回来,你就在店外树上蹲一宿吧。” 肖张对此竟毫无意义。 霍长歌暗自翻了个白眼,“掩饰真理是卑鄙,因害怕真理而撒谎是怯懦。” 男人不敢直面自己的心意,是最惨淡的。 那两人只当做听不见。 霍长歌懒得看两个心虚的男人,有事要办,先行告辞。 剩下二人心不在焉,谁也没离开,时不时的暗自瞥一眼的床榻上。 两个人睡得很香,谁都没做噩梦,小姑娘手牵着手,睡姿瞧着都乖巧,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等人睡醒这种枯燥无聊的事情,居然因为偷偷的一瞥而不再无趣。 白雪记挂着店铺,睡的时间不长,翻身起来揉了揉眼睛,穿着鞋子四目望去,书房里精致华贵,一时间脑袋还有些呆。 肖张起身迎了过来:“我送你回铺子。” 白雪打了个哈欠:“好。” 有关于冯家那人她没过问,这么多人都插手,那不用她出头也能解决。 肖张在领着她出去的时候,却是满口保证,一定会给个交代。 白雪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当时太害怕了,情绪紧绷,还伸手去打了,你真不好意思。” 肖张一笑:“我大人有大量才不和小女子计较。”他从怀里掏出了莲花并蒂玉佩。 “你昨个跑得急,把这东西掉在了巷子口,被我捡到了,还给你吧。” “没磕碎吧?”白雪仔细检查一番,见没有磕碰的伤痕,才松了口气,收到了怀里。 肖张:“其实你不必太紧张,这也不是什么上好的玉佩。” 白雪嘴角无语抽动,这都不算好,再好一点儿的她得倾家荡产的往回赎。 肖公子果然是金枝玉叶。 183 感情无法自控 白雪回了铺子就看见了坐立难安的顾二。 铺子已经被收拾干净,接待着不少客人,一切如常,又透着焦躁的气氛。 顾二的眼睛捕捉到白雪的一瞬间,扔下了手头的活就冲了出来,一把将人抱住,哽咽出声:“东家,你吓死我了。” 几个孩子也过来围着,口里叫着姐姐。 顾二早上一来就看见一片狼藉,如果不是官府的人过来告知,“昨天发生了抢劫,但所幸无人员伤亡,东家被带走做笔录”,他只怕要疯。 饶是如此,收拾东西接待客人也都跟个木偶似的,没了灵魂,心里空荡荡的,不住的往外张望。 直到看见了白雪,心底空缺的那一块,骤然被填补上,他的理智全无,只想紧紧地搂着白雪,来确保这是真实存在的,而不是自己的一个梦。 他一想到自个儿昨天的离开,就后悔不跌,那颗心跟在油上面煎似的,眼泪不争气地从眼眶中滑落:“你要是有三长两短,我这辈子……” 煽情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肖张在旁边笑盈盈的说:“放心,白雪现在没事,往后也不会再有事了。” 顾二被迎头泼了一盆冷水,浑身一凉,松开了白雪。 他才注意到肖张也在,顿时束手束脚起来,那些情绪犹如潮水退去般消退,只剩下冷静。 肖张和他对望着,那是男人都懂的眼神。 白雪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看把你吓得,没事儿。” 她拿顾二当孩子,顾二不自在,肖张笑的弧度微微收敛。 生意要继续做,肖张没急着走,要了只兔子,点名要白雪亲自烤,自个儿在后厨帮忙,说是帮忙,其实不添乱就行。 顾二找到了一点自信,麻利的收拾完后厨,将烤好的兔子装进油纸袋递给客人。和白雪配合的极好,默契十足。 肖张说:“往后每天七点我会来你店里,一直到你店关门再离开,已经和莫爷打过了招呼,放心吧。” 白雪没有推辞,她得为自己的生命负责,冯家人指不定会报复自己,她可不敢冒这个险,有肖张在至少性命上不用担忧。 “你来吧,我管你晚上一顿饭。” “那还是我赚,白家的烤兔子一只难求呢。”肖张懒洋洋的开口:“你这儿的东西把月牙姐姐吸引住,莫爷还吃醋了。” 白雪一笑:“吸引住月牙的可不是兔子,是我。” 她们两个每天晚上一起背诵支付宝密码,拜月牙所赐,白雪甚至回忆起了自个儿的微信密码,这还想起里面还有三十二块钱没花,她的王者荣耀刚刚上了王者,现实世界应该几度更新,早就掉下去了吧。 “你们两个倒是有共同语言,不会每天都在商量怎么欺负我们两个吧?”肖张夸张的说。 白雪一面往兔子上面刷调料,一面说:“怎么可能倒是月牙每次都来我这抱怨,莫爷的脾气越发喜怒无常,她都摸不透了。” 肖张晒笑:“你可别信她的话。月牙姐姐自小就伺候莫爷,可她就好像没伺候人的那个天赋,端来的洗脸水不是冷就是热,研出来的墨永远粘稠度不够,要她做个针线活满手扎出针窟窿也缝不好一件衣裳,倒是淘弄一些零碎的东西很感兴趣,有一阵子好不容易对做饭感兴趣,弄出来的东西焦糊一片,也就莫爷能面不改色地吃下去。我为了保命,直接倒给了狗,狗闻了闻都没吃。” 白雪听得大笑:“这么说来莫爷也不容易呀。” “多灾多难。”肖张做了个总结。 他拉着白雪说莫府的事情,顾二就一个字儿都插不上,只能加快速度,将肖张的那个兔子烤出来,让对方拿了东西,赶紧滚。 肖张抱着油脂兔子,笑着说:“我先回去了,晚上再来找你。” “好。”白雪应下。 肖张万分得意,临走时撇了顾二一眼,脚步轻飘飘的离开。 他今儿个心情好,切成片的兔子装进了盘里,端着就去了书房,一把推开书房的门,里面场景展现在眼前。 莫云渊自然还是坐着轮椅的,月牙坐在莫云渊的腿上,当时那个场景,六目相对分不清楚谁更尴尬。 肖张从容地关上了门,一副自己从来没来过的架势。 春天嘛,猫儿都在叫,莫云渊动了春心也不奇怪。 不奇怪个鬼,那可是莫云渊,应该孤独终老的莫云渊呀。 肖张蹲在树下吃着兔子肉,静谧的怀疑人生。 不一会儿,月牙跑了出来,脸上有些红,衣衫还算整齐,就是裙摆有些褶皱,不知道在人家腿上坐了多久。 她溜到了肖张旁边的石凳上坐下,毫不客气的拿着一块兔子肉,扔到嘴中咀嚼,含糊不清的说:“老实说我也被吓到了。” 肖张十分八卦的问:“莫爷一下子变得很热情?” 月牙神色凝重的点了点头:“就跟被什么东西附体了一样。突然间跟我说了一大堆情话。” 肖张不敢置信:“莫爷肯说话就是好事,居然还说情话。” 月牙模仿:“什么‘活着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只要看看你,就觉得还能再坚持一下。’还有‘我想把世界上最好的都给你, 却发现世界上最好的就是你,’‘美人杀人不用刀,勾魂夺魄全在腰’之类的。” 肖张被麻辣味儿的兔子肉片儿呛到了,咳嗽了好几声,一张脸胀红无比,缓了好半天,捂着通红的脑门儿说:“我去找黑狗血,你去请大夫,双管齐下,看看他是被妖精附体还是脑子坏了。” 月牙双手托腮:“我觉得都有可能。他让我叫你进去,你进去试试他吧,看看用不用请个大夫。盘子给我剩下的肉我帮你吃。” 肖张万分不舍的交了出去,实在是想进书房里八卦一下。 书房还是那个书房,莫爷已经变了。 肖张的眼底写满了八卦,笑的那叫一个猥琐。 莫云渊冷着脸:“你有病?” 肖张觉得他倒打一耙,撇了撇嘴,“你都的热情如火了,有病的肯定是你啊。” 184 谁说真话? 莫云渊沉默半天,说:“她突然往我腿上坐,我很震惊。” 肖张的五官做了怪表情,都挤到一块去了:“不是你拉着她的腰,说什么‘美人杀人不用刀,勾魂夺魄全在腰’之类的话,抱着不撒手吗?” 莫云渊很冷静:“你做梦时候看见的?” 肖张指了指门外:“月牙姐姐说的。” 莫云渊竟有些委屈:“我没,是她往我身上坐,还……摸我的腰。”但这只是一瞬间的错觉,他很快又恢复了冷漠的神情,说:“太守出现了,帮他家女儿向我提亲。” “呦,太守大人终于按捺不住,不再让他那蠢丫头打头阵,准备自个儿亲自上了。”肖张无不讽刺地说。 这个太守是贵妃的人,当年莫云渊双腿残废,主动来到边陲小地和流放没差,饶是如此,贵妃也并不放心,特地派了个亲信过来盯着。 贵妃和太守自以为做的隐蔽,实际上根本没逃过莫云渊的眼睛,只是这么多年假作不知而已。 近几年贵妃动作频出,显然是按捺不住,保不齐心里打着什么主意,自然要百般防范,还要来回交手,以此来探听消息。 莫云渊说:“我想把袁宝儿娶回来。” 他自然不是喜欢那个刁蛮任性的女人,只是太守几次三番的提出来,显得很迫切。 太守那边着急有动作,不妨更进一步,看看他们究竟有什么打算,否则什么都不知道,实在是太被动了。 “娶回来到也行,就是委屈你了,小门小户养出来的刁蛮女子,实在配不上皇子妃这个位置。”肖张对于袁宝儿意见很大,没谁会对逼自个儿吃猪食的人有好感。 “都只是暂时之际而已。”莫云渊和肖张商议一番,就将此事暂定下来。家里管事儿去采买成亲用的东西,事情越快越好。 他们两个都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在杨国忠死于刺杀后,贵妃的动作越来越大。 两个人神色凝重的思索了一会儿,肖张缓缓开口:“真的不是你对月牙姐姐起了窥视之心,然后将魔爪伸了过去。” 气氛骤然一崩,莫云渊额头上青筋直跳:“我看上去很像是饿中色鬼吗?” 肖张若有所思:“你的确饿了很久。” 莫云渊拿起了桌上的砚台。 肖张从凳子上跳起来往后退:“我好歹还有两个红颜知己呢,你就拒人于千里之外,周边除了小厮就月牙姐姐一个女的。说不定你哪根筋开窍了,然后突然兽性爆发……” 墨汁洒了肖张的衣服上,肖张慌张:“大哥,这是我丈母娘给我做的衣裳。” 莫云渊吐出了两个字:“活该。”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都没人弄明白,那一天在书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究竟谁说的才是真话?莫云渊是不是饿中色鬼? 事情的真相只有那两个人知道,而二人各执一词。 此乃本书十大秘密之一,不足详谈。 …… 店子虽说开门不算早,但人人都起得早。 打水、洗菜、卤兔子、切肉、穿串儿样样都离不了人,顾二便是这些人中起的最早的。 白雪说是要给大伙儿做点新鲜吃食,昨天晚上就吩咐顾二早起熬粥了。在米香氤氲的厨间,找来大盆,调起了面浆。 面粉混水,拉起后能像丝带一样落下就差不多了,为了口感更好,白雪还磕了两个鸡蛋进去。又放了不少的葱花、花椒面、盐进去调味,一盆淡黄的面浆立马就看得好吃了起来。 白雪要做的也不是别的,简单的鸡蛋饼而已,也是想着能不能给店里多点收入。 一般来说,这里人吃烤串儿就的是馒头,个儿大又管饱,再配一碗热汤,简直神仙不换。 但在现代,烧烤的标配,那必须是啤酒啊,烧烤就酒,越喝越有,三五好友,没吃上五百串,那就是没吃开。 为了什么,不就是馒头实在是管饱吗? 为了更好的生意,那必须得改呀! 用鸡蛋饼卷烤串儿和烤兔肉片,配上点葱丝、蒜片什么的,那肯定是能卖更多串串儿。 再不济,这鸡蛋饼也能单卖,既是主食,也是一道小菜。凉了放炭火上烤烤就好,或者切成丝放进热汤里,还能冒充一下切面。 白雪打定主意,一定要把这鸡蛋饼给弄出来。 要是在现代,想做个鸡蛋饼还不简单,古代最大的难题就是控火,难不成还要一边摊饼一边去调火?便早早拉起顾二来厨间实验。 顾二烧火那是一把好手,就是不知今天怎么了,看着忧心忡忡的,心里像是有事,摊糊了好些张饼。 “怎嘛啦,今儿瞧着你像是不对啊?快快快,火大了大了大了,挪点柴出来。”白雪一边手忙脚乱的指挥着,一边有点担心的问道。 顾二忧虑:“东家,咱店里该是遭贼了。” 白雪听了眉头一皱,前些天自己险些被绑架,冯家大公子已经因其他的杀人罪名下乐监牢,霍长歌递了折子给刑部,就等着上面来人复批,准许后可秋后问斩。 接连两次遭灾,先是徐二娘下毒,后冯大公子绑架,总觉得背后有主谋指使,又怕自个儿想多了。 她问:“是什么被偷了吗?” 顾二解释,既无东西丢失,也没人见到贼人,更无人受伤。 “那你怎么断定有贼人?”白雪哭笑不得,看顾二那样子如临大敌,还以为是多么凶神恶煞的贼人。 顾二犹豫了一会,才眉头紧锁道:“因为我发现米缸旁边有个脚印。” 白雪愣了一愣,才噗嗤一下笑出来。 “铺子里人那样多,有点脚印是在正常不过的,你且先安下心来,这几日再注意注意米缸、厨间这些地方,如果这脚印再出现,我们再做打算。” 白雪无奈的摇摇头,继续说道:“现在,最最要紧的事儿,就是好好看着火,这面糊可都摊没了一小半了,再不好好看火,等会大家都得吃糊饼子,你看那些小萝卜头依是不依。” 185 小偷 顾二见白雪不当回事,心里有些泛酸,自打肖张日日晚上往店儿里跑,东家整个人都轻松不少,绷紧的神经得以舒缓,再不像从前那般有个风吹草动就紧张。 他为自己的嫉妒心而感到羞耻,却无法控制那颗不安分的心。 七八个半黄半黑的薄饼落在盘子上,像是羞红了青年人的脸,这是早上的成果。 顾二把店里遭贼的事暂时放到一边,专心烧起火来。不多一会儿,白云几个孩子就吃到了新鲜出炉的鸡蛋饼。 饼皮很薄,很软,满是蛋香和葱香,咸香咸香的。既能当菜配粥吃,又学着白雪用饼卷了咸菜丝、土豆丝、白菜丝,也都很好吃,切丝放在热汤里吃,都很不错。 鸡蛋饼收到了大家一致好评,白云更是说着,要是卷上烤羊肉串,即便是挑剔的小公子都至少能吃五张,那本就能吃的汉子们,更是二十张都不在话下。 白雪听了这些鸡蛋饼的好评,决定要给铺子里加新菜,跟顾二在厨间摊了一天的饼,打算第二天开卖,一整天都忙忙碌碌,早上的那点小插曲都快忘了。 顾二却不是,他一点惦记着米缸边上的那些脚印,歇店后好生将铺子里的东西都盘点了一遍。 也不知一些锅碗瓢盆肉串馒头有什么好在意的。 第二天他起的更早了,再次将铺子里检查了一遍。 果不其然,家里的确遭贼了,虽说偷得东西那叫一个难以言喻。 待白雪起来,顾二便将今日的发现报告白雪,从昨日的盘点到今天的脚印都事无巨细。 白雪随意问了一句失物,顾二有点支支吾吾——少了三个肉串,两个馒头。 白雪听了这样的失物倒也笑了起来,说道:“没事儿的,说不定是哪个晚上下班前没吃饱,肚子饿了又不好意思说,这才去厨间偷偷拿了的。你别说出去,要是他们知道被你发现了,怕是宁肯饿着也不敢来拿了。” 顾二闷声说:“小时偷针,大时偷金,东家说的。” 那时,这话是说偷钱的顾二。 白雪没想他还挺“记仇”,摸了摸鼻尖:“那时我穷,我都吃不起饭了,一个饼都仔细着。现在不差这点儿吃的,叫他们拿吧。” 顾二不放心:“那要是外头的人摸进来呢?” 他们租的店铺,连带着住的小屋,还有后院儿巴掌大的地方,墙很矮,一翻就能翻进来。 “你下了班就走,不用盯着厨房,我自个晚上瞧瞧吧。三串肉,两个馒头,这食量若只是一人,料定也不是什么大块头的人。”白雪自个儿吃的都比这个多。 她想好了,今天自己半夜就不睡,看看这偷儿到底是谁。 要是是外头的人,就问问他们从哪进来的。 到了晚上,白雪悄悄守在厨房外。 天冷得很,月光惨白惨白的,白雪一边在墙角冻得直打哆嗦,一边想着待会儿要怎么教导那偷儿。 皇天不负有心人,外头响过二更的更声后,白雪果然见着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那人影的身形瞧着不像是铺子里的人,但是也有几分眼熟。 人影也瞧见了白雪,挥了挥手,走进。 借着月光白雪一看,是个熟人,月牙。 白雪挑眉一笑:“怎么是你?” 月牙一边喘气一边道歉,说偷吃了她的东西,是迫于无奈,自己钱袋子被偷了。 白雪:“为什么不直接大大方方找我?你这两天都不来,我还以为你让你家莫爷给扣家里了呢。” 月牙梗了一下,说:“怕丢人。” 白雪笑着调侃:“难道被人在米缸旁边捉住就不丢人了?” 月牙叹了口气,道出原委。 莫家要置办婚事,那袁宝儿要进门,光是想想就头皮发麻,一蹦三尺高,她毫不犹豫地就选择了离家,并且写下豪言壮志,要自个闯荡江湖,绝不投靠任何人。 然后钱包丢了。 啪啪打脸。 她只能来投奔白雪,又怕撞见时不时来的肖张,便一直在铺子附近转悠,直到前两天实在饿急了,便偷偷摸进来拿个馒头吃。 月牙从自个包里拿出一个字条,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账单,说:“我吃了多少都有记账,以后还。” 白雪哭笑不得,让她收起来,接着给月牙张罗了一顿饱饭,月牙吃的满嘴流油。 月牙感动的说:“以后你就是我的衣食父母了。” 白雪笑道:“不敢和莫爷抢衣食父母的位置。” 月牙叹息着说:“莫爷算是我带大的。” 白雪歪着脑袋看着她。 她一点都不心虚,比划着:“虽然年纪比他小,但我是一个成年人,自小伺候他,那也是照顾着他的。他小时候就不爱说话,我怕他痴痴傻傻,九连环、华容道有什么长智力的给他做什么玩具,他从小玩到大,结果脑子还是笨,居然为色所迷,要娶那袁宝儿。那袁宝儿就是个、就是个……”月牙想了半天,脱口而出:“三流女配的形象,瞅着那尖酸刻薄的样就不像有好下场。” 白雪顿时大笑,往油灯里面又添了点油。 月牙说:“你家里没人?” 白雪道:“顾二他们下了班就走,弟弟偶尔会来一趟,并不常住。” 月牙搓着手:“东家,我来陪你啦。” 白雪被逗得一笑。 月牙不会做饭,嘴巴却很挑剔,据她所说,她会的技能都是在这个社会没什么用的技能。 比方说敲代码,比方说点评美食家。 月牙在铺子暂住了下来,白雪时常跟她讨论菜色。两个人都是从现代穿越来的人,自然很有共同语言,一起商量还真研究出了几道现代小吃。 浓油赤酱的酱大骨,用卤兔子的老卤再配些山楂、冰糖、黄酱、面酱,肉质软烂满嘴油香;细腻滑嫩的炖蛋,杏仁用切片后加干茉莉和糖,与羊奶同煮,过滤后就是奶茶;放凉后加入蛋液炖熟,就是羊奶冻,更是提供打包业务,不少食客都会买些回家讨妻儿的欢喜。 新鲜吃食层出不穷,更多食客愿意在白家烧烤铺子外等位了。 186 玉米 大堂里的食客们围在一个桌子旁,笑声不断,不断有人喝彩。 白雪收起算盘,定睛看了一会才知道是两个人在比赛吃辣。 偏偏这两个人又都不能吃辣,一个个辣的脸红脖子粗的,还鼓着腮帮子硬吃。 白雪看他们辣的眼泪都流下来了,着实一愣,想着店里也没有变态辣选项啊。她好奇的问道:“很辣吗?” “是,是有点……” 胖的那个食客口齿不清回答,说话都不利索了。 不同于牛油火锅的那种醇香而厚重的香辣咸香,而是被干巴巴的重度辣味儿席卷了整个口腔,整个嘴巴都火辣辣的。 另一位客人说:“店老板整日吃不觉得,我们婆娘管的严,吃得少,故而不适应呢。” 白雪当着客人的面试吃一串,可以接受。但客人吃了一口,灌了几口酸梅汤才缓过来。白雪见状,招呼顾三上一壶免费的酸梅汤,“您二位先尝尝这新煮的汤,酸酸甜甜的,应该还算解辣。” “这汤倒是挺不错的。” “里面那个是晒干过的梅子吗?” 吃人嘴短,嘴巴里的辣度被渐渐稀释,两位食客也不好再调侃得更明显。但作为花钱的一方,闲聊几句,还是拐回了问题的本身,“要是这肉片能再香一点儿就好了,本来都是顶好的食材,可不能糟蹋了。” “对,我都替白姑娘你心疼呢。” “现在这么辣,只能多喝水,反而吃不出食材本来的味道了。” 隔壁桌有人搭话,一抬头,唇边也满是红油。乍看一眼,也能看到嘴角边儿上已经微微泛了粉,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他涂胭脂了呢。 “咳,乡里乡亲的,现在店里的烧烤生意能这么红火,也少不了大家的看顾和抬举,有什么问题可以随便提,我肯定用心解决。”白雪给每桌上了免费的酸梅汤,便进了后厨琢磨起来。古代材料少,不用辣椒难有香,现代人吃惯了不觉得辣,古人可受不了。 喝水能解辣,但也会稀释香味,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呢? 月牙收了盘子放在盆里,给顾二使了个眼色:她怎么了? 顾二一无所知的摇了摇头。 月牙想了想,轻轻推了推她的胳膊,“在为调料的事发愁?” “做厨师的,总想着尽善尽美,就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白雪拨着姜块玩儿,旁边的灶台上零零散散的都是她这段时间试过的香料,八角等等。 正式营业以前,她已经用现有的调料做过各种各样的尝试,每次烤制出来,也都让店里的人尝过了。 之后每个人虽然都有不同的意见,但有一点是相通的,不放辣椒味道要稍微差一点;放辣椒烤串儿就偏辣,辣椒的味道盖过食材本身,吃到最后甚至只有辣味了。 美食应该更精致,尤其白雪身为厨师,更有这方面的追求。为此,她又试着换了一些香料,甚至尝试了传说中最好的果木炭来烤,好歹改善了一些,现在客人们吃到的,已经是目前最好的版本了。 失去了香油、芝麻、麻酱、酱油以及各式的料酒,大部分的肉类都难以腌制。毕竟这些东西本来就是提香的,少了它们,就没内味儿了。 只可惜它们都是现代工艺的产物,让他们去弄,简直是难如登天。 “也只能另想办法了。”作为一个现代人,月牙很理解白雪的郁闷。除了几天以前的老生常谈之外,又帮着想了些新主意,“要不,就用你想的酸梅汤,再加一份牛奶,这样解辣的效果应该更好一些。” “牛奶吗?” 白雪果断摇头,酸梅汤之所以能试着供应,是因为成本低廉。但牛奶这种21世界才彻底普及的东西,对现在来说怕不是比金子还要珍贵。不说店里的成本会突然暴涨,就算这玩意儿弄出来了,光顾铺子的也都是普通百姓,根本不可能会消费的。 “忘了价格问题了。”想到问题的关键,月牙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所以还要保证便宜又实惠是吧。” “对,本来想着试几种配菜,但烧烤里面也有不少蔬菜,所以还没想到合适的。” “那糕点呢?”月牙跟着她的思路,努力想了想穿越以前常吃的几种糕点。 “绿豆糕?红豆饼?” “还是金丝糕?这几种我个人感觉都挺不错的,甜品的解辣效果都很能打。” “金丝糕?” “是像沙琪玛的那个糕点吗?”白雪乍一听到这个陌生的名字还有点儿懵,很快反应过来“金丝糕”是一种类似沙琪玛的糕点,但胜在口感清甜,原料也更低廉。 这种东西在各地的大小超市都很常见,看似坚硬,吃起来却酥酥软软的,再加上亮晶晶的金丝,香甜可口又不会觉得腻。 只要能还原出来,想来不只是解辣的工具,肯定也能风靡一时。 单是想着,白雪就似乎看到了白白胖胖的银子扑棱着翅膀飞过来,不想赚钱的厨师不是一个好白雪公主。 白雪向来是行动派,她对各式的面食和糕点还算熟悉,回想一下,很快就上手了。橱柜里还有做酱料和酸梅汤时剩下来的材料,蜂蜜、饴糖、桂花和青梅都有不少。 然而热火朝天地忙活了一下午,白雪并没有等到她想要的答案。 “怎么了?是不是不好吃?”白雪自己试吃过,大概什么样子,还是有点儿底的,眼下她只想综合大家的意见,看看改进的办法。 “不是,很好吃啊。” “对,而且很好看。” 出炉的糕点被反复炸过,已经成了诱人的金黄,外面那层糖浆被窗口的光一照更显漂亮。 白云吃了一口,笑得连眼睛都眯起来了。 “对啊,我也觉得好吃。” “从来都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呢!” 试吃的众人纷纷赞扬,只有白雪和月牙对视一眼,没再说话。 在场的都是第一次吃这玩意儿的古代人,没有参照物做比较,自然也就不知道差距。 问题到底是出在哪里了呢? 原料尽可能地找了一致的,或者差不多的来代替。 做法也一模一样。 白雪又捻起一块试吃,还是摇摇了头,果然,妄想复原现代的东西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太难了。 金丝糕这玩意儿,说起来最开始是用玉米面做的,所谓最正宗的做法,食材导致的差异比她想象中的大多了。 “那怎么办呢?”月牙也傻眼了。 “话说玉米这玩意儿,应该是新航路开辟以后才从美洲那边传过来的吧,具体是欧洲人中的哪一支来着?” “好像是西班牙人或者葡萄牙人吧。” “那个时候他们的远洋贸易都很厉害。” “所以现在……” 月牙和白雪对视一眼,露出丧气的表情。 “现在是没有了,反正没见大家谁用过。” “镇子上也不知道有没有卖玉米的。” “正好马上镇上就要赶集了,我们隔天就去找找看。” 和之前的香油、麻酱等一堆材料的情况一样,她不是不想用,而是手里没有这东西。 白雪无奈搭话,盘算着赶集的时间,还好,只需要等一两天了。 说是集市,其实是镇子上约定俗成的交易日。 白雪一说要去集市,白云就两眼冒光了。他几步跑到白雪身边,兴奋的踮起脚,连声恳求:“姐,带我去,我也想去!” 这几天白云在铺子里忙前忙后,白雪也看在眼里,难得看他想出去玩,便摸了摸他的后脑勺,笑着应了。 把铺子暂时托付给顾二和月牙,白雪就出了门,白云在后面拎着竹篮子乖乖跟着。 两人走在街道上,微风拂过,好不惬意。 起先是白雪走在前面,过了一会便变成白云跑到前面了。 小家伙像只出笼的鸟儿,东瞧瞧西瞧瞧,看到好玩的还会停下来问白雪,直把白雪弄得啼笑皆非,感慨到底还是个小孩子。 “姐,你看!那是……”白云又一次停了下来,指着一个方向神神秘秘道。 白雪无奈摇头,正要看看又是什么新奇玩具,却发现白云这次指的是一个大活人。 一个金发碧眼,衣着奇异的洋人。 白雪微微一愣,这地方也有洋人? 那洋人站在街道边,正朝着路人伸出手,嘴里在吆喝着什么,却被镇子里的居民避如蛇蝎,纷纷隔了一丈远。 也不能怪路人,毕竟那洋人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都不知道穿了几天了,一副穷困潦倒的模样。 白雪眉梢一挑,问白云:“你听清刚刚他在说什么了吗?” “什么?” 白云茫然,“西德?细的?” “是seed。”白雪侧耳认真听了片刻,眸子里闪过一丝讶异。 如果她没有听错的话,这个人说的居然是英文! 他们两个能交流,这是白雪穿越来后,遇见的第一个番邦来客呢。 187 种玉米 别看白云平时天真单纯,其实对外人还是很警惕的,他拉拉白雪的衣袖,低声示意她不要过去:“阿姐,你别过去,万一这个叫花子赖上你怎么办。” 白雪在这里第一次听到英文,自然不会放过这种机会,于是安抚了一下白云便上前去,开口也用英文问道:“are you selling seeds?”你是在卖种子? 白云乍一听见一串叽里咕噜的陌生语言从自家阿姐嘴里冒出来一时间有些懵,然后就见那叫花子眼睛一亮,同样开始说他听不懂的话。 其实白雪来这里许久,英文也生疏了许多,但勉强也算能够交流。 对于番邦人来说,这个会说他们语言的姑娘无异于是个惊喜。 “yes, i have some seeds from my country. i just want to change some fare and meal money。”是的,我这里有一些从我的国家带来的种子,我只是想换一些路费和饭钱。 他险些激动得涨红了脸,在这里叫了半天,只有这个漂亮姑娘听懂了他的话。 “corn?maize?”玉米?白雪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于是又强调了一遍。 玉米在这个地区她是从来没有见过的,抛去铺子的事,她其实自己也有些馋了。 “yes, corn。”是的,玉米! 番邦人肯定地点点头,把抱着的袋子塞进白雪怀里,掀开给她看:“look at that。”你看看。 白雪对于玉米种子还是很有把握的,接过来打开一看,果然里面都是颗粒饱满的玉米粒,如果对方没有撒谎的话,这些应该都是可以种植的。 她心头一喜:“i can buy them all, but can you teach me how to plant them?”我可以都买下,但你能教我如何种植吗? 白云站在一边,忧心忡忡,生怕自己阿姐被人给骗,但又不敢质疑白雪的决定,再加上插入不了两人的对话,于是只好跟受气小媳妇似的在后面跟着,眼睁睁的看着姐姐付出了大笔银两。 白云的心在滴血,一进铺子就直奔后厨找到顾二,压低声音焦急道:“二哥,你快去看看,阿姐好像是去田地里了,还带着个卖什么口恩(corn)的骗子!” 顾二有些摸不着头脑,用抹布擦了擦手,跟着白云去了正厅。 洋人就坐在那,嘴里说着叽里咕噜,让人听不懂的话。 月牙倒是能跟着说上两句,聊得还挺愉快。 白雪兴奋的手舞足蹈,大家还是头一次看见这样的她。 “我过得太苦了,头一次老天爷眷顾我,简直就是瞌睡有人送枕头。这个季节刚好适合种玉米,我家还有两亩地空着,拿来做个实验最好不过。” 她在原地徘徊,决定先回家一趟,把这儿的生意先交给顾二,反正顾二带着几个孩子也忙得过来。 月牙举手表示想跟着:“我想学学种地,将来莫夫人容不下我,我也得能生活。” 白云也得跟着一起回去。 顾二忧心忡忡,得知洋人不会说中文后,拉着白雪说:“无论他是什么人,总归是个成年男人,要是意图不轨怎么办?” 白雪挥了挥手:“不会的,只有我听得懂他说的话。就算是怕寂寞,他也不会伤害我。” 白雪初来乍到,身边没一个能和她有精神共鸣的人,碰见了肖张能说两句读书人的话都能激发起她的同类之心。 话说到此,顾二只能由着白雪折腾。 晚些的时候,肖张登门来找白雪,却什么都没找着。 顾二淡定地说:“东家回家了。”心中还有些得意,你不知她的下落,我知道。 桤林茂密透不进强烈的阳光,仿佛漠漠轻烟笼罩着,连风吹叶子,露水滴树梢都能听到。 月牙掀开车帘儿张望着:“乡下的景致倒是挺好看,就是马车太颠簸。” “所以说要想富先修路。”两人笑闹了两句。 白雪这一次回家,雇了两个马车,带回来一个金发碧眼却穿着汉服的男子。 陈三娘看见人险些没心脏病发作,用一种看古怪生物的眼神看着杰瑞,摸索到了白雪身旁:“这是什么呀?” “娘,这是杰瑞,来帮我种玉米的。咱家没男人住着不方便,我准备让他去徐大哥家借住,反正他家二娘出嫁,空出来一个屋子。”白雪又说:“我找他来给我赚钱的,娘可千万好好对待着。” 陈三娘听话的点了点头。 突然出现这么个金发碧眼的人,左邻右舍都来围观,趴着白雪家的窗户,嗑着瓜子。 白雪对杰瑞说:“they mean no harm, they're just curious.”他们并无恶意,只是好奇。 杰瑞笑眯眯的说:“i see people with dark hair and dark eyes in my country are also very curious.”我在我的国家看见黑发黑眸的人士也很好奇。 于是乎,jerry就在此处安家。 林氏一家不可能把白家八亩地都种上,只种了六亩地,还剩两亩实在干不动,正好留给白雪做实验。 在杰瑞的帮助下,玉米很快种植下去,白雪和月牙也学到了很多,比如玉米粒要拌种,添加进去一些营养比较高的物质,可以帮助根系生长,让种子更快发芽。 徐大哥接受了杰瑞住在自己家,并且打听了白雪种植的东西。 白雪并没有私藏,把事情说了一遍,并且表示只要玉米种出来,后续的收益可谓就是源源不绝。 白雪从来不会只盯着一点蝇头小利,愿意和人一起赚钱。 徐大哥知道白雪从来都是最赚钱的那一个,但很遗憾:“我家的地都种上了。” “你家后院不是还有一块地吗?” “那地面积虽然大,尺寸宽裕,但其实并不是特别肥沃,没法种粮食吧。” 白雪眼睛一亮,错了,这种地正适合种玉米。她说:“徐大哥,这块地种玉米正合适,一旦成功,你的玉米我都收。” 徐大哥和徐大嫂有些心动,但家中长辈不同意。 徐婆婆自打姑娘出嫁又开始病歪歪,但对家中的事情还是指手画脚:“家里那么多农地都忙不过来,现在还能种什么玉米?那什么玩意,我听都没听说过,还要种在那片土地上,弄得出来什么?我徐家不坑人,你别瞎弄了。” 徐大哥和徐大嫂都有些尴尬。 白雪说:“那就把地借给我一年,反正你们也不种东西,我花钱租你们地。” 就因为这一个举动,好多人都嘲笑白雪是冤大头。说她不懂庄稼里的活,非要冒充庄稼人,表面看着精明,实际上还是个冤大头。 白云把这话转述给白雪听的时候还有些气,自然是相信自家姐姐的判断,但是听到这些闲言碎语,还是觉得心里堵。 偏生他一个小孩子还不好还嘴,只能巴巴的过来传话,让姐姐小心些,顺便灭灭那些人的威风。 白云传完话,气鼓鼓道:“姐,你一定要让他们知道,他们说错了!” 白雪大笑,抬手揉乱了白云的头发:“别对我这么有信心啊,一切都还要看四个月后呢!” 种植玉米在这个地区,她还是头一个,多少还有些顾虑也不知能不能成功。 她为了这点儿玉米,直接搬回了家,把生意都交给了顾二和白云。 月牙瞧着她这劲头说:“我看你这不像是做生意的样子。” 白雪严肃的说:“玉米一旦种植成功,就是一种不挑土地的粮食,产量那么大,可以少饿死很多人。” 月牙夸奖道:“行呀,我看出来了,你拿的是救世主的牌。” 白雪道:“你穿越而来,看见的是王侯将相,高门显贵也有许多的危险,刺杀争斗失败株连九族等等,但对于穷人来说,最普遍的死法就是饿死。我由衷的希望这世上的人能够少饿死一些。” 月牙仿佛从她眼底看见了炙热的光,像太阳那样可以照耀一切。 “我相信你的,你可以的,你可是白雪公主。” “我觉得我是灰姑娘。”白雪开玩笑。 四个月后,一切都有分晓。 白驹过隙,斗转星移,被白雪寄托着希望的玉米在层层的往上蹿,每一日都会有新的改变。 白雪一早就被白云的大呼小叫吵醒了。 “阿姐!阿姐你快看!”白云在厨房敲着小屋的窗户。 白雪揉了揉眼睛,定睛一敲,白云手里挥舞着一根熟透的金紫交杂的玉米棒子朝她跑过来,眼睛闪闪发光, “这个!这就是熟透的玉米了吧!” 白雪愣了一下,前些时候去看也才只有玉米缨子羞涩的耷拉在外面,没想到这才几天,就已经完全成熟了。 白雪也有些惊喜:“快去打水来煮一根看看!” 陈三娘立马下了炕,架了柴火,几个人就那么眼巴巴的盯着锅子里唯一的一根玉米。 等着煮熟后,捞出锅了,切成了几块分给大家。 “好吃吗?” 她眼里还有些微微的忐忑,毕竟她也不知道这番邦的玉米到底如何,是像江南那边的软糯的甜玉米,还是东北的大玉米棒子呢? 白云一开始还没回应,又吃了两口,才忙不迭地点头:“好吃!阿姐!好甜啊!你也尝尝!” 甜的呀? 白雪吹了吹手里的玉米,咬了一口,果然,颗粒饱满像是糯米一样,在舌尖咬碎还带着蜂蜜似的甜味,简直太甘甜解馋。 188 成功了 月牙感动的落泪:“又吃到了一种熟悉的食物。” 杰瑞说:“看来种的很合适。”他学会了结结巴巴的中文。 陈三娘看着玉米棒十分喜爱:“水煮出来就这么好吃,要是做点东西肯定更香。” 白雪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宣布道:“不做个十种八种的吃法,都愧对我摸爬滚打辛辛苦苦这些日子。” 大家一起笑了笑。 白雪宣布:“是时候返程了。” 这四个月的时间没白待,徐家大哥学会了如何种玉米,明年真的可以把玉米搬上章程。 月牙高兴地跳了起来:“我要回镇子上。” 她跑到白家来住,不好意思让陈三娘伺候,会抢着干一些活,奈何她就不是那伺候人的人,做的乱糟糟,不说自己也受累。 她有点儿想念在莫府的生活了,可惜她跑出来这么久,莫爷也没出来找,估计回不去了。 这男孩子嘛,果然是有了新人忘了旧人。 白雪问:“杰瑞,你是想跟我去镇子上,还是想在乡下待着?” jerry想了想:“在乡下。”他还挺喜欢这里的生活。 反正这里有徐大哥照顾着,白雪也放心,就将他留下,约好了下一波玉米种植的时候再见。 现如今她要做的是收割玉米,并且拉到镇子上。她的菜单儿终于可以更新了。 时隔四个月,她带着丰收返回店内,在招牌上写上了金、丝、糕。 第二日一大早,便有人注意到了铺子门口张贴的告示。 “金丝糕?那是什么东西?看起来不就和发糕差不多么?” “不知道啊,说是临街的那家铺子上的新品,她家东西……哎你尝过没,那烧烤可好吃了!” 按照这个时代的人的想法,新鲜事物他们其实很少有人敢于身先士卒的尝试。但白雪的铺子是个例外,每一次都能带给食客不一样的惊喜。 恰巧店里有人点了些烤串,便唤来白雪问:“老板娘,好久不见呀,这金丝糕是何物?” “所谓金丝,一方面指的是这糕点里的金丝,另一方面,便是它的味道了。” 白雪切下一小块金丝糕放在盘中,耐心解释,“原材料便是四个月前我们培育的玉米,也是粗粮的一种,食用对身体也有好处……您尝尝?” 刚从蒸笼里取出的热乎乎的金丝糕,和清晨空气中微凉的气息碰撞,香味四溢,令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食客试探性地用筷子夹取了一些,放入口中,恰到好处的松软的糕点几乎入口即化。 原本的配方加上白雪改良以后的烹饪方式,使得体验感更上了一层楼。 “唉,我也好想吃阿姐做的糕点啊。” 白云站在柜台后面眼巴巴地看着,紧接着就被顾二笑着给了一记栗子:“那是先给顾客试吃的,你啊,就等着打烊了再吃个够吧!” 昨晚,他们已经尝过了白雪连夜赶制出来的一部分试验品,当时就被惊艳到了。 这金丝糕将原料从面粉换成玉米面后,果然更加香甜可口,外观上也更漂亮。 伙计们光是昨晚上尝了个鲜,就已经念念不忘了,眼下闻着香味都勾起了馋虫。 食客睁大眼睛,有些惊异于这从未体验过的口感。 “怎么了!哎!老赵!你倒是说说看啊,这玩意儿到底好吃不好吃。”旁边有人急了,直接自己动手将糕点分了一半过去,放入口中,顿时惊叹。 “老板娘!你这可不厚道啊!这等好东西早该叫我们啊!” “这不是才刚研制出来,拿给大家尝尝鲜吗。” 看到自己的手艺被认可,白雪也觉得算是值,她安抚了其他也想尝试的食客,面上露出抱歉的神情来,“因为是新品,没有做太多,如果没能买到的顾客就麻烦明天再来吧,我们会依照大家的反馈和建议来改进配方的。” 顿了顿,“而且不光是金丝糕,玉米能做的东西还有很多,我们都会一一推出的,敬请期待。” 除了糕点,还有烤玉米,也是既简单又美味的一道佳肴。软糯的甜玉米刷上蜂蜜和油脂,在明火上烤至表面微焦,这时的玉米结合了火炭的微熏和蜂蜜的香甜,不仅小孩爱吃,大人也可以用来解馋。 “玉米?” “什么是玉米?” 大家带着这个问号,在后来的几天逐步认识。 白雪又推出了玉米排骨汤,烤玉米粒,水煮玉米等等一些新品,玉米一时之间变成了店里炙手可热的商品,甚至有隐隐盖过烧烤的趋势。 很多人都喜欢提前买上一些玉米,等到第二天放在自家的菜肴里一起炖也是极好的。 而商人们总是能敏锐的嗅到利益的气息,短短一周,就已经有几波人来向白雪询问是否可以购买一些玉米。 白雪同意。 可偏偏有些人喜欢得寸进尺,价格压的很低,几乎是只有正常原料价格的一半,到这种程度自然是无法谈妥的。那人还不知死活的叫嚣着:“你不卖给我,你的玉米也是要烂在地里的,还不如卖给我呢!我发一句话,整个镇子就没人敢买卖你家的玉米。” 肖张一跨入铺子,便是听见了这样的一番话。他微微皱眉,想要出头,但白雪粲然一笑,紧接着冷嘲热讽。 “您说笑了,我家这生意火爆程度,您烂在家里,我的玉米都不会烂在家里。”白雪的小暴脾气,从来都是压制着的,哪还用谁给她出头呀。 肖张眉开眼笑地登了门:“白老板,好威风呀。” 白雪看见了他,被挤兑的猝不及防红了脸,讪讪的说:“小人得志,穷人乍富,失态之处还请见谅。” 肖张大笑:“幸会,鄙人姓肖,是莫府的管家,莫爷很喜欢吃你们家的玉米,我们旗下的商会想要进一批,价钱什么的都好商量,只要有货就行。” 话一说完,财大气粗的将手中的香囊往桌面一扔,“这是定金。” 这世上有个少年,出现的永远很及时,他总是扮演着各种角色。拯救者,沦落人,以及买家。 189 洗干净 月牙拿着香囊摆弄了半天,手指做剪刀状夹出来了几块石头,在众人的视线中晃了晃:“这就是肖大少爷的定金?你们莫府拿石头付账?” 肖张从容不迫地说:“月牙姐姐,你也是我们莫府的。” 月牙幽幽的说:“白雪,为了证明我已经和莫府划清界限,专心致志地站在你这一边,我决定替你上衙门打官司去,保准让霍先生关他三年。” 白雪笑了笑,歪在一边看热闹,笑得身子直发抖,好像她不是收到石头做定金的那一个苦主。 肖张瞬间便怂了,卖可怜道:“姐姐饶了我吧,莫爷一毛不拔、爱财如命、铢施两较、视财如命、锱铢必较,拉屎都不去别人家,我上哪儿从他那儿拿钱,情急之下只能出此下策。” 先前的商人态度那么嚣张,肖张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他找回了面子,对方灰溜溜的溜走,但都改不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他没钱拿石头充数。 月牙在怼肖张和替莫云渊辩解当中犹豫片刻,选择了后者:“莫爷很大方,只是针对他而已。” 肖张一脸生无可恋:“……” 白雪笑的开心:“肖公子还是个小可怜。” 肖张凑上前去,“白雪,你可要怜悯我。” 顾二在忙忙碌碌的收拾兔子,眼睛一个劲儿的往柜台那边儿飘,见到那两个身影靠近,立即粗着嗓子喊道:“东家,您来看看,火炉烧的不旺。” 白雪到后厨检查了一下火候,没什么问题,弯腰的时候错过了肖张和顾二眼神短暂的接触,以及那一瞬间迸裂出来的火花。 月牙旁观,露出了个看透一切的笑容。她凑到了肖张身边,小声说:“姐姐的肩膀可以借给你哭,少年人的心总是要被嫉妒占满的,姐姐我懂。” 肖张看她的眼神充满了古怪,“月牙姐姐又说一些稀奇古怪的话了。” 月牙啧了啧舌:“年少无知。” 肖张笑嘻嘻道:“我虽然是纨绔子弟,但好歹知道孔孟之道,可不想被不学无术的月牙姐姐说教。” 月牙:“……”我可是211毕业,有朝一日居然被人嘲笑文盲,这是何等的心酸。 白雪检查完火炉后,便再次回到柜台前,听到二人对话,她有些惊讶:“月牙不学无术吗?” 肖张一把辛酸泪:“莫爷亲自教她都不学,成天耍赖,我年幼无知便学她,结果莫爷拿着这么粗的戒尺把我小手打的通红。”他比划了一下宽度,让人望而生畏。 “我不学是有原因的,我忙。”月牙觉得忒丢脸,穿越而来这么久,是有机会接触书本,奈何古文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有,光是看着脑袋都疼。她这身份是宫女,天天忙着伺候人,所以就毫无心理负担地当起了文盲。 白雪遗憾的说:“我也不识字,只能写些歪歪扭扭的东西。” 月牙觉得机会来了,一推肖张的肩膀:“你教教白雪。” 肖张:“怎么那么想不开,读书写字是人生两大折磨,我可以教你打架喝酒。”如果白雪是男孩,后面还可以加上泡妞。 他充满憧憬的说:“咱们两个可以一起仗剑江湖。” 月牙翻了个白眼:“你怎么不自己仗剑江湖去?” 肖张手一摊:“莫爷不给钱。” 莫云渊防着他胡闹,限制他的花销,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从前他仗义疏财,把钱袋子丢给白雪,看着潇潇洒洒,过后就得跟兄弟们蹭吃蹭喝,跟月牙撒娇卖萌,跟莫扒皮想尽办法的讨要几文钱,勉强过活。 后来白雪生意好转,不需要他接济,几个月还真攒下了二两银子,不过这点儿钱在酒楼里是一碟牛肉外加一壶好酒的价格,他就算离家出走,都走不出这小县城。 白雪安慰:“等我赚了多多的钱,再支持你仗剑天涯。” 肖张感动的热泪盈眶:“知己呀。” 月牙凉凉的说:“掏钱的都是爸爸,叫什么知己?” 白雪噗嗤一笑,笑着说:“客人的兔子烤完了,我让顾二给你烤一只,再上一壶酒,你和月牙边吃边斗嘴。” 肖张看了看天色,“不了,我得回莫府了,莫爷身边现在离不开人,就是你们一走三四个月,好不容易回来了,差我来看看。” “哎。”月牙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听道:“爷,过得怎么样呀,什么时候娶袁宝宝?” 肖张:“已经娶完了,好像是你们走的第三天,那袁宝宝穿上嫁衣,勉强算上一个蛇蝎美人。” 白雪握着拳头抵在唇边咳嗽了一声。 肖张立刻改口:“但是不如月牙姐姐和白雪漂亮,差了几个档次。” 月牙勉强笑了笑:“我可不敢和太守家的千金比,她和莫爷才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肖张一脸嫌弃:“她压根配不上,小门小户出身,没教养,还尖酸恶毒。” 白雪一时之间有些怅然,太守千金还小门小户,他们这地儿都拿对方当公主供着呢。 月牙酸溜溜:“嫁都嫁了,还是她有福气,往后就是你主母了,你可客气一些,否则她收拾起你来还不是顺手的事儿。” 肖张:“月牙姐姐心疼我,那就回莫府吧,有你护着我,莫爷都不能把我怎么样,何况是那个女人。” 月牙扭开头:“我在白雪这儿呆的可好呢,已经找到人生追求和目标了,往后准备向无产阶级发展革命,让他洗干净了脖子,等着……”她含糊的没说完。 白雪反应了半天,无产阶级革命,那不就是无产阶级夺取政权,建立无产阶级专政的政府。呵,自己这边还在发展农业,月牙已经开始追求起了谋反吗? 肖张没听懂,懵懵懂懂的问:“洗干净就行了?” …… 后来肖张回了莫府,摸着下巴,对莫云渊说:“我觉得月牙对你有想法。” 莫云渊面无表情,像是石雕出来的人。 “她让我转告你一句话,我都不好意思说。”肖张红着脸:“让你洗干净了等着她。” 190 革命 肖张离开后,白雪便张罗着关门,顾二领着几个孩子收拾厨房,看着后厨桌上放置的一只烤兔,一壶酒,便知道小姑娘们晚上要喝一杯。 他在厨房煮了一份解酒汤,用棉布包起来,确保两人喝完酒汤还是温的,临走前告知白雪解酒汤的位置,又嘱咐白雪锁好门,省得再发生之前那样的事。 几个孩子跟姐姐说再见。 白雪笑盈盈的应下,从里面上了门栓。 月牙已经在桌边坐好,单手撑腮:“这个顾二对你真好,换我就心动了。” 白雪:“他对我好,是因为我是他的救命恩人,我就应当享受这份好。你心动,说明你是恋童癖。” 月牙:“瞎说,这顾二有十七吗?” 白雪挤兑道:“反正没十八,琢磨他是不是很禽兽。” “……”是挺禽兽的。月牙气焰被压灭,但转而又找到了新思路:“那你雇佣童工呀。” 白雪大笑:“我们这家店上至老板,下至洗碗的员工,没一个成年人。” 月牙装模作样的说:“我跟未成年人没话题。” “那你跟莫爷有话题?”白雪给她倒了杯酒,又伸手去分那些兔子。 月牙假装不耐烦:“今儿高兴的日子,甭提那个扫兴的人。” 后来三杯酒下肚,醉态萌发,月牙捧着酒盏,眼泪汪汪地说:“小莫可怜呀。” 白雪喝着酒,心想,三杯酒的量就能让你膨胀到莫爷变小莫。 月牙:“明明是嫡长子,让小三儿挤兑的无容身之地,一年一次的生辰,小三过的盛大,偏偏到他这就是没人记得,就好像宫里没他这个人。他不吵不闹,八岁的孩子就那么沉默着。我看了都心疼,就给他做生日蛋糕,‘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们自己过!’我当时那么一说,他冲我笑了笑,第一次冲我笑,小脸儿圆嘟嘟的,我当时就母爱泛滥了。” 白雪:“你这个是养成系啊。” “可是没养好呀,我看着他长大,看着他能跑能跳,看着他一双腿没了知觉,陪着他跑到这个穷乡僻壤来躲避祸端。”月牙说着还抽了抽鼻子,眼睛发红。 白雪微熏:“这好歹是我家乡,你能换个形容词吗?” “山清水秀?” “可以。” “但这地真穷,我想推着他上街逛逛,地面全是土路,颠簸的厉害,哪敢他家里好。长安的大道连着各种小街小巷,水牛和白马,香木车子在街上来来往往。成群的蜂蝶飞在宫门两侧,绿色的树,银色的台子,在阳光下映出许多颜色。他就住在合欢殿,阁道、交窗上刻着合欢花的图案,两座望楼连着的房脊的双阙上像金凤垂翅,那就是我们一起长大的地方,却要背井离乡。” “你们不能回长安吗?是因为小三太厉害了?那腿怎么回事?”白雪一连三问。 月牙擦着眼睛:“回不去,那女人太狠,他的马出了问题我都不用查,不用想,肯定是她干的!那个妖妃燕啄皇孙,报应来的不用太快,肖张把她爹给杀了,可她叔叔又窜出来继续贪污受贿,一家子都没好东西!” 白雪越听越迷茫,“等等,我在种田,你们连宅斗都懒得搭理,直接晋升为宫斗和政斗了?” 月牙都快哭了:“我是宫女,我是炮灰。” 白雪攥拳头一砸手心:“所以你是觉得配不上他,自卑,然后才避而不见?” “配不上他?他是皇子怎么了?我还是社会主义接班人呢。”月牙拍案而起,非常激动地隔着桌子握住了白雪的手:“在这个封建主义社会,只有共产主义才能解救百姓,在无产阶级专政的条件下,把资本主义生产资料私有制社会改变为社会主义公有制社会,这才是真正的革命。” 白雪吓的一呆:“也许我应该给你准备点花生米。” 但凡有一粒花生米,也不至于醉成这样。 月牙絮絮叨叨的和她说着农民掀起新的篇章。 白雪干干的说:“要不你还是琢磨一下资产阶级革命吧。” 他们贵族和贵族较量,农民白雪还是老老实实的种地。 月牙瞪着眼睛,脸颊绯红,“资产阶级革命是资产阶级掀起并夺取地主阶级的领导权,建立资本主义社会的革命。而我,是要无产阶级掀起并夺取资产阶级的领导权,建立社会主义社会的革命。你上学的时候没好好读书吧?” 白雪有些心虚:“我当时在研究菜谱。” 月牙嘴巴一憋:“我在研究穿越小说,我上初中那会儿正流行呢,可小说里面要么是王妃,要么是公主,没人跟我说211的硕士生要来古代当文盲,做宫女。” 白雪反握着月牙的手,情真意切地说:“时代在变化。” 月牙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面喝酒,一面吃兔肉,含糊不清地说:“我想回家,我还有花呗没还,白雪,你还记得你支付宝密码吗?” “记得。”白雪的手在酒杯里面沾了沾,在桌面上就着水字写出来的数字,写到最后一位的时候,手微微一顿,不记得是什么。 她想了半天,试探性地写了个6,又若无其事的擦掉了。 月牙醉的不省人事,白雪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人拖上了床,然后又撑着醉意收拾残局,省得出现蟑螂一类的东西。 等着一切完工,两个人并肩躺在床上,月牙呼呼大睡,白雪却反而睡不着了。 她不像月牙,动不动就唾弃这个世界,哭哭啼啼地想要回到真正的家。大多时候白雪都是不动声色、咬牙苦干的那一个,甚至为了眼下能够活下去,刻意的淡化现代的记忆。 长此以往,她好像真的忘了现代社会的温柔,成为一个真真正正的白雪,可以在冬天把手伸进冷水里,满手冻疮也不抱怨,坚信生命有如铁砧,愈被敲打,愈能发出火花。 也就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会想,灵魂存在于异世的意义是什么,难道只是生存? 191 商人与县令 夜晚的矫情在第二天的忙碌下消失的无影无踪。 太阳照常,日升月落。 昨天被灰溜溜被撵走的商人再一次的登门,这一次他的态度客气了很多,“上次来的匆忙竟没有通报姓名,介绍一下,鄙人姓齐,名叫齐培。” 百无聊赖靠在桌边发呆的月牙突然有了精神,眯着眼睛看了他几眼:“原来是齐郎君呀。” 白雪全然陌生:“月牙的旧相识?” 月牙道:“你才来镇子上做生意,不知道这位郎君的鼎鼎大名。国人注沉农耕,而齐郎君却乐于瞅机会的变革。食粮丰产时他购进谷物,出卖丝漆;待蚕丝上市时他便洪量采购蚕丝,售出食粮,致富很有一套,脑子也很活络。有一年,镇子上突然失火,这位郎君开的店铺被连绵的火舌缠绕,他不带着伙计去救火,反而派出自己手下所有人力到主城购买竹木砖瓦、芦苇椽桷等修筑资料。火警事后,百废待兴,商场上修房资料抢手缺货,于是齐郎君趋机大发其财,赚的钱数十倍于店肆所值之钱,成为了咱们镇子上的第一商人。” 白雪一听,便道:“擅长逮捉商机,把握机会,不失机会地购进出卖,一朝创造交易的机会一到,有‘趋时若猛兽鸷鸟之发’,毫不犹豫,可真是让人敬佩齐老板的魄力,难怪是第一商人。” 齐培一脸汗然,拱了拱手:“都是虚名而已。” 昨日来的趾高气扬,那是底下人查的不仔细,只说白雪背景平平,又不懂生意,价位没有抬高,所以他摆出一副高人盛气凌人的架势,想要再趁势压力价格。没想到小姑娘也有几分魄力,说撕破脸就撕破脸,更有莫爷府上的管家撑腰。 齐培后来一打听,才知道白雪和莫府的下人关系好,不见得和莫爷能扯上关系,但的确有些门路。所以他转变了策略,今日来客客气气地登门拜访,说:“我还是为昨日的事情来的,昨个莫府的管家说定了您手上剩下的全部玉米,但莫府并没有经营粮食的意思和渠道,莫爷颇有些曲高和寡,手上生意不多,多半是些瓷器玉器,收了白老板的粮也打不开市场。我就不一样了,只要是生意我都做,尤其是贴近民生的这些绸缎粮食,都是我手下的大生意。” 其实他已经打听出了莫家并没有购买玉米和贩卖玉米,但没有直接点出来,是给白雪留个面子,希望能够合作。 白雪的合作意向不高,虽说无奸不商,但她不喜欢太圆滑狡诈的商人,客客气气的说:“齐郎君,实不相瞒,玉米能储存的时间非常久,周期为一年,能炒能炖能烤,能卖还能自家吃,本来就卖出了一些,剩下的玉米即使不出售,自己家也吃得完,因为第一次种的比较少,所以合作的事情,要不明年再说?” 她一开始就是抱着自家吃的目的种的,但因为有兔子店做了个招牌,很快就传扬出去,不少人来登门向她购买,数量都不多,也就几车的量,她抱着宣扬玉米的态度就都卖了出去,为明年做准备,但也不是非卖不可。 “我说你是不是给脸不要脸?”齐培身旁的年轻人骂道。 “把嘴给我闭上!”齐培呵斥,他很少在做生意上翻跟头,尤其是小姑娘身上。但他并不生气,和和气气的说:“那我少购买一些,只买一车可好?” “恐怕不行。” 白雪还没拒绝,门外便有人走了进来。 只见此人身高体长,如果不是身着县令官服倒像个武将,身上的衣服连个褶皱都没有手背后,端着一张老干部的脸,道:“白老板的这批玉米,县衙收了。” 白雪行了一礼:“县令大人。” 饭店客人全都站起身来:“见过大人。” 齐培心里后悔,早知道昨天就按着那个价格拿下来,不试图压价了。今个连县衙都惊动过来,肯定是一桩大生意。他扼腕兴嗟,又尽快调整情绪,堆笑上前:“居然在这儿看见了县令大人,难怪今天出门的时候,喜鹊在枝头上叫呢。” 霍长歌对着众人说了声,不必多礼,又说:“齐培,这生意你可以到衙门和我谈。” 齐培赔笑:“既然如此,那就等县令大人处理好眼下的事物,我再登门拜访,眼下就先告辞了。白掌柜,我告辞了。” 白雪拱了拱手,表示相送。 霍县令寻了个地方坐下,月牙凑了过去。 白雪叫顾二去烤兔子,又拿出上好的茶叶,泡了壶茶给霍县令倒上。 霍长歌道:“咱们这地方穷,一般出了什么稀罕的东西,商人都会运送很远到富裕的地方卖,以此来抬高物价。但我听肖张说了玉米,觉得此物甚好,想在本地推广种植,第一批先在本地试水贩卖把名声打出去,能否请白老板配合?” 白雪点头:“当然可以,月牙不是做了一个玉米种植记录吗?” “那个叫做学霸观察玉米日记。”月牙起身去后院儿房屋里找笔记,将自个裁做的笔记本拿来,大方的递给霍长歌看。 霍长歌一言难尽地看了月牙一眼:“莫爷教了你那么久,你怎么还写错别字?” 月牙觉得就是自己的内心太坚强,否则就应该心肌梗塞晕过去。 白雪怜悯月牙赶紧将笔记本拿过来,念道:“……玉米全生育期分为播种、出苗、三叶、七叶、拔节、抽雄、开花、灌浆、乳熟、成熟等主要发育时期。玉米不耐涝,在地下水位高及南方雨量大的地区,要注意排水或采取垄作、合田的栽培方式防止涝害……” “咱们这个地方,一年也下不了几场雨,倒是误打误撞的正合适。”霍长歌道:“还得劳烦月牙姑娘跑一趟,请莫爷把你这满本错别字重新誊抄一遍,好方便我们来用。” 月牙咬牙切齿,那不是错别字,霍长歌,你个大笨蛋!笨蛋! 192 梧桐树下的情人 这年头识字的人不多,普通人吃的饱饭就不差什么,有买砚台纸张的钱还不如买两只兔子吃。 像李愈那种的读书人,是因为祖辈有当官的,所以才会兢兢业业的读书,他是官宦之后,落魄到了名下只有一台店面,需要出租维生,但也比一般人强。 会写繁体字,还看得懂月牙写的简体字,也就只有莫爷一个,霍长歌借口自己忙,愣是要月牙送到莫府去。 月牙磨磨蹭蹭,从早晨拖到了下午。最后央求白雪陪自己一起。抵达莫府门前,看着那烫金的门牌,她的神情就像是去上坟,三分悲痛欲绝,三分抵触,还有三分解脱。 白雪纳闷:“你到底为什么不想回莫府?” 月牙沉痛的说:“物是人非,我已经回不去了。” 白雪听她说的深沉,想也不想的戳破了泡影,“你就是不知怎么面对莫云渊和他的小娇妻,你若是喜欢他,当初便不该跑,应该正面迎敌。” “迎个屁的敌人?我和莫云渊压根儿不在一个战壕里。” “你的意思是说,莫云渊宠你,纵容你,结果你俩其实没有戳破那层关系,一直没名没分的搞暧昧?” 月牙叉着腰:“有名分,霸道莫爷的通房丫鬟。” 听起来怪搞笑的,说起来也挺心酸。 莫云渊对月牙绝非无情无义,但情谊不会改变月牙的身份。 爱或许存在,但时代很难建立信任感。 止步于丫鬟,抽身离去,是月牙最明智的决定。 “我们只能拿那些自己有资格拿的东西。如果是以牺牲安全,或者放弃尊严的方式,我们才可以得到,那么这些东西根本不属于我们。” 白雪拍巴掌:“睿智,冷静。” 月牙保持着冷酷的表情,握着白雪的手上了台阶儿敲了门,见了小厮,进了府。 碧清的水面放出冷冷的秋光使人心惊,黄云在暮色中凝聚,台阶上到处是零乱破败的落叶。 府邸里的下人蜂拥而至,夹道欢迎,哭哭啼啼就差抹着眼泪了。 月牙一时间受宠若惊:“我在府里的人缘这么好吗?” 哑巴结结巴巴的说:“好、好、好姐姐,回来吧——” 众人情真意切的附和,七嘴八舌地说:“月牙姑娘忙完了?” “我这就帮你收拾你的院儿去。” “眼看着要晚饭了,您去厨房把饭菜给莫爷端过去吧。” 月牙一咳嗽:“不好意思,让诸位失望了,我就是回来一趟,办点儿事儿还是要走的。” 大家脸上的笑脸顿时间变成了愁云惨淡,甚至有人受不住打击,直接背气抽了过去。 “老王,老王你可得撑住呀,不能因为莫爷非要在八月看荷花就放弃活下去的希望呀!” “别救他了,昨个夫人非要揪了枫树的叶子,要用来做什么脂粉,那可都是月牙姑娘吩咐老王辛辛苦苦种的。” “这夫妻两个怎么尽可一个人祸害?” 月牙听他们说话,果断的忽视了莫云渊,摸着下巴问:“这新来的夫人真这么难伺候?” “真的!”众人齐刷刷地说,饱含热泪的期盼着月牙回来,能够应对这难缠的夫妇。 月牙拍着胸口:“那我可得避着点,见完莫爷我就走,人呢,是不是在书房?” “我刚才瞧见在梧桐树那,小肖哥给人推过去的,莫爷的心情好像不大好,要一个人坐一坐。”来福回答道。 月牙顿时一怂,扭头看白雪:“他今儿个心情不好,要不咱们改天?” 白雪:“吃我的,住我的,还耽误我工作可不行。今日事今日了,赶紧的。” 月牙长叹一声,只能领着人往梧桐树那边去。 井栏边两裸梧桐树。深秋时节,梧桐树下,辘轳金井旁,落叶满地。 树木入秋而变,人见秋色而愁。 依着月牙的角度,所看见的便是莫云渊低垂地望着井栏边的花在凋落愁叹,发愁的花在井栏边望着他失色低头,愁得两相绝美。 白雪特别不解风情的打破:“莫爷,我们来求您办点事儿。” 莫云渊转动轮椅转过身来,只见他手中捧着一碗莲,荷花已经凋谢,幽香也已消散,秋露初生,他罗衣已显单薄却懒得更换别的衣裳。 “说什么洗干净就回来,话没个准信。” 也不知是今天还是明天,等的人心里发慌。 他的低声呢喃散在了风里,没有第二个人听见,神色显得寡淡,带着凡事都提不起兴致的病恹恹。 月牙每次在他的注视下,总觉得自己办错了事,发自内心深刻的检讨,思来想去,也就中午吃的太多这件事儿办错了。 俩人都不开口,白雪只得再次说:“是县令大人让我们来的,说是让您帮忙誊抄一下月牙儿的笔记。” 莫云渊还是不吱声,也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 月牙的脑袋都要低到地缝里了。 白雪心想,我为什么来这儿受这个气,她把手里的笔记本儿塞到了月牙手里,说:“我找肖张有些事儿,你在这跟莫爷商量。”然后一溜烟儿的跑着,逃离那个没有硝烟的战场。 梧桐树下就剩下两个人,月牙差点儿将本子捏碎,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来嘻嘻一笑:“买的时候这两棵梧桐树都发蔫,我还以为养不活呢,结果真养活了。虽说比我院儿里的枫树差了些红艳,但也别有一番风味。” “你那些枫叶都快保不住了。” “听说了,夫人想要摘去玩儿,奴婢的一切都是莫府的,莫府的一切都是夫人的。” 两个人无声对持着,莫云渊捏紧轮椅的把手:“我娶袁宝儿没告知天地神灵,没告知父母,没拜堂成亲,也没圆房。这是有原因的,如果你问,我可以解释给你听。” 其实他早就想解释给月牙听,但那阵子月牙总往出跑。 月牙低着脑袋:“不用给我解释,我一个奴婢……” “从小到大你都这样,只要我有不顺你心思的地方,你就说‘我只是个奴婢,不敢怎么怎么样’。可你什么都敢,小时候满头给我绑小辫儿,梳女人的发髻;长大了三天两头装病,在房间里吃水果看画本。我一叫你做点儿什么,你就头疼脑热什么病都找上门儿,回头还要和人抱怨,莫爷真是冷酷无情。你可真没把自己当成个丫鬟,把你自己当成娇小姐养呢。”莫云渊怨气满满的控诉。 月牙扣着自个儿的手指:“当成娇小姐养,也是个丫鬟。” “谁拿你当丫鬟了?!肖张见着你还得叫一声姐姐,霍长歌见了你要叫一声姑娘。你说走就走,连个招呼都不打,谁家丫鬟这么任性?” “哦,不是丫鬟,是通房、姨娘、侍妾,莫爷觉得哪个称呼好听?”月牙反击。 莫云渊蹙眉半晌,冷不丁问:“你想当我的妻子?” 月牙一瞬间心动,又将心动一瞬间掐灭,“哪敢呀。就算你现在的夫人死了,填房的位置也轮不着我。” 莫云渊张口要说话,月牙赶紧打断。 “你什么都别说了。”她怕自个儿一听真的心动,快将手上的皮给抠下来了,“人生让自己不痛苦的最好办法,就是防患于未然,就是尽可能的不要让自己进入痛苦的处境。你明白吗?” 莫云渊冷着脸:“不明白。” 月牙咽了口唾沫,壮着胆子说:“比如,关系的开始就知道两个人生活方式不同,不好磨合,就不应该再往下走。继续往下走,走到一地碎玻璃的时刻,肯定彼此都特别痛苦。” 莫云渊的眼神能杀人。 月牙腿肚子直抖,差点就给人跪下:“咱们感情谈的太多,今天是来办正事儿的。” 莫云渊用眼神将月牙凌迟了千万遍,最后一伸手,手指光洁如玉:“拿来。” 月牙赶紧双手把笔记本儿奉上,然后绕到莫云渊的身后去推轮椅,她唾弃狗腿子,但是没办法控制住自己的行为,只有殷切乖顺一些才能抚平心里的忐忑不安。 莫云渊双手搂着碗莲,笔记放在膝盖上。 “你还记得花开的模样吗?” “娇小玲珑,风姿卓绝,其花繁叶茂时加以修剪,疏密相间,错落有致,所以我给它取了个名儿,叫白雪公主。”月牙张口就来:“我养的花怎么会不记得?” 莫云渊泼冷水:“你说的是去年的情景,今年花就没开,一直在落,秋天刚到它花瓣便已经落光,它的主人压根儿没想过拯救,因为今年夏天就没打过照面。” 月牙:感情是挖了坑在这等着自个儿呢。 她装死不言不语,试图将尴尬的一页翻过去。 莫云渊:“我给你重新誊抄后,你拿了东西走,以后都不用再回来了。” 月牙推着轮椅的手一顿,这是真的生气了。 “殿下……” “你伺候的殿下是个残疾,连寻常人都不如。”莫云渊冷嘲热讽:“哪值得你去想站在碎玻璃上面脚疼不疼,毕竟我站不起来。” 警戒—— 拉起一级防空警报—— 炸弹即将爆炸—— 月牙脸色发白,手里面全是虚汗。 193 感情婴儿 白雪寻了个借口便溜了出去,琢磨着随便找个地方坐坐,靠靠时间,等着月牙把事儿办妥了就立刻离开莫府,不看莫云渊那张杀气腾腾的脸。 月牙说过她住的地方种满了枫树,白雪便往那方向走。枫树林红透了,晚烟青青,水池里的蕙草半已枯凋,满眼衰败的红花绿叶。远处传来了稀疏的捣衣声,断断续续回响在残阳里,马上就是中秋节,每逢佳节倍思亲,她都不敢听那些动静。 “把这些枫叶都折了,挑好的叶子摘下来。” “奴婢新得的这个方子据说用细碎的枫叶制成的粉抹在眼角周围,能营造一种我见犹怜的柔弱感呢,到时候姑爷见了一定会喜欢。” 主仆二人带着几个丫鬟,正沿着小路辣手摧花。 猝不及防地几人就撞上,打了个照面。 人家都说冤家路窄,真的是好巧不巧。 袁宝儿怒目睁圆:“白雪,你那肮脏的脚也敢登莫府的门,凡是你走过的地方都脏了,得要下人来重新铺路了。” 白雪低头看了看自己一双布鞋,收拾的还挺干净,“奉县令的命令来办事,一时半刻弄不完,莫爷让我先逛逛的。” 她直接扯起了大旗,挥舞着莫爷的标志。 袁宝儿一直怀疑白雪勾引莫云渊,今儿个撞上就算是拿到了“铁证”,听着白雪往莫云渊身上攀关系,肚子被气得发胀,立即就摆出了当家夫人的谱:“果然是粗鄙的农女,连客气的话都听不懂,你随意乱走若是我莫府丢了贵重的物品怎么办?你赔得起吗?” “实不相瞒,莫府没什么贵重东西,就马厩里面养了那头驴还算值钱,不过驴好蹬腿儿,谁路过都得蹬两下,来彰显自个是个血统纯正的千里驹,盼得伯乐欣赏。” 沙哑如刀具拉木头的声调响起,肖张双手交叉地在脑后,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嘴里叼着一根稻草。 袁宝儿怒斥:“放肆!你一个下人在讥讽谁?” 肖张:“谁搭茬我就说谁。” 袁宝儿:“反了你了,我今日不要将你撵出去!你们两个上去把他给我摁住!” 袁宝儿身后跟着的家丁没敢动手,肖张是莫爷的心腹,出入书房都不用通报的那种。 无数双视线里,他走到了白雪身前,抽出了嘴里含着的稻草,清晰地说:“莫爷找你,走吧。” 白雪一笑,立刻跟上了肖张的步伐,任由袁宝儿在身后怎么样的大喊大叫都不予理会。 “我是这个府邸的女主人,你们怎么敢?!” 袁宝儿气的心口发胀,乳娘赶紧安慰劝阻。 “小姐,为了她这样的人气坏身子不值当的。” “这个肖张,这个白雪,一个比一个卑贱,就是仗着莫爷喜爱。”袁宝儿握紧了拳头:“我早就受够了这份窝囊气,跟你说了好几次,让父亲找人把这二人做掉,怎么还不传话?” 乳娘道:“小姐,莫爷掌心上捧着的花是什么?” 袁宝儿:“我怎么知道?好像是朵莲花。” 乳娘叹息:“我听府里的下人说,这朵莲花的名字叫做白雪公主。只怕,莫爷是真把人放在了心上,那个叫做肖张的护卫正是攀上了白雪这条路,才敢有恃无恐地跟正房夫人叫板。” 袁宝儿一甩袖子:“莫爷就算喜欢,那也只是个宠妾,何况还没进门,真以为人人都能飞上枝头当凤凰呢,不过是只百灵鸟罢了。” 乳娘附和道:“谁说不是,等着莫爷哪天没了兴致,就是她的死期,这也是老爷的意思,让咱们在莫府里小心行事,尽快掌握管家大权,不为那无关紧要的人平白惹莫爷生气。” 袁宝儿拧着眉头:“早晚弄死他们,让他们知道知道谁才是这个府邸的主人。” 恶毒的视线盯着人的背影,如针扎般,如蛆附骨,如影随形。 下一个拐角,终于通过浓密的树木遮住了身影。 肖张说:“我体谅一个十六岁的人不管地位环境如何,都难免有荒唐的幻想,但女主人这三个字不是她做一做梦就能得到的。” 白雪听他刻薄,噗嗤一笑:“难得你对哪个姑娘如此刻薄。” 肖张道:“我对姑娘从不刻薄。” 脱离了母老虎的视线,他就没再往梧桐树那边走,解释了一句:“莫爷没找你,我撒谎的,就是想摆脱袁宝儿。” 白雪笑:“我自然知道,莫爷巴不得我不去打扰。对于月牙,我就只能不仗义了。” 他们两个走到了一个池塘边,围栏上挂着鱼食,肖张顺手抓了一把扔到了池子里,几条鲤鱼争相涌出抢夺着食物,池面被渐开一道一道的涟漪。 肖张:“两个人明明是有情人,相互搀扶这么长时间,怎么就这么别扭呢?” 白雪:“莫爷已经娶妻了,月牙被判出局,胡闹又别扭的只有一个人。” 肖张不知道怎么解释:“莫爷娶妻是身不由己,” “正是因为过去的感情珍贵,才不敢轻易越界。”白雪能够体谅月牙的心思,两个世界的人三观本就不一致,一旦真到了至亲至疏夫妻的地步,很多问题都会显露出来。 要月牙眼睁睁的看着自个儿养大的孩子,变成一个全然陌生的男子,不仅仅是失去了爱情,也失去了亲情。 何况月牙还一直念叨着回现代,如果扎根,还能舍得回去吗? 变数何其多,哪敢贪婪。 肖张敏感地抓住了一点:“月牙姐姐是怕莫爷将来三妻四妾辜负了她的感情?” “其中的一个理由,女人不想和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你们管这个叫做善妒不贤。” “你也会因为‘将来’这个理由,而拒绝别人吗?” 稀疏的雨点落在池塘里,水面上泛起了涟漪。轻风拂来,吹动了衣袖。枫树树荫中响起鸟儿婉转的啼叫声,一只白鹭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飞来,独立池塘,已经很久很久。 肖张静静的看着她等一个答案。 白雪再三思索,摇了摇头,“人生没有永恒不变的确定,而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永远的不确定。” 肖张笑道:“你说的也太高深莫测了,不知道我是个纨绔子弟吗?” “这个世界上,只有婴儿才会寻找真正的确定:渴了有人送水,冷了有人盖被子,哭了有人哄。而一个拥有情感能力的成年人去追求男人的心意永远如初,只能说明她在感情上还是个婴儿。”白雪说完之后,看了肖张一眼:“我在背后说月牙坏话,你不要告状。” 肖张一拍胸脯:“我是那么不讲义气的人吗?”顿了顿又小声问:“我可以告诉莫爷月牙姐姐是个感情婴儿吗?” 白雪冷笑反问:“这和直接告诉月牙有区别吗?” 肖张摸了摸鼻尖,那双眸子灵动的乱窜,一瞥视线搭到了白雪身上,眼神跟带钩子似的往回抓人,“不过没想到你懂得这么多,当初像个小鸡崽儿似的,现在也长大了,个子高心智成熟,不用担心你被人骗,我放心不少。” 白雪心想,我一直都是大人,你才是孩子。 枫树飘香,傍晚花草恬静,池水中映出二人的倒影,风一吹,秋风萧飒,红叶纷飞,纷纷飘落进水中,荡起缕缕波纹,身影模糊,又渐渐平静。 “别动。”肖张伸手捡去白雪发上落下的枫叶,在手心里把玩,灿然一笑:“红色很衬你,我回头将枫叶制成标本,你再将它戴在发髻间,一定很漂亮。” 他那双桃花眼不笑像笑,笑起来更加动人。 白雪一瞬间看见了“金鞭美少年,去跃青骢马”的肆意风流,心跳骤然加速,美色就像是一支箭,总是目标明确的直射人的胸膛,恨不得叫滚烫的心间洒满血液。 美色就是这么傲慢,不需要任何的情景、理由、总以居高临下的态度,堂而皇之地犹如一个恶霸,一脚踹开心防。 “你不说话,是不喜欢吗?枫叶的确比不过金玉衬你的黑发浓密。少年的磨难果然是贫穷,让端详美丽的姑娘成为罪过。”肖张摆弄着枫叶,微微垂首,纤长的脖颈就像是天鹅,优美的弧度遮掩在衣服的内襟里。 白雪不动声色地吸了一口气,淡淡的说:“少年人也应该讲道理,不该抱怨自己如花似玉的青春,美丽的年华才是最珍贵的,哪怕它带有各种各样的风暴。” 肖张笑了起来,“白老板的道理没有手艺让我心服口服。” “那我就去厨房露一手。” “就等你这句话呢。” 他带着白雪先去厨房,利用厨房现有的食材做了点饭菜,吃了点东西,看不见莫爷差遣人来找,便在府里逛了两圈,消化消化食。 肖张一路上扶起了三个不小心“跌倒”的丫鬟,两个不小心“崴脚需”要肖哥背回房的小厮,劝慰了一个女儿大了嫁不出去要投湖的阿婆,怀里被强塞了一张女子生辰八字的帖子。 白雪全方位的感受了一下肖张的魅力好人缘,把落英缤纷下那一丢丢的心动瞬间掐死。 肖张的魅力是为远处的赞美者而存在的,没有任何场面比熊熊燃烧的火焰更壮观。 可是一个人被大火烧尽,还剩什么,是人渣呀! 白雪:“我们还是尽快去书房,接月牙吧。” 194 各自的感情 书房门口,清晰地传出一句话——“如果爱可以回避,那死亡呢?” 白雪和肖张停步在书房门口,没法更进一步。 白雪想:莫云渊薄弱的精神遭受不了拒绝的刺激,在准备下黑手前发出死亡威胁吗? 肖张痛心疾首:哪有这么和姑娘说话的? 两个人视线一对上,从彼此眼中看到坚定的光芒,然后同时伸出手,一人一扇门用力推开。 肖张率先迈步子进去:“莫爷,我觉得你的情话有进步修改的空间,比方说,这句话改成‘如果死亡可以回避,那爱呢?’是不是更深情款款,又不具有绑匪的气息。” 莫云渊:“滚出去。” 月牙飞快的答:“是,这就滚。”她甩了甩自个酸痛的手,忙不迭的往出滚。 莫云渊气压低了一度:“没说你。” 肖张笑眯眯的接口:“那我就不滚了。” 白雪看准时机,在月牙跳出门槛儿的一瞬间,立刻关紧门,握着月牙的手腕两人抬步边跑,绣花鞋在青石板路上连个阻碍都没有,很快就跑得无影无踪。 三人配合,非常默契。 就是肖张要留下来单独面对暴躁龙太危险。 莫云渊阴森森地看着他:“我要把你送回你哥那儿。” 肖张痛快地认错:“我不该帮着月牙姐姐逃跑,但你留不下她。你们两个现在有问题,你的问题比较大,解决了自身,才能得到正确的结果。我可以帮你。” 莫云渊:“你?” 肖张从对方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轻蔑,就差跳起脚来证明自己的优势:“我在长安时,快乐极了;不问天有多高,也不知人间尚有烦扰;只想摘下天上的星月,铺一条光明的道路,让我玩耍。” “说人话。” “我当纨绔子弟那几年哄的姑娘比你和月牙姐姐吵架的次数都多。” 莫云渊开始沉默,没有急着把人踢出去。 肖张得意洋洋地走到桌前:“我魅力不减,就在刚刚,白雪看我的眼神都是眩晕的。” 莫云渊不甘示弱:“她想嫁给我当妻子。” “她如果是这么想的,为什么还要急着逃跑?” “……” 打蛇打七寸。 “要不要我教教你和姑娘相处的办法?”肖张回忆起枫树下那一幕,每一个动作都是精心设计,颔首凝望,竭力展现完美的一面。 他很大方的将眸子的勾人,微笑的弧度,都一一教给了莫云渊。 莫云渊板着脸说:“这不是你魅力,是你在刻意谄媚。” 像这样讨好一个姑娘,对于肖公子来说是少见的。 肖张说:“这怎么能算是谄媚呢?至多只是讨好。” “……”莫云渊:“我不需要,她是个没心没肺的,走了就不要回来。” 肖张无奈:“姑娘们的恋爱是从耳朵开始的,要说动听的话,而不是像你这种冷冰冰硬邦邦的疾言厉色。殿下,你得说情话。比如说月牙姐姐梳妆打扮,你就说:给别人条活路吧,别打扮了,美到窒息了。” 莫云渊觉得自己疯了,才会听他说话,拿起桌上的书翻开,然后头也不抬地说:“滚出去。” 肖张摸了摸鼻子:“白雪提出了一点,她说有些人是情感婴儿。我觉得,殿下是情感少年,并不是你比月牙姐姐感情能力高上一层,而是一种阐述。每一个少年都有寻找朋友的‘渴望’,这是成长时的一种精神需要,渴望找到思想、感情、兴趣、要求和观点与自己的精神面貌和谐一致的朋友,容不下一点瑕疵,不一致。在你看来,你们是思维感情高度同步的青梅竹马,月牙姐姐应该体谅理解,并且对你不离不弃,在你因为自尊心而没有向她提出任何要求之前,她就应该满足你,这样才是灵魂契合,心灵相通。但她突然的叛逆打破了你们多年营造的默契和平,事情超脱了控制,你开始用暴躁来掩饰对于事态失控的烦闷。” 莫云渊眯了眯眼睛:“你想死吗?” 肖张坚定道:“我以自己纨绔子弟数十载的经验保证,袁宝儿只是你们两个的问题的导火索,你们两个的关系本身就有问题。” 莫云渊抓起砚台照着人便砸了下去,肖张躲得快只有一些墨迹溅到了身上。 肖张一扭身赶紧往出跑,该说的都说了,剩下就看莫云渊能不能看破吧。 …… “莫云渊是皇子殿下,但我总拿他当小公主。”月牙蹲在厨房刷碗,冷不丁冒出这句话。 白雪不动声色,心里却舒了口气,被八卦灼热的滚烫的胸膛,终于能迎来凉水降温。 “看得出他的公主病挺严重的。” “无药可治。” 两人在这一项达成共识,追女孩的时候还发号施令,肯定有病。 白雪洗着抹布:“尊严可以被践踏,心不能被践踏,我想这是咱们两个为数不多的底线了。所以你要怎么办?” “这个话题太严肃了,我不想谈这个。” “那你要谈什么?” 月牙无比沉痛地说:“老板能放我半天假吗?我失恋……算了。这个不算事儿。主要是今天我拿着本子去找他,他誊抄,我研磨,我只要停下,他就撂笔,这孙子针对我,忒不是人了!我手腕酸疼的厉害,又一个劲儿的给你刷碗,感觉手都不是自己的了。” 今天生意比较好,忙到了很晚,顾二带着几个弟弟忙前忙后,累得额头直流汗。 月牙和白雪回店铺后,送走了最后一拨客人,没让几个孩子留下收拾店面,叫他们哥几个先回去休息,桌子擦拭碗筷洗涮都由二人完成。 白雪擦着烤炉,冷漠的说:“你不干,剩下的我自己干完,于心何忍?” 月牙叹息:“我这辈子就输在太心软上,要不是看他爹不疼,娘死的早,我怎么可能那么用心照料,误打误撞,让他对我敞开心扉。” “依照我作为海棠常客的博学知识,让一个病娇对你产生依赖不是好事,在莫云渊还算正常的情况下,都开始对你体罚,那要是不正常了,岂不是皮鞭手铐小黑屋?”白雪说着说着,笑了笑:“还挺刺激的。” 月牙满脸古怪:“看不出来你口味这么重。” 白雪若无其事的擦桌子,岔开话题,“那你怎么对他敞开心扉的?” “这很正常吧,小孩子会长大,而且长得很快。莫云渊这张脸放到现代,那就是睡一觉十万起的男明星脸,谁看谁不心动?”月牙怅然若失的说。 “心动也得有胆子睡。”白雪腹诽,莫云渊那张脸,就像是在背后酝酿十年阴谋,试图将好人一网打尽的,阴森大反派的脸。浓黑的眉眼好像是画上去的一半,黑漆漆的眼珠没有一丝的光,视线看人的时候冒着寒气。 白雪每次都觉得,自己是个活生生的人,但他好像在看一个死物,这样的人,也就月牙从小陪到大才不怕。 “你们现在要怎么办呀?肖张说莫云渊有苦衷,我觉得以莫云渊的品位,怎么着也不至于找袁宝儿。” 月牙脑袋乱糟糟的,哪里回答的上这句话,果断的进行了反击:“你和肖张呢?” 白雪也果断的回答:“只是朋友。” 月牙刷碗的动作一慢,眼底写满了八卦:“能讲讲吗?” 女人无论多么颓废,遇见八卦的时候总会眼里冒光,瞬间来了精神。 白雪本着舍己为人的心态,满足了对方的八卦欲望,面无表情的说:“多情郎魅力无边,犹如一只花枝招展的孔雀,吸引诸多爱慕者。作为朋友,我站在一侧为他鼓掌叫好。” 月牙啧了啧舌:“肖张是有些暖男属性,但你真的一点儿都不心动?” 白雪略带嘲讽:“我要是心动了,那就得跟你一样,倚门立,寄语薄情郎,粉香和泪泣。 ” 月牙把水面的泡泡一搂,做威胁样的抬起手来:“你要是再打击我这颗脆弱的小心脏,我就跟你同归于尽。” “别闹了,赶紧再拿干净水投一遍,咱们两个收拾完了,好去睡觉,这烛光照的我昏昏欲睡。” “是是是。” 她们两个收拾完了碗筷,又洗漱一番上了床。 水洗过脸反而更精神,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翻来覆去睡不着。 “咱们现在算不算是为情不困?” “肖张风流多情,莫云渊暴躁易怒,我觉得与其为情不困,不如死心、吹蜡烛、睡不着眯着。” …… 霍长歌提着酒壶来找二人坐在院中喝酒,他刚刚忙完就来探听消息。 “我特意给你们二人创造机会,如何?” 肖张自我感觉良好,白雪对他一定有情,于是矜持一笑:“什么创造机会,今天恰好见了一面,聊了两句,这才发现小姑娘长大了,看我笑,都会脸红了。” 这个畜生就是在明晃晃的炫耀。 莫云渊面无表情:“没什么好说的,等我忙完了这阵子,再把她抓回来。” 霍长歌拿起酒盏抿了一口:“你们两个还真是一点进步都没有。一个的感情只停在皮毛,一个永远只会动用武力。” 195 中秋节 八月十五中秋节,白雪回家陪母亲和弟弟,因为店里生意好,中午走不开,一直忙到了下午二点才雇用了来福的马车,返回杨柳村。 山前灯火闪烁,快到黄昏,山头上飘来飘去的是朵朵浮云,鹧鸪声响起的地方住着数户山村人家。 来福帮着她把车上大包小裹准备的礼物绸缎都挪进了院,陈三娘好不容易看见女儿抱着便不撒手。 来福看着一家人幸福的样子,笑眯眯的喝了口水,便将杯子递给了白云转身离开。 娘三晚上吃了顿丰盛的晚餐,便开始坐在炕上分礼物。 陈三娘得到了好几个鎏银的发钗,烛光下熠熠生辉,和几件成衣铺子做好的成品,都是秋冬新款。她笑的合不拢嘴,嘴上还要推辞:“虽然漂亮,但是很贵呀,这些钱你攒着花吧,赚点儿钱多不容易。” 白雪:“辛辛苦苦赚钱,就花钱的时候最爽快。您快换上穿一穿,保准漂亮。” 陈三娘到底有女性爱美的天性,东西买回来了不上身试一试,总是心痒难耐,满心欢喜的进了里屋试了试,料子厚实又舒服,淡紫色的衣裳不抗脏,几朵碎白花的小雏菊绣在领口袖口,掐腰的款式,扎着一条纯白色的绣花腰带,显得腰身也就二尺,一看就不是村妇的日常衣裳。 “都是镇子上的夫人穿的吧?” “确实是流行的款式,我娘打扮起来,一点儿都不比那些夫人差。” 其他的两件衣裳也都是浅白的款,富贵也就代表着繁琐复杂,不抗脏的衣裳才能显示出家里有仆人洗衣,且能体现出家境富裕,不在乎多次清洗后衣裳会松懈。 这样陈三娘有些不适应,她常年劳作的手一层洗不掉的淤泥色,虽然提前洗过手,仍就怕摸脏了衣裳:“这得多贵呀。” “几件衣服还是买得起的,贵的是房子。”白雪说:“等我再攒一攒钱,就在镇子上买个房子,您就搬到镇子上住吧。” 陈三娘还没说话,白云先高兴起来,缠着姐姐问:“那得多少钱?” 白雪想了想:“一个寻常的两屋小院儿也得三十两,我想买个稍大点儿的,娘一个屋,我一个屋,弟弟一个屋,再给月牙留一个屋,能有四五个屋的院子怎么也得八十两。” 陈三娘听得咂舌:“八十两?!那也太贵了,这可不行,家里都盖了漂亮的砖瓦房,何必再去镇子上住。那可是八十两呀!” 她一直都不知道白雪为了救顾二花出了八十两,否则会晕厥的。 白雪安抚道:“娘先别着急,我钱还没凑够呢,店铺日常又有一定开销,房子的事儿往后再说。” 陈三娘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我的姑娘,你往后是要嫁人的,如今已经定下了亲事,回头还给娘家买这么贵重的房子,这不合适。” 白雪敷衍道:“房子买了可以让肖张来一起住。” 陈三娘:“那像什么话?那叫上门女婿,肖张怎么可能乐意?” 白云附和:“上门女婿可丢人了,赵三叔要把小草送出去当上门女婿,小草都哭了。” 白雪揉了揉自个儿的眉心,想着敷衍的话。 陈三娘却已经先说:“雪儿,你跟肖张是不是吵架了?今儿个是中秋节,他都没来。” 白雪撒谎:“肖张和他爹娘一起过中秋节呢。” 白云板着脸,很唬人:“上次肖张哥哥说他跟我一样没爹,还不如我,因为没娘。姐姐你骗人,你是不是不喜欢肖张哥哥?肖张哥哥那么好,我是愿意把姐姐嫁的,但你要是不愿意,我可以养你,不能骗我。” 白雪掐着小弟的脸又爱又恨,“揭人不揭短,有话过后说。” 陈三娘已经抹起了眼泪:“姑娘,亲事不成你和娘说,别一个人承担着。肖张不喜欢你抛头露面吗?还是什么?” 白雪吐出一口浊气,终究还是瞒不住,她万般无奈,说:“肖张其实……早有未婚妻。” 陈三娘一呆:“嗯?” 白雪毫不客气的编造起来:“肖张是权贵出身,父母双亡后落魄,他未婚妻家不顾道义悔婚,他伤心之下才跟我定亲。结果他那未婚妻是个痴情,竟逃出家族,追了过来。两个人情谊深厚,又苦于父母不同意,一番爱恨纠葛,最终只能把未婚妻寄放在我这。” 陈三娘目瞪口呆:“那个月牙?” 白雪深沉的点头:“娘也见过,那是个好姑娘,能抛下富贵来找肖张,你让我于心何忍拆散二人。” 陈三娘呜呜哭了起来:“我姑娘也很无辜呀,你怎么办呀?” 白云疼痛道:“姐姐,没了肖张哥哥还有我,我养的兔子每个月都能赚钱。” 白雪在心里吐槽,是呀,兔子都卖给我了,钱都是我给的。但她还是一副受用的表情:“没有丈夫,有兄弟作为依靠,也不用害怕。” 陈三娘却突然清醒:“怎么会没丈夫?没了肖张还可以是别人,我看顾二也挺好,小伙子任干,还听你话,模样也不丑。实在不行还有铁柱……” 白雪头疼的摆手,铁柱怎么还上来了?她说:“娘,我对肖张是真心实意的,眼下伤了心,实在难以整装待发,接受新人。娘容我伤情一段时间吧。” 陈三娘心疼姑娘,同意了这个请求,但也补充了一句:“过了今年你可就十六了,是真真儿的大姑娘,你要是自己不找,娘可就要插手了。” 白雪想起朝廷下令,十八岁不婚女子要被流放,更是一阵头疼,轻轻的点了点头。 就在她以为也算是短暂摆平了母亲的时候,突然听到窗户一阵响,有人在敲窗户。 窗户外面传来了轻飘飘的话:“白雪,我怎么伤你心了?” 大半夜的突然一声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这声有点耳熟。 古代没有玻璃,窗户都是成扇的,大户人家和普通人家的窗户也不一样。像白雪家里用的就是支摘窗,在槛墙之上,居中安装间框,将空间分为两半。 支摘窗分为上下两段,上为支窗,下为摘窗。支摘窗一般都做成内外两层,支窗外层为棂条窗,内层做纱屉。天热时,可将外层棂条窗支起来,凭借纱窗透风。冬天时便糊上一层又一层,以此来抵抗风霜。 反正这窗户门一关,就看不见外边,但不隔音。 屋里儿说话屋外人听得清楚,所以路过窗边,听见那一句“娘,我对肖张是真心实意的,眼下伤了心,实在难以整装待发,接受新人。娘容我伤情一段时间吧。”他眉头一挑,直接开口相问:“白雪,我怎么伤你心了?” 吓了屋里人一跳,紧接着白雪跳下了炕,直接出了屋,瞧见了茫茫夜色中站着的青年。 他手上拎着一大兜子的东西,活像是个逃荒的。 白雪本来是出来兴师问罪,见人这副打扮,没忍住,扑哧一笑,戏谑的问:“那梁上君子都是空手来,你怎么还带了这么多东西?” 肖张也不恼,只是说:“我从正门进来的,你们家门没关。” 房屋门后探出来一个小脑袋:“唉呀,是我出去遛小鸡儿忘关了。” 白雪将肖张手里的兜子拿了下来,塞给了白云,让小孩费力地提进屋,她自个儿对肖张抬了抬下巴,“咱们两个出去说。” 肖张的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点儿撒娇:“我脚疼,走着来的还拎了好多东西。” 白云没把兜子提进屋,陈三娘还站在门口看。 陈三娘想着女儿方才说的话,惊疑不定地看着肖张。 肖张客客气气的问了声好:“伯母,晚上前来打扰实在冒昧,因为莫爷有些事儿安排,所以才来迟了。” 那个莫扒皮自个儿心里不痛快,就找别人的茬,指挥肖张干了一天的活,他到了晚上看见了月饼才知道今天过中秋。 夜幕降临,云气收尽,天地间充满了寒气,银河流泻无声,皎洁的月儿转到了天空,就像玉盘那样洁白晶莹。 他这一生中每逢中秋之夜,月光多为风云所掩,很少碰到像今天这样的美景,便想着和谁一起看。 “今晚的月色很美。” 白雪想到自个儿刚才扯下的弥天大谎,实在没有兴致去看月亮是否像银盘。深吸一口气,说:“我领你去徐大哥家借住,这么晚了,你别回镇子了。” 肖张这一次没有反对,但是眼巴巴的说:“我今天一块月饼都没吃呢,让我吃一口再走呗。” 陈三娘对肖张还是抱着一丝希望,立马就把门推得更开:“进屋吃月饼吧,家里有些劣质茶,你要不嫌弃,我再给你泡点。” “不嫌弃,我干了一天的活,晚上一口饭都没吃。”肖张毫不犹豫的卖惨:“前阵子得罪了莫爷,被罚了好几天都……” 他叹了口气,没说下去,心情沉重。 陈三娘的母爱立马爆棚:“快进来,我这就给你热饭,还剩两个鸡腿呢。” 他们母子两个欢喜的说话进屋,白雪凌乱在风中。 196 亲娘 陈三娘充分的发挥了一个慈母心肠,不舍得肖张吃剩菜,将没舍得一次性吃完放置在井水里冰着的螃蟹全部取出蒸熟,让白雪去调酱料。 白雪:“……” 陈三娘又是端茶又是倒水又是热饭又是做菜,把肖张照顾得无微不至,细心呵护的仿佛是一个婴幼儿。 而真正的孩子白羊正被扔在炕上四处乱爬,好几次试图管娘亲要奶喝,都被陈三娘的笑声给遮盖。 “伯母做饭真是太好吃了,尤其是这螃蟹,捣烂生姜,置姜末于醋中真使我食兴欲狂。” “哪有那么好吃。” “真的有,而且这桂花酒酿的也格外醇香,两样配在一起,应是‘饕餮王孙应有酒,横行公子竟无肠。’甚妙。” 陈三娘一时没听懂:“什么意思?” 肖张耐心的解释道:“如此贪馋会吃的我自然要有酒助兴,号为横行公子的螃蟹却是腹内空空无肝肠。我从前放荡不羁,有个诨号便叫做‘横行公子’。” 白雪赶紧暗戳戳出的刀子:“定是他肆无忌惮,行为偏解性乖张,做了坏事,所以才叫旁人这般说的。” 陈三娘暗暗琢磨,有钱人家的子弟似乎都……不太正经,那肖张当初是否也骑马纵长街,横冲直撞。 肖张不慌不忙地叹了口气:“我从前的确不太好,腹无孔孟之道,对仕途之路毫无意兴、无动于衷,父母并不满意,旁人对我不求上进指指点点。我从前只想着‘哪管世人诽谤’,如今破落,方才幡然醒悟,男子汉大丈夫,自是要求学上进,为家眷遮风挡雨,不辜负任何人。” 他这一招叫做以退为进,看着自贬,实则立了一个洗心革面浪子回头的人设。 陈三娘果然被触动,柔声细语的宽慰:“你从前还小,不过是个孩子,如今也不过十七,能够看得明白,想得通那已经是极为聪慧的人了,千万不要妄自菲薄。” 妄自菲薄个屁! 白雪脑门疼得厉害,肖张的骄傲从来是隐而不宣的,不屑于让任何人看见。凡有能力的,总是相信自我,这并不坏。坏就坏在,他故作谦逊,以此来博得他人的喜爱。 陈三娘本来就喜欢肖张,好不容易让白雪糊弄过去,现在这么一搅和,只怕又要死灰复燃。 “肖张呀,你父母是做什么的?”果不其然,陈三娘已经开始探听。 无意间还真戳到了肖张的心坎,但时间已经磨平了他的伤痛,至少能够轻易的提及:“我父亲是武将,母亲是世家小姐,都已经去世了。” “白雪也是早年丧父,你们两个可怜到一块儿去了。”陈三娘忧愁的说:“没个父亲撑腰,我总怕她吃亏,受了委屈也不敢说。” 肖张立刻保证道:“我会保护她,不让她吃亏的。” 陈三娘盯着人问:“那莲花并蒂玉佩还你吗?” 那是定亲用的,倘若亲事取消,玉佩肯定物归原主,肖张在额外赠予一笔赔偿,这是写在律法和人情世故方面的规矩。 白雪赶紧打断:“娘,你让肖战好好吃顿饭吧。” 同一时间,肖张疑惑:“还什么玉佩?” 陈三娘无视女儿,和肖张直接对话:“我听雪儿说,你从前定了一门亲事,叫做月牙,是来投奔你的大家闺秀呢。我觉得名没没份始终不妥,我家雪儿也绝不可能给人做妾,这玉佩实在收不起,有没有别的解决办法?” 肖张看像白雪。 白雪头皮发麻,硬着头皮说:“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 肖张莫名其妙被扣了一顶乌帽子,还得帮白雪收尾。他无奈的说:“这个呀,没错,但是月牙不是来投奔我的,她侍奉她父亲之命,来给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做妾的,我于心不忍,才将她救下,交给雪儿照顾,并央求雪儿给他另找一门合适的姻缘。但是话没说清楚吧,雪儿好像有误会了,我现在解释清楚了吗?” 陈三娘眉开眼笑:“解释清楚了,我就说你是个好孩子。” “我就说你是个好姐夫。”白云插了一句嘴,坐在炕檐边儿,大口的咬着月饼。 肖张拿来那一个兜子里面儿尽是些零嘴儿玩物,都是给白云拿的,几块上好的月饼是从莫府就地取材,莫府的厨房里的瓶瓶罐罐都快被他拿空了。 肖张拿了一块儿月饼,递给了白雪,意有所指:“我解释清楚了吧?” 白雪勉强一笑,没接:“我不吃五仁馅的。” 肖张疑惑:“还有别的馅的月饼吗?” 白雪除了叹息还能怎么样——当然有,豆沙、冰糖、芝麻、火腿月饼、浆皮、混糖皮。 她不吃五仁和豆沙,问题是这地方连豆沙馅儿的月饼都没有。 陈三娘嗔怪道:“你这孩子怎么还挑食上了?” 白雪强迫自己吃了两口,深刻怀疑,如果是刚穿越来那种几乎快饿死的情况,她会吃五仁馅儿的月饼充饥吗? 幸亏老天没那么残忍,让她做出那般不得已的选择。 她觉得自个儿的舌头已经接受到警报失灵了,木然的咽了下去,勉强一笑:“我送你去徐大哥家借宿。” 肖张擦了擦嘴,笑眯眯的点头。 陈三娘嘱咐白雪回来的时候小心一些,又捏住了想要跟着姐姐一起送姐夫的白云,目送二人离去。 白云急得直跺脚:“外边天都黑了,我要去保护姐姐。” “你姐姐独自往深山走的时候,还不知道做什么梦呢。”陈三娘用指尖戳了下他的脑门:“消停的呆着,不许打扰他们两个人说话。” 白云不服气:“我也有话要跟肖张哥哥说。” 陈三娘无奈:“你个小笨蛋,什么都不懂,见到了有情人是要避让的。要是没有你姐姐,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肖张哥哥。” 白云气馁的上床睡觉。 陈三娘把饭菜撤了,见肖张用过的桌岸上干净,螃蟹壳儿被整齐的摆放,筷子干净的干净,面前那一块儿空地没有任何菜油滴落,心里不由感叹一句,果然是好人家出身。 197 脚 遮蔽了月光的青色云影处,一轮明月穿过云层,像一面金灿灿的明镜飞上碧空。 金风送爽,土花映碧,二人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步伐不紧不慢。 白雪:“你骨子里骄傲,干嘛装得乖巧?” “傲慢的只会偶尔伤害人,而傲慢的表情却会使人不断受到伤害。”肖张揉了揉脸:“这是我前半生在外厮混攒出来的经验,分享给你了,谨记这一点可以少挨打。” 白雪:“……”半晌才说:“我又不傲慢。” 肖张弯着眼眉,忽然笑了起来:“是呀,你最温柔了。” 又是这个笑容,在月光下,他的笑容被诠释出了不同的美。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白雪微微眩晕后,理智回归,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她总觉得对方的每一个眼神都在刻意勾引。 “你为什么会来我家?” “因为我去店里,月牙说你不在。” 肖张一开始,是去的兔子店,今天是中秋节,放假较早,中午忙过一阵儿就关了门儿。 月牙顾二还有几个孩子一起过中秋节,店儿里热热闹闹地两个桌子被拼成了一个,饭菜八道上桌,烤兔摆在中央,酒水四处都是,还有白雪临走前留下的饮料。 肖张觉得,这才是过节应有的气氛,莫府简直冷冷清清,以至于半点没有勾起他思家的情绪。 反倒是来了这儿,看到了热气腾腾的饭菜,以及饭菜后每一张笑脸,恍然间让他想起了肖府过去每一年的节日。 他大方地往出发红包。 门房小李、乳娘九娘、花匠义哥、侍卫蔡叔。 许许多多的人向他诉着恭贺的话,他将红彤彤的红包送了出去。 直到某一年这样的习俗戛然而止,一场大火留下了他们。 痛苦的点不只有父母,他没了一个家,中秋节像个孤魂野鬼一样,不知魂归何处。 月牙见了人,笑着招手:“来的刚好,一点儿都没跟着忙活,还赶上了开放点儿。” 肖张很快整理好情绪,不让自个那点伤心是影响别人,笑着上前:“什么就你们几个,白雪还在厨房忙呢?” 顾二:“东家回家了,她有亲人,不和咱们一起过。” 他坚定地把肖张画在范围内,认定肖张与他与月牙并无不同。只是白雪选择的暂时落脚点,来躲避一些人世间的流言蜚语。 毕竟以他所见,人并不亲密,那个婚约就像是废纸,不知扔到了哪个角落里,谁都不提。 月牙介绍道:“这是我做的鱼香肉丝,来尝尝,和白雪的基本没差。”都是现代普及的一道热门菜。 肖张看着满桌子饭菜,都不是白雪做的,难怪色香味差上一些,肖大公子从来不肯委屈自己,才不吃盗版菜。他紧了紧自个儿握着的布兜,说:“你们吃吧,我先走了。” 月牙喊道:“大过节的天都暗了,你现在这点儿回去,厨房肯定没饭菜。” 肖张头也不回的挥了挥手,他才不回莫府。莫云渊的神经病越来越严重,过中秋节,都不许人吃螃蟹,想用一块月饼打发了。 他开始用自己的双腿丈量地面,以轻松的姿态,走过一条遥远的路,就像是白雪艰难求生半夜进深山那般遥远,越过四下无人。 男人有时候其实是疯子,会为了还没搞懂的事情,脑袋一热,冲动前行。 走进那熟悉又陌生的村落,推开轩辕的门,来到窗下,听见了莫名其妙的控诉。 再然后,他见到了白雪,吃到她调的蘸料。 他还和她月下散步,中秋节的月亮明亮,照亮的虽然不是回家的那条路,但至少能歇歇脚。 “所以,因为我不在店儿里,你就来家找我?”白雪不敢置信的问。就算是本就不着调的肖张怎么做,也太奇怪了。 肖张:“因为我是你的未婚夫呀,中秋节不来拜访,你娘肯定会多虑多问,你就只能胡编乱造来应答。我可不想成为和前任藕断丝连,对现任概不负责的渣男。” 白雪从肖张的口里听到现代词汇,心情还是很微妙的:“这话谁教你的?” 肖张毫不客气的卖队友:“月牙说的,她骂莫爷。” “那我是不是还得感谢你?” “当然了,你至少得给我做个荤素全席。我要求不高,十八大菜。” 白雪的最佳无语抽搐,真不高。她走上前去敲了一户人家的门,嘴里喊着杨叔杨婶。 对方很快拉开,杨大夫身上披了一件衣裳,道:“白雪,你妹妹又病了?”随即看见了旁边儿的肖张,微微有些惊讶。 白雪介绍道:“这是我未婚夫,今个步行来看我,拎了一堆东西,脚好像磨坏了,麻烦您帮忙看看。” 杨大夫让开一条路,让二人进来。 肖张不自在道:“我还以为你领我去住所呢……不用看大夫吧,可是打虎英雄,没孱弱到走两步都需要见大夫。” 白雪撇了撇嘴,瞎逞强。肖张当初被捕兽夹夹中了右脚,尖锐处直接贯穿,耽搁了好几日才得到救治,现如今虽然养好伤,但总是留下了毛病。 肖张要强,平日里走路硬是和正常人无碍。 但是近来他被莫云渊支持着,跑了很多地方,干了很多活,没得到休息,又拎着一袋子东西四处走,就有些绷不住了。 白雪看他走路,看见了脚微微有些发抖,不敢耽搁,连夜就领着人来看大夫。 杨疾家里经常有人晚上敲门,早就习惯,没睡的杨娘子还跟白雪打了招呼,夸了几句肖张英俊。 肖张坐在炕沿边,鞋子脱了下来。脚上的泡已经磨破,掺杂着血水,渗透了白袜子。 白雪着急,一弯腰蹲在地上就把他的袜子褪了下来,看了两眼,心里骤然一酸:“得先拿热水泡一泡,洗干净伤口处的泥沙,然后再上些药,不然会感染的。” 杨疾摸了摸鼻子,不用自己诊治了。他转身去拿药膏,还有药水来给肖张泡脚。 肖张一双脚生得很漂亮,脚尖儿圆润,暴露在空气颇为不适,忍不住躲了躲:“干了一天的活,又走了这么长时间的路,脚都臭了,你还伸手摸。” “别动,有个泡,得挑开。”白雪管杨娘子要了针,用烛火烤了烤,低头专注地挑着水泡。 肖张说不上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情绪,就是想嘲笑白雪小题大做,又说不出来。 “你从前能让我拖着一条受伤的腿爬进镇子,今儿个见我脚被磨出了血泡何以这么紧张?” 白雪当然有很多理由,比如说,当初自身难保,无法施救,如今生活稳定,举手之劳。 也可以说,你是为了给我送月饼才磨伤脚的,不能置之不理。 理由太多,她一时之间没挑好。 杨疾便已经替她说:“从前你是陌生人,如今你是夫婿,能一样吗?” 从前你是陌生人—— 如今你是夫婿—— 能一样吗? 杨疾媳妇道:“小雪没过门儿就知道心疼夫婿,这可是好事儿。” 肖张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 木盆被放置在地上,里面兑了很多药膏。 杨疾蹲在地上观察了一下肖张的脚,看出了问题,右脚处有一道很深的伤痕,明明不吃力,却因为用不上力而拖着走,以至于脚心的泡格外重。 肖张用袍子挡了挡,说:“不严重吧?” 杨疾站起身,没多事:“不严重。” 白雪道:“不严重也会疼,杨叔,你开些药,我带钱了。” 杨疾觉得没必要买药,肖张的脚重点在于脚筋损伤,从而导致脚掌不吃力,磨出了极多的泡。脚筋了伤他治不好,那些泡挑开后,过个两三天就会好,但白雪拉着他来药屋,开口索要,他就挑了一些促进伤口愈合的药膏,收了三十文钱。 白雪痛快的给了一点儿都不心疼钱,没急着离开,压低声问:“叔,我听人说刀口一到阴天下雨就会疼,有没有管这种疼的药?” 杨疾担忧:“小雪,你受伤了?可不能避讳医生,伤处在哪?” 白雪摆了摆手:“不是我,是肖张,脖子处有伤口,不过平时被衣服挡得严严实实。” “我听出他声音不对劲,应该是声带受损,这个治不了。” “我不治这个,我猜想阴天下雨可能会疼,想向叔讨一些药。” 杨疾接连三次帮不上忙,有些心虚:“这恐怕没有,最多是一些止痛药,刀口虽疼,但也达不到吃药的地步。” 白雪前世做手术便留下了刀口,阴天下雨就难受,是那种很细碎磨人的疼,在容忍的范围内,又像苍蝇一样让人困扰。他她了口气:“那只能让他忍着了。” 肖张满身的伤,就像美丽的瓷器从空中掉落,纵然完整,也总有些细碎的伤口。 从小屋出来,白雪上前给肖张的脚上上了药,用白布包扎一番,穿上了袜子靴子,这才带着人离开。 肖张来的时候若无其事,甚至还说不必看大夫,但走的时候就故作吃力,走两步就要皱皱眉。 白雪便停下步,让他坐在路边休息。 其实杨家和徐家离的挺近,结果愣是让他走出了千山万水的效果。 “你到底想怎么样?”白雪问。 肖张委屈地说:“人生地不熟的,我害怕。你把我送到别人家,明儿个会不会忘记来接我?” 白雪许诺:“明儿早一定来接你。” 198 秘密 农村一般起得早,天刚亮就起床叠被,将被褥放进炕柜里,大家开始洗涮做饭、收拾鹅房猪圈,剁了菜喂畜生。 小鹅儿张开栀子一般的黄嘴巴发出吃食声,凤蝶扭动粉色的细腰在空中飞舞轻盈。 肖张打了个哈欠,坐在房檐下无所事事,用眼睛盯着喂鹅的jerry,想,这就是白雪的那个异国他乡的朋友呀。 他在长安时见过许多番邦人,他们生着蓝色的眼珠,洁白的肌肤,还有高大的身材,不可否认还挺英俊。 jerry主动打了个招呼:“嗨,我叫jerry,也是白雪送过来在这住的。” 肖张下颚微抬,“我不一样,我住一个晚上就会被接回去。” jerry耸耸肩膀,用不流利的口齿说:“那挺……遗憾,我我还以为你要跟我一起研究。” 肖张揉搓着自己厚厚的耳垂,疑惑的问:“一般番邦来人都去长安,你为什么会来到这个边陲小地?” jerry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堆,听不懂。 肖张挑了挑眉:“汉语不好?” jerry肯定的点头:“对。” 肖张:呸,我看你就是对指定问话汉语不好。 这么个来历不明的人,白雪居然也敢往家乡带。他自觉,自己身为正义的使者,除暴安良的游侠,绝不能置之不理,于是眯着眼睛,寻找jerry的问题。 jerry在那里用碎草喂着鹅,感觉一到炙热的视线盯着自己腰,被刺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呼吸喘气儿的速度都放慢。 直到徐嫂子站出来道:“都进来吃饭吧。” jerry像是得到了解脱,进了屋。 肖张没急着动,反而是说:“嫂子,白雪把这么个大活人扔到你家养,肯定花费不少,我再给你补些银子吧。” 徐嫂子一听连忙摆手:“可不用,白雪往我这寄存了十两银子,说是jerry两年的开销,这都花不了呢。” 两年十两银子,比肖张的工资还多。 他心态崩了,黯然失色,灵魂离体。 徐嫂子叫了好几声肖张的魂都没回来,站在台阶上忽然瞧见,门推开探进来的脑袋,笑着迎了上去:“小雪来了。” 白雪点头,一指肖张:“我来接他回家。” 嫂子说:“留下来一起吃完饭再走吧。” “家里头都做好饭了,接了人就回去,娘等着呢,下次再在嫂子家吃。”白雪知道肖张惦记着自个儿做的饭,早上忙活完就来接人,招了招手:“肖张,快点儿呀。” 肖张慢吞吞地下了农村的防水台阶,走到了白雪跟前,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真是辛苦你大清早就敢来接我了,喜欢什么说,回头我买给你。” 说话这么客气客气的,让人觉得古怪。 白雪心里犯嘀咕,是自个来接晚了?他在故意说反话? 不会呀,天刚亮,枯黄的桐叶在晨光中飒飒飘落,寒风拂过鬓角,脸吹得通红。 徐嫂子甜蜜一笑:“真要是这么片刻都离不得,就早点儿把亲成了,省得晚上还得住我家,早上还得你来接。” 白雪敷衍:“他还守孝呢,得等着。” “得等年后。”肖张表面附和,实则揭露一点,三年之期,只差一个收尾。 徐嫂子果然很上道:“那就快了,到时候一定要叫我过去帮忙。” 白雪唱了一场大戏,但就目前的情况而言有些难以收敛。 “白雪来了。”徐大哥从仓房里,出来打招呼。 “徐大哥,打扰您了,还把肖张送过来借住。” “说哪的话,要是有不方便的地方就来找我。” 院儿里站了一堆人,说话的动静不小。 “雪。”jerry在里屋听见了动静,追了出来,那双湛蓝的眼眸一弯,修长的腿迎上前来,径直给人一个拥抱:“long time no see. i miss you very much.”好久不见,我很想念你。 徐大哥只觉得没眼看,赶紧把杰瑞拉开,后解释道:“这个番邦人哪儿都好,就是太热情,据说他们那儿的习俗就是拥抱。来了之后好几次要动手抱你大嫂,被我好顿拦着才消停。” 肖张想,真是恶劣又轻薄的习俗。 “how are you doing?”白雪笑着问。 “i'm doing fine. they're very friendly.” 两人你来我往的聊了两句,肖张一个字儿都听不懂,这种被人完全排斥在外的感觉并不好受。 他很真诚地称赞:“这话说的可真好听,可惜我听不懂。” 白雪就给他解释:“我在问他过得怎么样,他说很好,还说已经挑好了村里适合种植玉米的地。农村种植的地分为水田和旱地,旱地难耕种收获少,但是正适合喜旱的玉米生长。” 徐嫂子夸奖道:“你种的那个玉米卖得真好,居然连官府都亲自来收买,那官员对着你母亲客客气气的,连村长都惊讶,村里好些人都后悔没跟着你一起种玉米呢。” 白雪甜甜一笑:“往后会有县令大力推,村长也会配合,到时候统一听调配吧。真要是能推广,村里能种植的地又会扩大,挨饿的人会变少的,这也是大哥大嫂们的功劳,收留了jerry,让他有机会实地种植勘察。” 客套了两句,这才挥手告辞。 jerry依依不舍:“雪花,再见,记得常回来,明年春种时我等你。” 白雪也要离开,却被肖张的手按住了肩膀。 肖张笑眯眯地说:“有几个问题想问一下杰瑞,麻烦你翻译一下。他是从长安来的吗?” 白雪虽然不理解,但还是帮忙问了一句:“are you from chang'an?” jerry明显僵硬了片刻:“yes。” 肖张步步紧逼:“为什么从长安来到了这里?” 白雪如实翻译,jerry却沉默起来。徐大哥徐大嫂一脸茫然,不懂得局势发生了什么变化。 肖张还有好几个问题,比如,你是哪一国的藩邦人,还有什么亲人? 白雪沉默的片刻没有按照肖张问的那样翻译,而是说:“everyone has secrets, as long as your secrets don't hurt others.”每个人都有秘密,只要你的秘密不会伤害别人就好。 杰瑞感激地看向她,结结巴巴的说:“我的女孩,这世界最纯洁的花成为了你的心灵,你的善良和美丽一样让人沉醉,就像塞纳尔湖畔的春水。” 199 读书问题 肖张一直以来的优势,长得高模样俊,家世显赫,识文断字,嘴甜心细。 后来他孤身闯荡,划掉了家世显赫,凭借自己的能力赢取芳心,也算无往不利。 时至今日,才算真真正正碰上了强敌。 对方是一个有着异域风情的男人,容貌比自己差一丢丢,但嘴甜到了不要脸的地步,而且和白雪有着只有彼此能听懂的语言。 这简直就是抛弃了所有外部条件,放在了天平上,依靠智力的对决。 肖张酝酿了一个早晨,食不知味的吃完饭,主动帮白雪捡桌子。 白雪伸手拿着一个盘子,他便按住了那个盘子。 白雪疑惑地看他,他眸子里深情脉脉。 “众生皆苦,只有你做的菜是草莓味儿的。” “这是一道糖拌西红柿,你怎么吃出草莓味儿的?” 尴尬沉默了一瞬,肖张若无其事的收回手,把叠好的碗筷端进了厨房,看着冒油的碗,实在不想刷。 就在他纠结犹豫的时候,白雪已经先一步,将水倒进盆里开始刷碗。 肖张果断抓住机会,瞳孔神采洋溢着关切:“每天让你干这么重的活,我真的很心疼。” 白雪把手缩回来,“那你来刷碗呀。” 肖张全身上下都写满了抗拒:“我劈柴吧。” 白雪翻了个白眼,给他一个“那你还费什么话”的眼神,接着专注地把碗洗完,拿着抹布忙里忙外的收拾厨房,肖张愣是没找到一个凑上前去说情话的时机。 “姐夫,这个字怎么读呀。”白云抓着脑袋问。 白雪坚定不让弟弟当睁眼瞎,央求李愈写了些字拿来让白云认。 奈何白云根本不是读书的料,十个字认了三十天,倒是都会写了,但不会读,村里连个能问的人都没有。他上镇子上送兔子的时候问过几次,但都记不住,也就不爱在这上面费心思。 陈三娘也不当回事,甚至觉得儿子在沙地上涂涂写写是偷懒,应该勤快地干一些活。 在这种情况下,也就是白雪每月考一回的高压政策起到作用,逼迫着白云咬着牙识字。 肖张虽然自觉是纨绔子弟,不学无术,但身份环境在那摆着,四岁起便有老师启蒙,就算成天睡觉,照着字儿念书是不成问题的。 “这个字念矣,这十个字连起来是,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出自论语,意思是温习旧知识从而得知新的理解与体会,凭借这一点就可以成为老师了。” “姐夫好厉害,这就叫做饱读诗书对吗?可以去考科举当状元郎。”白云的眼睛刷一下就亮了,跟灯泡似的。 肖张不好意思:“只是很简单的,如果你想识字的话,应该用千字文启蒙,接着读百家姓,最后才是四书五经。” 白雪将脏水都倒进了泔水桶里,回过头来说:“原来要这么学,我不清楚,只叫李愈给写了几个字叫他认。” 肖张:“你是想让他走读书的路子吗?那得先给他找个学堂,拿我当例子,四岁发蒙认字,用《千字文》等蒙学书籍。认了字,开始读《孝经》、《大学》、《中庸》,建设基础三观。每天先温习旧书,能背诵串讲则过关。其次《论语》《孟子》建设深度价值观和人生观,七八岁左右要过学、庸、论、孟四书关。先读孝、学、庸,后论、孟,这个先后顺序一般不能颠倒。接着过五经关,《诗经》《尚书》《周易》《礼记》《左传》,读完差不多就十五六岁了,基本上都要下场考秀才。也有一些簪缨世家,清贵名流的子弟会专攻一下礼学,把《周礼》《仪礼》读一下;或者专攻春秋学,《左传》外再合读《公羊传》《谷梁传》。像那些天才,十几岁就遍读十三经的说法还是可信的,基本上都出自于官宦人家。” 陈三娘惊叹不已:“他在说什么?” 肖张那一连串不打磕巴的书名都没听过,十只手都数不过来的书惊天而降,砸的人眩晕。 白云怂的像鹌鹑一样:“我不是读书的料子,我看见那些七扭八拐的字就觉得跟蚂蚁一样。” 白雪坚持道:“那你也得给我认字,至少不能做睁眼瞎。” 白云都快哭出来:“姐姐,那些书你读过吗?” 一击致命。 白雪张了张嘴:“我虽然没读过,但那是家里没条件,我如今给你创造条件,也不要求你考科举,就让你读书识字,上赶着给你花钱,你还不读?” 白云觉得自个儿被好几道无形的光给笼罩住,只能求助肖张:“姐夫,你读那么多书却没参加科举,是不是一点用都没有。” 肖张摸了摸鼻子,好像是。 白雪却掐着腰道:“怎么没有用?我为什么喜欢你肖张哥哥?因为他腹有诗书气自华,你看看他跟地里的那帮泥腿子一样吗?他们饿了肚子只会嚎啕大哭;肖张却会说‘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他们见了花只能夸一句漂亮,肖张却说‘桃时杏日不争浓,叶帐成阴始放红。’以史为鉴,可知兴衰,看不懂史书的人,如何以史为鉴。你喜欢肖张哥哥,想成为他这样的人,他难道像你一样字儿都认不全吗?” 白云被说的一愣一愣,不敢还嘴。 陈三娘推儿子,让他跟姐姐认错。 肖张听见那句喜欢,心里雀跃跟擂鼓似的,紧接着又听见白雪拿自个儿做例子,去对比普通人,想到自个儿享受的那些超凡待遇,名家指点,却只会在课堂上趴桌睡觉,一时间甚是心虚,都抬不起头来。 现在去莫府书房,把书本儿捡起来,是否来得及将自己设纨绔子弟的事实遮掩住? 白雪发完了火,吐出了一口气:“没指望着你考科举,就是不让你做睁眼瞎而已。赶明儿个遇见了喜欢的姑娘,你想同人认识,递上一封情书都要别人代笔,不丢人吗?” 肖张咳嗽了一声:“白云,过来,哥哥教你读书。” 白云如获大赦,赶紧牵着肖张的手跑进了里屋。 200 青春期 最后两个人坐着老孙头的牛车回了镇子上。 晚上四点,天有一点点黑,街市上人影错落,半大孩子还在街角跑着玩儿,老奶奶倚着石壁在搓着衣服,一些小摊位才刚刚支起摊,专门等着不远处修建房屋的工人来吃晚饭。 这种情况下,肖张非说不安全,坚持将人送回店面,在店门口深情款款的说:“这个世界乱糟糟,唯有我心尖干净。” 潜台词的意思很明确,快来我心尖上吧。 白雪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说,“肖张,你知不知道你最近特别古怪?” 深情款款的表象破裂,就像是在极高火的温度下烤裂的瓷器。 肖张僵硬的反问:“我一连串的表现只能用古怪来形容吗?” 白雪想了想,“有点儿像春天的猫。” 发情了。 除非故意装傻充愣,否则一个人刻意的亲近,肯定会被感知道。 帮忙和黏人还是有区别的。 肖张笑了起来:“你认为的不是真相,只是你想那样认为我。” 白雪:“……” 那就变成了,肖张没有像只猫儿一样的发情,只是白雪认为或者希望他那样。 “你这个人推卸责任第一名呀。” “你擅自用一些带有色情方面含义的词语描绘我的行为,难道就没有责任吗?”肖张倒打一耙。 白雪无话可说,点了点头,扭身便要上台阶。 肖张一把将人抓住:“你还没说清楚,为什么那么看我呀?” 白雪想翻白眼,简直就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她恶狠狠的说:“我胡言乱语行吗?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行吗?” “行,你怎么补偿我?” “把婚姻解除,离你远远的,不让我的污秽之心玷污了肖大少爷。” 肖张被气的一笑:“这回你又准备编造什么借口,我跟月牙好上了?我还没活够,可不想莫爷把我掐脖捏死。” “反正你外面儿得有人。”白雪清楚以着陈三娘对肖张的喜爱,要是些无关痛痒的错误,陈三娘说不准还要站到肖张那一边儿。所以肖张必须犯了原则性的错误伤害了白雪,才能让陈三娘彻底抛下肖张。 肖张一口否决:“绝对不行,那我以后还怎么见伯母,怎么带白云出去玩儿?” 白雪烦闷:“你不配合我,婚姻怎么解除?你难道想要成亲?” “我当然不想成亲,我还没玩够,母亲给我定的亲事,都被我想办法搅黄。遨游于世间的大侠,怎么能有家小拖累?”肖张笑了笑,眼底有些苦涩:“结果后来我就真的没家了,成了真真正正的孤家寡人。” 白雪就是再狠的心也不能去戳人家的伤处软肋呀,她放柔了口吻:“别担心的,你迟早会有血脉相连的孩子。” “哼哼,我就知道你对我有想法,都没成婚就想着孩子。”肖张突然来了精神,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我看你长大的,多疼你呀,你要是一定对我有非分之想,我虽然不太赞同,但也不能把你怎么样呀。” 白雪唾弃:“咱们是同龄人,你少占我便宜。” “东家,肖公子……”顾二站在窗边,视线停在了肖张拉着白雪的手臂上。 月牙试图阻止顾二打着两人说话但并不成功,所以就站在窗边看热闹,饶有兴致地看闺蜜陷入修罗场。 眼下不是饭点儿,客人没多少,几个小萝卜头放下捡桌子的工作,都开始探头探脑的观望。 白雪被这么一位围观,本来觉得没什么,突然间脸就红了,掰开肖张捏着自己手臂的手,然后把自个儿怀里的莲花并蒂玉佩拿出来,犹豫了一下,递了过去。 “还你了。” “……”肖张手里拿着还有留有余温的莲花并蒂玉佩,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送出去的东西还会被还回来。 白雪进了屋,顾二立即迎了上来。 白雪:“我走这两天家里没什么事儿吧,你忙得过来吗?” 顾二脑子里都是他抓你疼吗?这几日你们都在一起?你为何还他定亲玉佩?但心里总有自卑作祟,隐忍片刻终究什么都没说,垂着脑袋说:“都忙得过来东家,要是想娘了,不用急着回来。” 人家是订了婚的夫妻,外人能说什么。 “把我说得跟个孩子似的,成天找娘。店里生意那么忙哪好意思叫你们受罪,工资再给你们升一升。” “谢谢东家。”几个孩子七嘴八舌地道谢。 顾二拒绝:“工资给的已经够高了,几个孩子帮不上什么忙的。” 白雪一笑:“这是在暗示我没给你发工资?” 顾二:“我是东家的人,卖身契都在你手里,要什么工资呀。” 月牙在旁边嘿嘿一笑:“顾小哥要的不是工资,要的是老板。” 顾二脸刷的一红,只当总没听见,赶紧就进了后厨,听着一阵乒乓的盆碗碰撞声,显然很慌乱。 “小孩子脸皮儿薄你别瞎逗弄。”白雪去柜台后面翻出账本,走了两天,账目倒是井井有条,生意还是跟往常一样火爆。 月牙:“这两天的帐都是我记的,可能有些纰漏。” 白雪:“谦虚了,莫家的女管事到我们小店里来记账那都是屈尊。” 月牙凑到了柜台边儿,趴在柜台上,鼻子嗅到了八卦:“你和肖张在外边干什么呢?他去你家住了,你俩感情升温了?” 白雪头也不抬地翻着账本:“怀疑他青春期到了,整个人都泛着诡异的躁动不安,强词夺理。” “那就是你俩真暧昧了。” “……”白雪翻账本儿的手一停,倒也坦荡:“有一点。” 月牙拍着柜台:“我就说,肖张绝对对你有想法。就算是暖男顺手帮一帮救一救也就罢了,哪至于还追你家里去?” “从前他挺正常的,还跟我说‘千万别有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以身相许的念头。’只是最近不对劲,许是青春期吧,不必太当回事。” 月牙:“弟弟的爱也是爱,哪能不当回事。这多情浪子专一起来,那才有意思呀。” 白雪犹豫着。 201 扣钱 肖张旷工一天,莫云渊吩咐账房扣他一个月钱。 肖张难得没有急得跳脚和莫扒皮讨论员工保护法之类的东西,那东西是月牙弄出来的。 他只是神不守舍,身体回来了,魂儿还留在了外边。 莫云渊不动声色的说:“扣两个月的月钱。” 账房先生应了一声,在心里怜悯着肖公子。 肖张盯着自个鞋尖儿,好像能看出一朵花,然后幽幽地叹了口气,还是没说话。他正沉浸在自己悲伤的海洋中遨游,才不管外边的俗事纠葛几两闲钱呢。 账房先生叫了一声:“肖小哥,扣你两个月的月钱呢,赶紧向莫爷认个错,往后再别一声招呼不打便夜不归宿了。” 肖张一去不归,莫云渊连夜派人出去打听,敲了兔子店的门,月牙那边给的信儿,说肖张可能是追着小姑娘跑了。 下人带完了信儿还说,月牙姑娘在外生活得很好,正和顾二以及几个孩子一起庆祝中秋节。 莫云渊这边心焦的找人,她那边儿正玩乐,心里一股邪火直接就撒到了肖张头上——你要不是不打招呼就溜走,谁会去问月牙? 男人眼里一旦容下了姑娘,脑子便极少思考,跟着本能办事,办的都是荒唐事。 莫云渊在心底将肖张骂了个狗血淋头,第二日还要扣工资,肖张要是还不当回事儿,就得打半年的白工。 账房先生又叫了一声:“小哥!知不知错?” 肖张回过神来,“什么?不知。我过了年都要十八了,莫爷,你不能总把我拴在裤腰带上。” 莫云渊:“可以,我把你拴你哥裤腰带上。收拾收拾行李,送你回长安。” 肖张:“我不回去。” 账房先生一见气氛不妙,剑拔弩张,赶紧打了个圆场:“要不还是扣工资吧,扣三个月的工资。” 莫云渊薄唇一吐:“半年。” 肖张不以为然:“扣吧。你不给我钱,不就是担心我受不了变故打击,心态薄弱下从此流连于秦楼楚馆,纵情声色。你太低估我了,我撒个娇说个情话,哄的青楼老鸨直叫我干儿子,镇子上有名有姓的花魁姑娘我都一起喝了酒,叫了姐姐妹妹,哪用钱呀?” 账房先生捧臭脚:“肖小哥好本事。” 莫云渊斜了他一眼。账房先生立马缩脖子。 肖张兀自叹息:“所以你们说,白雪那么喜欢我,她怎么就不承认呢?” 莫云渊:“你凭什么说人家喜欢你?” “不可能,她怎么可能抵抗得了我的一颦一笑?”肖张摸着自个儿的胸口:“那天她看着我的眼神能把人心融化,她跳动的胸膛犹如擂鼓,我听得真切。她对我绝对是有真情有意,却不知为何在抗拒。” 莫云渊嫌恶道:“见你这自怜样子,我不仅能理解她的抗拒,还想揍你。” 肖张不以为然,走到书房门口,推开门,对着外边儿大声道:“来个丫鬟,给我端一杯茶。” 不一会,一个不大的丫鬟便捧着茶盏上来。 莫府的规矩,主子要什么丫鬟准备什么,不许提前揣测主子心意。这条禁令自然是莫云渊下的,诡异的人总会下几条奇怪的命令。 肖张接过茶盏,看着那丫鬟,冷不丁的说:“你有些怪。” 丫鬟本来都准备退下,闻言猝不及防的抬头:“哪里怪?” 肖张说:“怪可爱的。” 丫鬟瞬间脸红的像是天边烧起来的彩霞,微微垂首,含羞带怯地看着肖公子。 肖张将茶盏往人手里一推,让人下去。 就像是一个拔x无情的渣男,转眼变脸。 他道:“你看,为色所迷的女人都是这个眼神,白雪那天就这么看我,但她翻脸不认人,欣赏完我的美,转眼就抛到脑后,忘记美色给她带来的快乐。” 肖张觉得白雪就是蜿蜒的山,看着不高,上手一爬却很陡峭,而且爬着爬着就没路,悬在悬崖峭壁上,下不去心痒难耐,爬不上心力交瘁。 莫云渊看完他一系列的操作,额头上青筋直跳,“你们家家训是什么?” “孝道当竭力,忠勇表丹诚; 兄弟互相助,慈悲无过境。 勤读圣贤书,尊师如重亲; 礼义勿疏狂,逊让敦睦邻。 敬长与怀幼,怜恤孤寡贫; 谦恭尚廉洁,绝戒骄傲情。 字纸莫乱废,须报五谷恩; 作事循天理,博爱惜生灵。 处世行八德,修身率祖神; 儿孙坚心守,成家种善根。”肖张张口就来。 他混账事儿没少干,小时跟朋友一起拿金丸弹弓打鸟,偶尔会打到人,再偶尔打到一些权贵显赫。稍微大点儿便开始不学好,跟着孟浪纨绔的子弟一起出去玩,夜游狭妓。赌坊里,画舫上,都有他的踪影。他爹就拎着个棍棒,挨个地方去找,找到了就是一顿胖揍,然后要接受惩罚。年纪小的时候抄书抄家训,年纪大了就站在门口举石狮子。 莫云渊:“背着这样的家训,你内心是否有一些惭愧?” 肖张:“只希望我的父亲祖先惭愧,为他们留下的是没什么用的家训,而不是一本撩妹子宝典。” 莫云渊的血压噌噌往上涨,只想说一个字:“滚——” 肖张拍了拍脑门:“也是,我和您有什么好商量的,您自个那点儿事儿都没摆平呢,到嘴的鸭子都飞了;身边就一个刁蛮女子,对方满脑子都是子凭母贵,拿你当工具人。当搞不清楚女人心思的时候,当然还是要去问女人。”这么一想便通,不再耽搁停留,转身便走。 莫云渊看着他的背影阴森森的吩咐:“传令下去,不许再放肖张回来,我倒要看看他能在青楼住到几时。” 账房先生道了一声是,幸灾乐祸道:“肖张成天招蜂引蝶,如今也遇见了搞不定的女子,还真是报应。男人没用才追着女人身后呢。” 莫名其妙的便有人躺着也中枪。 莫云渊揉了揉自个儿的膝盖说:“你下去吧,另外扣你三个月的工资。” 账房先生:“???”乐极生悲来得也太快了。 202 误会是这么产生的 青楼与妓院不一样,妓院是卖身不卖艺,而青楼里则大多卖艺不卖身,档次上就拉开了。 所以这镇子上只有一家青楼,依着肖大公子挑剔的眼光来看,略差略俗,毫无新鲜。他只在一开始当做闯关似的来逛了逛,就没再来过。 老鸨直骂:“你个小没良心的,不叫你点花茶、支酒,你空手来,竟也来的不勤快。” 这青楼里的规矩,凡初登门,则有提瓶献茗者,虽杯茶亦犒数千,谓之「点花茶」。登楼甫饮一杯,则先与数贯,谓之「支酒」。然后呼唤提卖,随意置宴。赶趁祗应扑卖者亦皆纷至,浮费颇多。 肖张将怀中的一张纸递了上去:“我这几日谱了个曲子,拿来给红袖姐姐弹。” 他略通音律,但还到不了弹琴作曲儿的地步,无非是昔日在长安的青楼里听哪个姑娘弹了一首,凭借记忆找回来,写在纸上。 老鸨接了过来:“要我说你也别在莫府打什么工了,早点来我春意楼,当个琴师,保证你赚得富的流油,还有姑娘们整日陪着聊天说话,不枉你此生呢。” 肖张心想,那样莫云渊绝对会把自己大卸八块,天南海北各处埋一残肢,叫自己永世不得超生。 “我就坐去儿打茶围,等着红袖姐姐叫我。”肖张要去坐着,此刻已有不少人围着坐,青楼中午开,花魁姑娘们确实需要打扮,客人在等待的时候就要比拼才华、聊诗词、赏花品茶,故作风雅,以此来博得花魁娘子的青睐,待会儿能成为入目之宾。 在古代爱情故事里,青楼女子赠送盘产帮助书生上京赶考,等书生功成名就,将她娶回的情节屡见不鲜。然而书生能博得花魁娘子的喜爱,首先就得谈曲论调,吟诗作对,各项基础技能拿得稳,其次还要反应机敏,花魁娘子问什么都答得上来,才能够成为进京赶考书生中的一员。 老鸨一笑:“你饱读诗书,才情过人,哪儿还用打茶围,红袖要是听说你来了,肯定会把其他人撵走只见你一个。不过今儿个红袖生了病,没梳妆打扮也不能弹琴喝酒。” “您就放心吧,我就跟她聊聊天儿。”肖张得和红袖姐姐商量一下,这女子明明心仪自己,却死活不肯坦露心意,又退回自己定亲信物,是何缘故? “聊一聊好,你帮我好好劝劝她,她最近在犯糊涂,生了要走的心思。” 他这便随老鸨上了二楼,布置的还算清雅,就是肖张一打眼看到好几张赝品画明晃晃地挂着,“干娘,有人坑你了吧?那幅吴道子的孔雀明王像是假的,多少钱买的?” “花了我二十两呢,假的?怎么会是假的,你对这个有研究?”老鸨不敢置信。 肖张心想,哪来什么研究,只是真迹在自个儿家挂着,一场大火烧掉了半个角。 两人说话的功夫便到了房间门口,老鸨推门进去笑着说:“我的姑娘呀,你看看谁来看你了,是你心心念念的肖~” 肖张踏进去,便见红袖一身寻常衣裳素面朝天,眼下发青,神色憔悴,但却难掩姿容秀美,犹如在春季末尾的荼蘼花。 而那桌上摆满了饭菜,香气扑鼻,每道菜他都很熟悉。所以视线往旁边挪了挪,看见了立在桌旁一侧的熟人。 他一口气儿没喘匀,险些背过气儿去:“你怎么在这?” 白雪镇定自若:“做生意,你也是吗?” 肖张:“……” 事情要想讲清楚,还得倒退一个时辰。 兔子店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花枝招展,枝粉浓郁,身着艳丽衣服,看不清年岁,她手里拿着浅粉色的帕子,开口就是惯用的捏着嗓子的说话方式:“这位就是白掌柜吧,久仰大名。” 月牙干笑着往旁边指了指:“那位猜是白掌柜。” 没办法,谁叫白雪一看年纪就小,能撑起一个铺子,多少人都啧啧称奇。 老鸨很快就反应过来,堆着一脸笑意:“白掌柜您好,我是春意楼的管事,今儿个来是想求您帮个忙,能不能到我们春意楼去做顿饭?” 顾二直接从后厨探着脑袋道:“不行!” 春意楼那是什么地儿,那是青楼,好人家的姑娘沾上一星半点都是要叫人笑话的。 白雪不容置疑的吩咐:“去厨房烤兔子去。” 顾二不甘心的放下垂帘,接着在后厨烤兔子。 老鸨道:“这个请您过去做饭也不是为别的,就是我们家的姑娘,最近生了病,茶饭不思,好几日水米未进,只说想吃你做的东西,买回去现成的难免会凉,要反复热就不好吃了。我这才舍下一张老脸来求您。也不白求着帮忙,做一天饭给你二十两。” “行。”白雪答应的非常痛快:“我这就去收拾材料。” 她转身就去后厨拿自个儿做饭用的调料,月牙跟进了后厨还一句话没说,她就比划了一下,小声道:“二十两啊!今天就算是你们跪着拦我,我也会一人一脚把你们踹开!” 白雪奔着前去的心思已决,任何人都无法阻拦。 月牙无可奈何的帮忙收拾着调料:“让顾二陪你去吧,不然青楼那地儿真不安全,三教九流云集,只要有钱什么人都能进去,满肚子的坏水,见了女人就走不动道。” 顾二表示同意月牙的建议。 白雪:“不行,马上就要上客人了,今儿个要关了店门,我还去青楼赚什么钱?你们两个把店给我操持好,我去去就回。” “可是……” “没有可是。我种了玉米,让衙门给收了,青楼那样消息云集的地方,老鸨不可能不知道。她既然能请我过去,就能保证我安全,否则青楼还不天天让人砸场子?”白雪说话的功夫已经收拾完了,调料装到了一个兜子里,系在身上便出了门。 她跟着上了老鸨的马车,一路晃晃悠悠地前去青楼。 后厨的菜色较多,很方便一展身手。 等着酒菜上桌,盼望着这个绝食三天的女子能够尝一口。 老鸨好声好气的说:“我的姑娘呀,给你买回来你嫌东西凉了不吃,如今把大厨给请了过来,滚烫的饭菜可吃两口吧,不然身体真就吃不消了。” 憔悴的花魁娘子看了老鸨一眼,“妈妈要是肯将卖身契还我,我肯定吃。” 老鸨不禁生气:“你是我带出来最漂亮的姑娘,可怎么办最糊涂的事,我是那种克扣女儿的妈妈吗?看看你那些姐妹,她们给哪个富户当填房,给哪个官儿当妾,嫁的时候我还给陪点嫁妆呢。到了你这儿竟是要自赎去嫁给一个穷书生,我如何能不拦着?” 花魁娘子道:“郎君有不世之材,只是还没时机而已。” 老鸨呸了一声:“真有才学,怎么没考中状元?红袖,退一万步来说,你就算是真的相中那些穷书生,想将来当官太太,那也不能压在一棵树上。你同他们好,挣一些钱财,在做两个花前月下的约定,等着他们真中了科举再回来迎你,也省得你冒着极大的风险呀。” 花魁娘子抹起了眼泪:“我和他岂是那般虚情假意?” 老鸨气得一甩袖子,转身就走:“都是官场上的人,谁还有那么多真情,真跟他走了,将来有你哭了。”摔门而去。 屋内安静,只有花魁娘子低低的啜泣声,白雪在旁边看了这么一场热闹,实在不知哪里是适当的机会能说句话。 白雪看见桌上放着的筷子拿了起来给红袖递了过去。 她略有些歉意地对白雪说:“抱歉,因为我的任性把你折腾来了。我其实就是故意不吃东西,又找茬说只吃你现做的饭。” 白雪一听这里面就有故事,但凡涉及青楼女子,总少不了情爱。 “你要跟我倾诉一下吗?我是意外闯进来的人。” “我有心上人,想要自赎,妈妈掐着卖身契,死活不放我走。”红袖黯然的说:“郎君哪里都好,模样英俊,能文能武,更是拉弓射箭救了我。可他身世悲惨,少年父母双亡,寄人篱下,虽在高门显贵,但只能做仆役的活,工薪微薄,我便想要自个儿赎身,陪伴他去长安。” 白雪:“……”她的心上人听着有些耳熟。 白雪试探性的问:“他是长安人?” 红袖点头,轻叹道:“若非家庭变故,他不会来到这个地方,我也不会遇见他。他答应我一定会考上科举,风风光光的娶我进门,可我想过了,就算是不风光我也愿意跟着他。从来都是我谈笑卖唱,他从前为了哄我甚至愿意捏着嗓子唱曲,如今忧心下嗓子都哑了,定是因为愁我不能长伴左右。” 白雪在心中呐喊,不是,他嗓子哑了是因为有伤,姑娘,你擅自加戏了。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老鸨在前,肖张在后。 两个人打了个照面,白雪在心里骂了声人渣,泡姑娘还让姑娘自个儿赎身,她深吸一口气,道:“你们先谈着,我先走了。” 擦肩而过时,犹豫了片刻,停下脚步拍了拍肖张的肩膀:“需要钱跟我说,大家都是好朋友。” 203 顾二表白 白雪从老鸨那儿拿了钱,去厨房收拾了下东西,就回了店。 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抓住了月牙的手,说:“我就说暖男来者不拒,四处送温暖,以为自个是佛光能普度众生的。” 月牙:“发生了什么?你在青楼撞见了肖张?” 白雪:“岂止,他和一个花魁娘子好上了,没钱给那娘子赎身,就让人家自个儿自赎。我怀疑肖张都没有安置花魁娘子的地方!” 月牙眉头微皱:“这应该不可能,是不是有误会。莫爷最排斥青楼女子,肖张没那个胆子去挑战。” “我听花魁娘子说的,看肖张过去找的,怎么可能有错?如果有错,那就是肖张撩得花魁娘子春心萌动,却没有给对方赎身的意思,可怜的姑娘却会错了意,甚至不惜拿出自己积攒多年的钱财,就为了和他在一起。”白雪心里痛了一瞬,语气也很糟糕:“他有这种本事。” 月牙看着神态低落的白雪,赶紧伸手拍了拍人的后背,说:“那你就等着吧,他摊事儿了。莫云渊最讨厌的就是青楼女子,我这就回去告一状,肖张他完了。” 月牙擦了擦手,脱下了身上的围裙,便要回莫府给自个儿小姐妹撑腰出气。 白雪却是一把拉住了她,从后边抱住了人,闷声说:“算了,别去了,我没那个资格,定亲的玉佩也已经退给他了,而且一开始就说好了是他帮我躲避催婚,只是后来……” 后来少年突然浑身发光,带着勾人的笑,眸子里仿佛有一片汪洋大海,让人沉浸。 她的确被撩拨的心动,理智又告诉她肖张绝非良人,所以从未开始过,也就不需要一个难堪的结尾。 她深吸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个笑:“我现在可以确切的说,我和肖张是不会有结果的,我刚才问了一下,一个花魁赎身至少要三百两,我要是跟他好了,将来左一个花魁,又一个花魁,我赚多少钱都得赔进去。” 月牙回过身来,摸着她的脑袋:“古代的狗男人就是这样,正大光明的三妻四妾,要不咱们两个在一起百合吧?” 白雪知道她在开玩笑,刚要笑闹,就听见身后传来铿锵一声。 顾二蹲在地上,赶紧捡碎裂的杯子。 顾三儿探着脑袋问:“什么是百合?” 孩子的天真把气氛推向了更尴尬的境地。 顾二将碎瓷都扔到了垃圾箱里,顺手将装满的垃圾袋绑起来准备扔出去,并不是说这个时候他还真有收拾垃圾的心情,只是需要一点动作来缓和他僵硬的大脑。 在拎着垃圾袋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终于大脑和身体衔接上,鼓起勇气回过身来:“东家,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倒垃圾?” 这年头倒垃圾都要邀请个人吗? 白雪愣了一瞬,点了点头。 两人就这么上街去到指定的扔垃圾地点,将布袋里的垃圾倒出去,剩下的布袋还要拿回去洗一洗接着用。某种角度上来说,顾二算是个持家小能手。 “东家,你的婚事做罢了?” “做罢了,你不用安慰我,和肖张没什么。他当初以身犯险,我想着和他定亲将来成了寡妇也挺好,不然满十八不嫁人,还得去蹲监狱大牢。” 顾二手心出汗:“原来东家是嫁谁都行。” “也不是,至少得知根知底儿人品不坏。”白雪随口说着。 顾二脚步一顿,白雪跟着他的步伐下意识停下,两个人的视线对上,顾二身高体壮,从上至下看着白雪,那张略黑的脸上神情严肃,又很忐忑,说话的时候低下头去:“那我算知根知底,人品不坏?” 他拉扯着一堆弟弟摸爬滚打,当爹又当妈,骄傲又自卑,从身上长满刺的刺猬变成了白雪跟前听话的大狗,脑袋都低着,生怕白雪摸不着。 白雪惊讶,这是被表白了?她第一反应是开玩笑:“不想打工了,想当老板?” 顾二十分郑重:“我永远都是您的长工。” 白雪犹豫了一下回答道:“你及时的表白让我对自身的自信重新燃烧起来,还挺高兴,但有一点我要说明,退亲这种事情对其他女子而言可能是晴天霹雳,与我而言不痛不痒。你要是想帮我解围的话,大可不必,我真没当回事。相比之下,我不希望你草率的将自己当成谁的创可贴,因为不仅拿你当长工,还当亲人,我希望你能幸福。” 顾二说:“你的一句话、一个眼神、一点想法创造了我,站在你面前的我,是因你存在的。我仰望你,崇拜你,喜欢你,你好像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目标,就算追不上,过程对我而言也相当美好,追逐你就是我最大的幸福。” 他的表白一次比一次诚恳,一次比一次炙热,直率的不容人忽视。 白雪犹豫着,嫁人是她无法回避的问题,知根知底总比外人强吧,顾二再怎么荒唐也不至于花三百两去赎一个花魁。 顾二又说:“月牙姐姐喝醉了酒,总是不断重复尊重两个字,你想要的也是这个吗?我会做到尊敬你,重视你的。” 白雪真的很心动,“但我可能会拖到将要十八岁才会成亲。” 顾二露着白牙齿:“在此之前我会当一个好长工的。”他还主动推后了一步:“和东家保持距离。” 白雪被逗得一笑:“你是个好孩子。” “那将来和我成亲。”顾二的额头冒汗。 白雪笑了笑,刚要答应,身前传来阴森森的一声。 “白雪,我要去衙门告你,一女许二夫。”肖张抱着肩膀站在不远处,大声地背诵着法律条款,引得来往人侧目。 白雪上前推了他一把,让他闭嘴:“大街上的你别瞎胡闹。” 肖张悠悠的说:“那你拒绝他,我就不告你,否则你就要蹲监牢。” 白雪:“我还你玉佩了。” 肖张:“还有我的精神损失费,三百两。或者你把玉佩收回去……”话还没说完,白雪突然暴怒,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 “做梦!败家子还想诈我的钱,去赎你的相好!” 204 误会解除 店铺里,四个小孩收拾完最后一桌客人留下来的残局,得到了休息的空挡,一窝蜂地跑到店外去玩。 顾二在后厨烤着一只兔子,时不时的往外看,注意着场中动向。 那三个人围着一张桌子坐,肖张拿着冰凉的铁勺子贴在自己的额头上,尽量消去红肿。 月牙啧责道:“这小脸儿嫩的,感觉你遭了多大罪似的。” 白雪捂着额头,心虚低头:“我就是轻轻的碰了一下。” 肖张没好气儿道:“你那叫轻轻吗?你那叫做下山猛虎的一爪。” 白雪还想再给他一爪,把人打昏,拖到厨房,做成人肉包子,从此开启了黑店的不归路。 肖张漫不经心的说:“除非,你玉佩收回去,我既往不咎。” 白雪:“收回去难道要嫁给你不成?死都不嫁你。” 肖张眼睛一瞪:“嫁给我还委屈你了?!连死字都用上了,我就这么上不得台面。” 白雪想到了左一个三百两右一个三百两,目光坚定:“是我家境贫寒,实在高攀不上。” 肖张被气笑了:“白雪,我不明白,游戏刚开始,为什么我莫名其妙的就被判出局?” 月牙咳嗽了一声:“好了,现在听法官的调配。现在谁是原告?谁是被告?” 肖张:“我肯定是原告,白雪擅自单方面退我亲事,并拒绝进行赔偿,还对我进行人身攻击。” 白雪:“我是说过大家都是朋友,缺钱可以管我借,可你要赎花魁娘子的三百两不能都让我出来呀,我哪有那么多钱!” 肖张一脸震惊疑惑:“什么?” 月牙好奇道:“我也纳闷儿了,你是活腻歪了吗?偷偷去青楼也就罢了,还敢赎青楼女子?莫云渊怎么允许你苟活到现在?” 肖张指天发誓:“我真没活够,哪有那个胆量。” 月牙:“白雪真不是我向着肖张,我是觉得他没这个胆量,莫云渊对青楼女子的忌讳就像是水火不容的天敌,杨贵妃她娘是青楼歌姬。” 肖张:“孤陋寡闻了吧,故事不是这么讲的。是这么回事,被我弄死的那个杨国忠年轻的时候在青楼里有个相好,叫做云英,两人珠胎暗结生下一女。因为杨国忠的正牌夫人善妒不容人,这青楼里的母女就一直没能进府,杨国忠甚至没法安置二人,只能将二人留在青楼。但我觉得这都是托词,那个狗男人就是没把这母女当回事,转眼抛到脑后去了。直到很多年以后,咱们的皇帝陛下微服私访不去贫民窟,反而去了青楼看看失足妇女们的生活是否有保障,他就在那,碰到了刚刚挂牌的杨锦衣。” 月牙托着下巴问:“两人一见钟情,就这么好上了?” 肖张嗤笑一声:“怎么可能?当时有好多客人诗词歌赋聊得畅快,大名鼎鼎的风流才子陈探花在行列之内,一首‘对酒问人生几何,被无情日月消磨。炼成腹内丹,泼煞心头火。葫芦提醉中闲过。万里云山入浩歌,一任旁人笑我。’直接就博得了杨锦衣的欢心,她把包括皇帝在内的其他客人都打发了,只留了探花郎……” 肖张说着,想起来两位听众,一个是姐姐,一个是小姑娘,就含糊不清起来:“弹了首曲儿。” 月牙、白雪:“……”呸,信你才有鬼呢。 肖张讲:“堂堂皇帝就这么让人打发了,心里肯定不甘心,毕竟很丢人。然后第二天就展开了报复,拿着陈探花的诗词说事,讲什么‘万里云山入浩歌,一任旁人笑我。这是有归隐之心,那朕就成全你的渴望,让你纵情高歌,进入万里云山,回归到大自然的怀抱里去,任凭怎样的嘲讽讥刺或不能理解,你千万要听之任之,由它去吧!’睚眦必较,太小心眼儿了。反正陈探花的官路是到了头,让杨国忠倒是看到了世态转机。他当时还不是丞相,而且正焦头烂额的面临着丢官弃职的处境,打听出事情后,便赶紧将自个儿女儿接回来,请了教养嬷嬷好好教导一番,送进了宫,从此开始了这杨家父女祸害朝政的日子。” 月牙叹了口气:“这就是我和莫云渊艰难日子的开始,这个贵妃忒不是东西。” “所以莫爷对青楼女子十分厌恶,我断然不会触他眉头,你在外肆意造谣我,精神损失费的价格要提高。”肖张信誓旦旦的说。 白雪没想到是自个儿闹了个乌龙,一时间还挺心虚,小声辩解道:“那你还去找红袖,红袖还说心上人是长安人。” “长安人可多了,莫爷也是,你怎么不说他要赎花魁?”肖张步步紧逼。 “因为他不会拉弓射箭,红袖说了,心上人是‘少年父母双亡,寄人篱下,虽在高门显贵,但只能做仆役的活,工薪微薄。’不是你吗?”白雪觉得字字句句都在指着肖张说。 肖张:“我有一个好办法,你现在就跟我去一趟花楼,咱们两个直接问她的心上人是谁。” 白雪:“还是算了吧,我怕被打出来。” 肖张:“看看,你都没底气去赌一把,可见我是清白的。我得说一说你的行为,你不向我求证,自个儿胡思乱想瞎补脑,刚才要不是我到的及时,你就要答应顾二了!” 月牙不知从哪儿摸到了一把瓜子,咔嚓咔嚓地嗑着:“顾二终于表白了,小男孩儿很勇敢,值得表扬。我闺蜜就是这么有魅力,追她的人一大把,肖张你敢逛青楼,分分钟让你出局。” “月牙姐姐,你站谁那一边?” “中间。” 肖张将玉佩塞回到了白雪手里,说:“婚姻是头等大事,别草率的做决定,这块儿玉佩你留着,多出去见见世面,最后你会发现还是我好。到时候你拿着玉佩来找我,我最起码能供你一顿饭。” 白雪:“……”他这个人是真不着调,她想把玉佩甩在对方脑门上,但最终没那么做。 大概是因为玉佩上有些汗,肖张并不如他表面上那般从容淡定。 205 凶杀案(一) 从这天谈话起,白雪获得了久违的安宁。 肖张不再莫名其妙的撩她,而是乖乖的退出了视线。 顾二言辞切切的表白后,就恢复了若无其事,退回了长工的位置。 白雪本来以为自个儿要焦头烂额地来处理这层三人关系,却不想两个男人各退一步,避免了她的难堪处境。 月牙感叹:“这两个男人都不错,我觉得哪个都挺好,看来我也可以寻找一下第二春。就算不成亲,也可以谈谈恋爱嘛。” 白雪忽然疑惑:“为什么我十八岁不成亲就要遭受惩罚,而你早就过了年龄。” 月牙用看弱智的眼神看着她,微笑道:“傻姑娘,因为我是奴籍呀。” 要么十八岁成亲,要么卖身为奴,人生就只有这两种选择。顺带一提法律很公平,男子同样有十八岁约束,残疾人除外。 “我问了顾二,去年官府人口统计,他录了地方籍,填的是元鼎元年的出生日,也就是说他今年十七岁。肖张也是这个年纪,所以你不用着急,一年后在他们中间做个选择就行。” “一年后我才十六,高二的年纪,万恶的封建社会,需要共产主义来洗礼。”白雪咬牙切齿的说。 月牙附和:“我们必须要高举共产主义旗帜,推翻万恶的封建社会,不如就从县衙开始。” 话音刚落,门一下子被推开,早上八点还不是营业时间的,大家正在打扫卫生,客人突然造访。 顾四奶声奶气道:“欢迎光临。” 两名官差走了进来:“谁是白雪呀?跟我们走一趟吧。” 白雪腿肚子一打哆嗦,这是古代没错,没有窃听技术和人体芯片定位技术,他们应该不会上一秒知道自个儿有意谋反推翻衙门,下一秒就来捉拿自己。更何况推翻衙门的口号是月牙喊出来的,干嘛找自己? 顾二作为店里的男人,当仁不让地走上前来,“两位大人好,不知道找我家东家有什么事儿?” 其中一个官差说:“她是不是再三日前曾经前往春意楼做饭,还和红袖单独相处过。” 白雪心底有一股不安,回答道:“是,不知发生了什么。” 官差道:“春意楼花魁娘子红袖在昨晚毙命,依照惯例带回去询问而已,县令来之前嘱咐二人别吓着白老板,所以白老板可以放心。” “霍长歌还是很靠谱的,有他在你不必害怕,回答完了话早去早回,回不来我就去莫府找人捞你,放心吧。”月牙成为了坚实的后盾。 白雪点了点头,跟着人往出走,但心情有些复杂,三天前还是个活蹦乱跳的人,如今居然死了,官差找人问话,显然不是好事。 “红袖是绝食饿死的吗?” “……” 两个官差对视一眼,交换了意见,其中一个道:“告诉你也无妨,反正她是死在了闹市区,基本上都传开了。她不是绝食,是被人勒死的。” 白雪:“好残忍。” 官差道:“谁说不是,那么漂亮一个姑娘,死的那叫一个惨,脖子被勒的变形,面部紫青色,眼睛凸出,我看了一眼都怕晚上做噩梦。” 可能是因为霍长歌提前嘱咐了一句,两个官差默认白雪没嫌疑是自己人,再加上小姑娘模样漂亮,主动问话基本都有回答。 白雪拼凑出了事情大概,昨天晚上红袖彻夜未归,第二天早上被发现在十字街的东档口一个胡同里,靠着墙坐,脸被划破,上面写着一个字,贪。 周围的人发现后,看热闹的心思胜过一切,通通跑过去围观,无数双脚在周围移动踩踏,一点儿有用的线索都没有。 衙役说,霍长歌在忙着玉米的事情和商人谈判,突然冒出来一个残忍的凶杀案,而且闹得人心惶惶,他的心情非常糟糕,急着破案呢。 和红袖有关的人员都被叫到了现场,所以白雪不出意外的遇见了肖张。 两人都在一个等候厅,里面有不少人,都是最近见过红袖的人,排队等着询问。 问题无非就是,为什么见红袖,见了人说了什么。 白雪答得很顺利,没有任何问题,签字画押,可以提前离开,但她磨蹭着没有走,想听听肖张和红袖都说了什么。 结果肖张支支吾吾答的并不好,前言虽然和后语搭得上,但一推敲就发现有不对劲儿的地方,被主簿列为有重大嫌疑,言辞审问。 肖张沉默的片刻,给主簿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扭头看向白雪:“你的问题已经结束了,先离开吧。” 白雪撇了撇嘴,不想让我听,我还不想听呢。 她退了出去,官差没有让她走,而是带去了别的地方。 她迈进门口便看到了正在奋笔疾书的县令大人,以及桌上厚厚的案卷档案等等。 “大人。” “嗯。” 霍长歌随口应了一声,并没有抬头,大概过了一刻钟,他才后知后觉眼眉一抬,望见了静静等待的白雪,说:“不好意思,我在写有关死者的事项,要呈报给城里。” 白雪道:“没关系,反正我也没有急事。大人找我有事儿吗?” 霍长歌道:“有事,官府和几个商人商定了种植玉米的地区,想找你看看土壤是否合适。” 商人们自然是前期投钱,玉米好赚了钱,他们跟着推广,能从衙门手里分利。玉米赔钱,那就是商人赔了,没衙门没什么事。 说来说去还是当官的好。 白雪就土壤说了一番,霍长歌奋笔疾书的记录。 大约又过了半刻钟,主簿手里捏着一沓文件,气势汹汹的走了进来:“大人,备注已经录了所有人的口供,现在看来这个叫做肖张的人非常可疑。他声称,来到青楼见红袖的目的是为了向红袖讨教怎么博取女人欢心?但我问他心上人是谁,他又死活不说,我觉得就是胡编乱造的。而且他昨天晚上没有人能证明他的去向,他自个儿说昨晚是在莫府门前的大树杈上喝酒躺着,一晚上都没下树,听着荒唐,很可疑。” 霍长歌拿起一个湿帕子擦了擦手:“不用再管这个肖张了,他不是杀人凶手,是我的朋友,他的心上人在这坐着呢。” 肖张要死要活的瞒着,结果都被主簿给揭露了。 白雪抿了抿唇,没压住,还是勾起了一抹笑。 206 凶杀案(二) 肖张坐在县令的办公室里,整理了一下自个儿的衣领,他穿着一件黑色的粗布劲装,干练的打扮,减少了桃花眼带来的轻挑。 但他一开口就都暴露出来:“你这个主簿跟长安县那个和稀泥的县令有的一拼,简直就是个冤案制造者,我现在深刻怀疑你们大牢里面怨气冲天,午夜梦回,怎么就没个冤魂站在他床头抽他一巴掌呢?当然我是不会舍身取义当那个冤魂的。” 霍长歌揉了揉自个儿的眉心:“涉及刑事案子卷宗,我都是亲自批阅,不会有冤假错案。近日我在忙着和商人协调玉米一事,实在抽不出空,才叫他主审的。你既然嫌他不行,那就亲自上,我给你特别调令,你将此事查明白。” 肖张谈了谈自个儿翘起二郎腿,靴子上面的灰尘:“我看上去很闲吗?” 霍长歌:“你被莫爷关在府门外,已经两日没进屋了,我也不知你闲不闲,就知道你无处可去,无事可做,已经在树干上把树叶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肖张顿时觉得有些丢脸,拿眼睛去扫白雪,坐姿不像方才那般大大咧咧,调整了下来掩饰自个的尴尬:“我那是合理的向莫云渊提出抗诉,并且学习古人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不动不摇的在树上暂住表明自己的立场。” 霍长歌:“的确是学习古人,已经学习到类人猿了吧。月牙总说人是从猴子变的,我当她胡说,没想到你却帮她验证这是真的。” 事实证明,冷嘲热讽和不着调是没办法尽快解决一件事情的。 白雪弱弱的开口:“你好像很忙,需要我帮忙吗?” 霍长歌眯了眯眼睛,果断的一点头:“需要,你帮我查案吧。” 白雪猝不及防听到这句话,惊愕了一瞬,她的意思是问玉米的事情自己能否帮忙。 肖张也感到奇怪:“你让她查案?” 霍长歌轻飘飘道:“你要帮忙吗?” 打蛇打七寸,掐的很准确,县令大人不愧是县令大人,站得高看得远,采用迂回政策,抓住了肖张给他卖苦力。 霍长歌把仵作初步的判断记录扔了过去,肖张和白雪看了一下资料。 白雪看得懂繁体字就是看的眼睛疼。 肖张只以为她看不懂,便念了出来:“死者名叫红袖,女子,今年十八岁,是春意楼的花魁,无父无母,尸体被发现在闹市区十字街东路,老胡同的一条小路里。尸体脖子处有勒痕,死因是窒息,脖颈处的磨损不严重,应该是较软的布条,死亡时间是晚上十点到十一点间。” 白雪有些发懵:“大晚上她出门做什么?” 肖张不知道怎么向小姑娘解释这个道理。 白雪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外卖?” 青楼里的姑娘被点个名儿叫出去也是有的,不过像花魁这种被捧起来的姑娘很少外出。 肖张一时觉得她形容的挺贴切,所以格外的羞,在她的脑门上拍了两下,严厉警告道,“胡言乱语会被大灰狼叼走。” 白雪拍开了他的手:“你就算不拿我当成年人,也不该拿我当六七岁的孩子。为什么结论上面写的是抢劫杀人?” “因为她身上所有的东西都被抢走了,凶手还在她的左脸上用尖锐东西刻了一个贪字,主簿怀疑,红袖遇上劫匪,对方抢劫红袖不给,于是才将人杀死,并且刻了个字,指红袖爱钱不爱命。”霍长歌抬头回答了一句,然后说:“你们两个出去,我要做规划了。” 霍大县令要安静,两个新鲜出炉的顾问就被撵出了屋,两人犹如无头苍蝇,除了仵作早先提供的一份资料,还有就是霍县令开的一张顾问条。 白雪兴致勃勃:“咱们先去哪查?” 肖张要更冷静:“在查案之前,咱们得先明白,咱们两个的身份。” 白雪:“明白呀,皇帝跟前儿监督百官的御史。” 肖张嗤笑:“你可真看得起咱们两个,还监察百官的御史,我看就是个传旨太监。” “太监也是有名有姓的职业,你不能搞歧视。” “咱们这一次比太监还不如呢,这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肖张对于顾问一活嗤之以鼻,但干起活来不含糊,拉着白雪先去停尸房看了尸体。 小镇子上出不了几起谋杀命案,停尸房就停着那么一具尸体。 这么一起几乎是惊动了所有人,人心惶惶的,需要尽快破解。 仵作见了肖张,一个身着粗衣麻布都掩饰不住英姿勃发的少年,有些纳闷着,死气沉沉的地方怎么会出现这么个人物? “你是?” “我是霍县令的朋友,临时被聘用为顾问,来查红袖死一案。如今是来检查一下尸体的,劳烦让我瞧瞧吧。” 仵作自然同意,肖张刚往前走两步,白色的盖子还没掀开,就听身后传来一声:“肖小兄弟。” 主簿大腹翩翩地走了进来,一上来便嘘寒问暖:“小兄弟,真是不好意思,我之前糊涂了,还拿你当起了凶犯。” “没关系,反正我的身份也换了,从前是嫌疑人,现在是缉拿嫌疑人。”肖张笑眯眯的说。 “可辛苦你了,不过这案子我破了。”主簿得意的说:“一个妓女有仇有怨的无非那两家,既然肖兄弟不是,那另一个也就浮出水面了。” 白雪没想到自个儿还没过一把侦探眼案子就破了,疑惑道:“谁呀?” 主簿道:“老鸨呗。经过各方调查得知这红袖想要赎身,筹了二百两银子,这也是一般花魁赎身的价格。但她忽略了一点,她才刚刚当上花魁,不出半年,摇钱树没赚够钱,老鸨怎么可能放人走?老鸨一直不让,千方百计的阻拦,奈何红袖死了心要走。老鸨最后无计可施,便痛下杀手,并在对方的脸上刻上一个贪字,就是在骂她当了妓女还惦记着从良,太贪心了。” 白雪陷入沉思,总觉得好多地方都不对。 肖张笑了笑:“不对。” 207 凶案现场(三) 肖张问:“老鸨求财,把人杀了对她而言有什么好处?” 主簿呆了一下,尽量找出合理解释:“兴许是一时激愤,冲动下作案。” 肖张摇头:“如果我心情激愤被触怒下杀人,会用刀子棒子至少要见血,或者干脆是身边有什么抓什么,因为突然发了会儿,没能提前准备武器。但死者死于勒死,慢慢如水流淌过般死去。凶手甚至还能冷静地刻一个字,手都不抖。说明杀人凶手是提前选好了工具,甚至想好了在她脸上刻什么字。” 主簿张了张嘴,心态有些崩,那豆粒儿大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老鸨不是凶手?”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她是凶手?现在凶器没找到,人证物证一概没有就要给凶手定罪,大人,太草率了吧。” “那你说凶手是谁?!” 肖张手一摊:“不知道。我刚要验一下尸体,您就跳出来了。” 主簿的脸怪阴沉的:“肖小哥不知在哪高就,能被县令聘用来查,说起话来井井有条的,还会验看尸体。” 肖张嘴上跑火车:“花花公子,别欣赏我,没结果。” 白雪不耐烦听他二人打嘴仗,直接掀开了白色的遮布。 骤然看见一具尸体,即便是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忍不住干呕一声冲了出去。 在电视上看见真人扮演的尸体,和直接看死人的区别太大,尤其是红袖睁着一双眼睛,死不瞑目。 她漂亮的脸蛋上多青紫肿胀,皮肤有出血点,眼膜血迹点点,甚至连在一起,整个发肿。耳朵和鼻下都出血,眼球和舌尖突出,浑身上下弥漫着一股浓厚的酒味,和一股难闻的恶臭混合到一起,但衣服整体还算干净,只有袖子底部和身下的衣服脏,鞋底儿比较干净,未见尘土。 肖张看了两眼,见她双手洁白如玉,未见伤痕,指甲也整整齐齐,问仵作:“可从她尸体里检查出毒素或者是迷魂药?” 本着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的心态,仵作一直缩在角落里,尽量减低自己的存在感,听到问话才木然的去拿了银针,照着红袖的喉咙扎的进去,来回转动两下再抽出来,阳光下银针一点颜色都没变。 主簿像是抓住了肖张的弱点,急急忙忙的说:“小兄弟是查案的,那小姑娘是怎么回事?怎么查案什么样的还能带小姑娘呢?” “那是你们家县令钦点的查案人员,我才是进来凑热闹的,有问题找县令大人吧。”肖张撇了撇嘴:“你也别再找我的茬了,咱还是先把案子办了吧,麻烦你去把老鸨放了。” 主簿不甘心,但实在找不到老鸨是杀人凶手的理由,只能点了点头。 肖张又说:“放出去的时候记得说,因为没凶器,所以不能给他定罪。” 主簿地眼珠子转了一圈:“你这是想要杀人凶手,把凶器拿出来嫁祸老鸨?” 肖张打了个响指:“你可真聪明。” 主簿得意洋洋道:“我到时候派人严加防范,一定会将这个杀人凶手人赃并获的。” 肖张没太抱希望,但虚伪地夸奖着:“如果主簿大人能够将凶手人赃并获,也就没我什么事儿了,案子破得快,县令大人一定会很高兴。” “唉呀,也是有你一点功劳的。”主簿一副已经抓住凶手的欢喜样子,匆匆地出了停尸房下去安排布置了。 肖张笑了笑,像是看到了什么顽皮的孩子,可笑的动物,慢条斯理的走了出去,眼睛往旁边一撇,就见白雪正扶着栏杆不断干呕,倒是什么都没吐出来。 肖张抽出帕子递给她擦拭嘴角,“我本来是想将你支出去再验尸的,你倒是够莽。” 她萎靡不振:“从前家中大旱,饿死不少人,我还帮忙去给收尸呢,结果看见了她,感觉完全不一样。” “那个时候你只有悲伤,现在你只有恐惧。就算是看死人,也是要看情况立场的。一个青楼花魁惨死,简直就是灵异鬼怪小说里复仇女鬼的标本。” “你一点都不害怕死人?”白雪擦拭完嘴角,直接将帕子叠好揣进了自个儿怀里。 肖张耸肩膀:“怕呀,但不怕红袖,她是女子,红粉骷髅也与其他骷髅不同,要更加漂亮。” 白雪面无表情地将帕子拿出来砸在他脸上:“早晚死在你风流上。” 她扭身就走,肖张蹲地上把帕子捡起来,后追了上去。 两人去了案发现场,那条暂时被围起来的胡同,还有一个官差看管,肖张表明身份得到了进去检查的权力。 这就是个有些老旧的小胡同,墙体斑驳,沿着墙边有一条臭水沟,地面是土道,走起路来尘土飞扬。 红袖倒在另一侧,官差在收敛尸体的时候,已经用白色的墙粉勾勒出了人倒下的身形。 肖张端着下巴站在那好半天,扭头一看白雪:“我大概捋出一点头绪。” 白雪不理他。 他道:“你问呀,你不问我,我直接说出来,不能彰显我的神秘莫测。” 白雪还是不理他。 肖张:“从前有一个叫做肖张的英俊青年去刮胡子,可刮胡店的人很多,他排很久的队才轮到他,可理发师半天都没有帮他理,他就很委屈的说:你理理我吧。” 白雪:这个家伙所有的技能点是不是都点在了喋喋不休和撒娇上面? 倒是守在一旁的官差忍不住问了一句:“怎么个头绪啊?说来听听呗。” 肖张整理了一下衣领:“我只讲给漂亮的女生听。” 白雪翻了个白眼,说:“红袖除了脖颈上,其他地方几乎无伤,双手指甲干净,衣袖只有倒地部分沾染尘土,脚下干净,和这个肮脏的小巷子一点儿都不符。她是被人弄死之后带到这个地方放置,这里不是第一现场。” 肖张:“……”想装逼玩深沉,结果被白雪抢先说破内容。他无奈:“你看了一眼就出去吐,怎么记住这么发现细节?” “女人看女人,就只看细节,只要对方够别致,看一眼能记一辈子。” “厉害了。”肖张说:“我这还有个信息,红袖没有中毒,也没有被迷晕,再加上身上酒味儿那么重,她死前很有可能在和人喝酒。没有挣扎,是因为喝的太多,昏睡过去。” 两人对视一眼,白雪:“重点还是昨天晚上点她的客人。” 肖张问那个衙役:“你知道昨天晚上的客人是谁吗?” 衙役点头:“知道,是齐郎君还有赵郎君,他们两个都是县令大人的贵客,暂时居住在县衙别院。昨个晚上在云楼喝酒,据说本来也邀请了咱们大人,但大人临时有事儿去了莫府,就没参加。” 肖张听完,怅然若失地吐出一口浊气:“姓霍的果然在挖坑,咱们两个三天前和红袖见过一面,哪至于叫到县衙来问。他分明是早就觊觎你我,让咱们两个替他受难——他怀疑他自个儿的客人,又不好亲自查,只能交给主簿,偏偏主簿是个蠢货,不敢去招惹那两位县令客人,竟往青楼里的私人恩怨上联系。霍云渊让我插手是在敲打主簿,让他认真查案,我看蠢货是没明白过来,还在和稀泥。所以最后还得是我来查,他真是好算盘。” 白雪没想到背后还有这么多事,想了想说:“你明白他干什么也没好到哪儿去,你们玩儿政治的心都好脏。” 肖张严肃的说:“不过就算他不算计我,我也要为红袖查出真相。我倒要看看谁在她本就不容易的生命里雪上加霜。” 白雪看着他,少年英俊的面孔写满了坚韧。 肖张不着调的时候,就像是漫不经心生长着的一朵玫瑰花,完全不在乎身后是悬崖峭壁,枝叶舒展,花瓣美丽,至于能开几时,是否会被风吹落,他完全不在意。 那股纨绔子弟独有的对生命的漠视,并非发自本意,和他的读书学问一般,是环境造成的。文学在他每次趴桌小睡时都会落入耳,纵然从未对学习上心,也会在收起书本时看见那么两句诗词歌赋。 但当他收起了那股漫不经心,严以待阵时,又好像玫瑰花的根刺破了悬崖坚硬的石头,牢牢扎根,风雨侵袭也不能损伤他半点美丽。 白雪想,有些人天生就是该被称赞的。 肖张:“你从刚刚起就一直盯着我,除了美貌聪明智慧善良还看出了什么?” 白雪翻了个白眼:“我们应该学习王婆卖瓜,首先她有自己种的瓜,其次她先有瓜才自夸,三是夸瓜不夸自己。” 肖张突然伸手揉了揉白雪的脑袋:“你脑袋的形状很好揉。” 肖婆在夸他的瓜。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白雪险些揪掉肖张的头发,让英俊潇洒帅气的肖公子沦落成秃头的境地。 白雪也不明白为什么,从前她还能欣赏肖张的潇洒风流,现在只想打爆他的狗头。 果然,男人一旦年岁渐长,过去的可爱都会消失。 208 凶杀案(四) 两个人没有急着回衙门去询问那两名商人,主簿装聋县令作哑,贸然过去,打草惊蛇也没什么结果,二人决定先从春意楼作为突破口。 春意楼因为出了命案,整个被停封,外头围了一圈黑布,里面的人不让出来。 明面上有两个衙役把手,暗地里主簿不知安排了多少人盯着,肖张出示证件,二人被放了进去。 肖张刚走了两步,想起了什么,扭头看白雪:“你还是别进去了。” 白雪三步并作两步,已经进楼里。 肖张摸了摸鼻子一摊手:“我就知道说了也是白说。” 他一进去,就看见了春意楼的老鸨,坐在茶水桌的桌边儿,正焦虑地啃着指甲。 在肖张说明了老鸨绝非凶手后,主簿便愤愤将人放掉。但一天查不出凶手,春意楼就得封着,老鸨急都要急死了。 他叫了一声:“干娘,我听说红袖死了。” 老鸨一抬头,面露惊喜:“哎呀,你怎么进来的?抓住凶手了?不关着春意楼了?” 肖张摇头:“我心疼红袖姐姐,向霍县令求得一个帮她查清死因的机会,如今是来查案子的,干娘可一定要帮我,好早点儿挤了你们围困的局面。” 老鸨虽然失望,但还是打起精神来:“那你快点找吧,好早点让后院的姑娘们有生意可做,不然大家坐吃山空,都要饿死了。” 肖张应了一声,带着白雪上二楼检查红袖的房间。 官差已经来翻一遍,屋里挺乱的。 老鸨跟在后面絮絮叨叨的说:“我当初把她买回来的时候,她才十岁,遍体鳞伤,旁人都说她被烧毁了皮肉就算五官端正也得放弃,可我没放弃,那么贵的膏药往她脸上抹,才将疤痕都退掉。我好吃好喝的供着,把她养大,处处受人追捧,可她放着好日子不过,又作又闹,现在好了,终于作丢了一条命,死的不明不白,根本就没报答我的养育之恩呀。” 白雪听得不太舒服,就出了屋,瞧见有两个小丫鬟走过将人叫住。 “你们两个可知道谁伺候红袖?” 其中一个丫鬟身子微抖,“是奴婢。” 白雪安抚道:“你不用紧张,这事儿跟你没关系,我就问两句。” 丫鬟道:“我真的不知道什么,姑娘是叫龟奴抬出去的,我没跟着。” 白雪:“我就问问她这两天有没有和谁接触过。” 丫鬟果断摇头:“我不知道。姑娘前几天还闹绝食病了一场,您来给做了顿饭,肖公子开解了两句,姑娘才用饭,撑着身子出了门。” 白雪一听重点来了:“然后呢?” 丫鬟还是摇头:“姑娘出门一向不许我们跟着,怕让人发现了她情郎,老鸨让龟奴跟了好几次,全都跟丢了。” 老鸨倒也不担心红袖会跑,毕竟出门的时候身无分文,还是奴籍,擅自离开户籍所在地或者逃跑都会被官府捉拿打板子。 白雪觉得这个情郎是重点,但红袖的保密措施太好,扒不出来对方是谁。 她问:“红袖出了一趟门,回来以后心情怎么样?” 丫鬟想了想:“心情挺好的,照常吃饭了,而且我打碎了一个花瓶,姑娘也没责骂我。” 红袖为了赎身的事情跟老鸨都吵了起来,绝食抗议,却突然改变,显然是在赎身方面有了突破口。难道是情郎突然发了一笔? 白雪直觉,这件事情和红袖之死有莫大关联。 另一边,肖张也搜查完了房间,跟老鸨告别,耐心地安慰了老鸨两句。这货面对下至八岁女孩儿,上至八十岁老太,都很喜欢展示翩翩风度。 白雪面无表情道:“肖公子去卖身,可从老鸨嘴里探听到什么?” 肖张显现被自个儿的口水呛着:“我是很正经的查案。” 两人出了春意楼,边走边说话,白雪说了自个儿的发现:“红袖曾经在死前见过一次情郎,或许是赎身有转机,她心情不错。” 肖张说:“我也有发现,是一条隐蔽的线索,这个红袖曾经在城里青楼里呆过,好像是六七岁就被卖了进去。结果三年后,青楼烧了一场大火,二十几名青楼女子和三四十名进去喝花酒的男人,除了她以外,无一生欢。她当时身上被烧伤,以便宜的价格被卖给了春意楼老鸨,治好伤后,弹琴绘画极好,不到半年就坐稳了花魁娘子的位置,那场大火在无人提起。但我觉得那场大火太蹊跷,当时只说是意外失火,不了了之。” 红袖原本是受害者,但这条线一出就发生了变化。她极有可能是个纵火犯,不能排除有人向她寻仇。 线索还挺多,但是串联不到一块儿去,总觉得差点儿什么。 白雪:“十年前的事情需要查清楚太难了,而且是城里的案子,知府大人办的,霍县令应该不会去跑顶头上司那要案件卷宗吧。” 肖张:“霍长歌肯定不会,所以咱们还得按着其他线索查。我翻箱倒柜找到了县衙衙役搜寻过后遗留下来的线索,一封难得被保留下来的情书。”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了白雪,白雪展开一看,上面是一首诗。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这不是红袖的字迹。” “我知道这是谁的字迹。”白雪震惊地张了张嘴,完全没想到,居然有熟人被牵扯进来。 在很久以前,白雪开店铺时,曾拜托他写两个字拿回去给弟弟认。李愈还特意在开头写上赠白云这三个字,跟情诗中的云一模一样。 那个被藏得很深,模样英俊,能文能武,拉弓射箭,身世悲惨,父母双亡,寄人篱下的长安情郎,不是肖张,而是李愈。 白雪对李愈并不了解,只知道对方父母双亡,店铺是父亲留下,好像会射箭,但不会捕鱼。不怎么露面,总是兢兢业业的读书,想要考取功名。 没想到…… 209 凶杀案(五) 肖张这个人人脉很广,小镇子上住了三年,基本上家家户户摸得透彻。 比较出名的李家其实没有,但勉强拎得出来的,只有一家。 李员外,年四十,一儿一女,一妻一妾,早些年是随着父亲兄长一起被贬至此地,一直想要凭借科举考回去。可惜,他们家有读书天赋的是他哥哥,但哥哥英年早逝,父亲自觉看不着希望,含恨而终。他自个儿在落榜了七八回后,就细了心思动用全部家当捐了个官,得了个郎员外的称号,没实权,纯当是镀了个金。 他家的主要营收就是经营几家商铺,府邸坐落在东侧,门前摆着两个石狮子,挺威风,但烫金门牌被风吹雨淋有些褪色。 肖张前去敲了门,是个老头给开的,他灿烂一笑:“我找令府的李愈。” 老头见肖张衣着普通,不耐烦地要拒绝。 白雪说:“我是烤兔子店儿的白老板,在李愈那儿租的房子,如今该付租金了,所以才前来打扰的。” 老头这才将人放进来,但是懒得给人领路,往一个矮小的下人房指了一下:“就在那边的账房,别乱走啊,府里丢了东西……”话没说完,多半觉得两个人还算体面,应该不至于偷东西。 两个人往李愈房间的方向走去。 肖张:“明明是堂少爷,生活环境可真差。” 白雪:“挺好的呀。” 有钱人家的肖少爷和穷人家的苦孩子白雪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闭上嘴巴,不再就这个环境进行讨论。 两个人去了账房敲了门,不一会儿李愈打开,他有些惊讶:“白老板怎么来了,今年的房租已经收过了。” 白雪点了点头,介绍了一下:“这个是肖张,是衙门的顾问,这一次是来查个案子的。” 白雪的喉咙动了动,终究没能把红袖的死讯说出来,她推了推肖张示意他来说。 肖张的眼睛却在屋里看了一圈落在了桌上,桌上摆着很多宣纸,纸上密密麻麻写着许多字,正反面都被用过,看得出主人很节省。 笔墨纸砚还有书籍真的很贵,哪怕他把铺子出租给白雪,也只能勉强够用,不得已要寄住在叔父家中,靠着做账房先手挣点微薄的薪资,来维持日常开销。 桌上还有尚未风干的字迹,内容是论语,这才写了一半,来给开的门。 肖张叹了口气:“节哀顺变。” 李愈第一反应是往李府正堂方向看了看,脸上并无悲痛,声音带着沙哑:“我叔父婶子和弟弟妹妹死了?” 看来他期盼死的人还挺齐全。 肖张:“是红袖。” 李愈的脸色瞬间惨白,尝到了摘胆剜心之痛。 他一生坎坷,先是送走了父亲,在世送走了母亲,最后连祖父也亡故,叔父抢夺财产,只留给他一间铺子,他在叔父家借住,还要做账房的活,一颗心早就被打磨得坚韧。 然而在听见这个消息后,脑袋还是眩晕了半天,继而茫然的想,我是不是注定要做一个孤家寡人?是不是我克死了红袖?因为动了娶她为妻的心思,所以刑期克父一一被验证。 悲伤是暗哑的,他一个字都吐不出来,痛苦煎熬卡在喉咙里,只能慢慢独享。 “她是被杀死的。” “是谁?” 肖张看着他不说话。 他咬着牙说:“不是我,我已经好几天没见过她了。你告诉我,她什么时候死的,死前见过谁?” 肖张:“你得回答我的问题,我才能找到凶手。” 李愈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了椅子边坐下,浑身上下无力地瘫软着。他的耳朵嗡嗡作响,阵阵耳鸣,仿佛有无数个蜜蜂在同时震动,偏偏要听得清楚别人说的每一句话,那声音甚至会不断放大,冲击着大脑。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你问。” 肖张抽出了一张干净的宣纸,拿起毛笔蘸了蘸墨,道:“你们最后一次见面,她情绪怎么样?” 李愈眼前回忆起红袖的音容笑貌,惶惶然的回答:“挺高兴的,告诉我很快就能够……赎身了。” 肖张记了下来,再问:“有说为什么能够赎身吗?老鸨那边抓的她很紧,她都绝食了,老鸨都不松口。” 李愈:“她还绝食了?我不知道,她从来都不跟我说那些,我也不敢多问,怕刺痛她。我跟她说,等我考取功名,衣锦回乡肯定接她,但她想跟我走,还说她有办法。” 肖张一一记录,过后沉思片刻,说:“那你知道她和谁结仇吗?” 李愈:“红袖很会长袖善舞,基本上谁都不得罪,至少我没从她口中听过抱怨谁。” 一个青楼妓女,身份卑微,谁都不敢得罪,在这种情况下,究竟会是谁将她勒死移尸呢? 肖张又接连问了两个细节问题,李愈杀人嫌疑基本被排除,昨天晚上夫人查账,发觉有一处不妥将他叫过,去好好审问了一番,最后结果是因为某地鸡瘟,影响了鸭子的价格,那多出来的二十一个铜板不是假账。 就为了这么点儿钱,当婶子的敲打了李愈两个时辰,李愈说,稍微一打听就都知道。 肖张表示自个儿没问题了,将证词吹的吹递到了白雪手中,问她有没有补充。 白雪瞧着这张纸上的字迹,点画意到笔随,润峭相同;结构以字立形,相安呼应;分布错综复杂,疏密得宜,虚实相生,全章贯气。竟然写的比李愈的字还要美观、整齐。 她迟迟不说话,肖张表示疑惑:“你在想什么?” 白雪:想你真是字如其人的漂亮。她道:“李兄,红袖有没有答应过你不在陪客?” 这个问题还挺尖锐的,尤其是涉及了一个已经死去,妄图从沉沦当中祈求解脱的女子。 李愈握紧了拳头:“她说过,说马上赎身,老鸨逼她,她也不再去陪人喝一杯酒。” 红袖干得出来绝食,后来是怎么突然想开决定陪酒的? 白雪和肖张从彼此的眼底看出了疑惑。 李愈却好像突然被点醒:“她死在了哪?” “十字街东边儿的老胡同。”白雪回答道。 “……”李愈突然激动起来:“她不是在青楼里,她出去了,她最后见了谁?” 肖张道:“你先别激动,一切都在查。” 李愈面容都变得狰狞:“你可以不告诉我,但我一定会想办法知道。” 白雪道:“不是不告诉你,是怕你冲动,红袖最后见的人是两个比较有钱的商老板,但此二人嫌疑很低。” 李愈尖锐质问道:“因为他们是商老板,所以就来查我而不是他们吗?” 白雪好生好气地说:“有钱的商老板哪用亲手杀人,还在自己宴请人的那一天。如果他针对红袖有杀身之恨,可以先过两天,等着这众人想不到他身上,在买凶杀人,埋尸荒野;或者更方便一些,从老鸨手里把红袖买过来,囚禁也好,折磨也罢,谁难道还能拦着他?” 李愈脸胀得通红,身体直发抖,“这是什么话呀?!”却也知道对方说的都是实话,捂着眼睛,眼泪从指缝中流了下来。 肖张拍着人的后背安抚道:“你是读书人肯定很清楚,如果县令不想查的话,早就草草掩盖,而不是派我们出来走访。我一直把红袖当姐姐,一定会为她讨个公道的。” 李愈擦过眼睛,眼底还是不断的渗泪:“我可以去看看她吗?” 肖张:“不行,她是死者,只有亲属能去认尸。” 李愈惨然一笑:“她哪还有什么亲人?是我没用,是我害了她,是我没有钱能给她赎身,让她出去四处奔波,自个儿想办法。她可真倒霉,怎么就遇上我了?” 白雪遗憾:“我听红袖说过,你拉弓射箭救了她,救命之恩,身心相许。” 李愈茫然了片刻,勾起了苦涩的唇角:“她是个傻姑娘,我哪儿救过他的命?是她有一次在树下被乌鸦攻击,我顺手拉弓吓跑了乌鸦而已。” 喜欢一个人,就会把那个人无限度的神话放大。 白雪离开李府后就很沉默,她和红袖并不熟悉,只是一面之缘,但对方让她难免升起了物伤其类的心情。都是艰难求生的女子,除了饥饿,还要避免各种迎面来袭的伤害——那些看上去很美好的诱惑果实,一旦过去采摘,下场就是从树上摔下粉身碎骨。 “红袖因为李愈帮她吓走乌鸦,便以身相许,两个人也算是一段良缘。”肖张拼命暗示,暗示到了明示的地步。我可是救过你很多次的,我这个人不喜欢挟恩图报,你倒是主动点呀。 白雪从自己的思维中被打乱揪了出来,啧了一声,不咸不淡地说:“花魁和书生听着就不般配,书生应该高中状元在金銮殿。而红袖没有遇到李愈,最多是被乌鸦啄一下,安分守己的当她花魁,在淤泥里很苦,总比横死街头强。” 肖张突然伸出手按在了白雪的脑袋上:“假如你的品德十分高尚,莫为出身低微而悲伤,蔷薇常在荆棘中生长,天上飞的鸟总会找到她的。” 210 凶杀案(六) 红袖是第一次见两位商人,不存在有恩怨。 两个人一致认定这桩案子应该不可能是商人做下的,但还是要过去查探一番,看看当天晚上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 两位商人分别居住,齐培本地人有住所,别看此人有钱,但颇为吝啬,朱红大门掉了漆也不刷,外边看只是个寻常的院落,还不如李家来的威风。 家里的家丁倒是没少养,肖张白雪一敲门儿,光是探头探脑的小厮就有六七个。 肖张表明身份里面人去通报一声,齐培得了信,亲自跑了出来,鞋子都没穿利索。 齐培看见了肖张,笑眯眯道:“居然引得肖小哥亲自前来真是蓬荜生辉,有你在红袖的案子一定能尽快破了。” 肖张道:“我就是个顾问,不敢托大。” “哎~”齐培作出一脸“您谦虚”的神情,“肖小哥可是莫爷身边的红人,那是有翻江倒海的本事,区区一个案子而已,肯定马到成功,手到擒来。” 齐培看见过莫云渊大婚那一日,袁太守和气的态度,凭借商人的精明,他竟然看出了几分忌惮,于是越发觉得这个不同外边交际的莫府深不可测。 肖张:“被您这么一夸奖,我要是破不了案都要害臊呢。这位是白老板,你们认识的。” “和白老板是旧相识了,里边请,咱们坐着喝茶说话。”齐培和白雪打了招呼,态度和善,一点都看不出来三人曾发生过冲突。商人逐利,压根就不在乎那些情绪。 室内的布置,要比外边奢华的多,而且是低调的奢华。 从椅子到檀木屏风,再到桌上熏的烟和墙上挂的画,都是百里挑一的珍品。 肖张拿鼻子轻轻一嗅,走到香炉边,只见香烟缭绕,经久不散,他摆弄了两下,只见那烟存于手,又从指缝飘起,形成之奇。 他笑道:“齐郎君也爱翠云龙翔?” 齐培越发高看肖张一眼,有钱到一定程度就爱玩些雅致的东西,以此来展示格调。就这小镇子上,能懂他的香的人寥寥无几,何况像肖张这般一看就是玩儿香老手。 “看小哥手段纯熟,也擅长调香。” “不怎么擅长,就是长了个狗鼻子,一闻就闻出来了。檀香、陈皮、丁香、龙涎香、白芨。说的没错吧?” 齐培干笑一声:“这我还真就不清楚,我的确喜欢制作熏香,但这一次所用的香料是赵兄送的。” “还在县令别院住的那一位。” “对。” 丫鬟上了茶,肖张掀开茶碗凉了凉,茶汤琥珀色,灰黑色的茶叶再来回翻滚,他并未尝,就放在了桌边。 齐培喝了一大口,有些疑惑:“肖小哥怎么不尝,是不喜欢吗?” 肖张:“这茶是用松针熏制而成,有着非常浓烈的香味,我不太喜欢。” 齐培惋惜道:“可真可惜,这茶远在福建省武夷山市,是花了大价钱运过来,虽然不至于价比千金,但也不是劣质茶水。” 两人你来我往的谈了几句,都没有切入主题,全是一些无聊的口水话和恭维。 白雪就坐在一旁等着,左右张望,等的有些不耐烦,倒是将一盏茶喝了干净,的确如齐培说的那般是好茶。但她今个来不是喝茶的,所以插了进去:“红袖死亡当天,不知发生了什么?” 齐培道:“没发生什么,那天……” 他大致说了一下红袖死亡当晚的情况。 那天众人在云楼的雅间儿里聚会,赵启罗带着宠妾吴良花,此女貌美机敏,齐培自觉后宅女眷比不过,又不想丢了面子,便点了春意楼的花魁娘子作陪。 那天本也邀请了县令,但霍长歌临时有事离开,于是就他们四个在一起喝酒。 大家聊得挺尽兴愉快,没有发生红脸冲突的事,至多就是吴良花拿酒给红袖,红袖称大病初愈不适合饮酒,然后央求齐培替她喝。 喝到最后,酒桌上的其他人都略有醉意,齐培晕乎乎的要退场,只有她滴酒未沾。 赵启罗将齐培扶上了马车,让车夫送人回家去了。 齐培睡到了第二天中午,官差来府里找他问话,他才知道红袖没了。 他叹息道:“我和红袖打过几次交道,那是个聪明懂事的小姑娘,哪个人那么狠心竟将人直接割喉。” 白雪直接问:“你曾是她的恩客?” 齐培看了小姑娘又看了肖张一眼,含糊不清的说:“偶尔总会去春意楼两趟,交际应酬难免的,但我对她可挺好,要钱给钱,还尊重她的意愿。她当时气色挺好,推脱生病一看就是假话,我还不是帮她挡了酒。” 白雪微微蹙眉,齐培说红袖滴酒未沾,可红袖的身上和口里有很大的酒气。她和谁喝的酒? 肖张道:“看得出来齐郎君待人和善,毕竟您做生意就很君子。” 齐培不禁倨傲:“我干交易,便像伊尹和姜太公那样有策略,如孙膑和吴起那样擅长推断,还能像商鞅法律那样说到干到。有些人的聪明不行随机应变,其果敢不行毫不犹豫,其和气不行妥本地弃取,其顽强不行保持准则。所以,这种人跟尔学经管之道,尔也不会教他的。” 肖张笑盈盈地问:“郎君说的是谁?” 齐培笑而不答。 肖张又挑起其他的话题,两个人聊了两句,在白雪坐到后腰疼的时候,肖张终于把聊天收尾,意犹未尽地说,改日再聊,眼下还有正事要办,依依不舍得和人告别。 出了府门,白雪下着台阶:“他头都快秃了,身形能匀红袖两个,你这般舍不得,究竟是他哪点美色挽留了你?” 肖张:“天色不早,想着让他留我吃顿饭,结果这货生怕惹上麻烦,跟送瘟神似的,连一顿饭都不舍得。” 白雪:“……” 肖张摸着自个儿的肚子:“我可怜呀,让人撵出家门儿,身上一分钱都没有,无处可去,白天只能蹲在树上打发时间,我甚至知道每一个细叶子的纹路。” 白雪敏感地从他话语当中作出了提炼:“你白天蹲在树上,那晚上呢?” 肖张下意识回答:“春意楼。” 中午春意楼开门,晚上热闹,半夜都在歌舞升平,一直到天亮才散去。 白雪皮笑肉不笑:“肖公子可真是可怜,明明是个清心寡欲的人,却日日置身于妖女之中,别担心,这只是一种考验。听说过唐三藏吗?取经路上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过了最后一关,就可以上西天当佛了。祝你早日得到成仙,不那么可怜。” “你吃醋了?”肖张灿烂一笑:“我就是去……” 白雪打断:“不关心,我还有生意要做,恕不奉陪。” 她抬步要走,被肖张捉住了后脖领。 肖张问:“忙活了这么长时间,就要收尾了,你不想知道是谁杀了红袖吗?” 白雪反问:“你知道了?” 肖张耸了耸肩膀:“不然呢,你以为我真的在齐府里面唠闲嗑。” 两个人边走边聊,肖张将自己发现的说了一下。 “我在齐府闻到的那股香味,在红袖的身上也闻到了,虽然红袖身上的味道很淡。” “那齐培岂不是很可疑,你为何放过他?” “因为他喝的茶。香和茶都是雅致的东西,两者间有个心照不宣的规矩,淡香配香茶;相反,那香那么浓,齐培要是真的懂香,就应该让婢女上淡茶,可偏偏他喝红茶喝的津津有味。所以我料定,他说的是实话,这香的确不是他配的,那么送这香给他的赵先生就很有意思了。” “难怪你一口茶都没喝。” 肖张道:“我不喝,是因为我不爱喝茶,他们文人雅士就喜欢喝茶论道再点个香,我一样都不喜欢,喜欢跑马夜游花船上喝酒。” 白雪惊讶:“那你怎么对香和茶那么了解?” 肖张不以为然的说:“你如果从小生活在那个环境,身边的丫鬟没事都爱调个香,看得多了你肯定也会了解的。不过我这个了解呀,骗骗外行还行,内行一下就能把我戳破。” 白雪:“反正骗我是够了。” 肖张眉开眼笑:“那就足够了。骗子作为男人,只想骗到……” 白雪接口:“所有女人。” 肖张:“不对,是心上人,白雪,你真的好不解风情。” 一个衙差远远的跑过来:“两位顾问,主簿大人请两位尽快去一趟衙门,说是找到了凶器,是一个红袖身上原本的披帛。已经找了红袖的丫鬟辨认过,的确是红袖生前所佩戴的银花粉绘花的薄纱罗。” 肖张一拍脑门:“我就说自个忽略了什么,红袖这样体面的女子怎么会不戴披帛呢。” 白雪茫然:“那是什么?” 肖张解释道:“披帛,一般分两种:一种布幅较宽,长度较短,名为披子,使用时披在肩上,多为室外用;另一种布幅较短,但长度有所增长,名为披帛,使用时多将其缠绕在双臂,多为室内用。” 白雪没戴过,她被开出了体面女子的行列。 肖张:“在哪找到的?里面还有什么?” 衙役喘息着说:“在一个小偷手里,说是从一辆马车上偷的,但由于当时天黑已经记不得是哪辆马车了。我们检查过,披帛包着几根发钗,用一根带血,应该就是划破红袖脸上的那个凶器。” 肖张立即便要前往,白雪道:“你先去,我先回趟店。” 肖张无奈:“我提旁的女子要吃醋,我说一说死人用的东西,你怎么还吃醋?” 白雪万分无语,无力道:“吃什么鬼醋?我回店有正事办。” 211 最后的嫌疑人 那小偷什么都不知道,就是晚上在外游荡,看见马车车厢一角搭着的一个小包裹,犯了做贼的瘾,拎上东西便跑了。 被官差带回来,好几个人轮班一审一下就差点尿了裤子,心理素质不行,一点儿都不像一点点将人勒死后,还能在红袖脸上刻字的人。 肖张只看了一眼,又看了一下凶器,和仵作确认无误后,便按照原本的计划,去见最后一名嫌疑人,赵启罗。 姓赵的商人是外地人,带着一貌美侍妾暂居县令别院,霍长歌颇为看重这一次的招商引资,安排的住所都很好,是独立而清静的小院。 肖张登门拜访前,主簿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把人得罪了,问话一定要委婉,他们不是嫌疑人,最多是个目击证人。这一次的招商引资特别重要,县令忙了好久,有时候甚至通宵,要是泡汤了,你我都没好果子吃。” 肖张敷衍着、笑着搪塞,“您放心,我就是问一下当天的情况,看看两个商人之间有没有撒谎。” 主簿还是不放心,强烈要求要跟着一起去问话。 肖张并未反对,他需要一个傻子,将气氛搅乱,显得更加平和。 他还把自己终身不多的戾气收敛,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像个人畜无害的乖巧少年,那双桃花眼中的锐利尽数换成了好奇,打量了厅那一圈,心中感慨,霍长歌混的比自个强多了。 “冒昧打搅郎员外了。”主簿声音和善,眼睛笑成了黄豆粒儿大小,和赵启罗嘘寒问暖了两句,话里话外都是客套。 赵启罗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身材适中,微微有些小肚子,但是比主簿的大腹翩翩瘦得多,头发也比齐培茂密,因此是几个中年男人里难得还算可以入眼的。 他有些儒雅斯文,穿着一身墨青色的锦缎长衫,手腕上戴着佛珠串,脚下踩着一双黑靴,五官端正,说是个读书人也有人信。 《农政全书.卷四》谓洪武十四年:“上加意重本抑末,下令农民之家许穿紬纱绢布,商贾之家只许穿布。农民之家但有一人为商贾者,亦不许穿紬纱。” 商人穿丝绸衣服都是犯法的,只能穿布衣,可见其地位之低下,但是本朝又推出新律,商人可捐官,一旦捐的数量足够,就会获得七品官职,没有实权,那么对商人的那些限制就不存在了。 捐官所需银两数目之大,一般商人都舍不得,除非像李家那种有偏执的,否则很少有人捐官。 肖张笑着道:“赵郎君信佛?” 赵启罗一怔,抬手看了看自个手腕上的佛珠,珠子上有一二条深刻的纹理,看如凤眼,内敛褐色,无光泽。 他说:“这是朋友送的,就带在身上,也是朋友的一番心思。” “您这位朋友可真大方,这送的是凤眼菩提,是菩提子中最突出的一种,因为有一二纹路酷似凤眼而得名,在佛教的绘画、雕刻、刺绣之中,均有以凤凰作图案,象征祥瑞。寓意着,在菩提树下,佛祖得道,开始了他历尽千辛万苦、普渡众生的生涯。” “这位小兄弟对佛教还挺有研究的。” “谈不上研究,我娘活着的时候就信佛,底下人投其所好便送这些东西,我有时候会被她压着,跪在佛堂前给我父兄祈福,抄佛经,转念珠,就是你手上拿着的佛珠。念珠这名字的另外一个含义是:弗诛,就是不要诛杀生命的意思。不论在家出家,佛教中的第一大戒是不杀戒。我们每个人都不愿失去生命,推己及人,每一个有生命的有情也都是如此。所谓上天有好生之德,佛教更是着重这一点,强调戒杀护生的人必定有健康长寿的结果。念珠戴在身上或者拿在手中,也是时时在提醒自己爱惜物命。”肖张侃侃而谈。 赵启罗一时没说话,捏紧了念珠。 主簿:“一个佛珠这么有讲究?” 肖张含笑:“对,这些讲究也是说给有钱人听的,所以这佛珠价格昂贵,正适合像赵郎君这样的有钱人,只是不知从前怎么没佩戴?这珠子每日用手去捻,才能发光亮。” 赵启罗这串佛珠一看就是新拿出来的,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一个不信佛的男人突然找出了朋友赠送多日的旧物佩戴? 当然是因为心虚,害怕有冤魂半夜站在床头抽他嘴巴。 帘子被掀开,有女子带着两个丫鬟端茶进来,还带来了一阵芳香,香味很浓。 那女子风韵犹存,看得出年轻时候定然貌美,一双柳叶眉,含情眼,自矜花貌好,偏喜淡妆宜,素净中又透着一丝妩媚,来自那掐腰的衣着,短一截的衣衬露着手臂。 将茶奉上,她垂着首:“才捧上茶,还请诸位恕怠慢之罪。” 肖张饶有兴致地看向她,明知故问:“这位是?” 女子欠了欠身:“贱妾姓吴,闺名唤作良花,是赵郎君身边的侍妾。” 肖张道:“红袖死的那天晚上,姐姐也在,该问一问。” 赵启罗道:“这是什么意思?” 主簿擦了下额头上的汗,干笑道:“就是了解一下当天的情况而已。” 赵启罗有些不满:“是觉得我会说谎,所以还要叫我身边人核对一下吗?那用不用我避一避。” 肖张含笑:“不用了,两位要是要串供的话,早就串完了。” 主簿伸腿踢了肖张一脚,肖张翘起二郎腿躲避。 连空气都凝固一瞬,肖张地侃侃而谈又打破:“两位也不必给我施压,我就是例行公事的询问,齐郎君那里已经问完了,该记的笔录全都记下,怎么两位这里就问不得?” “问得,只是衙门已经问了一遍。”赵启罗说。 “很巧,齐郎君那里也是我问的第二遍。据他所说,当天晚上他喝醉了,是赵郎君将他搀扶下了二楼,一直将他送上马车。因为齐郎君当天晚上喝醉,还拉着赵郎君喋喋不休地说了好久,这一点,他府邸里的车夫可以证明。”肖张单刀直入:“所以那天晚上,是您的侍妾吴氏单独和红袖相处很久。” 赵启罗:“那天晚上,我是要一起送两人离开的,但是红袖说,有四个龟公抬着轿子送她来,眼下正在底楼喝酒,不用我送自个儿走。我只得先送醉酒的齐郎君离开,我的侍妾在室内等候,这难道也有错?” 肖张:“当然没错,但不可否认,还是呆了很久。” 主簿有些着急:“你到底想说什么呀?千万别瞎说,我觉得事情很合理,没什么矛盾点。” 吴良花叹了口气:“当天晚上确实有不对劲儿的地方。” 众人骑刷刷地看她,她掏出帕子,擦了擦眼泪:“红袖姑娘心情很差,齐郎君几次动手动脚都被她躲了过去,在送走了齐郎君后,我提议让龟奴送她离开,但她却激烈反抗,甚至还喝了几杯酒,倒在榻上哭了起来,说什么,若心上人得知她还在旁人跟前卖笑承欢,可还会要她?我追问她怎么,她一脸伤情却不肯说,抹着眼泪离开。临走的时候还掉了一封信,我捏着信封出去找她,却没找着,撞到了夫君就先回家了。真没想到……没想到她在路上遇到了歹人,命丧黄泉,早知道我说什么都要将她找到。” 吴良花说的泣不成声,脸上全是内疚。 主簿将这封信展开来看,只见上面是红袖的亲笔绝笔信。 主簿迅速扫完整封信,几乎抑制不住高兴:“这上面说,她有了情人,想要赎身,但是老鸨不肯,宁可逼死她,所以干脆自杀。是老鸨杀的人,一定是老鸨错不了,因为红袖要质疑离开,死都不肯留下,老鸨干脆将人杀死。红袖知道自个儿逃不过老鸨的毒手,干脆放弃挣扎,幽怨赴死,真是个可怜人呀。” 肖张身子一僵,脸像出现了遗憾的神情:“里面是不是说,自个儿有二百两的积蓄,请老鸨转交给情郎,但又没具体写情郎是谁。” 主簿震惊:“你怎么知道?” 肖张的神情有些讽刺:“这封信是我念着她写下来的,她之前闹绝食,我跟她说这样吓不到老鸨,不如假死脱身,留下二百两当诱饵,老鸨肯定不愿意把钱便宜别人,会偷偷留下,又觉得赚的少,晦气,说不定棺材都不给你准备一副,拿个铺盖一卷就把你扔了出去。” 红袖就是听信了肖张的话,写下了这封信,心情好转开始吃饭,上街见人,见到了很多人。 肖张不知道红袖的死和这封信有没有关系,他的语气稍微沉重:“所以说,红袖没有自杀的打算,她久经欢场,也断然不会被人调戏两下就要喝酒痛哭,深夜孤身一人上黑漆漆街道。” 换句话说,吴良花说的那样动情,信誓旦旦,都不过是在一封信的基础上添油加醋,胡言乱语而已。 她的证词有问题,她这个人有问题。 212 真相 气氛一下子胶粘紧绷,肖张仿佛无所察觉,道:“我来推测下当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当天在赵郎君送齐郎君离开后,你们两个在二楼雅间有过谈话,你们两个应该是旧相识,只是多年未见,红袖死的三天前,第一次和你偶遇,你当时就动了杀心;三日后,当雅间只剩你二人,红袖对你可能有所求,而你答应了,她感激之下,向你连敬三杯酒,因为这酒是能将齐郎君放倒的烈酒,所以红袖当时便有了醉意。你借口‘你这件披帛好漂亮,借我试试’之类的话将凶器骗到手,然后将其勒死。我想你当时打的目的,应该是伪装成红袖上吊自杀。甚至你可能已经成功的伪造成了自杀,然后找个借口出门,等着人发现,但是赵郎君回来后看出了不对劲的地方,让你不要这么做。” 只听咔嚓一声,紧接着碎珠子敲了满地。 赵启罗手上的那念珠被捻碎了线,珠子撒的满地都是。他铁青着一张脸,却说:“没有证据的胡乱猜忌就是衙门办案的方式吗?我想我得亲自去见一见霍县令的。” 肖张弯下腰,捡起了一颗滚到脚边儿的菩提子,握在了手心里,心平气和的说:“当然有证据。红袖的身上有香,和令夫人调制,并且送给齐郎君的一模一样。” “那日我们一起喝酒,沾染了香不奇怪。”吴良花轻轻地说。 肖张道:“在一起相处又能沾染多少香呢?是花粉洒在了她衣服上,你杀她的时候,原本给齐郎君准备的熏香粉残余的渣渣落在了她的身上,只要对比就知道。” 吴良花仍旧镇定:“我没有杀人,香粉已经送给了齐郎君,我便没有了,大人怎么不怀疑他呢?” 肖张:“你确定你手上没有多余的粉?那香是选从印度运来的老山檀打了细粉,陈皮、丁香打粗粉;龙涎香制成溶液;制作方式,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将檀香细粉混合于陈皮、丁香粗粉之中,掺入龙涎香溶液,摊开,阴干。将白芨于粗瓷碗中加水研出稠汁,以适量加入已阴干之檀、陈、丁香之粉中,制成塔香。” 吴良花惊讶:“大人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 肖张回答:“我看了也闻了,拨弄了两圈儿就知道大概东西了。同样的香料,不同的人调制结果也不一样,你的香做的还不成熟,否则焚时可见直烟、下行烟、瀑布烟各种形态。如果你一口咬定只有那一份,给了齐培就再没有,能否让我在你家找找第二份。” 吴良花想了想:“的确还有一些放在家中,但除了那一盒儿,其他的我都没带去云楼。” “那就是给齐培的盒子撒了,撒在了你香囊或者哪处,在你动手杀人的时候,烟粉吸衣物过去。” “可能是不知什么时候撒上去的,但不一定是杀人,起身道酒凑在一起说话都能沾染,这恐怕不能算作证据。 肖张笑了出来:“倘若只是一般地方,当然算不得证据,偏偏是她的衣领上,是你勒着他脖子时,披帛蹭上去的,这你总抵赖不得吧。” 吴良花很果断:“并非妾想抵赖,是前些日子丢了一瓶熏香粉,有这东西的,非我一人,恳请衙门查一查究竟谁盗窃了我的东西,还我一个清白。” 肖张收敛笑容,眼神和看着猎物的孤狼没区别:“真凑巧,不过就算凑巧的丢了瓶子也没关系,那披帛上有熏香粉,小偷说曾放置在一辆马车的一角,只要让我查查红袖死的当晚,你们家用的马车,就能从马车车厢后面的一角看看有没有搭过披帛,沾上熏香粉。” “那就更不巧了,我家那车厢回来后让下人洗刷过,恐怕什么都找不到。”吴良花神态从容,睫毛上还湿着沾着刚刚哭过的泪珠,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怜惜。 肖张尚且未落魄的时候,能接触到的都是长安上流贵族女眷,那些女孩儿衣着华贵,神态或端正或骄矜,就是很少有像这个半老徐娘一般的女子,眼波流动间都引人怜悯同情。 好在肖张见多识广,没少在秦楼楚馆里厮混,经常见这种眼神。 老鸨一般买来女孩儿后,总是先关起来,不听话的毒打,听话的饿着,女孩儿惨兮兮的长大,又美又可怜,在哭哭啼啼求男人给自个儿赎身掏钱的时候最有用的。 换句话说,这个吴良花一定出身于风尘。 肖张怪笑一声:“无所谓了,反正香粉只是我编出来的。” 主簿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还在试图打圆场:“看样子只是闹了个笑话,都是开玩笑,开玩笑。” 肖张道:“这可不是开玩笑,二位都巧合成这个样子,再不搜点证据出来,案子就没法查了。我会向县令禀报,下搜查令,里里外外好好搜查一圈。只要杀人就一定会留有痕迹,这是死者冤魂的控诉。” “你说的对,但不用那么麻烦了,我把县令请过来了。”门外突然响起一声,是白雪。 她带霍长歌前来,手里捧着白布,放置在桌案上。 掀开后,只见里面是一根尖端出带血的银钗,还有用盒子装的一些铜色粉末。还有几张纸和一盒红朱砂。 主簿一脸茫然:“这是要做什么?” 肖张也不明白,不由得起身凑近。 赵启罗沉着脸道:“县令大人,我是诚心诚意来做生意的,您看这事儿……”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若白雪没法验证凶手,我立马还你一个公道。”霍长歌打断,让白雪快点儿。 大家围成一个圈儿,看着白雪的行动。 她手上戴着手套,用软毛刷蘸少许粉末,轻轻弹刷柄,使粉末均匀地散落在指印上,然后抖掉或用刷尖轻轻拂去多余粉末。 让众人惊讶的一幕出现了,那根银钗上出现了有色手指印,而且很多个。 白雪道:“我问过了,银钗带血小偷没敢碰,只典当了其他发饰。这上面只会有凶手和死者的指纹,抛掉死者的,剩下就是凶手用银钗在红袖脸上刻字时留下来的指纹,只要一比对,就清楚了。” 霍长歌沉声:“请二位配合用彩泥印下指纹来验证清白。” 赵启罗已经说不出话来,甚至坐得不是很稳。 吴良花:“不用查了,那其中一个就是我的指纹,那是因为我觉得她的发钗好看,喝酒的时候曾讨要过,在手里把玩了两圈。我倒是不知道,原来指纹不用朱砂也能被印下。凶手也许像小姑娘一样聪明,戴着白手套,遮住了自个儿的指纹。” “你不知道的还很多,比如人的肌肤上也会留下指纹。红袖的脸上被刻字流了血,凶手捏着红袖的下颚,沾染上了血迹,在她的下颚下同样留下了一枚带血指纹。” 白雪一字一句地说:“这是铁证如山。” 吴良花的心态很稳,擅长狡辩,然而做过的事情就像是被污水溅上的污渍,怎么都洗不掉。 当选择杀人那一刻起,凶手的冤魂就会一直缠着她,留下种种证据,直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赵启罗突然说:“是我,是我杀了红袖,我勒死了她。” 肖张叹息:“我已经让人查了你的底细,你母亲死于自杀,是你把她抱下来,解下了房梁上拴着的扣子。所以你知道,人在死的时候身体会不断晃动,凭借身体的重量,对房梁造成摩擦从而留下痕迹,但死后被挂上去的人是不会有痕迹的。” 一个早就知道内情的人,自然不会伪装上吊自杀。 杀人的是吴良花,赵启罗只是从犯。 吴良花露出了疲倦的神情:“行了,我认了,是我杀的人。趁着他们在楼下的时候杀的,红袖矮小瘦弱,我跟着夫君走南闯北,早就练了一身力气,很轻易的就把她挂了起来。反而是借口煮醒酒汤出门儿,给她一个‘自杀’的空间,谁知道夫君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劲,并且帮我移尸,隐瞒真相。” 肖张遗憾道:“你没想到他知道你杀了人还帮你隐瞒,如果他连你杀人都不介意,哪里会介意你的过去。你就不必杀红袖,来遮挡你不是良家女的事实。” 赵启罗脸色苍白:“什么?你不是丧夫寡妇吗?” 吴良花落的一滴眼泪:“我是青楼出身,不想让你知道我人尽可夫,谎称自个是丧夫寡妇,瞒了那么多年,来做个生意,居然碰上了故人。她管我要钱威胁我,还说什么要去长安……她盯上了我,要和咱们一起去长安,这怎么能行呢?她太贪心了,光要钱还不够……” “红袖才不是威胁你,追着你去长安。她有情郎,想要赎身,已经凑了二百两,还差一百两怎么都凑不齐。她看见了你,见你衣着富贵,已经嫁给了商人,便想从你借钱往后再还你。她的情郎是即将参加长安进士考试的举人,只要当了官就能还你钱。”肖张想,一切都泡汤了。 213 尾声 那一日的大街上,猝不及防地看见了彼此。 红袖一眼就认了出来,“莲花姐姐。” 吴良花整个人僵住了,万万没想到那场大火里面居然还有生还的人,那个十岁的小丫头死里逃生,还牢牢地记住了自己。 原本已经和她相距甚远的人生一下子找了回来,那段不光彩的过去,被一个人翻了出来。 赵启罗一无所知:“怎么不挑不了了,你不喜欢?” 吴良花浅浅一笑:“我遇见了从前村里的丫头,那年干旱大家都出村逃荒,没想到你活下来了。” 红袖多知趣,立马说:“我命不好,从村里逃出来之后,就让父亲给卖到这儿来了。多年未见姐姐,家中人可好?” 吴良花叹了口气:“那一场大灾难,人都死光了。” 赵启罗只当是普通的故人相逢,还体贴的让出了位置:“别想过去的事情了,你们两个在这挑一下布料,今儿个我请客,我去那边给你买两个桃儿。” 吴良花含笑点头,分外温柔。等着丈夫远去,她的温柔神情略有收敛,复杂地看着红袖:“你还在青楼?” 红袖难过的说:“我想自赎,但还差了一百两。” 吴良花心底冷笑一声,说:“差的钱我帮你补上吧,总要逃离了那个狼虎之窝。” 红袖瞬间一喜,从自个儿的怀里掏出一封信:“我遗书都准备好了,没想到天赐贵人来救我,那便不用去同李郎商量假死脱身的事儿了。” 吴良花一把拿过:“这孩子都有了情郎,怎么能不爱惜自己的性命,能用钱解决的事儿千万别提死呀死呀的。我凑一凑钱,改天把钱给你拿过去,你住在哪儿?” 红袖:“我住在春意楼。” …… 那日在云楼,两个人第二次见面,在齐培喝醉酒后,赵启罗相送之际,她动了杀心,看着红袖,脑海里早就酝酿着的杀人手段成形。 红袖一无所知,甚至没有半点防备的,拿起她的酒盏连着敬了三杯酒,以此来谢吴良花的雪中送炭,她甚至羞答答的说:“往后我也会去长安,还请姐姐多多照顾。” 这句话更加刺激了吴良花,她不准许有人破坏现有的一切。 从见面的第一刻起她就动了杀心,怀里一直揣着那封信,成了最好的伪装。 把人杀了伪装成自杀,再留下一封信,一切和自己都没关系。 她只要布置好一切,出门去管掌柜要一碗醒酒汤,留给红袖一个“自杀”的时间,那么一切都会水到渠成,没有半点问题。 万万没想到,赵启罗一眼就看破了猫腻。 “这根本不是自杀的样子,不行,很快就会有人怀疑你的,你帮我把她搀扶出去,太晚了,掌柜子在打盹儿,小二哥也趴着休息,只要不被人看见就没关系。” 吴良花没想到性情温吞的赵启罗会有那么果断的时候,更没想到对方的第一反应是帮自己隐瞒。 两个人这么多年,她名义上是妾,但依着赵其罗走到哪儿都带着她的亲密,两人感情深厚到不分彼此。 幸福了这么久,怎么偏偏就冒出来一个红袖死缠烂打,破坏原本平和的一切。 她越想越愤怒捏起红袖的下颚,用那头上的发钗,在人的脸上刻下了一个贪字。 这一切都怪红袖太过贪婪,拿了钱还不够,还要跟到长安去。 尸体通过马车运到了小巷,夜幕笼罩下,格外的幽深。 在下车的时候,吴良花顺手将包着银钗放置在车尾,帮忙去抬红袖的脚,两个人叫着放在了小巷子里。 结果一转身,那些东西都丢了。 赵启罗很不安,但安慰道:“说不准让哪个小偷给摸了去,拿了钱,封了他的口,找不到咱们身上。” “天这么黑,没人能看清咱们。” 两个人相互安慰,上了马车,回去后让人好好清洗,不留下一点证据,而真正的致命证据早就随着尸体一直留在小巷子里。 …… 霍长歌:“你要是知道赵启罗对你感情这么深厚,杀人都帮你掩藏,你还会试图遮掩自己不光彩的过去吗?” 吴良花后悔得捂着脸:“我肯定不会,我错了。” “你没错,你还是会杀了红袖,因为你发现八年前的那场大火居然还有漏网之鱼。杀一帮人是死罪,杀一个人是死罪,你的过去我不准备翻,但你死定了。”霍长歌已经听白雪说了细节,板着一张脸:“你这个女人毁了一个好男人,也毁了我的合作方。” 赵启罗一言不发,上前搂住了吴良花。 县令大人忙了这么久,最后闹出这么个结果。 赵启罗作为从犯肯定要被关在监牢里然后审判,齐培一个人吃不下大批量的种植推广,霍长歌还得招商引资,忙的几晚没休息。 就在一片忙碌里,今冬的第一场大雪悄然落下。 乱云低垂笼罩着淡薄的暮霭,急雪翻腾回舞于凛冽的寒风。 在这寒冷的冬季,出门的人越来越少,客人来了店儿里,往往要上一杯热酒,坐上很久。 为此白雪和一个卖酒的店达成共识,批量订购酒,又是一笔支出,同时也有收获。 众人喝了酒,话便多了起来。 “你们听说了吗?就是前阵子那个花魁死案,最后居然牵扯出了赵启罗,可是个大商人。” “杀人的不是他,是他的侍妾,好像是因为嫉妒。” “弄个丧门星进门,就是给家里招灾引祸,听说那个侍妾被关押进大牢,县令上了折子等着刑部复批就要秋后问斩呢。赵启罗要被关押很久,生意估计都会被别人蚕食掉。所以说不正经的女人就是灾星,区区妾室、花魁,就算再漂亮也是下等人,这种人争风吃醋却搭上了一个大商人,这也太可笑了吧。”康老大说完,角落里的两位客人同时齐刷刷地看着他。 李愈死了情人心里难受,跑到白雪这儿借酒消愁,一杯一杯的酒往下咽,一双眼睛通红,酒杯被捏得咯咯作响,按着桌子作势要起身。 然而却有人比他更先一步的起身,是老周。 老周迈着有些跛的腿,走到了康老大的身边,半张脸被头发遮着,剩下的那只眼睛幽幽地盯着他看,“好久不见呀。” 康老大正在和小弟们说的兴起,骤然间看到了周阎王,心里咯噔一声,脑子总算发挥了点作用,想起周阎王的妹妹在冯府当妾,立马扇了自个儿一个嘴巴:“这不是周大哥吗?唉呀,没想到在这见着您了,我这是打抱不平,那个花魁就不该招惹有妇之夫,花魁真不是好东西。” 李愈的酒盏照着他就狠狠地甩了过去,咔嚓一声响,摔得四分五裂:“红袖没有勾引任何人,她甚至连酒都躲着避着!” 康老大惧怕周阎王,却不把李愈当回事儿,顿时一阵火大,他兄弟也跟着站了起来。 他狰狞道:“哎呀,哪儿来的醉鬼找揍是不是?” 白雪在冲突发生之前,从柜台后面站起来露了个脸:“喝酒归喝酒,谁打架斗殴,我就请县令把你们都抓起来,去大牢里面醒酒。”她一转头又对顾二道:“每桌再送半只兔子,都坐下吃饭吧,半只兔子不要钱。” 老周自然是要给白雪面子的,说:“嘴上积点儿德吧。”然后拖着残缺的腿回到了位置上。 康老大讪讪的坐下。 只有李愈正正的站在那,伸手捂住了眼睛。 白雪从柜台后面拿了一壶酒,放到了李愈的桌上:“喝完这些,我让顾二送你回家,然后就好好在家备考,明年不是有科举吗?祝你考个好成绩。” 李愈呜呜哭:“白雪我没用,是不能给红袖赎身,要她自己奔波才引来杀身之祸。”他脑袋一歪倒在了桌上,醉了过去。 众人渐渐沉默,屋子火炉不吝啬炭火,烧得一片红艳艳,噼啪作响,只能听见哭声,还有炭烧的爆裂的声音。 但并不暖,窗户还是要开着透风,古代工业受限制,墙体透风,所以白雪裹着厚衣服,手按着酒壶,不一会儿手就冻僵了。 这世道真冷呀。 她揉了揉手,眼前突然被递过来一个铜质的铁盒,外边裹着一层布,入手很暖和。她感叹道:“还是你们有钱人会享受。” 月牙一回来,开门儿带进了风雪,也带来了欢快,她好像一个自带bgm的欢快小人,将店内的气氛活跃起来,手里捧着一个汤婆子,舒服的直眯眼睛:“是他们有钱人,我回莫府偷偷摸摸取出来的,你一个我一个。听说你和肖张破了大案子?” 白雪道:“基本上都是肖张推理出来的,就是最后定罪的证据是我找到的,看来那几本推理小说没白看,至少记得指纹鉴定的方式。” 月牙眼睛发亮:“考虑一下呀,把你看过的推理小说默写下来,咱们投稿给书局。这小镇子上贩书不多,但是在长安有个很大的书库专门卖这些闲杂的书,用来打发时间,消遣时光。” 白雪迟疑:“不好吧,涉及版权问题。” 月牙竖了个拇指:“都这样了还不忘版权,作者大大会感激你的。” 白雪:“西游记后面跟着的不是吴承恩,而是白雪,你不觉得别扭吗?” 两人哈哈大笑,苦中作乐。规矩不能破坏,人命不能轻贱。 哪怕对方只是花魁,也要找出真相。妓女的命,从不比大老板的生意轻贱。 214 坏孩子 肖张给霍长歌办了案子,霍长歌给肖张求了情。 霍长歌:“肖张虽然惹草拈花、俗不可耐、声色狗马、水性杨花,但他到底是您看着长大的,外边都下了雪,总不好让人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辱没了您的名声。” 这种求情方式,让肖张难以忍受。 肖张:“虽然霍县令斯文扫地、落井下石、无中生有、招是惹非、长袖善舞、钻头觅缝,但他到底是您的心腹,您就同意了他的请求,借我钱吧。” “???”霍长歌看向肖张,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当时说的是回家,肖张现在提的是借钱。 肖张一脸深沉,之所以临阵变卦,是因经历了此次事情,深深感受到了寄人篱下的痛苦,与其在莫府忍受着莫云渊的压制,不如在外头买个房子,住着自由,不至于哪天被关在府门外。 所以他拉着霍长歌一起,管莫云渊要钱:“莫爷借我点钱,不用太多,二百两就行。” 的确不多,就是普通人一辈子都赚不来的银两,王孙子弟去秦楼楚馆能厮混三四个月的价格。 不多个屁。 莫云渊没太放在心上,随口说了句“滚”,心不在焉的把玩着一个翠绿色小盒子。 肖张敏锐的察觉到了对方的情绪:“莫爷是在担心月牙姐姐到了冬天手会生冻疮?” 莫云渊慢吞吞的抬起头来,眸光冷清:“他被我赶出去不活该吗?” 霍长歌:“活该,去猜小姑娘的心思,猜什么男人的心思。” 肖张:“莫爷的心还用猜吗?您只惦记两件事情,杀了贵妃,娶了月牙,真是一个淳朴的男人。” 莫云渊的唇边微微扯起一抹诡异的笑:“我还想埋了你,霍长歌去准备铁锹。” 霍长歌拒不服从:“在下是本地父母官,岂可杀人害命。”顿了顿又一本正经的说:“如果对方是只老鼠的话,倒是可以活埋,危害百姓田野,应当除掉。” 小老鼠肖张十分可怜的叫嚣着:“我为衙门立过功,我为莫爷吃过苦。” 莫云渊:“不记得了,只记得你当时五六岁,书包都要人帮忙提,上台阶儿的时候霍长歌还要抱你。” 肖张给莫云渊当过伴读,只有短短半年。 不过正经来说,霍长歌才是莫云渊的伴读,给皇子挑伴读,年龄首先要比皇子大,能够照顾皇子。 肖张纯粹是个意外。 贵妃有个儿子,为二皇子,她这么多年只有一子视若珍宝,到了能读书的年纪,就开始在满朝文武家中挑选适龄子弟当伴读。 肖张毫无意外地被挑中,肖张的父亲老将军却是个生硬的脾气,断然不会和妖女为伍,硬是将自个儿的小儿子塞到了嫡皇子身边,表明了态度。 肖张说是给莫云渊当伴读,实际上就是莫云渊身边多了个累赘。 但肖张坚持认为自己是有过功劳的:“有一阵子,月牙姐姐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个偏方,天天逼你吃又馊又苦的药,还不是我舍身取义,将那些东西都喝了。” 莫云渊回忆了下:“想起来了,藕粉桂花糕、鹌子水晶脍、白芨猪肺汤、百合酥、板栗烧野鸡、拌莴笋,这些都是你喜欢的菜。每次吃饭只要看到这几样,便把盘子拿到自个儿跟前,不许旁人夹一筷子。” 霍长歌一手握拳一手成掌,敲了一下:“我也想起来了,我当时走在宫中行走,我娘心疼我,特意做了一份冰糖燕窝羹,因为不方便入宫,就托肖张带给我。肖张半路喝了个干净,把食盒藏起来,撒谎说没看见我娘,但他的嘴都没擦干净。” 肖张本来是想要彰显一下自个是有过艰辛付出的,万万没想到黑历史被扒了出来。 他绞尽脑汁:“我就没干过点好事吗?” 霍长歌手一摊:“你那年太小,破坏力惊人,好事儿可能就是没伤人害命?” 肖张挽回颜面,故作深沉地说:“都怪时间太短,来不及让我做好事。” 莫云渊翻了个白眼,对他无话可说。 伴读事件过了不久,莫云渊“意外”坠马,难以站立,像皇帝自请宫外养伤,挑了个偏远的小镇子,一住多年。而肖张被送回了家,东奔西跑的玩乐,以飞快的速度长歪,成为了无论怎么修剪都长不正的一颗歪歪扭扭的小树。 直到多年以后,肖家遭到杨丞相迫害,几乎满门被屠尽,肖张拼命的逃脱追杀,在无处可去下,跌跌撞撞的来到小镇寻求皇子庇护,又怕将莫云渊牵连进来,迟迟不敢找上门去。 莫云渊却出现了,不顾退隐多年已经逃离贵妃的生活,将自己重新暴露于众人前,将肖张逆藏,阻挡住一切压力。从而也引来了贵妃的试探,袁太守的女儿就是明晃晃的警告。 这样一看,肖张的确没做好事。 肖张心虚:“我想做好事呀,我想帮莫爷追到月牙姐姐。” 霍长歌:“结果呢?” 说什么不重要,要看结果的。 肖张大言不惭的说:“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美好生活是轻而易举的,是不需要付出努力的,所有不费劲的事其实都不值得去做的。正是因为充满了波折,所以情人的面容才越发美好呀。 ??” 莫云渊看向霍长歌,说:“我将他丢出去是否合情合理?” “外边的天太冷,这是鸟翅膀被摧残的日子,郊外园林寂寞的时节。晨鸡因树上雪光而惊啼,鸭子在严寒中苦守冰池。”肖张捂着心口:“我还是个孩子,经不起风雪。” 霍长歌越看越觉得肖张贱嗖嗖,以至于他已经抛弃了父母官怜惜子民的本能,面无表情地说:“丢出去吧。” 肖张威胁:“那边天气那么冷,我不可能再住在树上,莫爷再把我丢出去,我就只能去县衙借住。” 霍长歌唇边泛起了一抹寡淡的微笑,五官还是显得僵硬,“欢迎之至,刑事卷宗风里雨里等着你。” 肖张背后一凉:“我才不要呢。” 霍长歌提出:“有偿的,不是缺钱吗?破一个案子给你这个数。”他比了个五。 肖张有些心动:“五十两?” 霍长歌:“五文钱。” 肖张肃然起敬:“霍县令黑心的程度超乎人的想象。” 霍长歌慢条斯理的补充一句:“我可以教你追姑娘。” 肖张:“??我没听错吧,你要教我?我可是出了名的风流倜傥,才貌无双,心仪我的小姑娘如过江之鲫,我走在街上能收到的鲜花帕子装满车,潘安在世也不过如此。” 霍长歌补了一刀:“你追到白雪了吗?” 一刀正中心脏,肖张阵亡。他的灵魂憋着最后一口气,说:“是你你也追不到。” “可我成亲了。”霍长歌拿出一符咒,将魂魄打得魂飞魄散。 三人当中,霍长歌是最早成亲的,娘子温柔贤惠。他叹了口气:“你们两个追女生都太自顾自的想当然了,也不问问过来人的意见。” 莫云渊无端被捎带上,横了肖张一眼,然后下颚微抬,冷着一张脸:“我没什么好说的,我又不像他,成天像只发情的猫,追着小姑娘的屁后转,一无所获,还自称情圣。” 肖张脸上带着兴奋的笑,十分自豪的说:“绝对是白雪太难搞,你们不知道她对感情有多一针见血,看得透彻。如果分为科举考生的话,霍家嫂子是秀才,月牙姐姐是举人,白雪活脱脱一状元郎级别。” 霍长歌一针见血地说:“白雪务实,纵然你才比宋玉,貌比潘安,不脚踏实地,就不在白雪的考虑行列之内。” 肖张一呆,随即陷入沉思。他一颦一笑,能把姑娘的魂儿勾没,姑娘们追着他跑。白雪也心动,但综合考量一番将他放弃。他以为自个是海王,实际上是被放掉的那条鱼呀。 霍长歌谆谆善诱:“你需要一份体面踏实靠谱能展示自己头脑的职业,比如说,衙门的顾问。” 肖张眯了眯眼睛:“先试试,看看白雪觉得我踏不踏实。”他一拱手告辞,深一脚浅一脚的踩进风雪,奔向了衙门。 门一关一合,空气温度降了不少,莫云渊拢了拢衣领:“你为了诓他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霍长歌生了一张生硬的脸,皮肤发黑,五官厚重,是那种一板一眼不屑骗人的长相。但内心与他的相貌相反,他的心里住着一只不动声色的狐狸。 “就是不知道白雪这根萝卜能钓他这个毛驴多长时间。” “肖张爱玩爱闹,不懂情爱,我只怕他一时兴起将白雪撩拨的心动,回头自个拍拍屁股,全身而退。白雪若是伤心,月牙会难受的。”莫云渊微微忧心。 霍长歌一本正经的取笑:“情圣应该封给您才对。”说完立即拱手告退,不给莫云渊发脾气的机会。 莫云渊:“……”一个两个的都要翻天不成,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他捏着手里的冻疮膏,垂下了眼帘。 215 买房 冬夜万籁静寂无声,已近五更时分。炉中沉香已燃尽,灯光昏暗,孤冷凄清。 白雪在夜间醒来,被子冰冰冷冷。旁边的月牙迷迷糊糊地喊冷,“莫爷,炭火不够了。” 白雪坐起了身,将棉袄裹在身上,下地去弄那炉子,已经完全熄灭了,重新点燃挺麻烦的,弄出响动吵醒了月牙。 月牙说话带着点鼻音:“几点了?” 白雪回答:“时间还早,你再睡会儿,我把炉子点着的。” 月牙打了个哈欠:“这屋有点透风。” “到底不是专门用来住人的,天亮咱们两个去看看房子吧,我手头上钱不够,咱就先买个小点儿的。有三间屋子够住就行。”白雪用钩子去戳着火炉,把晾晒过的玉米瓤凑成一堆,拿了一块儿破布条,做了引火,将其点燃,火光烧起来再压上碳。 月牙迟疑:“实在不行,我去莫爷那儿要点儿钱。” 白雪拒绝:“得了吧,你连回去拿个汤婆子都偷偷摸摸的,真去要了钱,那跟你继续给他当牛做马有什么区别?” 月牙不好意思:“其实我有点怀念给他当牛做马的生活了,老实说过得不错,人的自尊心果然经不起环境的打磨。” 白雪被逗得一笑:“你能跟我一起住这么久,我都挺意外的呢。我是被逼的没法,你还有选择。” “窗外有那结成的霜花伴着明月,自然你我相伴。”月牙揉着手上的冻疮,靠在冰冷的墙面上:“其实,相比起吃苦受罪,我更害怕忘记我从哪儿来。” 白雪:“你这话说的还挺哲学的。” 月牙自嘲一笑:“主要是融入不进来。” 白雪在炉子上面坐了一壶水,烧火的时候顺便烧点热水:“果然大学选专业要慎重。” 两人扑哧一笑,白雪上了床,两个人凑在一起说话。 “买个什么样的房子呢?”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白雪:“你野心也忒大了。面朝大海可以睡沙滩,春暖花开——跟肖张一样蹲在树上?” 月牙笑了起来:“你都不心疼呀。” 白雪提起这事儿,眼珠子都往上翻一翻:“人家亲口说的,就白天上树上蹲一会儿,中午晚上都在春意楼里厮混,他如今的模样越发接近于成熟男人,我再难拿他当孩子看,每次见他那副样子都想在心里骂一句渣男。你陪着莫云渊长大,会不会有类似的感受?” “养成系嘛,心情总会多一些,旁人要是敢娶了老婆还来撩我,我肯定一脚撩阴腿踢过去,换了莫云渊,我就想,我们家莫宝宝是有苦衷的,是个孩子;别人要是给我甩脸子,我肯定一巴掌抽上去,换了莫云渊,我就想,我们家莫宝宝太苦了,我得忍他让他宠他哄他。我这么狠心的抽身而去,就是想让自己歪掉的三观尽量摆正,别帮亲不帮理,泯灭掉自己身上的人性。”月牙叹了口气:“想当初我就是不懂得养成系的好。追tfboys多好,偏偏追流量男明星,房子塌了吧。” 白雪:“房子迟早都要塌,人俩感情可好了。” 月牙八卦道:“肖张算不算你塌掉的墙头?” 白雪冷笑一声:“地基都塌陷了。” 月牙:“那你看他还有过滤镜吗?就是他很聪明,很帅气,很风度翩翩的那种过滤镜。” 白雪想要一巴掌打晕自己,但在晕过去之前,她听见自己弱弱的说:“……有。” 月牙做出一副诗人唱读诗句的吟诵样子:“啊,爱情是心中的暴君;它使理智不明,判断不清;它不听劝告,径直朝痴狂的方向奔去。” “屁。”白雪颓废的说:“不是我看他有过滤镜,而是他本身就是个很优秀的存在。虽然偶尔犯傻,但根本遮不住光。我有预感,他将来一定会干大事。” 月牙想,你那还不叫做过滤镜吗?她说:“你不承认那是爱情,肖张可是认的。” “狂热的爱情总是绝不会持久的。肖张突然的热情来的莫名其妙。我总不能认认真真的拉着一个孩子讲,感情不是你突然相中了一个弓,眼馋了好久,花钱买下来新鲜一阵就可以丢掉。”白雪翻了个身:“有关于爱情的讨论就此结束。” 月牙:“我觉得讨论不会就是打住,毕竟上回我们谈的还只是肖张,这回谈的已经是爱情。” 白雪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脑子里只有一件事情,天亮了还要出去找房子呢。 冬天天亮的晚,再加上下了大雪,头一天晚上,白雪特意嘱咐过顾二,领着四个孩子晚点儿来上工。 顾二嘴上答应,第二天仍就正常点,手下的四个孩子吃苦耐劳,淌着雪也毫无怨言,到了店儿里都不歇着,便开始如陀螺一般的准备今日的食材。 店铺开到现在,白雪亲自上手的时候越来越少,顾二总能默不吭声的把所有需要干的活儿都弄完。 白雪有时候都心虚,一开始遇见的时候,顾二好歹是头野狼,如今越发像家里养的黑狗,守家护院儿还忠心。她把人变成这样,也不知是好是坏。 那两个人半夜啰里八嗦的聊了一段爱情,早晨便起得晚了,带着困劲儿起身,用热水洗的把脸,饭都没吃,和顾二打了招呼,便要一起出门。 顾二问:“你们两个要去哪?” 白雪道:“我准备出去找房子,想在镇子上买个宽敞一点儿的住所,保暖一定要好。” 顾四眼睛一亮:“有我们住的地方吗?” “别瞎说话。”顾二脸皮紧绷,申斥了顾四一句,转过头来对白雪道:“小孩子不懂事儿瞎说话。” 白雪弯着眼眉一笑:“有。” 顾二觉得,外边春光正暖,融化了积雪,花瓶里插着的一枝干花开出了半个春天。 他也不知说什么,只是擦着桌子的手更加卖力,弟弟们在那里不断的欢呼,把他想笑的,都乐出了声。 喜欢大概是悄无声息伫立在花瓶里的干花吧。 白雪月牙前脚出了门,后叫肖张登门拜访。 推开门带来了一室的寒气,肖张抖了抖身上的雪,尽量摆出一个潇洒的姿势,漫不经心的扫了一圈,没看见白雪。 顾二抬头一看是他,不冷不淡地说:“东家出门了。” 大家心知肚明,也就不必绕弯子。 肖张有些失望:“那么冷的天儿,去哪儿了?” 顾二还没回答,顾四抢先道:“去买房子了,白雪姐姐说要买个大房子,我们一起住。” 顾二瞪了他一眼:“去后厨把香菜摘了。” 顾四老老实实地去了后厨。 肖张道:“那她要买的房子可不小呀。” 顾二用抹布擦了擦手,直视对方:“什么人过什么日子,像我们这种人比不得莫府高门大户,买不了太像样的房子,即使窄小一些,挤着住也住得下。” 肖张啧了啧舌:“白雪是什么人呢?反正不该是吃苦的人。”他留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顾二握紧了拳头,即使他很努力,也做不到肖张那般的底气。 他不知道,肖张兜里其实只有两个铜板。 胆子大的野心家总敢以小博大,肖张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个赌徒。 …… 白雪月牙去找了卖房子的牙人,便开始了看房子之旅。 外头天气冷,一说话都吐着一股哈气,牙人热情高涨,介绍着窄窄小小破破旧旧的一个宅院。 “我觉得住在这儿都能演鬼屋。” “重建一下其实也挺好,就是费钱。” 两个人私底下商议着,决定再看下一家。 牙人有些不耐烦了,穿得也不是绫罗绸缎,还指望着住府邸宅院?就五十两的预算,还想住大宅院,能满足的房子肯定各有各的问题。 就在这时,他的同伴突然跑了过来,在他耳边说了两句。 牙人眼睛一亮:“两位小姐这边请。我这还有一间更好的房子。” 白雪和月牙其实已经不抱希望,就想着既然是最后一家,还是瞧一瞧吧。 出了小胡同视线豁然开朗,两个人沿着街边走,牙人在前面领路,嘴里说着还没见面的房子有多好。 月牙注意力早就不在房子上,一张嘴,白雾飘着:“你真要让顾二他们跟你一起住?” 白雪:“他们住那地儿,还不如咱们住的。我去过他们家,四面墙透风,就靠着身板硬硬熬着,一到冬天几个兄弟滚到一起睡。我在冬天前拿了点儿钱,让顾二修补一下,顾二偷偷摸摸地还了一半放在我的抽屉内。他家估计就是买了几个板儿,四处挡一挡,要不是我给买的煤,连煤都不烧。” 月牙:“我就是怕你还没想清楚,顾二先误会了,他要是一心想跟你好怎么办?” 白雪沉默了一阵子,说:“我不讨厌顾二,如果没有更好的选择,是他也可以。” 月牙不赞同:“如果一开始就不喜欢,后来培养起来的其实不是“喜欢”,而只是感情。说得难听点,甚至只是一种将就。 ?” “谁说喜欢就很高贵,将就就很卑微。反正都是人的一种感受,只要能接受,哪个都挺好。” 说话的功夫已经到了地方,三人进了宅院。 牙人热情地介绍着:“两位看看这座房。有门庭,往里是一座两进院落式建筑,坐北朝南,有映日堂三间,有九老堂五间。这里是中厅,后面有五个房间,另有东西厢房,通过回廊连接;西边十二亩是花园部分……” 白雪那一瞬间以为自己肖张附体,即使穿着寒酸的普通衣裳,也有一种富贵架势,所以牙人才会给自个儿推荐这么贵的房子。 “这里的价位怕是不低吧?” “肖郎君已经付了五十两定金,您再把预算的五十两付上,这房子就是您的了。”牙人笑眯眯地说。 月牙惊愕:“肖张?” 牙人道:“肖郎君还让帮忙递一句话,这钱不是从莫府拿的,是他自个挣的,往后他赚钱养家,您想请谁来住都行。” 216 成熟男人肖张 “请大人为我做主。” 公堂上,中年男人脸上愁苦,跪在地上,诉说着自己的冤情。 他名唤刘实,自幼父母双亡,生活无依无靠,被附近村的一李姓老汉收养,将他招入家中当了养老女婿。 入赘后的刘实被岳父调教的像家奴一样,实在不堪其辱,他为了躲开岳父的虐待,出走他乡,远逃到袁太守家中卖身为仆。 由于他勤俭奉事,很得宠爱,一侍奉便是十八年。 后主人可怜他与妻子分散多年,便赏他一百两银子,让他回家置办产业,过日子去。 刘实回到家中,见妻子并未改嫁,幼子已经长大成人,便将自己载金而归告知了妻子,妻子吃了多年苦,转头便向父母炫耀,其父一听,一改过去非打即骂行径,连日准备丰盛的酒席,款待女婿。 正值女婿酒至半酣时,忽听丈人说:“你外出谋差,这些年挣下钱财实在是不容易啊!你妻子没有经验,不如让我替你保管吧!” 刘实被灌得晕乎乎,便同意了此事,将钱财都交给了岳父。 次日,刘实酒醒后,又觉得这事不妥,找岳父想索回银子。不料,岳父却反诬刘实讹诈,将他夫妇赶出家门。 刘实夫妇不甘心,这才来到了衙门上告。 霍长歌听罢,扭头看肖张。 肖张低着头整理卷宗,在处理一桩,究竟是谁家大鹅的陈年积案。 霍长歌:“依你所见呢?” 肖张头也不抬地说:“最近不是传闻有江洋大盗韩虎路过吗?就称我县捕获大盗韩虎,供劫银子一百两,寄在李贪家中,速捉拿李贪,搜缴其赃银。” 霍长歌说了句妙,便让衙役依此行事。 衙役速去速回,自然在李贪家里搜出了一百两,并将其人捉拿,按在衙门大堂上。 霍长歌道:“强盗韩虎跟你是同盟,抢钱后寄放在你那处,现在银两数目一致,而你并无来这么多钱的渠道,你现在还有什么话可说?” 李贪大喊冤枉,并分辨道:“启禀大人,银子是女婿刘实代寄我处的,可拘刘实对质。” 刘实从后衙门走出来,跪在地上:“多谢大人帮我找到银两,多谢肖顾问。” 李贪一时目瞪口呆,说不出来话。 霍长歌宣布后续的李贪处罚措施,并将钱还给了刘实,得到了青天大老爷的称号。 肖张两耳不闻窗外事,抖了抖案卷:“我知道这是谁家大鹅了,哪个人去跑一趟,那是钱家的鹅。” “我去,肖顾问可真厉害,一天至少解决了五个案子。”众人纷纷惊叹。 肖张生无可恋:“还有好多。” 他手上还有一沓厚厚的陈年卷宗,都是多次难以定夺的案子,一直搁置到现在。上面也非什么杀人大案,多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霍长歌不肯在这些案子上面用心思,就都塞给了肖张。 霍长歌退堂,拍了拍肖张的肩膀:“很好,你已经向一个成熟男人迈进了一步。” “如果不是白雪突然要买房,打死我也不跟你签一百个案子。”肖张幽幽的说。 霍长歌:“如果不是你找到我夫人那,我打死也不会把价格提到一个案子我五百文。” 肖张简直就是妇女杀手,撒娇卖痴叫两声嫂子再卖一卖可怜,惹得霍夫人对他怜爱有加,翻出来了霍长歌的私房钱五十两给了他。 钱都到了肖张的手里,霍长歌在后谈要求就没底气了,两个人几番拉锯战,最后决定各退一步,肖张不要五两,霍长歌不给五十文,价格定在了五百文上。 霍长歌自问是个清官,好不容易攒下的银两就这么进了狗肚子,心中疼痛难忍,但一想到那些琐碎案件可以远离自己,又不用交给那些无能的下属官员,就算是抚平了心中的伤痛。 “还剩九十五个案子,好好干。” “你到底是有多昏庸,居然能积压这么多陈年旧案,居然还好意思张口闭口提及为民请命。”肖张摇头:“世风不古,人心日下。” 霍长歌:“你懂什么,我虽然不处理这些小事,但刑事案件一件未落。” 肖张找茬:“为民请命,难道也分大小吗?我见很多官员都是当即处理的,怎么他们就忙得过来?” 霍长歌:“你在哪看见的?” 肖张摸着鼻子:“我昔日和狐朋狗友中马踏长街,偶尔会踩踏了别人的商铺若赔的银子不成也是要去公堂上走一遭的。” 霍长歌心想,管你叫纨绔子弟真是没叫错。 他道:“世上断案的官,并非都漫不经心、不加处理、长期搁置,有的官会囚禁了数十人而且把他们折磨得不成样子。公堂上拷打犯人像击鼓声,哄闹的声音交错纷繁,于是皱着眉装着一副忧心的样子说:‘我对民间的事太劳心了。等到打了退堂鼓,回去就吃喝玩乐,对难以判断的官司,不再放在心上;专等升堂时,无论原告被告一律不问青红皂白各打几十大板,就像用桑树煮老龟一样,两边遭了祸罢了。” 肖张敷衍道:“好吧,好吧,你总有你的道理。” 霍长歌继续给他讲道理:“聪明人不必讲仁,而讲仁义的人必须聪明;只要是用心良苦那弄清楚案情的线索办法也就出来了,可惜我没时间,既然你这般清闲,就好好为我分忧吧。” 肖张讨厌他把自个儿讲的这般无足轻重,但得承认拿到手的案子的确无足轻重。他病怏怏的,想就当自个是出来吃苦受罪的,道:“中午了,请我吃顿饭吧。” 霍长歌微笑,笑容有些僵硬:“你做梦。” 这世上就是有这样残忍无情很辣的男人,翻脸不认人,一点过去的情谊都不念。 肖张被撵出了衙门,他哀怨的想,有事肖郎君,无事肖滚蛋。 衙门的公堂上,挂有“明镜高悬”的匾额,官员用其标榜公正无私,断案精详。 肖张只想嗤笑一声,再泼一盆狗血上去。 “肖张。” 石狮子下站着两个人,白雪招了招手。 肖张像是脚下生风一般地跑了过去,停步的时候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自个儿的头发,问:“你怎么来了?” 月牙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指头生疮,笑着说:“我也在呀。” 肖张笑盈盈地说:“月牙姐姐,我老远就瞧见您了,又瘦了,莫爷看了该心疼了。” 月牙掐着自个儿的腰:“真瘦了?” 肖张用力点头:“真瘦了。” 白雪听着他在那儿闭眼瞎吹,心想,我又不是吃素的,月牙天天跟着我混,腰身肥了不止一圈,脸上都多了许多肉,也就你能闭着眼睛说人瘦了。 她打断了两个人的寒暄:“你那五十两是怎么回事?” 肖张故作淡定:“哦,就是买房子呀。” 月牙夸奖:“可以呀,消息很灵通。” 肖张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原本想很帅气的把房子买了,但就赚了五十两,所以,就只能帅气的先把定金付了。” 白雪怀疑:“你说那钱不是管莫爷要的,那钱是哪儿来的?” 月牙也问:“你不会是从小姑娘那里骗的吧?” “当然不是。我赚的肯定是正经钱,我给霍长歌当顾问,他手头上有案子,我帮忙解决,一件案子五百文,我欠了他八十七个案子。”肖张说到最后还有些委屈,辛辛苦苦赚钱,居然被怀疑是出卖色相,他这张脸怎么可能只卖五十两? 白雪怦然心动:“这么多,我也想当顾问。” 肖张:“他原本只给我五分钱,我找了他娘子,拿到了他的私房钱,才涨到了五百文。” 白雪:“……”后路包抄,还真是肖张能做到的事。 霍大人的私房钱被霍夫人搜了出来,给了这个臭小子,心情应该挺微妙的吧。 肖张佯装一点不在意的问:“我现在是能让你感受到一点点放心、安心的男人吗?” 月牙果断退后好几步,这个氛围容不得第三人在场。虽然她在退后几步后,竖耳聆听,时刻准备八卦着。 白雪望着他,少年早就有了男人的样子,只是让人不安心罢了。 而他费力想要让人安心的样子,让人觉得很安心。 “是。” 肖张觉得原本压在自己肩上那无形的重量突然一轻,他能够一越千里,在云中穿梭,在风中行走,在水里遨游。 最绚丽的烟火才能够匹配此时的心情。 他弯着眼眉,深情款款的说:“你能给成熟男人一点吃的吗?莫爷把我赶出来了,霍长歌不包饭,我兜里还有两个铜板。” “……” 白雪有些好笑:“行,往后我帮你饭,给你留房间。” 肖张看着天边的云朵,耳根子微红,问:“你又给我做饭又给我住的地方,是不是对我有所企图呀?” 白雪:“你自个花了钱的。” 肖张伸手捂住了耳朵,眨巴着桃花眼,十分可爱的说:“我不听。” 白雪被撩拨的心一动,吐出一口浊气:“肖张,你这个样子,我可是会认真的。” 217 参加 兔子店关了一天的门,用来搬家,殿门口陆陆续续移出一堆东西。 顾二原本要帮着白雪收拾完东西,再收拾自己那点零碎。 但肖张突然坐着来福的马车露面儿,穿着一身青灰色的衣裳,盘腿坐着,含笑说:“一步一步搬多慢呀,用车来。” 白雪有些惊讶:“你哪来的钱?” 肖张自然的说:“从你抽屉里拿的。” 白雪:“……”难怪昨天对账对不上,算了,难得肖张花自个儿的钱,又说了句:“不够的话,我这还有。” 肖张:“你昨个上了一批兔子,三天前和酒家订了二十坛酒,半个月前买了一批炭,哪还有什么钱,二两银子都是我翻箱倒柜刮出来的。” 白老板不要面子吗?你把实话都说了。 肖张看向顾二:“这里有我帮忙,你先回去收拾你的东西吧。” 两个人的视线对上,在悄无声息当中仿佛发生了一场轰鸣,哀鸿遍野,尸横满地。 最终顾二率先挪开视线,对白雪打了个招呼,领着弟弟们回家收拾东西,原本在他们家处理的那些食物工具,现在都可以挪到新家。 白雪和月牙继续收拾东西,人家都说破家值万贯,住一段时间就会陆陆续续积攒下一堆东西,没钱换新的就还得用旧的。 被褥打包整理装上了马车,还有一些衣服,以及平日用的杯子碗,蜡烛灯油,毛巾脸盆儿,还有一个大浴桶。 肖张很想,大手一挥说上一句都扔了,买新的,但鉴于他现在还要在兔子店蹭饭,就乖乖的把碗筷打包整理,垫了好几层冬日衣服省得磕碰下碎了。 新的住所距离铺子不远,步行大概十五分钟。 来福帮忙拉运东西,笑着说:“恭喜白老板,往后就算是安家落户了。” 落户一系列的手续还是肖张帮人在衙门办的呢,白雪不敢自居主人,说:“这房子是肖张和我一起买的。” 来福:“都是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呀,东西我给你卸了,我再回去装一车。”回去的时候架着马速度就快,空车厢不怕颠簸,又没有重量。 白雪弯腰拎东西,忽然察觉到一抹视线,抬眼看过去,只见肖张笑盈盈的盯着。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肖张重复了一遍车夫的话,笑得更欢。 白雪:“……”若无其事的不搭理他。 新宅有门庭,应该挂着牌匾的地方空着,肖张说:“往后就在那儿挂上白府。” 白雪迟疑了下,“这宅子是你挑中的,付了定金,又忙前跑后的办手续,既然买卖合同签字画押上面填的是我名字,府邸就写你肖家的名儿吧。” 里子面子不能全占了,总得给人家一样。 肖张摇了摇头:“顾二那人寄人篱下比杀了他还难受,写你家的名儿,他才能来住。” 肖张给添的钱,但并没有声张,顾二并不知道。 白雪只觉得肖张有时候分外柔软,照顾每个人的情绪。 肖张拎着打包好的包裹踏过门槛儿,微笑道:“我要他住在这,每天看着我往你房里跑,早点死心。” 白雪:“你可以去厨房,但不可以去我的房间。” “我听不见。”他一路扬长而去,心情舒畅。 月牙觉得鸡皮疙瘩起来了,天真烂漫的孩子偶尔阴森一把叫人觉得格外恐怖。 月牙:“我觉得这两个人住在一个府邸里,迟早出事。” 白雪:“顾二谨慎,肖张善良,能有什么事儿?” 月牙心想,顾二谨慎地想怎么一刀戳进肖张心口;肖张善良的想给顾二选择哪个墓地吗? “你对男人的占有欲太低估了。” “你对男人的长情程度太高估了,不是谁都是莫云渊,因为脆弱敏感对你的依赖而导致非你不可,陷入病娇般的占有欲。”白雪有些好笑,拎着东西刚准备进去,忽然感受到背后犹如针扎一般的刺痛,她猛的一回身,看见了一辆马车,车帘刚刚放下。 对方挺低调的,马车不大,但马儿精瘦,筋骨像刀锋一样突出分明,一看便不寻常。 白雪脑袋飞速乱转,一抱住了月牙,压低声道:“救救我,我得罪你家莫爷了。” 月牙也回身,瞧见了那辆不远处的马车,自家的车怎么会不认识? 她私底下和白雪谈话,总是一副冷静睿智划清界限的模样,但一瞧见莫云渊,过去几十年的本能战胜了理智。 她把手里的东西放下,迎着那辆马车过去,踮着脚掀开帘子,看见了车里的人。 里面光线昏暗,莫云渊的脸色阴沉如水。 月牙不知道白雪方才的话有没有被他听去,只能假装不知道,故作惊喜:“莫爷怎么来了?” 莫云渊一言不发的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青色的瓷瓶:“你落在家里的,拿了两个汤婆子,结果把它忘了。” 月牙的一举一动都在莫云渊的掌控,回家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她回自个房间取东西桌上除了汤婆子,还有两千两的银票,又怎么会不清楚对方的用心? 只是大家相对无言,默默避开而已。 月牙伸手去拿,五根指头都已经冻得出脓。 莫云渊攥住了她的手腕,她一惊要躲,莫云渊呵斥道:“敢躲就把你手腕剁下来。” 月牙老老实实地看着他蘸了药涂在自个儿的指尖上,稍微有些疼,还麻酥酥的。 莫云渊声音放轻,几乎低不可闻:“不拿钱,在外边受苦,你活该。” 月牙干干一笑:“这算什么苦呀,白雪比我辛苦多了,我要是没入宫,没伺候您,也过这日子呢。” 莫云渊抬起眼帘看看她:“等我忙完了接你回来,就不用过这种日子了。” 月牙一紧张抽回了自个的手。 莫云渊面无表情地说:“另一只。” 月牙犹豫了一下,说:“您把药给我,我自个儿涂。” 莫云渊重复了一遍,气压很低:“另一只猪蹄。” 月牙色缩,把另一只手递了过去,脑袋压得很低:“其实我过这种日子挺好的,您不觉得,是因为咱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怎么就两个世界了?你和我阴阳相隔了?” 月牙:“……”她生无可恋的问:“那你觉得是你死了还是我死了?” 莫云渊幽幽的盯了一会儿,扭开了头:“我死了,对不起,我一时生气口不择言了。” 月牙的心里炸开了一朵烟花,呜呜,他居然给我道歉了,这个世界太美好了。 养成系就是养儿子,儿子在泥潭里打滚,把衣服弄得很脏,妈妈想要动手揍人,让他只要甜甜一笑露出出小白牙,再大的气儿都消了。 何况月牙对莫云渊本身就没有气,只是过不了自个儿心中的那道坎儿而已。 她:“外头天冷,您早些回去吧,三天看一次,大夫可千万别耽搁了,也别忌讳医生,有事儿要说。” 莫云渊慢慢的伸出手来,在她的脸颊上轻轻一摸,冰凉的指尖像是从冰水里捞出来。 紧接着他用力一掐,把月牙的脸掐到变形。 “那么关心我,还扔下我。” “……”月牙觉得自己的关心都为了狗,大喊道:“疼疼疼。” 莫云渊:“装模作样,我根本就没用力。” 月牙含糊不清地说:“但是你把我的脸扯变形了。” 莫云渊身子忽然往前一凑,松开了手,说话的气息都吐在了月牙的脸颊上:“等我接你回来。” 月牙深吸一口气:“你从来都不听我说什么。” 莫云渊:“你从前一直听我的。” 月牙感觉说不通,无力道:“从前我们是主仆,我自然要听你的。” 莫云渊坚定的看着她:“往后我们是夫妻,你也要听我的。” 月牙猝不及防受到了一通表白,脑子当机了三秒。 莫云渊渐渐流露出失望的神情:“还是说,你嫌弃我是残疾?” 月牙:“啊?” 莫云渊扯下了车帘盖上,然后冷漠的吩咐车夫离开。 月牙想说我没有,但马车已经走起。 车厢内,他靠在一角,伸手捏着自己毫无知觉的腿,脸色难看到了极致,她是不是嫌弃我? 她是不是嫌弃? 她嫌弃我是个残疾。 她嫌弃我是个废人。 莫云渊忽然抽了自个儿一巴掌,眼睛通红,自嘲一笑:“真是犯贱,还总骂肖张呢,结果自个儿还不是屡次三番的往上贴,尊严放在地上让人家踩,还不如一条狗。” “等等——”细微的声音从车厢外传来。 莫云渊忽然意识到什么,大声道:“停车。” 月牙穿着笨拙的冬天衣裳拼命的追赶着,脚边儿雪沫子飞飞扬扬,有气无力地挪着腿,扒到了车厢边,说一句喘半天:“别再说这种话了,在我心里,你比很多健全人更完整。” 莫云渊伸手挑开车帘,露出苍白的一张脸,通红的一双眼:“月牙。” 月牙累得直擦汗:“我有很多顾虑,但没有一个顾虑和你的双腿有关,你以后别……别在拿腿扎我的心了……顺便把冻伤膏给我,涂一遍不管用。” 218 庆祝 搬了新家肯定要庆祝,邀请了好些人来,除了本就住在这儿的肖张顾二,还邀请了帮忙搬家的来福和一直照顾白雪的周叔。 白雪特意做了好几道饭菜,大家齐聚一堂,其乐融融。 她从店里搬过来一坛酒,拿给大人们喝。四个孩子最大的才十二,白雪断然不许其饮酒,特意做了果汁,一人一杯。 场面热热闹闹的,很是快乐。 顾二郑重地起身敬了白雪一杯酒:“承蒙东家不弃,带领我们住着这样温暖舒适的院落,我们一定会报答东家的恩情,我也会约束好自个儿的弟弟,绝不给您添麻烦。” 白雪喝了酒:“不用这么客气,换了个房子到闹得生疏了。” 肖张招呼着顾二:“别拘束,只当是自己家。” 月牙笑骂了一句:“你当谁都跟你一样没深沉呐。” 肖张也不恼,倒了一壶酒:“说的月牙姐姐好似不是客人一般。” 来福笑着道:“我才是客人呢。” 大家争着抢着都认客人,白雪笑说:“客人的待遇好,你们都休想得到,都是自家人,今儿个我能住进这么好的房子,是大家的功劳,我敬周叔一杯,谢周叔帮衬,如果不是有周叔在,我早就饿死让人欺负死了。” 老周抬起酒盏,那嗓子被烫烫的严重,声音阴森恐怖说话却很温情:“小姑娘有今天不容易,愿你往后平平安安。” 两人饮了一杯酒。 白雪又敬来福:“福叔来回送我,帮着搬砖、收拾,福叔总说我义气,其实是义气的是您,让我是个小姑娘不容易,从来不管我多要一分钱。” 来福:“叔嘴笨,祝你生意兴隆,赚多多的钱,过更好的日子。” 白雪看向顾二,顾二立刻捏起酒盏,白雪笑了笑,向他也敬了杯酒:“明年赚了钱就给你发工资。” 顾二到现在为止一分钱的工资都没拿过。 他不要:“我是和东家签了契约的人,白打工不要钱。” 白雪道:“那你就惨了,明年开始几个小的,我都准备发工钱了,难道就你不要吗?” 几个孩子一阵欢呼,可以拿到钱了。 顾二却坚持道:“不要。” 白雪:“你不听我话?” 二人共饮酒,顾二只觉得酒意冲着脑袋,醉意熏着他眼睛明亮:“听话,东家说什么我都听。” 肖张的指尖敲着桌面,发出锵锵的响声,他一脸似笑非笑:“怎得不敬我酒?” 白雪的脸颊红润,往自己的酒盏里倒了杯酒,一双眼睛略带惺忪地看着他:“肯定不能少了肖大公子,肖公子说‘李生大路无人摘必苦’,后来我摘了,是酸的。” 肖张无奈:“你这人相当固执。” 白雪向他敬了一杯酒:“多谢肖大公子找了这么好的房子。” “客气了,我也是翻案卷卷宗才找到的。”肖张同她共饮。 白雪喝完酒,才后知后觉的察觉不对劲:“什么案卷卷宗?” 肖张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地说:“就是宋玉书案。有个叫做宋玉叔的人,来到本地,租赁了一套宅院,就是咱们买下的这座,当时还很荒凉,后来经他修缮才华丽起来。不过住了没多久就出了事儿。” 他风轻云淡地说了一句“出了事儿”,叫人背后寒毛炸起。 来福了口唾沫:“出了什么事儿?” 肖张桃花眼往起一撩,唇边泛起一抹带着寒意的笑:“有一天夜里,两个丫鬟侍奉着宋先生的母亲睡在正屋,听到院里有扑扑的声音,就像裁缝向衣服上喷水一样。宋母催促丫鬟起来,叫她们把窗纸捅破个小孔偷偷地往外看看。只见院子里有个老婆子,身体很矮、驼着背,雪白的头发和扫帚一样,挽着一个二尺长的发髻,正围着院子走;一躬身一躬身像鹤走路的样子,一边走一边喷着水,总也喷不完。” 话说了个开头,就让人直冒冷汗,几个孩子下意识的蜷缩到一起依偎取暖。 月牙搂住了白雪,在人耳畔悄声说:“别叫他说了,感觉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白雪想要挽回气氛:“你一定是在玩闹对不对,来喝酒吧。” 周叔阴森嘶哑:“好像有这么一桩事儿。” 气氛突然一凉,鬼故事的氛围顿时弥漫,府宅面积太大,收拾不完,还有好些地方荒废着,华丽又陈旧两种感受融合到一起,原本漂亮的厅堂显得阴森,烛光下那些涂出来的花纹都显得狰狞。 肖张却开始拿捏得起态度:“既然大家不愿意听,那就不说了,反正后来……” 他欲言又止,反而把人的好奇心都给勾起来了。 白雪没好气儿道:“讲讲讲,反正今天晚上除了孩子们是有伴睡的,大家都是单独睡,我就不信你不怕。” 肖张还真就不怕,继续捏着嗓子讲:“丫鬟非常惊愕,急忙回去告诉宋母。宋母也非常惊奇地起了床,让两个丫鬟搀扶着到窗边一起观看。忽然,那老婆子逼近窗前,直冲着窗子喷来,水柱冲破窗纸溅了进来,三个人一齐倒在地上,而其他家人们都不知道。 清晨日出时,家人们都来到正屋,敲门却没有人答应,撬开门进到屋里,见宋母和两个丫鬟都死在地上。摸一摸,发现其中一个丫鬟还有体温,救醒丫鬟后,她说出了见到的情形。 宋先生闻讯而来,悲愤得要死。细问了丫鬟那老婆子隐没的地方,便命家人们在那地方往下挖。挖到三尺多深时,渐渐地露出了白发。继续往下挖,随即露出了一个囫囵尸首,和丫鬟看见的完全一样,脸面丰满如同活人。宋先生命家人砸她,砸烂骨肉后,发现皮肉内全都是清水。” 顾二拿起酒盏喝了一口,压一压心寒。 “我记得挖出来那东西的地儿,就在后院两间厢房之间的位置。”肖张啧了啧舌,“那是个什么东西,到现在都没人知道。” 白雪明知道这狗东西是故意在吓唬人,还是忍不住一个哆嗦。 顾二闷声道:“那你为何要选这么一个院子?” 肖张懒洋洋的说:“因为便宜啊,做男人的得学会持家有道。” 白雪想把自个儿面前的这盘青椒肉丝糊在他脸上,皮笑肉不笑道:“那我可真得感谢你呢。” 其他人不言不语,默默的吃菜喝酒。 肖张咯咯的笑了起来:“我在逗你们玩的,是假的。” 老周也点头。 月牙无奈道:“肖张幼稚也就罢了,周叔怎么也跟着幼稚?” “这怎么能是幼稚呢?这是说笑话。”肖张振振有词。 白雪吃了口菜,说:“既然你讲了个故事,那我也讲一个。说有个人被杀,头坠在胸前,要掉还没掉,咽喉处竟还连着一指宽的皮肉没断。家人扶着他的头送他回家将养,少量喂食,养了半年竟然好了,就是脖子上还留着一圈裂痕。 十几年后,这人与朋友宴会,有个爱抖机灵的朋友说了句笑话,他鼓掌大笑,然后刀痕突然破裂,头掉了下来。气绝身亡,喷得到处都是血!他的父亲把那个说笑话的朋友告上公堂,朋友被下令处死。朋友行刑后,头坠在胸前,要掉还没掉,咽喉处竟还连着一指宽的皮肉没断。” 肖张:“我觉得你这个故事是在针对我。” 月牙:“我也觉得。” 来福:“我也觉得。” 顾二:“我也觉得。” 白雪微笑:“我也觉得。” 肖张被围攻,老老实实的像个鹌鹑一样坐在那,乖巧的惹人疼,白雪很快将话题岔开,说起了其他事情。 大家凑在一起酒足饭饱,来福率先提出离开,老周紧随其后起身,让来福搭自己一程。 两位上了年岁的叔叔辈儿离开后,剩下的人都是居住在此地的青年,白雪说一声散伙,大家各自去睡。 白日里收拾屋子时便已经分好房间,白雪月牙住后院,男丁住前院,自个儿挑的房间自个儿收拾。 四个孩子在一间东西相通的房,其余人单独住。 肖张和顾二一个住东,一个住西,中间隔着个小花园,按理说根本遇不见,但偏偏在前往二层门的回廊下遇见。 顾二手里面拎着醒酒汤:“我去厨房煮了一些,还有余下的在那,肖公子要是想喝,可以自行去取。” 肖张瞅了瞅顾二手里的食盒:“感觉你装了许多,兴许白雪和月牙姐姐能匀我一份儿呢。” 两个人谁都不率先挑起争斗,将所有的火花都掩藏在炭下,就像是火山里的岩浆秘而不宣。 顾二道:“何必跟小姑娘抢东西呢?” 肖张反问:“她主动给我能算是抢吗?” 顾二捏紧了提盒,一言不发的往前走,伸手去推二门,结果没推动。 肖张也过去推,还是没推动。 从里面上了锁,谁都进不去,在门口打着嘴炮,一点儿意义都没有。 两个人意识到这一点,心情复杂。 这道门就像是白雪的心防,谁都没戳破,走进去。 这哪里是他们之间的争斗,是他们和白雪的战争。 219 我知道 书房。 袁宝儿给了试图阻拦自己的家丁一巴掌,然后提着裙摆,推开屋门,乳娘陪她一起进入。 书房冷清简约,一桌一椅一盏灯,再有几架书,东为读书窗,初日满窗纸,莫云渊坐在轮椅上,背对着人,神态颇冷:“在外面吵吵闹闹像什么话?” 袁宝儿伸手打了家丁硬往书房里闯,屋里肯定听见了动静。 莫云渊没有勃然大怒,只是摆出了一副不愿理会的姿态。 袁宝儿道:“刁奴实在没规矩,妾身找夫君有正事他也敢拦着,耽误了府邸的账面,哪是他能赔得起的。” 莫府的账本一直是月牙在打理,月牙走后移交给肖张,肖张被一脚踢出莫府,这账本儿兜兜转转就给交给了管家。 袁宝儿盼了那么久,愣是连个皮毛都没摸着。 她名义上是这府内的少奶奶,却连莫云渊的身都没沾着,新婚夜都是各躺一边。更别提这府内的实权,总会拐个弯儿和她擦身而过。 莫云渊冷冷的态度,她不在乎,管家的权利必须捏在手里。 “府内的事情不必你操心,回去休息吧。”莫云渊生冷的将人打发回去。 袁宝儿没走,她将自己身上披着的斗篷解开交给了乳娘,自个儿寻了个休息的地儿,手持丝帕按了按鼻翼,坐在一只斑竹椅上。 面前是一张黑漆嵌螺钿的方桌,嵌工极为精细,桌面上放的是汉代青铜壶,一方砚台,小瓶子里放了一束草花,四周围绕着黄花梨安黄杨拐子圈口多宝阁,阁中陈设青铜器,古籍,单色釉僧帽壶,左上角还有一只天蓝釉的碗莲,肃静又高雅。 她记得出嫁前,父亲就说过,莫府乃是重要之地,叫她将莫云渊与人见面,传达消息,所有事情一概记录在册,每隔一月便交给父亲一次。陪嫁来的有乳娘,四个丫鬟,六个小厮,每一个都是她的眼睛。莫云渊见了谁,去了哪里,没她不知道的。 “夫君,昨个去见白雪了?我也不是那不能容人的,您要是喜欢,何必养做外室?接回府伺候您岂不是更方便。”袁宝儿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心中暗暗想着,等你接进府等我又搓又磨,将你弄死。 莫云渊意识到她误会,自然不会解释,道:“此事亦不用你管。” 袁宝儿心中一股怨气:“您这也不让我管,那也不让我管,我嫁进来总不是当木头人儿的。” 莫云渊转动轮椅,正面面对她,讽刺一笑:“我看你没闲着当木头人。” 他们这帮外来分子恨不得将莫府摸透,里里外外都是眼睛,狠狠地盯着。 袁宝儿:“当家主母连账本儿都不看,比那生来用来雕刻的木头还要无用。” 莫云渊面无表情:“你想做什么?” 袁宝儿直接道:“妾身既然嫁给了夫君,那就一荣共荣,一损俱损,断然没有插不上手,混吃等死的道理,家中账本这种大事与其交给管家,不如交给妾身。” 莫云渊:“倘若我说不呢?” 袁宝儿:“夫君如此欺辱我,我只能回家请父亲做主,要一个公道。” 莫云云冷笑,居然拿太守威胁自己,于是毫不犹豫的说:“那你去呀。” 袁宝儿气的心口起伏,如果对方不是莫云渊,可能她冲上前就一巴掌了,一双眉头狠狠地拧着:“夫君可别后悔,我父亲也不是吃素的。” 乳娘见势头不好,连忙打岔安抚:“小姐着急了才胡言乱语,还请姑爷勿怪。老爷说了,嫁进莫府后就是莫府的人,小姐一心向着您姑爷,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莫云渊讽刺的说:“我腿有残疾,唯恐夫人拿了管家权利,往后让我处境堪忧。毕竟夫人这脾气,着实不像那善待夫君的女子。” 袁宝儿蹭的一下站起来:“你还知道你腿有残疾?我可曾嫌弃过你一句,瞧不起你一眼?我都愿意嫁给你,为你洗手做羹,偏你还拿着皇子的腔调瞧不起人,你皇子的身份在高贵,还不是个废人!” 莫云渊脸色大变,拿起桌上的东西,顺手就扔了出去,砚台在地面翻滚,摔得四分五裂:“滚出去——” 袁宝儿一甩袖子,“这管家的权利你不给我,我也要!我倒要看看管家敢不敢跟我争!” 乳娘着急地跟了出去。 小厮们匆匆赶了进来,收拾残局,护着主子。 门房紧闭,莫云渊的脸色不像方才那么难看,眼底还有一丝疑惑,袁宝儿怎么突然这么大胆? “去请霍县令过府。” “是。” 小结巴刚要出门找人,外边儿的富贵就已经领着霍县领进来。 霍长歌匆匆赶到,大氅上沾了风雪,没站在门口散散凉气便冲到了桌边,“我有事情要跟殿下说。” 莫云渊没想到两人想到一块儿去,抬了抬手让下人们都离开,说:“袁宝儿不对劲儿,她知道我是皇子,又跟我撕破了脸。” 霍长歌:“我要禀报的也和她有关,是她母亲的事。之前有一个百姓名字叫刘实,上告岳父夺自己钱财,被肖张设法拿回。因为他出身太守府,而太守府又给了一百两的遣散费,我觉得有些高,毕竟我任用肖张才五十两,所以就探查了一下。这一查发觉刘实并不简单,他跟妻子吵架曾脱口而出‘太守夫人身份尊贵,对我也甚是温柔,你一个民妇对我张牙舞爪,真该休了你。’刘实十八年前,去到太守府侍奉。” 莫云渊:“难怪袁太守会舍得把一个嫡女推进咱们这狼虎之窝,从前以为他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现在看来,舍弃的分明是别人家的女儿。” …… 乳娘着急地跟在怒气冲冲离开了小姐身后:“我的祖宗呀,说好了只是要一下管家的权利,怎么直接撕破了脸,哪有夫妻闹得这么难看的?” 袁宝儿突然停住脚步,回过神来一双杏核眼吊了起来,牙齿碰的直响:“谁和他是夫妻,他拿我当过妻子?一颗心都被那个下贱狐狸精给勾去了,还在我这儿摆皇子的谱。” 乳娘突然一惊,后知后觉得反应过来:“您怎么知道他是皇子?” 廊下的风一阵喧嚣,姑娘的发丝被吹的凌乱:“你们瞒着我,自然有人告诉我。你别想着去跟父亲打小报告,否则——”她威胁着,灵动的眸子写着阴冷,法令纹更深。 乳娘叫苦不迭:“您既然知道他是皇子,就更该好好相处着,这可是嫡长子。” 袁宝儿露出轻蔑的神情:“所以说你们什么都不知道,父亲也被这个虚假的嫡长子给蒙蔽了,还要连累我去讨好个残疾。他虽是已故皇后唯一的儿子,但并不得陛下宠爱,陛下更喜欢贵妃所生的二皇子。他十三岁莫名其妙摔断了腿,这辈子都别想恢复,就只能在这穷乡僻壤里苟且偷生,将来若是好点儿得个王爷的封号,若是不好,命都保不住,难保我要当寡妇。” 乳娘瞠目结舌:“这些都是您听谁说的?” 乳娘忽然想起来,有一日小姐去金楼里面儿挑东西,她那儿一日有些小病小痛就没跟,许是那时出现了什么差错纰漏。 袁宝儿眼帘轻垂,脸上出现了一抹娇羞神色:“休要多问。” 那一位风姿翩翩,眼眸中流露着漫不经心,抬眸一笑时,眼底又透着残酷。 他以一种漫不经心的姿态出现,用着轻松,轻挑,甚至轻视的态度点破了袁宝儿的一生。 “大嫂,你成了政治牺牲品。政治需要牺牲,当然,是别人的牺牲。可明明这么年轻,肌肤这样细腻,眼神这样灵动,光是看着我,我便酥了半边骨头。” “你是谁?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再敢放肆,我就叫人打死你。” “没人告诉过你,他是谁吗?他是我的兄长,这个国家的皇子,陛下的嫡长子。” “什么?父亲只说他身份尊贵……” “真是个可怜的姑娘,什么都不知道,就陷入了一片淤泥当中,赔上了你半生。你的父亲怎么舍得将你推入苦海?” “父亲是为我好,希望我嫁的好。莫云渊是皇子的话,的确身份尊贵,父亲没有做错。” “欺骗呢,分很多种,善意的谎言目的就是使谎言听起来像真理,谋杀听起来值得尊敬,同时给完全虚无飘渺之物以实实在在之感。我的姑娘,你被欺骗了,亦或者你的父亲被骗了。所有的美好都是假象幻影,事情的真相,你做好准备听听了吗?” 袁宝儿“知道了”一切,莫云渊的身世,经历,以及并不美丽的未来。 而她明自个儿是一朵被摘下的娇花,被父亲错误地放在了一个脆弱的花瓶里,那些期待的尊贵与未来都是泡影,相反,皇子的身份可能会带来无限度的危机。 那个人亲口说:“莫云渊的堕马是我母妃造成的,依着我母妃的性格,容不下他的。” 杨贵妃只有一子,名唤,殷其。 220 救人 这房子住起来甚暖,白雪享福就惦记着母亲兄弟,第二日便去雇来福往村里跑一趟,将母亲和弟弟接来,正巧霍县令想找杰瑞商量一下玉米的事,白雪便让顾二跑一趟把人接来。 一切思虑周全,奈何来福腰痛的毛病犯了,没法驾车,顾二索性借了马车亲自去接。 来福的姑娘想跟着一起,被顾二拒绝。 小姑娘模样生的还算清秀,被拒绝了有些伤心,一扭身儿跑开了。 神女有意,襄王无梦。白雪在心底感叹了一句,不太放心:“你会驾车吗?外头可是雪天路滑。” 顾二给马梳了梳毛:“好马识途,何况我跟着来福叔跑了那么多趟,早就熟路了,你等我把婶子和弟弟接来,跟你团聚吧。” 白雪:“那你路上小心,我再给你拿个棒子。” 顾二哑然失笑,“我看上去就那么弱不禁风,会被人当成行走的财富?” 他的个子已经蹿了起来,比白雪高半个头,经常干重活,两臂结实有力,肌肤还是一如既往的发黑,五官端正,沉着,他比肖张看上去更像是一个成熟的成年人。 白雪感叹:“现在在和你打,我肯定打不过你了。” 想当初顾二被她按在身底下一通乱揍,都还不了手。 顾二笑着:“东家打我,我不还手的。” 白雪在心里呐喊,你当初的桀骜不驯呢? 她道:“你也不必这么怕我。” 顾二低头:“我这可不是怕。” 白雪摸了摸下颚,做出一副端详的样子:“是因为少年春心动?” 顾二抬头看了她一眼:“东家比起旁人来总是更加果决,冷淡,也从不装傻。” “跟你们聪明人混在一起,装傻没意思。”白雪发了一张好人卡:“你是个不错的男孩,就是太诚实,没人规定一个人只能喜欢一个人。人家小姑娘都主动表露了好感,你何必拒绝的太彻底,给人家一个笑脸又少不了肉。” 顾二:“我又不是肖张。” 白雪一乐:“刚夸完你,你就抹黑情敌。” 顾二一本正经道:“我是实话实说,东家不也是因为这一点才屡次拒绝他吗?” “不是,不是因为他的多情,是我对他的喜欢还没能达到不顾一切的地步。”白雪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我给你当东家都克扣你工资,给你当娘子,你就永无出头之日了。你喜欢谁我都不拦你,感情这种东西留不住,就是劝你一句,给自己留条后路,看看别的姑娘。” 顾二坐上马车:“就不。”一驾马车扬长而去。 白雪有一些向往:“年轻人总是这么有拼劲,一往无前,孤注一掷地喜欢一个人。我不行呀,老了老了。”她拢了拢身上穿着的棉袄,悠哉悠哉地回了兔子店。 少了顾二在店里烤兔子,白雪忙得不得了。 四个小孩子都没出师,只能帮忙打打下手。 月牙坐在柜台前收账,听到开门的动静,说了句欢迎光临。 结果进来的是几个官差,为首的人认识月牙,安抚了一下客人:“大家别担心,就是在找一个逃犯,不必慌张,检查一下就走。” 月牙自然不担心,顺嘴问了一句:“找谁呀?” “韩虎,一个杀官的逃犯。”衙役们找了一圈,没有问题,就转身离开了。 月牙却陷入了沉思,白雪出来给客人上菜,有一桌客人去柜台前结账,叫了好几声月牙都没回过神儿。 白雪放下东西,到柜台前敲了敲:“结账了。” 月牙回过神来,立马去看账本,收了钱送客人离开。 白雪疑惑:“你在想什么?” 月牙在对方的耳畔道:“莫爷肖张他们弄出事端一般都用韩虎的名头,他们在找人。” 白雪:“你不用担心,他们都是风里来浪里走的人,就算有什么事情,也能够解决。何况如今只是再找一个人而已。” 月压附和:“也是,不过他们在找谁?” …… 路上行人稀少,乱山深处风雪迷蒙,凄清冷寂。 一辆马车在路上孤单行走,马儿跑的速度很快,冷风刺脸,顾二缩着脖子,极力用围脖挡住半张脸,一双眼睛眯着,加快速度。 只见前方的道路便爬了个人,半个身子都探到了雪地里。 那一瞬间顾二脑子涌起的是来福在吃兔子时讲的一件事儿。 像车夫一类的人,往往要在无人的时间地界独自行走,有时候跑在路上就能看见车毁人亡的场面。 人死的凄惨,包裹撒了一地,不乏金银宝。 但是车行里的规矩,独自上路时,绝不可停马下车,贪图钱财有可能把命赔进去。 有好些强盗都假装成车毁人亡的场面,利用人的贪念,勾引下马车,在捡元宝的时候就会从后方被人割喉。 来福说过很多强盗手段,还有一种,就是把小猫小狗往人的马车上扔,撞到了东西下意识的就会拉缰绳让马停下,亦或者干脆就是人倒在路边儿逼着车夫发善心。 顾二脑袋嗡嗡作响,都是这些想法,但看着那人微微抽搐的样子,显然没死,手臂处的伤口狰狞,衣服也被划破,不过不久对方就真的要被冻死了。 “……” 马车停下,他手里捏着棍棒,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个趴在雪堆里的伤患,用棍棒将人挑起翻了个面,发现此时脸已经冻得惨白,闭着眼睛也能看出模样英俊,身体纤长但并不重,扶起来的时候几乎没重量。 顾二将人拖上了马车,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能先抵达杨柳村再说,至于人能不能挺到那时候就听天由命吧。 他一路上都在提防着那个伤患,突然抱起杀了自己,对方一直安静的如死人一般昏迷躺着。 进了杨柳村后,老马识途直接停在了白家门口,他下去敲门,白云帮他一起把人拖进了屋。 陈三娘一见血顿时慌张:“这是怎么了?” 顾二:“婶子你先别慌,我在路上看见有人受伤了,就把他带了过来,还活着,能不能救一救?” “白云,你赶紧去请杨大夫过来。” “好。” 炉子上烧着热水,倒进了盆儿里,洗出来的一个帕子给伤患擦了擦额头。 对方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眉毛有些淡,嘴唇像是蔷薇花的花瓣,失血过多,脸色几乎苍白,下颚弧度窄小,可以说长得很精致。 他身上的伤在手臂上,被人一刀拉出了很长的口子,流血过多,后来因为天气冷的缘故凝固住,也算是机缘巧合保了一命。 杨疾赶过来后给他处理了一下伤口,涂了一些药,又留下了一些口服的伤药,一共要一两银子。 亏得如今白家今时不同往日,手头宽裕,陈三娘还是拿得出一两银子的。 顾二自觉似乎捡了个大麻烦,说:“婶子,我见此人衣着不俗,醒了之后应该能付账,倘若不能的话,这钱我回头给你补上。” 陈三娘:“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就当是给我的孩子们积福了,拿不出钱也没关系,你不必担忧。你这么匆匆忙忙的赶过来,是有事儿吗?” 顾二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东家在镇子上买了房,很大很漂亮,想请您过去享福。” 白云好奇道:“有多大比我们家院子还大?” “有好几个院子这么大,多个房间还有个小花园,不过现在光秃秃的。”顾二说:“东家惦记您,前天买的房子,昨儿刚搬完,今儿个就让我来接您了,往后您就带着白云白羊一起在镇子上享福吧。” 陈三娘为姑娘欣喜,但却摇了摇头:“我不去了,干什么都要留条后路,白雪的生意赚钱,但要是有天出了什么意外,她总得有个营生,搬到镇子上了地就没了。” 她还有一儿一女总不能都依靠着白雪过活吧。 白云越发懂事:“娘领着白羊先去镇子上住一住,往后种地有我呢。” 他兔子养的好,干活种地也是一把好手,虽然还年少稚嫩,但迟早能撑起一个家。 陈三娘还是摇头:“我都在这住习惯了,能住上砖瓦房我就挺满足的,不想住更大的房子了。” 顾二没想到她会不跟自个儿走,一时有些着急:“可是白雪想您了,您跟我去看看也行呀,到时候再回来。” 陈三娘犹豫片刻:“也好,我也想雪儿了。” 就在这时昏迷的人幽幽转醒,“这是哪?” “这是我家,顾二哥哥救了你,我们花了一两银子,你能还我们吗?”白云非常直率地问。 陈三娘无奈地拍了拍儿子的脑门,说:“一个伤患,一个舟车劳顿,好好赶上了中午,我来做饭,都好好歇一歇吧。白云,你来看着点妹妹。” “好。”白云把白羊从妈妈的怀里接了过来,顺手放到了炕上,白羊在炕上爬,被那伤患腰间闪烁着的精致物件吸引,张着小手就去抓。 伤患一笑:“还挺有眼光,浑身上下就这个值钱。”他没受伤的那只手用力一拽,玉佩被扯了下来,直接给了白羊。 顾二拦了一把,将玉佩又塞回他手里,让白云将孩子抱走,说:“不图你多的钱,就一两银子就行。” “你是谁?” “顾二。”顾二回答又反问:“你又是谁?” “殷其。” 221 我的 “我这条命很贵的,一两银子可不行,你既然救了我,我就给你个出人头地的机会。”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不是坏人,我只是来探望我哥哥,但是哥哥误会了我的善意,误伤了我。” “你不必为我担心,我甩下的随从已经找了过来。” “我该回长安了,可以带你一起走,如果想好了,明日就在城门外三里处的一间茶馆等我。” “男人,总不能一辈子在土地里面摸爬滚打吧。” “记住了,我叫殷其。” …… 顾二将一家三口外加jerry送到了新居,再将马车还给来福,这一次没瞧见来福的女儿。 他步行在风雪,看见了一些人驾着马车,身着锦缎华衣,毛茸黑色大氅一闪而过。 有些人天生站得高,享受旁人所不能享受。 有些人就只有一双手,能不能抓住机会只看自个。 他默然地推开了府门,走了进来,隐隐听见了几个弟弟叽叽喳喳地笑声,月牙高呼吃饭声,以及肖张不紧不慢的步伐透过干枯的树枝隐约可见。 顾二从来不嫉妒肖张,因为嫉妒一个本身比自个儿优秀的人,就只是自寻烦恼而已。 两个人的差距在脱离家世后,还是离的很远。 顾二只能拼命扩大自个儿的优势,成为白雪最信任的人,他相信,如果白雪到了必须成婚的那一刻,她的理智会选自己。 但有的时候,顾二也想很优秀,被白雪敬佩。他除了信任还想得到仰慕和爱,那颗被隐藏着的种子生根发芽,然后窜涌的厉害。 “在那傻站着什么,快来吃饭呀。”白雪端着一盆汤:“都已经好了。” 顾二浅浅一笑,上了台阶进了大厅,大家忙得热火朝天,碗筷分给了每个人,座位被争抢。 陈三娘作为长辈,毫无疑问坐在上首,白雪白云分别坐在她两边,白雪旁边的位置就成了vip,顾二和肖张都要抢。 然而月牙先一步地坐在了白雪旁边,笑眯眯地说:“今天鱼炖了好久,婶子多吃一点。” 陈三娘连连点头。 两个人争无可争,其他人已经选好位置他们两个就挨着坐在了白雪对面。 “婶子,我帮你抱一抱白羊吧,你先吃,我还不饿呢。” 陈三娘作为长辈的到访,激活了肖张所有的能量,打起了一百二十分的精神,主动的要抱过白羊,帮忙哄孩子,来彰显自个儿的孝顺和对妹妹的关怀。 顾二不如肖张机灵,都拿起了筷子,听他这么一说,默默的加快了吃饭速度,准备待会儿换班。 陈三娘不同意:“你吃你的,我本来也要喂一喂她的。” 白羊张着嘴等喂,白雪夹了块鱼挑的刺儿,塞到妹妹嘴里,转头对肖张说:“赶紧吃饭吧,中午在外头吃个面也不管饱。” 肖张:“你总这么关心我,我都不好意思了。” 白雪:“……”没看出来。 满桌子的饭菜香气直喷脸,当然也有两道焦黑的菜。 月牙给每个人盛了一碗饭,说:“今儿个白雪做了六个菜,我做了两个菜,你们不许只吃白雪做的,不吃我做的。” 菜和菜之间的差距很明显,肖张只是凝固了一瞬,就反应迅速的夹起了一筷子月牙做的焦黑菜,反手放进了顾二的碗里,非常诚恳的说:“你今儿个去接娘亲真是辛苦了,多吃一点。” 顾二看了看肖张,看了看碗,一时不知槽点从哪儿吐。但他坚决不吃亏,夹了一筷子炒糊了的猪脑塞到了肖张碗里,皮笑肉不笑道:“你天天在衙门破案也很辛苦,补补脑吧。” 两个男人你来我往的相互夹菜,赤裸裸的伤害。 白雪逃过一劫,松了口气。 月牙幽幽的说:“我那菜还剩一点,雪雪你尝尝。” 白雪深吸一口气,夹了起来,但终究没有放进自己碗里的勇气。她不能坑自家娘和弟弟,几个孩子年纪太小于心不忍,jerry对中餐充满幻想不能打击,于是就只能剩下那两个人祸害。 两个男人被视线盯上,同时打了个寒颤。 白雪夹着筷子冲着他们来了。 现在就看谁在白雪心中的分量更重。 肖张挑衅地看向顾二:绝对不会给我。 顾二大义凛然地看着白雪,我不入地狱,谁不入地狱。 白雪一向可怜弱小,没忍心去祸害顾二,全都塞进了肖张碗里。 肖张顿时炸了锅:“为什么给我?” 白雪微笑。 顾二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月牙眨着萌萌的眼睛:“自然是因为白雪心疼你啊。” 肖战觉得自个弱小,可怜,无辜,痛苦,绝望。白雪的心里果然没有我—— 月牙的饭菜,除了莫云渊,谁!敢!吃?! 他瞪着楚楚可怜的眼睛看白雪:“我明儿个出去还要跑现场呢。” 月牙:“所以应该多吃点,好好补补。放心吧,我做的菜就是看着不好,实际上很好吃。” 肖张:上次信了你的邪,跑肚拉稀一整天。 白雪能怎么办?她只能和肖张换了饭碗,默不吭声的吃着那些菜,心想着,明明都是正经的食材和调料,怎么经过月牙的加工就能如此味道奇怪,堪称毒药呢? 肖张松了口气,美滋滋的吃着白雪做的饭菜。 顾二拔弄着碗里的饭,胃口全无。 …… 满院飘雪,静夜里,檐下的筝片在风中呜咽。 严冬时节,院里的荚蓉树已凋零,院落里的花草上也匀匀地洒上了一层雪,冷风呼呼,吹得绣帘吱吱作响,可满屋子仍然散发着惬意的香味。 “这是女儿最近研制的小吃,您尝尝。秋天的时候,我收集了好些桂花,就为了桂花糕,调了好久才用糯米粉、糖和蜜桂花做出来。” 白雪端着一盘桂花糕,色泽黄白分明,无斑点,无杂质,滋润松软,细腻化渣,不翻粗,无糖子,光是闻着便有一股清香。 陈三娘很喜欢,尝了一口连连夸赞:“不愧是我家雪儿做的东西,又香又甜。” 白雪觉得还差了点,说:“我再去给你泡杯茶吧,夏天的时候城西有个池塘,我偷了点荷叶,清洗干净后晾晒,然后再切成小块儿藏起来当了花茶,这荷叶还能去油瘦身呢。” 陈三娘连忙阻拦:“别忙了,从你关店回来到现在,又给我做饭,又给我弄糕点的,一刻都不得闲,我看你都觉得累,你坐下,咱们说会儿话就行。” 两个人坐在炕上,炕烧得暖洋洋,铺着厚厚的被褥,中坚横设一张炕桌,摆着些茶具,一盘儿糕点,一盏油灯,白雪拿剪子在灯芯儿绞了两下火光,擦啦一声,烧得更旺。 陈三娘靠在青缎靠背引枕上,打量了一下朴素的小屋,却是露出了欣喜的神色:“雪儿可真厉害,能买这么漂亮的房子。” 新居留下的家具不多,都是自个后天的,自然没多贵重,挨炕一溜三张椅子也是最普通的梨花椅,上头还有一些迸裂的纹,搭着弹墨椅袱,但在陈三娘看来已经是极其漂亮精致了。 白雪:“您是没看那真正气派的房子,莫府修建的才叫好看,我这充其量就是够暖,烧了炕就不用烧炉子,主要是四面墙不透风。” 陈三娘早就热得脱了外衣,穿着件青灰色对襟褂子,这可是她出门走亲戚才能拿出来的好衣服。她伸手抹了抹褶皱,“那就已经极好了,往后你成了亲,住在这,娘也放心的。” 白雪失笑:“您真是三句话不离催婚。” 陈三娘试探性的问:“雪,我晚上怎么见顾二还有肖张都进了家呀。” 白雪:“他们两个都在这住。” 陈三娘的脸色都变了,肖张住着也就罢了,毕竟是未婚夫,顾二住到一处算什么事儿?她不敢置信道:“肖张也让?” 白雪笑了笑:“肖张那样骄傲的人,怎么会把别人放在眼中,他不屑撵顾二,他在等着我撵。” 陈三娘:“那你……” 白雪:“博弈最有意思的一点,就是谁都不知道谁会各退几步。娘,您就别操心我的婚事了,我压根儿就没当回事。” 陈三娘眼底写着担忧,但又知道女儿素来有主意,许多话忍在口里没法往出说。她越发下定决心,一定要把农村的地种好,将来若是有什么意外,她也能当女儿的后盾。 “我不管你了,我就回家把地种好,把妹妹养大。” “还回什么家呀?往后就在这住吧,缺的东西我让月牙陪你上街买。” 陈三娘摇头:“我跟着你住什么,我领着一儿一女吃你的花你的,不像话,娘还干得动,你弟弟也快成人了,家里有地能种,哪能就指望着你?你天天起早贪黑不累?你手都累的变形了。我们不是你的责任,雪,只要在镇子上,好好过好你的日子就行,别在往你身上揽责任了。” 白雪沉默了片刻,她占了人家女儿的身子,总有一种罪恶感,这股罪恶感需要不断的付出才能够抹平。 陈三娘伸出手在她的脑袋上摸了摸,忽然落下了眼泪:“你就是我的女儿。” 白雪看着她,母亲从来不说,但彼此心知肚明的那个秘密一直都在。 白雪笑了,一字一句的说:“娘不来住也没事儿,等我有钱了,我会把村里到镇子上的路修得又平又整,再给你买一辆马车,你想我了,就和弟弟坐车来看我。” 陈三娘温柔一笑:“好。” 222 顾二走了 天没亮,凌晨三点,大多数人睡在梦里。 顾二简单地收拾了个包裹,绑在身上,便轻手轻脚不惊动任何人的出了门。结果,一出门就撞见了肖张。 肖张也刚出门,边走边整理衣服。 两个在夜色浓郁中相遇的人相对无言。 肖张率先打破:“你收拾东西要去哪儿啊?” 顾二攥了攥自个身上背的包裹,倒也没瞒着:“我想出去闯一闯,给白雪留了信。” 肖张:“你有县衙开的路引吗?” 洪武四年间,朝廷颁行“黄册之式于天下,令天下之人各以本等名色占籍。”主要是为了为了民治不乱,所以在当今皇帝夺权之初,户籍制度管理严格,不同职业必须归于不同籍,比如说民籍、军籍、医籍。十年一核,根据生老病死,重新更造户籍皇册。 在这种严苛的管理下,是不许不业游民在外面晃荡的情况,国民安于籍地,不能轻易变动,根据《大诰》要求工、商之类无论远近,水路,都需要路引,且要随身携带,毕竟离开本地后,随时面临卡检和抽检,一旦忘带,是会坐牢的。 顾二含糊的说:“会有人帮我安排。” 肖张狐疑,顶着黑眼圈和眼底的血丝,为别人担忧:“可别让人卖了。” 顾二自嘲:“并不能卖个好价钱。” 外头天还挺冷的,肖张把最后一个扣子系好,说:“我不建议你离开本地出去打拼,你在兔子店已经干的熟手,白雪信任你,将来你用她的手艺再出去开个店儿……” “一辈子都当人下人吗?”顾二冷静的问。他自嘲一笑:“我不像你,你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即使落难了也不同于一般人。我本就是地底的老鼠,想要博得心上人的喜欢,总得拿出付出生命的架势搏斗一番吧。” 肖张无话可说。都是男人都理解男人那颗胸怀,充满了豪情壮志,不甘于平凡。 顾二下了台阶:“你起这么早做什么?” “城西郊有个无头男尸,我半夜梦见他告诉我谁是杀人犯,我准备再去衙门做一次尸检,再去城西交勘验一下现场足迹,采集一下地面泥土,晚饭就不回来吃了,我凑合一顿面条吧……和你说不着了,祝你前程似锦。”肖张没心没肺的会的挥手,爬上了衙门给他配的那条小毛驴,一颠儿一颠儿的在浓浓夜色当中往衙门的方向走去。 少爷也在辛苦的摸爬滚打着,市井小民哪能不奋进。 顾二走向了和他相反的方向,男人有一个波澜壮阔的梦,梦的最深处藏着一朵小花,花心儿处躺着个女孩。 清晨时雪花飘坠,高卷窗帘看瑞雪飘飞,白雪渐渐弥漫了庭阶,雪花狂舞的气势如炉烟蒸腾,白色花草寒光闪闪挂一身玉琨。 顾三儿跑的像头小狼跌跌撞撞,敲着二层门:“白雪姐姐,白雪姐姐——” 几个孩子紧随其后地赶了过来,昨儿个和他们一起睡的白云神色凝重。 白雪开了门,“怎么了?” 顾三儿鞋都跑丢了,眉毛上沾了血冻了霜,手里拿着一张薄薄的纸,还有一个玉佩:“哥哥不见了,留了一封信,白云说他走了。” 白云指着那封信结结巴巴地说:“‘我想一直一直守在你身边,但如果贪图现在就没有往后。玉佩给你,应该不比肖张的便宜,卖了吧。’昨个晚上二哥让我写的,我以为是表白。” 字写的歪歪扭扭,那玉佩倒是很漂亮,一面雕刻成闪电,另一面写着殷。从色泽光润度来说,质地清透,比肖张那块莲花并蒂玉佩还要高上一个档次。 白雪眉头紧皱:“哪来的?” 白云忐忑的说:“昨个顾二哥哥救了个人,那人的玉佩。”他把事情经过说了一下,忧心忡忡:“二哥会不会有事儿?” 白雪摇了摇头,看着几个孩子说:“不必担忧了,你们二哥有大造化,他救了贵人。” 一出手就是这么华丽的玉佩,肯定出身不错,应该是什么世家公子,和肖张一样,但是没落难的那种。 男人的前程要自个儿去挣。 白雪拍了拍顾三的肩膀:“赶紧去把你的鞋找回来,穿上从今儿个起,你就要顶你二哥大厨的位置了。” 顾三瞬间紧绷:“我?” 白雪看白云:“要不你来?” 白云挥了挥手:“我想种苞米养兔子。” 给姐姐打工赚的不多,商人来买玉米,一车一车的拉可都是钱,还有那些兔子一窝一窝的出炉,可比守着后厨赚的多。 小家伙可会算账呢,将来要赚大钱。 顾三一挺胸膛:“我能来,二哥会的我都会。”他跑回去找鞋了。 几个孩子三言两语的说:“姐姐,你放心,哥哥能做的事情我们也都能做!” “将来我给姐姐当店里的大厨!” “都是好孩子,都出去准备上工吧。”白雪自个儿也得准备一下,顾二突然离开,让顾三顶上,她也有些不上心,要亲自带一带。 玉佩捏在手心,纸张折叠揣进了衣服里。 这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也不知哪一刻天地忽然巨变,下一刻人就不见了。 身处这时代,聚散离合,皆随天意。白雪从不强求,只是有些遗憾,竟没当面告别。 …… 尸体发现在城郊西一处苗圃内,目击证人是当地的花匠,根据他本人口述,当天早晨,他拎着修剪工具,沿着桧柏林间的土路走了大概三十米,刚准备开始手头的工作,无意中瞥见林间土路上躺着一个浑身赤裸的人。 老头年纪大,眼睛有些不好,凑近之后才看清楚,林间的是一具无头男性尸体。惊魂未定的他跌跌撞撞的跑掉,由当地管事儿的陪伴下找到了衙门报案。 死者尸体附近除了老头的脚印以外,现场无明显搏斗痕迹,衙役在现场搜寻,发现埋藏在地下的一把钢刀,刀把处沾有血迹,但就是没找到死者脑袋,无法确认尸源。 肖张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找到了线索,他把死者鞋底的土抠下来,再跟城郊西山坡土道上的土做了对比,发现是两种土。也就是说死者是死后被移尸到此处,这不是第一现场。 他又四处跑,来查死者鞋下的土,最后中经过对比,是春意楼后园花园里的土,专门用来娇养花草,保证花园内常年有花的优质灰褐色土壤。 因此断定死者在死前一天,曾经出现在春意楼。 肖张赶紧把这消息告知霍长歌,让他找衙役来排查当天出入的人员。 霍长歌“心疼”地看着他:“不用找了,我知道这男人是谁。” 肖张:“……”天旋地转,天塌地陷。 霍长歌说:“既然你都查到这儿了,咱们就莫爷那儿一起说吧。” 他在路上,简单的介绍了一下情况。 刘实那一日来衙门报官,霍长歌当时就觉得不对,区区一个仆役就算是奉献十几年青春也不值一百两银子。他当时便派人盯着,才有了得知袁宝儿身世的那一幕。刘实和娘子三天两头吵架,有了钱财便睡在春意楼里,很快有了个相好,三天两头便去住。 盯梢的人就没在意,结果在春意楼里闪了个神,没看住,人就丢了,再之后便有人来报官说有一句无头男尸。 盯梢的人一辨认,就确定是自己盯着的那个刘实。 这件事情霍长歌早就和莫云渊说过,两个人私底下探讨过好几次,但是肖张不知道。 他不仅不知道,为了破案还两次尸检,骑个小毛驴四处颠簸,痔疮都要有了。 结果查了一通,人家早就知道尸源。 肖张心口呕着一口血,用力地敲了敲胸膛,指望着能吐出来。 霍长歌安慰道:“你并没有做无用功,至少你让我看见了你的努力。” 肖张咬着牙说:“闭嘴,说风凉话的人最可恶。” 莫云渊敲了敲桌面,吸引两人注意力:“吵吵闹闹能破案吗?” “我能破,他不知道。”肖张挑衅地看了霍长歌一眼。 霍长歌开口就很专业:“我观察了尸体的创口,切面很平整,找到的凶器刀子很结实,对方力气应该很大直接尸首分离。而我排查了刘实的人际关系,他才回来,结仇甚少。他的岳父被罚了钱,心疼的一病不起,就算是没病也拎不起那么沉的砍刀。岳母更是不用说,妻子也没那个力气。” “刘实不是有个儿子吗?自小和母亲相依为命,会不会是他看不惯父亲的所作所为将其杀死?”肖张问。 霍长歌摇头:“我看过那个儿子了,生得矮矮小小,刘实一米七三,那儿子也就一米六五,浑身都没二两肉,模样倒是挺清秀的。” 莫云渊:“这个刘实被人剥去衣服,割了脑袋,就是凶手不希望他被人知道是谁,目的性很明确。寻仇杀人没这个必要,会不会是有谁想遮盖什么?” 这倒是提出了一个新思路。 霍长歌:“那位被戴了绿帽子的袁大人买凶杀人,切掉脑袋是不想让夫人知道刘实死了。” “不让人知道死的是刘实,就得造成对方失踪的假象。”肖张突然起身:“刘实在春意楼有个相好,如果两人同时失踪,可以当成私奔来看。” 223 橄榄枝 肖张急着去春意楼查证,霍长歌却没有动。 莫云渊:“你也觉得太巧了?” 霍长歌神色略显凝重:“风平浪静这么久,二皇子突然在凉州境内露面,还和袁宝儿见面,紧接着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刘实一死,那对儿表面夫妻多年平静一定会打破,感觉事态要多了。” 莫云渊认同:“做好准备吧。” 霍长歌就像是沉默的黑夜,包容万象:“无论发生什么,我一定会保护殿下的安全。” “别,如果真有三长两短,护着你家里人和霍家人要紧。我这个皇子没护住母亲,总不能连母族都拖累。”莫云渊想扯起一抹自嘲的笑,但唇边并没有翘起,显得皮肉僵硬。 霍长歌是他的表哥,这么多年霍家人都护着他,然而皇权在上,宠幸妖妃,大家都在安分自保,未来的路途凶险异常,莫云渊处于漩涡中心,不想再把谁牵扯进来。 霍长歌:“从小父亲就告诉我,我一定要保护好殿下,这么多年下来,我早就和您荣辱与共了,谁会想要把你我分开呢?” 就在这时,门外有衙役急急忙忙的在门口喊:“大人,大人,您快回一趟衙门!御史大人来了!来考察您!要给您升官的!” 各地官员升官,御史要先来考核,考核得当,就会上奏一封奏折禀明陛下,紧接着官员回京复职,由吏部安排。 霍长歌:“……”他在这穷乡僻壤当县令,只为莫云渊,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怎么突然要给自个升官调走? 莫云渊说:“恭喜要升迁,御史台的考核基本都能过。” 霍长歌抹了一把脸:“我这还有一起命案呢,破了再说吧。” 两人玩闹了两句,又归于平静。 莫云渊将最近所有的消息都放置于桌上。 长安里的情势自有眼线汇报,实际上,情势很紧张。 杨国忠遭遇刺杀而死,杨家慌乱了一阵,迅速推出其弟,但杨国忠的弟弟杨国恕并不如哥哥机灵,难以讨陛下欢心,于是情况又发生了变化,大家都想借势将杨家推下去。 长安城的势力暂分为三股,皇帝陛下高高在上,统领全局,随着年岁渐长,贪玩享乐。 杨家父女借着讨好陛下,一跃成为贵妃丞相,搜刮敛财,无恶不作,偏偏没人能动摇他们的位置。 还有一人,便是安王殿下,此人是皇帝的亲弟,素来有贤德之名,礼贤下士,敬妻宠妾,周身未有半点污点,从不和对贵妃国忠来往,阵营分明。 现在水一动的,各方云涌,都要露头了。 那些个动乱一直到现在才传到鸳鸯镇,已经是他们躲避隐世的结果。 可惜就是有人不想让他们置身事外,想把他们拽入这风起云涌当中。 莫云渊对此很平静:“躲了这么久,不能躲不能避,那就正面硬杠吧。” 他作为嫡长子,背后还有一个霍家,能够隐藏这么长时间,已经是来之不易的平静。那些该面对的迟早都要面对。 霍长歌行了一礼,告退,跟着恭喜联联的衙役头领一起返回衙门。 县衙正热闹。 御史台起先只有大夫一人,正三品;中丞二人,正四品下。光宅元年,分左右台:左台知百司,监军旅;右台察州县、省风俗。陛下登机后,两台岁再发使八人,春曰风俗,秋曰廉察,以四十八条察州县。两台御史,有假、有检校、有员外、有试,这次来的是一位四品官,统一称御史。 御史来的目的是为了审查霍长歌的工作业绩,拟一道折子上报给陛下,好让霍长歌从此关注亨通,正式迈入长安的官员阶级。 先是大张旗鼓的来,随后两人在房间内详谈。 御史说:“这一次,是王爷询问起了您,得知霍公子还在这偏远之地,觉得大材小用,想请您回京当个正经的官儿。” 霍长歌:“正经的官?” 御史比了一下:“五品,官职您挑,反正像霍公子这样的青年才俊,无论是什么官职都能胜任。” 直接从七品小官,提升到五品,寻常人快要用五六年的时间,慢就是一辈子。 这是赤裸裸抛出来的橄榄枝,安王殿下的爱惜人才。 杨国忠死后水果然浑了,两方斗法,安王未见胜出,开始将手伸向了这偏远之地。他想要让霍家入局,霍家的嫡公子便逃不掉。 御史说:“您已经在这个地方蹉跎了数载岁月,本该大展宏图的年纪却偏居一隅,太可惜了。这地方多冷呀,还有长安的温暖,令夫人住着应该不舒服,你们都很想父母吧。” 霍长歌:“殿下不想回去。” 御史轻视道:“殿下在外养伤,伤不好自然难回去,但您已经够忠心,够意思了。何必还在这里浪费时间呢?” 跟着一个废人就是在浪费时间,没有出头的日子。 话分两头说,肖张先去春意楼找那个相好,结果是没找着人突然就失踪了,钱款一律卷走。 春意楼的老鸨直抹眼泪:“你说我这是犯了什么流年太岁,有谁专门整我不成,好好的花魁娘子死了,如今又跑了一个姑娘,我到底拿什么赚钱呀?!” 肖张在一片哭嚎当中检查了失踪姑娘的房间,没看见挣扎很紧,就问了左邻右舍,也都说没听见动静,人是上午走的,那时候大家都在睡觉。 如果现在县令不想往下查的话,就可以定一个私奔,且卷款逃跑,失踪案往那儿一堆,多少年都没人去查那个人。 他安慰了老鸨两句:“往好的方面想想人是跑了不是死了,不然您这又得查封了。” 老鸨吓得当时就止住了哭声。 肖张下了楼,往出走,就听外边一阵吵闹。 几个官差按住了一个少年,主簿在旁边得意道:“终于抓住你这个凶手了。” 那少年惊恐的吼道:“我不是凶手,我是刘实的儿子。我爹彻夜不归,我来找他的。” 主簿道:“还装傻,你爹就是那具无头男尸,县衙已经确认了,你在此处鬼鬼祟祟,掳走妓女含香,又返回现场探听消息的阴谋诡计,我都已经识破了!” 少年大惊:“我爹死了?我怎么可能杀我爹?!” “因为你爹一走多年对你们母子不闻不问,回来后就不断跟你母亲吵架,所以你情急之下将人杀害。” “真没有,大人,我真没有——” 肖张在旁边看着一时疑惑,衙门真的这么缺人吗?以至于让他当了主簿。肖张挺身而出:“凶手不是他。” 主簿原本在拱手向围观的父老乡亲们,享受着这帮人的掌声,结果突然穿出来了一个不和谐的音符,让他的享受戛然而止。 他怒气冲冲地循声而去,看见了肖张那张英俊的脸,顿时自个的脸成了苦瓜:“你来凑什么热闹?” 肖张说:“那具无头男尸是一刀被砍去了脑袋,行凶者势必有武学经验,甚至可能是刽子手,绝对不是一个瘦小枯干的小男孩。” 主簿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男人的力气就是很大,有些人虽然看着弱小,但实际爆发力很强,尤其是在愤怒的时候。” 肖张:“我一大老爷们儿有什么不知道的?是你不知道,这是个小姑娘。” 围观的人都跟着错愕,原本还在期待肖张帮自己辩解的少年忽然变得紧张起来,挣扎的更加用力。 肖张走到人的面前,将人的头发解开,又微微扯开了一点她的领子,说:“作为男生,五官实在太秀气,下颚也太窄小,但若是女孩子的话,就和谐了很多,毕竟你根本就没有喉结。如果是一个女孩子就可以了解了,得知父亲留宿青楼夜不归宿,出来寻找,但又畏畏缩缩的不敢进去,这才让主簿觉得可疑。” 刘慧脸红的能滴血,声音比蚊子还小:“你怎么看出来的?” 她装了这么多年男人,哪怕生得清秀,也没人怀疑过。 肖张自然的说:“女孩子在我脸上停留的时间会更长一些。” 吸引力出卖了一切。 刘慧都不敢抬头了。 主簿以为自个儿破了案子,结果再一次被肖张毁灭。他气得像是圆鼓鼓的河豚,“那你找到凶手了吗?!” 肖张一本正经道:“找不到凶手,也不能随便拿一个人顶罪。” 众人顿时叫好鼓掌,青少年本就容易获得别人的好感,至少从视觉上来说,就比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更加有眼缘。 “这个好像是肖顾问破了好些案子。” “真是少年英才呀。” 衙役们见状放开了刘慧,肖张伸手将人搀扶起来,说:“回家去吧。” 刘慧看了他一眼,将自己的头发胡乱拢了一下,像一只蝴蝶一样飞快地跑走了。 肖张没将这个插曲放在心上,穿过人群,前往县衙,想跟霍长歌商议一下,看看能不能去袁府调查一番,结果就看见霍长歌在书房伏案奋笔疾书。 肖张走上前去,拿起一张纸一看,当即笑出声来。 224 节妇 “烈女操。” 肖张大声地读了出来:“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 贞女贵殉夫,舍生亦如此。 波澜誓不起,妾心古井水。 真看不出来,原来霍兄还是个贞洁烈妇,不错不错,不过呀,烈女节义肝肠,坚贞不渝,固可针砭浮靡;然苛苦迂执,以一身青春配殉,不由刿目怵心,读之令人生怜。” 霍长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梧桐树相依持老,鸳鸯鸟同生共死。旧世贞烈女,夫死而终生不嫁,夫死而以身相殉。守节以表从一之志,殉节以明坚贞之心。我这是借诗喻人,籍烈女之吟,抒志洁行廉、孤高耿介之士人气节,表达我不侍二主之心。” 肖张收起了轻佻的笑:“我一进来就听说你要升官儿,哪个人这么大方,事都没谈拢,就要给你升官,” 霍长歌:“安王殿下。” 肖张道:“那的确得给面子,难怪你拒绝的这么委婉。莫爷知道了应该很感动,你为了他都当了贞节烈妇。” 霍长歌丝毫不让,反击道:“君臣本就如夫妻,我好歹是正室,你是小妾,橄榄枝都不如我的粗壮。御史来了提及你,说,可以给巡防卫的官职,六品,比我低了一阶。” 肖张伸手:“借我一支笔。” 霍长歌问:“做什么?” 肖张笑了笑:“和你一起当贞节烈女呗。” 他自然是不准备接那根橄榄枝儿的,如果想的话,早就回长安找兄长,何止六品。 但安王一向名声好,又是皇帝的亲弟弟,拒绝起来须得委婉,一种贞妇两个人当。 肖张大笔一挥:“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 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 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 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看看我这首诗,感情上就比你真挚,写出了一个女子的心情,以深情语作结,一边流泪,一边还珠,言词委婉,而意志坚决。” 霍长歌挥手撵他:“这点小事儿也要争一争,你无不无聊?出去吧。” 肖张却不走,他的身影修长,眉目间少了轻佻,多了郑重,浑身的气质荡然一变,公子镶满宝石的长剑也是能够利刃出鞘的:“杨国忠是我执意杀的,打破了你和莫爷的平静,所以需要我的地方一定要说。” 霍长歌沉吟半晌,说:“就算没有你,让杨国忠继续横行下去,平静被打破也只是时间的问题。殿下的身份就注定没谁会真的遗忘他,他迟早得去面对,你不必往身上揽责任。眼下局势不明,各方涌动,你最好还是回到你哥哥的麾下,以得保护。” 肖张断然拒绝:“兄长在外征战,我不想成为他的软肋。” 霍长歌:“你已经不是从前的肖张,再没谁能拿捏你,杨国忠那样的人都能轰然倒塌,你将来必然是做大事的。” 肖张故意玩闹:“难得县令大人夸我。” 霍长歌顺着他说:“夸奖能否抵十个案子。” 肖张感叹:“县令大人是凭借这张厚脸皮追到嫂夫人的吧。”说罢,转身便走。 外边天已经黑,他忙了一天,肚子空空如也,估摸着兔子店已经关门,就直接回了家。 门没上锁,给他留的,他顺手挂上门栓,直奔厨房,锅里有些剩菜,还有几个馒头,都是早上剩下的了。 肖公子嘴巴刁,一点都不想吃,随手拿了个馒头便冲出去往二层门走,伸手去敲门,嘴里喊着白雪的名字。 “白雪我回来了,我好饿——” “别吵,别叫我妹妹睡呢。”白雪匆匆出来,身上披着大袄,底下配着一条马面裙,一张脸洗得干净,头发散落着,一把拉开了门:“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肖张:“我在外头查了一天的案子,饿的都脱力了,不过这才八点,你休息的挺早。” 白雪:“我今天有些累。” 肖张借着月光打量见白雪神色疲倦,突然想起顾二已经追求未来,白雪又得忙着店儿里,不禁后悔:“我不找你给我做饭了。” 白雪将棉袄穿好,随手将发挽了挽,用一条皮绳绑上,说:“我都出来了,正好也饿了,你帮我烧火,我煮点面条。” 肖张一听是面条就犯起了嘀咕,“能给我放点肉吗?我在外头竟吃两三文钱一碗的白水面条了。” “我给你加肉加肠再加一条鱼,还有十只冰冻虾,都是店里收来的,本来想着明天煮粥吃,今个晚上都便宜你了。” “你可真好。”肖张情话张口就来:“像你这样的姑娘,是我没福气,才这么迟的遇见你。” 白雪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加快脚步进了厨房,用火折子将蜡烛都点燃,室内仍旧有些昏暗,她走的时候没注意,被柴火绊了一脚,险些倒下。 肖张从后面抓住了她的腰,往回一收,她撞进了肖张的怀里,背对着对方。 在昏黄的灯火里,看不清彼此的容貌,但贴的很近。 肖张听见了她的心跳声,也听见了自个儿的心跳声。 他微微低头凑近白雪的耳畔:“你在想什么?” 白雪冷静道:“把绊倒我的柴火烧了。” 肖张耸了耸肩膀,退后一步,白雪总是这么不解风情。 白雪故作无事,打开锅,拿水去刷,然后准备食材。 肖张去搬柴烧火,想起刚才的贴近有些不甘心,不消停的吵闹着:“白雪,风雪中回家我本来很冷,但再冷的天你一笑我就暖了。” 白雪很不给面子:“温暖你的是灶坑。” 肖张戏精附体,痛心疾首状:“不——你在的季节不都是春天吗——” 白雪真的很想把他填灶坑里,烧火煮面。 冰虾什么的要拿出来化一化,肉块也是,烧出来一锅水,将这东西过一遍水,然后放在一边等着用。 她是真的很舍得材料,就连和面都用了精面,揉好后用刀切,刀功切的极细,煮起来更好吃。 肉切成片儿,虾头将油挤出来入汤,青鱼熬汤,再配上一颗冬日里少见的小白菜,用热水烫的脆生生,为了提鲜,还放了点儿鸡油,一锅汤面香飘四溢。 肖张像个小狗一样趴在旁边等:“白雪,你是天上的厨神吗?” 白雪一笑:“是呀,专门下凡来给肖公子做饭的。” 肖张哎哟了一声:“你不怎么哄人,一哄人就叫人合不拢嘴,我得意的都要翘尾巴了。你看见我摇来摇去的尾巴了吗?” 白雪:“大尾巴狼的尾巴只能在地上拖来拖去,摇不起来的。” 肖张想要为自己辩解,外头忽然有些吵闹。 月牙进来道:“哎呦,两位在这开小灶呢。” 白雪用筷子在锅里搅了一圈,让面不要黏起来,说:“肖张出去办了一天的案,晚饭没吃,你晚上吃了半个肘子,就别跟着抢了。” 月牙掐着腰:“我是那种跟小孩子抢东西吃的人吗?” 白雪和肖张不约而同的点头。 月牙翻白眼:“我过来是前院儿吵,顾三儿跑过来跟我说,有人在外头敲门,是个姑娘哭得厉害,找我们肖公子。”她说完就端起了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肖张背后一凉,慢慢地抬头看白雪,见对方瞳孔无光,自个儿吓唬自个儿似的吓了一跳,猛地蹿了起来,指天发誓:“我今天真的是在外边查了一天的案,跑的腿都起了泡,有点跛的那只脚边缘处都磨坏了。” 白雪往锅里面儿下了点儿调料:“说不定是和案件相关的人呢,去看看吧。” 肖张抓着白雪的手:“你跟我一起去看看吧,上次案子就是你帮我破的。” 白雪:“那面呢?” 肖张探着脑袋:“熟了吗?” 白雪:“熟了,要是放一会儿就不好吃了。” 肖张说:“你都给我盛出来,我端着面去前面看看怎么回事。” 白雪按他说的将面条挑了出来,加上了两勺汤,把配料全都整齐的码在了上面,又挤了点秘制酱料。 肖张迫不及待的尝了一口:“太香了!” 然后前院传出了女子尖锐的哭声:“求大人救救我娘——” 肖张抱着面碗儿便往出跑。 月牙看热闹归看热闹,关键时刻还会帮肖张说一说话:“应该是案子,他这也算是敬业了。” “出去看看就知道了。”白雪冷静,到了前院儿一看,肖张端着面碗站在大厅,一个身着男装披头散发的女子抱着他的大腿不断的哭,几个孩子东张西望,凑在了一起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话。 肖张把面放到了一边儿的桌子上,让人扶了起来,用袖子给人擦了擦眼泪和鼻涕,说:“刘慧,怎么回事?” 刘慧紧抓着他的手臂不放,哽咽地抽搐着:“大人,他们知道我是女子,就来抢我们家的财产,说反正都绝户了,我娘不给他们就动手打人,我是跑出来的!” 肖张安慰道:“没事儿的,我帮你把人打跑,你领我去看看。” 刘慧哭着带着他出了府,始终没有松开手。 225 夜 白雪一直在等人回来,月牙陪着,期间陈三娘被惊动跑了出来,又被白雪劝着回去早日睡觉。几个孩子也都各自安寝。 肖张是十点多才回来的,还带着一老一少。 他跟白雪说了下情况:“这两个人是刘实的妻子和女儿,刘慧之前一直女扮男装,是我莽撞了,为了证明她的清白,大街上就揭露了她的女儿身。结果那些不要脸的亲戚就去抢她家的东西,屋里弄得乱糟糟,摔打得一塌糊涂,能不能让她们两个先在这过个夜?明儿我再想想办法。” 白雪点头:“反正还有空房间,我带她们两个去住。” 肖张一笑:“就知道你最心善。” 白雪:“你又忘了,这房子不全然是我的,一半儿是你的。” 他去跟那对儿母女说了一下,刘慧当即便屈膝下跪,他搀扶了一下,没让两个人真的给自个儿跪下。 刘慧捏着他的手臂,激动的热泪盈眶,“如果没有您,我真的不知该怎么办,我好害怕。” “为人民服务嘛,这个世界是有法律的,不必害怕。” “我控制不住,都是我不够好,不能保护娘,太弱小了,太没用了。”刘慧哭的泣不成声。 刘李氏也掩面痛哭:“是母亲给你拖后腿了。” 母女二人凄凄惨惨,好不可怜,肖张触景生情,想到曾经无能的自己,好言好语的安慰了好几句。 白雪有些困,道:“太晚了,先休息吧。” 刘慧哭得几近晕厥,“我们以后该怎么办,书院肯定会辞退我的,我并非男子,如何护得住母亲?” 肖张:“是我的错,我会跟书院那边打招呼,让你继续读书。” 刘慧摇头:“读完书也不能参加科举,做账房先生怕也没人要我,叔伯如此强悍,人人都会对我避之不及,那个家我也不敢回了。” 肖张:“你先在这儿住着,我肯定帮你把家弄好。” 白雪一直冷眼旁观,月牙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刘慧感激:“您帮了我太多,像您这样的人就是我敬仰的,可惜我没用,不能变成您这样的人。我太没用了。” “虽然这么说对你挺残忍的,但还是想冒昧问一句,你这么说,是希望得到别人的鼓励,还是让别人能接受懦弱的你?还是想说你很无助,希望有人理解你的难过。”白雪冷冷的开口。 在场众人目瞪口呆,连刘慧都忘了哭泣,刘李氏擦着眼泪问:“不知这位是?” “给你地方住的人。”白雪毫不客气:“咱们萍水相逢,但我收留你们住,供你们饭吃,实在不想再打起精神来安慰你们。” 肖张:“白雪是好意,她想帮你们从负面的自我评价中走出来。” 白雪都不知道自个儿的好意在哪,她不置可否:“现在,我们去后院休息吧。” 母女二人抹了抹眼泪,不敢再说什么。 刘慧终于松开了肖张的手臂,连体婴一样的人分开。 月牙主动道:“我领你们两个去吧。” 她给肖张使了个眼色,不要见着可怜人就想着拯救,你的圣父心用在白雪一个人身上就行。 白雪当然看见了那样的动作,有些气恼自己竟然也有情绪绷不住的时候,赶紧调整心态,暗地里深吸了好几口气,总算平复下来。 三人离开正厅,大厅内静悄悄的。 肖张试探性的问:“你是不是不高兴?我是因为查案,然后她落成这样也的确有我的责任。” “没有,肖公子的确有才干,所以人家才会放着衙门不找,特意登您家的地,敲您家的门。” “称呼我为您,是把‘你放在心上’的意思吗?” “……”白雪冷眼瞧他。 他摸了摸鼻子,这个时候果然不适合说情话。 “你果然还是生气了,她不找衙门是因为白天的时候让衙门里的人按在地上,险些被当成凶手,是我帮她平复了冤屈。”他一脸纵容,一副‘看你吃醋,我无可奈何’的样子。 白雪打了个哈欠,把那碗面端了起来便要走。 肖张赶紧拦着:“凝固了也没事儿,我能吃,你别倒了。” 白雪:“谁说我要倒了?这么好的面上面都是虾,一大碗够两个人吃了,那对儿母女如此可怜,晚上应该没吃饭呢,我拿去热一热给她们两个吃。” 肖张:“我也很可怜,我一个晚上什么都没吃。” 白雪风轻云淡的说:“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儿呢?妇女死了丈夫,女儿死了父亲,全家受到欺凌,正是悲痛的时候,你怎么能跟她们两个抢东西吃呢?” 肖张哑口无言。 希望肖大公子能够记住这个教训。 白雪微微一笑,抱着饭碗去厨房热了热,果真给那对母女送了过去。 母女二人受宠若惊。 月牙找了被褥铺上,又给留了一盏烛火,说:“白雪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心最软了。” 白雪在心底冷笑一声,肖张知道她心有多硬。 刘慧怯生生地道了谢。她说:“您可真是一位善良的人。” 白雪挑眉:“我可是刚凶过你。” “方才我哭的太吵,打扰到您了,您不爱听自怨自义的话,我其实就是……担忧未来。”刘慧的惶恐都写在了脸上。 白雪:“生活是在闹街上害的一场久治不愈的头痛病,永远都不会好转,但也不会疼死人。” 刘慧头一次听见这样的说法。 刘李氏说:“我就是后悔,要是不吵的那么厉害,他也不会赌气睡在青楼。” 月牙不赞同:“怎么会和吵架有关系呢?吵完架能去的地方很多,客栈,小屋,偏偏要去青楼,这只能说明是他自己的选择,您现在的念头不应该是后悔,而是活该。” 白雪说:“就算他不去青楼,结果也未必能好到哪儿去,即使事情的发生和发展尽如人意,世界也不会变得更好些。” 两姐妹联手,要把母女二人说晕,不过鉴于已经很晚,明儿个白雪和月牙还要去兔子店工作,就先放弃了这项大业。 两个人出了屋,月光洒了一地。月牙说:“今天晚上去我那儿睡吧,咱们两个聊聊天。” 有闺蜜的好处在于,狗男人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都有人跟着吐槽。 俩人去了月牙的房间睡下,月牙倒在床上,指天发誓:“肖张好美色,得是你这样漂亮的姑娘他才会心动,刘慧那就是顺手帮一把。不过那个小姑娘的确有别的心思,估计是抓住了肖张这个心善的人,就想把自己后半生给解决了。” 白雪:“我的长相应该不如长安城里的姑娘吧。” 美色是一种积累,只有权势能够保护美色,一代一代地传承下来,才有肖张那样的美貌和风华气度。 月牙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我在宫里的时候,莫云渊还没出事前,最信任我,旁人讨好我,但提起来都说我是那个貌不出众的小姑娘很有手段。” 白雪被逗得一笑,“貌美看出来了,有手段没看出来。” 月牙妖里妖气地掐了一下兰花指:“回头就让你瞧一瞧我这勾引人的功夫。” 白雪:“别给我看,我又不感兴趣,想看的是莫爷。” 兰花指瞬间成了九阴白骨爪,抓在了白雪腰间的细肉上,白雪瞬间爆笑,来回挣扎。 “我错了,我错了,我想看。” “我记得那一年莫云渊也就十三,有个宫女不知从哪儿弄来一个透明纱衣,穿在身上,跟没穿没区别,就直接爬床了。我当时就特别生气,因为莫云渊是个孩子。但莫云渊特别淡定,叫人拖下去打十杖,以敬效优。他说,这帮宫女很蠢,等他日后大婚,皇妃绝不准许一个侍寝过的宫女留在他身边,肯定会将人撵走,真想爬床不如等日后。”月牙心里复杂:“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三观不一致,古代男人只有一个妻子,偶尔睡一睡青楼女子,别人都要说他专一。你说这是专一吗?” 白雪:“不是。” 月牙把脸往白雪的脖颈处蹭了蹭,闷声说:“我来的时间比你长,但一直格格不入,你很快的接受了这个世界,但你能接受顾二或者是肖张这样吗?” “能吧,结伴搭伙过日子从不要求太多,只要对方不嫖不赌我可以给他纳个小妾,生了孩子还可以视若己出。不去谈情和爱,人生会舒服很多。”白雪冷静的说:“其实对方把事儿做绝,会让我松一口气,没了感情就能平常心。就怕对方事儿做的不绝,还留那么一点儿希望,让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那你现在,还有希望吗?”月牙在指肖张。 白雪避而不答,只是说:“其实我看见刘慧的时候就在想,我不也是这么狼狈的遇见肖张吗?他不也是顺手帮了我一把吗?故事很普通,随时能复制。” “那可不一样,我证明,当时你们两个一样狼狈。” “你不说我都忘了,当时真的很狼狈,袁宝儿的脑子好像有病,我偶尔梦见她都会咬牙切齿。”白雪翻了个身,用手搭在了月牙的手上,说:“冻疮没了,我上药店给你拿的药就是不赶莫云渊给你拿的好使。还真是有情饮水自然饱,有情有病自然好。” 226 替罪羊 前朝始置,节度使、观察使、团练使、防御使、采访处置使下皆设一员,为推官,位次于判官、掌书记,掌推勾狱讼之事。 后本朝沿袭,三司下各部每部设一员,主管各案公事;设左、右厅,每厅推官各一员,分日轮流审判案件,长安的推官为从六品,其它府的推官为正七品,掌理刑名、赞计典。 后来发生一件事情,当时是辰州刺史的杨国忠迫害当地知府石昆玉,造成错假冤案,结果被州府推官袁可立弹劾丢官,一时震动朝野。 杨国忠因此被罢免官职,没过多久,他凭借着女儿再一次地开始了政治生涯,甚至当上了丞相。 他对推官十分厌恶,后来向皇帝进言,剥夺推官官职。各地方的推官就类似于幕僚,挂职而没有多少实权,品阶降到九品末端。 肖张如今领的就是推官一职,薪资微薄,查案也并不方便,在他决意要去太守府询问案情时,霍县令能给他的帮助仅仅是一匹老马。 那匹老马上了年岁不大爱动弹,见人来了,眼皮搭拉,慢条斯理地走了两步。 肖张觉得自个儿骑毛驴都比这匹马快,于是一扭身,去莫府死皮赖脸的借马。 莫云渊:“你准备单枪匹马去查案?” 肖张很自然的说:“就是例行公事的过去问话,没到抓人的时候,带多人做什么?” 莫云渊也不知该不该称赞他一句初生牛犊不畏虎,想了想说,说:“此番一去,涉及很多,按照你想做的去做,剩下的我来收场。” 安王殿下抛出了橄榄枝,二皇子的露面,刘实的死,风已经吹皱了水,只能看着它来的更猛烈。 莫云渊已经做好了回京面对贵妃的准备。 肖张感动的说:“那把你家最好的那匹马借给我。” 莫云渊:“不借。” 肖张:“……” 这就是男人,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给月亮,要看手机绝对不行。 肖张自觉已经看透了莫云渊,懒得再去纠结,最终还是决定骑上自己心爱的小毛驴慢慢悠悠地晃过去。 结果还没出镇子,县衙就派人来找他,说有人投案自首了。 肖张赶到衙门的时候,刘慧也在,于是上前问道:“怎么回事?” “是个杀猪的,说是在……春意楼和我父亲起了争执,酒醉一时冲动将人打晕带走,本来是想要抢走些钱财,再揍一顿,结果不小心把人弄死,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就把脑袋给割了下来。”刘慧和父亲的感情并不深厚,但一想到如此残忍的死法也忍不住垂泪。 肖张觉得蹊跷,既然费了那么大的弯子,隐瞒死者身份,如今怎么又主动投案自首? 霍长歌正准备升堂问询,见他来了给人使了个眼色,叫他在旁听着。 那个杀猪匠跪在堂下,神态萎靡,但有问必答,主动交代,连细节都能一一回答上。 主簿记录审案内容,让犯人签字画押。他正正的看了半天,像是狠下心来一半,按了朱砂,留下了自个的指纹。 其痛快程度,连围观的百姓都觉得无趣。坐在上首的县太爷更是眉头紧锁,觉得杀猪匠更像是被扔出来的替罪羔羊。 一场审案在半个时辰内就结束了,杀猪匠被暂时关押,进地牢,霍长歌退堂,主簿拿着文件跟随,肖张匆匆忙忙地追了进了县令的办公室。 主簿见了他笑眯眯的,难得神情和善:“肖小哥不必辛苦跑一趟,这案子算是结了。” “我看未必,大人明鉴,”在众人前的时候肖张还是很尊重霍长歌的,客气的说:“这案子有问题,我刚要去太守府问案子,这边儿凶手就已经准备好,那一定是袁太守做贼心虚啊。” “慎言,慎言,慎言!”主簿就盼着国泰民安不要有任何的波折,好不容易无头案有了个主动认罪的犯人,一结案,皆大欢喜,结果肖张跳出来搅乱。他顿时收敛了笑容,紧张的说:“你在瞎说什么?犯人自个儿都认罪了,细节也都对的上,往上一报,剩下裁决的就是刑部的事。” 像这种主动投案自首,认罪伏法的,刑部在核查的时候也不仔细。 肖张道:“这是草菅人命。” 主簿叫嚣:“那也是他草菅自己的人命。” 肖张问:“那刘实的命呢?杀他的人没伏法,刘慧又能接受吗?” 霍长歌不耐烦听两个人争执,抬了抬手压下了二人的声音,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与其在这里吵,不如去查一查他的经济状况。” 主簿有些着急:“不能往下查了,那凶手可是把细节都说了。” 他之所以还能稳稳的坐在主簿的位置,是因为除了查案,其他方面都还不错,比如政治敏感度。 县衙前脚才查出死者是刘实,紧接着便有人来顶罪,尸体的细节说得清清楚楚,那只能说明一点,县衙跟筛子似的,让人渗透进来了细作。对方一定是实力很强,势力逼人的。 他知道肖张要往城里跑一趟,恨不得直接把人拦下,不要闹出什么天翻地覆的事端来。 肖张看着他:“知道尸体具体情况的人不多,主簿大人刚好是其中一个。” 主簿眼睛一瞪:“无凭无据的,我是你上头,你敢怀疑我。” 肖张冷笑,他还怀疑太守府,要去问案呢。 霍长歌道:“我这能拖些日子,回头就得上报太守,太守再提交刑部,你要是想查这案子,动作就得快一些。” 主簿大惊:“大人,他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不懂得情况,您怎么能跟着他瞎胡闹?太守是您的顶头上司,您就算是想要办他都得越级上报,这是官场大忌,倘若侥幸让袁太守脱身,那您难免要被穿小鞋受挤兑的。” 霍长歌:“无妨,反正我这县令估计也是到头了,无论我走不走都会一力承担,你不必忧心,肖张去查案吧。” 肖张应了一声,这便出了门,直奔杀猪的家里。 227 僵局 白雪在和城里一个酒铺的伙计对话。 兔子店从前是不准备酒的,后来随着客人们不断有要求,她就上了一批酒,就是从这个酒铺买的。 铺子在城里,白雪自个儿去那儿成批量的拉,价格能给的很低,所以对店铺老板一直很有好感。 今儿个伙计过来说:“白老板,过来帮我们老爷递个话的,我们家老板有大喜,我们家公子要被分出去做县令了,请我们老爷夫人过去享福,于是这酒铺子就出兑出去。新主是开染布作坊的,并不接手酒,所以店里那些库存都清仓出卖,您要是感兴趣,可以多买一些回来,反正埋在地下又不会坏。” 他们家的酒很好,白雪店儿里的客人一直赞不绝口,一听说人要搬走,还给打折压低价,的确该多买些。 她说:“你且等等我,我让个人出去叫辆车咱们就回去。”她叫了李三跑去找来福,要是找不到,随便叫一辆马车也行。 酒馆里的伙计还要挨个通知阵子上能进酒的人,就和白雪告辞了。 白雪觉得自个儿的动作得快点,毕竟优惠的打折力度很大,家家都会争抢。 不一会儿来福就赶了过来,白雪嘱咐顾三顾四招待客人,李三去后厨把地窖收拾一下回来摆酒,月牙看好铺子别跑单,李二陪着自个儿去买酒。 她拿了钱才刚出门,就撞上了站在马车边跟来福说话的肖张。 肖张冲着她笑了笑:“你要去城里?” 白雪手里面还捏着户籍证明,进城的时候会有官兵检查,点了点头:“我上城里面儿进一批酒去。” 肖张麻利地翻身上了马车,隔着帘子说:“那正好,捎我一程,毛驴儿先拴你家门口。” 白雪听他的话将毛驴儿拴在了柱子上,想了想,地方不够多,就没让李三儿跟着。 她上了马车说:“我的顺风车可不好搭,你去了之后得帮我搬酒。” 肖张满口答应:“行。” 来福驾着马车走,两个人坐在车上一晃一晃。 土道颠簸,白雪脑袋有些晕,想着娘亲每次来看自己都不舒服,就忍不住想水泥地的配方。 ——肖张揉了揉肚子。 她前世家境不错,父亲属于小暴发户,有钱了便给家乡修路已经是传统,所以有一阵子总能看见建筑工人拿着图纸在家里进进出出和父亲商议,当时没有留心,但应该有一些记忆。 ——肖张又揉了揉右腿脚踝处。 白雪开始难以捋住思绪,将水泥地放一放,说:“你没吃午饭?” 肖张立即卖惨:“没有,本想去兔子店蹭点吃的,结果你上城里,我就想搭个便车,衙门太穷,莫爷太抠,毛驴儿骑着太颠了,我去张屠夫家核对案情,脚都走破皮儿了。” 白雪:“张屠夫?是我经常去拿下水的那家吗?他怎么了?” 之前卖卤煮火烧的时候下水拿的多,后来张屠夫涨价,白雪卖着不划算,就有好阵子都没上货了。 肖张点了点头:“就是那家,我还跟你去他家买过肘子呢,他现在可惨,叫人做了个局,设了个套,在赌场里面输的倾家荡产,还把自个儿的女儿给抵了出去。” 白雪去买东西的时候见过几次女孩,说:“他不是很心疼女儿吗?我看当个宝似的养着。” “四十岁就那么一个小女儿肯定喜欢,问题是人赌红了眼睛,理智全无,等着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画押了。” 肖张走访的时候发现,张屠夫在赌场里一共输了一百两,把他整个家卖了都换不来。可是就在他投案自首的前一天,他居然成功的把一百两还了赌场,保住了女儿。 他管赌场要了那一百两,发现是山西的“日升昌”私营票号,汇票采用了“水印”法印刷,并在关键部位加盖戳印,汇票书写时实行以汉字代表数字的密码法,并且定期改换,以防泄密。 像这种的银票,去“日升昌”一核对就知道开户人是谁,于是肖张查到了又一位关键人物,何雨。此人的关键点在于他有一位叔伯,在袁府当差,做的是才买一职。 将这些事情和白雪一说,大概基本勾勒成型,“有人拿钱买他的命,叫他投案自首,自称是杀死刘实的凶手,现在就在府衙大牢里关着呢。” “可他是替罪羊。” 肖张无奈:“都知道,但是没证据。刘实死的那天晚上他的确在春意楼,可能是因为这层关系才被挑中。有作案时间,有作案能力,他主动投案自首说细节,板上钉钉的罪名,除非神仙帮翻案。” 白雪:“那你去城里上做什么?” 肖张一笑:“我是神仙呗。” 白雪被逗笑:“你帮他找证据?去哪找证据?用不用我帮忙?” 肖张想了想,问:“白雪,假如你是个男人,你在什么情况下,你会对妻子找情夫,而且生下一个不属于你的孩子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且养育他们三个人。” 白雪幽幽的说:“我不行?” 肖张一噎,想了想,支支吾吾的说:“排除这个可能。” 白雪:“我受制于人。妻子或者情夫手里有对我不利,能够毁掉我的证据。” 肖张一拍巴掌:“我也是这么想的,袁太守绝对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捏在袁夫人手里,两人以此保持平衡。随着刘实返回老家,袁太守心底的怨气日益剧增,于是派人下了杀手,为了防止夫人知道,就割去了头颅,造成无头男尸,无人认领的情况。” 白雪脑子转得很快:“你想见袁夫人,找到袁太守的把柄?” 肖张说:“情夫都死了,说不准下一个就是她和她女儿。她总不会坐以待毙,等死吧。” “可是有一个问题,你怎么见她?袁太守会让你见到她吗?”白雪想,袁太守连替罪羔羊都已经踢了出来,那就是做好了肖张登门的准备。 肖张吐出一口浊气:“往好的方面想一想,至少袁太守怕留下痕迹,还没动手杀他夫人。” 228 问案 袁太守调任到本地有些年头,起初资历不够,做的是功曹史,但后来有贵妃的提拔,在上一任太太的时候调走后,他就荣升了。 一般太守就直接住在太守府里,但他是后升任的,在本地有房,于是他便带着妾住在太守府。妻子则在原本的袁府中住。 肖张连打听带问的才找到了袁府,在此之前,想过挺多很糟的情况。比如说,袁夫人矢口否和刘实的死有关系,或者被搪塞阻拦见袁夫人,万万没想到,情况比自己想的还要不留情面。 小厮一听说是什么县的推官压根不给脸面,打了个哈欠,把门一关,嘴里嘟囔着:“县令也真是的,居然打发一个推官送礼,也想进袁府的门?可笑。” 肖张万万没想到自个儿有一天领教了“宰相门前七品官”。他又敲了敲门,里面干脆就没动静。 肖大公子的容貌气度也不是无往不利的,传出去会丢人。 他不能白白的来城里一趟,再灰溜溜的退回去,于是便下了台阶,向着来来往往的人一打听,找到了太守府。 衙门布局严谨、规模宏大、气势雄伟,不愧是城里的建筑,设有府堂、经历司、照磨所和司狱司。 府堂是知府衙门中一个综合性的办事机构,内有典史若干人,来来往往的忙碌着,对于肖张这个不知哪里来的推官漠不关注。 领着他进来的身着衙役衣服的捕快道:“我们家大人很忙,你先等等吧。” 肖张一听这话就知道自个儿要坐冷板凳,说:“劳烦你帮我传个话,就说,有关于袁大小姐的事情。” 他老婆和情妇生了个孩子,他捏着鼻子养大不肯声张,总不想叫人张扬出来吧。 衙役有些不耐烦,但是一想到事关大小姐就只能捏着鼻子去通报一声。大概一刻钟后,他让肖张跟着自己走。 穿黑衣服的皂隶在衙内值堂,衙外跟随主官出巡,廓清道路,仪卫看守,处处可见。 几个快班的衙役走过,像这种快班分为“马快”、“步快”两种,主要供州县官奔走驱使,侦缉密探,平时巡夜,有事执行传唤、拘捕,他们也经常被派往乡下催征赋税,因此与百姓接触最多。肖张打眼一瞧,便看见走过的几人精神机警,手足便捷,便觉得和镇子上那小捕快差别甚大。 城镇就是城镇,府衙高级,人员也多,看管门户、仪门的门子,管米谷出入的斗级,管监狱的禁卒,协助验尸的仵作,传信的铺兵,看管银钱的库子,以及茶夫、灯夫、伙夫、轿夫、膳夫、更夫、吹手等等,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两个人越过了一扇又一扇的门,走过长廊,肖张长了眼界,心里想着,霍长歌就该也当一当太守,到时候自个儿就能一人得到鸡犬升天。 他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在心底呸了一声,谁是鸡犬呀? “我家大人就在那呢,你可得快些说话,大人忙着呢。”捕头说。 肖张好不容易进了屋,见着了坐在上首的袁太守,立马一拱手,脸上带笑:“打扰大人了,我长话短说直接切入主题。昔日曾在袁府当职的刘实死了,他有没有什么仇敌呀?” 袁太守生得干瘦,身材有些矮小,说:“这话不好说。刘实不过一介下人,上哪会结了深仇大恨,要置人于死地。但也不能说没有,毕竟只要是人就会发生冲突。袁府的花匠喝酒之后曾对他骂骂咧咧,要杀了他;和后厨的王大娘吵了两句嘴,闹得不欢而散;同开门儿的小厮因为一些小事儿也曾发生过争吵。这些提起来都不是事儿,但也不能完全排除。” 要是一个劲儿的猜可能性,那可猜不出头。 肖张眉头一挑:“大人还这么关心府内的家丁?连这么些小事都知道。” 他心中暗暗想着,刘实是袁夫人的情夫是跑不了的事实,袁太守肯定什么都知道,毕竟这么事无巨细的关心一个男人,要么是看中他,要么是恨死他。 袁太守:“我只是记性好,我家夫人是个好絮叨的性格,每次一回家她总是要絮絮叨叨的抱怨好多。女儿不听话,下人不省心,听的多了也就记下来了。” 肖张:“既然大人和夫人的关系那样好,为何还住两个地方?” 袁太守脸色一沉,开始施压:“夫人住习惯,不愿意挪动地方,这一点我也要向你细细的明说吗?你这是在审问我?” 肖张道了一声不敢,说:“刑法规定,民告官,下告上,杖三十。属下哪敢,只是来询问案情,顺嘴问了一句而已,大人当然可以不回答。” 袁太守有些不耐烦:“你说有我女儿的事情要说?” 肖张一笑:“令千金现在在莫府过得很好,大人不必忧心。” 袁太守漠然的一挥手:“既然没什么事情,那就恕不远送,我还有事情要忙呢。” 肖张道:“我能否去袁府问一问花匠证词?” 袁太守慢条斯理:“你刚刚说完,民告官,下告上,杖三十。那刘实既不是死在我府里,如何来我府里问?” 肖张早就预料到是这个结果,也只是试探性的问一句,闻言笑了笑便拱手告辞。 他默默的前往和白雪约定好的酒家去,掀开外边的遮帘进去之后光线有些暗,白雪正在和人谈生意,已经到了尾声。 白雪见了肖张,便停止了交流,走到了他身边:“怎么低眉耷眼的?” 肖张苦笑:“本以为自己能意气风发地把案子破了,结果话都没说上三两句就被送客。我比想象中的没用。”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理想中的自我,理想中的自我可能跟现实中的自己有很远的距离,这种距离会让人茫然、挫败。但如果我们不承认此时此刻与理想的自我还有很多的距离,那就没有办法接受此时此刻的自己。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接下来看我的吧。” 229 表舅 酒铺低价卖酒,通知了所有老主顾。 袁家也在行列之内,白雪和老板商议一番,请求自己前去袁家送酒,理由是想通过袁夫人走关系,还准备了厚礼。 酒铺老板要搬家,白雪买的酒多,他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自家的伙计拉车白雪跟着跑一趟而已,至于能把事情操作到哪一步,全看白雪的能力。 至此,白雪成功混进了袁府后厨,来了后才知道原来大户人家的厨房都是统一的。 莫府的后厨基本上也是这种布置,叫做“七星灶”,分两个工作区,前面烹调区,后面烧柴区。 一共七个灶头,三个大灶头主要用来炒菜、炖饭、蒸馒头,四个小灶头主要用来温水,四个小温缸下面没有火源,是靠主火的余热——“烟”将凉水加热。工具、粮食、燃料,存放面积比较大,灶头上面供有灶神,白雪特意拜了拜,保佑自个能够成功地见到袁夫人。 到后厨混进后院还有难度,这其中有着层层关卡。 白雪想了个险中求胜的办法,她对着一个上了年岁的女人说:“恕我冒昧问一句,您认识刘实吗?” 那厨娘本来在刷锅,听闻此言骤然抬头:“这么好的日子提那个死狗做什么,你是谁?有什么事儿?” 白雪没想到自己一下子中了头彩,居然碰上了一个讨厌刘实的人,然而事已至此就只能硬着头皮,说:“刘实死了,我是他亲戚,他之前一直感念着夫人,我想着人都死了,就去给夫人磕个头,报个信儿。但是我来到这儿,睁眼瞎一般的四处乱撞,就想着求一个面善的人帮着说一声。” 这句话是撒谎的,这个女人一点都不面善,眉毛扎扎着,满脸生着横肉,身宽体胖,但是瞧着她旁边放着的食盒估计是能进后宅的角色,白雪这才硬着头皮来问了一句。 王大妈郁郁的说:“竟然人死了,走的时候还那样好,不断炫耀着夫人赏了多少银两。” 白雪压低声:“就是这钱闯了祸,露财了,所以才……这便想着去见一见夫人,求一求夫人帮忙说说话,也好,早点儿破案,到现在凶手都没抓着,死不瞑目呢。他要是知道您帮他,当了鬼也要给您磕头的。” 王大妈一听嘴里尖酸刻薄的话都咽了下去,横死的鬼那是有怨气的,容易纠缠,人提都不能提。她想着自个儿刚才的言语不善,想要解了这个缘,说:“那我就领你去跟夫人说一说,夫人心善肯定会帮一把的。” 白雪没想到事情能进展得这么顺利,立马笑呵呵的点头:“要我说您才是最心善的那一个。” 就这么满口恭维着,等着王大妈将饭菜装进了碟,放进了盒子,和几个人一起提着就往内院儿走。 白雪一直跟到了内院儿门口,这帮人根本进不去,有丫鬟出来接提盒,夫人的院子不是谁都能进的。 王大妈跟一个漂亮丫鬟说:“如玉,这是刘实的亲戚,刘实死了,亲戚来和夫人说一声,给夫人磕个头,表达一下从前的照顾,你看能不能通报一声。” 刘实当初在袁夫人面前很有脸面,因此丫鬟一听说没有犹豫便让白雪跟着自个儿进去。 白雪这便跟着进了屋,她还没去过大户人家的房间,头一次看也长见识了。 大抵是因为都是从长安来的,不喜欢睡火炕,屋里摆的一水是床,只在墙上做手脚。其排烟道先曲折,后直上通于户外,火墙有炉膛、火墙体和烟囱,热烟气在墙内流程长,则蓄热时间长,散热均匀。 外面冷的人直哆嗦,一进屋暖意扑面而来。 屋内考究,墙壁上挂有锦绣壁毯,地上铺着厚厚毛毯,设火齐屏风,还用大雁羽毛做成幔帐。 一个丫鬟捧着熏炉递过去,下部为盆,上部为罩,镂空花卉,铜质泛光。 那夫人正坐在桌边练字,一时没有接。 如玉开口打破了宁静:“夫人,该用饭了。” 袁夫人一抬头,瞧见了如玉身后的白雪:“这是?” 如玉道:“这是刘实家的亲戚,人没了,她来给您磕个头。” 白雪跟人说的时候都说来袁府求一求,拜一拜夫人,但真到了关头,又有些弯不下膝盖。 她只能做出一脸呆呆傻傻的样子,抹着眼泪:“表舅没了,但一直惦念着夫人的好,回去了都同我们这些小辈儿说您有多慈爱。” 毛笔从手中滑落,墨迹渐的四处都是。 袁夫人拿起桌上的热毛巾擦了擦手,在这个动作的遮掩下,神态已经趋于平常:“怎么没了?走的时候还健康着呢。” 白雪道:“被人给害死的,人被抛到了荒山上,衣服都扒光了,脑袋也被割下去了,衙门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查出来了是谁。” 袁夫人的嘴唇都哆嗦,只觉得脑袋晕的厉害,左右丫鬟连忙上去搀扶,将人扶到了榻上坐下。袁夫人单手揉着脑门儿,靠在设几上,眼前回荡起很多的画面,但只有一个念头,怎么就死了? 如玉一挥手,让其他人都退下,屋里只留了她一个丫鬟。 白雪觉得能松快的说上两句话了:“夫人,凶手已经投案自首了。” 袁夫人紧张地问:“是谁?” 白雪:“是一个杀猪的屠夫,自个主动承认了罪行,但是说不出尸体的脑袋埋在哪。衙门查出来,有人给了他一大笔钱,让他当替罪羊,两条人命就要在一笔钱下一笔勾销。我觉得表舅死的忒冤枉了,没过几天好日子,刚从您这走就死了,所以想请您帮忙伸冤做主,别让他白死了。” 袁夫人张了张嘴,但最终没有说话。 白雪故意问:“表舅这么长时间都不回家,一直在外头,您知道他有什么样的仇敌吗?要砍掉他的脑袋,不让别人知道他死了。” 当然有,就是袁太守,他怕袁夫人知道,所以要悄悄摸摸的杀人。 他会只杀一个人吗?还是另有打算…… 230 成功 白雪的任务不仅仅是来告知,还有恐吓怂恿袁夫人站出来指认袁太守罪行。 这个难度太大了,比她混进袁府难度还要更高一些。 袁夫人虽然因为突如其来的消息而方寸大乱,但也不会和她这个突如其来冒出来的表侄女多说什么,甚至很警惕地问了刘实几句,如对方长得多高什么模样,有什么习惯。 白雪知道什么说什么,知道的倒也不多,反而真实性更高,毕竟是表舅,怎么可能过于密切。 如玉给袁夫人按着太阳穴:“可能就是意外吧,人有旦夕祸福,连凶手都抓住了,应该不会有什么差错,否则就算是给钱,谁又愿意不要这一条命。” 袁夫人闭上眼睛,“那可真是太不凑巧了。” 白雪眼见套话失败,只能再添一把火。道:“夫人,实不相瞒,我今天不是孤身前来,我是和衙门的推官一起来问案情的,但是衙门推官禀明身份后连门都没进来,万般无奈,只能先见了袁太守说明此事。思来想去,我才过来和您说。” 她要让对方知道袁府不安全,连小厮都能拦住推官,不让案子继续查下去。 袁夫人眉头微皱:“哪个小厮,我回头便叫人撵走。” 白雪摇头:“我不知道,不过推官来了一看就会知道。” 袁夫人沉默着,以她目前这种情况其实不太适合请推官介入。 白雪狠了狠心,突然跪在地上:“求夫人救我一命。” 袁夫人让如玉拿些钱出来,从白雪的种种迹象表明,她是假借给表舅报信实际上骗取钱财的可能性比较高。 白雪:“我不要钱,我是来请夫人救命的,表舅死前的一个晚上喝多了酒,曾和我说,他……颇得夫人看中,就连小姐都是……他说完第二天就死了,我听了这话会不会也被割了脑袋?” 如玉呵斥道:“少在那里胡言乱语,说一些不中听的话,仔细你的舌头,敢出去瞎说编排,有你好受的。” 白雪做出一副惊恐害怕的样子:“我真的不敢,我就是害怕。” 袁夫人抬了抬手,有八十的把握确定是袁太守干出的杀人害命的好事,语气沉着凝重:“刘实是我府上的车夫,他走之前我给了他大笔银两,还撤销了他的奴籍,他就跟我莫府没什么关系了,你可千万别往死人身上泼脏水,让人死的不安宁。” 白雪心说,信你才有鬼呢。她一脸惊恐的说:“我不敢胡言乱语,就是害怕,那话说完,表舅舅死了,莫府的主母就病了,我听了这话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总觉得自个儿也病了。” 她昨天晚上睡得的确不好,又经历了一路颠簸,下眼发青,脸色苍白,很像是一个被吓到的小姑娘。 袁夫人一听说袁宝儿病了,神情顿时紧张了不少,她就这么一个孩子,视若掌上明珠,急急忙忙的追问:“她怎么了?病的严不严重?” 白雪:“我不知道,我就是听表舅说,袁宝儿其实是他女儿,所以表舅死后我就找上门儿去了,我真的太害怕了,想问问她知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听府里的人说,他们家夫人病了好长时间了。” “……”袁夫人不可控制地冒出一个念头,袁太守在悄悄地清算,在不惊动自己的情况下,除掉刘实和袁宝儿。 这个念头太让人惶恐了,她害怕自个儿能用的人都被剔除掉,然后就只能受制于人,没有男子陪着,没有子嗣后代。 袁夫人的声带都在发抖:“我告诉你,你听到的都是假的,以后不许去骚扰她,否则我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如玉也恐吓道:“领你上衙门走一圈,你就知道轻重了。” 白雪心想,领我去衙门走一圈,那不就是让肖张陪自个玩儿吗。但表面上还是做出一副被吓到了的神情,连连的磕头求饶,脑门儿都磕出了一道红印,很像是那没见识的村姑听到别人的恐吓就老老实实的模样。 袁夫人道:“我得去看看女儿。” 如玉劝道:“夫人别惊慌,推官都问到了老爷那里,老爷肯定……” 袁夫人:“……” 主仆二人都陷入焦虑当中,好看的秀眉皱成了一个川字。 白雪是时候提出:“那两位到底见不见那推官呀?” 如玉嫌弃道:“一个小小的推官有什么用。” 白雪茫然的说:“我是在去找小姐的时候碰上他的,他是莫爷的人,姓肖,据说是显赫人家的公子,还跟着莫爷一起读过书呢,和霍县令打赌输了才查案子,很有才干,破了好几个谜案呢。” 袁夫人一听这话,瞬间明悟:“是肖小公子,肖大将军的弟弟。” 她作为深宅妇人,不抛头露面,又跑到了这穷乡僻壤住了好久,消息不如从前灵通,但也知道这肖大将军的弟弟是追着皇子来的。 如玉说:“小姐有……那一位姑爷呢,应该能护着,不会有大问题。夫人还是应当考虑自己。” 袁夫人快将自己的指甲掐断了,想了好半天,道:“那就请过来吧,正好我有些事情想跟他确认。” “是。”白雪在心里面放烟花鞭炮,肖张没办成的事儿她给办成了,牵线搭桥果然不是媒婆的专业——是白雪的强项。 她心中万分得意,又怕袁夫人反悔得抓住机会,立马出去找肖张,肖张已经将她帮酒都搬上了马车。 酒店门前停着好几辆车,都在不停的拉货。 白雪给来福结了账,额外多付了二十个铜板,说:“劳烦来福叔拉到我家店里去,让家里几个小子好好的摆放,尽量别弄大了,我们两个还有事儿,回头再一起回去。” 来福只当她有生意要谈,又有未婚夫陪在身侧,便笑着点了点头,先一步驾车离开。 肖张坐在台阶上休息:“咱们今个晚上还要住这?” “我估计得住一个晚上,因为信息量比较大,要捋的很多。”白雪伸手将他拽了起来,“走吧,大侦探。” 231 龌龊 两个人再次来到袁府,这一次小厮放二人进去。 肖张看了一眼,守门的小厮被换掉了。 此时天色稍晚,凉意爬了上来,虽没有一场雪,但阴冷的气息还是绕着骨头,肖张走了一天,脚有些疼,极力做出一副无事的样子。 白雪看出他步伐稍缓,于是伸手扶了一把。 前来接二人的如玉打量了一眼,含笑问道:“二位是旧相识?” 肖张坦坦荡荡的点了点头:“这姑娘开了个店儿,我们家莫爷很喜欢,经常让我去买。” 白雪想做出脸红的样子,就故意憋气儿,脸颊胀红又低下头去。 如玉隐约看懂,引着二人进,沿着抄手游廊,进了穿堂,当地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转过插屏,小小的三间厅,厅后就是后面的正房大院。 正面五间上房,皆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正房门上盖着厚厚的遮帘,有个丫鬟一掀,三人便陆续进去。 莫夫人坐在榻上,手里面捧着暖炉,细细地抚摸着两边儿的花纹,神色有些不专注,似乎已经游到天外。 她听见了脚步声动静,这才慢慢回神,见肖张一表人才,风姿卓越,身着厚重的棉袄,都挡不住容貌迤逦,感叹了一句:“肖家的人果然是风度翩翩,早些年我见过你母亲,便是个容貌气度俱佳的女子,说话谈吐很是不俗,做花茶的手艺很好,我称赞过好几次呢。” 肖张在心里一笑,心里想着,长安阶级分明,姓袁的后来才当上太守,早些年你们在长安不过是四五品的官职,抱上了贵妃的大腿才往上蹿一蹿,哪就一副跟我母亲熟络的样子。 但他面上带笑,顺杆爬的叫了一声伯母,说:“您怕是记错了,我母亲不爱喝茶,管那个叫做水刑,倒是独爱酒,酿的桂花酒还曾拿给皇后娘娘尝过。” 袁夫人一副慢慢想起的样子,无奈的摇了摇头:“太久没回长安,什么都记不得了。” 肖张道:“长安变化很大,我父母、杨国忠陆续去世,新人换旧人,风起云涌,不回去反倒是一件好事。” 袁夫人:“说来惭愧,我一介妇人,困在这良久,不懂得长安局势变化。” 肖张:“的确是不懂,否则您怎么会将女儿嫁给莫爷呢?” 袁夫人本是谦虚,肖张却是顺杆儿爬。 如玉插嘴道:“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怎么嫁不得?” 肖张笑而不语。 袁夫人斥责了如玉一眼,让对方去泡茶,屋内仅剩三人。 她道:“能否劳烦肖公子说一下,这不妥之处在哪?” 肖张直接扔出了重磅炸弹:“您的丈夫侍奉贵妃之命,前来此地当太守监视莫爷的,莫爷的那双腿是贵妃所伤,两人是不死不休的仇敌。袁宝儿嫁给莫爷,毫无疑问是羊入狼口,夫人怎么半点都不疼惜女儿?” 袁夫人错愕:“我丈夫是为贵妃办事的?” 肖张:“原来夫人不知道,那我猜袁太守应该是对您说,‘莫爷哪怕伤了腿也是皇子,将来的王爷,若是好端端的人袁家无论如何是高攀不上的。袁宝儿能一朝嫁进皇族,那是她的上好命数,绝不可错过’。可是这些话?” 袁夫人一脸惊慌。 白雪看着肖张从容不迫胜券在握的样子,心里想着,施加心理压力的时候,他还真是有一手。 肖张没有急着说话,而是让袁夫人自个儿想清楚,越想越乱,越想心越慌。 如玉端着茶进来,给夫人客人各上一杯。 肖张端着茶盏,慢慢地饮着,从容不迫。 袁夫人却是碰也没碰,说:“我如何能相信你?” 这句话问出口就已经是慌了神。 肖张道:“刘实已经死了,我是顺着刘实的死查到这儿的,您说呢?我给您形容一下,刘实被人脱光了衣服,拿走了所有能辨别尸体的东西,最后被凶手扔到了荒山野岭,如果不是发现了及时估计会被野兽啃尸,但也不是完整的身子了,整个砍掉了脑袋,现在头颅都没找着,被砍下来的地方整齐的没有切口,骨头断的干脆利落。您说那头藏在哪?” 袁夫人一个哆嗦,鸡皮疙瘩全起来了。 袁夫人和袁太守之间的天平已经被打破。 她刚要张口说话,外边传来的嘈杂声。 紧接着帘子被掀开,急促地脚步踏了进来。 袁太守紧锁着眉毛,眼睛一扫肖张,皮笑肉不笑:“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肖推官呀。区区一个奴仆死亡也要问到本官夫人头上吗?这府里的下人可多呢。” 肖张不慌不忙地站起身,行了一礼:“故人重逢,代我母亲向袁夫人过问两句近况而已。” 袁夫人深吸一口气,附和道:“是呀,太久不回长安,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只觉得自己又聋又哑,听故人说两句话,这耳朵才轻盈起来。” 袁太守一听这话就知道肖张把各方关系给袁夫人梳理过,他冷漠的眼神夹杂了几分毒怨:“肖家还有什么故人。” 肖家的人几乎死绝,要么死在战场上,要么死在自己家里。战场上保家卫国尚且觉得光荣,死在了所谓的“流寇”手里,只剩下悲凉。 上战场的做好了被杀死的准备,却没做好被人背后捅一刀的准备。 白雪听这话心一颤,震恚难熄,没绷住皮肉,脸庞甚至有些狰狞,“毫无道德可言的张狂,龌龊的行径,在君子面前显得尤为刺眼,一只狗尚且知道为同伴舔舐伤口,生为人请你善良。” 肖张心底的郁邑因这句话而颤抖,忧郁的心情随着吐出去的一口浊气而舒畅,他的眼角微微一挑,心里想着,一个狗都不如的人所说话有什么好计较的? 袁太守勃然大怒:“放肆,哪里来的丫头竟敢在官员面前大放厥词!” 肖张不动声色的上前拦了一步,挡在白雪面前,笑模样的说着:“袁太守莫怪,她说的是我。我没有道德张狂龌龊,她说的都是实话,我并不生气,就不劳烦大人替我动怒了。” 袁太守几个呼吸间平复了情绪,连刚才的愤怒都好像是惺惺作态:“你最不像你肖家人,该骂。” “是啊,我年少时,担得起嚣张跋扈这四个字。”肖张感慨的说,“但我现在从良了,想要为民请命,查一查无头冤案。您看,我在袁府的问话还没结束,可否继续?” 袁太守还没说话,袁夫人便道:“可以,府邸里还有那么多的下人没问呢。” 夫妻二人视线相对,迸裂出了许多外人看不透的火花。其情绪的沸腾,应该比他们最浓情蜜意时要更严重。 袁夫人对着站在后面的如玉说道:“你带他们两个人找个房间住下,好好安顿。” 如玉屈膝:“是。”身手做请,二人便跟着往出走。 在别人的屋檐下,实在不好说话。 白雪慢了半个步子,望着肖张的背脊,仿佛瞧见了后厨那把锋利的刀子,骨头都是硬的,坚硬无比。 232 夫妻 如玉推开了一扇门,临窗大炕上铺着如一滚银边儿鸳鸯并蒂褥子,设着半新不旧的纯色靠背,浅黄色的睡枕,配着两条相近的被褥整齐的叠在上面。两边设一对红漆小几,有补过几次的痕迹,上面放着各种的摆设,花瓶,茗碗痰盒等物。 地下面西一溜四张椅上,都搭着银红撒花椅搭,底下四副脚踏。椅之两边,也有一对高几,几上茗碗瓶花俱备。 如玉领着两人进去:“这屋是从前老爷夫人的住所,后来老爷在太守府住几乎不回来,夫人搬了个小屋,这儿就空下来了,但每天都有人打扫,被褥也是前些天刚换的。夫人以为小姐能带着姑爷回来小住,毕竟都嫁出去一年了,按理说该回娘家了。” 她又转念一想如今的处境,回娘家这样的事儿不是什么大事儿,也不值得拿出来细说说了。 肖张端着笑模样的对如玉道了谢:“劳烦姐姐领我们来了?” 如玉:“我哪当得上推官一声姐姐,不过就是个下人罢了。” 肖张唏嘘地说:“可是夫人身边只有您了。” 如玉一听这话,脸上流露出几分凄凉:“夫人是个可怜人,过得忒难了,自己家的财富都供养了负心汉,负心汉转头就忘了过去的情谊。她……你别轻看她。” 肖张道:“我看出来了,太守都不留家,把夫人一个人留在这,人生地不熟,连个亲人都没有,就那么一个女儿,也被他设计着拿出去做了棋子将来难有好下场。” 如玉眼睛通红,落了一滴泪。 肖张立马从自个儿怀里掏出了帕子,递了过去,真真切切的说:“夫人的确难,但好歹有姐姐在,你能替她哭。” 如玉攥着帕子擦了擦眼泪,便退了出去。 白雪关好门窗,心想,真是难为你了,自个儿心不顺,还要打起那心细如尘的劲儿去安慰人家姑娘。 她倒也不是在这种情况还拈酸吃醋,就是实打实的感慨,说:“你为何不去找你哥哥?能尊严又体面的活着,哪用吃这份罪,受这种人的脸色。” 肖张坐上了床,脱去了鞋袜,揉着自己白玉一般的脚,还有韧带,笑了起来:“体面而有尊严的活着,大概是每个人向往的生活,需要能力金钱来支撑,换取拥有性命保障和自由。可是这个目标我早就达成了,我在寻找的是活得更舒服的方式,我想活得更有意义一些。” 白雪:“虽然我连温饱的基础还没脱离,但我明白你话里的意思。活着和呼吸是两回事。” 肖张:“你可真是我的知己。” 白雪无视他略带暧昧的话,扫视四周:“现在有一个问题,如玉只给咱们两个安排了一间房。” 肖张:“如此只能说明一点,咱们可能不能在这过夜。” 白雪:“晚上会有事情发生!?” 肖张也不知道,想了想说:“袁大人应该在努力的说服自己的妻子吧。可是信任这种东西,有了一点裂痕就能山崩地裂。” “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 “我真的没有去杀刘实,好端端的我杀他做什么,我容忍了他那么久!”袁太守拼命的解释,在他着急揉脑门儿之下,头上本就不多的头发显得更加稀疏,枯黄的头发,锃亮的脑门儿,留着几缕胡须,身材偏瘦,腰背有些弯,就像是那种常年弯腰鞠躬谄媚上司而留下的痕迹。 袁夫人姓赵,赵氏几乎从他身上看不出来当初那个风流俊逸读书人的模样。 他们两个一个是富家女,一个是穷小子,就像画本儿里写的那般,无趣而简单的在一个桥上撞见。 高低不一好像烟一样的柳树掩映着灞陵桥,恰逢节日,街市热闹,人影错落。 富家女手上的灯笼落在了地上,烛光瞬间熄灭。 一个身着水洗的褪色衣服的书生弯下腰去,先一步替她捡了起来,往前一递,常年握着书卷的手纤长干净,五官柔和。 一般按着书中的套路,富家女会对书生一见倾心,两人情定三生,无媒苟合,生死都分不开,然后富家女的家里就只能妥协,两个人顺利完婚。 赵家是商户,只有这一个女儿,求书生文采不错,他们一家没多棒打鸳鸯,便对于穷书生甘心投资。 于是就像书里说的那样,穷书生一招中了科举,虽然不是状元,但也是进士的尾巴,经过商家的花钱打点,开始为官,升职,加薪。 一般来说,故事就停留在这儿,此时的故事美好,后来的就有些不堪了。 男人有钱就变坏可以用在任何一处,穷书生成了官员,开始拿起那套士农工商阶级制度来打压夫人,厌恶夫人迟迟未有孕,甚至朝三暮四,妾室成群。 夫人呢?她大概也抹过两滴眼泪,但流淌的不多,就转而投向了情人的怀抱。对方只是个下等的车夫,但很年轻,有着美好的身躯,一夜春宵谁还管对方是不是肚子里有墨水儿的。 他们两个少年夫妻,但说背叛也背叛的果断,能够平衡到今日,凭借的无非是各有各的把柄。 赵氏出轨和情夫诞下一女;袁太守贪污受贿、欺上瞒下种种证据。他们两个还是一对儿契合度很高的夫妻,毕竟寻常人家没有哪对夫妻是各握着一把刀的。 赵氏曾经以为他们会这样和睦相处到余生,死后甚至还会葬到一处,毕竟太守大人有一堆侍妾儿女,压根儿不稀罕她的忠贞。但没想到刘实的死轻易的便击破了这个稳固的三角。 “你说你没杀刘实,那他怎么死了?死的那般隐蔽?” “我不知道,但这一定是有人在挑拨离间。肯定是莫云渊的挑拨离间!” 赵氏听着话笑了:“所以莫云渊跟你真的不是一路人,什么叫高攀皇族都是谎话假话,你就生生把我的宝儿推进了火坑。” 袁太守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有些事情就没法儿细说。 233 袁夫人死 “啊——”伴随着一声惨叫,树上的雪抖了抖落在地上。 傍晚时分落了一场雪,雪到不大薄薄一层,但下着不停,压下了尘土,让空气更加清新。 门窗紧闭,略有些闷,两人正吃着饭,袁府提供的伙食不错,六菜一汤,白雪喝着汤觉得热就去嵌了条缝,恰好那声尖叫声响起。 她手一抖,险些没碰掉了窗边儿立着的花瓶。 肖张擦了擦嘴,起身便往出冲,循着声音的方向追了过去。沿着长廊向前右拐,有一道小门儿,门内大院落,进去之后便能看见厢庑游廊,悉皆小巧别致,树木山石点缀,而在一个房门口,发出尖叫声的婢女正跌倒在地上怕得哆哆嗦嗦,闻讯而来的人将现场踩得乱七八糟,让肖张眼睛一黑,他跑的还是不够快。 他走上前去,扶起了跌倒在地上的如玉,直接进了屋。 这是一间不大的小屋,里和外隔着一件屏风,室内放置梳妆镜,室外有一张桌子,一溜长椅,布置的简单,花瓶里的梅花枝都是新放的。 袁夫人就躺在室内的床上,身体微微蜷缩,呈半仰卧姿态,神情略微有些痛苦,一双眼睛圆圆的望着床顶,颇有点死不瞑目的架势。 肖张飞快地检查了一下尸身以及四周,没有大幅度挣扎的痕迹,指尖干净,仍旧是白日里见面的那个装扮,没有卸妆,没穿鞋子。 他检查完都没回过神,做梦也没想到,袁太守的胆子这么大。 他居然把袁夫人给杀了。 袁太守来的要稍迟,进屋一见这种情况,第一时间双手捏住了肖张的衣领,狰狞的质问道:“是不是你干的,是不是你们故意陷害我?!” 肖张是一个茁壮成长的年轻人,比起这上了年岁的人自然手脚利索,单手抓住对方手腕向后一耸便将人推开。 他整理了一下衣领,肩膀绷紧线条优美,慢条斯理地说:“大人,贼喊捉贼可不好听。我是推官,一定会为她查出真相的,而您这一次真的要避嫌了。” 丫鬟们被吓得不敢吱声,像是被风吹倒的小鸡仔,三三两两的依偎。如玉捂着脸痛哭,断断续续地说:“我一直陪着夫人,没见有人进来过。” 袁太守矍然:“究竟是谁?” 肖张看着他惊惶四顾的样子,心中升起淡淡的疑惑。 白雪站在丫鬟堆里,不算起眼,冷静地观察着所有人。 袁夫人的丫鬟有三人,除了如玉以外,还有如意、如花,起名水平不算太高,昭示着袁夫人的文化。几个丫鬟里除了如意容貌稍微漂亮些,其他人的五官都很一般。 如花的年纪最大,是这些人中陪伴袁夫人时间最长的,今年已经四十五,曾出嫁过,后来丈夫死了又回到夫人身边侍奉。她站在那扣着手指,眼泪打转,默默地流了下来。 如意最漂亮,但也三十出头,称得上一句半老徐娘风韵犹存,此刻哭起来更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如玉最年轻,跟着袁夫人的时间短,但是最得重用,她一面哭一面说着自个发现的场景,哭得直打嗝,伤心的不得了,几乎要哭晕过去。 白雪没有安慰任何人,默默地站到了肖张身后。 肖张看着太守:“这件事情得上报。” 袁太守:“我看不必,这是我的家事。” 肖张一笑:“若你二人夫妻和睦,的确算是家事,可你二人分居已久,在家上起了龌龊,你不回家她活的好好的,你前脚回来她后脚就死了。大人,是不是您在故意杀人呢?” 袁太守呵斥:“放肆,本官岂是你能盘问的,来人呢,将这二人撵出去。” 肖张一甩袖子:“不必麻烦,我这便走回去奏请莫爷,让他为岳母做主。” 他带着白雪出了门,如玉突然往他腿上一扑,如玉凄厉的喊道:“小哥带上我,否则我必是要被杀人灭口的。” 她抱着肖张的大腿哭得胆战心惊,仿佛下一刻就要生离死别。 袁太守阴冷的看着她:“明明是我袁府中人,却心存外心,又一直隐匿在夫人身侧,一定是谁派来的杀人细作,将她抓起来关到太守府地牢里,严加审问。” 小厮立即抓住了如玉,往下掰她的手。 肖张飞快地帮她擦了下眼泪:“姐姐不必害怕,倘若你死了,那就真的是袁太守杀人灭口,只凭借着这一条,我就敢越级上告,袁太守没那么傻。” 如玉像是被安慰住了,一般哭声渐笑,只是被拖走的时候,仍旧不住的回望着肖张。 其他的两个婢女也都被带走,要被一一询问。 肖张的深情凝重,地面上的雪还在下着,他每走一处都是一个脚印,直到出了太守府仰头望向天空,看着乌云大作,说:“白雪,你先寻个客栈住下,我去借一匹马,快去快回。” 雪天路滑,不适合赶路,他不能让白雪跟自己一起冒险。 白雪却道:“肖张,我好像看见了熟人。” 马蹄声哒哒作响,由远向近,肖张回过神来,扭头一望,有些惊愕:“霍县令?” 地方上划州、设郡、置县,州辖郡,郡辖县,即相当于现在的省、市、县,本朝分天下为十九州、一百七十一郡国、一千一百零九县。 地方州官由刺史担任,兼领武职,换句话说,一个州最大的就是刺史大人,想要办了袁太守也必须惊动他。 莫府那匹最快的马借给了霍县令,霍长歌快马加鞭抵达刺史府,提出案情,请刺史移驾剑城。 霍县令怎么可能让自己手下的人冲锋陷阵,自个儿却毫无行动呢。 现在他们已经抵达了太守府,却突然听闻袁府夫人丧命,而袁太守不在府内。于是刺史暂时歇脚,他前来袁府找人。 肖张的脸颊被风吹得发红,碎发飞扬:“白雪,你看着,我肯定会让他伏法的。” 白雪轻声说着:“他对你以私怨,你对他以正义。是君子与小人的斗争了。” 234 金钗 太守府正堂,身着官差衙役服饰的人站立在两侧,太守府的重要人物都已经抵达,他们都凝神摒气,静静等待着。雪花落地悄无声息,只有窗扇被刮的作响,渗透进来的风刮着烛火,发出刺啦的动静。 上首坐着一个上了年岁的,腰身圆润的中老年人,留着胡须几缕发白,身上披着厚厚的大氅,手上捂着手炉,叹了口气说:“下雪天真冷。” 霍长歌经过一番颠簸,一缕碎发垂在了额前,自外进来,行了一礼:“雪化的天才是最冷的。” 他抖了抖身上的雪,这才靠上前,在一帮达官显贵面前,县令的身份不够看,但谁都不会看轻他,毕竟是霍家的嫡长子。 肖张白雪跟着他进来,拜下。 袁太守有些着急,行了一礼便迫不及待的先开口道:“刺史大人,平安县县令致使手下人无端审讯我夫人,紧接着我夫人便毙命,求大人为我主持公道。” 他的心情很急迫,怎么也没想到霍长歌能惊动刺史,他是霍长歌的上司,刺史是他的上司,一个挟制一个,一旦查出了赵氏藏起来的那些东西,他的好日子肯定会到头的。 刺史安抚道:“我肯定会为你主持公道的,也会尽快查清楚这个案子,两条人命了,可不是小事。” 命案可都是要往上报的,万一哪个没处理好备注了把柄,在皇帝面前一通谗言,他们这些刺史身处天高皇帝远的地,想要申辩,一封折子都要走上半个月,陛下还不一定能看得见。 “卑职一定会查清楚的。”袁太守不怕查案,人就不是他杀的,他害怕的是赵氏死后留的后招,捅到刺史跟前,叫他当官生涯走向尽头。他想把两个案子都握在自个儿手里,省着霍长歌在里面动手脚。 霍长歌道:“起先是属下境内有一死者刘实,嫌疑人涉及袁府,属下无权过问,这才向您禀报,以求得真相。现如今霍太守的夫人去世,两案可以并查,但是袁太守应该避嫌吧。” 袁太守板着一张脸,肃手而立,“死者是我夫人,我难道会查的不尽心。” 肖张插嘴道:“如玉一口咬定是大人害死了袁夫人,大人如何不避嫌?” 刺史揉了揉眉心,盯着肖张看:“我听霍县令说就是你在一力主查,既然都跟到了这儿,是否已经查出了什么?” 肖张道:“当着刺史大人的面不敢夸下海口,这袁夫人的尸体还没检查,连死因都没弄清楚,也未录过嫌疑人口证,还需要亲眼看看才能判断。” 刺史本想着对方查出了什么线索,证明能力不错,顺势就推给他,将这过手的烂摊子都推出去,没想到对方竟是说了这么一番话。 他圆脸微微沉了沉:“什么都没发现就敢来调查朝廷命官?” 肖张见过很多高官,一个地方刺史真就不能将他威吓住。他道:“本是来询问府内下人事情的,没敢叨扰太守大人,谁曾想夫人竟然突然死了,婢女一口咬准袁太守肯定有缘由,因这个缘故,卑职才说袁太守应该避嫌。” “区区一个婢女,极容易被人收买。”袁太守:“本官一定会找出是谁收买她的,希望到时候与霍县令,肖推官无关。” 霍长歌听着这样的威胁的话,面不改色,道:“卑职劳动大人亲自前来,自然就是有请袁太守避嫌的理由。刘实乃是袁夫人的情夫,有金钗还有刘实的夫人为证。” 霍长歌这一次只拿出了金钗,“这是袁夫人的钗,赠送给离开的刘实,以解相思之苦。钗头凤钗,制作精致,钗尾有标识,出自于珍宝阁,珍宝阁在各地都有分号,只要去出售账目上面一核对就能找出,这枚钗确实属于袁夫人。” “你放肆!胡言乱语,扰人清白!那是刘实偷去的!!!”袁太守噌地一下起身,腰板绷得跟棺材板似的,能够悄无声息地忍下此事,不代表可以在众人面前被揭露。 霍长歌面不改色:“袁太守怕是不经常送女人首饰,这凤头钗有一侧扁平,证明是一对。袁夫人那应该还有一只一模一样的,是有情人特意选的。” 谁也没想到,众人面前,他大咧咧的就把这一点给挖出来了。 白雪在心中暗暗的给霍长歌点了个赞,你是真莽。 其他人也是脸色各异,肖张一副要笑不笑的神情:不愧是霍长歌,这才是真正的杀人不见血。 太守府内的官员个个低头,官差盯着脚尖。跟随刺史前来的纪录官胆子要大一些,扫着袁太守的脸色,摸着手中的纸笔,不知道这一段要不要记下来。 是否避嫌的剑拔弩张突然间就变成了是否戴绿帽子的争斗。 袁太守气的要杀人,被左右拦住,眼睛直翻着,但愣是没晕过去,也算是个汉子。 人们对于八卦总是带着一丝轻挑的态度,对于狗血情节里的人也总是按捺不住诡异的审视。 一方太守被夫人戴绿帽子,哪怕是捕风捉影,传出去也是个大新闻,够讲个三天三夜再笑上三天三夜的。 偏偏霍长歌说的一本正经,连八卦都不是,就是在讲事实,证据确凿。 刺史正是被霍长歌这番言论说服,认定袁太守有杀刘实嫌疑,才亲自来断案的,但是出于对袁太守快疯了的怜悯,他觉得霍长歌当众揭穿不人道。 他咳嗽了一声,“好了好了,在这说这些事情也没什么用,袁太守,你和本官一起看查案结果,让他们两个来查案,由陈御史监察吧。” 那两个人查案,他们两个定夺,也算是公平。 袁太守不甘心得道了一声是,强行压制住愤怒不在绿帽子那一话题上再有争端,心想着要尽快给贵妃娘娘寄信了。 袁夫人的死所带来的一系列后果,必须有人帮他承担。 刺史大人道:“那本官就不耽误你了,去查吧,三天内本官要个结果。” 235 分头 刺史很忙,没时间耽搁在这儿,如果这一次不是霍长歌拉着御史前来找自己,他可能都不会挪地方。 长安城里风起云涌,刺史大人其实并不想掺和,奈何大家都在漩涡里,谁也逃不掉。 刺史大人暂居太守府,率先离开,太守府内的主簿殷切地侍奉着。此时天色已暗,各处都点燃了灯笼,雪已经停下仆役们在打扫出一条干净的路。 袁太守一甩衣服,耸开了拦着自己的众人,怨毒的盯着霍长歌,咬牙切齿的说:“这是什么场合由得你胡言乱语!我一定会证明你们是在胡说八道,扒了你的官袍,让你彻底知道得罪我的下场。”然后快步追着刺史大人出去安排住宿。 擦肩而过的时候,霍长歌眼皮子都不抬:“袁太守怕是不了解,我霍家人从前是当御史的,向来仗义直言,从不怕得罪谁。” 本朝开国起,太祖皇帝册封八位国公,霍家便是其中之一,为沛国公,当时领的是丞相一职。后来子嗣当中比较出名的,接连几个都是御史大夫。如今霍长歌还有一位叔父在御史台当值。御史台要向陛下直谏,弹劾百官,本就是得罪人的活,袁太守在这些人里还排不上号呢。 霍长歌的叔父正是陈御史的顶头上司,两个人是名义上的师徒,安王这一次安排陈御史来向霍长歌递橄榄枝也是考虑到这一层。 陈御史的神色一言难尽,拍了拍霍长歌的肩膀:“杀伤力极强,是我们御史台的料子。不过你当众揭人短,恐怕会落人话柄。” 霍长歌:“我不说出来,难道他夫人就没有出轨吗?” 陈御史叹息:“不是,只是若因妻子出轨而杀妻子情夫者,上面会轻判的,大概率流放。” 这人远不如表面温和。 霍长歌奇怪:“我只是想找出真相,又不是针对他,想要杀了他,他被怎么判很重要吗?” 陈御史无言以对,便也抬步离开了,有衙役引着他安排住宿,大家今天晚上都要住在太守府里,好在空的房间很多,也一直有人打扫。 能离开的离开,需要留下的就直接找地方住。 肖张对白雪说:“你先去休息吧。” 白雪摇头:“我去找一些铜粉或铝粉,看看到时候有没有需要提取指纹的时候派上用场。” 只有三天的时间,一分一秒都不能耽搁。 天色已黑,两人只能在府内,最后决定分头行动,白雪去找铜。铜还算普遍,丫鬟婆子的发钗便是铜质,不值钱就求个精致漂亮。 铜在空气中高温燃烧,在用稀硫酸溶解,生成硫酸铜,然后将铁片放入硫酸铜溶液中,置换出来的就是铜在干燥就变成了铜粉。 这是高三的课程,白雪一直庆幸自己没忘。 肖张则去检查尸体,看一看袁夫人的死因。 他看向立在那里沉思的霍长歌,说:“县令大人去提审一下那几个丫鬟?” 霍长歌摇了摇头,伸了个懒腰:“我困了,我要去睡觉,你们两个加油。” 肖张耷拉着眼皮,幽幽地看着他:“不是吧,白雪事不关己都过来帮忙,县令大人却要当逃兵?” 霍长歌揉了揉自个儿的老腰,那张面瘫脸沉重的说:“肖张,我和你没法比,我已经是一个要步入中年的男人了。在舟车劳顿下,我必须要去睡觉,否则你可能就要尸检第三具尸体了。” 白雪:“让大人去休息,明儿早也有个人替班儿,几个丫鬟那儿的口供我去录,回头你看一看,有问题再补充。” 肖张:“袁太守和赵氏让我不相信爱情,可你让我相信爱情了。” 霍长歌揉了揉自己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打着哈欠扔给白雪一个令牌,下去休息。 白雪笑了笑:“那你可够没立场的。” 她向立在这儿的仆役问:“谁那儿有同打造的发钗,我用银子跟她换,你带我去。” 仆役赶紧领路。 出了门儿外头还挺冷,窗户被白雪泛出的光照亮。许是一下子府邸里来了许多大人物的缘故,怕人磕着摔着廊下,每隔十步就系了个灯笼,室内所有的库存都被拿出来,连过年时候挂的大红灯笼也都挂上。 白雪跟着仆役走在廊下,去找了个丫鬟用钱换了铜钗,然后借了一个空荡的房间,开始制作铜粉。铜粉需要晾晒,在这个时间,她就去提审了一下三个丫鬟。 大概太守府经常会有熬夜要办的案子,所以各个地方不慌不忙,白雪跟人打了声招呼,便有人带着她去了地牢。 她不是官职人员,但狱卒连问都没问,就放她下去,似乎是袁太守提前打好了招呼。毕竟在这种情况下,任何的不配合,都能说成是袁太守心虚,暗示属下造成麻烦。 她有些惋惜,霍长歌给她的令牌都没来得及晾一晾。 惋惜很快就变成了恶臭冲脑的恶心,她捂着嘴强行压了下去,鼻子在地下监牢,适应了一会儿,恶臭渐渐没那么明显。 监狱分为普通牢房和死囚牢,在过厅两侧共有十二间普通牢,分为男牢和女牢,每个牢房只有四平方米,一般要关押六人左右,阴森潮湿,低矮非常。终年不见阳光,空气污浊不堪,白雪甚至怀疑关在这里的犯人,能不能等到结审,他们也许会病死。 那三个丫鬟被关在一起,幽怨的哭声在昏暗靠着烛光照亮的牢房里格外的恐怖。 白雪站到了牢房前,说:“如玉,我来看你了。” 如玉正缩在一角,半跪在稻草上,整个人失魂落魄,头发凌乱,脸上有些脏,泪痕将她冲成了一个大花脸,看不出曾经的盛气凌人。 她抬起头来,踉跄地爬到了牢房边儿:“是肖张让你来救我的吗?” 白雪说:“刺史大人来了,下令彻查此案,肖张正在为案子奔走,查验袁夫人的尸体,确诊死因。我代替他来录口供,你快跟我说一说,晚上的时候怎么回事?” 236 三选一 如玉从肖张白雪的住所离开,便回去找夫人。沿着一条长廊,她碰见了抱着新被褥的如花。 如玉问:“这是给老爷拿的?” 如花摇头:“老爷在正屋住下,夫人挪到了添香居住,这给他拿的被子,还得在院里晾一晾,打一打灰。” 如玉要伸手帮忙,如花拒绝道:“我自个就能挂起来,你还是去看看夫人吧,厨房送来的饭菜,夫人一口都不吃。要我说,老爷夫人就别这么犟着了,老爷既然肯回府,夫人就借坡下了吧。” 如玉心想,哪有那么简单?“这结都打了半辈子了。” 如花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 两个人在院儿里分开,如花打被子,她进了屋里。 如意正劝着夫人吃饭,“这是您最爱喝的鱼头汤,奴婢亲手熬的,您尝一尝吧,人不吃东西吃不消的。” “不饿。”夫人魂不守舍,抬眸间见如玉回来,立刻开口撵如意走:“你下去吧,今天晚上有如玉陪我就行。” 如意瞪了如玉一眼,这才扭着身子离开。 只剩下主仆二人后,两人在一起说了会儿话。 如花进来将被褥铺上,嘱咐了夫人一句,早些休息就退下了。 再后来,如玉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时,就看见如花站在门口,被吓得大喊大叫的样子。 如玉说完,忐忑地看着白雪。 在提审犯人的过程中,会有一名记录人,将过程记下。 白雪就在那儿听,然后沉思,最后说:“你遇到无关紧要的便详细的说,遇到不好说的就一言带过,这让我很为难。” 狱头直接抄起了拷掠,也就是夹手指。 在古代评价女子好坏的重要标准就是“手巧”,即针织女红娴熟。所以,夹手指是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其对女囚心理上的威慑要远甚于男性。 如玉吓得慌了神,不断摇头,却说不出一句话。幽暗的灯光,难闻的气息,还有那些带着鲜血的刑具让人瑟瑟发抖。 白雪说:“不用动刑,我再提审一下其他人,你好好想一想。” 如玉一步三回头,但终究什么都没说,就又被送回了监牢。 狱头有些不屑:“姑娘要是害怕的话就不要看,我们自个上刑就是了。” 白雪没有被瞧不起的生气,只是淡淡的问:“然后说你们家老爷内心有鬼要屈打成招吗?” 狱头一时哑然。 因为突如其来的刺史大人,袁太守警告他们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多生事,事情能推则推,将案子交给霍长歌他们负责,一旦查不出头绪,遭殃的也是他们。 因此就算是狱头瞧不起白雪,也不会抢她的活,只是嘀咕了两句怎么查案还带着女人。 一般县衙分六房,刑房设典吏一名,攒点一人,其职责是主管全县民事、刑事案件。其下有仵作四名,按理说不缺人手,不该叫一个女人顶上来。 但眼下霍长歌身处于城里,手头上没什么能用的人,看白雪机灵,就拉着白雪一起查。 白雪接着又审问了剩下的二人,率先问的是如意。 如意生的漂亮,就算是吓得花枝乱颤也别有一番美丽,那双眼睛弯弯的,蒙着一层雾气:“夫人的死真的不关我的事儿,我走的时候夫人还好好的,肯定是如玉干的,她一直都跟夫人在一起。” 白雪问:“你那天除了给夫人端饭,就没进去过是吗?” 如意用力的点头:“对,我真的没再进去过,直到夫人死后,如花姐姐在那大叫我才进去的。” 白雪:“你是袁太守的通房?” 如意一怔,烦酲的说:“老爷不怎么亲近我,他都不怎么回府,我从前肚子也不争气,亲近了两回也没留下一儿半女。” 白雪上下打量她:“你平时就穿的这么漂亮,还是今天特意打扮的这么漂亮?” 一般婢女为了方便,穿的都是上衣长裤,如意今儿个却穿了一身褙子,浅黄色色直领对襟为主,腋下开胯,腰间用勒帛系束,下长过膝,看上去柔柔弱弱,好生惹人怜爱。 如意僵硬了一下:“……今天这么穿,老爷好不容易回趟家,我就想亲近亲近。” 白雪步步紧逼:“那你私下和他相处了吗?” 如意着急:“相处了,但是我真没害夫人。” 白雪盯着她看:“真的?” 如意眼神微微闪烁,声音不自觉变小:“真的,我没害她,她的死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白雪觉得她有问题,但又不是很惊讶,因为她们都有问题,没问题才不正常。 狱头发表意见:“我觉得她很可疑,心怀野心的侍妾谋害祖母可是很常见的。” 如意被吓了一跳,辩解道:“我没有,杀了夫人我也当不成正头夫人,也不是老爷最喜欢的侍妾,更何况我连孩子都没有,我有什么必要那么做?!” “没有哪桩罪恶是在理智的情况下犯的,兴许是你脑子一热。”狱头觉得只有上了刑,说出来的话才会是真的。 白雪挥了挥手,让人把如意送回了牢房,然后又提审了如花。 如花面容敦厚,上了年岁腰有些微微驼,穿着灰色的朴实衣裳,手指关节粗,脸上不施粉黛,有很多皱纹。 白雪问:“你很早就伺候袁夫人了吧?” 如花点头:“夫人嫁给了老爷的第三个年头,我就在夫人身边伺候了。” 白雪疑惑:“在袁夫人身边当差很辛苦吗?你这手也太粗糙了。” 人的手随着不断的干粗活、重活会越来越粗糙,骨节变大,手指变形,骨节皮肉的缝隙里还会有今年累月洗不掉的黑色痕迹。 如花扣着手指说:“不是在莫府,我嫁过人,后来丈夫死了才回到夫人身边。” 白雪介于对方的年纪比自己大了很多,所以客气的说:“我想冒昧的问一句,你是否也曾经是袁太守的通房?” 如花低着头:“是,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容貌生得不出色,大人并不喜欢,后来我就嫁人了。” 记录官听着白雪问的都是周太守的私房事,觉得这小姑娘好不知羞,专挑人床上的事问,一点儿有用的都没问着。不由得有些不耐烦,用笔轻轻地敲着砚台。 白雪寻声看去,只是下意识的被吸引,便收回了视线,继续问:“你第一次进屋是放被子?” 如花回答:“是,老爷回来了,不与夫人同住,夫人搬到了添香居,我去抱了两床新被子,但是要在院儿里打一打,去一去潮气。” 如花很配合,有问必答,比其他两人要淡定一些,到底是死过丈夫的,人生阅历比别人丰厚。 白雪:“那你第二次,就是发现夫人亡故时,是因为什么进去?” 如花:“我听见了动静,开门的动静。我腿有点毛病,赶上阴天下雨下雪都会疼一疼,就早早就躺下休息。我们住的地方和夫人就一墙之隔,有两张大床,在里屋和外屋。因夫人上了年岁越发喜静,身边就我们三,如玉没回来,估摸着要陪夫人,于是我们两个决定分两床睡,一个人睡大床舒服。” 白雪挑了挑眉:“谁提出来的?谁睡里面谁睡外边?” 如花:“如意提出来的,我睡里面,她睡外边儿。那会儿天儿还早,但我难受就脱鞋上了床,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在开门,也不知是夫人那屋还是我们这屋,就爬起来看看。结果我们这屋门嵌了一条缝,我就推门出去,又见夫人那屋也嵌了条缝,有些疑惑,因为夫人是长安人怕冷,轻易不会开门,于是就进去瞧瞧,结果就……”她这个时候露出了一点害怕:“人死了。” 白雪捋了一下自己的问题,说:“你要回答我三点,你起床后有没有看见如意?进了夫人的屋走到了哪?里屋床上的蜡烛是烧着的吗?” 如花一一作答:“起床后没往那边看,屋里也没点灯,我不知道如意在没在屋;我进了夫人的房间,见桌上的碗筷未动,就想进去劝一劝夫人,走到了床边,就见夫人睁着眼睛浑身僵硬,吓了一大跳就跑出来了;至于屋里的蜡烛有没有烧着,我记不清了。” 白雪点了点头,对着狱头表示自个儿问完了,可以将人押走,然后对记录官说:“你要誊抄一份,我要拿走。” 记录官一言不发,捏着鼻子干活。 狱头调侃道:“姑娘问了这么多,有没有查出谁是凶手呀?” 白雪没判断好,不妨碍她装逼:“有一点眉目,但还是要取证。证据问题是诉讼的核心问题。” 狱头果然被这些高端词给震慑住,也不能说自个儿没听懂,于是便闭眼附和:“有道理。” 记录官一式两份抄好后交给了白雪一份,白雪拿着东西便出了监牢,只觉得雪后的空气格外清新,她甚至闻到了一丝甘甜。 此时已经子时一刻,马上就要到凌晨,白雪却困意全无,直接去验尸房找肖张。 她从前别说是看见死人,就是看着伤者也会引起生理不适,但这一次却敢在幽暗的灯笼下孤身在偌大的府邸行走,完全不理会刚死了个人。 这也许是因为她是申冤的那一个吧。 237 验尸结果 验尸房。 看守府内的仵作全都被征用,帮助肖张记录验尸,让他意外的是,这里还有坐婆,一般情况,遇到妇女下体的检验时,必须由坐婆检验,但这样人极少,大多数便不能守规矩。 肖张在心里感叹,城镇就是比那个小镇子强,霍长歌的衙门里可没见有坐婆。 到底是太守大人的娘子,他不好上下齐手的检查,只能让坐婆帮忙,检查了私处还有胸前,并无伤口。全身上下既无外伤,也无淤血,连毒都验不出来。倘若是中毒该会有血发黑,银针刺骨变黑,眼下有血或者指甲出血的症状,然而这些全都没有。 仵作怕肖张认为他们是太守府的人不用心,尽可能地提供线索:“刚开始送过来的时候,尸体新鲜、肌肉松弛,未出现尸斑及尸僵,应该是死亡半个时辰内。大概送过来半个时辰后尸斑、尸僵开始出现,颜面部等裸露部位发冷,这是在死后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才会出现的,基本就可以确定夫人死的时间。还有就是背部形成尸斑明显,没有被拖拽过。” “让我想想。”肖张不是擅长验尸这一行,但凭借细心总能发现蛛丝马迹,唯有这一次线索太少。 他一筹莫展,心里琢磨着,难道是什么未被发现的新型毒药? 尸体就躺在那冰冷的台上,身上盖着白布,无数的人围着她探讨着死因,她睁着一双眼睛合不上,像极了有怨无处诉的模样。 肖张仔仔细细的看着她,活着的时候遮掩的还好,在阳光下看着还很年轻,直到现在尸体躺在冰冷的台上,才能看见那些细节。 她的容貌已经谈不上美丽,但还坚持化着妆,白色的粉已经花掉,遮不住脸上的黄斑,眼角的细纹明显,嘴上的胭脂干着。 她在梳头时刻意被遮掩起来的白发,以及用墨染过的发丝,都已经褪色,渐渐的显露出来。 她是个上了年岁的女人,被丈夫抛弃,但没有坐以待毙,反而抓住了丈夫的把柄开始悄悄的性生活,但不代表可以放松,所以满头白发是必然的。 情夫死了,女儿生活在危险中,她的心情应该很烦躁,有一条毒蛇在盯着她,想要杀了她。 她很恐慌,那双闭不上的眼睛就像是在盯着肖张,诉说着她的恐慌。 肖张半晌后突然说:“把她的头剃了。” 仵作的第一个反应是拒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不好吧,毕竟是太守大人的妻子。” 肖张:“没办法要查,要是不剃头的话就把她剖了,你看觉得选哪个好?” 仵作灰溜溜的去拿刀把脑袋给剃了,三千青丝就这么掉下。 肖张检查着她的脑袋,细看脑后,有细针钉入脑内,其血不出,亦不见痕损,只有那红点,如果不是剃了头发,根本发现不了。 仵作身手在那处摸了摸,震惊道:“是针,好隐蔽的杀人方式。” 肖张吐出一口浊气,身手覆盖在袁夫人的眼睛上,向下一滑双眼合拢,终于闭得上了。 接下来他们费了好大的劲儿,再不破坏尸体的情况下,将那枚针取了出来。 那一枚针非常的细,但是很坚硬。 肖张随手拿了一个厚本子,从尖处往下压,居然直接刺破了本子,难怪能插进脑后。 仵作啧啧称奇:“怎么会有这么坚硬的针?我还是头一次看见,是不是天外陨石打造的玄铁针。” 肖张没听过:“那是什么?” 坐婆说:“他顺口胡编乱造的,嘴里没一句正经。” 肖张小心翼翼的将这东西收了起来,将证物贴身保管,然后就出了门,刚走了两三步就撞见了白雪。 白雪扬了扬自己手中的证词:“我来给你送东西。” 肖张笑了笑:“我也有好消息告诉你。” 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见了咕噜声。肖公子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跟打鼓似的。 白雪没取笑他,说:“咱们两个摸去厨房吧,我知道他家厨房在哪,我给你做饭,你坐那儿把证词看了。” 肖张乐不得,去管人要了一个灯笼,俩人就奔向了厨房。 白雪用起别人家的东西一点儿都不心疼,看着材料丰富的厨房,恨不得什么都添一点儿。 肖张饿了,她想着做的最快的就是面,解开面袋子盛了一大碗,添了一勺盐,加了适量的水,开始间歇性的反复揉搓,直到面团光滑被她分成了等份的小剂子,然后抹上一层油,整齐的摆放在木盘里。 趁着这个功夫她脚不轻快地来找材料,这个罐子里摸一摸,那个罐子里拿两块。 不一会儿什么生姜桂皮呀各种料抓了一小堆儿,被她清洗干净放在一边儿,又起火点锅往锅里放油。 太守府就是好,用的不是一般的猪油,而是羊油,随着油温升高开始化成油脂,白雪这才把材料放了进去,基本上控制着小火慢炸。 她一边控制着火,又点起了一个炉灶,这个炉灶是旺火, 添了大半锅的水之后又放了一个羊腿和几块羊骨,加了葱姜在里面,盖了盖子开始熬汤。 时间一分一秒的移动,羊油里炸着的料开始飘香,这香味儿是愈加愈浓。在半个时辰过后,伴随着羊肉锅里熬着的羊汤味,已经是诱人的香。 羊油锅里的料已经炸好就捞了出来,油也被盛在了木罐里,小心翼翼把热油挪到了稳当的位置,接下来她要抻面。 试了试面的筋性很不错,于是羊骨和羊腿往出一捞,一点葱花也不剩全是淡乳白的汤时,白雪开始往里抻面,小小的面团在手里一拉变宽变长,渐渐变的薄如蝉翼,犹如玉带一般在她手里来回挥舞也不会折,反而是透着柔韧。 白雪在面中间一撕为二,那白的透明的面接连就下了锅。 在煮的透明的时候分别盛在了碗里,放上盐糖和香菇精胡椒粉,再烫上几片绿叶菜,加上熬好的香喷喷的羊油和羊腿肉后,把热呼呼的鲜汤往面上一浇,一碗鲜香味美、具足口感的面就好了。 肖张蹲在一个角落里,灯笼就放在他脚边儿。 他一张一张的看着供词,越看越觉得有意思。将纸张合到一起闭着眼睛往墙上依靠,开始整理起了思绪,想了一会,闻到一股香味,咽了咽口水,实在抵不住诱惑的凑到了锅边。 他捧着一大碗面,边吃边含糊不清的说:“上能陪着破案,下能进得了厨房,除了白雪没第二个人。” 这样冷的天儿,一碗羊汤面入肚,心肺都暖了起来。 白雪看着他吃面,说:“我觉得重要的都问了,但可能还有疏漏。” 肖张笑着说:“够了够了,我想问的上面都有。” 白雪没信这话,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也不知如玉是被人威胁不敢说话,还是不信任我、有话只想对你说,反正是有一堆的东西掖着藏着,你有空自个问吧。” 肖张咬断了面条,说:“她那倒不着急,试题已经验完,但现场还没看,看完了现场再去找她。狱事莫重于大辟,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检验。” 白雪:“没听懂。” 肖张:“这句话的意思是,在案发现场必须注重勘验并提取有效痕迹物证,是宋慈说的。” 白雪:“你这位金枝玉叶的贵人真的准备把手伸向推官仵作?” 肖张还真就认认真真的考虑了,他一开始没有职业规划,就是和霍长歌拿了钱帮人办事,当时想着钱货两清,没想到自个干得起劲。 只要兄长还在,肖家就没有倒下,像他这样的贵族子弟在长安,想要出人头地有两条出路,要么参加科举,要么凭借着父兄的荫庇入朝拣个一官半职。职位不算高,最起码也得正七品以上。 这么一想,从九品的末流小官实在搬不上台面。 但肖张自问也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人,他从前学人家打架斗殴,寻花问柳,斗蟋蟀斗鸡斗狗,一件人事儿没干过,如今凭借自己能力吃饭,也不见得输给谁。 “仵作是不行,仵作为贱,子嗣不能参加科举,不能为官。推官的地位虽然低,但我当的挺好,以后就按着这条路走,兴许将来能混到大理寺或者刑部呢。” “真能爬的那么高?” 肖张在装逼和说实话之间犹豫了片刻,还是不想欺骗白雪,讪讪一笑:“要是没背景肯定不可能,但我哥哥要是争气,我还是有机会的。” 白雪被逗的一笑:“你也可以争气。” 肖张端得一脸高深莫测:“盛世清明还能凭借个人本事,就如今这个朝廷情况,难。” 白雪不想那些遥远的事:“行了,别操心国政了,赶紧把东西吃完吧。” 肖张:“你怎么一口也不吃?” 白雪:“我晚上不习惯吃东西。”但凡是一个想要精致的猪猪女孩儿,过了八点就不会再吃东西,哪怕她饿。 肖张吸着面条想,真是个奇怪的习惯。 238 凶手认罪 凌晨,廊上悬挂着的灯笼都灭了,整个府邸像是睡着了般,静悄悄的,只有月光悄无声息的挂在那。 两人去检查了一下案发现场,案发现场就没被动过,桌上还摆着冷掉的饭菜,肖张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布包布包,里面有着长短不一的好几根银针。 白雪说:“袁夫人没动饭菜,这里的饭菜都是整齐的。” 肖张笑:“没动过的饭菜也可能被下毒呀。” 一共八道菜,他挨个在里面试,没见银针变黑,等着试到了那碗鱼汤后,银针变了颜色。 肖张:“我记得证词上面写,如意劝夫人喝汤对吧?” 白雪:“夫人是被毒死的?” 肖张摇头,“她有这个心,但并未实施成功,而且这东西不是毒药,银针没有变成黑色,代表毒性并不致命,应该只是迷药一类的东西。” 白雪:“她应该是受人指使前来偷东西的。” 肖张:“说的再直接一些,反正也没外人。是袁太守指使她,许给了她什么东西,她上钩了。” 他找到了菜的迷药,就没再纠结那桌。手里提着灯笼进了内室,在床上仔细的看了看,最后落在枕头上。 这个时候的人多半还是睡瓷枕,袁夫人睡的就是白釉黑花荷莲纹瓷枕的瓷枕,依着肖张的眼光来看,登封窑所出,形状为长方形,白釉为底,枕面周边用墨彩绘出宽边,中间黑色方形开光内绘黑花荷莲纹,荷叶上的叶脉又用锐器划出,黑花白线,简洁明快,立体感强。开光外两边绘花结纹,台座底部黑色宽边。胎青灰,瓷化程度高,侧有小孔。此枕绘画技艺精湛,用笔简练洒脱。这种用锐器划出细部的装饰手法,富有一种笔情墨趣。 肖张将枕头捧了起来,拿着灯笼靠近一点儿一点儿地抠着,直到摸到了那地方,叹了口气:“谁能想到就是这么个枕头要了人的命?” 白雪惊讶:“袁夫人是被着枕头砸伤的,可是我见她无明显外伤。” 肖张摇头:“不是被砸伤,我演示给你看。” 他把枕头放在床边,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了那个凶器,包在帕子里的针被固定在了一处。 这根针通体为黑,并不带毒,插在黑荷花的上面并不显眼。有人在瓷枕上打了个小眼儿,没有打穿,只够固定针头。 当袁夫人试图躺下休息的时候,那根针直接就扎入了后脑。 白雪看完恍然大悟:“我知道谁是凶手了。” 肖张却高兴不起来,有些闷闷的问:“你说,这个结果对得起咱们连夜彻查吗?” 他从一开始就奔着袁太守去的,在查了小厮的证言后,确认袁太守没有行凶时机,就改为怀疑对方买凶杀人,凶手就在那三个婢女里。 可是经过这么一番查证,他基本已经剔除了袁太守的作案嫌疑。 白雪心平气和的说:“我们查的不是真相吗?结果是什么和咱们没什么关系。只要真相。” 肖张:“行,你们都比我看得开,那走吧,咱俩把凶手抓出来,这事儿就算完了。” 白雪摇了摇头:“这事不算完,就算是杀袁夫人的凶手抓住了,杀刘实的凶手没抓住。还有袁夫人所抓住的那些把柄又藏在哪儿了?” 肖张揉了揉脑袋:“快爆炸了,先不想了。” 两个人提着快要灭掉的羊角灯,再一次地走进了深夜。 太守府夜间是有值夜班的人,在无事的情况下,他们可以打瞌睡。 肖张和白雪毫无疑问搅了他们的清静。 狱头阴沉着脸坐在凳子边,不断摸着凳子腿儿,怀疑他下一刻就要捏着板凳砸人。 记录官揉着眼睛:“大姐,还要问什么呀?” 肖张风轻云淡的说:“问一问凶手为什么杀死袁夫人,再问一问袁太守贪污受贿的证据藏在了哪?” 就这么一句话,让人背脊突然一凉,什么困意都没了。 狱卒赶紧忙着提审犯人,将昏睡过去的三人挨个叫出来。 肖张坐在审讯室的位置上,最先见了如意。 如意小脸蜡黄,眼角出现细纹,无精打采。 肖张说:“我从给夫人的鱼汤里面检查出来了药。” 如意瞬间一个哆嗦,着急的解释:“那不是毒药,那就是让人睡过去的药,那是老爷给我的……而且夫人也没喝呀。” 肖张:“没说你是凶手,说一说,你给人下了蒙汗药以后想干什么。” 如意怯懦起来,吱吱呜呜的不肯说。 肖张身子微微前倾:“你如果不说,我就当是你把人迷晕了,然后再动手杀人害命。” 如意一涉及到自己的性命,就顾不得其他,与肖张争辩起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我要是杀人就下毒药了。” 肖张慢条斯理道:“兴许是你买不着毒药呢。” 他摆出了一副无赖的面孔,偏偏看着还讨人喜欢。 当然,此时此刻可能只有白雪这么认为。 如意深吸一口气:“我没想着杀人夫人对我还不错,我就是想去偷东西,老爷……老爷说夫人手里握着一个重要东西,只要我偷过来,以后就是最得他宠爱的姨娘。” 肖张和白雪对视一眼,肖张继续问:“那有没有说是什么东西?” 如意茫然的摇了摇头:“具体不清楚,老爷就说是个账本。” 肖张有些遗憾,但也觉得是意料之中,端着笑模样和气的说道:“明儿个上了堂,姐姐也要这么说,你没犯什么大错,最多就是听了丈夫的话。但如果你不说实话的话,大家就很容易认为你是杀人犯。这其中的轻重,我说的够清楚吗?” 如意:“……够。” 狱头将人压回了监牢,拽出了如花。 狱头再看肖张白雪已经收起了轻视,意识到事情查到太守可能要面临灾祸,他们这些无名小卒极有可能受到牵连。 他想卖一个好,大大咧咧的搭话:“小哥知道凶手是谁吗?能不能先透露个底儿,让我听一听。” 肖张懒洋洋的一挑眉:“不就是你拽出来的这个吗?” 狱头看着如花,对方就是个饱经风霜的中年女人,丢在人堆里都没人看第二眼,平凡的面容注定了她的和蔼可亲,和穷凶极恶的杀人犯根本联系不到一起去。 如花坐下:“我没杀夫人。” 肖张说:“如玉是保护夫人的,如意和袁太守串通下了迷药要找被藏起来的笔记本,除了你不会有别人。抛弃从动机一层上来讲,也只有你能够把针插在瓷枕上。你在放被子的时候,你拿进添香居的。” 如花反驳:“如玉也可以,她和夫人在一起待了很久。” “死亡的时间线对不上,夫人的死亡时,恰好如玉外出去办事儿了,她的嫌疑被洗清。”肖张抓了抓脑袋:“事情比较急,所以我没有找到太多的证据,如果你不认罪的话也行,我再去找一找。只要犯罪就一定会留下信息,这是必然的。” 白雪突然出声:“那玉枕是袁夫人惯用的,是她亲自带到添香居去,按理说你没经手。但如果你在插针的时候手指搭上去了,就会留下证据。”她那还有一包铜粉等着呢,专门用来抓这帮不小心留下指纹的人。 谁知如花却突然一笑:“不必了,凶手就是我。” 白雪有些遗憾,自个儿辛苦拿钱,换来的东西没派上用场。 肖张叹了口气,身子往椅子上一躺,瘫软的像是没骨头:“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呀?这可是犯罪,最重要的是你毁了我所有的计划。” 本来袁夫人已经动摇,要站出来指认袁太守,她手里握着那些罪证,保准袁太守吃不了兜着走。 美好的愿望就这么半路夭折了,不知落入何处的账本还得重新搜寻。 如花望向白雪:“他是男人,什么都不懂的,你懂不懂?” 白雪:“隐约懂一些,你给袁太守当了通房,他却没有珍惜你,你只能另嫁他人,对方因此而找你的茬,应该也打骂你吧。” 如花回忆着:“我本来就不想给大人当通房,我跟夫人说,我老是本分,只想出去嫁人。但夫人不听,把我塞给了他,他嫌我相貌平平,并不喜欢,转眼便抛在脑后。夫人见我无用,便找了户人家将我嫁出去。夫嫌我不是处子之身,动辄打骂,我要干的粗活怎么都做不完,难挨的日子总也看不着尽头。好不容易他死了,我也年老色衰了,身子一动都疼,就跟那朵花似的,到了落叶的时候。” 如花的声音突然压低:“他们两个毁了我一生,我这么做有什么错?怎么就成了罪人?” 白雪轻声道:“所谓犯罪,并不是指对社会制度的背逆,而是指对永恒不变的公正法律的违反。” 肖张一听这话,“白雪,我觉得你的想法很危险。” “嗯?” 肖张一脸郑重的说:“要是有一天你犯了罪,我肯定舍不得抓你。” 白雪皮笑肉不笑:“我犯了什么罪?杀了你吗?” 239 变故 第二日一早,肖张便请众人齐聚正堂,表示自己已经找到凶手,侦破了案子。 众人震惊不已,谁能想只晚上睡了一觉,第二天就真相大白,这个破案速度身后有鬼在追吗? 刺史也在想,我一路舟车劳顿,难道只是来这儿睡一晚上的吗? 陈御史道:“倒是称得上一句年少有为,不愧是霍公子调教出来的人。” 肖张顶着黑眼圈说:“等着案子破了您再夸我也不迟。”那句夸我咬重,心里哼唧直想,霍长歌拍拍屁股就去睡觉了,案子能破和他有什么关系。 霍长歌面无表情地说:“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 刺史大人开始叫人证物证登场,肖张梳理了一下人物关系,呈上昨晚录入的口供,如玉和如意当堂陈情确认了这一点。在如意说到和袁太守之间的交易时,袁太守的脸微微抖动,但沉得住气,没有吭声。 直到如花认罪。 众人听着她害人的理由,纷纷唏嘘不已。 唯有袁太守气地上去扇了她好几巴掌:“贱人,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他没想着杀妻,总想着平衡这么多年,肯定有办法继续平和下去。万万没想到凭空有人插了一脚,让他落入这么难堪的境地。 如花大笑,任由嘴角的血迹流淌:“你恐怕不行,刺史大人,我举报他杀人害命,是他杀了刘实,并且将脑袋埋在了花园的梧桐树下,我亲眼看见的,现在去还能挖到脑袋!” 袁太守本以为没事儿了,听她这么一说,怒声道:“居然敢诬陷我,真是不知死活。” 如花冷笑:“是不是诬陷一查便知。”说把突然起身照着柱子猛地撞了过去,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衙役伸手过去的时候已经晚了,如花儿的脑袋撞到了柱子上,瞬间鲜血喷涌,洒满了脸。 如玉和如意吓得两个人抱头蜷缩痛哭。 刺史抬了抬手,有人检查了一下,表示气息全无,就叫官差先抬下去。 霍长歌眯了眯眼睛:“既然这个凶手以死明志,那不妨查一查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刺史同意,便指了两个人去指定地点挖人头。 几铲子下去还真的就在泥土里面挖出了一个人头,人头的眼鼻口不断爬着白色的蠕动虫子,进进出出,好生恶心。 这个人头经过辨认是刘实的,可谓是意外之喜。 人头在自家树下挖出来,袁太守百口莫辩。偏偏指认他的人已经死了,连对峙都没可能,死人的话总是比活人更加能让人相信。 袁太守试图辩解:“大人,这一定是那个贱人恨我,所以栽赃陷害。” 刺史大人道:“无论如何总归是挖出了人头,此人死时已经消去了奴籍,不可随意打杀。袁太守,你还是先暂停官务,等待核查吧。” 谁也不曾想,竟留下了这意外之喜。 霍长歌若有所思,不见欣喜,只是立在一旁沉默着。 肖张:“真是袁太守可恨,老天降雷专劈他一人。” 白雪笑了笑。 接下来的事情就不是他们能插手的。 从前之所以把查案的权限放在霍长歌和肖张的手里,是因为袁太守避嫌,调查的是赵氏死的真凶,但是这一次有明确的指向袁太守杀人线索,就必须得上报朝廷。 一郡太守杀人不是小事,陈御史刚好在场,他和刺史两人分别上奏着呈报陛下,接下来的事件皆由圣裁。 一番大动作需要时间,估计那都是年后的事儿了。 莫府,有人寄来一封信,信封上写着殷其。 信的一开头便是兄长可想我。 我客游牛渚山,登高远眺,顿觉心胸开阔。高高的然犀亭耸立于此,占尽古往今来多少登临之士的愁闷。采石矶畔的江水如巨鲸般奔腾翻滚,岸上的山岩如猛虎盘距,地势险要,实为阻击敌人的一道天然屏障。当年正是在这里,我军战舰将来犯的金兵彻底击溃,大获全胜。我想,兄长迟迟不愿归家,是因为此地的美景吧。 后来又一想,兄长出行不便,在此居住多年应该也未见美景,故而详细描述,兄长不必感动。 当年的名将温峤平定了苏峻叛乱,屡立战功,曾在牛渚矶燃犀照水,传闻窥探阴间,不久亡故。 我闲来无事,便也学他燃犀照水,果然不久后身中一箭险些丧命,然而要我命者非阴间人,而是兄长得不留情面,让我甚是心痛。 然而我并非小肚鸡肠的人,兄长不过是想杀我而已,不是大事。 我仇将恩报,已经帮兄长杀奸夫淫妇,并将刘实的头颅埋在太守府,赠兄长一条回家的路。 长安薄酒甘甜,殷其等兄长回家。 莫云渊看完这封信,转动轮椅,面无表情的将信扔进了火盆里,火舌一舔,吞噬殆尽。 他扬高了声调:“去把袁宝儿叫来。” 小厮听见动静立马进来道是,然后飞快退下。 过了好些时候,袁宝儿才磨磨蹭蹭的进来,提着裙摆身着棉服,毛绒簇拥在脖颈处,将她映衬的有些微胖,她不耐烦道:“莫爷找我什么事儿?” 自打看见了那么俊美无双的二皇子,再看窝在轮椅里站不起来、不能同房的残废,袁宝儿从前对莫云渊的那些景仰荡然无存,再好的男人没了一双腿,也都要砍掉半截来看。何况太子之争,莫云渊一定会被判出局,她只恨自己嫁的不是多情二皇子。 莫云渊淡淡的说:“收拾你的东西,离开府邸,从今往后,你与我再无瓜葛。” 袁宝儿一怔:“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往哪儿走?” 莫云渊:“你不是我的妻子,我没和你祭天地、上报父母、拜堂洞房,你只是我纳的妾而已。” 袁宝儿被这一连串的话砸晕:“你说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就算是皇子,如今也只是个残废,我不嫌弃你也就罢了,你敢说我是妾还要撵我走?你当我父亲是谁!?” 莫云渊:“我也不知你父亲是谁,你得自个找。”然后便命令左右小厮将她撵出去,她的衣服首饰奴仆通通打包扔出府,住过的房间被几次清理。 小厮欢天喜地地问:“月牙姑娘要回来了吗?” 莫云渊摇了摇头,寂寞无声地看着天际。 衙门后宅,一片热闹,洒扫门闾,去尘秽,净庭户,换门神,挂钟馗。 县令夫人提前分发新年衣着,衙役们都得着一件新棉衣,其他小官那里得到了精致的礼品盒,按照身份高低,准备无误。 私底下大家都在议论,看着县令夫人的言谈举止,不愧是高门大户出来的闺秀。 年货已经准备好,有条不紊的分发下去,安置在各处,至于将要准备的春联年年都是县令大人亲自所写。 县令夫人买了烫金的染料,拿着红彤彤的春联纸请夫君提字。 霍长歌脱去官袍,换上常衣,将东西放在桌上,搂住了娘子:“很久都没回家了吧?” 他的娘子是青梅竹马,两人自小便见过面,少时还曾以兄妹称呼。 “我还好,偶尔能回长安一次,夫君许久都未曾回家,想家了吧。”王太傅二女名叫王舒,素有贤名,端正、大方、温柔,随着霍长歌来这小地方一住多年毫无怨言,又将家务操持得很好。 霍长歌:“你去收拾东西准备一下,年后咱们就回家。” 王舒惊讶:“夫君要升职?” 霍长歌:“早就能升职了,只是吏部一直压着。” 王舒说:“这可是大好事,要好好庆祝一番,只是夫君怎么还是闷闷不乐?” 霍长歌常年一张扑克脸,也就只有夫人能从一张扑克脸上辨别高兴失落悲伤窃笑等等情绪。 霍长歌仍旧是那副神情:“住久了舍不得这儿。” 王舒靠在他的怀里道:“我也舍不得,咱们夫妻两个住在这清静极了。” 二人多年无子,因为偏居一隅,无长辈催促。倘若回长安的话,少不得要听一些数落。 霍长歌想,多年平静终究被打破了,虽说本就是迟早的。 他亲吻着夫人的鬓角、嘴唇,夫人配合的仰头带羞,水到渠成,外头的日头都没落下。 夫人去休息,他坐在桌案边提了字,春联上写着:和顺一门有百福,平安二字值千金。 他写完便想起身出门,门一推刚发出响。 王舒打了个哈欠,翻了下身,含糊的说:“夫君不要偷懒,除了春联儿,院子里的大树需贴上‘树大根深’、院子里的墙面需贴上‘春光明媚’、家里靠炕的墙上需贴上‘幸福健康’、厨房里需贴上‘勤俭节约’等。都不能少的。” “自入腊以后,便有文人墨客在市肆檐下书写春联,以图润笔,偏偏你只叫我写。”霍长歌这样面无表情的抱怨着,回到座位前,乖乖的都写了。 他想了想,干脆也把莫府的对联儿写出来。 百世岁月当代好。 千古江山今朝新。 横批:万象更新。 第一卷,“可怜白雪曲,未遇知音人”完。 240 大年三十 临近新年,卖货郎的生意好得不得了,卖油苕、扫帚、针线、木梳瓜、茄、菜蔬等应有尽有。 他挑着担子,走街串巷,敲开了兔子店的门,进去暖了暖身子,讨了一杯水。 白雪挑了点有用的买,扫把、糖、针线等等,新年了,该换的东西的确很多。 月牙坐在柜台后面儿敲着算盘:“这算盘也旧了,给我换个新的吧。” 白雪很小气的否决:“算盘越搓越亮,不必换。” 月牙嘀咕了好几声小气鬼。 卖货郎坐在凳子上等着她挑,嗑着瓜子,补充一句:“小老板,今个腊月二十三要祭灶神,来一张新的灶王像吧。” 白雪抽了一张画像,说:“我买的多,你便宜点儿吧。” 两人讨价还价最后卖货郎一副我一分钱没赚的模样,摇头叹息离开,一推门外边夹杂着厚厚的风雪席卷这冷风,年年冬天都这样凉。 今个兔子店没开门,专门用来祭灶神,祭灶时,白雪分给几个孩子买来饴糖,这是习俗,以求上天降好事。 除了顾三以外,其他的孩子都接了。顾三穿着灰色的棉袄,挺着腰板说:“我是大人了,怎么能吃糖呢。” 白雪笑着往自己嘴里扔了一个,又分给了月牙一个,最后递给他:“大人也可以吃。” 顾三不好意思地放进嘴里,甜丝丝的,美坏了,但还要一本正经的说:“东家,我今年新年就不要新衣裳了,我个子窜的厉害,今年已经买了两身衣裳。” 白雪:“哪有新年不穿新衣裳的,何况你穿小的那些衣裳弟弟们也都能穿。上次白云来镇子上送兔子,走的时候买了一堆布和棉花,估计我娘都给你们做完了。” 顾三便不好意思再推辞,扭捏的说:“那东家便别给我发工资了,兄长从前也是不拿工资的。” 月牙逗道:“你哥不拿工资是因为想当老板,你也想娶老板娘?” 顾三涨红了一张脸,连分辨也说不出来,就跑进了厨房,死活不肯再见月牙。 白雪无奈的敲着桌面:“你能不逗小孩吗?” 月牙冲着她招了招手:“过来。” 两个人凑在了柜台里,月牙打听道:“你跟着肖张出去住了一个晚上,两人是好了吗?” 白雪:“没有。” 她在外面耽搁了一夜,一宿都在忙着查案子天亮的时候解决清楚,接着便坐上马车,晃晃悠悠的回来补觉。 霍长歌嘱咐她,在城里发生的事情不要跟月牙说。 白雪不理解,袁太守已经倒下,袁宝儿被证实不是亲生,霍长歌也摆出了要划清界限的架势,说明莫云渊和袁宝儿的表面夫妻也当不下去,告诉月牙岂不是更好? 肖张却说,和平的表面已经破碎,莫云渊不能逃避,必须回长安正面迎敌,这个时候就不牵连月牙了。 白雪当时心里咯噔一声,莫云渊要迎战,那肖张呢?不牵连月牙,那白雪呢? “……白雪?”月牙叫了好几声:“没有就没有,你走什么神?” 白雪垂下眼帘:“我在想今年过年吃什么。” 她以为在新年前,肖张无论如何会给自己一个交代。 毕竟她还是有些特殊的,就算两个人没到生死相依的地步,但好歹暧昧了一段时间。 谁曾想一直到年三十放爆竹,肖张都没再露过面。 一声两声百鬼惊,三声四声鬼巢倾。十声连百神道宁,八方上下皆和平,街头巷尾都是鞭炮声,夹杂着孩子的尖锐笑声。 陈三娘坐着来福的马车来到镇子上,一路颠簸的脸色青白,休息过后就赶紧帮忙,母女两个掂了一桌子的饭菜。 饭桌上大家齐聚,陈三娘端着饭碗,有些不是滋味,连红烧肉都吃不下,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问道:“肖张还有顾二呢?” 上次来还两个都在,现在来一个都没有了。 白雪道:“顾二遇见了贵人,出去打拼了。肖张……我也不知道他最近在忙什么。” 陈三娘就怕这样,一个两个都没了,女儿的婚事落在谁家?她怕给白雪添堵,也不敢多问。 白云那个小傻子就憨多了,直接问:“平时忙也就算了,大过年的肖张哥哥为什么不来吃饭?” 陈三娘呵斥道:“人家高门大户有的是规矩,不能随意乱走动,哪像你无法无天,快点吃饭,满桌子菜还堵不着你一张嘴。” 白云有些委屈的瘪了瘪嘴,往碗里面扒饭,又伸手夹了一筷子的虾仁。逢年过节吃得好,至少能胖八斤,说不得个子也能往上蹿一蹿,他越发有大孩子的模样,就是心智不太成熟。 白雪若无其事的夹着宫爆鸡丁,配着碗里的白米饭,吃下了小半碗,说:“晚上的时候给你们包饺子。” 李二李三欢呼:“我今年一定能吃到铜板。” 月牙哼唧了一声:“年年带铜板儿的饺子都在我碗里。”随即想到了什么,黯然不说话。 顾三自觉是个大人,并不肯露出孩子气的模样,很正经的说:“婶子放心,虽然肖张哥和我哥都不在,但是我会照顾好东家的。” 顾三儿要比白雪小两岁,个子没白雪高,偏瘦。陈三娘忧心忡忡地想,你一个孩子哪里在知道我担心什么。 大年三十儿中午做了十菜一汤,那条鱼剩的很多,大家口里直叨念着年年有余,然后捡桌子,照上盖帘,放到雪堆高处冻起来。 忙活完了,大家就窝在椅子里面说话,嗑瓜子,吃花生。 几个小孩出去玩儿,顾三眼睛不断的往出撩,但就是守在她们身边,时而端茶时倒水是个很好的伙计。 白雪本就心疼这帮孩子,哪里会拘着,找了个借口,叫顾三别在屋里囚着,耽误女孩们说话,便叫人出去玩儿了。 今年的鞭炮没少买,拿个火折子点燃引线往地下一扔就能听见啪的一声,将雪炸得沸沸扬扬,伴随着欢声笑语,是这个时代孩子们为数不多的乐趣。 白雪倒了一杯暖茶,笑着说:“今年的年过得也不错。” 陈三娘往火盆里面添了几块炭,用夹子拨弄着:“就是人少了些。” 白雪叹了口气道:“肖张是落难人家的子弟。如今家里面找,估计要回去。” 陈三娘勉强笑了笑:“这是好事,就是那玉佩……” 白雪一听这个,在多宝阁上翻了一下,找出一个小盒子,拿出两块玉佩:“肖张送了我一对,顾二走的时候给我留了一块,就是当个纪念意义,哪天我要是穷得过不下去,估计就拿去当了。肖张这个至少值八十两,顾二这枚更好估价一百二十两。” 陈三娘左想想,右想想,觉得好像不亏,吐出一口气:“走就走了吧,兴许两个人都是来给你添些钱的。他们前世死的时候没棺材敛身,你路过时可能只给了一件衣服披上,别人将他们埋了,于是他们感激你,给你送钱花,但你们的缘分差了一些。” 月牙托着腮说:“那我这辈子就专门给尸体身上盖衣服,下辈子坐在家里等着他们给我送钱。” 白雪没想到还有这种解释,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三人正凑在一起说话,外头白云蹭蹭蹭跑了进来:“姐姐,有一个自称是刘慧的人来找你。” 案子归上方处理后,刘实的尸体都被拉走,县令出面帮忙夺回了刘慧家的房屋,他们娘儿俩已经回去住了。 刘慧今儿个来穿了一身男装,带了一些薄礼放到了地上,拱手道:“白老板新年安康。” “新年安康。”白雪让白云去泡杯茶,让刘慧坐下。 陈三娘打量着她:“这是?” 白雪知道娘亲误会,赶紧解释了一句:“这是刘慧,肖张之前一个案子的受害者,是个女儿身。” 陈三娘失望的不再多说。 刘慧道:“之前承蒙帮助,还让我在府内小住,今儿个特来拜见,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白雪笑:“帮你的是肖张,原本也不是我。” 刘慧有些期待的问:“不知肖推官在哪?我本去的衙门想要拜见感激,可是衙门却说肖推官请了假。” 白雪眉头微微一皱,转瞬开展:“我也不清楚。” 刘慧以为她作假,连忙解释道:“我就是表达一下敬意。” 白雪不软不硬的说:“若有机会见到肖张,我会帮你转达的。” 月牙接口道:“我也会,你不用太客气。” 刘慧很失望,在县衙没遇见人就来府上碰碰运气,可惜运气不好。她咬了咬下唇,一身男装做女态,看上去有些违和,失望的说:“那我就先告辞了。” 白云的茶水刚上桌,还没碰人就走了。白云自个儿把热腾腾的茶水喝了,扭头又跑出去继续玩儿,一年到头就这时候轻快。 月牙撇了撇嘴:“目的还挺明确的。” 白雪没太当回事,身处逆境,碰见男神百般关怀,哪个小姑娘挡得住? 可惜肖张就是个不娶爱撩的人,再多的春心也都成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241 肖邦的一天 长安里的规矩,大年初一不得休假,不能请假,但凡在陛下跟前有名有姓的官员都得连轴转,肖邦便是其中之一,他官拜从镇东大将军,手上握的实权,谁见了都要称呼一声大将军。 他守岁,其实也没什么好守的,毕竟家里就他一人。被焚烧过的血墙没有经过重新涂染,坍塌的地方不曾重建,肖大将军班师回朝后就收拾了一个尚未波及的房间住了下来。 房间点满了灯,四处放着他惯用的长弓长枪,珍宝之类的东西一概瞧不见,生硬的可怕。 床上的被褥已经铺得整齐,他却抱着肩膀在榻上专注地守着岁,没有人的意志力能够抵过困倦,过了半个时辰,他就在这种近乎于折磨的寂静中打了个盹儿。 “守岁的时候哪能睡觉,就是祈求你们平安的。”妇人埋怨的声音响起:“都怪你爹不带好头,连守岁都不专注。” 武将家的妇人总是比旁人更加迷信一些,平日里烧香拜佛不断,供着孔圣人如来佛还得供个老子,三家烟火都很旺,日日祈求的就是家中子弟平安。 像守岁这些日子,肖夫人强烈要求,家中子弟都得认认真真,绝不可有一丝怠慢。 三个困倦的男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致决定打马吊,玩一玩才能提神。 肖夫人先是骂了他们三个几句不专注,又在半推半就中坐下,四个人一起玩儿。 肖邦翻着牌,余光一闪,看见了肖张不自然的手,顿时将他捏住:“跑到我面前出老千儿来了?” 肖张大叫:“我没有,我是那样的人吗?” 肖邦提着他的后脖颈将人拽起来,然后抖了抖他身上,袖子里面掉出来一堆的牌。 肖张讪讪一笑:“自家人玩玩牌不用较真。” 肖父道:“把他扔出去,让他去举石狮子。” 肖夫人嗔怪道:“大过年的,别欺负小孩。” 肖邦:“都十三了,还小孩儿呢,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都上战场了。” 肖夫人:“那是你爹不经我同意私自的行为,肖张这儿绝对不行。” 肖张:“其实我还想上战场玩玩,兄长什么时候能带我走?” 肖邦:“等你断奶的。” 肖张勃然大怒,向他扑了过来,兄弟两个打闹作一团。 肖邦一个回身闪避,恍然间就醒了。 他梦见从前家里的热闹,睁开眼睛一片狼藉。 梦境和现实的冲突让他的脑袋发胀,疼得厉害,看了一眼时间,又不得不尽快的穿好衣服。 小厮进来帮他梳头,丫鬟端来了热汤糕点。 肖邦胡乱吃了两口,出了门儿,下人早就备好了马,宫里来的小太监掌灯走在前方,天空中难得飘下了一场雪。 他顶风冒雪,披星戴月,往皇宫赶,开“正旦大朝会”。 百官给皇帝拜年,俗谓“排正仗”。朝会上,常有辽、高丽、西夏、于阗、回纥等地的外交官前来献礼。 肖家出事儿那一次,肖邦就是在和辽打仗,险些便输了,后来也赢了。 他光是站在那就能看到辽来史那怨恨的视线,荣辱不惊,连一个视线都懒得施舍对方。 陛下大笑着,贵妃不合时宜地陪在陛下身边,左右官员凑趣,杨国恕比起他哥哥的长袖善舞饱读诗书就显得有些嘴笨,二皇子饶有兴致地拉着西夏外交官问着当地的野史传闻,新年倒是一派其乐融融。 皇帝关心了一众官员,不偏不倚,看向了肖邦,尤其和蔼的问:“人家都是成双结对的来拜见朕,只有你孤零零的,难道还真打算形单影只的过一辈子?” 肖邦垂眸,恭恭敬敬地回答:“臣发妻孕九月,同父母一起死在强盗手中,父母妻儿俱亡,尚未捉拿到真凶,无颜面再次成家立业。” 空气骤然一静,已经过去三年,皇帝才稍稍提了过去的事,肖邦就以一种强硬的,犹如光着脚的人一般,直愣愣的往刀尖上走。他不怕疼,不怕死,所以不怕刀尖。 皇帝叹了口气:“你就任性吧,不过反正你有个弟弟可以替你传宗接代,他过了年十八了,正该成亲。” 贵妃靠在陛下身上笑盈盈地说:“那臣妾可要帮忙说一门亲事,金阳今年十五,还有六个月便及笄,也是个大姑娘了。臣妾想留都留不住呢,不如好事成双。” 肖邦冷笑一声,自从皇帝要召见肖张开始他就猜到了对方打着的意图。本朝规矩,驸马不可参政,杨贵妃这是想断肖张的路。 这金阳公主并非陛下亲生,乃是陛下宠爱人妻之女,视若己出的结果,娶这么一个公主毫无益处,还要处处受人节制,肖邦当然不可能同意。 他起身道:“承蒙陛下贵妃厚爱,只是小弟已经成亲。” 皇帝:“此事朕怎么不曾听说过?” 肖邦:“山高水远,区区一稚子成亲,没什么好宣扬的。何况才刚出了孝期就成亲,臣还训斥了一番,实在是不想多提。” 他直接把后路堵死,杨贵妃自然不可能将金阳公主再塞给肖张。 皇帝惋惜了一句不能做媒就将此事揭过。 会后,皇帝赏赐每人一朵帽花,插在官帽上。这是皇帝的赏赐,往后举办家宴时得戴着,喝屠苏酒、饮术汤,也得戴着。 肖邦冷着一张脸,头上戴着花,别有一番趣味。 除了陪皇帝开会耍乐子,还得陪吃。 皇家设宴,初一办朝会,接着就是正旦宴,规模宏大,允许臣僚带家属。 往后隔三差五,由皇宫“赐食”,廊下餐宴席安排在左、右勤政门北的东、西两廊下,文官坐东廊,武官坐西廊,肖邦刚好对着杨国恕那一张脸,想着杨国忠再不能出现,心情异常美妙,晚上都多吃了两碗。 散席后,起码离开,沿街搭起彩棚。御街一带灯会通明,歌舞百戏遍地喧哗,声震十里。 吞铁剑的、玩木偶的、演杂剧的、说书的、吐五色水儿的、炼丹的、弹琴吹箫的、驯猴的,甚至驯鱼的、驯蝴蝶的、驯蚂蚁的……热闹摩肩接踵,花团锦簇。 肖邦静谧无声地站了一会,穿过热闹的人群,返回了残破的家。 242 感情升温 年后,吏部一指调文,要将在外多年的霍长歌召回长安。 霍长歌早就吩咐夫人收拾好行李,衙门也提前做好交接准备,所以不慌不忙,将重要的事儿一一答了最好,就只剩下最后一件。 那是一张薄薄的纸。 他驾着一辆车前往兔子店,路上积雪堆积,不大好走,满地凝结着寒霜白雪。 行至一半。连延的云气,重重的雾霭,遮蔽了太阳和霞光;先是小雪淅淅沥沥的飘洒,继而大雪纷纷扬扬,漫天飞舞。 马车晃晃悠悠,好不容易到了地方,他正了正自己的发冠,这才下车前行,身上已经落了厚厚一层雪,肩膀都觉得沉重。 店面才开张营业,已经有不少的客人,小店儿里挤满了人,还有排队的,热腾的人气儿融化了积雪,霍长歌抖了抖肩,挤了进去。 有人不满想要骂他插队,结果见他衣着富贵,就忍住了不满,讪讪不平的向后让了让。 白雪正忙着结账,抬头看见了他有些惊讶:“霍县令。” 先前不满的人,庆幸自己闭上了嘴巴。 霍长歌:“我已经不是县令了,准备回京复职,找你有些私事。” 月牙已经离开兔子店,白雪一个人经营,甫一开店门,旧客们都涌上来,人多的让她焦头烂额,故而给了一个歉疚的眼神:“能否等我片刻?” 霍长歌颔首,拎了个板凳在角落里坐着,闭目养神。因他的存在,原本嘈杂的兔子店渐渐变得安静。 白雪拨弄着算盘,结了三家帐,得出空闲便来到他身边:“大人久等了,是有什么事儿?可否坐下来吃些东西慢慢说?” 霍长歌摇了摇头,从怀里拿出了一张纸,“我听说你不识字,所以我念给你听。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喜今日赤绳系定,珠联璧合。卜他年白头永偕,桂馥兰馨。此证。” 白雪呆愣了片刻:“这是结婚证?” 霍长歌:“衙门给开的婚书证明,肖张临走前托我办的。他已经画押,只要你再按上指纹,这婚事便成了。” 白雪自年前就没了肖张的消息,以为他们两个是“靡不有初,鲜克有终”,万事开头好,很少好收场。 没想到竟有一纸结婚证等着自己。 “他还说了什么?” “便是假成亲也要选个好的。”霍长歌面无表情的学着肖张油腔滑调,让人觉得有些滑稽。 白雪扑哧一笑,拿着两份婚书转头就去柜台里面拿了印泥盖上了手印,她自个儿保留了一份儿,剩下那份儿给了霍长歌。 霍长歌:“他走的时候匆忙,不然就亲自拿给你了。” 白雪打听道:“他去哪儿了?” 霍长歌将婚书折好放进怀里,说:“长安。新年前便已走,除夕夜都是在路上过的。” 白雪惊讶:“怎么这么着急?” 霍长歌摇了摇头,没说什么,转身离开,背对着挥了挥手便踏进了风雪里。 白雪想,一个两个的竟是都走了,莫云渊怕是也待不了多久。 西山为水水为尘,不是人间离别人。 冬夜万籁静寂无声,已近五更时分被子却还是冰冰冷冷。炉中沉香已燃尽,灯光昏暗,孤冷凄清,这样的夜何时才是尽头。 莫云渊睁眼看着窗外,结成的霜花伴着明月,不算寂寞。 就在这静悄悄的时候秃然有门被推了一条缝的咯吱声,平日里不会被发觉,夜里倒是很明显。 莫云渊脑海中一瞬间的想法,便是有刺客。 肖张离开,他派了一队护卫;霍长歌启程,他又派出了一队护卫,眼下府邸空虚,叫贼人摸进来也是合情合理。 他默默的摸出了自己枕头下放的刀子。 那人影慢慢靠近,伸手拨开了幔帐,弯下腰来。 也就是那一瞬间,莫云渊忽然暴起,刀子直奔对方喉咙。 两人打了个照面,他的刀生生转了个弯儿,向下扎进的被子里。 月牙被吓了一个哆嗦:“你要学曹操梦中杀人吗?” 莫云渊也被吓得不轻,如果不是收住了力道,眼下可能真的要血溅当场。他气得咬牙切齿:“是,等着第二天发现你死在我床边,估计已经血流成河了。偷偷摸摸像个小贼似的,你可真是活该。” 月牙:“你说的这是人话吗?要不是你下令不许我回府,人人避着,我不给开门儿,我至于这时候摸墙爬回来吗?” 莫云渊:“你既然知道我不让你回来,你就不该回来。” 月牙往床边一坐,大咧咧的说:“霍长歌和肖张先后被调走,我不回来,你身边还有谁?” 莫云渊躺在床上,心口还是跳得厉害:“你回来有什么用。” 月牙往他身边儿探了探:“黄泉路上殿下有个伴儿。” 先调走肖张,紧接着霍长歌升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要叫莫云渊身无利刃,也无盔甲,穿着一身单衣走在雪地里,等着叫人杀死。 莫云渊嫌弃的说:“我没想着死,你不要说这些,寻死觅活的话。” 月牙有些生气,一甩袖子:“你这个人真是冥顽不灵,跟石头似的又臭又硬,我可不管你死活了,去过我的逍遥日子,找个合适的男人便嫁了。” 莫云渊错愕:“你卖身契在我手里,谁能娶你?” 月牙拢了拢自己的头发随意地说:“也不一定要那一纸婚书,两个人只要相处的好,住在一个地方也行。” “你知不知羞耻?!” “不知。” 莫云渊被气得直跳脚,又跳不起来,他伸手想要抓月牙,月牙往后一退,退到床边一尺后,刚好是莫云渊趴在床边儿够不着的距离。 她就像是在逗着一只拴着链子的大狗:“我想生一儿一女,可惜是个文盲,不会取名字,不如请殿下赐我两个名字?” “你做梦。”莫云渊一手把着床边儿一手往出探着身子去抓月牙,几乎半个身子都在外边儿,一用力,直接翻身摔了下去,脑袋冲地,砸的脑冒金星,好几次想往起爬都没爬起来。 他第一个想法不是疼,而是绝望。太难堪了,这种砸在地上爬不起来的样子太难堪了。 月牙心底的气儿全消了,不仅消了还心疼的不得了,赶紧过去将人扶起来:“殿下恕罪,我就是跟你开个玩笑,我不嫁人。” 莫云渊那一双眼睛瞪得圆溜溜的,眼角有血丝,怆怳的说:“你卖身契就在桌子第二个格子里面,我还你,拿了赶紧走。” 月牙连忙伏小做低:“我不该戏弄你,我知错了。”她双手插进莫云渊的尖窝里,要将人抱起来,拖回床上,过程特别费力。 莫云渊恨恨地掰开她的手:“出去,叫别人来。” 月牙忍着疼将他拖回了床上,自个儿也趴了上去,累得直喘气儿:“大晚上的别折腾人了,我让你掐两下,捏两下得了。” 莫云渊快气疯了:“你也欺负我?你敢欺负我!” 月牙:“你也在欺负我!你还不讲道理!” 莫云渊魔怔了一般,咬着牙埋进被子里面看都不看月牙一眼。 月牙心虚不已,腿不能动是莫云渊的心头大忌,自个儿的确不应该仗着对方动不了,而去百般撩拨,故意招惹。她搂着对方的肩膀,好声好气地道歉:“我错了,往后再不招惹你。” 莫云渊想,哪有什么往后,杨贵妃来势汹汹,恨不得置他于死地,他一个残废,除了霍家顾念旧情,肖家站在同一阵线上,谁肯帮他一下,伸出援手。他这个嫡长子当的窝窝囊囊,居然也有人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着实可笑。 他钻了牛角尖,便是谁都说不清,恨不得憋一口气儿直接憋死自己这个无用之人好了。 月牙看着着急,情急之下,吻落在了他的唇上。 唇齿相依,生涩又动人。 莫云渊冷静的问:“你要爬床?” 月牙被这个形容硬生生地搞到没有兴致,“你要不要叫人来把我拖下去杖责?” 莫云渊:“要。”他张口就要喊人,月牙赶紧捂住了他的嘴。 月牙有些恼羞,自个这么一个大美女摆在跟前,他居然做的出这么煞风景的事情,简直不是人。 她捂着莫云渊的嘴,另一只手拽他的衣服,晚上睡觉的寝衣单薄,三下两下便半退,她胡乱的在对方的肩膀上亲了亲,又咬了咬喉结,顺着感觉胡乱的摸索着。 莫云渊浑身僵硬,处处受制于人,眼角都在发红。 月牙亲了一会,头脑发热褪下,理智回归,一想到自个干的事情,恨不得直接一跃跳了黄浦江。 她僵硬地抬起头来,慢吞吞地收回了自己的手,又把莫云渊的衣服系好,假装看不见对方脖子上被咬出来的红痕,抓了抓脑袋说:“我承认我是禽兽,你骂吧。”强迫一个残疾人做那种事情,这已经不是道德上的问题,这是触犯法律了。 莫云渊心情复杂的想,我一双手张开摊在两侧,并未挣扎呀。 243 肖张的困境(一) 肖张撑着一叶小舟,穿着细毛皮衣,带着火炉,湖面上冰花一片弥漫,天与云与山与水,浑然一体,白茫茫一片。 湖上的影子,只有一道长堤的痕迹,一点湖心亭的轮廓,和他的一叶小舟。他登上了亭,白鸥栖落水滨,世间一切险恶的岔路都被大雪覆盖了。 肖张无路可走,不是在湖心亭,就是在湖上飘。在湖面上遇见了鬼打墙。 事情还要从几天前说起。 这一次陛下急召,派遣了一名天使,一名官员。 然而剑城四周大雪封山,能用来赶路的山路的确不多,有些地方甚至被积雪堵塞,须得不停绕路。很快就脱离了有人的区域,地方县令也不能再派人护送。 凉州地处偏远,紧临着好几个国家,除了剑城,附近有好几个城池都临着他国,路上有商队常走,什么人都有。肖张和官员太监绕路至此,人生地不熟,就暂时和一个商队结盟,付给对方一些银两,请对方带自己出去。 这钱是由太监暂出的,肖张和官员都没钱,太监鄙视地看着他俩,两人反倒是生出了一点儿惺惺相惜。 这年头同样贫穷的也不多见。 官员自称叫做沈南槿,是尚书省的右丞。 尚书省掌管秘记奉章、奏报正事、选举人才、赏罚百官及将皇帝诏示宣告内外、出纳皇命。由尚书令、左右仆射、列曹尚书、左右丞官员组成,沈南槿年纪轻轻爬到这个位置上,可比肖张霍长歌强多了。 肖张无不心酸的想,我穷是真的,你穷就是抠。 他们途经丹伯尔,在地方驿站上休息一天,便和一个来自各地异族人组成的商队一起行动。 肖张看着他们留胡子长度以及衰老程度,把五个人在心底取了从1~5的绰号,值得一提的是,老大其实是年纪最小的那一个,今年只有二十三,但大胡子的长度已经及腰。 其中老二和老四是这支商队的头领,老五长相最年轻是汉族人的长相,颇为儒雅。 他自称是捐客,跟这个商队合作过两次,属于外编人员。 肖张趁着大家在路上休息,私底下跟二人说:“你们小心些,这个人不简单,我觉得他更像是掮客。” 沈南槿不解:“有什么区别?” “捐客与掮客虽然都是扮演中间人,从中收取僱金。但捐客是正常从业人员,收取正当合理的僱金,而掮客则更带有半地下,非法的行为在里面,具有投机性,从事的领域也多为非法的。”肖张说:“两国交界处,大过年的大雪封山的时候,跟着商队上路,除了我这种没法子的,就是图赚钱的。” 沈南槿假装没听出他在抱怨,“他空着手,到底做什么赚钱。” 肖张也不知道。 天使说:“这穷乡僻壤太荒凉了能赚什么钱。” 他在宫里头颇得信任,收了两个干儿子,日子过得不错,偏偏四十来岁跑到这地方遭罪,陛下的命令没法抗拒,只能越看肖张越不顺眼。 肖张:“说不得里面有雪女的宝藏。” 两人都觉得不着调,没搭话,实际上也是体力渐渐不济,无法言语。 漫天雪花,令人举步维艰,偏偏有狂风兴起,寒意侵袭,前方已经渐渐没路,能看见一片茫茫大雪,只有有经验的领路人才能辨别方位。 马儿已经被抛弃,货物全都被人背在身上。 沈南槿:“那是什么?” 老四道:“是冰塔林。” 冰塔林像一把把刀戟直刺苍穹,在阳光的照射下,不白而绿、绿雪万仞,仿佛一块块巨大的翡翠碧玉镶嵌在怪石嶙峋之间。 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让人震撼。 商人们立刻双手合十的去拜,据说在这个地方能看到冰塔林就代表着幸运,这一路都能安然无恙。 沈南槿突然大喊一声:“我看不见了。”然后一头栽倒在地。 肖张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他跟前,将人翻了过来,仔细检查:“这是怎么回事?” 沈南槿没有晕过去,两眼放空,不断喃喃:“完了,我瞎了。”谁曾想出来接趟人能把自个儿眼睛弄瞎。 老大凑过来说:“没事儿,是雪盲症。雪在阳光下是非常刺眼的,眼睛看的时间长就受不了,不过话说回来,你这个朋友应该不怎么在雪山里行走吧,居然敢一直盯着冰塔林。” 光芒万丈映照在雪地上,肖张眨了眨眼睛:“是接我回家的家里人。” 他在凉州呆久了,见多了风雪,已经习惯。 沈南槿就没离开过长安,长安有时一能下一两场雪,有时干脆不下雪,自然承受不住。 太监赶紧低头不敢去看,心里把肖张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问:“那这可怎么办?” 老大从自己手臂上绕下来一块儿绷带,沾了点儿雪捂在沈南槿的眼睛上,然后用绷带包裹着说:“没什么大问题,缓一缓就好了。” 老三不耐烦的催促:“赶紧走吧,得到下一个能躲避风险的山洞。” 肖张搀扶起了沈南槿,艰难地往前行走着。 他们是绕着山路而行,银装素裹,十三座雪峰连绵不绝,宛若一条“巨龙”腾越飞舞,故此地被称呼为“玉龙”。以险、奇、美、秀著称于世,停下来休息时,随便在雪地里挖一挖就有有虫草、雪茶、雪莲、麻黄、三分三、贝母、茯苓、木香等药材,煮了一碗汤药,药效在身体发挥着作用,浑身上下都是滚烫的。 傍晚的时候,他们找到了休息的山洞,暂时歇一歇脚,那些行走习惯的商人脸色轻松,出山对于他们来说并不难。 沈南槿的眼睛已经康复,解下了绑着的绷带,用铁碗喝着汤,吐出一口凉气,问:“你们来回行走就这么背着大兜子,不累吗?为什么不能在马蹄上包着布,这样运送的东西也多。” 老四道:“这里风雪大,一刮风雪,马儿受惊就会跑。” 沈南槿就算是眼睛受伤,肖张搀扶他,他背上背着的东西都到了天使的肩膀上。 天使早就不耐烦了沉重,兰花指一翘,便给出主意:“那就吧驮运行李的牲口用锁链绑起来,绑的结实一些,咱从前跟着父亲学习捕鱼的时候,那扣子绑的太结实了。” 老大笑道:“看出来你们是第一次走雪路了,像这种地方还有很多悬崖峭壁,假设一个掉下去,就会将其他的都拉下去,那时候别说是马和货物,人都可能保不住。” 天使想了一下那场面,要是绳子绑着绳子,被惯性扯下去撞击到岩壁不说,要是被绳子勒死呢?光是想象就让他打了个寒颤,出主意失败,于是讪讪不语。 肖张感叹道:“你们赚钱可真不容易,简直是死里淘金。” 老二严肃的说:“玉龙会保护我们的。”他说的是地方语言,其他人听不懂。 肖张好奇追问了一句,老五给他解释:“玉龙会保护我们的,就是指玉龙雪山。传闻玉龙雪山和哈巴雪山是一对孪生兄弟,他们相依为命,在金沙江淘金度日。一天,突然从北方来了一个凶恶的魔王,他霸占了金沙江,不准人们淘金。玉龙、哈巴兄弟俩大怒,挥动宝剑与魔王拼杀,哈巴弟弟力气不支,不幸被恶魔砍断了头,玉龙哥哥则与魔王大战二天三夜,一连砍缺了十三把宝剑,终于把魔王赶走了。从此,哈巴弟弟变成了无头的哈巴雪山,玉龙哥哥为了防止恶魔再次侵扰,日夜高举着十三把宝剑,后来也变成了十三座雪峰。而他那战斗的汗水化为了黑水、白水。” “这里还有金沙和水?”肖张惊讶。 老三嫌老大话太多,瞪了他一眼:“别说那些虚无缥缈的。” 老二又叽里咕噜说了一句,看样子是在训斥老三,老三认命的不顶嘴。 肖张猜测,老二应该是听得懂汉人言语,只是不说而已,他很迷信,相信玉龙雪山能够保护他。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老五也就是掮客突然一笑:“我这还有一个不一样的故事。金沙江、怒江、澜沧江和玉龙山、哈巴山,原是五兄妹。三姐妹长大了,相约外出择婿,父母又急又气,命玉龙、哈巴去追赶。玉龙带十三柄剑,哈巴挎十二张弓,抄小路来到丽江,面对面坐着轮流守候,并约下法章;谁放过三姐妹,要被砍头。轮到哈巴看守时,玉龙刚睡着,金沙江姑娘就来了。她见两个哥哥挡住去路,便低头细想,把脚步放得很轻很轻。忽然心头一亮,她唱起了婉转动人的歌,唱得守关的哈巴神魂迷醉,渐渐睡着了。她边唱边走,一连唱了十八支,终于从两个哥哥的肢边穿过去,一出关口,便高兴得大声欢笑着奔跑而去。玉龙醒来见这情景,又气又悲,气的是金沙姑娘已经走远,悲的是哈巴兄弟要被砍头。他不能违反约法,慢慢抽出长剑砍下熟睡中的哈巴的头,随即转过背痛哭,两股泪水化成了白水和黑水,哈巴的十二张弓变成了虎跳峡两岸的二十四道弯,哈巴的头落到江中变成了虎跳石。” 商人们似乎对掮客有一些忌惮,谁都没接腔。 沈南槿没听懂,天使已经睡了过去,只有肖张琢磨了一下两个故事。 在这个故事里,哈巴都死了,但一次是恶魔杀的,一次是玉龙杀的。 244 肖张的困境(二) 他们休息了一个晚上,躲避外边猛烈的风雪。 第二天启程,走了一上午,渐渐的走进了一个狭窄的葫芦形山口,弧形的高山如扇叶一般遮出了阴影,地面上的积雪深厚,隐隐看到前方有几个影子。 “碰上别的商队了?”老大嘀咕了一句。 老二做出手势让众人戒严,在山里面最可怕的不是风雪,也不是降温,而是同样的人。 随着他们缓缓靠近,发现那数道影子是人,但都是死人。 他们被冻死的,还在保持着赶路的姿势,然后被冻住,有些人甚至还睁着眼睛能看见眼球的颜色。 番邦人有好多是异瞳,浅浅的灰色,还有比较高的鼻梁和额头,一看就不是汉人。他们身上穿着厚厚的棉衣,脑袋上戴着大帽子,捂得严严实实,被冻住的人还保持着鲜活的神态,领头的微微皱眉,看上去有些凝重。 沈南槿被吓了一跳,“一二三四……七个人。” 悄无声息地死在这。 肖张的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他们没有人摔倒,究竟是什么样的突然降温能将人凝固住呢? “有些人的衣服有些奇怪。”老四开口道。 “好像是苇人的服饰。”掮客突然说道。 肖张追问:“那是什么族?” 掮客笑道:“是国,我们脚下的这片地就曾经是他们的国土,后来被前朝打到灭国,剩下的虾兵蟹将躲进深山里,一晃都二三百年过去了。” 他们说话的时间,其他商人都在翻那些死者的兜子,看看能不能找出来东西。 别说,这么一翻还真翻出了些好玩意儿。 被冻死的人中穿着打扮最好走在最前方的便是首领,他那翻出了嵌绿松石兽面纹戈。 其他人那里找出了弩机,还在几个人的包裹里翻出了甜白釉暗龙纹盘、粉彩玉兰花杯、磁州窑白地铁锈花枕。 肖张作为富家子弟,一眼就看出了这些东西的值钱,但又很疑惑:“这种地方怎么会有这些汉人的东西?” 掮客似乎无所不知:“那个国家还幸存的时候,和其他所有的国家一样,喜欢汉人烧出来的瓷器,皇帝也会经常赏赐一些御品。这几样都很陈旧,应该放了很久。” 领头的老二突然道:“尽快离开吧。” 于是他们便没耽搁,继续往前赶路,越往前走越险,而且风雪很大,他们几次险些被吹散,路线也渐渐偏离。老四的脸上出现了凝重的神情,他是雪地里最好的向导,却不得不承认,今年的风雪太大。 他们走在一个风口,肖张的帽子都被吹掉,耳朵暴露在空气中冻得通红,像是有刀子要把他耳朵割掉一样。他只能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跟投降似的,顶着风往前走。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走了出去,只见前方从山崖边一跃而起,搭起了一座木桥,也不知何年何月搭建,看着就像是危桥。 老四的脸色终于变了,他们几个用校招听不懂的语言商量了一番,肉眼可见的惊恐蔓延。 掮客饶有兴致的给肖张解释:“他们走错路了。” 肖张抹了把脸,真的想骂人。 沈南槿问:“这位兄台难道不着急吗?” 掮客:“我有一个好消息,这个地方我曾经来过。” 本来还在喋喋不休讨论的四个人突然停止。 老四问:“这是哪?” 掮客摇了摇头:“我上哪知道,只是多年前走丢了路,恰巧来到此处,我过了桥,然后晕倒了。我被人捡了回去,一帮苇国人,可惜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后来他们就把我送走了。” 老大着急的问:“那你知道怎么去他们住的地方吗?” 这里风雪太大,如果找不到一条出路,那么背上的粮食被耗空只是迟早的事情。 假如说掮客说的是真的,那么接下来不仅有人管饭,还有人送他们出去。 掮客摇头:“我当时晕过去了,只能说是幸运被捡到。” 天使一听着急:“谁在这跟你赌命呀,咱要的是一个确切的办法,咱给了你们钱,是要你们带出一条好路,而不是……” 肖张看着气氛糟糕,在巨大的压力下,每个人都万分焦虑,实在经不起什么撩拨。 他按住了天使的肩膀,说:“大家都想活命,这种情况下就别多说什么,保持体力吧。” 天使眼泪都快哭出来了:“要不是因为你,咱用受这个罪吗?” 肖张立刻赔不是:“等回去以后我请您还有沈大哥喝酒,地方您随便挑。” 三言两语,总算是把太监的情绪给安抚住。 而那几个人商讨一番也得出了结论,老三说:“过了桥再说吧,既然这里有墙,那肯定有人在住过去之后,说不定就是苇人群居的地方。” 众人同意开始小心翼翼的过桥,这桥在这儿饱经风霜,看上去脆弱不堪,没敢一次性人都上去,是一个一个的过。有些木板已经缺失,而底下是深渊万丈,桥板和桥板之间空隙很大,完全是在赌命,看谁的心理素质好。 众人本以为那个娘们唧唧还要哭的天使会吓得腿软脚软,谁曾想心理素质高的一逼,脚下功夫也很厉害,轻轻一跃落地很稳。 沈南槿一看不是功夫在手的人,但他也心态很稳,步伐矫健,虽然过后长吁短叹,但总看得出不是一般人。 肖张自然是不用说,一看就是练家子出身,身高腿长,不在话下。 雪山间,他们的来历更让人困惑。 老二打量着他们三人,但最终什么都没说。 他们还要继续去寻找苇人的栖息地,期间休息了一会,没生火,只是吃了一些冷干粮,大家坐着喘一喘气儿,平复一下,在解决生理问题。 沈南槿去了个被背人的地方解决内急,雪山的棱角成了最好的遮挡,他解决完就赶紧收起来,生怕冻坏了。 就听见有人在交谈。 “普通人不懂得在雪山里面求生,迷路太容易了。但是你们怎么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虽然四处都是雪,但只要站在高山上,居高临下的眺望,肯定能找到地形,判断出去的路。又或者观星也能找出方向,你们那些话骗骗不懂行的外人还行,骗我可有难度。”掮客说。 老四道:“说了不带你进来,是你非要跟上的。我警告你,不要多生事端,瞎讲什么故事。” 沈南槿一听这对话心凉半截,他们只有三人,刨去自己算不得个战斗力,对方却是有五个人,甚至可能留有后手,这荒山野岭的对方图财害命,朝廷都查不着。 他僵硬地站在那儿好一会,冷风嗖嗖的刮着,冻得他身体哆嗦,过了好半天,他才迈着艰难的步子找了回去。 他的脸色苍白,但索性自打进了雪山那天起,就没再好过,一点儿也不引人注目。 肖张把硬邦邦的干粮用力地捶了两下,好不容易掰碎了递过去,说:“含在嘴里用口水把它弄化了,能吃一点是一点。” 沈南槿了一声,坐在肖张身边,开始用手指写字,刚好被肖张的身子遮挡住,别人看不见。 不过话说回来,那帮商人估计也不识字。 就连天使也识字甚少,这几乎是一种安全对话。 肖张看他写一个字母一个字,抿了抿唇,用力的咬了一口干粮,差点儿把牙硌掉,把干净的血在手心里捂化,然后喝了下去。 沈南槿没有写完,商人们便已经提出继续找路。但肖张已经大致猜出来,了解清楚,不动声色地对沈南槿点了点头。 他们跋山涉水地在雪地里面走,越往里走越深,雪盖住了小腿肚,几乎要没过半个身子。 明知道这帮商人不怀好意,肖张也决定继续赶路,不去撕破脸,因为身处于这茫茫雪山中,他们没有自保的能力,也没有足够的食物。必须得找到他们落脚点,到时候再撕破脸,至少有粮。 他们又走了将近三个时辰,肖张的右脚已经没知觉了,只是木然的重复着一个动作。 山高谷深,峡谷险峻,从一道类似月牙一样的弯形回路的山涧间穿了过去,耳畔不断能听到水声,直到爬到外边高处,这才将山外景象进入眼底。 那是黄色的河,不见起,不见终,在好几座大山中延绵。河流沿南北向大断裂带,褶皱走向相一致,被高山夹峙的河谷宽窄不一,被高山紧束,大致平行南流,形成谷峰相间如锯齿、江河并肩向南流的场景。 肖张问:“这是哪?” 老大回答:“金沙江。” 沈南槿眯了眼,“江人竞说淘工苦,万粒黄沙一粒金。不识官家金铸槛,几多黔首失光阴。这就是传说中的宝藏地。” 老三打量着他:“你知道的挺多呀。” 沈南槿自打清楚这帮商人心怀恶念,就越发不动声色,“粗略读过几本书,书上写的。” 天使什么都不知道,惊喜地指着一个方向:“那个地方好像有镇子。” 石鼓以下,江面渐窄,至左岸支流硕多岗河口有镇,甚至冒着人烟。 245 肖张的困境(三) 肖张知道不能再往前了,前路茫茫一片未知,陷阱挖在哪儿都不清楚,冒冒然然地带着两个人闯进敌方的老穴,这和羊入虎口有什么区别? 他不动声色的调整自己的位置,然后飞快地解下了,身后背着的袋子掏出了弓和箭,动作迅猛,弓箭像惊雷一样震耳离弦,直奔老二。 北风席卷大地吹折了白草,大雪纷纷扬扬落满了身上的弓刀。 在一个眨眼的瞬间,长箭直接穿透了老二的琵琶骨,如果不是凭借对危险的本能,躲避及时,他本应该被一箭穿破喉咙的。 鲜血瞬间洒满地,滚烫而热烈,老二向下倒去,倒进了雪里,痛苦的哀嚎着。 老四立即下令让其三人围住他,怒呵道:“你找死!” “把我们带到这种地方遭罪,你们才该死。”肖张撕破了脸神情反倒越发漫不经心,他飞快地上了第二箭,箭从指缝射了出去。他面对着飞扑而来的两人,不慌不忙地向后一踩,脚踩在山石上纵身一跃,两只脚分开踩在崖缝边,然后搭上第三支箭,嗖的射了出去。 两支箭,射伤了老大的腰,擦着老三的肩膀而过。 只要保持距离,弓箭手无敌。 老四见状,抛下了老二,直接就奔着最近的天使冲了过去。他腰间的寒刀泛着浓烈的光,一刀砍下去,骨头都要折半边。 天使手一晃,手里面编舞了条鞭子。与他厮打起来? 宫里的太监有一些是会培养武功,曹公公刚好是其中之一。 他练的是童子功,腰身软,擅长用长鞭,一直就别在腰间,平日里总和侍卫对打,大家下手时多有留手,如今面对着凶狠残暴之徒,不由得节节败退。 然而老四没有一击拿下曹公公就已经失了先机。 沈南槿已经飞快地退到了肖张的身边以求保护。 肖张手中有十支箭矢,已经用掉三支,剩下的箭他要留着去镇子上用,所以就解下了腰间的短匕首,开始正面迎敌。 一打二的情况下,还是有一定把握的。 老三一个人面对肖张有些打怵,叫着掮客:“你也一起上别看热闹了,这帮人难道能留下你?” 掮客道:“我又没存了诱骗他们当种马的打算,他们何必与我为难呢。” 电光火石的对话间,肖张的匕首已经划过老三的喉咙,热血洒的满山都是,融化了地面的积雪。 死的死伤的伤看热闹的看热闹,老四迟迟拿不下曹公公,他们已经输了。 老二勉强从雪地里爬起来了:“别打了,你把我们都杀了,就真的出不了这山谷了。” 曹公公狼狈地向后一摔在雪地上翻滚了两下,老四没有追杀至身前,两方分开,警惕的看着彼此。 曹公公尖锐的声音响起:“你们给咱等着,早有一天要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他平日里可以压着嗓子,听着只是阴柔,如今扯开了喊,那就真真成了太监声。 老二说着汉语:“小瞧你们了,是我走眼了。” 把手伸到朝廷命官身上,可不就是活腻味了吗? 老四咬着牙说:“没有我们帮忙,你们是走不出去的,就单说粮食都得去镇子里拿。” 掮客突然开口:“谁说的,我也可以帮你们。我可不像他们一样看走了眼,见着你们第一眼起,我就知道几位不是一般人,所以要合作吗?我知道哪里有粮食,我知道怎么避开他们族人,我知道怎么乘船过江,更知道怎么离开。” 老四骂道:“你这个狗东西,当初就应该杀了你。” 掮客不为所动:“合作吗?” 肖张看了眼老二的伤口,因为天气太冷,血已经凝固,住反倒没那么严重。他说:“这个箭伤至少还可以挺两刻钟,我想够讲一个故事的了。我想知道这其中的原委谁讲清楚了,我就跟谁合作,否则以我的箭术,你们就算是想要捕杀我,有再多的人我照样能够带走一半。” 他故作生冷,小肖公子从来笑脸对人哪,这么冷过,冷的都缺乏几分真意。 那几个人沉默下来,掮客却是带着笑意的说:“刚好我爱讲故事,那我就来讲讲吧。” 苇国覆灭后,便偏居一隅,躲进雪山中。 然而近亲通婚,生下来的孩子必然痴傻,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会不断的从外边带来男人女人来解决村子闭塞的问题。 肖张等人因为容貌出色被相中,拐到此处,接下来无非是当种马,为村子延续血脉,待有一定数量姑娘怀孕,他们就会被杀死。 曹公公听到这儿的时候骂道:“打起老子的主意来了。” 肖张和沈南槿在这种情况下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掮客继续讲:“我之前没有跟你们撒谎,我的确是晕厥在了雪山中,被他们带回去的。因为当时伤情较严重,有一个姑娘照顾我,我爱上了她,他们以她做要挟。所以我的合作很简单,帮我救出这个姑娘,我带你们离开。” 老五被一箭射中了肚子,伤了肠子,虚弱地趴在雪堆里,虚弱地骂:“你放屁。” 肖张:“看来你们有不同的故事?” 这些人又一个字儿都不肯说。 曹公公因为这帮人惦记着自个儿的子孙根儿,恼羞的不得了:“咱们跟这个男人合作,这帮人本来就存了害咱们的心思,不能信!” 肖张仔细衡量,觉得谁都不能信,但对着掮客点了点头:“行。” 掮客笑得一脸灿烂,抬手袖中便发出了银针。 只见他的银针路数诡异,以一种刁钻的角度向老四袭去,老四要奔逃,肖张抽出弓箭,远远的距离嗖的一声,随即便是惨叫一声。 剩下老大和老二身受重伤,肖张却不准备杀他二人,道:“说不定能从他们嘴里面撬出点儿消息,曹哥和沈兄留下问询,我跟你去。” 掮客一脸饶有兴致的神情,似乎看出了肖张想要留个后手,但却并没有反对,身手做请。 曹公公有些不放心肖张孤身闯,但仔细一想,的确不能鸡蛋都压在一个篮子里,沈南槿身边也离不开人,便同意了这个决定。 他狞笑着看着两个人:“咱没别的本事,折磨人的手段一等一,沈大人要不要避一避?” 沈南槿苦笑一声:“都到了这个份儿上,哪里还矫情的起来,您请便吧。” 曹公公手段尽出,活着的人恨不得死。 叫喊声被一浪接着一浪的水流给压了下去。 肖张跟着掮客来到了河边,只见对方在几处弯腰,摸了摸最后一次摸到了一根绳索,往起一扬,那绳索便向上一涌溅起水花。 掮客道:“他们都是拉着这条绳索爬到对岸去的。” 肖张看着湍急的水,微微皱了皱眉:“这也太危险了。” 掮客:“不危险的话,怎么困住那些人?只有最好的水手才能够来回渡江。我看小哥的身手十分不错,应该没问题。” 肖张要说不害怕那是假话,水流这么急,里面还有石子,这么冷的天儿水一定很凉。想了半天,吐出一口浊气:“新年快乐。” 掮客一怔,随即想起今天是新年,于是笑着说:“新年快乐!” 他们两个就凭借着一根铁锁,开始攀爬。 那水冰冷刺骨,巨大的力不断推着,将铁索推得晃来晃去,置身于水中还得,不断摇动着手刺骨的凉让人脑袋发懵,完全凭借着一股毅力往出冲。 肖张觉得这帮人疯了,才会住在这个地方,能跑出去的人却不逃走,还不停的往回弄一些人。 随着一波一波的降水涌过,时不时地便不能呼吸,隐忍着,痛苦着,手还是死死地攥着那铁链,那束求生的欲望在促使着他坚持到最后。 他隐约间好像看见白雪做出炉的红烧肉、酱香排骨、爆炒三丝儿、清炒油麦菜、还有卤煮火烧,香味儿让他忍不住伸出手,抓住的却是另一只手。 掮客用力一提,将人从水里面拽上岸。 肖张哆哆嗦嗦的说:“你最好能留个后手,这种天气,咱们两个会被冻死的。” 掮客笑了笑:“我真的什么后手都没有,就是凭着一番孤勇,那姑娘就被关押在最深处的宫殿里,具体我不清楚,她生得柳叶眉杏核儿眼,细细的鼻梁,尖尖的下巴,模样很俊,你见了一定认得出来。” 肖张牙齿在打颤:“我浑身湿漉漉的,你这就叫我帮你找人去?” 掮客说:“我去闹一场,把所有人都引开,你去前往那个宫殿,里面应该会有衣服,你可以换上新的,然后一定要帮我找到她带出来。我只能寄托于你了。” 肖张觉得自个儿最大的可能性是高烧不退,烧死在这个荒野之地,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签那一纸婚约,如果签了的话,这一次白雪要真的当寡妇了。 “这都他妈什么事儿,长安果然是灾星,不回去什么事儿都没有。” 优雅的小肖公子也忍不住抱起了粗口,认命的开始行动。 他一刻都不想在外面待,太冷了。 246 肖张的困境(四) 如果作死有排名的话,掮客绝对排第一名,这货翻进一户,人家找出了一些火油,然后开始挨家点火,当着人家的面儿点。 结果自然是救火的救火,抓他的抓他,他在雪地里狂奔,湿漉漉的衣服已经结成冰,让人不禁怀疑下一刻他会被冻成一束雕塑。 这是个有五十几户的小镇子,正所谓乱刀砍死老师傅,里面的人倾巢出动,肖张觉得掮客根本活不过五分钟。至于对方怎么活过五分钟那是他的本事,反正肖张自问没有。 他被冷风吹着湿漉漉的脑袋,浑身都开始发热,一路踉踉跄跄地抵达宫殿。 像这种宛若一个村庄的镇子镜头处建造着一个宫殿,违和感十分的强烈,就像是烧烤店旁边修了观音庙,义庄旁边修建青楼,肖张的比喻可能不搭调,但就是这么诡异。 在一片白雪皑皑下,宫殿修建的居然颇为奢华,巍峨壮丽。 重檐庑殿式,黄色琉璃瓦,耸立在三层汉白玉须弥座台基上,一面铺着一层黑色的岩石,前路幽幽。殿前宽阔的平台上陈设日晷、嘉量各一,铜龟、铜鹤各一对,铜鼎十八座。 龟、鹤为长寿的象征。日晷是古代的计时器,嘉量是古代的标准量器,二者都是皇权的象征。 看着倒是挺能唬人的,但是仔细看后就会发现,岁月似乎留下了痕迹,仿制的宫殿被打磨的残破不堪,有些构件已经腐烂,起不到支撑大殿的作用,肖张把这处定义为危房,却还得进去闯一闯。 虽然大部分人都去抓掮客,但肖张出于谨慎的心态,没有从正门台阶大咧咧的走上去,而是找了一个侧面,开始往上攀爬。 在爬的过程当中,肖张那颗聪明的脑子就开始不断的运转,这里的宫殿跟他所见过的皇宫金銮殿极为相似,只是个缩小版,苇人一向有学习汉人的传统,那么东为最尊贵,与之相反便是最低贱的地方。 他爬上了台阶,往西面走,整个宫殿静悄悄的,唯有耳窝嗡嗡作响。西面的许多地方都没锁门,一路看过去,有厨房,杂货间,倒是难为这帮苇人将种种功能融合到了一个金銮殿。他在杂货间里换了一件脏兮兮的衣服,不知是什么皮毛,穿着很暖就忍下了难闻的味道。 他一直找下去,终于有上锁的房间。 肖张贴着耳朵上去,听了一会,有微弱的呼吸声,很轻,没有说话的动静。他把刀子握在手里,决定赌一把,如果对方不是就尽快杀掉。肖公子的道德理念是不接受随意杀人的,但这种情况下,已经没办法了。 锁住门的是一个普通的锁头,他在自己怀里摸出来一根银钗,抽丝工艺攒出一朵小花。被突然传召那一日,他正在街上买首饰给白雪,想着和婚书一起送出去,显得比较有诚意。至于钱,是借的。可惜东西才买完,就被催着赶着送着上路,银钗都没来得及送出去。 他将花的细丝掰直,然后伸进锁孔里捅了起来,不一会锁头就被打开。他将锁挂在了门上,拉门,脚步轻轻地进屋。 里面一片漆黑,窗户全部都从内蒙上了黑布,门一关,里面一点光都没有。 肖张想了想,抽出一支箭对准上方,然后一射,箭穿破宫殿上方的瓦,发出一声脆响,一缕光照射进来。 虽然光线细微,但已经足够肖张打量四周,但出乎意料的是四周窄小,几乎没什么空间。 这个房间缠绕着劣质檀香的味道,香炉里的三根线香已经烧完,柜子上供奉着一幅画,画很诡异,是个披头散发的人,骨头以诡异的弧度弯曲,双臂扭的比麻花还严重,双腿从膝盖骨的部分向上折起。 肖张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 因为画在动,它是活的,它的脑袋微微挪动:“你是谁。” 在昏暗而陌生的地方,被邪神一样的东西突然开口,好人都会被吓过去。 肖张胆子不算大,他就是个普通的公子哥,家破人亡后为了寻仇才第一次杀人,他有自己的底线,承认法律的约束,敬畏圣人与鬼神。 他没晕过去,纯粹是因为他依稀看清楚对方的脸,柳叶眉,杏核眼,尖尖的下颚,浑身赤裸。 诡异的情况让身体毫无美感,甚至产生不了一丝邪念,肖张甚至没想到要回避,只觉得胆颤心冷,这种情况实在恐怖。他打着胆子靠近,伸手一晃发现有两根弦线着她的脚,以诡异的弧度吊高,而她身上还有有很多的线绑着。 “有人在折磨你?” 肖张的思维一向非常丰富,瞬间产生了联想。女孩和掮客有了爱情,女孩不惜一切放走了掮客,遭遇了折磨。 可是,掮客和苇人商人还能一起行走,商人明显对掮客有忌惮,爱情被折磨成这样不太现实。 肖公子对于爱情的假设短暂的像是从未相信过一般。 女孩看着他,说:“对。” 肖张:“我是来救你的,我帮你把线先斩断。”他刀子一晃,好几条线被砍断,没了束缚的女孩掉了下来。 肖张将人扶住,抱下了地,脱下了衣服将她包裹起来。那个空荡荡的柜台上,少了一个诡异的少女,只剩下一张很大的画布,如果凑近看,画布上有些毛孔,颜色也不均匀,那是由数个处子心口皮组成的一幅画卷,女孩就是那幅画。 肖张虽然没看清,但敏感的察觉到画布不是好东西,微微一个哆嗦,问:“你知道怎么离开这吗?” 女孩沉默着没说话。 外边突然有一阵嘈杂,似乎由远及近。 肖张把弓箭挂在腰间,将她裹在自己后背上:“我不是坏人,你的情郎托我来救你,我一定会带你离开的,哪怕有很多人阻拦,我也不让你遭这个罪,这帮人简直禽兽。” 女孩像是听到了好笑的话一般,笑了起来:“情郎?” 肖张试探:“他不是你的心上人?” 女孩反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肖张摇头:“不知。” 女孩幽幽的说:“我是祭品,阎王会来取走祭品,完成中断的祭祀,最后完成祭祀之人的心愿。” 肖张:“我就知道是狗屁的落后风俗,你跟我走吧,我朝已经设立律法,任何人不得以任何名义做杀人祭祀,一旦被朝廷发现,立即被打成邪教,会派兵围剿,清除党羽。这地方太偏了,要是官兵能进来,所有人都要被官府抓起来审判、处死。” 女孩向往的想了一会,觉得真好。 肖张背着她先去了杂货间,找了一身衣裳给她穿上,两人裹严实了,肖张便去捡了油还有火石,开始倒油放火。掮客给了他灵感,他要把这个鬼地方烧的毛都不剩,可惜在操作过程中撞见了一帮人。 他立刻点火,跑,像是奔跑的羚羊,从高高的台阶上跳了下去,发出了巨大的动静。 女孩很轻,几乎没有重量。 “这里!”掮客大喊着冲他招手,同时狂奔,身后有一堆人在追,像是一群奔跑的丧尸。 他们两个用了吃奶的力气,然而前往已经没有路了。 江水突遇玉龙、哈巴两座雪山的阻挡,越发汹涌,惊涛拍岸成了自带的惊险bgm。 掮客边跑边喊:“还记得我给你讲得那个故事吗?哈巴的脑袋。” 肖张回道:“虎跳峡?” 掮客大笑:“欢迎来到虎跳峡。”然后纵深一跃,直接跳了下去。 虎跳峡横穿与哈巴和玉龙雪山之间,江心雄踞一块巨石,横卧中流,如一道跌瀑高坎陡立眼前,把激流一分为二,惊涛震天。 肖张觉得,他们讲的传说都是放屁。要是按着他来讲,肯定追逐真实,就说,曾有一猛虎借江心这块巨石,从玉龙雪山一侧,一跃而跳到哈巴雪山,故此石取名虎跳石。这个据说可比他们讲了好听多了。 峡一侧山体陡峭,几乎是绝壁,无路可寻,将近四千米下的水石咆哮,山高谷深,雄奇险峻临,光是看一眼就眼晕。 女孩在他背上说:“跳下去吧。” 肖张:“对不住了,以为救了你,结果害你跟我一起走死路。” 肖张大喊:“沈兄,我可跳下去了,记得帮我跟我哥说一声,下辈子我要当他爹——”他说了人生中最后一句脏话,头朝下重重地栽了下去。 …… 虎跳峡的另一面,是湖心水。 肖张也不清楚是不是这个名,反正湖中心有个亭子,标注着湖心亭。他跳下水后,整个人没了意识,也不知过了多久睁开眼睛,人就在水面漂浮着。四周只有一个亭子,一个船,船上有些食物,他爬上了船,开始了飘飘荡荡就是逃不过雾气弥漫湖上的生涯。 他怀疑是那些枉死的怨灵不妨自己走,所以开始求爷爷告奶奶的拜着:“回家我就给你们烧纸,哥哥烧飞燕合德,姐姐烧潘安宋玉,金元宝成箱烧。” 水面开始有了反应,冒泡,肖张深吸一口气,要显灵啦。 水面浮起一人,沈南瑾紧紧闭着眼睛,紧随其后就是曹公公。 247 逃脱 肖张废了好大都力气把人都拖上了船,运气不错,都没死。一艘小船上勉强承载了三个人,实在是拥挤,好在大家都不胖。 曹公公率先苏醒,有武功底子的人总是结实一些,但也被冷风吹的够呛,悄悄地擦了擦鼻子,骂道:“这是哪啊?” 肖张苦笑一声:“不知道,悬崖上跳下来醒了就在这,我折腾了好长时间也没出去,就看见了你们。” 曹公公咂舌道:“那么高,那么险一地方,您是真敢跳。” 肖张:“没法子,让人逼的。”他就把自个身上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曹公公骂了一句娘,“你让人骗了,我后来审问那二人,长着络腮胡子的受不住,把实话给我说了。” 往上捋的话,都要说起那场灭国之战。 据说当年,苇国面临一场恶战,皇族像神灵请求帮助,不仅能保住国家,还能打赢这场仗。结果在祭祀的关头,当时的末代皇帝不舍得女儿,未将公主献上,于是神灵震怒,苇国覆灭。 剩下的人们来到了雪山避祸,认定只要完成那场祭祀,就能够脱离苦海。于是他们要从皇族的人中挑公主完成这场祭祀,在祭祀结束后向神灵许愿光复国家。 说来也巧,接下来的苇人皇帝但凡有公主,皆是不足十岁夭折,而祭祀给神灵的必须是满了十六岁的处子。 就这么一直一直下来,终于有一个公主活过了十六岁,她在万众瞩目之下,接受着酷刑一般的祭祀,她的手臂被拧断,碎裂成了一个麻花形状,双腿骨头被敲断,向上吊着,用针线固定起来,摆成了一幅画。 据说,神灵会在公主十八岁的时候收取贡品。 在这个时候谁来许愿,谁的愿望就会被实现。 那个掮客摆明了是冲着愿望来的。 肖张听曹公公说完,撇了撇嘴:“如此残忍的供奉,又岂会是正经的神灵,就算是实现了愿望,也必然会带来厄运。” 曹公公愤愤不平的说:“只盼着如你所言,真能带来噩运,叫他们都不得好死。”说罢一锤拳头,换来一声哀嚎。 沈南槿翻着眼皮,幽幽转醒:“曹公公要是有怒气,不妨去砸一下水或者你自己的腿。” 大家距离这么近,都挨着彼此,很容易就达成误伤。 肖张:“还是留些力气吧,毕竟食物已经不多,咱们困在这雾气湖面上,也不知怎么能出去。话说回来,你们二人为什么会在这儿?” 曹公公:“我们那个位置能看见你跳了下去,我俩就想着,是奉了陛下的命令来找你回去的,如今人弄丢了,下落不明生死未知,难以回去交差,也回不去。索性就跟着你一起跳了下来。” 他们赶到的时候时间稍晚,又犹豫磨蹭了一会,这才出现的时间差。 肖张有些好笑,也有些感动,本来这两人奉命带自己回长安,他心中是百般抗拒,性格使然才没有让局势、关系很糟糕,但几人绝谈不上亲近。 可经历了这一次的事情后,大家死里逃生,相互之间竟培养出了一点儿共患难的感情。 “来都来了,一定会找出出路的。” 肖张心想,既然所有跳了虎头峡的人都出现在这儿,那么掮客和那女孩应该也不例外。自个儿醒了后没见人,就是说明掮客是先醒的,并且带走了女孩,肯定会有一条出路放他们离开。 他想了半天,将自个身上厚重的衣服脱了下去,一翻身直接跳下水。 曹公公被水溅了一身,擦了把脸上的水,震惊道:“好不容易来到这儿,怎么这么想不开?” 肖张沉浸在水下半天,睁着眼睛,看见那略有些浑浊的水下有一条路,那条路蜿蜒向上。 他冒了头,甩了甩脑袋上的水,说:“有路我给你们两个指路,你们两个划船咱们出去。” 沈南槿大喜过望:“太好了,也许我们能活,我觉得我开始发烧了。” 大冷的天的,每个人的身上都是湿的,坚持到现在都凭借着一股毅力——都难到这儿了,怎么样都要冲出去。 肖张在底下划水,不断地告诉两个人路。 原本那层雾不足也阻碍他们,按着水底下的那条路来,果然没有再回到湖心亭。 水下冰凉,再加上肖张有些病游了一阵便体力不支,于是三人轮班儿下水指路。 也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终于不再是一片水,而是看到了陆地,三人几乎迫不及待地爬上了岸。 岸上阳光浓郁,正值中午,肖张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我从来没有一刻这么喜欢阳光。” 曹公公抹着眼泪:“咱还以为会死呢。” 沈南槿心如擂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想我娘子了。” 肖张喃喃:“有娘子了不起啊,还要拿出来炫耀,我……”他兴许有,兴许没有,也不知道霍长歌把那一纸婚书送过去,白雪会不会画押。 三人原地休息了一会,爬了起来,相互鼓励,咬着牙往出走,走了将近一个时辰,终于遇见了村落。 肖张把自个儿怀里那根银钗贡献了出来,上头的花虽然被扯碎,但钗子本身也值钱。他换给了村长,换来了住宿的屋子,棉衣裳,热腾腾的饭,以及村长家的牛车。 他们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被牛车送到了镇子上,找到了当地县令,验明身份,于是获得了更好的待遇,被马车送到了附近的一个城里,得到了当地刺史的优待。 至此才完完全全的放下心来,大病一场。 三人高烧不退,刺史找了全城最好的大夫,开了最好的药方,然后让人捏着嘴巴往里灌药。 刺史又像皇帝上了一封奏折,表示三人生病耽搁路程,正在自己的管辖区域内休息。 此后又过了一个月,三人才陆续养好了病,准备启程离开。 遭遇了无妄之灾的刺史,只想抹着眼泪送走瘟神,这些天就怕这帮人死在自己这儿惹来麻烦。 重新上路的肖张想着自己的经历遭遇,只觉得像极了落水后的大梦,自个恍恍惚惚的信了。 248 长安的模样 白雪有一次好奇问过肖张,长安是什么样的地方。 肖张当时回答的是繁华。 长安的大道连着各种小街小巷,水牛、白马被刷得很香,香木车子在街上来来往往。雕着龙的华美车盖,车盖上的凤嘴挂着流苏,车子早到晚穿行于长安,就没闲着的时候。 飘摇着的虫丝有百尺长,都绕在树上,一群娇小的鸟儿朝着花啼叫。成群的蜂蝶飞在宫门两侧,绿色的树,银色的台子,在阳光下映出许多颜色。 府第的阁道、交窗上刻着合欢花的图案,两座望楼连着的房脊的双阙上像金凤垂翅。 杨家的画阁高大入天,皇帝下令建的铜柱高耸触云。 肖张在冷僻的乡下小镇呆久了,一时看见繁华还有些不适。 正发愣的时候,一个香包直接被丢进他的怀里。 姑娘站在那儿羞涩一笑,大着胆子看着他:“我家住在红袖招。” 他们几个人驾着马,并肩而行,沈南槿啧了啧舌:“肖公子的魅力果然非同一般。” 肖张捏着香包,扬眉笑道:“一路上风餐露宿,我都当自个儿是野人,难得姑娘不弃,承蒙垂爱,受之有愧。”然后便将这香囊丢了回去,准确无误的落在了姑娘的怀里。 那姑娘有些惋惜地摇了摇头,神情不见幽怨,大大方方的离开。 沈南槿拉着缰绳,让马儿行走:“人家姑娘好心邀请你去红袖招坐坐,怎么不去?” 肖张眼看着快到肖府,心乱如麻,苦笑一声:“我哥在长安,我哪敢呀。” 肖邦自个儿不喜欢搞男女情色那一套,也严令弟弟不许去青楼,说起来几个年岁长些的朋友们也都对肖张有所限制,有时候肖张都对自个有些质问,我看上去难道就是一脸沉溺情色的模样吗? “前面就是分岔路口了,我得往南走。”曹公公翘着兰花指说:“告辞。” 自打靠近长安,曹公公一日比一日冷淡,不参与他们的插科打混,倒不是因为太监的缘故,只是宫里面是贵妃娘娘的地盘,谁敢明面儿上忤逆她意思呀。 剩下肖张也快到了家,于是和沈南槿分道扬镳,各自离开。 沈家早些年是做茶叶生意的,从沈南槿父亲那一辈儿才开始考科举当官,已经致仕,所以家底儿单薄了些,在长安这种贵族云集的地方,住的略微有些偏。 一个四进小院,家中有四五名仆役,致仕后的沈父重操旧业做起了茶叶生意,眼下不在家。 沈母去世的早,沈南槿身边边只有个妹妹。 院子不大,但是干净,上了年岁的妇人连石桌都擦了一遍,一抬头看见了少爷,顿时带了笑:“少爷回来啦,早上小姐还在念叨着呢。” 沈南槿将指头竖在唇边做了“嘘”的动作,悄悄上了台阶,双飞的绕着花木梁的燕叽叽喳喳的叫着,遮盖了脚步声。 帷幔和翠色的羽被被撒上郁金香料,桌案上放置着胭脂水粉,还有一面铜镜,身着锦缎的小姐坐在柔软的绣凳上,对着铜镜比对着哪个耳环更好看? 丫鬟:“还是红色的这个更趁小姐的气度。” 沈艳艳正犹豫着,沈南槿一伸手帮她选了一个:“不听莺歌儿的,还是这个浅蓝色的好看。” 沈艳艳惊喜的抬头,高兴的起身相迎:“哥哥回来了。” 她鬓发如浮动的轻云,梳成蝉翼般的式样,在额头涂上嫩黄色新月状的图形,唇红齿白。难得的是身材适中,身量偏高,穿着杨妃色的衣裙撑得起来,是位脸蛋儿身材都不错的美人。 沈南槿敲了敲自己的肩膀,装模作样地说:“可累死我了,为了给你接未来夫婿,我可是九死一生。” 沈艳艳的脸红:“哥哥不要拿我打趣,你有没有受伤?要不要请人家看看?” 沈南槿拒绝:“不用那么夸张,真请来大夫,你嫂子要担心的。” 沈艳艳:“嫂子领着宝儿姐去了山上烧香,哥哥现在过去说不定能接到人呢。” 沈南槿笑道:“你嫂子那不着急,叫她自个儿回来,我这儿还有要紧的事儿呢,莺歌,你再帮你主子好好收拾一下,待会要来客人。” 沈艳艳不自觉的有些羞:“谁呀?” 沈南槿:“当然是来提亲的肖小哥。” 沈艳艳低着头不说话。 莺歌好奇的问:“长什么模样?性格怎么样?我陪着小姐去看肖大将军班师回朝的时候,见肖大将军长得虽然好看,但光看着就凶。” 沈南槿大笑:“妹妹放心吧,这兄弟两个性格不一样,肖张是个很有趣的人,接人待物都很温和,容貌更是不用说,我给妹妹挑了这么久,一眼就相中了他。” 沈艳艳的心中不由得期待起来,但又不肯说,只是一味地搅着衣带,脸红的比盒子里的胭脂还艳丽。 被兄妹二人谈着的肖张心情有些沉重。 他在肖家的府门前徘徊,迟迟没有敲门。 马儿无聊地打了个喷儿,低着头吃地上的草。 肖府没有经过重新修建,这很符合肖邦的性格。他觉得大仇没报就绝不翻篇,留着血淋淋的地方给仇人看,冤魂不曾超度,凶宅仍就是凶宅,让仇人夜不能眠,日夜忧心他什么时候会提着剑报仇。 肖张还是能在门口闻见里面的烧焦味,一靠近就忍不住发抖。 他知道府里再没亲人,里面肯定是一片惨状。可大脑就是不受控制地播放着父亲母亲,乳娘门房他们欢笑的模样,他们笑得越开心,肖张就越惶恐。 僵持了有一炷香,大门突然被推开。 自打肖张入了长安,便有探子报道了肖邦处,肖邦早知人到了门口,见对方犹豫不决的模样,心中一点儿都不喜欢。 他推开了门,冷冷的站在那,空气到了身边都要降几度,仿佛是一把人形利刃。 “废物,自个家的家门都不敢进。” “……”肖张沉默地上了台阶儿,慢慢地走了上去。 他们已经好些年没见,兄长模样没变,肖张却觉得对方没那么高大,是自个儿长高了的缘故。 他们兄弟已经一般高了。 肖夫人还在世时,不肯叫大儿子带小儿子上战场,还定了条规矩,肖张只有长到哥哥那么高,才能拿着武器奔赴边疆。 转眼间,肖张真的很高了。 他们两个兄弟看着彼此,其实模样上来说很像,只是肖邦更加的冷,常年在战场上征战杀伐让他有一种说一不二的气势。 肖邦说:“走。” 肖张连门儿都没进去,听了他这句话,以为他对自个儿已经到了家门前三寸都不让沾的地步,不禁瞠目结舌:“哥,你要跟我断绝关系?” 肖邦用一种一言难尽的眼神看着他:“领你去提亲。” 肖张:“???” 肖邦:“皇帝要把金阳公主给你,我说你已经有了未婚妻。” 肖张:“我怎么不知道自己有未婚妻?” 肖邦上前一步:“我给你定的,此番你回来前去接你的沈南槿,他的妹妹,今日去提亲,尽快定下婚事,然后成亲。” 肖张抗拒:“我不想娶。” 肖邦:“难不成你想娶金阳公主?” 肖张心一动:“我不想娶金阳公主,我也未必要娶沈南槿的妹妹。” 肖邦:“你嫌弃沈家门户低?” 肖张想了想说,“当初的确没听说过什么沈家。” 比较有名的就那几家,杨家霍家楚家肖家,前三家都属于文人,只有肖家是武将世家。 肖邦斥责道:“少在这里瞧不起人,沈家的确单薄,但沈南槿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他从小聪明好学,五岁就能创作有‘神童’之称。江南刺史张知白听说这件事,将他以神童的身份推荐。次年,十四岁的他和来自各地的数千名考生同时入殿参加考试,他是第一个答完题的人。接下来诗、赋、论的考试更是名列前茅,难得的得陛下心赏讨陛下欢心。” 除了杨国忠以外,很少有人能够真正讨得皇帝开心。 肖张:“那几年我应该在长安,竟是没听说过。” 肖邦耻笑:“肖二公子一向打架斗殴,招猫逗狗,哪里关心过局势。” 肖张没底气去反驳。 肖邦继续说:“如果不是张知白已经将女儿嫁给他,你哪有机会娶人家妹妹?” 肖张不服气:“沈南槿再厉害终究是后起之秀,根基太弱,只凭他一人难以掀起风浪,自然要和别人联姻。杨家霍家楚家自家便有优秀子弟,就算是他当了上门女婿都未必会培养他,他当然要选择肖家。” 肖邦冷笑:“这么会猜测,怎么没见你像人家一般优秀。” 肖张憋着一口气,没反驳。 肖邦突然伸手整理了一下肖张的领口:“还好这些年没长歪,不然人家都不一定愿意。” “愿意嫁给我的姑娘多着呢。” “那就跟我去提亲。” 肖张:“我已经成亲了。” 肖邦惊讶的手一顿,缓缓收回:“谁?” 肖张勾起笑意:“白雪,比我小两岁,做饭的手艺特别好,自个开了个兔子店。” 肖邦想要将这个弟弟扔出去,只当没有过。 249 受气包 霍长歌携夫人回长安赴任时,白雪赠送了用锡纸包裹好的兔子,两坛酒,一把烤好的羊肉串,用大碗装好的拌凉菜,封地严严实实,跟前世的外卖一般。天冷有雪,不怕东西坏,能吃上几天。 霍长歌对此表示了感谢,并表示白雪如果有什么想对肖张说的话,会帮忙转达。 白雪想了想,什么都没说。 这么一别就是山高水长,一两句话可改变不了什么。 她是脚踏实地的人,专注经营着自个儿的一亩三分地,算盘拨弄明白比什么都强。 霍长歌见她如此剔透,颇为欣赏,只是肖张向来任性,能否理解小姑娘的心思,还是个未知数。 霍长歌启程返回长安,是在二月份,凉州地界冰雪尚未消融,但已经清理出了一条官道。他的回京之路不如肖张那般艰难,甚至比肖张早到一天。 世家,谓世世有禄秩家也。 霍家曾是第一大世家,连皇后都出现了多少个,可惜如今只能被人称一句底蕴深厚。 追根究底,霍皇后曾与陛下闹得很僵,二人连夫妻颜面都无法保留,陛下因此迁怒霍家。霍长歌的爷爷霍太师称教女不严乞骸骨回了老家,霍长歌的父亲因病去世,家中由叔父掌权,叔父勉强做个守城的家主罢了,将霍家经营的并不善。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实到如今仍旧有多少人冲着霍家二字给着薄面。 霍长歌是正儿八经的长房嫡孙,他的回归受到了热烈款待,前一天被敬了许多酒,因为去吏部录档案的时间可以向后调整,就想着翌日睡上一整天也无妨。 谁曾想肖大将军登门拜访,点名儿要见他,他无法推脱,只能出面相见。 正厅里,丫鬟们站得标板儿溜直,走路无声,端上了三盏茶。 霍长歌宿醉未醒,脑袋微痛,眼睛干涩无神,端着茶碗的边缘品了一口,道:“原是该我亲自拜访,怎么叫肖大将军来探望我。” 脑袋痛的人是不愿意虚与委蛇的,只想回去好好睡一觉。 肖邦:“今儿个是有事登门,我听说我这个不成器的弟弟和商女签了婚书?” 霍长歌垂眸看着茶汤,淡淡的说:“是,我亲自办的,小姑娘生了副七窍玲珑心,你们肖家的男人真是好福气。” 肖张松了口气,白雪最终还是签了自己递出去的那份婚书。或许是因为白雪要逃避不婚罪的缘故,但她终究是选择了他,眼光很好。 他赢了,甭管赢得够不够光彩。 “我就跟兄长说我已经娶妻,你还不信。”肖张一副无奈的神情。 肖邦冷声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舜不告而娶,为无后也。”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出自《孟子》的离娄章句上。 其意思不是,没有后代是最大的不孝。 而是,不孝顺的行为有很多种,没有尽到后代的责任,就像父母不存在一样的行为是最为不孝顺的。舜在没有通知自己的父母就娶了自己的妻子,就像他的父母不存在一样,就是无后的解释。君子还是应该事先通知父母才对。 肖邦说这句话自然是表示不同意这门婚事,也不想承认这么婚事。 霍长歌:“肖张成亲,是经过大殿下首肯的。他父母去世,兄长不在身边,便以大殿下为兄,禀明官府,达成婚事,并无错处,这份婚约是有效的。” 肖邦:“他用的并非真实身份。” 肖张在外头,办了一份假的身份证明,否则走哪儿都递出肖家小公子的名牌,也挺不方便。这份假的自然也是真的,毕竟是霍长歌通过官府开出来的。 霍长歌疑惑:“那要治肖张有两份身份证明的罪?” 两个人不动声色地便杠上了。但肖张怎么听都是苦了自个儿,所以打断:“你们跟我有仇呀,我娶个老婆得罪谁了。” 霍长歌:“自然没得罪谁,只是你将里娘子扔在那地方,走的时候可给够了银两?” 肖张:“???”我有没有钱你心里不知道吗? 霍长歌一脸意味深长:“可怜白雪还得自己为生计奔波。” 潜台词就是,肖张你这个没用的男人。 肖邦本以为肖张说的娶妻话,是为了和自己作对,没想到确有其事,而且弟弟连个女人都养不起,要受人嘲笑。肖邦甚是没面子,“养不起,你娶什么娘子。” 肖张弱小,无助,可怜:“我没有,我掏了五十两。” 肖邦喝的酒都不止五十两,于是越发嫌弃。 肖张:“镇子生活便宜,一斤猪肉二三十文,我一个月才能赚二两银子,五十两真的不少。” 肖邦心情复杂:“送你出去避难,结果倒是掉苦难兜里了。”他不满的斜睨了霍长歌一眼,肖张在到他们那,难不成还真是去吃苦受罪了? 霍长歌诚心诚意的附和肖张:“的确不少,我当县令一个年的俸禄也才五十两。” 肖张想着白雪天天赚的那些辛苦钱,叹了口气:“这世道干点什么都不容易,人工酒水烧火锅碗,样样都是消耗品,样样都要钱。” 于是霍家的长房嫡子,肖家的二公子,两个人就这么凑在一起,感叹起了生活不易,如何才能持家有方,节俭生活,将一个子儿掰成两半来花。 肖邦神色木然,起身向霍长歌告辞。 霍长歌挤出一抹微笑,送二人出了厅堂。王舒从后厅走了出来,忧心忡忡的说:“肖大将军似乎很不喜欢白雪。” 霍长歌不以为然:“他这种人,很难喜欢谁。” 王舒:“那怎么办?” 霍长歌:“肖邦大概会把白雪接到肖府,养起来,等着时机到了,让肖张和离,另娶贵女吧。” 王舒记得那个冒着风雪来送东西的姑娘,着实于心不忍:“那白雪岂不是很惨。” 霍长歌摇头:“和肖家搭上关系,哪怕是弃妇,将来也能横着走。白雪不是满脑子情爱的女子,做生意比较适合她。况且,肖张也未必会和她和离。” 王舒:“肖张能扭的过肖大将军吗?” 霍长歌:“一个孩子长大的步骤,就是学会反抗。” 250 肖家的土匪 霍长歌离开,新县令上位,正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好一通的折腾,有关于开店的规则条款就制定了一大堆。衙门没了熟人不能插队,白雪就只能跑前跑后的折腾,废了好大的劲才拿到营业许可证。 要是霍长歌还在,哪用这么麻烦。可惜时光从来残酷,人必须要适应这种离别变化。 最近兔子店的生意不错,客人一般是中午和下午的饭点来,上午就是准备时间,基本没客人。 但今天是个例外,一个男人背着一个小姑娘进来。 小姑娘浑身裹得严严实实,手抬不起来,脚不能动,坐着的时候都要靠着墙,但一张脸生得很漂亮,柳叶眉,杏核眼。 男人要了半只兔子,两碗粥,两碟青菜。 他一点儿点儿的撕下肉来喂到小姑娘的嘴里。 两个人坐在角落的阴影里,像是被这个世界遗弃。 白雪见多了可怜人,却很少见断手断脚还能活的干净的姑娘,出于对小姑娘的怜悯,对男人的鼓励,她在结账的时候没有收两个人钱。 男人有些意外,笑得很灿烂:“谢谢你,好人会有好报的。” 白雪没当回事,只当对方说了两句好听的话,一直到第三天的傍晚,她准备关店门的时候,突然有人登门。 对方自称是肖府的管事,来请二奶奶回家。这人神色不善,还带了六个打手,黑衣黑靴,身高体壮一看就不好惹。 白雪深吸一口气:“我给几位泡茶,几位喝着,容我去收拾收拾东西。”她进了厨房便让顾三去找莫府。 顾三低着脑袋往出走,刚走了两步,便被一个壮汉抓住。他挣扎:“放开我。” 白雪的心揪在一起,赶紧上前把他抢了下来,陪着笑脸道:“几位这是做什么?他是我这儿打工的,也到了关店的点了,该放他们离开了。” 肖府管事神情很骄傲:“您就别白费力气了,这一趟是大爷指名要带您回去,肖家的家事,大皇子也拦不住。您放聪明一点,我们如果想害您不动声色的杀了就成,哪里要大费周章?如今是真的要接你回去,让您当二奶奶享福去。” 白雪听着这话,眉头微皱:“我不去,不想享福,你们回去就这么说吧。” 六个壮汉加一个管事来接自个,威胁恐吓居多。倘若真的是抱有善意,怎么会不派个婢女? 白雪可不是那种一听见荣华富贵就会被冲晕了脑袋的傻蛋,她很冷静地表示了拒绝。 管事儿却觉得这人冥顽不灵,他最讨厌这种犯蠢又倔强的女人,一点都配不上肖家的门户。语气里有些不耐烦:“二奶奶怕是不清楚肖家是什么样的门户吧?这也难怪,小地方的人没见识,我就跟您解释解释。大爷是陛下跟前的红人,有名儿的大将军,你们这儿的县令见了我们大将军都要行礼问安,如果不是发生意外,您这辈子连见都见不着我们大爷。今儿个接您进了肖府的门,那是您祖上冒青烟,三辈子修来的福气。” 白雪下意识的想问一句,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但这时候玩梗没意思,她想了想,问:“肖张知道吗?” 管事不屑:“二奶奶不用拿二爷来威胁我,我是奉了大爷的命令办事。这一趟您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我不想动粗,但如果您执迷不悟,那就请您见谅了。” 白雪被气笑了:“我头一次见到人把强抢民女说得如此清新脱俗。” 她对肖张的兄长并不了解,但看着这帮人的行事作风,想必跟强盗也没差。眼下六个壮汉,打肯定是打不过,可又不甘心被这么带走。 她仿佛又回到了刚来到这个世界时,被袁宝儿摁在地上吃狗食,被扇巴掌,被羞辱。 她以为改变了处境,实际上还是那个无能为力的女孩。 管事儿脸色一沉,不想再废话,给几个壮汉使了眼色,他们便过来,按住白雪从后面儿将手绑上。 白雪就像是笼子里的白鼠,逃不掉,任由摆弄,连嘴上都被塞上了手绢。 几个孩子吓了一跳,伸手就去打,然而被壮汉伸手一推就重重地跌在地上,脑袋磕在脚上,鲜血直窜。 一时间孩子们吓得直哭,白雪出不了声,挣扎不了。 就在这时,店门突然被推开,男人走了进来,说:“白老板,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来买东西,我妹妹想吃兔子,给我来半只就好。” 白雪强行用舌头将那帕子怼了出去,大喊:“快跑,快跑,去县衙帮我报案,说这里有强盗。” 男人笑了笑却没有动作,反而关上了门:“军方的人?”那六个壮汉身宽体阔,眼底一股肃杀之气,一看就是军营里出来的。 管事儿:“算你有点儿眼力劲儿,赶紧走吧,肖府办事,闲人勿扰。” 男人说:“姓肖,好巧,我前阵子还认识了一位肖公子,承他的情,救出了我妹妹。看来到了要报恩的时候了,毕竟还欠白老板半两银子。” 管事儿给一个壮汉使了个眼色,领头的壮汉直接冲了过去。 店内窄小,施展不开,但两人出手却极为迅速,几乎是贴着面的出拳头,拿手臂倒划出刀子,几番交战,男人屹立不倒没退后半步,反倒是壮汉踉跄后退,手臂被划伤出了大量鲜血。 白雪被扛在肩上看着那边动向,震惊的说不出来话。这是偶然免了一个武林高手的单吗? 男人真的很强,闪身动作迅猛,脑后仿佛有眼睛在这窄小的地方和人打架,愣是没撞到任何的桌子瓶子。 原本还很嚣张的管事立马收敛笑容,后退到了安全的地点,还在喊着:“知道我们是军方的人,还敢动手,就不怕被通缉?” 男人微笑:“你们都死在这儿,就没人通缉我了。”话音刚落,他抓住了一个人的手臂前后一绕一拧,只听嘎巴一声响,直接就断了。 绕是是铁血壮汉也汗流满面,痛苦的神情狰狞起来。腰后背重重踢了一脚,直接摔在了地上,捂着手臂站不起来。 六个人各个的都是军中好手,然而在这男人手里甚至走不了三个来回。 管家震惊的问:“二奶奶,这是你的情夫?” 白雪手脚被捆着扔到了桌子上,用力的抬头呸了一声:“对,怕不怕?赶紧放了我!” 251 掮客 店里面一片狼藉,桌椅板凳调料碗筷都被砸了个粉碎,干净的墙面上被脚印手印按的脏兮兮,窗户被砸了一个洞,冷飕飕的风往里刮。 白雪特别想用手机拍下照片,通过微信给肖张发过去,问一问你们家都是些什么破烂人? 但仔细想一想,肖张应该不知道这件事。 再仔细想一想,她没手机,没法打110。警察叔叔没法跨越时空来抓捕这几个狗仗人势、狐假虎威的畜生。 白雪只能憋着一口气,用清水给顾三洗了洗伤口,用干净的布给他包扎一下,说:“明儿个一早就去药铺请大夫给你看。” 顾三整个人萎靡不振,他害怕那几个人卷土重来,再伤害到白雪。 那几个壮汉加在一起都打不过男人,管事儿当机立断选择撤退,但说什么“你生是肖家的人,死是肖家的鬼,敢背着二爷勾搭别的男人,等着侵猪笼”之类让人火大,想敲碎他脑袋的话。 从他们临走前放狠话的程度来看,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 人家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看来肖府门前也一样,捏着鸡毛当令箭的人大有人在。 白雪怒极反笑,想问问肖张有没有把自己侵猪笼的打算。 她忍着一口气,安抚着身边的人,拍了拍顾三的肩膀,让小男人负担心不要这么重,“你现在开始带着弟弟们回家休息,明天先不上班了,我要关店歇些日子。” 小男孩儿的好处就在于他永远都听姐姐的话,虽然不放心,但还是带着弟弟们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白雪看向了那个从天而降的英雄:“我这就去厨房给你烤只兔子,你等我一会儿。” 经历了一番波折,也没忘记客人最初的要求。 男人跟着进了厨房,“我帮你生火,两个人快点。” 本来都要关门了,厨房收拾的很干净,火已经熄灭,剩余的兔子装进盆儿里放在外边通风以防止变质。 白雪拿过来三只香嫩幼滑的兔子,经过了腌制泡卤和香薰都已经入味。 男人点起了火,说:“我只要了半只兔子。” “你只给半只兔子的钱就行,其他都是我送的。今个让你受伤惹麻烦了,真是不好意思。往后要是我这个店儿能开的话,你每次来我都给你打半价。”白雪将兔子放在了红红的炭火上,缓缓转动着烤架,在均匀受热之后她拿长刷蘸料油在兔身上游走,使之通体油亮后,炭火一烤滋滋的放着油光,偶尔有一滴两滴的油滴落在炭火之上,立马是腾起一阵焦香。 男人大笑:“就是凭借这句话,也得让店老板的店儿好好开着。别看我武力超群,我其实是看脑子吃饭的,我是掮客,各行各业都说得上点儿话,你要是不介意,就跟我说说情况。” 白雪没抱多大希望,只是吐槽一下,叹了口气:“我丈夫家很厉害,家在长安,兄长是当官儿的。我们两个成亲没告诉家里人,他被接走以后,本以为我们两个就这样淡下去,没想到他哥哥又派人来接我。你也看到那帮人的态度了,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商女去了长安,举目无亲,困在后宅两三年病故都没人检查我的尸体,到时候我丈夫在他哥哥的安排下重新娶个娘子,我怕是逢年过节连个上香的人都没有。” 白雪现在只想把当时签婚书的自己脑子里的水倒出去。 本来是想着减少是非,谁想到凭空增添了无数是非。 男人道:“的确是挺难的,那你准备怎么办?” 白雪说:“我准备先把铺子关了,出去躲一躲。山高水远,找不到人,他们估计能消停一些。” 掮客被逗得发乐:“你这是找了个丈夫,还是招了个冤家?” 白雪无比沉痛的说:“招了冤家他哥哥。” 说话的功夫,三只兔子已经烤熟,被烤得皮嫩肉脆,色泽金黄。不管是吃焦麻的香辣的还是五香的,只需要再刷上秘制的烤料,保证辣的是酣畅淋漓,五香的是烤香四溢,而椒麻别有一番风味。 男人闻着香味,心情不错,笑着出主意:“其实我这有个解决办法,你可以大张旗鼓的去长安,然后退亲,所有人都知道你,肖家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白雪想也不想的拒绝:“那肖张的名声岂不是全毁了,要成为别人的笑柄。” 男人:“看来你还挺在意这个夫婿的。” 白雪:“谁都喜欢狗,可惜狗会拉屎。成年人的感情就是,喜欢,但可以放弃。” 说来真的是特别奇怪,白雪吝啬于和任何人提起对肖张的感情,哪怕是对着月牙她也矢口否认。 然而现在她却对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说着自己的心事,可能是因为刚刚经历了一场带着恐怖气息的拉锯战,而对方是救世主。 男人觉得有趣,明明她这张脸还有一些孩子的稚气未脱。他说:“我帮你这件事情解决了吧。” 白雪:“你?” 男人从怀里掏出了两个小瓶,晃了晃。 “红瓶里是母虫,蓝瓶里的是子虫,我会把蓝屏里的虫子喂给那个管事,只要你晃一晃红瓶,他就会痛不欲生,自然不敢再来威胁你。” “这世上还有这种东西?你是毒医?侠客?魔道中人?”白雪震惊不已,她穿越而来所经历的都是普通的种田,这一下子就上升到了江湖的味道,只有江湖才会有这么精巧的害人办法。 男人乐不可支:“就是个普通的掮客。” 掮客? 白雪在心里想着,将兔子都装起来,又切了根儿黄瓜,拌了个白菜,到进瓷盘里,捂得严严实实,用一个提盒装了起来。 白雪:“谢谢你肯帮我,但我还是得告诉你,这帮人来头真的不小,倘若被他们记恨上,你和你妹妹恐怕都会有危险。” 掮客:“你是很难得一见的,善良又不天真的姑娘。” 他笑了笑,提着食盒便离开了。 这三只兔子大概是世上最便宜的买命钱了。 252 客客气气 管事儿第二天登门的时候,说起话来可就客气多了。 几个孩子害怕地躲在柱子后面探头探脑。 他还冲着几个孩子和气的笑了笑,眼角的皱纹笑成了一朵菊花,添了几份和蔼可亲。 这些男人似乎有一个通病,有话不好好说,非得摆一摆趾高气昂的态度等着,遭遇到了社会的毒打后,这才夹着尾巴做人像一条哈巴狗。 白雪让孩子们出去玩儿,连茶都没泡。 管事一点儿都不生气,他拎着许多的礼物,放在了桌案上,说:“都是一些小礼品,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他一个壮汉都没带,低声下气,终于有点儿下人的意思。 白雪讽刺的想,好本事,第一天找我铺子去,第二天直接找到我家,自个儿还真是尽在掌握中。 管事:“二奶奶,昨儿是我莽撞了,实在是着急接您回去。您呀是不知道,二爷可想你呢。” “我就问一遍,你自个儿考虑要不要说实话。”白雪眼皮子都不抬:“肖张知道你过来吗?” 管事犹豫了片刻,回答道:“二爷不知道。是大爷让我来接您回去的,肖家的奶奶哪能流落在外,传出去不好听。” 白雪:“我是肖张的媳妇,肖张都不知道,大伯迫不及待的把我接回去,是窥视弟妻吗?” 管事一噎,面上出现惊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心里面想着,这偏远地区的女子果然彪悍,什么乱七八糟的话也敢往出说。 “这个,大爷是和二爷兄弟情深,体察弟弟的心意,更是为了弟弟的面子着想,夫妻哪能分隔两地!” 白雪冷笑一声:“我倒是没看出兄弟情深,只看出了一点尊重都没有,你们肖家他说一不二,独裁制。” 管事憋着气儿,严肃地看着白雪:“您知道就好,我们家大爷权威颇盛,就连陛下都得礼让三分,派遣人来接你,是给你面子。” 白雪慢吞吞的从袖子里面拿出了红色的小瓶,稍微晃了晃。 管事顿时察觉到自个儿肚子一阵绞痛,昨天半夜他出去撒尿,一人突然从后面袭击,把不知什么东西喂进了他的嘴里,捏着他的喉咙逼着咽了下去。 那人轻笑,说这是子虫,母虫在白雪那,不听话,有他受的。 现在他真切地感受到了这股力量,疼的在凳子上都坐不住,直接摔了下来,像个虫子一样在地下爬,哎哟哎哟的喊着:“肖家二奶奶的位置,那是多少人日思夜想的,沈家的小姐听说二爷娶妻都病了,奴才真的是为您好才劝您回肖家的,省得位置叫别人占了。” 白雪停住了手,心想,肖张这个中央空调又出去卖弄风情,非要勾得谁魂不守舍不可。 她冷冷道:“这位置我不要了,你回去管肖张要一直休书,叫他趁早娶了沈家小姐,好好当一回医生,把人家的病治好了。” 管事倒是肚子不疼了,但脑袋疼,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坐回了凳子上:“您外头真有人儿了?” 白雪将红瓶举了起来。 管事赶紧抽自个儿嘴巴:“您和二爷情比金坚,我真是瞎胡说,我看得出来,您就是一时赌气,都怪我这个当奴才的没把话说明白。二爷女人缘好,红袖招的姑娘请他去喝酒,金阳公主、沈家小姐都想嫁给他,但二爷心中只有您,逢人就说自个儿娶了娘子会得一手好厨艺。这光说不见人,就有不少人追问,又没有合适的理由,感情好的夫妻哪能两地分居,这便派我来接您回去,给那帮长安贵女们瞧一瞧,莫要再惦记着我们家二爷了。” 他说的好听,白雪一个字儿都不信。 白雪:“一碗红烧肉谁都惦记,哪条狼有本事就叼了去。我是不会去长安的,你们家就对外说我生病了,在外休养呢。” 管事威胁:“二爷要是休妻再娶怎么办?” 白雪一笑:“我愿意成全你们家二爷,你叫他给我写休书吧。” 管事立马脸色变苦:“好端端的哪能休妻,落人话柄,受人嘲笑的。二爷要是休妻,那金阳公主肯定会请陛下赐婚,到时二爷不就完了吗?” 白雪茫然:“娶了公主,当了驸马还不好吗?” 管事心想,你这个山野村妇无知了吧。他大发慈悲的科普道:“娶了公主那就绝了仕途,男人没了事业,这辈子不就被毁了吗?” 白雪明白了,这是搞明朝那一套,驸马远政治。 管事劝道:“您就跟我回去吧,您不跟我回去,下一次大爷怕是要亲自来接呢。大爷久经沙场,夜能止小儿啼哭,刀上的血渍厚厚一层,发起脾气来三军阵前斩将领也是有的。” 普通小姑娘被这么一吓唬可能就怂了,白雪却很淡定:“惹不起,我躲得起。” 管事:“我看您门口备着车,是想躲乡下杨柳村是吗?没用的,您的家里地址在衙门都有记录,跑到天涯海角都能请官府将您捉住。” “那就抓呗,最好张灯结彩,大张旗鼓的抓,只要肖家不嫌丢人。” “……”管事觉得这就是块滚刀肉,油盐不进。 白雪站起身,往出走:“而且我不准备回家躲,我准备去莫府躲一躲。” 管事着急的跟上:“莫府?大皇子的住所?那也没用,安王殿下奏请陛下,皇帝陛下五十岁寿辰,当有皇子膝下承欢,前来接大殿下回长安的车队估计已经在路上了。” 白雪心想,那就让莫爷帮个忙,给她换个身份。反正陈三娘和白云已经能够自给自足,兔子店就留给三个孩子,她身上揣着这么长时间赚来的银两,找个地儿重新开始不是难事。 她宁可再重新摸爬滚打一番,也不想去长安。 在那儿陪笑的管事嘴里面说出来的字字句句都是吃人,吃的就是她这样的人。 她不想因为身份低贱而受人摆弄,那就只能换一个没有身份高贵人的地方。 肖张虽好,狗屎太臭。 253 躲一躲 白雪坚持相信一个道理,上行下效,上梁不正下梁歪。 假使肖邦对自己的态度友好,那么底下的人也会看主人脸色行事表达善意。 管事一来就敢这么嚣张,还直接动粗将自己捆起来,只能说明一点,他有恃无恐,压根儿不怕得罪什么所谓的二少奶奶。 白雪不敢去长安,杀死一个人的办法太多。 比如将她关在后宅,用冷水浇身,迫使她感冒发烧,最后不请大夫不吃药,不出半个月人就会病死。 衙门及时来检查尸体,也只能给出一个因病亡故的结果。她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白雪被自己的脑补吓的一个寒颤,老子风里雨里走了这么长时间,阴沟翻船可不行。 敲莫府门的动作都急切了两分,不一会儿,富贵儿便来给她开门:“咦,肖哥不在。” 白雪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我找月牙,把这兔子拿去厨房,让厨娘撕成条。” “是。”这便有人去给通报。 月牙听说有小姐妹来做客,提着裙摆像是蝴蝶一般地跑出去亲自相迎。她跑得很快,到了府门口喘着气,嘴上说起了埋怨的话:“这么久了,竟是才来看我。” 白雪:“猜到你正忙于应付莫爷,应该没什么精力来见我。” 月牙一听这话顿时打蔫儿,没请她去正厅坐,拉着她在府里闲逛。 莫府崇阁巍峨、层楼高起,青松拂檐,玉栏绕砌,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有清溪泻雪,石磴穿云之感。 月牙随手折了一朵花别在了白雪的发髻间,问:“你可真是了解我的处境,他仿佛回到了十三四岁叛逆期严重又刚摔断腿那几年,活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恨不得拉着所有人下地狱。” 白雪想了想:“他生气你从前不回家?” 月牙耸了耸肩膀:“是生气我回来了。安王殿下奏请陛下,召见莫云渊回长安为陛下庆祝五十大寿。这一趟回去,难免要被安王殿下当刀子,他自个儿心底也没底,所以不肯带我回长安。我是肯定要跟他回去的,所以吵了几次架。” 白雪:“你们也算是情深义重。” 月牙:“肖张待你也不错,想带你回长安,又怕前路险阻,这才放弃的。” 白雪:“……”她皮笑肉不笑地开口:“差点忘了跟你说我今天登门的意图。” “?” “昨儿来了一伙人,自称肖府管事,要带我去长安,我不同意,这帮人便把我绑了。恰好我有一位顾客上门,帮我解了围,但是我整个店儿都被他们砸了,砸的稀碎,那帮人临走放的狠话,我不识抬举,迟早要死的。”白雪将袖子挽了起来,露出了被绑过的青紫痕迹,面无表情的说:“我还不想死,就算是贱命一条,不如他们这些上等人来的尊贵,我也不想死。” 月牙一脸的一言难尽表情,吱呜呜地张了张嘴,呸了一声:“准是那肖邦干的。” 白雪还是第一次听说肖张哥哥的名字,“肖邦?” 月牙道:“我第一次听说也以为是大钢琴家和我一起穿越了,可惜,肖邦压根儿就是个粗人。我对他没什么了解,就见过两次。第一次是莫云渊摔下马,他第一个冲过去将人抱起来,保住了莫云渊的小命。马匹被大理寺检查后没有异常,就被送到了太仆寺,肖邦当时正好在太仆寺当差,不知是谁跑出去嚼舌根,说大皇子就要把那匹马生剐了。肖邦便找到了翠英殿,硬邦邦的请求太子殿下放过那匹马,这是第二次。他这个人,我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对于外界来说,讨厌他的人应该比喜欢他的人多,但他应该不会做出杀害弟弟心上人这种事,准是底下的人不懂规矩。” “细微处见真知,我从下人的态度就看出他不欢迎我。” “你想如何?” 白雪很果断的说:“我想请大殿下帮个忙,给我重新安排个身份,让我远离这些麻烦,消消停停的过日子去。” 月牙:“也好,长安虽然是锦绣乡富贵窝,但也有复杂的蜘蛛网盘踞等待杀人,不去才能长安。” 月牙带着白雪来了书房,莫云渊常在书房看书,不怎么外出见阳光以至于皮肤到了苍白的地步,鬼气森森的。 “爷,白雪来探望您了,还带了兔子肉。”月牙接过结巴手里端着的盘子,进了书房,将盘子放在了桌上,顺手把其他书籍暂时罗列收起来。 莫云渊冷着一张脸,“书房是吃饭的地吗?” 白雪心想,刚一来就碰壁,求人怕是没戏。 月牙笑道:“东西好吃,您尝尝呗。” 莫云渊:“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月牙:“那您看我是想盗,还是想……” 莫云渊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月牙从善如流的改口:“想让您帮个忙。” 月牙把事情始末说了一遍,将白雪的经历渲染的十分危险,肖家来的人犹如饿虎猛兽,让人心惊胆颤。 莫云渊:“不帮。” 月牙:“为什么?” 莫云渊眼皮子都不抬:“为什么帮。” 白雪觉得听他们绕舌头挺没劲的,刚想开口,“我……”就被打断。 月牙就抢着说:“您是大英雄,我们遇见事情除了来求您,哪有别的法子呀。您要是不救救白雪,肖家人还不得把她吃了。” 莫云渊不耐烦道:“去了长安,自有肖张照顾。” 月牙:“肖张实在不争气,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哥派人来接白雪,我哪能放心。当初写婚书的时候就说,白雪图个成亲省着麻烦,结果肖张反而引来了麻烦,肖张年纪小,哪有莫爷安排人靠谱。” 白雪今个算是见识到了月牙哄人的功夫,首先姿态要低,嘴巴要甜,眼神要楚楚可怜,会卖惨,会服软,这也算是一门功夫了。 莫云渊冷漠的神情松动,到没听清楚对方说了什么,只是看着月牙眼睛泛着光,明知对方在做戏也忍不住心软,骂了一句:“就会给我添麻烦。” 月牙喜出望外,这便是答应了。 白雪不喜欢给人添麻烦,也不喜欢被人指着鼻子嫌弃,除非遇到了不低头会死的事情,否则大多数她都想站着把事办了,不跪。她说:“不是免费让莫爷办事,我这有个东西,您看看。” 她将一个小本子递给了月牙,月牙顺手一翻有些惊讶。 莫云渊冷眼旁观:“你有什么。” 月牙深吸一口气:“这可是好东西,爷,您赚了。这是水泥地的方子,我痛恨自己的专业无发光发热之地。” 白雪:“这也不是我的专业,但要归功于我爸和他的乡亲父老。” 莫云渊听她们叽里呱啦说了一堆听不懂的话,微微烦躁,从前月牙就好说一些莫名奇妙的话,但那个时候没人听得懂,他听不懂也无所谓。现在好了,出来一个白雪,能和月牙对答如流,还能写和月牙一样的“错别字”。他看不懂这个方子:“都是些什么?” 月牙解释道:“上面写着,水泥是以石灰石、粘土、铁矿粉为主要原料,经破碎、配料、磨细混合制成生料,然后喂入水泥窑中经一千四百五十度左右的温度煅烧成熟料,再将熟料和石膏按比例混合磨细而成……” 莫云渊不耐烦:“这种错别字我看得懂,具体是什么意思。” 月牙:“就是修路,水泥路,比现在修路用的都更方便。现在道路修建用的都是夯土,把土砸实,或者把土用火炒一遍,这样不会有虫或草,保证了土的质量,可长期使用会不平整,而且尘土飞扬。一些重要地区的道路会黄土的砖铺起,土黄砖价格略微昂贵,更别提大理石了,虽然用着时间长还平整,越打磨越光滑,但造价缘故一般只有宫殿地面,或者一些富裕地区才会小面积的使用。我倒是前几年派人去找火山,火山灰用水和后,强度很大,具有潜在的水硬性,性能和水泥相似,价格也便宜,然而运送费用根本负担不起,不能大面积推广。我都要放弃了,白雪居然拿出了水泥的制作方法。” 莫云渊听的一愣一愣:“你找修路的办法做什么?” 月牙看着他。 虽然制作出了轮椅,但是地面不平整,莫云渊根本没办法外出,她不想让他一辈子都被圈禁在一个窄小的房间。 她想给他一双腿。 莫云渊不可能不动容,他强撑着呵斥道:“多事。” 月牙轻轻一笑:“还行。” 白雪吃了一嘴的狗粮,已经饱了,道:“那么就先告退了。” 莫云渊:“等等,出去找结巴,他会帮你把事办了。” 白雪松了口气,退下,出了门找结巴,和结巴说了一下自个的需求。 这是说难办也难办,说容易也容易,从前霍长歌在的时候,填个户籍太容易,可惜霍长歌已经调走,新任县令还不清楚是谁的人。白雪想换个身份,只能顶替别人。 李小花,十六岁,父在她六岁时亡故,母亲外嫁,她跟着一起离开,后继父死,继姐姐不容她,将她敢出家门,现在于莫府当差做丫鬟。她家住在水渠村,紧挨着一条河,距离白雪目前的住所有四里地。 白雪跟顾三把事情安排好,就前往了水渠村。 254 跑了 从外边回家的肖邦有些疲惫,此时已经是披星戴月,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迈上了台阶,进了屋便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 小厮上前来帮他脱衣服休息。 肖邦换上了家常衣服,问:“他最近两天怎么样?”这几天西北大营天津练兵,迎接陛下检阅,他天不亮就要睁眼操练,很晚才会回家。 小厮给他绑着钱袋香囊还有玉佩,答:“二爷一直都很乖,每天读读书,写写字,很勤奋。” 肖邦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在椅子的靠背儿上小酣了片刻,忽然觉得不对劲,猛地睁开眼睛噌的一下站起身来,吓了小厮一跳。 不对不对,他怎么会这么乖? 肖邦急匆匆地走着,出去步履间带着风,来到了肖张的门前轻轻的敲了敲门:“睡了吗?我找你有事。” 里面没有回应。 小厮忐忑地跟上,走急了,喘着粗气:“二爷是不是睡了?” 府邸里后添的一些人不了解肖张的脾气秉性,那哪里是个乖巧,又肯早睡的人。 肖邦心一沉,一脚踹开了门,进了屋发现窗开着,凉风呼呼的刮,幔帐不断抖动。 走进黑暗的屋中,用手挑开幔帐,只见床上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小厮顿时腿都软了:“二爷这……这几天二爷都在读书到很晚,就今儿个早睡了些。” 肖邦捏紧了纱帐,“他什么时候不见的你知道吗?” 小厮:“今天吃完晚饭,二爷叫人不要打扰他安静的读书。他这几天都是这样,奴才每次进去了人也的确是在读书,所以就听话不去打扰,但窗户上一直都能看到有个影子坐在那儿看书。刚刚才熄灯,就在您回来的前一刻。” 肖邦在屋子里扫了一周,看见了放在书桌上的蜡烛台,过去一看,蜡烛已经烧完,微微留有余温,桌面上放着一个人形握书剪纸,和蜡烛成一线。 肖邦的脸色难看起来,这个混蛋利用剪影投射,做出一副假装在读书的架势,实际上晚上嘱咐完小厮后,就已经跑了。 “他最近有询问过,说过,或者府邸里议论过什么吗?” “二爷最近好像问了一句脸上长了一颗痦子的管事怎么不见了?大爷嘱咐过,先不要告诉二爷去接二奶奶了,我就撒了个谎,说肖管事去庄子上查账了。” “定是你被看破了,他本身就是个撒谎精。”肖邦觉得自己脑袋嗡嗡作响,“去让家里的府兵偷偷的出去找,往凉州的方向找。” “是。” 肖邦在心底要骂死肖张了,他之前提了一句要把白雪接到长安,得到了肖张的断然反对。 肖张当时说,来不来长安,得先和白雪商量,白雪就算同意了也得考虑来了以后能否舒服?贸然来了长安,四处都是应酬,她应付不来会很累,而且很危险。 肖邦当时看着他那副架势就把人一顿臭骂,明知道白雪不合适还签婚书,那不是自己找罪受吗? 可皇帝随口一问肖张既然有妻子为何不在身边,难不成是搪塞编出来的假话?让肖邦不得不谨慎处理,他干脆不经过弟弟同意,悄悄地派人去等着水到渠成,也就没法反对。 他对肖张用那种略带些小心的态度对待白雪,十分不满,却没想到这个没出息的东西居然玩偷偷逃跑这一套。 他越想越生气,也不知外边有多少危险等着,干脆就牵着马出了门,对小厮道:“你对外宣布我生病了,然后让肖城沿路设防,多派些人手,一定要把肖张给我抓住。” 小厮有些着急:“那您这是要去?” 肖邦:“你们要是堵不住,我就在凉州把他抓住。”说罢翻身上马,腰间的东西撞得一阵响,马儿一跃而起迅速狂奔,准备在城门下钥前,出城。 小厮站在原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范愁的厉害。 黑暗中,有人看见了动向,然后迅速的去汇报主子。那危险的小尾巴,已经跟上了。 杨府,灯光亮着,香炉里的香早已燃尽,漏壶里的水也将漏完。丫鬟昏昏欲睡,陪着主子硬撑着。 夜风轻柔却也带着点点寒意,杨国恕偏要开窗,望着窗外。夜晚的春色美得令人难以入睡,只见花影随着月亮的移动,悄悄地爬上了栏杆。 黑衣人走进,悄无声息地进了屋,单膝跪地,将自己遇到的情况禀报一番。 杨国恕比起哥哥要更胖一些,胖的有些臃肿,可能是因为人胖的缘故,脑子转的慢,下属汇报完东西,他常常不会直接给命令。 自打杨国忠死后,他们有重要的消息都向杨贵妃禀报,可惜今夜太晚,皇宫已经进不去,就只能来问杨国恕。 过了好半天,杨国恕才说:“知道为什么大晚上突然行动吗?” 下属摇头:“不清楚,只知道对方突然出了府神色匆匆地驾马离开。” 杨国恕犹豫片刻,声音一冷:“多派些好手跟着,到了凉州境地再开始捕杀。” 下属立即道了声是。杀人是老本行,然而将要下手的对象是勇冠三军的大将军,让人的心情都跟着激奋起来。 杨国恕的手无意识的滑动在窗前:“这件事情不要告诉乔楚生。” 乔楚生是杨贵妃的妹婿,杨国忠的女婿。杨国忠活着的时候,乔楚生颇得重用,如今在朝中地位也挺稳健,但在杨家内部又隐隐有分歧。但说到底乔楚生不姓杨,还是杨国恕占了上风。 下属有些忐忑的抬头看了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是。” 杨国恕抬了抬手,示意他下去。 属下悄悄退下,走路无声。 丫鬟困意全无:“老爷,要有事情发生吗?” 杨国恕:“不该打听的别瞎打听,小心点儿命。” 丫鬟撇了撇嘴,没再说话,但也不害怕。 杨国恕不算聪明,人也不算凶,但他们四个兄弟相继亡故,只有他还活着,兴许就是个人的福吧。 他望着寂静的长夜,还有好久才能升起太阳。 255 捡回家 四处都在设岗设防,肖张躲起来很吃力,亏得他还算聪明,路上花钱买了一个人的路引,昼伏夜出,专挑天暗的时候出城。 眼看着快到凉州境内,还没被抓住,就是行动有些慢。 他猜那张光影折射的剪纸能骗兄长一个晚上,第二天势必暴露,所以这一夜起不了多少作用,路上便有些心焦,唇上起了泡,出脓水又结痂,反倒成了遮掩容貌的一种点缀。让他看上去像一个急于奔命、肌肤漆黑、操着一口地方家乡话的普通小伙。 “哎呀,我去找我婆娘,在外头赚了点儿钱,回家领婆娘享福去。” 在肖张终于抵达凉州境内的时候,肖邦其实也到了。 肖邦比他形式更加方便,一路上快马加鞭,如果不是还在路上找一找肖张,甚至可能比他还先到。 肖邦踏入凉州境地开始,便受到了一波又一波的刺杀。他为了方便行动,减少人员带来的暴露风险,是单独一人,方便之处在于好几次甩掉了身后追着的刺客,但同样的一旦被追上没人帮他挡刀。 他早在离家之前就已经意识到了会有刺客不放过这机会,但还是孤注一掷,如果他吸引大部分的火力,那么肖张就会被忽视。 只是没想到火力这么猛。 “……狗日的杨家,老子要是没死在战场上,死在了被刺杀上,你看三军会不会哗变?” 肖邦的心腹如今就在西北大营,刚刚整合训练过军队,正适合打仗。 兄弟两个,都快到了。 …… 水渠村隔龙门河对面有一座天然的“泰山石敢当”,上山只有一条羊肠小道且十分陡峭。 村里除了放羊人几乎无人上去过,毕竟那里太凶险,山峰形似一条极窄的龙脊,最窄处只有一人宽且两边临崖。站在山巅,顿时心惊胆寒、两腿打颤。极目远眺,则视野极具开阔。 水渠村就在崖下,只有一条出村的小路,四面都是高山,站在高山上俯瞰脚下的水渠村及其大水池一线,以及蜿蜒与村、山之间的龙门河床,忽然间都变的如此渺小。 由于山势险要,峰顶极少有人登临,也就无人知晓它的山势之险峻、视野之开阔、环境之奇特、资源之独有的惊人景观。 白雪在搬到水渠村后,出于心情抑郁,想要散散心,这才爬到高处,累得肩膀酸疼,看到景色突然就吐了一口浊气。 人生在艰难就如同爬山一样,只要爬到山顶,处处都是好风景。 在这么狠狠的给自己灌了一碗鸡汤后,她便下了山,然后在山脚下发现了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 男人紧闭双眼,一身黑色衣裳,气息微弱,趴在地面上,掉落过程中碎石将他擦伤衣服也被扯碎,还有一枚树杈压在他身边不远处。 白雪不是一个能对生命漠视的人,哪怕清楚这个人浑身受伤的出现在这可能带来危险,还是忍不住伸出手。 她将人架了起来,往家的方向拖。 水渠村几乎没什么住户,这个地方又穷,土壤又不好,地势还险要,进来一趟极不容易。 有能力的青壮年都出去打工,几乎不回来。 女人不肯嫁到村里,村里的女人又不断外嫁,这种情况下造成村内只剩下老弱病残。 白雪顶的是李小花的身份,压根儿就没人识破,村长对于这么漂亮的姑娘出去走一圈还愿意回村里很惊讶,很轻易的就返还李小花昔日的家。反正这里空房子很多,压根儿没人愿意来住,虽然是大白天,但三面环山挡着光村儿里显得阴沉沉,路上一个人都瞧不见,跟鬼村似的。 好多房子都已经被空置,风吹雨淋窗扇被吹飞,尘土涌进了屋内,家居被虫子腐蚀,只能用四个字形容,破破烂烂。 白雪家也没好到哪儿去,只有一张破木板床,还是她自个儿拿锤子钉子钉过的。后来又陆陆续续找了桌椅板凳,把灶房透了透,这地方终于能勉强住人。 她把受伤的男人拖到了床上,检查了一下伤势,用清水手巾将男人的脸和伤口都擦拭一遍,山上采到的草药嚼碎了吐出来抹在伤口上,然后把一块干净的布绞碎了给他包扎起来。 做完这一系列,她就坐在桌边发呆,剩下的就是听天由命。 白雪在这儿的生活十分无聊,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种地太辛苦,她不缺钱就不想伸手,一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都是拜肖张那个哥哥所赐,就恨不得做两个小人,写上对方的生辰八字,然后狠狠的扎上一番。 白雪觉得自己已经充分的适应了古代社会,否则她第一个反应怎么会不是找警察叔叔呢。 男人睡了两个时辰,慢慢转醒,嗓音沙哑:“渴……” 趴在桌上昏睡着的白雪一下子惊醒,她扭头往床上看了看,昏暗的灯光下,恍惚间似乎看到了肖张。 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又看了一眼,这回不像了,因为对方坐了起来,眼睛冷冷的盯着她看,活像一条毒蛇。 “你轻点儿动,给你绑好伤口的地方都已经崩血了,而且你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有没有伤到内脏很难说。”白雪倒了杯白水,走到床边儿地给他。 他抬手的动作有些缓慢,肩膀处划出一个大口子,当时还有碎沙石之类的东西,被白雪一点一点捡出去的。 白雪干脆把杯子递到了他的唇边,往里面一点点的喂。 他:“……”张开嘴巴,吞咽了下去。 如果这个女人想杀自己,那么完全不用下毒的方式,趁着自己昏迷过去,怎么杀都方便。 他很渴,喝了一大杯水,洒在了衣服上。 白雪说:“我也不问你是谁,但让你在这儿养伤疗伤,养好病以后就走,咱们两个不认识。” 肖邦没想到对方会先一脸警惕地跟自己划清界限,沉默了半晌,说:“我会报答你的。” 白雪冷笑一声:“上一个要报答我救命之恩的男人,害我躲到了这个鬼地方。” 256 病号饭 当初,白雪是让来福将自己送到这儿的,马车里面儿装了许多的东西,米面粮、油盐酱醋,还有一些锅碗瓢盆,勉强置办起一个家。 如果想吃肉,只能自个儿进山逮兔子,村里的壮年都去其他地方打工,剩下一堆老弱病残追不动兔子,以至于山里的野兔疯狂增长,白雪时不时便进山吃点荤腥,日子也算凑合。 这回来了个病号,做饭就得讲究一些。 她特意去村长家里用盐换了新鲜的土鸡蛋,假装没看见村长婆娘偷偷把篮子里的鸡蛋又拿出去了两个。 除了鸡蛋,她还进山摘了一些野菜,主要是采药的时候捎带着的。 正值春季,古木参天,绿草盎然,香椿树生长的正好,白雪好几次路过都想动手,因为树生的太高,怕摔着就放弃了这个打算。 这一次家里的病号给了她贪吃不顾后果的借口,就把裙子绑一绑,直接开始爬树,嫩紫的芽一个个被掰了下来,还带着晨曦的露珠。 她在心里念叨着,含有钙磷钾钠等成分的香椿可是个好东西,而且过时不候,比她要采的野菜更有营养,和换来的鸡蛋一炒,就是一盘鲜嫩的香椿炒蛋。 她一点儿都不馋,纯粹是为了病号着想。 她跳下了树,脚后跟震的有些疼,但没受伤,缓了一会儿就往小溪的方向走去。 村前便有一条河,里头有些鱼但都特别小,她虽然会在这架个捉鱼的陷阱,但平日没什么兴致来抓,毕竟中指大小的小鱼都是鲫鱼,刺多肉少,吃肉费劲,喝汤不饱。 白雪这一次考虑到家里有病后需要补充蛋白质,蚂螂膀儿也是肉,熬点汤鲜味美的鱼汤也行。 一个香椿炒蛋,一个鲫鱼汤,对得起那个病号了。 她提着篮子,大丰收地回了家。 肖邦躺在床上,脸色苍白,脸颊棱骨分明,就算是躺在病床上虚弱不堪,下一秒就会死掉,也给人一种能拔刀而起大杀四方的错觉。 白雪倒了杯水给他润了润唇,想,别是救了个杀手回来。 肖邦:“你出去了,千万别告诉别人你家里有人,我是男人会坏了你的名节。” 知礼节,心善,应该不是杀手。 白雪将茶杯放到了桌上,摸了一下他的脑袋,又有点儿发烧,就洗了个帕子搭在他脑门儿上,随口道:“整个村庄都不超过十个人住,谁会管谁家的闲事。” 肖邦声音有点小:“那你为什么管闲事救我?” 白雪:“那是因为我舍己为人、侠肝义胆、助人为乐、打抱不平、济困扶危。” 肖邦看着她。 白雪叹了口气:“我被憋坏了,得找点事情做。我还得在这躲一两个月,每天能看到的就是地上的土,天上的云,山上的绿树,村西头流着鼻涕的小屁孩儿,村东头总占小便宜的村长媳妇。我需要和一个可以聊天的人有交流,不然心会被重伤的。” 她心里有着一股怨气,对着肖张的哥哥恨上了天。她小日子过得那样好,却被逼着躲到穷乡僻壤,这是何等的窝囊,何等的可怜。 肖邦道:“你有何委屈?速速禀来。” 肖大将军从来不欠人人情,尤其是这种救命的恩情。 白雪被逗得一笑:“你都被人追杀,从悬崖上掉下来,还想着帮我撑腰呢。” 肖邦倨傲:“虎落平阳罢了。” 白雪笑着去洗菜,在厨房里忙活一会儿,捞了两碗米饭便端上了桌。 她要把菜泡到饭里,喂着肖邦吃,肖邦想着那副蠢样,断然不肯坚持坐了起来,自个拿着筷子吃。 有人要作死,白雪也不拦着。 肖邦生了重伤,又喝了汤药,嘴里没什么滋味儿,吃着也不香,只吃了半碗,喝了一碗汤,便放下了筷子。 白雪慢条斯理的吃完饭,收拾完桌子,就开始去隔壁家搬床。 昨个晚上她凑合着趴桌子睡了一宿,身子骨都发酸发僵,今天说什么都要再弄个床出来。 好在空房多,她从隔壁院拖出来了一个破破烂烂的架子,又从其他房里面找整齐的床板,装了上去,拿帕子仔细地擦了一遍,在阳光下晒了晒,去除一股发霉的味。 搬过来的时候她考虑到了洗被子的问题,所以特意带了两床被褥枕头,正是因为昔日的考虑,仔细才让她不必无床可睡。 屋子特别小,只有一间屋,一间厨房,杂货都堆到院里,白雪来了整理一番才算干净。 她把床挪进了屋,就在肖邦的床对面。 紧接着又去厨房煮药,端过来给肖邦喝。 肖邦脸红的厉害,浑身滚烫,白雪洗了个凉帕子,盖在肖邦的脑门儿上。 “怎么又热了?你发烧怎么不告诉我?” 白雪今儿个忙着弄自个儿的床,给他换帕子换的并不及时,草药煮的也有些晚了。 肖邦抿了抿干涩的唇:“没事,我能挺过去。” 白雪要被气笑了:“你要是能挺过去,我还救你回来做什么,直接让你在山脚下自个硬挺着多好。” 她去解他的衣服,要看他身上的伤,他伸手拦了一把:“你把药放着,我自己上药,你一个小姑娘……” “请叫我人妻,谢谢,还有,我给你上药的时候该看的都看了,不该看的保证一眼没看,有疾不避医。”白雪想,脱你衣服的尺度还不如泳池大。 肖邦被呛得一直咳嗽:“你!不知羞!” 白雪被惹怒:“我也不是非要给你上药,你如果病死了,我就把你尸体拖出去,不会给你掩埋的。” 肖邦:“我不用你,你把药留下。” 白雪:好一个贞洁烈女。她得成全他,于是把药留下,自个出了门。 大作死的后果出现,肖邦伤的不轻,半夜直接吐出了一口血,他几乎以为自己要死了,然后两眼一翻昏了过去,开始高烧不退。 白雪声音被惊醒,怕起来检查他的状况——非常糟糕。 她点燃了蜡烛,洗了帕子,去厨房熬药,又拿出草药来,把肖邦衣服给扒了,往伤口上敷药。 上一次上药,她只是在胸口,四肢,背部还有腿上,撩起衣服来上药。这一次为了方便,干脆把衣服直接扒光,只留了一条底裤,在油灯的映衬下,可以看清肖邦身上的伤口已经出脓,出了淤血。 白雪骂道:“真是不作死就不会死。” 她赶紧清理上药,一个晚上都没敢合眼睛,不断的给他换额头上冰凉的帕子,天亮的时候温度终于降了下去。 村里面没有大夫,出去一趟很困难,山里采的草药胡乱怼一怼便附在伤口上,也不知能否起到效果。 一直到天亮,肖邦迷迷糊糊的要水喝。 白雪脑袋疼的厉害,给他倒了碗凉水递了过去,他就着碗边儿大口吞咽,水顺着嘴边掉在身上,一阵凉意。 肖邦清醒过来,看着自个儿身上盖着被子,但被子下面根本没穿衣服。 他整个人都僵硬了。 白雪严肃的说:“我照顾你一个晚上很累,如果你跟我说什么屁话,我就把你丢出去。” 肖邦抿了抿唇,从来没有人用这么蛮横的口吻跟他这么说过话,但他必须要领对方的情。他道:“我的衣服上面有个玉佩,你拿来。” 白雪将玉佩拿来。 肖邦:“不值什么钱,送给你了,拿去当掉的话应该能卖个几百两,至少不用在这地方住下去了。” 白雪:古代人是有什么癖好吗?怎么一个两个三个都送玉佩?几百两还不贵吗?有钱人对于钱的定义好奇怪。 肖邦觉得几百两太轻了,但他手上的确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想了想说,“你之前说,你在躲避仇人,我可以帮你。” 白雪把玩着泛着紫光的玉佩,道:“那仇人很厉害,是当官儿的。” 肖邦扯了扯嘴角:“很巧,我也是。” 白雪眼眉一撩:“是看出来你挺有钱的。” 肖邦:“说吧。” 白雪想了想,摇了摇头:“没什么好说的。” 肖邦眉头一皱:“你对你丈夫还留有旧情?” 依着他的角度来看,白雪已嫁做人妇却在这穷乡僻壤孤独生活,一定是丈夫不成器、宠妾灭妻、毒打妻子、停妻再娶等等理由导致的。 他不介意教育一下那个男人如何尊重妻子,也可以帮助白雪和离再嫁,给白雪一份丰厚的嫁妆立得住跟脚。 白雪幽幽的说:“我丈夫人有些不着调,但总体来说很好。是我丈夫的哥哥看不上我,又因为种种理由不能让弟弟休妻,所以想把我关起来。都拿绳子将我绑了,如果不是有熟人到,我恐怕就被装车运走,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生死都得由着人家。我害怕,然而他们家是当官儿的,报了县令也没用,我就只能躲到这穷乡僻壤来。” 肖邦一下子想到了长安后宅里的那些手段,他家虽然干净,但在早朝上,没少听御史弹劾和谁谁谁家虐待妻子,治家不严。 “拿绳子绑你,这是要监禁。”肖邦严肃地说:“这是犯法的。” 白雪咬牙切齿地说:“知法犯法,官官相护,一群人渣。” 257 给我当侍妾 山里其实挺无聊的,白雪有些后悔为了躲人跑到这种穷乡僻壤,但是用水泥地向莫云渊换的身份也不能轻易丢了,还是要用些日子的。 她目前的准备就是熬一熬,过一两个月再顶着李小花的名字出去办事,可以去城里。上次她去剑城,看见了好多商机。 她和肖邦说:“过些阵子,躲过了他们,我就上剑城开个店儿,我打听过了,剑城的店要贵一些,但是把你的玉佩当了我就有钱了。当初捡你的时候,就看你身上的衣服不一般,果真叫我猜对了,是个有钱人。” 她捡人的时候没想那么多,后来仔细一想,真的是稳赚的买卖。 肖邦沉吟片刻,说,“其实我比你想的更有钱,也更加有权,我可以帮你。” 白雪摇头拒绝:“恩大成仇,你把玉佩给我,咱们两个恩债两清。” 肖邦接受了她的说法,没再说话。他认为自己的价值更高,可惜小姑娘不识货。 白雪接下来照顾肖邦很认真,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进山采药没本钱,吃肉也是她进山打来的兔子肉,至多消耗一些米粮,她赚的锅满盆满。 她做的饭很香,肖邦身体好转,渐渐对饭食有了追求,偶尔还会点菜,颇为不客气。她想着对方给的那枚玉佩,只想将对方当成客户爸爸伺候起来,一点意见都没有,在这小山村里成天掂弄着菜。 山里面的野菜多,经过调料一半,甚有滋味。 在山里捡了些水芹,生拌几次味道不错,后来捡到了一头撞到树的野羊,把羊拖回去后去了毛,分了肉,最后剁成馅儿,做起了水芹羊肉饺。 肖邦吃到了喜欢的东西,也只是不动声色的多吃两口,水芹羊肉饺子他吃了半盆。 他到底是吃撑着,在院里慢慢地走着。 白雪见他那副样子可怜,又在厨房忙活了会,将干燥罗勒和薰衣草、薄荷、马郁兰、柠檬、马鞭草混合在一起,制作成花草茶。这茶喝下去,有助于疏风行气,化湿消食、活血、解毒,适合这个撑到了的大胃王。 肖邦喝了两口茶,觉得肠胃舒服了少,给白雪一个赞赏的眼神,很有眼力价。 白雪低着头忧心忡忡的想,依照着他这么吃,家里的面很快就要见底了。 肖邦明里暗里的暗示几次还要吃饺子,白雪出于对厨艺的追求,还换了好几次馅,面很快见底,只剩下大米。 再往后两个人就吃起了米饭,肖邦难得的显得神态抑郁,白雪圣母心发作,就拿了些碎银子去村长家里面换了一只鸭子,回过头来用大锅小火炖起了树参炖老鸭。树参清香鲜嫩、松脆爽口,鸭汤汤鲜味美,口味略酸,简直是开胃利器。 肖邦吃了两碗米饭,又一次的给白雪一个满意的眼神。 白雪觉得非要让客人满意的职业病是好不了了。 日子就这么过了下去,肖邦的身体恢复很迅速,大概在十天后就已经完全好转。 不过紧接着就面临瓢泼大雨,巴山连着三天下着大雨,雨水已涨满秋池。 草屋不堪重负,被风掀开一块雨水直往里漏,肖邦顶着雨重新修了一下,风仍旧从墙缝里往里钻。 他浑身湿漉漉的,脸色阴沉沉的:“这是什么鬼地方,雨停搬家吧。” 白雪带到这儿的食物吃的差不多,因为有肖邦在,所以提前半个月吃完,有些无奈的说:“我跟车夫约好了,叫他一个月后来接我,村里连个驴都没有,得走着出去,最近的村子借了牛车上镇子。” 肖邦养伤日子又过得不错,差点忘了自己来的意图,问:“你知道鸳鸯镇吗?” “知道,我之前就在那生活。你要去那?” “对。”肖邦擦了把脸,冷冷的说:“我跟你一起去,先帮你把那些败类解决了,如果你丈夫的哥哥还敢找你麻烦,我就把他塞到茅坑里。” 白雪:“仁慈一点,挖个坑,埋了就行。” 肖邦:“还有你那个丈夫怎么回事,连自个儿的妻子都保护不了,这样的男人你要他做什么?趁早分开,趁着你还年轻,再另寻归宿吧。” 白雪:“我丈夫人不错,他应该不知道这件事儿,他已经没什么亲人了,我也不想他为难。等着哪一年,他哥哥逼着他娶贵女,他愿意了,我再与和他和离,到时候我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我也不想再成亲,男人都是三妻四妾的大猪蹄子。” 肖邦将脖子上的项圈拿了下来,红绳缠出来的项圈,挂着一个四季平安扣,看着做工粗糙,不似好物。他怜爱的抚摸着:“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是那般,至少我不是。我没有三妻四妾,我只有一个妻子,这是她给孩子做的。” 给孩子做的东西却出现在了他的脖子上,只能说明…… “她怀孕的时候我没陪在身边,她自个儿生活,自己准备孩子衣物,自己给孩子取名字。叫做安儿,和这四季平安扣的款式一样俗气,却饱含了她的寄托。”肖邦的眼神暗了暗:“可惜我没保护好她们娘俩,杀了他们的人至今存活于世,世道不公,我却无能为力,所以我讨厌你丈夫。如果我是你的丈夫,有一个机会保护你,那么我会拼尽一切,哪怕是亲人也不能伤害你。” 白雪叹了口气:“命运对你太不公平,一次剥夺你两个希望,命运是个聋子,听不见人的祈求。” 肖邦问:“你有什么祈求?” 白雪:“站着把钱赚了,不用担心私行,不用担心作恶多端的人突然闯进店铺把我的心血砸个粉碎。” “可以,我答应你了,这些都可以实现。” 肖邦面无表情地感受着风,突然说:“我不可能娶你为妻,但我可以纳你为妾,给你庇佑,保你不受颠沛流离之苦,不受任何人的侵扰。” 白雪的脸上猝不及防地出现了惊愕的神情。 肖邦想了很久,这姑娘并不惹人讨厌,因为照顾自己的缘故,常有肢体接触,又同住在一屋檐下,他已经坏了对方清白,负责任才是男人该有的行为。 他这辈子都不想再有第二个妻子,任何人都不能取代英娘在他心中的位置,他愿意把侍妾当成一种庇护抛出来,如此也算是报答了她照顾自己的恩情。 考虑了这么多,条条都很仔细,唯有一点忽略了。 白雪断然拒绝:“不要。我放着人家好好的妻子不当,给你当什么侍妾?” 白雪吐槽之力简直压不住,他怎么这么大义凌然的说如此不要脸的话。好像她才是占便宜的那一个。 肖邦惊讶了一瞬,也不生气,双手背后腰板儿挺得笔直,下颚微微一抬:“庸人妻,贵人妾,后者比强者强太多。” 白雪:“我丈夫也是贵人。” 肖邦摇头:“目光短浅。” 白雪才不和这种古代封建社会下成长的直男癌计较,她看着外边:“外头雨要停了。” 雨真的停了,晴日阳光照耀,水波荡漾,光彩熠熠,山中云雾朦胧,缥缥渺渺,又显出别一番奇妙景致。 肖邦看着外边的景致,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走吧。” 白雪泼冷水:“走什么走外面都是泥地,雨下的这么凶,外边的路肯定没法走,得等两天。” 在这些农村日常生活里,肖大将军是无知的。 过了两天土路晒的发干,白雪才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出村儿。 那些个调料都是她的宝贝,全都装在了包里,没吃完的鸡蛋煮熟了也都装起来,余下的米煮粘了勉强捏成饭团,反正是一点没浪费,吃的全带走。 就连那两双被褥外加两个枕头,也都让白雪打包起来拿绳子绑住,叫肖邦背在背上。 肖大将军自然很抗拒,他也是要形象的:“到了镇子上,我给你买新的。” 白雪:“一看你就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这可都是崭新的被褥,扔了不觉得可惜吗?再者说,假如咱们摸到了个新村子,但对方不能及时的送咱们出村,晚上要在那住,你想盖他们的被还是盖咱们自己的被。” 肖邦不情愿的把被子背在了身上,闷头往出走,还是很不情愿,又碍于对方是女人还是救命恩人,所以忍着。 白雪撇了撇嘴,这人真是一点儿都不讨人喜欢。 倘若是肖张在这儿的话,肯定欢欢喜喜的把东西背上迈着轻快的步伐哼着小曲儿,一路上都没那么单调。 这个男人沉闷死了,但有一点好,他很在意男人的责任,一点重的东西都不让白雪拿,宁可自己辛苦,也一句抱怨都没有。 白雪对他的印象其实还不错,相处这么长时间,早就发现对方不是坏人,就是性格不讨喜。她走在树荫下,用手遮了一下晃眼睛的阳光,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走在前面的肖邦犹豫了一下,说:“张邦,定国安邦的邦,你认识那个字吗?” 白雪:“不要小瞧我,我夫君教过我识字的。” 肖邦:“你又叫什么?”知道救命恩人的名字好报答。 白雪想了想:“我叫李小花。” 258 小肖张找娘子 肖张先去兔子店,结果扑了个空,店上写着不营业。 他问了左右邻居,卖胭脂水粉的那个娘子一甩帕子:“我怎么知道她为什么不开店,这店早关了才好呢,大晚上的噼里啪啦打了一通,砸了一通,可吓死我了。” 肖张心里一凉,怀疑白雪是被抓走了。 他进了凉州后所走的一路都是大路,就是想着或许有机会将人拦下,一路上耽搁,结果没撞见人影,来到了鸳鸯镇兔子店里更是没白雪,抱着试一试的念头,去了白府住所。 三个孩子倒是在家,顾三儿一看见他,立马就冲了上来:“肖张哥,算回来了,姐姐委屈死了。” 肖张想着自己灰头土脸的样子,倒是难为孩子还认得,连忙问道:“白雪呢?” 顾三一直自诩,大人此刻也忍不住眼泪直流:“来了一帮人把店儿给砸了,雪姐说出去避避风头就没回来,但没告诉我们去哪儿了,只叫我们看这点情况,什么时候那个菊花脸的管事不登门,什么时候收拾收店铺再营业。” 肖张心凉了半截,嘱咐道:“要是那个管事儿到了,你就把人扣下,就说我让的,叫他等我。” 顾三点头,又忍不住问:“雪姐会不会有事?那帮人说是你的家人,接姐姐回去享福,但是太凶了,他们把雪姐都捆起来了。” 肖张:“我到时候给你姐姐赔不是,你放心吧,我人都来了,不会有事儿的。” 他在府里洗漱一番,换上了留下来的旧衣服,除了风吹日晒,最近黑了不少,几乎没什么改变,一身墨绿色的衣裳穿在身上,半截儿袖,一层布紧紧勾着胳膊,腰掐的细,腿显得长,仍旧是英姿勃发的少年郎。 一听说白雪避难,就赶紧买了点儿绸缎和肉,去乡下找人。 这一次倒不用步行,那小毛驴儿还养在这,喂的膘肥体壮,毛都顺溜放光。 肖张坐着小东西一路颠着,山与天相接的地方缭绕着阵阵岚气云烟,从树林的缝隙里看洒落下余晖的夕阳,绵延的山重峦叠嶂,千峰竞秀,高低错落有致,蔚为壮观。 过了三重山,又行了许久,终于到了杨柳村白家。 肖张一进村儿就被眼尖儿的村里人发现,这是那个白雪漂亮的夫婿,于是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闹的家家户户都知道。 林氏乐的眉开眼笑:“这不是小张哥吗?哎呦,越来越英俊了。”她这样年岁的妇女,儿子都比肖张年纪大,一点都不用避嫌,自持和白家算熟悉,拉着人便说上了话。 肖张笑的如沐春风:“林婶。” 倒是拿着锄头的李三虎有些别扭,他一见肖张屁股就疼,浑身上下都不舒服,想着尽快离开。 偏偏林氏一点都不知道儿子的想法,一个劲的拉着肖张说话,打探道:“我听说白雪在镇子上赚了大钱,弄的玉米和县令都搭上边儿了,咱们村里大部分地方都种了玉米,往后是不是能发一笔。” 这年头和官员搭上关系,那可了不得。 “白雪的事我不掺和,我就是回村办点事儿。”肖张顺势向他们打听白家人在哪,也没敢直接说找白雪,万一白雪不在村子不就露馅儿了吗? 林氏指了个方向,他便前往地垄边,离着老远便看见了白云。 白云生的壮实,个子不高,但有肌肉,他正忙着带着村里人种玉米,这都是县令安排下来的。他在村里种地的时候,猛然一抬头就瞧见了个影子,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定睛一瞧,对方含着笑。 白云赶紧扔了锄头迎了上去:“姐夫。” 上次去镇子上送兔子,白雪抓了一把喜糖给白云,叫他拿回去给陈三娘和村里人吃。 白雪说,她已经和肖张成亲,签了婚书,但没大办,主要是肖张忙腾不出空,往后再请大家吃一顿。 肖张被这一声姐夫叫的是浑身舒畅:“阿云,你怎么在下地,不养兔子了?” 白云笑道:“早就不养了,村里人都在养兔子,能供着给我姐姐,我之前冬天时帮我娘出村送客人定的兔皮的帽子和坎肩儿衣服,后来主要还是种地,县令和不少商人这次高价收玉米,得叫它丰收才好,那才赚的多。” 肖张:“你长大了,自个儿也有主意了,往后说不定比你姐姐还会赚钱。” 白云抓了抓脑袋:“姐姐的店里生意那么好,忙的都脚不沾地,我肯定是比不上。我姐来了吗?” 肖张心想,白雪怕是没跟家里人说情况。 “她有事儿忙着呢,做了个噩梦,梦见娘身体不好,打发我来看看。” “走走走,正好到了午饭的点,让娘给姐夫做顿饭,正好看看娘身体可壮了。”白云去拉毛驴儿的牵绳,结果拉不动。 肖张这头毛驴儿倔得,很只让主人拉,他自个动手牵着毛驴去白家。来这儿一趟,打的借口是惦记陈三娘,怎么着也得见个面。 他这一趟来买了几匹绸缎,拎了三斤猪肉,左邻右舍瞧见了难免要羡慕,不逢年不过节的,买那么些肉吃,不是有钱人家谁有这做派。 林氏那张嘴就不闲着:“哎呦呦,白雪真是好福气哟,这夫君真大方,看看那拎的东西,那些布至少得二两银子。” 众人纷纷附和,宋婆子心里不得劲,除着草,道:“那又有什么用,都没办婚礼,就一个婚书,能多有钱。” 她家铁柱已经成亲了,娶的邻村村长家的女儿,两家家境不错,举办了一个颇为盛大的婚礼——就是铁柱骑着马去迎亲,新娘穿着新作的红衣服,还有个盖头。新娘家给了一个牛车当嫁妆,据说铁柱家给了十两银子,是村里难得体面的亲事了。 宋婆子为此颇为骄傲,常常拿出来说,还总带着三儿媳出来炫耀头上打的金钗。说是金钗,实际上只是涂了一层金,但也很贵重了。 林氏干了一天的活,累的直不起来腰,八卦能给她动力,道:“谁说人家没办婚礼,只是没让你们知道而已。人家白雪在镇子上买了房子,在镇子上出嫁的。有镇子的漂亮宅院,有个赚钱的店面,还有那么英俊的夫君,八辈子都求不来的福气哟。” 钱氏:“你们说,怎么只有肖张回来了,白雪怎么没回来?” 如花猜测:“会不会是怀孕了,不敢舟车劳顿,让肖张来报个喜?” 这话一出,顿时议论纷纷,大家谈论起来都带着喜气洋洋,全是嘱咐。 宋婆子眼看着自己不是话题中心,哼了一声,低头干活。周铁柱一直一言不发, 跟个老牛似的,光干活不歇着。他怕自个歇着,谁就把话头引到他身上。 陈婆子坐在低头拽着草,脸上的皮肤跟树皮一样老旧,她眯着眼睛说:“长生,人家白雪都要生孩子了,你就别惦记了,早点成亲吧。” 陈长生闷闷地点了点头。 肖张还不知道,自己回来一趟已经流言四起,连白雪生的是男是女都讲得有鼻子有眼。 如果知道的话,他估计还会很骄傲。 白家难得热闹起来,陈三娘在院子里忙忙碌碌,让白云烧火,拿钱给白羊让她出去买酒,肖张一直试图帮忙,都被陈三娘按回了屋里。 钱氏趴墙头说:“三娘,还是你有子孙福。” 陈三娘乐不可支:“都是命。” 她见了肖张满目欢喜,本来都放弃了这个女婿,没想到峰回路转,白雪突然就把婚给结了,让陈三娘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陈三娘张罗了一桌肉菜,肉香飘的半个村子都闻得见,可见是下了血本。 肖张撒了谎,说白雪在镇子上太忙,就叫自个来看看。他觉得白雪应该没走太远,否则不可能不声不响的就扔下他们母子三人。 颠沛流离这么久,没吃一顿好饭,也没好好睡一觉,肖张不仅疲倦,脚跟儿还作痛,几乎已经忍不了,走起路来都一歪一歪。 陈三娘热情的挽留,他便休息了一个晚上,和白云一起睡了大炕上,陈三娘领着白羊睡了里屋。 本以为这一晚辗转反侧很难入睡,没想到沾到了炕直接就睡了过去,连个梦都没做。 第二天一早,三娘热了热昨天的剩菜,摆满了桌子。 都是肉,肖张吃不下,就喝了两口粥,提出告辞离开。 陈三娘让儿子女儿下地:“你们两个去送送姐夫。” 白云穿了鞋,拽着白羊,送肖张出门。 白羊已经能满地乱跑,面对陌生的姐夫躲躲闪闪,一张小脸儿跟白雪很像。 肖张忍不住伸手捏了两把,想,要是他们将来有了孩子,估计也是这个模样。所以说哥哥真碍事,想着让自己延续家中血脉,还敢找孩儿他妈茬。 白云憨憨一笑:“姐夫,我有点想姐姐了,下次你们两个一起回来好不好?” “好。”肖张答应着,他要赶紧找到白雪。趁着没有不可挽回的时候道歉,说清楚都是大哥的责任,把自己洗的清清白白,还能保住狗命。 259 成熟从反抗开始 肖张去村儿里扑了个空,骑着小毛驴就回了镇子,直奔莫府。屁股也疼脚也疼,在找不到白雪,他就去做哭倒长城的孟姜女,让兄长丢死人。 古代最麻烦的一点就是通讯设备落后,本来一个电话能解决的事情,结果信息差成了最大的难题。一个街角的先后转头,都错过了彼此相逢。肖张满心都是去莫府找人,没留意到花车擦肩时,另一侧走过的少女正提着街边新买的驴肉火烧往白府走去。 他脑子乱糟糟的分析,白雪没在家,没回老家,那么她的下落只有两个人能知道。 依着白雪的性格,虽然不爱求人,但有事绝不硬扛,她一定会求助月牙,月牙肯定能说动莫爷。 于是莫府的大门被急促的砸响。 “谁呀,门砸坏了你赔得起吗?”守门的富贵嘴上说着,开门看见肖张,当时就一愣:“小哥,你回来啦?不是回家生孩子去了吗?” 肖张:“……”他要往里走:“动点脑子,我能生孩子吗?” “等等。”富贵拦了一下门,门只开了脑袋大小的宽度,探着脑袋出去,一只手悄悄的挥了挥,给里面人一个信号。结巴得了信,赶紧往书房跑。 富贵怀疑的看着肖张:“你不是女的?” 肖张一拳头砸在了富贵的脑门上,富贵哎呦一声,肖张捏着手腕,哼唧道:“肯定又是月牙姐姐散播的消息,信息都被污染掉了。” 富贵吐出一口浑浊的气,揉了揉脑门:“可不只我一个人信了,府里的兄弟争相抢你盖过的被褥呢,说有一股子香味。” 肖张鸡皮疙瘩起了一身,骂道:“狗东西爱闻屎,赶紧把被子给我烧了,你们玷污了我的清白。” 富贵心想,你咋那么骂你自己呢? 肖张已经收起了没正行,问道:“你嫂子最近有来找过月牙姐姐吗?” 富贵反应了一会,意识到他说的是白雪,兴奋的问:“你们成亲了?” 肖张唇边一笑,故作不耐烦道:“这种事情还用说吗?快说说正事。” 富贵:“有,嫂子大概是半个月前来了一趟,好像见着了莫爷,还去找了结巴哥。嫂子走后,月牙姑娘就把自个关在了屋里,谁都不见,莫爷去敲门她都不开。但莫爷没生气,你说奇怪不奇怪。” 肖张皱了皱鼻子,没想明白,推开富贵往里走,直接去书房。富贵咬着牙跟上。 书房内,有人坐在书桌后,阳光穿透窗扇,光线照在墨黑色的衣服上,那人的肌肉发达,单薄的衣服根本遮不住。 肖张大咧咧的走上前:“莫爷,我媳妇呢?” 那人抬起头来,视线落在肖张身上。肖张陡然吓了一跳,嘴里骂了声脏话,转身就跑。结果书房的门已经从外边被锁上,富贵在门外喊道:“小哥,不是我想锁门,是莫爷说了,你们兄弟两个的事情好好解决,别砸坏了书房里的砚台和书本。” 肖张哀怨的都快哭出声来:“莫爷如今是半点都不疼我,也不管我的死活,早知道这样,我何必拼死拼活的来见他。” 富贵隔着门,犹犹豫豫的开口:“莫爷说了,嫂子在安全的地方,你们两个谁活着从书房里出来,就告诉谁。” 肖张一摸脸,都出了汗珠,屋里门窗紧锁太闷了。 他之所以没第一时间来到莫府询问白雪下落,就是怕这种事情发生,但是实在没法子,兜兜转转还是来了。 你来或者不来,陷阱就在那不动不摇。 他肖张果然爹不疼,娘不爱。 他鼓足一口气,迫使自己面对书桌后面的肖邦,开口气卸了就显得很惨淡,有气无力:“哥,我打不过你。” 肖邦声音低沉:“你还想打我?” 肖邦比肖张大了快十岁,说的难听些,都能当半个爹了。 肖张小的时候最崇拜肖邦,对方也的确厉害,是战场上战无不胜的将军,也是家族的支柱,肖张年幼时不止一次幻想成为哥哥那样的人。后来发现,当肖邦太累,他才决定当肖张。 对于肖张而言,反抗兄长,就相当于推翻自己幼时的梦想。他擦了一把脸,脸的边缘处被日光晒得有些脱皮,汗水咸,一擦很疼,倒吸一口凉气,说:“你让我怎么都行,但你不能打扰白雪。” 肖邦打量着弟弟,道:“我要你礼乐诗书样样皆通,考科举,当状元,娶沈家二小姐,为肖家开枝散叶。” 肖张翻白眼:“大哥,你不能欺负人,你自个都没办到的事我怎么能行。” 肖邦坐着的姿态很轻松,身子靠在椅背上,“我对你一个要求都没有,只是为了妥贴,把白雪带回家。” 说的倒是轻松,把人当玩意了。 肖张深吸一口气,在他对面坐下,手撑在桌案上,说:“我是她丈夫,我都没要求她回肖家,大哥凭什么背着我安排?” 男人的成长,始于反抗。 男人天生就不该任人摆布,他们永远都像一把刀一样横冲直撞,随时都带着和世界为敌的拼劲。只有两个时候没有这种莽——还在母亲怀里的奶娃娃,和已经动弹不得的老人。 权利、自由、梦想等等都会触发一个狼崽子的反抗,毫无疑问,为了女人反抗是最猛烈的。 肖邦:“凭你打不过我。” 肖张挑衅一笑:“不一定。” 很少有人打的过肖邦,他的征战经历太丰厚,几乎在战场上的每一天都和死神搭肩而过,没人比他更熟悉死亡,也更无所畏惧死亡。他在面临凶险的从容不是一个半大孩子能比拟的。 肖张被按在地上,一点都不出乎意料,他甚至没能撑过一刻钟,就被锁住双手,压住了背,反抗不得。他的脸贴着对面,冰凉的地面缓和了心底的燥热,他一字一句的说:“不行,你别招惹白雪,我说不行。” 肖邦淡淡道:“想保护一个人,只会用嘴说不行,是没用的。” 肖张被压的喘不上来气,断断续续的说:“哥,嫂子去世前,曾跟我说过一句话……” 肖邦仿佛迎面被人敲了一棒,脑袋眩晕不止,耳畔有瀑布不断砸下的流水声。他挪开膝盖,放弃压制肖张。 肖张大口呼吸,爬了起来,颇为狼狈,但又得意的笑着。 肖邦问:“英娘说了什么?” 肖张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恶狠狠的说:“哥,你也有弱点,没人能一直强大。” 一个软弱但却富有经验的头脑能攀登的最高点,就是察觉较优秀人们的弱点。 肖邦冷着一张脸:“小聪明是没用的。” 肖张:“那兄长想知道吗?” 根本没有留下什么话。 肖张赶回家的时候,家里已经烧了一场大火,父母尸体被火舌吞噬,那个怀着孕的女人倒在房梁下,正好被烧断了的房梁砸中,连带着孩子,无一幸存。 肖张觉得自己被卑鄙了,利用兄长心底最痛的地方,可是转念一想,武力胁迫是胁迫,心里攻击是攻击,兄弟二人都在用擅长的那一部分发起战争而已,至少他不是率先挑起战争的人。 肖邦那双锋利的眉好似刀子,从中间的地方断开了一个细缝,仔细看,他是受过伤,一道细微已经看不清的伤痕从眉峰一直到右脸颊下。他像是凶狠的猛兽逼近:“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肖张:“当然,我之前一直很迷茫,不对,我是逃避,很多所谓迷茫的人,其实知道自己当下最该做的事情是什么。莫爷是,我也是,我躲着藏着逃避着,现在不准备那么做了。哥,我不是毫无还手之力的孩子,杨国忠是我杀的。” 肖邦:“你觉得我要伤害你?所以你要还手?” 肖张:“由于人类的天生弱点,赋有过大权力的某个固定集团都会沾染傲慢骄傲和专制的作风。哥哥,你不是要害我,你只是转制,不准许我做出超出你控制之外的事情。但你要用白雪拿捏我,不行。” 兄弟间的对话说到这,跟撕破脸无差别,气氛异常糟糕。 肖邦细细的看着肖张,兄弟两个五官像,差别在于一双眼睛,和脸上的伤口和棱角。肖邦的容貌让人直接联想到了生硬两个字,而肖张则很柔软,常年带笑,不笑也像是在笑。肖张冷着眼神的时候,杀伤力其实并不强,他的五官和眼睛的弧度总是会弱化他的强硬。 在肖邦眼底,弟弟还是那个弟弟,无非是到了一定年纪,会走路,会吃饭,会拿弓,会骑马,一点点长大的区别而已。 他突然笑了:“有意思,不过,你确定白雪不想跟你走吗?肖家的二奶奶,不是谁都能拒绝的诱惑。能够继承整个肖家,成为上等人,子孙后代也不必在泥地里打滚,你是确定白雪会拒绝,还是你在什么都不清楚的情况下,帮这个商女拒绝。肖张,你自以为是了。” 肖张:“那么,去问一问白雪,如果她不愿意,今后都不要来打搅她。” 肖家男人身边一点都不安全。 260 掉马 白雪到了镇子就和肖邦分开了,他们两个止步于此。 她脚步轻快的回了趟家,没直接走正门,从小门进去,悄悄的不惊动任何人,私下里去问问顾三情况,结果刚进院没两步就听见嘈杂声。 凑近就听见熟悉的声:“我告诉你们,白雪要是找不到,就等着我把你们扒皮抽筋吧。” 白雪不在,管事又摆出了趾高气昂的态度,用言语来恐吓几个孩子,妄图得知白雪下落。 成人对未成人本身就有威慑力,何况对方摆出一副我是贵人,你们地底小民高攀不起的态度。 那几个孩子不敢反抗,站成一排由着人骂。 白雪看的一阵火大,当时就冲了出去,手里使劲晃着那红色的瓶子。只听一声杀猪般的嚎叫,管事的顿时倒在地上抽搐不止。 三小只吓了一跳。 白雪道:“别慌,看姐姐收拾他。” 顾三一看见白雪,顿时开始告状,李二李三在旁边补充,白雪越听越生气,红瓶晃得厉害。 管事在地上打滚,疼的眼冒金星,口水直流,含糊不清的说:“姑奶奶,姑奶奶饶了我吧。” 白雪:“次次饶了你,你次次不长记性。你自个明明也是人,怎么就不拿人当人看呢!” 管事先是认错,见认错无用就破口大骂,什么污言秽语都骂,骂的小孩都脸红不敢听。 “狗玩扔真把自己当牌菜了,你就是个泥腿子,下等的商人,肖府的丫鬟拎出来都比你强,你这种人死了都不配有棺材,骨灰都给你扬了。” “隔着八百里都能闻到你的骚味,装什么装,还敢和别的男人勾勾搭搭,看我不告诉二爷让他休了你!” “你们三个出去。”白雪怒极反笑,摇晃着红瓶不停。 几个孩子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白雪用鞋尖去踩管事的脚尖,来回拧:“刚才不说话,是不想带坏了孩子,如今我想问问,你娘天天喂屎把你养大的?嘴巴这么臭,脑子这么蠢,瓜子仁都比你脑仁大。” 管事冷汗直流,眼睛翻着白眼,嘴里还在骂着,骂了两句声忽然戛然而止,脑袋直接靠在了地面上。 白雪起先还没当回事,以为他晕过去,还在继续摇动红瓶,谁知对方一直都没反应,她这才弯腰去探对方鼻息。 管事的气息全无,白雪猛然退后一步。 他当然该死,最好有个警察叔叔来给他枪毙了,或者叫谁来痛殴一顿打到他住院,但是杀人和死亡这两个字对于白雪来说,还是非常遥远的。 死亡的一瞬间,大脑排出所有氧气,人的瞳孔看上去和玻璃晶体一样。 死亡一分钟,已经凝结在一起的血液开始导致全身的皮肤变色。 死后一小时,身体肌肉开始僵硬,并使头发竖立。 死后四小时,尸僵开始扩散。凝结的血液开始使皮肤变黑。 死后六小时, 肌肉仍然会痉挛,像是被开膛破肚的鱼还会动。 死后两天,尸僵现象开始消失,身体重新变软。 死后四天,身体内存在大量细菌,体内富含蛋白质的各内脏开始腐烂,而胰腺开始消化自身,人会“吃掉”自己。 死后五天,身体上开始出现浮肿,带着血液的泡沫开始从口和鼻子中流淌出来。 各种因腐烂而产生的气体充斥腹部,舌头从嘴里伸出来了,由于血液开始分解…… 白雪仿佛度过了一年两年眼睁睁的看着尸体有变化,差点没被自己的脑补恶心吐出来。她深呼吸几次,出了门,将房门关起来,嘱咐那三个孩子不许进去,然后迅速出门。 起先还是用走的,紧接着开始跑,街市上的吵闹变为了寂静无声,彩色的人影成了黑白灰。 莫府的门被她用力敲响,富贵开了门,嘴巴一张一合像条鱼。白雪什么都听不见,木然的往里走,她要见月牙,她杀人了。 她杀人了—— 她杀人了—— 我不想变成杀人犯—— 我不想因为这种垃圾变成杀人犯—— 日光让人眩晕,分辨不了方向,假山房屋一片昏暗看不真切,声音由远及近,紧紧被钳制的双肩传来了刺痛,有人在她面前大声道:“回神!” 白雪猛然看清楚了天地,也看见了眼前的人,她干涩的喉咙艰难的发出动静,憭栗凄凉:“我杀人了……” 肖邦逆光而站,比白雪高了很多,大手一抹擦去了白雪脸颊上的泪珠:“杀个人而已,没事,我帮你解决,没人会找你麻烦的。” 他本来和弟弟决定一起去询问白雪是否想去长安,结果在府里走了没几步,就看见了“李小花”在那失魂落魄的哭泣,他飞身一跃踏过了栏杆直接跳到了鹅卵石的地面上,三步并作两步赶了上去。 他以为她受欺负了。 她说她杀人了。 肖邦松了口气,不是什么大事。 白雪爆发一阵大哭,嘴里喊着:“月牙,月牙你陪我投案自首!” 肖邦蹙眉看着她,小姑娘没见过死人,吓坏了吧。富贵早就去找月牙,月牙一路小跑寻了过来,发髻凌乱,衣服褶皱,连声应着:“白雪我在,我在。” 只有月牙能够明白白雪的心情,她们的手沾了血,就再也不是过去的自己,就离那个世界越来越远了。 她再也背不出支付宝的密码了。 在思想同行为之间存在着明显的严格的界线,像刀刃一样。罪犯——这是那种越过了这条界线的人。 月牙胡乱用袖子给她擦着鼻涕,说:“你不是故意的对不对?” 白雪点头:“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教训他,他欺人太甚了。但是我没想到……” 月牙:“我们都清楚,世间重大的罪恶往往是产生于放肆。你不是故意杀人,这不是大罪恶,只是无意。过失致人死亡罪,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情节较轻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连法律都会宽容,你不必害怕,何况你是保护自己,是防卫过当。” 白雪渐渐被安抚住。 肖张左挤右挤挤不进去,有些着急:“你们让让好不好,我哄哄我娘子。” 他发现的晚了一些,动作慢,就被那两人先占了位置。 月牙倒是给他让了一条路。 肖邦却是僵住了,他没动,问白雪:“李小花?” 肖张拉长调:“哥,这是白雪,你管她叫什么?” 白雪红着眼睛回问:“张邦?” 大型掉马现场,双双齐掉马。 肖邦脑海瞬间浮现一幕:【他擦了把脸,冷冷的说:“我跟你一起去,先帮你把那些败类解决了,如果你丈夫的哥哥还敢找你麻烦,我就把他塞到茅坑里。” 白雪:“仁慈一点,挖个坑,埋了就行。” 肖邦:“还有你那个丈夫怎么回事,连自个儿的妻子都保护不了,这样的男人你要他做什么?趁早分开,趁着你还年轻,再另寻归宿吧。” 白雪:“我丈夫人不错,他应该不知道这件事儿,他已经没什么亲人了,我也不想他为难……”】 肖张一怔:“你们认识?” 白雪脑子有些慢,看了肖张好一会,哽咽道:“我杀人了。” 肖张什么都懒得问,赶紧上前一步将人抱住,说:“你之前问我,杀人是什么感觉,我说一点都不舒服,手里黏黏的,好几个晚上我都梦见杨国忠了。” 白雪:“那你后来就不怕了吗?” 肖张:“不怕了,他是很坏的人对不对?” 白雪点头:“对。” 肖张一笑:“那咱们这个叫做为民除害,你想想,你不杀他,他还会祸害更多人的。” 白雪擦了把眼泪问:“你家那么管事,他杀过人吗?” 肖张一怔。 肖邦道:“杀过,还背主,我早就容不下他了。” 白雪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她可以忍受张邦的直男癌,但绝不理会肖邦。如果不是你,我哪用遭这个罪! 月牙反应过来:“管事?就是那个用绳子绑你还骂你的肖府管事?” 白雪怨气满满:“还把我店砸了,还骂我伙计,骂的可难听呢,说要把我骨灰扬了,叫我死无葬身之地。管事死了,但还有六个壮汉,我怕肖张打不过。” 肖张:“打的过。我这就帮你教训他们去,然后你再教训我,是我叫你吃苦了。” 肖邦抿了抿唇,“我让他们撤掉,不会再来烦你。” 白雪不看他。 肖邦觉得心里烦躁,因为白雪说过:我丈夫人有些不着调,但总体来说很好。是我丈夫的哥哥看不上我,又因为种种理由不能让弟弟休妻,所以想把我关起来。都拿绳子将我绑了,如果不是有熟人到,我恐怕就被装车运走,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生死都得由着人家。我害怕,然而他们家是当官儿的,报了县令也没用,我就只能躲到这穷乡僻壤来。 他当时是怎么说的?好像说:拿绳子绑你,这是要监禁。这是犯法的。 他现在的心情,简直日了狗了。口口声声说帮她撑腰,结果她恨死了的人是他?! 261 死因 肖管事死了,按理说,报告衙门来检查一下,然后掩埋即可。奴籍为贱,只要主人不当回事,死了也不会有官府的人揪着不放。除非造成了比较恶劣的影响,比如红袖死后被扔到了闹市街上。 肖管事就在白府待着,谈不上恶略影响,所以按着“按理说”来行动挺方便,偏偏肖张要检查尸体,他要确认肖管事的死因。 白雪自嘲一笑:“你四处找真凶才验尸,如今凶手就在你眼前,投案自首,何必还麻烦。” 肖张一本正经道:“倘若投案自首就定罪,那之前,刘实案子里的屠夫不就顶罪成功,哪还有袁太守剥夺官职,流放一说。” 官员杀人本是死罪,偏偏有太守夫人通奸情夫,丈夫杀情夫在法律里是可以被轻判的,于是只是剥夺官职流放五年。 剑城太守要换新人,具体是谁还没确定,朝中为此事争论不休,安王和贵妃之争从来都很热闹。 白雪闷闷地不说话了。 肖张问:“你陪我一起尸检?” “不了。”白雪已经从自己杀人的抗拒情绪中缓和了下来,但总觉得肖管事的脸怨气冲天,不肯陪着肖张去检查身体细节。 肖张并不勉强,直接进了屋。 屋外廊下的台阶上,风吹树动,她觉得有点冷,蜷缩抱膝而坐,将事情经过始末和众人说了一番。 这帮人不放心,陪着她来了白府。 当然了,不放心的是月牙,陪着的是莫云渊;不放心的是肖张,陪着的是肖邦。 肖邦靠在红漆柱子上,斥责道:“你连他名都不知道,就知道是个掮客,你就敢信他,用他的东西?” 白雪冷笑一声:“谁逼的?” 肖邦:“……”他板着一张脸:“管事不恭敬,那你就先忍着,来了长安再告状我自然会收拾管事。” 白雪:“狗仗人势,狐假虎威,我都怕我活不到那一天。” 肖邦想到她将长安和自己当成洪水猛兽,憋着气,懒得同她讲话,径直出了门。 与其在这浪费时间,不如直接抓住掮客。 他手底下的人在掮客手里吃了亏,没敢再贸然发起进攻,但却一直派人监视。六个壮汉都难敌,他得亲自出马。 院内静了一会,莫云渊坐在轮椅上静静的看着花,不掺和他们这些烂事,偶尔余光一扫,留心着月牙。 月牙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白雪身上,不断轻言细语地安抚,“这就是个误会,肖邦让人接你回肖家,并没有要杀你性命的意思。那个管事儿人在外边,拿乔摆谱,引起你的误会,他自个儿丢了命是活该,连肖邦都这么说。困扰你许久的事情也算是完了,就平常心继续过吧,没什么改变的。” 白雪脑袋靠在她的肩膀上:“我觉得自己很没用,既不能狠心欺负别人,也不能保护自己不被欺负。” 月牙:“世道就是这样,我当初也吃了很多苦,我刚入宫的时候八岁,成天学着规矩,动辄跪地行礼,寻常的小太监都能欺负我,嬷嬷让我抱着一人高的扫把收拾院子,扫不干净就不许吃晚饭,还要挨骂挨打,要不是被挑到了殿下的殿里当玩伴,还不知过什么日子呢。今儿个没有肖管事,明儿个也会有赵管事李管事,都是没法避免的。其实我私心想着,是想你去长安的,咱们两个能有个伴,膝盖总要跪一些人,跪一些高贵的总比跪一些低贱的强吧。” 白雪:“月牙,我想回家。” 她们两个都好想回家,外面风雪这样大,好想回家避一避,可是好像回不去呀。 莫云渊看着抱在一起哭的两个女孩,升起了一股烦躁感,他捏着轮椅的把手,想,如果他的腿没有废,他能像个正常人那样给月牙遮风避雨,她们是不是就不至于哭的这样无助? 这个念头出现过好多次,每次想起来,他都烦到不行,这条腿废了,没救了。哪怕不是阴天下雨,平常时候他都会感觉到腿疼。 大夫说,这是幻觉痛,吃药是没法解决的,因为他总是觉得腿还没废,所以才产生幻觉的疼痛。这是心的问题,除非接受,否则永远都会痛。 他一面想着我的腿已经废了,一面又不肯接受,日日受着折磨,日日苦不堪言。 女人的眼泪毫无疑问会促使他的焦虑心情更加严重,他用手挪动着轮椅,卡到了台阶下面,压着嗓子喊道:“肖张你滚出来,还检查个什么?” 不一会,门被推开,肖张把手套脱了下去。 “我检查出了端倪。”他在屋里出来看见廊下等待的众人,说:“是蛊毒。” 月牙:“蛊虫?就是传说中,将各种毒性强大的毒虫放在一个密闭容器里让它们在其中互相打斗,最后剩下来的那一只就被称为——蛊。 ” 白雪病恹恹的说:“我知道,他给我的时候就说这是子母蛊,红瓶里是母虫,肖管事吞下去的是子虫,母虫平日睡,一旦被摇晃醒,发觉子虫不在身边就会叫。子虫试图回到母虫身边,就会引发宿主强烈的疼痛。” 肖张摇头:“不完全对。《乾州厅志》记:苗妇能巫蛊杀人,名曰放草鬼。遇有仇怨嫌隙者放之,放于外则蛊蛇食五体,放于内则食五脏。被放之人,或痛楚难堪,或形神萧索,或风鸣于皮皋,或气胀于胸膛,皆致人于死之术也。 无论是什么蛊虫,只要进了人体,中了蛊的人必定在一个左右内毙命,中蛊的病人轻者郎中草药或还可以奏效,重者非放蛊者本人来解才有生路可求。根本不是你杀了他,喂他蛊虫的人才是杀人凶手。给你红瓶的人长了什么模样?” “长得挺斯文的,但脸没什么记忆点,挺爱笑,像个读书人,年纪在三十岁左右,自称是掮客,有个残疾妹妹。”白雪觉得事情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以至于生不出什么惊讶,那么好的身手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她道:“我不知他在哪,他就是来店的客人。” 肖张听她一描述,觉得有些不对劲,反应很快地问:“那个残疾妹妹是不是手拧着像麻花一样,然后双腿膝盖被敲断。” 白雪:“这我不清楚,她裹的很严实。” 肖张:“柳叶眉杏核眼尖下巴?” 白雪:“对。” 肖张一下子就知道那是谁了,掮客带走了苇人的祭品,居然来到了鸳鸯镇,还和白雪打了交道。 白雪这回很惊讶:“你怎么知道?” 肖张欲言又止,最终也没把自己离奇的故事讲出来,倒也不是怕白雪不信,是怕她担忧,毕竟那一趟真的是九死一生。 他道:“莫爷,你先看着她俩,我得出去一趟。”说罢便跑了出去,带着一个残疾人去店里吃饭,只能说明他们家住的地方离店不远。他们二人非本地人,租房买房都要凭证,只有客栈宽松一些,登记即可。 在兔子店附近刚好有一家小客栈。 他跑出去的时候已经迟了。 那个客栈烧起来了一场大火,熊熊大火燃烧的半个天空都发红,从规模上来看,至少烧了一刻钟。 肖邦正跟着一起救火救人,身上有很多伤痕,眼底闪过一丝狠戾,狗东西,急着逃跑就放火,是个心狠手辣之辈,也不知这里有没有人员伤亡。 四周都是自发救火的百姓,火势蔓延谁都讨不到好处,肖张也加入了救火救人的队伍,火熏的人脸脏头晕,没多久衙门的人赶到,一通泼水总算是将事态平息下来。 兄弟二人不动声色的带人离开,不想掺合进乱子里。 肖张擦着额头上混杂着灰尘的汗水:“哥,我跟你回去,但你看白雪的样子就知道她肯定不想跟着走。” 肖邦:“由不得她,那人很危险。” 掮客来历不明,已经和白雪有过接触。 肖张:“那我留下来劝一劝她,不能用强,你先回去吧,你一个大将军贸然跑出来这么久,会出事的。” 肖邦冷冷道:“你也知道?我已经私下上奏折,表示一伙刺客准备伏击大殿下,特意前来迎接保护。陛下准了。” 肖张便沉默不说话。 兄弟两个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谁都没有发现在隐蔽的角落,被追赶的人没有急于逃窜,反而悠哉悠哉的趴在窗边观望着。 掮客说:“看见他,心满意足了吧。” 女孩靠在墙边,她生的模样很漂亮,偏偏四肢卷的人心惊胆颤,立不住左右摇晃,一个劲的平衡身躯,带着贪婪的视线凝望着肖张,笑的灿烂。 掮客假装抱怨道:“你可真是个小没良心的,我废了多大的劲才把你救出来,天天照顾你,结果你心里只有他。” 女孩脆生生的开口:“那我带你走?” 掮客闭上了嘴巴,嘴不能太欠。 他们身后,是一个寻常妇女躺在地上,双眼紧闭,脸上因惊恐而留下的狰狞表情。 这个世界上,处处都充满了危险,哪怕在自家也会有从天而降的灾难。 262 享福去了 白雪从来不是什么任性的傻姑娘,她所有的选择都按着“生”的最大幅度做出选择。当前形势变成这种,就不容她在坚持。 掮客敢放火烧客栈,一死三伤,在附近一家宅内杀一妇女,就代表这个人太危险了。 白雪不敢赌免费送的几只兔子所能带来的善意有多少。 开了几年的兔子店,终究要交到下一代的手里。她嘱咐顾三几个人一定要团结,等着顾二和她回来。 顾三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依依不舍的松开了雪姐的衣服,保证一定会将兔子产业发扬光大的。 肖张还陪着白雪去了一趟白家,连日雨后,树木稀疏的村落里炊烟冉冉升起。烧好的粗茶淡饭是送给村东耕耘的人,广阔平坦的水田上一行白鹭掠空而飞,田野边繁茂的树林中传来黄鹂宛转的啼声。 陈三娘和白云在劳作着,听林氏说:“你家白雪回来啦。” 陈三娘和白云快速赶回家,看见白雪抱着白羊玩耍,肖张立在一侧笑着。陈三娘上前道:“雪儿。” 白雪笑不出来:“娘。” 陈三娘一瞬间就察觉到了女儿情绪不对,把白羊抱在了地上,握着白雪的手问:“怎么了?外边生意不好做?” 白云补充道:“还是姐姐像他们说的那样,有宝宝了?” 肖张闹了个大红脸,道:“瞎说什么,是我要带着白雪去长安。” 陈三娘在嘴里叨念着:“长安,长安是哪?” 肖张:“长安是京都,皇帝住的地方。我家从前在那,如今想带着白雪去。” 陈三娘瞬间敬畏起来:“那是好地方呀,就是远不远?” 白雪嘴里发干:“远,做马车得走一个多月,快马加鞭不吃不喝也得走十多天。” 太远了,远的走个万水千山出来,陈三娘这辈子去最远的地方就是镇子上。她擦了擦眼睛,抹下了一手的泪,“那你去了长安能过的好吗?” 白雪不知,但点了点头,她会努力过的好。 白云焦急地说:“姐姐不去不行吗?我可以赚钱养你,我现在可会赚钱呢。” 陈三娘在儿子的手上打了一把,说:“瞎说什么,肖家的媳妇,当然是丈夫在哪她在哪。你们两个往后好好过,白雪,你来屋里给你爹磕个头。” 白雪尽力不掉眼泪,她在这个地方吃了太多的苦,遭了太多的罪,以至于离开的时候有一种从体内剥夺了一部分情绪的痛苦。这里的房子是她花钱建造的,房子也是她设计的,农村的土屋没什么可看的,除了干净也找不出好的地方。可她真的舍不得,毕竟逢年过节都不能再来看一眼。 爹的排位供奉着,她上了柱香,磕了个头。 陈三娘从造房边的小罐子里掏出了一把碎银子,能有十五两,装到了一个小包里,给了白雪,说:“这是每年冬天娘卖兔子、去年卖玉米赚的钱,家里有林氏还的粮食,不缺钱花,你都收着吧,这就算是嫁妆了。” 白雪跪在排位前,没收,说:“娘,我不是白雪。” 陈三娘的眼泪倏地落下,比划了一下:“娘的雪儿这么高时,就没了是不是?” 白雪也哭:“是。” 陈三娘抽抽搭搭的说:“我猜过,但你天天在我面前晃,我都忘了。雪儿死了,我们本来都要死的,你来了我们才活下来,你不是雪,是另一片雪花,娘都疼,拿着吧。” 白雪跪在排位前哭的不能自抑,泣不成声。从前在镇子上,但只要她想就能回家,逢年过节大包小裹的回来就当放个假,悠闲两天。可去了长安,以后几乎没回来的可能,一个多月的路程,谁知道路上能遇见什么,哪敢轻易走呀。 此一别,山高水远,母或女死了,对方都未必能知道。 白雪最终也没收陈三娘的钱,反而在排位上留下了五十两的香囊,她开兔子店这么久,也才攒下了一百两,分给了顾三一半,给了娘家一半,白雪就又是那个孤零零空手来世间的白雪。 白云抱着白羊,一个劲的哭:“羊儿,你得记住姐姐,没有姐姐你我活不下来的。” 白羊对白雪挺陌生的,但骨子里又有一股熟悉的感觉,张着双手要抱抱。 白雪狠了狠心没抱,只说:“往后你们两个在娘跟前一定要尽孝。”然后便上了肖张的马。 “娘,我一定好好对白雪。”肖张看着一家人的模样,只觉得自己作孽,驾着马离开了。 白云望着背影,突然抱着白羊跑着追马,喊着:“姐姐,等我赚钱了,我带着娘和妹妹去看你!” 白羊奶声奶气的唱着:“燕子飞翔天上,参差舒展翅膀。姐姐今日远嫁,相送郊野路旁。瞻望不见人影,泪流纷如雨降。 燕子飞翔天上,身姿忽下忽上。姐姐今日远嫁,相送不嫌路长。瞻望不见人影,伫立满面泪淌。 燕子飞翔天上,鸣音呢喃低昂。瞻姐姐今日远嫁,相送远去南方。瞻望不见人影,实在痛心悲伤。”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燕燕于飞,颉之颃之。之子于归,远于将之。瞻望弗及,伫立以泣。 燕燕于飞,下上其音。之子于归,远送于南。瞻望弗及,实劳我心。 白雪不敢回头,肖张不忍回头。 左邻右舍探头出来,看看怎么一回事。林氏问:“三娘,怎么了?白云追着马跑什么呀?” 陈三娘哽咽道:“雪儿要跟着肖张去长安了。” 李三虎震惊又羡慕的说:“去长安?!我去镇子上的时候,听说书先生说过,最大的城池就是长安,那里住着最有权利的皇帝,县令见了皇帝都要三拜九叩。长安的人都穿金戴银,皇宫都修在云雾里,有着吃不尽的粮,喝不完的琼浆玉液,白雪可真有福气。” 陈三娘勉强挤出一个笑,紧接着绷不住哭了起来,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好事,这是好事,我的雪儿享福去了。” 263 你窥视弟妻 迎接莫云渊的车队终于抵达剑城,这剑城才是莫云渊真正的府邸,只是他不肯住而已。 府邸是贵妃让人修建的,里面的人也是贵妃派的,莫云渊借口要养病,就搬到了一个不显山露水的小镇上。 国法规定,外封王爷不可擅离封地,不过这小镇刚好是剑城麾下,也不算擅离封地。 众人在剑城府邸接了旨意,收拾收拾,便准备上路。 回长安的仪仗队宛若一条长龙,阵势浩大。 路途颠簸,车厢发闷,车上的人昏昏欲睡并不舒服。 莫云渊除了昏睡就是呕吐,几乎没怎么吃过东西,后半程的时候甚至开始发烧,额头烫手,月牙急的不行,天天寸步不离,眼看着莫云渊确实吃不消,她只能让跟在马侧的结巴去找领队肖邦,央求原地休息一日。 肖邦骑在高头大马上,马鬣至膝尾垂于地,趁着他威风凛凛,他断然拒绝:“遭遇洪水已经休息了好几天,再这么下去会耽误回程的行程的。” 月牙抑制着怒气,低声下气的请求着:“可殿下的身体的确承受不住就休息一日。” 肖邦:“不行。” 其他前来迎接大皇子的官员只当做看不见这个场面,现实就是如此残酷,一个是去双腿的皇子怎么能敌得过一个大权在握的将军呢? 这边的动静惊动了肖张,肖张本在前面开路,现在调转马头赶到了争执现场。 月牙看见了肖张的身影,反而咬了咬下唇不再说话收回了脑袋,放下了车帘。她不想让肖张难做,如果不是莫云渊身体实在承受不住,甚至不想声张。 肖张骑在马上,和兄长对视,意见表达的很明显。 肖邦以冷酷决绝的姿态,并不接受来自于弟弟的请求。 肖张与他并肩而行,压低声道:“皇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回到长安你也没法交代。” 肖邦:“倘若按着他的身体状况拖拖拉拉何时能回到长安,我离开长安这么久,变数何其多,别说他有没有三长两短,你我都不一定平安。” 肖张知道兄长是个什么脾气,言语是无法说服一个钢铁般的人的,他叹了口气,脱了马蹬,整个人向后一仰,行驶中的马速度不慢,他几乎是被甩下去,在地上打了个滚,如果不是后来的士兵操作娴熟,很可能就驾着马踩踏上肖张。 肖邦的脸色顿时一变,立即打出口哨,示意全军停止前行,翻身下马,拽起了肖张的胳膊,将人半托起,“不要命了?” 肖张疼得龇牙咧嘴:“哥,我腿好像摔折了,胳膊也疼,你停下来找个大夫让我歇一歇吧。” 肖邦抬手一巴掌抽在他的脸上,将人连拖带拽的扔进了一个车厢,让随行的大夫来检查,紧接着继续行车。 车厢晃动,大夫也很吃力,伤患更是不用提,伤口被车颠簸,疼的直吸凉气。 之前的行车路线一直是肖邦和肖张两兄弟在最前方开路,紧接着是四辆一模一样的车厢,里面坐着莫云渊,前来迎接的官员,还有白雪,以及一辆放置东西的车厢。之所以一模一样,是要混淆刺客的认知,让其不知皇子身在何处。 肖邦顺手将人塞到了一个车厢中,刚好是白雪的车厢。 白雪虽然没有特别严重的晕车反应,但也被晃的昏昏欲睡,车轮滚动以及马蹄声不小,她被弄的精神衰弱已经习惯,困的时候听见外边有动静也不醒来。 直到一个大活人被塞上了车,大夫赶过来给他治病。 白雪有些懵:“这是怎么了?” 肖张叹了口气:“我有时候一直在想,我哥是不是只要保证我活着,能传宗接代,其他的都无所谓。” 手臂和脑袋磕破皮儿的地方都被清理,涂药,最后拿纱布包扎上,腿摔折了需要重新接骨要相对麻烦一些,大夫苦着脸说:“我只皮外伤还行,像这种骨头错位不是我医治的强项,得找专门的骨科大夫呀。” 腿伤不愈,腿的主人就会一直疼痛难忍,肖张却反而笑了出来:“你把这番话去跟我哥说一遍,看看他是找人给我治病,还是就这样让我一直伤着,断的腿一直瘸着,这辈子都当个废人。” “我就睡了几觉,你和你哥就到了这亲兄弟打断腿的地步?”白雪震惊不已。 “没有,我自个儿跳马摔的,莫云渊病的重,我哥不肯停下来休息,我想着我受伤总得停一停吧,结果我想多了。”肖张的指尖停留在眼睛上,擦掉了生理泪,腿之痛常人难以忍受,不断的颠簸更是刺激着伤口,反反复复的扯断腿。 他不后悔自己莽撞的决定,总得试一试吧。 大夫赶紧让把车边跟着的侍卫去通知肖邦,实际上肖邦也并未走远,就等着有人来叫。 肖张落地的时候,肖邦一检查便知道这是骨头错位,治皮肉伤的大夫治不了。肖邦得让弟弟遭罪,以后才不会做出这么蠢的事。 他没让车队停下,直接跳上了马车,黑着脸进去,车厢一下子就变得很紧,气氛也很压抑。他按住了肖张的腿,用拇指和余四指指腹在肖张周围进行触摸,骨折断端在体内移位,脱位,肌肉、肌腱、韧带的伤势都不轻。 他一阵火大,下手也不留情,双手分别环握肖张肢上、下端,进行纵轴相对拔伸,以拉开重迭的骨位,动作突然又试了大劲,疼的肖张瞬间眼冒金星,脸色大变。 肖张大叫:“白雪!” 白雪于心不忍将人搂到了怀里,拖着肖张的半边脑袋,柔声细语的说:“就快好了。” 肖邦看着这个场面,脑海中突然蹦出个词,慈母多败儿。他嫌弃弟弟的软弱蠢笨,不肯去看一眼,对着大夫道:“红花、丹皮、血竭、大黄、土鳖这些都有吧,等着补给的时候去熬一些药,分量你自己掌握。” 大夫一听赶紧问道:“这药有什么用?老头没配过这种药,得听听功能才掌握剂量。” “土鳖活血行瘀,儿茶止血生肌,使瘀血行则肿痛消;助行气的丁香、木香,有气行则血行之意。自然铜有消瘀血、续筋骨之效,配入本方以接骨理损;再配补气的甘草、莲肉、茯苓,补血的白芍、当归,使气血得补,有助于筋骨的恢复。全方共达接骨续筋之效,从前军营里就是这么用的。”肖邦说罢,转身要走。 白雪突然道:“停车休息,至少休息一个晚上。” 肖邦侧回身,给了她一个居高临下的眼神。 白雪:“我可没有在你生病的时候,要求你走山路离开我的家。” 虽然挟恩图报不好,但事情从急,她的小伙伴们都已经受伤,必须要停下来休息。 肖邦冷静的问:“如果不是因为你不肯跟着回来,害得肖张冒着极大风险回去找你,我又怎么会暴露自己的路线,吸引伤害,从悬崖上掉下来?” 白雪觉得从这方面无论自己怎么辩解,都成了拉锯战,没有一击致命的把握。 她想了想,恶从胆边生:“停车,不然我就告诉所有人你要纳弟妻为侍妾。” 大夫赶紧去掐自己的人中,这么劲爆的消息,冲击力极强,让人眼前冒着金星一阵眩晕,害怕下一刻自己就会被杀人灭口。 肖张原本闭着眼睛在白雪的怀里躺的舒适,听见这句话,猛的睁开眼睛:“哈?” 肖邦万万没想到她还敢旧事重提,“你找死?” 白雪:“我若是死了,那便是拒不从恶霸哥哥,为弟弟守节守贞。” 白雪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能说出这种话,好恶心。 肖邦和白雪在无声对视,迸裂激烈火花,昏暗的车厢内,战争一触即发。 肖张弱弱的说:“我能问一句……” 肖邦:“不能。” 当天晚上,终于如愿以偿的在一家客栈入住,并且都得到了第二天休息,后天再赶路的命令。 结巴背着莫云渊进了客栈,月牙赶紧去后厨生火熬药,白雪和她不期而遇,都守着一壶药,分别端给两个男人。 月牙感叹:“肖张这孩子真的是赤子之心,为了莫爷不惜跳马,我当时看了吓了一跳。” “可惜没什么用,肖邦真狠心,自己的弟弟也不管。”白雪听着肖张哎哟哎哟的痛苦叫着都心疼,肖邦愣是要坚持赶路,不禁吐槽道:“要不是唤作莫云渊做领队,哪里舍得肖张这么疼。” 月牙:“可惜莫云渊自个儿都疼着呢。嫡出的皇长子本该千娇百宠的养大,结果回京路上路过城池,各地官员跟死了一样都不露面,也不接待,生怕得罪了那位贵妃娘娘。这么一看,肖邦至少只是顾着自己,没想着盼着莫云渊死,他也算是个善良人。” 白雪觉得讽刺极了。 莫爷都过到这份儿上,忍气吞声,她一个小小的商女往后更要夹着尾巴做人了。 白雪还没进长安,就已经对长安充满了抵触以及恐惧。 264 回长安的血路 夜凉如水,月笼千山,凄清的笛声飘散到远方;路上一片昏暗,千百种花儿散落满地,把人的视线都给弄迷糊了。 肖张掀着车帘儿往出望,嘴上抱怨着:“吹什么不好,偏吹梅花落,江澄五月正当初夏,哪里来的梅花?” 《梅花落》是汉乐府中二十八横吹曲之一,自魏晋南北朝以来历唐宋元明清数代一直流传不息。 白雪跟他坐在同一车厢内,病怏怏的说:“当然没有梅花的,但笛曲吹得非常动听,我仿佛看到了梅花满天飘落的景象。” 梅花是寒冬开放的,景象虽美,却不免给人以凛然生寒的感觉,使人联想到邹衍下狱、六月飞雪。 肖张哈哈一笑:“由乐声联想到音乐形象的表现手法,就是诗论家所说的通感。看不出你还挺有天赋。” 白雪靠在车厢的一角,没搭腔。 肖张心里犯苦,白雪由笛声想到梅花,由听觉诉诸视觉,通感交织,脑海描绘出苍凉景色,远离家乡的悲愁情绪,这这这……叫他如何应对,简直就面临了一大难题,这吹曲子的人真是恶毒。 他硬着头皮说:“无限羁情笛里吹来,其实笛音主要还是看心情,江城五月落梅花苍凉景象,借景抒情,情景相生,若你心情实在糟糕,借我的肩膀哭,一哭也是可以的,哭完了之后,我与你细细的说一说长安,你兴许就不那么讨厌,害怕伤心别离了。” 白雪古怪的看了他一眼:“我为何要哭?” 肖张:“你郁郁寡欢。” 白雪摸了摸肚子:“我饿。” 由于在客栈歇了一天一夜,耽误了路途进程,接下来行军路比较赶,晚饭都是在车上解决的,就连下车解手都要统一时间,被押送的牢狱犯人也就这待遇了。 晚上的时候吃了一些硬邦邦的干粮,白雪的肠胃不舒服,满脸都是垃圾食物毁我青春的阴沉即视感。 肖张没想到是这个结果,刚要说话,马车忽然一震,车厢里的人东倒西歪,白雪眼看要砸向肖张,肖张身上有伤,她赶紧伸手往车壁上一只硬生生的往另一方倒去,脑袋磕到了车厢边缘处。 外边发出了一些细微的动静,马车还在继续行走。 白雪坐直身子,揉着脑袋,另一只手便想掀开车帘,看一下被肖张阻拦住。 “别看外面打的正凶。”肖张是习武之人,耳目要比白雪聪明一些,听到了兵刃交割的声音。 白雪神情紧张:“有刺客?” 肖张轻轻松松的说:“是呀,那笛声不是响了一路吗?这是距离长安最后的一个城市路上,扑的肯定最凶。” 伴随着笛音的沉默战争气势汹汹,护卫在车队两侧的侍卫成两排,一人倒下,立即便有人补上空位,剑光生死间,一切都显得那样迅速而冰冷。 所乘坐的车外边包上了一层钢皮,刀剑射不穿射不透,车窗上都是密集的小孔来透着呼吸。箭矢射过来首先有护卫抵挡,倘若有漏放进去的箭,也插不进铁皮,保证车厢内的人员安全。 白雪听着肖张的话,微微蹙眉:“你的意思是说之前也有刺客?” 肖张道:“我在外头骑马时经历过一波,坐在车厢里至少感知到了两波,不过没靠近就已经被解决掉,闹出来的动静也不是很大,当时你在睡觉。” 这一路十分凶险,愣是被他说得很轻松。 白雪:“长安会不会更危险?” 肖张:“说不好,但我肯定会保护你的。” 呛的一声,一只箭射在了车窗扇上,没有穿过细孔,白雪还是无端打了个寒颤。 肖张的一只腿动不了,但身子往前倾,试图要搂着白雪,“如果害怕就到我怀里来。” 白雪摇头拒绝,还算平静的说:“给我讲讲长安吧。” 肖张想了想说:“长安有很多漂亮姑娘,一个个额头涂着嫩黄色新月状图形、唇红齿白的美女随车出游,她们千娇百媚,风情万种。” 白雪:“……”他可真敢讲。 肖邦从始至终都在外指挥,正面迎敌,侍卫们将车队团团包围,一有漏缺迅速补上,不给刺客冲上来的机会。肖邦成了唯一露在外边的贵人,所经受的压力很大,他已经抛弃了腰间的剑,改为用长枪,枪杆椆木,枪杆后端要粗及盈地,愈向枪头愈细,枪杆要直而不曲,细而不软。 枪长一丈一,枪头如蛇形,顶尖而锋利,两侧薄刀,整个枪头长一尺余,拦、拿、扎、刺、搭、缠、圈、扑、点、拨、舞花,以此应敌,血花四溅。 肖邦:“那些个轻浮子弟骑着白底青点的马,盘龙纹的铰链圈着车里坐着歌女,唱着‘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我唱的很不错吧。” 白雪问:“那个轻浮浪荡骑着白底儿青点马的公子哥是不是你?你的车里坐着歌女?” 肖张讪讪一笑:“我那年才十二,跟我哥赌气,就拉了辆车,满长安的逛,叫歌女唱的声音很大,整条街都听得见。后来御史上了好几个折子参奏我哥治家不严,我被我爹好一痛的罚呢。” 白雪:“你肯定没吸取教训。” 肖张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像一片桃花瓣:“我虽然爱和我哥闹别扭,但也不许他被人说。所以当天晚上就去找那御史麻烦,御史府前静得可以听到乌鸦的叫声,我拿了一堆鞭炮,往里面重重一扔,点燃了引线,大半夜噼里啪啦跟打雷下雨似的。那帮鸟都飞走,落到对面家廷尉府门前的树上了。” 白雪:“那你肯定挨揍了。” 肖张得意洋洋的说:“没人知道是我干的。” 白雪摸着下巴:“按着你的描述,长安真的很好。” 肖张:“小时候的长安好像全都是乐趣,长大后再回长安,感觉就不一样了。” “哦?” “我杀杨国忠那次,去了长安,看的东西就不一样了。我看见府第旁的豪华道路、车上的帷幕隐没了远处坚固河堤。有人在杜陵北打猎,有人在渭桥的西边刺杀官吏。” 白雪下意识的压低声:“想和你一样仗剑杀人的竟然不在少数。” 肖张:“可只有我杀了人,其他刺客都被吸引入住妓院,和妓女共宿。”他说完之后慌忙道歉:“我不是……” 白雪心平气和的说:“我是你娘子,听一听黄段子也无妨。市井间不入流的话,我听的比你多。” 肖张:“……” 肖邦持枪,以“快”为主,注重虚实兼备,刚柔相济,出招时锐不可当、虚实相生,回撤时迅疾如风,稳重而大气。 两个猛然扑向他的刺客,手握匕首速度很快,侍卫们甚至反应不及,便已经冲到了肖邦面前,一左一右,一上一下,直接包抄了肖邦的退路。 凶险一触即发。 白雪:“杀手们最后去了妓院,他们贪生怕死,想要最后一刻的温存,为何你没有?” 肖张狡黠一笑:“因为杨国忠年纪大了,不去妓院了。孱弱的翠柳、槐枝垂在地上,车马杂沓的热闹声音在夜晚响起了,长安的人无论白天是什么身份,到了夜晚统一都可以被称为娼客。他们醉生梦死,日夜想着妓女,从那些柔软而年轻的少女身上寻找一些力量,听她们婉转的歌声、闻她们身上散发出的香气充溢着房间。娼客脚下的路连着妓院,长安街道纵横交错,四通八达,与市场相连接。” 白雪听着他话里的深意,眉头紧锁:“所有人都这样吗?” “大部分人,我还小的时候,跟着年岁长一些的堂哥表哥出去见世面,曾看见本该巡逻的禁军的骑队在妓院饮酒,那对人马的首领姓杨,和贵妃有亲戚。那些年杨国忠的势力庞厚,大肆排除异己,提拔亲人,那帮狗仗人士爬起来的东西自以为是趁着实势成功的英雄豪杰,整日骑着马得意洋洋。”肖张想了想,该怎么说呢,他选了一个更加贴切的形容:“那时候大家都处于很奇怪的状态,妓女认为自己的舞蹈之技优于千古,枭雄认为自己的富贵超过五公,每个人好像都野心勃勃,不择手段。那些虚假的权势堆积起来,像是一堆泡沫。” 白雪:“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肖张大笑。 肖邦单手拽着缰绳,单手持枪,从容面对。枪是伏腰锁,先扎手和脚。疾上又加疾,扎了还嫌迟。锐进不可挡,速退不能及。那两个刺客被他的长枪一转、一揽重重的砸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被马踩踏,瞬间就没了声,尸体成了肉泥,敌我都留在了漫山遍野的道上。长长的车队像是一艘前进的坦克,锐不可挡。 “昔日敢于弹劾我兄长的御史府邸,如今只见几棵青松。他被杨国忠排挤后,仕途失意后,甘于寂寞,年年岁岁潜心著书。我最后一次见他是在凄静的南山上,有桂花在纷飞,点点打在他的衣上。”肖张动了动耳朵,外边已经没有兵刃的声音,刺客已经被尽数剿灭。 然而不流血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265 回长安的第一天·月牙篇 莫云渊在长安没有王府,这一次被安排到了一个略微窄小,但修缮还算精致的府宅,好像是半个月前才被抄家过的兵部侍郎的府邸。 马车陆续停下,肖邦完成命令带着肖张白雪还有一众护卫离开。 月牙拿着钱袋子去打点礼部前来接应的小官,她一向嘴甜,将那些人哄的连连发笑。 礼部的小官道:“宫里应该在第二天中午召见留饭,到时候给王爷收拾收拾,精神一些。” 莫云渊在这一路上吃尽苦头本就不好的身体屡次发烧,如今烧的憔悴不堪,哪里有什么精神。 月牙却只能陪着笑,应下了话,亲自将人送走。然后开始指挥着府内下人,将王爷的衣食用品全都搬进去,东西不少,各具特色。 进了长安不比旁的地方,要仔细小心许多。就比如说大夫就不敢请,刚进长安就称病是对陛下不满吗?那么多人那么双眼睛七嘴八舌的扣一顶帽子就够莫云渊受一受的。 好在有之前路上吃药的方子,月牙派人悄悄的去药房抓些药回来熬上就能吃。 她要亲自熬药,要监督指挥底下人摆放东西,收拾杂物,房间住所等等,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没空陪着莫云渊。 莫云渊昏迷中直叫月牙的名字,结巴就只能出来找人,月牙说了句等等,去厨房端了药碗,这才进了主屋。 纱帐挂在两侧,被褥搭在身上,莫云渊病怏怏的,眉目都缺少精气神,整个人消瘦脱像。 月牙心疼的不得了:“先把药喝了吧。” 莫云渊冷冷道:“我这是心病,喝药不顶事儿。” 月牙做了个哀求的眼神,让结巴下去守着门,自个儿的声音压的轻飘飘,凑在耳畔道:“我的爷,隔墙有耳你千万别说了。倒不怕你对贵妃有意见,只怕有心人会曲解成你对陛下有意见。” 莫云渊冷笑,他就是对皇帝有意见,可惜不能说出口。 他们带了一些下人府邸,原本有一些下人,里面肯定有贵妃安排的细作,指不定那些个装傻充愣的文武百官都安插了人手。 莫云渊就算双腿残疾,那也是嫡长子,他的身份就足够大家做好几次的戏,唱好几次的曲儿,掀起好几次的波浪。 安王那边一直坚持嫡长子继位,在莫云渊回长安以前,就几次在朝堂上以理据争,甚至搬出了朱高炽——一个先天的跛子和胖子当了太子继承皇位。 还有萧绎,南北朝时期的南朝梁开国皇帝梁武帝萧衍庶七子,早年因病视力不好,又因医治不善导致一眼失明,是著名的“独眼皇帝”。 以及李诵,唐朝第九位皇帝唐德宗李适嫡长子,生病中风,成为哑巴,也没影响他做了二十多年太子,是著名的“哑巴皇帝”。 这几个例子都摆出来了,莫云渊的双腿残疾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安王推荐的越猛,贵妃就恨得越凶,莫云渊被架在了烧烤架上,身下全是炭火,所有人都在冷眼旁观,判断这个身体累弱的年轻人能否承受得住。 月牙喂他吃药:“明儿个入宫,要是二皇子再挑衅,你就忍一忍,二皇子就那脾气了,阴阳怪气难以琢磨。” 莫云渊单眼一挑:“比我还阴阳怪气?” 月牙:“……”没有,论阴阳怪气,谁比得过你?她一言难尽的说:“二皇子每次都故意招惹你,你别真的跟他生气,没必要。他一个妓女生的儿子,品德上肯定有败坏。” 莫云渊:“我不是十三岁了,你不必天天叮嘱我。” 莫殷其比莫云渊小两岁,从小就和莫云渊争比,莫云渊摔断腿,他还几次三番地带太医登门检查,每一次太医都说没办法好了,莫云渊被刺激的抓狂,后来他还直接管莫云渊叫断腿哥哥,专门戳人痛处。 月牙深吸一口气:“我也是叮嘱我自己,看见了二皇子千万别把想捅他的心情干成实事。” 莫云渊的心情莫名奇妙的就好了起来,他一伸手,要过了药碗,一抬下巴一饮而尽。 月牙接碗递水,病人饮水躺下。月牙掀开被子给他揉后腰,长时间的坐着会让他后腰尾椎骨疼的厉害,需要揉按,他一双腿还长着,但是肌肉萎缩严重,哪怕天天按摩都改变不了这一点。 莫云渊有些发热,一开始以为是药发挥了作用,随即察觉到了身体变化,不自然的打开了月牙的手。 月牙茫然:“下手重了?” 莫云渊抿了抿唇,“你先出去。” 月牙歪着脑袋半天,了然一笑,腰上还是有感觉得。莫云渊的腰特别细,没什么肌肉,就是纯粹的小腰一尺八,杀人只用腰。按着腰上捏着细腻的肌肤,想入非非很正常。 这个笑容让莫云渊的火气很大,他生气地翻了个身,用被子遮盖住,“你别胡思乱想。” 月牙笑的更厉害:“我没胡思乱想。” 莫云渊:“你没胡思乱想,你笑的那么恶心,准是肖张他们总是聊些不正经的让你听去了。你就不知道捂着耳朵躲开,听多了耳朵会烂掉的。” 月牙心想,就肖张他们凑在一起聊那些的尺度,还不如生理课上的尺度大。她装傻充愣:“肖张说什么了?什么话听了还会烂耳朵?” 莫云渊半支着身子,瞪着她,见她不知羞耻的用一双盈盈眼睛勾引自己,火气更大,冷笑道:“要我教你。” 月牙也在心底冷笑,我教你还差不多。于是往前凑了凑:“教我什么?读书写字我不学的。” 莫云渊被她逼的没退路,屏息凝神半晌,说:“难道嬷嬷没教过你?” 月牙:“没,你十二岁那年有个丫鬟爬床,被你下令拖出去打了三十棍,人都废了撵出宫去。那时候嬷嬷就跟我们说,别有什么下作的心思。” 莫云渊耳朵微微一红,没好气道:“没人教过,没听肖张说过,你扑我那一套哪来的,又亲又摸。” 月牙笑嘻嘻道:“我无师自通。”她说着身子一探,便脱鞋上了床。 莫云渊一惊:“你做什么?” 月牙就躺在他身侧,说:“躺会,通房丫鬟躺一躺主子的床还不正常吗。要不是出了事,我早就是你房里人了。” 莫云渊:“……” 月牙笑嘻嘻的说:“那个丫鬟爬你的床,你觉得丫鬟没规矩,是受着贵妃指使的,就让人拖下去一顿打,打完了本来都走了,又折身回来说什么‘与其现在爬床,不如等王妃入门以后还有个名分’。我知道,那话你是冲着我说的。不过我当时可不领情,等王妃进门,我宁可当姑姑嬷嬷也不当侍妾。” 莫云渊:“我如今这样,好人家的女儿断断不会嫁我,你如愿以偿了。” 月牙:“哪敢这么想,袁宝儿不是嫁了吗?” 莫云渊纠正:“是纳妾,转头让我又撵走了,当时是为了稳住贵妃,但谁曾想刘实的死直接挑破了和谐。” 月牙好奇:“刘实到底是谁杀死的?” 莫云渊沉默了好半天,才说:“我和霍长歌一起研究了很久,最终认为,是莫殷其。” 月牙眼了口唾沫,这个不按套路出牌,行为有些诡异的二皇子究竟要做什么。她:“这个家伙该不会是想把你骗回来杀掉吧。” 莫云渊:“不清楚,我从未试图了解他。” 月牙觉得莫殷其脑子不正常,莫云渊好歹是因为堕马才性情大变得,但莫殷其完全是天生的,小时候就古怪兮兮,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看着人,活像是咒怨里的小孩。 门被敲响,结巴在门口道:“水送来了。” 于是月牙起身,让小厮将水桶抬进来,抬到了床边,里面放了个干净的板凳让莫云渊坐着。 月牙道:“今个我来帮殿下洗澡,结巴,你出去吧。” 结巴听话的退下。 莫云渊莫名奇妙的看着月牙,但喉咙却动了动,出卖了他有数的内心。 自打莫云渊出事后,他极力遮掩自己的双腿,尽量少饮水,少吃东西,少洗澡,甚至闹出了毛病,身上起了脏东西。后来还是月牙大闹一场,他才退了一步,让小厮帮忙解决问题。 月牙很久都没给莫云渊洗澡了,她帮着莫云渊脱衣服,将人搀扶进去。 莫云渊的手臂很结实,他大部分的事情都是依靠手臂完成的,入水后,坐的也很稳。 月牙的手捏着手巾划过他的肌肤,他微微发抖,双臂卡在桶的边缘以防止自己滑下去。月牙洗的很仔细,将他擦干净,他依靠着手臂的力量从木桶里爬出来,摔倒了铺着浴巾的床上,这个过程很漫长,是莫云渊尽量自己完成的尊严。 浴巾一裹,擦掉了身上的水珠。莫云渊脸红的厉害,掀开被子盖在自己身上,闭着眼睛撵人:“你走吧。” 月牙拉长声:“不是吧,殿下,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撵我走。” 莫云渊咬牙:“我病还没好,你着什么急?” 月牙心想,我能不着急吗?她解去累赘衣物,弯腰俯身轻柔地如一团雨雾,坐在上方,能清晰的看清楚莫云渊的每一个反应。 莫云渊听见她在自己耳畔说了一句话。 “你沾湿的发散发着阵阵香雾,清冷的月光照着玉臂生寒,我帮你暖暖。” 266 回长安的第一天·白雪篇 白雪看得出大火付之一炬前肖家是多样的古朴威严,烈火熏黑了墙,烧了大半个府宅,西侧的楼阁得以幸免,它高耸于经霜的树林之上,登高望远,天空如明镜无纤云一毫。 楼阁往西,便是两兄弟如今的住所,肖张住的地方叫做“小楼一夜”,取自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据说肖二公子当年不学无术,愣是认为这首诗的意思是在小楼里听了一夜雨,第二天就出去卖杏花,于是故作风雅,去别人府上摇着枝,收了大半的杏花出去卖,最后自然是赔的血本无归。 当然这可能只是肖邦污蔑弟弟的一种说法,因为根据肖张所说,肖邦十二岁便上了战场,甚少回家,不知家中事。 兄弟两人的各执一词,在这炎热的夏季里十分吵闹,白雪压根儿不爱听,慢条斯理的出院闲逛,她登上了楼阁,这儿有安静的丫鬟打扫,焚烧沉香来消除夏天闷热潮湿的暑气。 白雪站在高处,伸手仿佛摸得着天,耳畔是鸟雀鸣叫呼唤,屋檐下窃窃私语。 初出的阳光晒干了荷叶上昨夜的雨滴,水面上的荷花清润圆正,微风吹过,荷叶一团团地舞动起来。 她吐出一口浊气,原来这就是长安富贵人家的生活呀。 楼梯被踩踏的咯吱声响着,肖张爬的上来,脸上还带着些小心翼翼:“你待的不舒服?” 白雪回头反问:“何以见得?” 肖张:“咱们这顿饭吃的虽然不应时应晌,但也还算不错,可你吃过之后仍然锤丧着脸。” 白雪伸手摸了摸脸颊,才发现自己绷得太紧,于是便笑了笑:“有些不适应,来了你家,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惟恐被人耻笑了他去。” 她一时起了俏皮的心思,借了林妹妹的话。 肖张被说的一愣,将人打量一番,“真心话?” 白雪靠在围栏上看着他:“你如今回了肖府,天天要做什么呀?” 他想了想,迟疑道:“读书考科举。” “那我做些什么?”白雪搅着自个的衣带,他们一行人回来,便洗漱一番,由丫鬟服侍着换上了新衣。 她如今穿着半臂襦裙,上衣短,下裙长,蓝白搭配,深蓝绸带系结,加月白色帔帛,上襦领口对襟绣荷花,下裙长至鞋面,好生清爽。 肖张道:“从前我家嫂子在世时,会跟着我娘打理家务,看账本,上寺庙烧香拜佛,出门各项应酬。如今家里没人了,这些活都是你的,和管家要一下就行。” 白雪从未接触过,但也听说过深宅高门的媳妇难当,一时间有些打怵,看账本、打理家务倒是其次,和那些贵女们接触打交道,光是喝茶聊天估计她都接不上话。 肖张看出来了她脸上的踌躇,便赶紧说:“你要是不想做这些,就还交着管家做,出去溜达溜达,闲逛一下,或者再开个铺子经商?” 白雪失笑:“就算我不是豪门贵女,最起码的道理还是懂一些的,士农工商,进了你家的门儿当了你家的媳妇儿,回头出去经商,你哥哥头一个就得气死。” 肖张摸着鼻子:“那也没什么,我也是不争气的纨绔子弟,你我合伙一起气他,还能说一句夫妻同心呢。” 肖邦洗漱完毕,换了官服,直接进宫复命,否则听到这些话,估计会想要将弟弟弟妹清除出去吧。 白雪笑道:“你不是要考科举吗?” 肖张摆了摆手:“我就是说说,因为也没别的能做,我家就我们兄弟两个没后代,我哥是肯定不会让我上战场的,他也不会让我舒舒服服的当纨绔子弟,肯定会找一堆先生教我读书,若不是想要……” 白雪:“想要什么?” 肖张想,要不是想要让我延续家族血脉,肯定把我塞到书院去,改一改我不务正业的性格。 白雪见他沉默不语,便道:“你说你是纨绔子弟,那能领我去见见世面吗?” 他看着白雪:“啊?” 领着媳妇儿去青楼,他哥能打断他的腿。 肖张看着白雪渴求的眼神,咬了咬牙,一狠心点了点头。 夫妻两个这便有了不能叫外人知道的小秘密。 想去逛青楼,得避着肖邦,还得趁着晚上。 本来今天肖邦进宫是个好时机,没想人回来的早,中午刚过就回了家。 他带着弟妹给父母妻子上了香,心里想着,甭管白雪是什么身份,好歹成亲了,了结了一桩心头牵挂。 白雪认认真真的给肖张的父母磕了头,她初入古代历经风霜,如果不是肖张帮忙的话,她恐怕过的不会这么顺利,因此格外感激人家的生身父母。 现代人的膝盖,是跪那些发自内心感激的人的。 肖张一直温柔的看着她:“我好像听见我娘说,对你很满意。” 白雪抬头:“娘应该会说教训你的话吧。” 肖邦对着白雪说:“往后你就是我肖家的媳妇,我会给你请个教养嬷嬷,你学一学规矩,行礼谈吐坐卧姿态都要学,往后操持家业,相夫教子,要温顺,听话,端庄,不要再轻易抛头露面,不要口出妄言,不要心怀恶念,不要善妒,不要不贤。” 白雪的脑袋一阵头疼,看向肖张:“要不咱们两个合离吧。” 她见了长安繁华,见了府邸大气,本来已经心动,想享受一下自己命里没来的好梦,当一当那阔太太,好好享受一下受人侍奉的生活。 然而肖邦的一棒子砸下来,让她意识到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在肖家装阔摆谱当少奶奶是要付出代价的。 她为了舒服果断的放弃了享受。 肖张无奈的说:“我就猜到迟早会有这一天,但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肖邦脸色一沉,怒声道:“父母面前说什么轻巧的话,拿婚姻当儿戏吗?!” 白雪斩钉截铁:“大哥,我前十六年过的都是毫无追求、胸无大志的日子,你也不能一下子就要求我成为匹配得上肖家的儿媳妇呀。现在就两条路能走,要么有大事儿的时候你放我出去露一露脸就完事,要么现在就休妻。” 肖张心中还是有些酸涩的,他那么好,白雪总是能轻易丢弃,那颗酸涩的果子都快长成参天大树了。 他习惯性的帮白雪说话:“我这么没规矩的人,可受不了有规矩的媳妇,娘活着的时候也没这样约束大嫂,是大嫂主动样样都好的。” 肖邦觉得他这辈子最讨厌的人都投胎的很好,全落到了他身边,他:“三年,最多三年,我一定让肖张休了你。” 白雪只当他选了第一条路,微笑道:“时间你定,我不挑。” 肖邦深吸一口气,看向肖张:“陛下那里给了你一职,在大理寺,三日后去吏部报到,然后直接补了。” 他一直派人暗中保护肖张,知道弟弟在查案方面颇有兴趣,在陛下赐官职的时候,索性主动请求了刑部的官职。但陛下却给了大理寺,他只能欣然接受。 肖张不算意外,像他们这样的家庭总有办法走后门儿,只是问了一句:“几品?” 大理寺一般设有卿一人,从三品;少卿二人,从四品上。掌折狱、详刑。凡罪抵流、死,皆上刑部,覆于中书省、门下省。 往下肖张能挑的官职无非就是,正,供任职二人,从五品下,掌议狱,正科条。凡丞断罪不当,则以法正之。五品以上论者,莅决。巡幸则留总持寺事。 丞六人,从六品上。掌分判寺事,正刑之轻重。徒以上囚,则呼与家属告罪,问其服否。 肖张觉得自个能捞一个从六品的丞,让他显然想的太美好。 肖邦面无表情的宣布:“主簿,从七品上。” 主簿掌印,省署钞目,句检稽失。凡官吏抵罪及雪免,皆立簿。私罪赎铜一斤,公罪二斤,皆为一负;十负为一殿。每岁吏部、兵部牒覆选人殿负,录报焉。 肖张不太情愿:“没什么实权,就是给人打杂的。” 肖邦:“你九品的推官都当了,如今来跟我嫌弃六品的主簿?” 肖张:“靠自己,我只能当乞丐,但我以为靠兄长,我至少能当个王子。” 肖邦讥笑一声,让人滚蛋。 肖张拉着白雪的手一起滚出了家庙。 白雪道:“你不用读书参加科举了。” 肖张:“直接跨入到了更严重的地方,朝堂,等我努力给你挣个诰命夫人当一当。” 白雪:“你想当大官吗?” 肖张:“你想当大官娘子吗?”他没用白雪回答,便笑了笑:“只要我哥还在,我就爬不了多高的位置。” “不能当官,当纨绔子弟也好。”白雪安慰着,但有些惋惜,因为她从肖张那双桃花眼的眼底看出了野心的光芒。 肖张:“长安的政坛就像一盘未下完的棋局,彼争此夺,反复不定,不必太在意我说的话。”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他也无法判断将来能走到哪一步。 267 回长安的第二天·莫云渊篇 莫云渊修正一日,第二日中午时分应召入宫面见陛下,殿堂台阶门槛高,几个太监将他抬了进去,因身体不便,便只坐在轮椅上拱手行礼,听前方谈笑声一止。杨贵妃用帕子擦了擦鼻翼上的脂粉,若无其事的掰着橘子瓣。 皇帝与贵妃交谈正愉悦,带着笑便道:“免礼吧。” “是。” 父子一别数十载,期间虽然莫云渊奉召回长安两次,但都是隔着几人遥遥相处,所以莫云渊对皇帝的印象还停留在数十年前。如今凑近私下一见,皇帝和当年一样,头发胡须漆黑,只是眼角有皱纹,一身常服,细眉长目,父子生的并不像。 皇帝中气颇足:“在外边养病可还适应?” 前两次回来,皇帝都是这样的问话。莫云渊每次都回答适应,但这一次他说:“养病还好,就是有些想家了。” 他早就没家了,母后因病去世,后宫杨贵妃一家独大,皇帝偏疼幼子,长子如幽灵般的存在于宫中。 但这一次,他退无可退。 杨贵妃听他这样说,便知道莫云渊有要回家的意思,心底冷笑一声,橘子瓣捏住水来:“大皇子终于肯回来啦,陛下盼了好久。” 莫云渊低头:“身体是父母给的,损伤了父母一定会难过,实在不敢留在父皇身边。” 杨贵妃步步紧逼:“如今怎么敢了?” 莫云渊惨白着脸色:“梦见母后数落我不孝,我身体残疾让父皇难过已经不孝,只顾着自己伤心不珍惜活着能在父皇膝下承欢的机会,生愧对父皇,死愧对母后。” 这些话说的他恶心无比,恨不得狠狠的呕吐一场,可人生就是这样,要忍得一时之气,才能免得百日之忧。 人的勇气能承当一切重负;人的耐心能忍受尽大部份痛苦。莫云渊从回长安开始,就注定了忍耐蛰伏。 而被这些话恶心到了的不只他一个,还有杨贵妃。杨贵妃生平有三大忌讳,第一,提她出身青楼;第二,提先皇后。 先霍皇后身出名门,姿态优雅,端庄贤德,堪称是皇后楷模,史书里全是赞叹言语。 其人死后,亦有影响力。 皇帝要立杨贵妃为后时,便有御史质问,杨贵妃可有一点比得上先皇后,若无一点可及,不配为后。 皇帝敌不过群臣反对,最终放弃。 此事不难想,没人愿意得罪贵妃、承受枕边风的威力;但也没人愿意让一个青楼女子当皇后,这不是要叫他国嘲笑吗。 以至于后来哪怕杨家权势滔天,皇帝也没在提过立后一事。 杨贵妃输在出身上,却记恨上了名门的霍皇后。莫云渊提着母后,刺痛了她的心,道:“早就应该回来,乡野间的医生传的神乎其神,到底也比不得御医,耽误了腿的治疗不说,课业也耽误下来,否则至少能入朝为官为陛下分忧。” 这简直是在指着他的鼻子说,你如今就是个废人。 莫云渊却轻轻松松的回答:“儿臣惭愧。” 忍受耻辱比忍受冒犯容易,他如今只有两个帮手,一个是他的忍耐,另一个就是他的双手。而忍耐是对一切困难的最好治疗。 皇帝倒是颇为动容,“想家了那就回来,当初你还小,外封是为了方便治病,如今搬回来住也一样的。” 莫云渊行礼:“谢父皇恩典。” 杨贵妃将橘子放在盘子里,用帕子擦拭指尖,笑着道:“若是常住的话,如今暂居的小宅院就不合适了,重新建造王爷的府邸,恐怕要废些功夫,不如还是搬回宫里,住昔日的含冰殿吧。皇子走的那年还小,课业都耽误了,也能在崇文馆学习。” 崇文馆本为皇太子读书之处,后设崇文馆生二十人,以皇族中缌麻以上亲,皇太后、皇后大功以上亲,宰相及散官一品功臣,身食实封者,京官职事从三品中书黄门侍郎之子为之。另外,崇文馆也是宫内秘籍图书校理之处,算是一个大型的皇家图书馆。 皇帝有些意外,毕竟此地能结交诸位皇亲国戚,培养班底,二皇子至今都在崇文馆上课就是贵妃的意思。如今贵妃大方的提出来让大皇子重新回此地读书,让人有些意外。 贵妃却是想,无论自己开不开口,安王那边总会提出来建造王府、给皇子安排官职等等,不如她先一步将人截断在宫内,一些也尽在掌握之中。 莫云渊听着二人商量议论他的未来,神色淡淡,不以为然,皇帝一向没心,贵妃说什么是什么,贵妃自然不可能是一番好意,估计是想让众人看看他这废人每天读书有多狼狈,和二皇子形成鲜明对比,好让那些崇文馆内的贵族子弟彻底厌弃他这个残废。 皇帝问了他几个问题,看看他如今的学业如何,是否能跟上崇文馆的进程。起先只问四书五经,以“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至诚而不动者,未之有也;不诚,未有能动者也”为题作答等等,后来见莫云渊对答如流,又问了史记春秋,莫云渊深有见解,让皇帝称赞不已,满意的说:“看来你这些年都没闲着,一定是跟了很好的先生吧。” 莫云渊:“跟着庄先生读了一阵子的书。”庄先生还是月牙废了大力气找来的,见他聪慧教导了两年,往后他都在自己读书赶功课。 庄先生曾经担任过丞相,在陛下登基后的第五年,以年事已高乞骸骨为名义告老还乡。 皇帝还算敬重,“还是你有福气,朕挽留他,他都不肯留下呢。” 皇帝宠爱贵妃那些日子,不少忠直之臣看不惯,甩袖而去,也正因如此,陛下忌惮天下人看法而放弃立贵妃为后,可惜的是如今朝堂上的正直之人越来越少。 父子关系生疏,并无太多可说,皇帝询问了两句课程就流露了疲惫的神情,莫云渊知趣告退。 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贵妃突然笑着说:“大皇子才回长安,总需要人照料,储秀宫还有去年选的三名秀女,我见一人端正,出身也不错,是工部侍郎的庶七女,不如先做个侧妃,皇子身边有人侍奉也能放心一些。” 莫云渊拒绝:“我一个残疾之身,不想耽误贵女。” 皇帝:“只是个庶女而已,谈不上耽误。” 莫云渊沉默片刻,道:“父皇册封儿臣为郡王,郡王有一正妃,一侧妃,二侍妾。儿臣在外多年,全赖身边丫鬟月牙照料,许了她侧妃的位置,实在不好食言。多谢父皇贵妃一番好意,儿臣心领,请二位成全。” 皇帝笑了笑:“你倒是个重情重义的,给宫女侧妃,怕是疼爱的不得了。这么多年身边就一个丫鬟,也委屈你了,你都这个年岁,身边不好空荡荡,朕给你指个宫女照顾吧。”说罢,就指了个宫女上前,那宫女自称花颜,相貌不俗,举止恭敬,是陛下身边伺候的人。 贵妃扶着陛下起身出去散步,莫云渊只能行礼恭送。 花颜跟着莫云渊回了郡王府,一路上莫云渊都魂不守舍,他怕月牙发脾气,一个没什么的袁宝儿都能让她赌气不回家,何况是带着别有意图的花颜。 他不知道,能不能和月牙解释清楚。 回了府邸,他便不肯让花颜推着轮椅,只让结巴来,四处找月牙。 结果听见府内人议论:“王爷可真厉害,昨个洗澡的时候就闹腾,然后折腾了半宿,厨房都没敢休息睡觉,大半夜的送去了新的洗澡水,还给熬了一大碗的避子汤,月牙姑娘早上起来的时候,说话眼神那叫一个妩媚,脖子上全是痕迹,每个三五天都消不了。” “我听剑城的老人说,王爷每天晚上都要月牙姑娘陪,别看腿残了,那方面简直叫人吃不消。” “……” 结巴脸通红,“奴才叫人把她们撵走,竟是背后说主子的话。” 莫云渊好半天没说话,忽然明白了皇帝贵妃极力塞人的用意。他忍了一天,本以为什么都能忍,现在却险些失控,他摸着腰带上的嵌玉,像冰一样寒凉,咬着牙说:“找月牙去。” 结巴推着人找月牙,过了两道长廊,见月牙正指挥着人把门槛锯了,方便轮椅行走。 莫云渊沉声道:“过来。” 月牙见了他笑眯眯的迎了上来,他一把捏住了月牙的手腕,捏的咯吱作响。月牙吃痛要躲:“王爷,谁又惹你不高兴啦?” “我说你怎么突然要跟我圆房,半夜瞎折腾,要水要避子汤都是给人看的吧,是为了显得我还有用。我时不时得感谢你?”莫云渊恨恨地说:“我的用途是不是只剩下传宗接代?” 大家看的都不是这个人,而是皇子的身份,看他还有没有最后一点用途,能不能留下个子嗣。 他就是个工具人,一个只剩下最后一点价值得工具人,工部侍郎的庶七女也好,花颜也罢,都是验证。只不过验证这项工序,月牙先帮忙完成了,别人还怕他作假,硬是要塞人试试看。 他是什么啊?他算什么啊? 月牙无奈:“王爷,你钻牛角尖了,别这样。” 268 回长安的第二天·肖张 御路两旁的流水微波溶溶。平康里巷、青楼歌院,富贵人家的公子骑着饰有镶金笼头的青骢宝马出入其间。 不少人解衣沽酒,在歌伎弹奏的丝竹管弦声中沉醉不醒。欢乐时光,柳绿花红,这就是平康坊让人无法拒绝的魅力。 肖张骑在马上,轻薄郎,面如玉,路上春风缠绕着他的马足。他已经许久没有踏足,拉缰绳停步于平康坊附近,疑惑问身边人:“你怎么突然对这种地方感兴趣,想来看看,见见世面?” 白雪骑着一匹温顺的小母马,微笑道:“往后你在来青楼,我好知道上哪抓。” 肖张被逗得一笑:“哎呦呦,母老虎。” 门口迎接的姑娘帕子直往肖张身上扔:“公子,过来我这呀。” 肖张一笑,比那些楼里的姑娘都动人,却不接帕子,怕母老虎发脾气,却炫耀道:“看见我有多受欢迎了吗?” 白雪淡淡一笑:“看出来你很富贵了。” 肖张穿着锦缎,衣料比彩霞还要鲜艳,双脚踏着金蹬马鞍上绣着飞鹘,长衫白胜雪还把犀牛皮带紧束。 他翻身下马,将白雪搀扶下来,把二人马拴在门口。 白雪环视四周,这便是古代的秦楼楚馆,出入的文人骚客吗?她的注意力被哒哒的声响吸引住,只见一黄衫贵少骑着飞奔的白马,在闹市上横冲直撞旁若无人,风吹花香,散入马蹄扬起的暗尘。 他翻身下马,系马在青楼下,两眼醉朦胧,“肖兄,哎呀,真的是你。我离老远就看见你了,风姿卓越,鹤立鸡群,除了你还有谁能有这样的风采?一别多年不见,你个子又高了不少,肃肃如松下风。” 那人惊喜的迎了过来,他颀长而白晳,五官端正,衣着考究,便是不如肖张,也是难得一见的风流倜傥。 肖张也有些意外,两人拥抱,他道:“魏兄,好久不见。” 这位魏兄抱怨道:“我之前听说你回了长安,就赶紧登门拜访,结果他们说你生病了,一病一个来月,今儿在这儿把你抓住,你真病了?” 肖张面不改色:“病了病了,相思病。魏兄也病了吧,要不是害了相思病,怎么天还没黑就过来了。” 肖张到底留着点分寸,没敢大半夜的领着白雪来,就趁着傍晚天未黑的时候,来瞧瞧建筑,看看歌舞,吃些酒菜罢了。 魏兄嘿嘿一笑,眼角眉梢透着醉意:“这儿新来了位姑娘,颇懂情趣。我会娇娥罗绮丛中,两意相投,一笑情通。” 肖张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拿眼皮撩着白雪。 白雪端着笑模样看着二人叙旧,等着肖张介绍。 肖张尴尬的片刻,这才给两人互通的姓名。 “这位出口成章的兄台姓魏,名叫魏意,是魏太后的小侄子,当今陛下的表弟,大殿下的表叔父。” “这位是我的远方表弟,白雨。” 两人都在打量着彼此,魏意很主动的上前一步拉住了白雪的手,拍着她的肩膀,“肖张的表弟就是我的表弟,走,哥哥带你去见见世面,给你瞧瞧这长安里最美的景色。” 肖张一看这还得了,赶紧挤到两人中间,说:“她还小,才十六,你可别带坏了她,注意着点。” 魏意不以为然:“你十三就跟我一起来这儿了,酗酒放纵,专爱那纤细的腰身能在掌中起舞,婀娜轻盈。她都十六,怎么能还算作小孩子?” 肖张恨不得把他的嘴掐住。 白雪在一旁幸灾乐祸,无声取笑的正欢。 肖张刻意放慢两步,和魏意隔开一段距离,以丝竹管乐作为掩护,悄悄地对白雪说:“我就是来听个歌,听个曲儿,主要是孩子好奇心重,他比我大上两岁,才是放浪的那一个。” 白雪点头:“我信你,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又能做什么。” 肖张见她混不在意,嘴里解释的话一顿,话锋一转:“不过如今我可不是孩子了,如今是狼入羊圈。” 他故意说的含糊危险,要白雪担忧一番。 白雪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傍晚天色渐渐暗廊下已经点燃了烛火,各色的灯笼点缀在各处,将过桥下的池子映衬的水光璀璨。 女子假扮的清俊少年于桥上走过,似笑非笑的斜睨无端勾起了真少年的心魄。 花围富贵,柳阵蝉娟。绿阴红影藏莺燕,醉客金鞭。 魏意在人群中回身叫了一声:“肖张,跟上呀。” 肖张牵着白雪的手,这便过了桥,往那错落有致的庭院行去。 这里的姑娘真的很漂亮,头上佩戴鲜艳的山花,身穿绣着石竹花图案的罗衣,在那舞台上轻歌曼舞,体面的乐师演奏着急管繁弦将气氛推入高潮,姑娘在原地打着回旋,袖子像蝴蝶的翅膀一般宽阔,动起来的画面美成了一朵花。 一时间喝彩的人无数,都在给着打赏的银两。 一位商人出手阔绰,包下了跳舞的姑娘,姑娘含羞敬他一杯酒,杯声相应,艳歌响起,酒兴助歌舞,人已喝醉,两人携手便上了休息之地,多少人似他们这般,沉浸在云月之间,欢乐忘了夜晚凉意。 魏意带着他二人在大厅内坐下,叫人上了茶果点心,他相好的姑娘梳妆完毕,出来作陪,含羞带怯的自称昧昧。 肖张听了这名下意识的问:“妹妹?” 魏意笑着说:“哥哥错了,是昧昧我思之。” 昧昧我思之,语出《尚书.秦誓》,昧昧本是暗暗的意思。昧昧而思,就是深潜而静思。 肖张:“这名叫的好,千里永相望,昧昧我思之,幸唯季优游,岁晚相携持。” 魏意:“於焉可晤语,水木有茅茨。畹兰伫归憩,绕屋正华滋。我一猜你不要说这个。” 两人举杯共同饮了一杯酒,白雪听不懂。 白雪本以为这是个放浪子弟,没太放在心上,结果长安里的放浪公子哥也都饱读诗书,一时有些怀念国家义务教育,不至于让自个这个现代底层人员当文盲。 肖张:“你如今在哪高就呀?” 魏意:“还在崇文馆读书。前一阵子我父亲便在那时给我安排了一个官儿,不高,才从六品上阶,在陛下跟前当起居郎,主要就是混个情分。结果正赶上科举结束,状元郎被分配到了国子监,做了从六品下阶的国子监丞。结果这帮酸儒就炸了,写了一首抨击我的檄文,具体内容不记得了,大概意思就是……” 只听得大厅里面一阵喧闹声,有人带着醉酒的声音:“那些纨袴子弟,不学无术,一个个过着脑满肠肥、趾高气扬的生活;他们精神空虚,本是世上多余的人,偏又不会饿死。而正直的读书人却大多空怀壮志,一直挣扎在饿死的边缘,眼看误尽了事业和前程。” 魏意一拍巴掌:“大概就是这种话。” 肖张和白雪饶有兴致地看向了那个方向。 只见是几个读书人打扮模样的青年人,正在一起附和“贤愚倒置,纨绔不饿死,儒冠多误身。” “那个姓魏的仗着是太后的亲族,不通过科举,就能直接空降到朝堂,学子们十年苦读,状元郎都敌不上一纨绔子弟。” “听说姓魏的欺男霸女,不学无术,整日醉生梦死,这样的人居然也能进入朝廷,简直简直——” “起止姓魏的,还有那姓肖的,这才从哪里回来就得了个七品主簿的官职,其他科举考中的士子还在翰林苑坐冷板凳。” 魏意懒懒的靠在昧昧身上:“陛下考虑到国情,于是就免了我的官,把我塞回崇文馆继续读书,我倒觉得没什么,不去当官正好让我有时间出来玩,倒是太后娘娘生气了很久。哈哈哈虽然主要是骂我,但是基本上把纨绔子弟都带上了,所以肖兄你也逃不掉,要做好准备。” 肖张摸了摸鼻子:“我还是认真勤奋上进的。” 魏意半眯着眼睛:“可惜你纨绔子弟的身份已经遮盖住了你勤奋上进的光芒。” 那帮人还在议论着魏意没有丝毫要阻拦的意思,反而看得着有兴致。 一群书生当中,有人道:“肖家的二公子是遭遇迫害出逃的,后来在外当了推官,破过案子,立过功劳,升迁也是合理的。” “可是普通推官又要多久升任长安七品官呢?只怕这辈子都调任不来长安。” 书生们发生了争执,最后提及了肖邦保卫国家的功劳,肖张破案的细节,决定暂时认同肖张升职。 魏意笑道:“看来是因为我过得太顺,所以注定是个没本事的人。” “逆境诚然可贵,然而过分地崇尚逆境,甚至认为非逆境不能造就完美的人,这也是一种偏见。”肖张捏着酒盏,向他敬酒,二人共饮一杯。 白雪一个劲儿的看着那几个书生。 肖张注意到她的动作,道:“我不在意他们说的话,你不必记恨他们。” 白雪收回视线,她倒不是记恨谁,毕竟看见了这帮纨绔子弟她自个儿也想酸两句。之所以一个劲儿的瞧,那是看见了熟人。 刚才帮肖张说话的那个青年人很眼熟,因为人员太多,人影错落,再加上灯光光线的缘故,她看了好几眼才确认好像是李愈。 269 纨绔子弟 白雪诚恳地问:“我是小地方来的不懂规矩,这青楼的消费应该不便宜,为什么穷书生能进来?” 魏意道:“穷书生只要吟诗作对优越就能进来,用来提升格调的,你总不能指望一堆商人大老粗懂诗词歌赋。这帮商贩有钱,就喜欢才女,一见才子佳人对诗这种就有感觉,拆散了才子佳人用钱独霸佳人更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白雪似懂非懂。 肖张扑哧一笑,很护着的说:“你别逗她,她什么都不懂。” 昧昧也在柔柔一笑,搂着魏意神态甚是温柔。 魏意意味深长,“这真的是你表弟,别是你相好才这样拦着。我可是听说了,沈家的二小姐和金阳公主全都让你给推了,不知从哪个穷乡僻壤找来个挡箭牌娘子,该不会你好龙阳,专门喜欢这种细皮嫩肉的小郎君吧。”他伸手就要往白雪的手上摸,肖张赶紧去拦他的手,然而白雪动作更快。 白雪的手指骨又粗又糙,是常年干活的手,力气也很大,能背着竹篓走上半夜不歇着。她就那么一抓,一拧,一压,只听一声脆响。 魏意脸色大变,惨叫一声,环绕在房梁下:“我草草草,手断了——” 这声音太大,穿破了弹琴和无数人交谈的吵闹上,也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是姓魏的。” 于是鄙视,好奇,看热闹的视线就纷纷而至。 白雪自觉闯祸,赶紧收了自己下意识的反应,往后躲了躲,保持一定的距离。 肖张帮魏意接上了手骨,笑骂道:“手欠,我身边能有普通的吗,再胡乱动手小心把命搭进去。” 魏意吸着鼻子问:“他是你大理寺的杀人罪犯出来指认现场的吗?” 肖张:“我还没去大理寺报道呢。” 白雪又向后退了两步,已经搭上了别人的桌,无辜的看着他们两个,仿佛一点关系都没有。 来秦楼楚馆的不乏一些大人物,大人物沉得住气,只看着小辈去闹。 那几个书生包括李愈在内,都是今年新考上的士子,都在翰林院当差。翰林院负责修书撰史,起草诏书,为皇室成员侍读,担任科举考官等。地位比较清贵,一般来说,在翰林院攒攒资历在被调任出去,一般是六品起,最高直接四品。 所以,翰林学士是集中知识分子中的精英的地方,李白、杜甫、张九龄、白居易,苏轼、欧阳修、王安石、司马光等等,皆是翰林中人。已经亡故的杨丞相、如今陛下新宠沈南瑾也是翰林出身。 翰林必须要科举士子才能进入,一些有能力的世家子弟都走了科举这条路,于是纨绔子弟走后门被抨击的就越发严重。 文人自命清高,指点江山已经是常态,何况翰林学士本身就有致力于文化学术事业的传承,参与政治,议论朝政种种责任,也就更加敢说,连御史台都甚少弹劾他们言行问题。 但莫云渊私下不太喜欢,他曾说,翰林学士的辉煌前景也使得知识分子投身科举,造成了人才浪费。社会重文士轻技工,拖缓了技术的发展。而且翰林制度使得文学界和思想界的主流处于皇帝的监管之下,利于皇帝进行专制统治,但对学术自由和知识分子的思想独立起了压抑作用。 肖张后来从月牙那听到了一模一样的评价,也不知这是两人间谁的看法。 “走吧。”肖张伸手拉魏意。 魏意不起,死赖在昧眛身上,一脸懒散:“我还没玩的尽兴,要去哪里?肖张,你跟从前不一样了,若是从前,你会跟我一起包了场,请诸位喝酒,好好笑一番。” 输人不输阵,何况他根本没输,就是要摆出气度,自然能羞辱他们,到时候谁先坐不住,谁就是落了下风的那一个。 肖张叹惜:“且不说如今没人给我钱,我今日也是带着人来的,不好太摆出纨绔子弟的普。” 肖张每次不着调,白雪总是笑看他,那种笑容就像是看着孩子,肖张从前只觉得小姑娘做老成姿态很可笑,现在却是想自己更成熟一些。 魏意:“我真的烦这帮人,也不是我要入朝为官的,是陛下的意思,怎么就拽着我说,怎么就不敢说陛下一句?” 肖张想,是这个道理。杨家人借着杨贵妃的权势无法无天,没人敢较真,因为陛下发落了三四十的官员。所有人都在陛下默许的情况下来伸张正义,总觉得正义有些变味。他只能宽慰:“长安城内那些追逐名利的人,用尽心机也不如你这样清闲自在。” 二人说话的功夫,翰林院学士那边也有反应。说坏话的人和当事人碰面,大家发现彼此却没有打招呼的意思。 翰林学士开始坐在一起吟诗作赋北窗里,一长相优越的年轻人,也是本科的探花郎道:“种花满西园,花发青楼道。花下一禾生,去之为恶草。” 这首诗的意思是说,贵族公子拔禾的细小动作充分暴露了这些人的寄生虫的本质,他们根本就不懂得种庄稼的艰难,更不知道什么是庄稼什么是恶草。可他们却天天要挥霍农民的劳动果实,这是多么的不平等。 这首诗写的不错,引得许多人叫彩,一些歌女主动敬酒。探花郎谢绝不喝,有姿态反而更加引人追捧。 那几人三言两语的议论着:“该取个什么名字比较好?” 探花郎突然问李愈,“李兄,你觉得叫什么好?” 李愈瞧见了白雪肖张不想出言侮辱,又不能脱离群众,神情默然,小声说:“长安花。” 大家并不买账,觉得这名字太普通。 “我看就叫公子家。” “公子行也不错。” 反正说来说去,都逃不了这些贵族无用的公子。 探花郎神情冷峻,道:“肖二公子,听说你迷途知返,甚至担任过一段时间的推官,如今为何不能保持自身洁净,回到长安陷入富贵里就忘了昔日的心,又和纨绔子弟搅在一起,是否堕了你肖家的名号?” 肖张在隐忍和反击中犹豫。白雪小声对他说:“干他,他是不是有毛病,别人交朋友和他有什么关系,求同存异没听过吗?如果朋友是盲人,就从侧面看他。” 肖张失笑,看向那探花郎,下颚微微一抬,吟诗一首:“自许山翁嬾是真,纷纷外物岂关身。【花如解笑还多事,石不能言最可人。】净扫明窗凭素几,闲穿密竹岸乌巾。残年自有青天管,便是无锥也未贫。” 刚好,探花郎也是花。一个被讥讽不学无数的纨绔子弟能用一首恰到好处的诗句进行讽刺,展示着彬彬有礼的讥笑,博学多才的大脑,太妙了,这首诗比探花郎的高明,这是最深的讽刺了。 场间鸦雀无声。 魏意叫了声彩,“这花如果会笑,还真是多事,石头不会说话,才最让人满意。肖儿,我小名叫石头,你是不是在暗示我什么?” 肖张翻了个白眼,“我帮了你,还敢来调戏我。” 魏意立马摆低姿态:“不敢不敢,你是潘安,我是左思,我对你只有崇拜敬仰学习,然而差的太远了。” 潘安与左思,便是西施与东施的区别。 肖张:“我先告辞了,天太晚,再不回去要挨兄长的骂。” 魏意起身同他平礼告辞,看向白雪,道:“你下手太黑,再有下次,肖张护着你,我也要把你扔到湖水里喂鱼吃。” 白雪看着他,他粲然一笑,笑的没心没肺:“我开玩笑的。” “你别理他,他就这样,几年没见也没改。”肖张拉着白雪的手走进了人群里,有小厮殷切的将两匹马牵到他跟前,他帮着白雪先上了马,自个在翻身而上,一腿甩的帅气,坐在高头大马上,只叫人看的见英俊容貌,其他都难想。 两人慢慢的骑马并肩而行,肖张脸上少了些笑容,还有些惆怅,轻轻地说:“白雪,你觉得我是纨绔子弟吗?” 他到底只有十八岁,还是介怀旁人的言论。 白雪坚定的说:“你称得上一切美好,你就是美好本身。” 肖张眼神光彩骤然生辉。 白雪并不给他颓废的时间,问道:“那你觉得我是什么?” 肖张想也不想的说:“你是我不安稳岁月里的节外生枝。” 这个回答,勉强还凑合。 两人默默地骑行一段路,一股名为暧昧的气息流动着,在无声里,有视线闪躲的交流。 白雪觉得自己年纪大,不应该一副小女孩的架势,在看见肖张第三次欲言又止后,开口问道“你想说什么?” “我想,”肖张脱口而出:“什么时候才能在一起共同靠在透光的帷幔旁,让月光擦干我苦尽甘来的泪。” 换成人话就是,我想那个。 白雪脸都没红,无语凝望:“你是跟那帮文人斗诗留下了后遗症吗?酸死我了。” 肖张:“白雪,你一点都不浪漫。” 白雪幽幽的看着他。 他改口:“娘子,你可真浪漫。” 270 杨贵妃生辰 后来肖张也没如愿以偿的和白雪一起在幔帐里看月光,他在回家后,撞见了坐在厅内闭目养神的肖邦。 肖邦闻到二人身上的脂粉,以及看见白雪身上的男装,毫不犹豫的把肖张关进了祠堂,叫他跪一个晚上。 肖邦咬牙切齿:“荒唐,带着娘子逛青楼,荒唐的没边了。” 肖张的圆房计划就这样失败了,他在祠堂跪到腿发软,看着列祖列宗父母在上,什么心情都没了。 白雪以为自己逃过一劫,但第二日睡醒,就有四个教养嬷嬷围着她,恶补各种知识,听的她如天方夜谭一般。 即使是奢侈的早饭仍旧没能安抚住她脆弱的灵魂。 在农村当农女是肉体上的折磨,来长安当贵妇是精神上的折磨。 而这样的恶补不仅仅是一种惩罚,还有其他的原因,她作为肖张的妻子,需要出场了。 杨贵妃的生辰抵达,因为她生日距离陛下生辰较为近,礼部专注于置办陛下大寿,所以杨贵妃每次都站出来表示更喜欢私人小宴。正是因为她的体贴,陛下才多有疼爱,每年她过生辰都有补偿,某一年是贵妃的位置,某一年是杨国忠当了丞相,珠宝划地更是不用提,年年必需品。 贵妃喜水,年年宴会都是在有池水的殿前置办,宫中的玉楼珠殿之上,有翡翠鸟在结巢,殿前的池水中置养着成双的鸳鸯。 玉楼珠殿前,站着许多清丽脱俗的美眷,姿态凝重、神情高远、文静自然,肌肤丰润胖瘦适中身材匀称。 在这些女眷当中,最美丽的当属于众人中央,被众星捧月一般的女子,她年岁已经三十七,称得上半老徐娘,但仍旧如二八女子一般,五官精致,身材纤细,走起鹤步来摇曳生姿。 白雪被强行学习优雅,自然知道有多吃苦头,她想着肖邦的警告,绝对不能给肖府丢人,于是越发小心,凝神低首,研究着脚尖前的三寸,听着一群莺歌燕语说笑。 杨贵妃身着绫花绫罗,衣裳映衬暮春风光,金丝绣的孔雀、银丝刺的麒麟出现在一面,美丽而威仪,珠宝镶嵌的裙腰掐出盈盈一握的腰,翡翠玉做的花饰垂挂在两鬓,金玉璀璨,她一笑春光明媚:“今年荷花开的真早,金阳,这就是你给本宫的惊喜。” 五月份,荷花已经全然盛开,如六月时的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金阳公主陪在贵妃身侧,说:“儿臣梦见有仙子降临,提前开花,也不知是真是假,今个来看见才知晓是真的,并不算儿臣给娘娘的惊喜。” 仙子都出现了,这说法可真给贵妃面子。 杨贵妃笑的灿烂:“是你感动了仙子。” “还是金阳公主会哄娘娘开心,倒衬得我们这些人嘴拙最笨了。”虢国夫人撇了撇嘴,对于金阳公主那一套并不喜欢。 她是杨贵妃的妹妹,陛下亲口册封的虢国夫人,说话来自然随意轻快。 陛下一共册封了两位夫人,还有一位是杨国恕的女儿,杨贵妃的堂妹,虽然更年轻且在陛下跟前侍奉过,但并不如贵妃討陛下欢心。但这二人算得上有权有势,据说,每逢出门游玩,她们各家自成一队,侍女们穿着颜色统一的衣服,远远看去就像云锦粲霞;车马仆从多得足以堵塞道路,场面甚为壮观。 秦国夫人相貌生的温柔,看不出奢靡,她轻声细语道:“妹妹肚子饿了,姐姐何时开席?” 杨贵妃便吩咐众人落座,在一番走动下,白雪找到了自个的位置,御厨们开始不断的上菜——翡翠蒸锅端出香喷的紫驼峰,水晶圆盘送来肥美的白鱼鲜。 白雪本着厨师的精神,每一道都尝了尝,材料优秀,但做法有缺陷,没有完全彰显出食材的鲜美。 她这样的行为落在了金阳公主的眼底,金阳公主捏着犀角筷子,久久不动,大约是不甘心吧。 杨贵妃留心到了公主,余光瞥见白雪,心底暗笑,不动声色地问:“怎么不动筷子?” 虢国夫人骄矜道:“不爱吃呗,色泽鲜艳的铜釜和水晶圆盘盛着食物好看,但食物的味道不会改变,我都吃腻了。” 杨贵妃扫了她一眼,烦的不得了。 杨国忠子嗣艰难,与妓女生一杨贵妃,又与夫人中年生一女视若掌上明珠,就是虢国夫人。虢国夫人招婿乔楚生,因而嫁人了还是一副小姐的心思,并不成熟。 皇帝还挺喜欢她的快言快语,多有赏赐,杨贵妃要用乔楚生就也纵容着,但心里并不喜欢这个不长脑子的妹妹。 “妹妹不喜欢,那就撤席,让御膳房重新做一些。”对于杨贵妃而言,这是轻飘飘的一句话而已。 这些珍馐美味就被撤桌抛弃,等待御厨房络绎不绝地送来各种山珍海味。 白雪咂舌,这可是真正的民脂民膏,这么奢侈国真的不会亡吗? 笙箫鼓乐缠绵宛转,民脂民膏味道甚好,白雪初步领略到了杨贵妃的权势,想着,如果奸妃如此当道,那么她无论去哪日子可能都不好过,江山飘摇只是迟早的事情。 杨贵妃在这时突然说:“湖里的荷花开的真不错,谁来为本宫摘一支。” 贵妇们面面相觑,都迟疑着开口主动表示愿意去摘花。金阳公主也表示:“儿臣这正好带了金剪。” 杨贵妃却一笑:“此等殊荣还是给新人吧,肖二夫人还是头一次见,可愿意为本宫摘花?” 白雪很想说上一句不愿意,但是众目睽睽之下,她只能起身前往。 杨贵妃笑看金阳:“她初来乍到,我怕她手生,你也去帮帮忙吧。” 金阳公主道了声是,追了出去,二人一同上了小船。 白雪对她没什么关注,毕竟想和肖张扯上关系的女子太多了。 金阳却是紧紧的盯着她,假使没有她,金阳和肖张早早定下婚约,如今怕是连亲都成了。 小船荡漾进了荷花从里,被高挑的荷花遮挡住了身形,金阳忽然生出了恶念。 271 莲花成精了 一只小船从绿荫深处缓缓驶出,片片的浮云顺水悠悠,红艳艳莲花互相倚靠,简直像姑娘喝醉了酒,羽毛雪白的水鸟安闲静默,定然是独个儿在发愁。 白雪正用金剪剪花,忽然听身侧扑通一声,水面荡漾开波纹,金阳公主落水不断扑着,大喊救命,灌了一口水沉了下去。 白雪会游泳,但没急于跳下去。公主落水来的莫名奇妙,她下去救,难逃一个湿身。最重要的是,她闻到了一股阴谋的味道——杨贵妃点名叫她来剪荷花,金阳公主紧随其后,一艘小船上只能坐两人,所以四下无人。 但岸上的人反应很快,干脆的跳水游了过来,还太监撑船前来救援,白雪就保持自己在穿上的动作,一动不动,一直到被太监带上了岸,到贵妃娘娘跟前。 杨贵妃着急的跟着宫女去殿内看望金阳公主,左右太监飞奔着去找太医,白雪被有意无意的挤到了角落,静静的站着。 太医赶来一番救治,金阳公主总算是性命无碍。公主躺在那床榻上,虚弱的脸发白,咳嗽着断断续续的说:“娘娘,有人推我。” 事情从这一句话被挑了起来,事端升起。 那船上只有两个人,杨贵妃明知故问:“谁和公主同船?” 众人不动声色的散开,将角落里的白雪露出来。白雪走上前,行了一礼,肖家的紧急培训班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她的礼仪大体上没错。不过在场的贵妇都是人精,一眼就看出来她行礼虚浮,只有花架子,经不起细看,肯定出身平庸加普通。 杨贵妃怒斥道:“是你将公主推下去的?” 白雪心道一声来了,果然这顿饭不好吃,才吃到一半就成了鸿门宴。她这手里面还捏着一朵荷花,一副金剪,袖口湿了,显得颇为狼狈,但神态还算淡定,或者说像傻了。 按理说这个时候都要跳出来辩解一番,证明自个儿的清白,偏偏她就跟木头桩子似的往那一处,摇了摇头,根本不接下一场戏。 杨贵妃不得不斥责道:“你怎么推人?!即便不是故意的,也该赶紧来给公主道歉。” 金阳公主显然想置白雪与死地,闭上眼睛,眼泪从眼角滑落:“娘娘我怕,有人推我。” 她故意不说是谁推她,只不停的重复有人推。 这船上只有一人,大家除了能联想到白雪身上,还能想起谁? 白雪木木的说:“我也看见有人推公主了。”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虽然没太留心摘花那边的情节,但上船的的确有两个人。 虢国夫人细眉一挑,染着豆蔻的指尖轻轻拂过衣袖:“难不成,那水里还藏人了?” 杨贵妃道:“妹妹又玩笑,这是宫里,无数双眼睛盯着哪里藏得了人。” 虢国夫人:“那是谁推了公主下水?” 白雪伸手一指:“是那池子里的荷花,突然伸长了有两寸,绕住了公主的脚踝,就将公主拽了下去。” 金阳公主气得直咳嗽:“荒唐。” 白雪道:“荷花五月能开,有仙子示梦,定是那荷花知道有仙子落入公主的梦中,以为公主也是仙子,方才想要与你玩,将你拖入水。” 满嘴的荒唐言,可偏偏这个仙子入梦的话是金阳公主先提出来恭维杨贵妃的。金阳也不能说梦是假的,不禁咬住下唇:“那岂不是荷花成精?” 白雪一本正经的说:“万物皆有灵性,否则怎么会五月开呢?仙子为贵妃娘娘庆生,荷花愿出力,只可惜终究灵智未开,不知人脆弱。” 虢国夫人生了一双细细的眉毛,大大的眼睛,额上发窄,瞧着便不聪明:“那怎么没拖你下水?” 白雪自圆其说:“许是因为我没梦到过仙子吧。” 这么荒唐的话,居然都能说得煞有其事,让不少人都半信半疑。 杨贵妃不惜毁了自己的生日宴会,都给了金阳公主一个机会,哪能让白雪如此轻易的逃脱,道:“依你所言,金阳公主要是再上那小舟莲花仍旧会同她玩笑,将她拽入水。” 白雪滴水不漏的回答:“也不一定,兴许莲花已经意识到错误,知道了人不能入水便不这么做了呢。” 杨贵妃胸口发胀:“你猜莲花猜的那么准,难不成你就是那朵莲花?” 白雪:“妾身是人,妾身只是推测。” 秦国夫人突然道:“说来听听。” 白雪:“金阳公主说有人推她,但我当时瞧见金阳公主落水时半个身子在水里,脑袋冲上,一个劲儿的扑水,但头发半干,紧接着才被湖水淹没。倘若是有人推她肩膀,那一定是脑袋冲下一头扎进湖水里。当时应该有不少人瞧见了,公主是第一种情况。” 几个太监都能证明当时金阳公主的确是脑袋冲上。 “这说明她像是被绊一下,或者被人踢到了脚腿,踹下了船,以蹲的姿势掉了下去。”白雪说着,忽然意味深长:“可是我却没在她的衣裳上看见脚印儿,这说明将公主绊下去的绝非人,只有可能是荷花。” 她还特意把自己的脚抬起来,让大家看鞋底的淤泥,下河边的那段路是土路,鞋子脏的很。 秦国夫人道:“如此说来,那就只有可能是荷花了。” 是荷花将公主勾走一起玩耍,总比公主主动跳下去,陷害他人来的强吧。 大家心知肚明这个道理,就只能让荷花背了黑锅。 金阳每听白雪说上一句脸色都会苍白一分,到了最后已经毫无血色,她想到了自己落水后,白雪冷漠站在船边打量思考的眼神,那个时候她是不是就想好了一切,所以才没有为了洗清嫌疑身跃入湖水中。 夏天的水其实也是很冷的。 白雪希望金阳能长个教训,别再用这种低级的陷害手段,更能够尽快的明白一个道理。肖张那样的狗男人,不聪明的女根本驾驭不了,金阳公主还是死了这个心吧。 这一番闹剧,就这么好笑的落下了帷幕。 杨贵妃借口脑袋疼,提前结束了宴会。 虢国夫人走在最前面,对着白雪勾了勾手指,让人跟上自己的步伐,说:“你这个人有点意思,面对着这么大的压力,还能滴水不漏的编谎话,将那一听就是瞎编的言语,说的还挺真。” 白雪谦虚的说:“我有个朋友,很擅长说笑话。” 虢国夫人:“你分析的那一段也不错,我反应了一会才听懂你的意思。” 白雪:“我夫君是大理寺的主簿,我总学到了一二。” 她才到长安不久,只听嬷嬷简单介绍过一下人物关系,怕搞砸了,也不敢多说什么。 这位骄矜的夫人终于还是不耐烦绕弯子,将话题搬回到正轨上:“你既然这么聪明,那就帮我一个忙,我夫君的徒弟死了,你帮我查一查是谁杀了他。” 白雪一怔:“这是长安太守的职责,若是那徒弟身份尊贵,也该是大理寺。” 虢国夫人不屑一笑:“那群废物吗?人死都下葬了,他们都没查出点儿头绪来,草草的想塞个人命就把帐结了,那怎么可能,这一次我要真凶。” 白雪一个头两个大,你要真凶你就去给他们施压,跟我说得着吗? 然而虢国夫人骄纵惯了,根本不听人的话,径直讲起了死者。 死者是她丈夫乔楚生的徒弟,但她最近才知道,这个十岁孩子的母亲曾是乔楚生的青梅竹马,甚至定下婚约。 在她知道没多久,这孩子就死了,死之前孩子还吃了府里的饭菜,于是怎么看都像是虢国夫人恼恨丈夫,欺骗报复幼子。 说句实话,让她这种将骄纵蛮横残忍的人是刻在骨子里的人,干得出来这种事。 但这一次真的不是她,她兴许想下手还没来得及,就有人把事儿办了。 乔楚生却把这笔账记在了她头上,这几天都在无声冷战。 她不想替别人被黑锅,就坚持要报官查,可惜那帮人没能耐,查不出什么。今儿个看白雪在面对贵妃的冷言冷语,公主的无端陷害时,保持冷静客观分析,于是突然就生出了一个念头,或许可以让这个人来帮自己查一查。 她讲完这些,已经出宫,便上了马车,道:“你若有什么缺失的细节可以来杨府上询问,我自然不会亏待你,往后肖张想纳妾,我让陛下下旨不许他朝三暮四。” 白雪站在车边,道:“夫人,他不会纳妾的。” 肖张前脚提纳妾,白雪后脚收拾包裹走人另嫁他人,这是他们两个心知肚明的一点。 虢国夫人嗤笑一声:“天真,男人怎么会专情,陛下那么疼爱贵妃还不是三宫六院,何况沈家二小姐也盯着肖张。沈二小姐可比金阳强。”说完,她便撂下的车帘,那几头漂亮的纯白大马拉车,转眼间便没了影。 白雪上了肖家的马车,颓废的靠在车厢,复盘自己今天的行为,有没有给肖家丢人? 然后想着虢国夫人留下的那些话,只觉得脑袋疼得更加厉害。 肖邦听说了今天的事,会不会认为自己平白招惹了麻烦? 272 包饺子 白雪赴宴回来的早,斜阳都歇在了西峰。 她出去一天,头上那些贵重的首饰拽得头皮发麻,美丽是真遭罪,心里也绷紧,一整天都不得劲。这样的生活以后可能成为日常,她也不清楚,这和辛苦赚钱开店劳作哪个更累? 人回来后就想去后院休息,路过花厅前,就看着雕花的深红大门敞开着,门边恭恭敬敬的站着蓝衣奴婢,好像随时听候里边人的吩咐,又好像是在这里刻意等人。 白雪头皮发麻,一想到今日叠加发生的事情,以及肖邦那张死人脸,就觉得人生毫无希望。 婢女盈盈一拜,“二少奶奶,大爷请你进去。” 白雪嘴角微抿,颓废的像是六月开的花被霜雪覆盖。她迈了进去,脚下铺着毛毡走在云端般宣软,看着稳坐上位端的是家长姿态的人,微微欠了欠身。 她心里琢磨着,肖邦在这堵着自个,别看面上波澜不惊,怕是肚里心事重重愁肠百结,就怕她这个农民出身的商女上不了台面,丢了他肖家的脸呢。 “弟妹,坐。”肖邦硬邦邦的开口说道。 白雪坐在了下方右侧,接过丫鬟端来的茶,很主动自然的开口:“我今天好像闯祸了。” 肖邦嘴角无语抽搐,“嗯”了一声,又补充了一句:“并不意外。” 白雪捧着茶碗,热腾腾的茶直扑脸,熏得她有些萎靡:“不是我的错。” 肖邦道:“是你的错,你太不小心,落人把柄。本就不该与金阳二人乘坐船,金阳公主不会无缘无故掉水里。” 白雪眉头微皱,肖邦到是消息灵通,可是这话怎么好像兴师问罪。她不高兴,“大哥这话怎讲?是怀疑我害了她?” 肖邦指了指脑袋:“我不会这么认为,因为我比你聪明。” 白雪:“……” 冤有头,债有主,金阳公主害她这笔账记在了肖张头上,肖邦冷嘲热讽也记在肖张的头上。 “那个金阳公主有意陷害,杨贵妃站金阳公主的边儿,一计不成恐生又一计,所以我觉得这些日子我可以老老实实的躲一躲了。” 白雪本着“惹不起还躲不起吗”的心态,准备当缩头乌龟,甭管他们斗的怎么凶,跟自个儿没关系。 肖邦道:“躲避是世上最无用的,你跟我们的时候张牙舞爪,跟别人怎么就发软。窝里横的主。” 白雪揉着自个儿的眉心,“大哥,你讲讲道理,不然你和他们就真的没区别了。我顶着肖家娘子的身份,要怎么和她们张牙舞爪?把村妇那一套拿出来,直接撸胳膊挽袖子撕头发吗?” 肖邦居然被逗到了,心情好了不少,板着一张威严的脸道:“ 那就饶了你了,今儿个早些休息,明天早上去厨房帮忙,我想吃猪肉馅儿的饺子。” 白雪刚要起身,忽然想起自己忘了什么,道:“还有一件事儿,虢国夫人心血来潮请我查个案子,大哥也知道了吧?” 肖邦一怔,这件事情是她们两个在车里谈的,他还真不知道,只知道虢夫人拉着白雪说了半天的话,还以为是讥讽一类的言语,以白雪伶俐的口齿估计也不会吃亏。 白雪有些为难:“她让我帮她查案子,说是不想要惊动官府。我琢磨着杨家和肖家不是对立的吗?” 肖邦道:“这个虢夫人是杨家的独女,自幼骄纵蛮横,说起话来连皇帝贵妃都敢怼,但不是很有脑子,找你帮忙也是她干得出来的事儿。” 白雪道:“那我该怎么推辞?” “为什么要推辞?肖张说你帮他查过案子。” “但是那是一个火坑呀,万一我搅和进去被谁抓住把柄。” 肖邦一字一句的说:“那你就得聪明点,别让人抓住。” 白雪:“……肖邦是真的狗。” 肖邦:“什么?” 白雪本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从善如流的改口:“苟利家国生死起,因祸福趋避之,夸你呢。” 肖邦才不信,白雪也是真的狗。他道:“白天我会派车送你去虢夫人府上,等着事情办完好好在后宅跟嬷嬷学着规矩,将来也好相夫教子,执掌中馈。” 白雪把后一句忽略,那前一句就听出了一点催生的味道,果然是家长都操这点心。 风雨飘摇,根基不稳,执掌中馈纯属虚构。 她来了也有些时日,府里的事从不过问,到现在还是管家管着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务。 肖家的人口不多也不杂,没见着背后议论主子的白雪,过得其实挺轻松,压根就没想着管家的事情。 肖邦本来还准备用这个拿捏白雪,后来看出白雪那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就不能捣乱,只能催促了。 他又道:“时候不早了,你去厨房帮忙,晚上做桌菜给你自己庆祝一下,毕竟是你第一次出去应酬。” 白雪:“给我庆祝为什么要我做饭?府内不是有厨子吗?” 肖邦:“可我想吃你做的,我会把这个当成你对我的感激。” 白雪第一次出去应酬,进的是京城最高等的圈子,她大体上没有出差池,肖邦认为这归功于嬷嬷的教导,也归功于自己日日嘱咐她勤学礼仪。 白雪只想翻个白眼。 肖邦商量:“你要是去厨房给我包饺子,今儿个的站姿练习就可以免了。” 白雪毫无诚意的说:“那我可真是太感谢你了。” 话音刚落,外边又回来了人。 肖张满身酒气,略有些脸红,但眼睛亮晶晶的,身上穿着云绣缎服,手里面提了一盒糕点,“感谢什么?我没进门你就知道我给你买了糕点?” 白雪迎了过去:“甜不甜?我不爱吃甜的。” 肖张把糕点放在了桌上,解开,道:“肯定不甜,你为数不多的挑食,我还是记得的。” 这年头糖很贵,一般人都喜欢吃甜的,尤其是那些专供有钱人吃的高级糕点都会放很多糖,肖张跑了好几家才特意买了不甜又软的糕点。 夫妻两个自然的忽略肖邦,肖邦吃了满嘴狗粮,十分不满。他就算是对那糕点没心思也强行要了一款吃下去,觉得寡淡无味也不知白雪是个什么口味,反正差的紧。 肖张笑着道:“要是知道哥也喜欢,我今天回来就多买一些了,明儿个他们还要去醉仙楼里喝酒,我估计推不了,也是这个时候再给你们买一些回来。” 他新官上任,少不得要和同僚们联系一下感情,好在大理寺也是个难进的地儿,除他以外,众人年岁都不小,二三十岁的年纪都娶了娘子一般不去花街柳巷私混,只是纯出去喝个酒而已。 肖邦直接拒绝:“我并不爱吃,我想吃饺子。” 知道知道,白雪在心里翻白眼,你都说了好几遍了。她将最后一块云朵糕吞下,拍了拍手:“我先回去换身衣裳,把发饰摘一摘,这就去厨房和面包饺子,肖张来给我烧火,顺便跟我讲一讲查案的重点。我今儿个去参加宴会,虢夫人也不知发哪门子的疯,说是不想惊动官府,要我私下帮她查一个案子……” 夫妻两个边说边往出走,夫妻相处的很是融洽。 肖邦看着二人离开的背影,忽然想起自己和英娘那几年,他不如肖张油腔滑调,英娘温顺少语,二人无交谈,在树下坐上一天也是好的。可惜那样的日子太少了,他总是不断的在外征战,现在回忆起的时候都没有多少回忆。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征夫怀远路,起视夜何其? 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 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 握手一长叹,泪为生别滋。 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从未想过,他拼命的回来了,家人却不在了。 残垣断壁好像一个鬼宅,厨房在上一次大火便被直接烧损,这次所用的厨房是新建的。 请了两个厨娘,平日里一家人的饭菜倒也做得过来,沈棠换完衣裳进厨房,两人都要帮忙被她给撵走,只叫肖张帮着打下手。有自己男人可以指使,何必用别人。 细白的面里放了一点盐,这样和出来的面更加劲道,尤其是面醒好了以后,做出的饺子皮晶莹剔透。 白雪先一步和面,和好之后并没急着揉搓,而是把五花肉前后改了花刀,然后齐头并进的一切,成了一些小肉粒。 把这些肉粒拨出一部分,用七种材料熬出来的料油小火慢炒,直到肉粒变了颜色,又舀了一小勺炼制的鸡油加进去,待到香气扑鼻的时候,她把酱油倒了进去,然后放一边凉着。 这个时候她又把醒好的面揉搓,已经是韧劲十足了,盖上洁净的湿布放在一旁,切葱花用料油一拌,等着拌馅时放进去,葱香十足,而且葱嫩绿遇盐也不塌。 她装盆给生肉粒打水,打肉的水是加了花椒浸泡的水,透着浓郁的花椒香气,没一会儿小肉粒吸了个饱满,晶莹剔透似粉色的小樱桃,和炒熟了肉馅儿一搅拌,再加上嫩绿的葱,拌上香菇精,未曾全熟已经是香气扑鼻。 肖张:“难怪我哥哥一个劲儿要吃,还真会点。” 白雪:“你来帮我摁饼吧。” 她揉搓着面曾着嘎噔嘎噔的面剂子,撒点面用手一搂便是滴溜溜的圆,肖张摁饼,她再把按扁的面剂摞高点,分两摞放在擀面杖上走了几圈,然后轻轻一抖就是一个个面饼。 白雪熟练的包着饺子,包一个摆放着一个,没一个就有上百个,整整齐齐的透着里边粉嫩的馅。 肖张包子饺子都是东倒西歪,但他很满意:“我的厨艺是不是跟你有的一拼?” 白雪委婉的说:“希望我跟你学的长按本事比你跟我学的做饭本事要强一些。” 肖张哈哈一笑:“你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做推官的时候,你帮我处理了好几个案子,你的思维敏锐,粗枝末节的地方都能看出端倪,只能说虢国夫人真的是好眼光。” 白雪满脸复杂:“答应我私底下跟我说说就行了,千万别跑到外人面前,尤其是你哥哥跟前这么说。” 她这张脸一点都不厚,经不起旁人这么说。 肖张被逗得直发笑:“你怎么这么容易害羞?” 白雪皮笑肉不笑:“的确比不了肖二公子,聪明的肖二公子知道这世上什么最硬吗?” 肖张摇头:“不知道,是什么?” “你的胡子,这么厚的脸皮都能长出胡子来真是难以置信。”白雪取笑道。 肖张摸着下巴:“我胡子长出来了?不好看是吗?回头就刮干净。” 白雪:“……这不是重点。” 肖张装模作样的说:“娘子喜欢我的原因,怎么不是重点?” 白雪不理他,包完了饺子,肖张烧火煮了饺子,她又额外拌了个凉菜,煮了一点汤,晚饭不丰盛,但肖邦吃的很满意。 肖张则是在心里叹气,又出人又出力的,结果因为在外边喝酒根本吃不下,看着饺子只能叹气。 273 杨府 古代氏族阶级之间的制度太深了,比方说,从拜访这一项而言,士与士相见、士与大夫相见,以及大夫与天子相见,都遵守不同的礼仪规定,且为了体现自己的恭敬谦下,如果是同等级的人相见,还要在礼节上故意抬高对方,这就叫“礼者,自卑而尊人”。 文人世家和读书人都是严格遵循这项规定的,武将世家要稍轻,肖邦时常轻蔑的说,没事闲出来的屁。 由此也可以看出,文武从根本上就出现了裂痕。 白雪这一趟要去登虢夫人的门,按着肖邦并不想给脸面的做法,就是一辆车直接把白雪送到家门口即可。 但肖张考虑到白雪的处境,还是坚持提前准备了一份礼。 等到了第二天,虢夫人的马车就停在了肖家门口。 肖邦冷冷道:“你跟虢夫人应该很相处的来,你们都是没什么规矩的人。” 被肖邦这种无视规矩,骂规矩是个狗屁的人说没规矩,白雪的心情十分的复杂,她也很困倦。 肖邦起得早,要去上朝,天还没亮,虢夫人的马车就堆在门口,白雪只得起床收拾出去干活。 相比之下倒是肖张很舒服的睡了个饱觉,然后才去大理寺上班,谁叫他职位低压根,不用上场面前陛下。 今天也是全家人都要工作的日子。 沈棠靠在车厢里面打着哈欠,相比起进宫那一日,她今天的打扮堪称是朴素,头上只别了一朵簪花,以及一个发钗,青丝微微发黄,一张没睡够的脸显得不是很健康,眼下发青,略微憔悴。 马车晃荡了一路,终于到了杨府,开了正门旁的角门。 白雪见过现代房屋设计的美轮美奂,但古代房屋有着别样的古朴美感。 西侧院落在正门前纵列着四排房屋,院南侧有两排倒座房,见着不少青年人来往,丫鬟呵斥他们避一避女眷。 东侧院落南边的一排倒座房,北面有一座四合院,白雪看到了好些持刀持枪的护卫。 正门两重,南向,大门三开间,前置石狮一对,二门五开间,均在中轴线上。二门内是正堂及东西配堂,后堂悬“嘉乐堂”匠额。 屋顶都用绿琉璃瓦、脊吻兽,配殿屋都用灰筒瓦。相比起肖家那被大火烧过的府门宅院,杨府算是白雪领教的第一个古代深宅豪门的住所,处处都充斥着民脂民膏的味道。 丫鬟接过白雪带来的小箱子,引着白雪往前走,绿草丛生的围墙,环绕着长满青苔的庭院,庭院日光黯淡芭蕉叶儿卷。蝴蝶在台阶上翩翩起飞,帷帘在微风里自在飘垂。 一对燕子停在帘钩上低语呢喃,杨花柳絮在井垣的四周飘旋飞转。 远处少女们簸钱戏耍的声音,那几个丫鬟见客人来了,迎上来行礼的行礼去,掀帘子的掀帘子,叽叽喳喳的说话声,瞬间就安静下来,只有大丫鬟进帘子里面通报了一声:“ 夫人,肖家的二奶奶来了。” 白雪被叫做二奶奶还有些不适,但没表现出来,默默地进了屋,见上方正斜坐着一个女子。 虢夫人就算是在家也打扮的珠光宝气,脸上脂粉涂的厚重,斜斜的歪在了一个侍奉的婢女身上,好几个人围着她,又是捏肩按太阳穴又是捶腿。 她看见了白雪,也只是不咸不淡的撩了撩眼皮,说了一声:“你可真是叫我好等。” 白雪道:“夫人要是再早一些派人来接我的话,那我还能更早到呢。” 虢夫人一大清早就派人堵在门口,白雪没睡好还一肚子火气呢。 虢夫人自知理亏,被顶了一句也不发作,只道:“你都拿了些什么东西?我们杨府什么都有的。” 白雪因为对方有品阶,欠了欠身,然后坐下:“乱七八糟的小东西不值得虢夫人过问。我今儿个就是来问一问的,我也未必问得出什么,回头指不定要问一问我丈夫。” 虢夫人:“你那夫婿算了不得,昨个才一上任,居然就破了一个陈年积案,将来有你享福的,我提前恭贺你一声。” 白雪因为她突如其来的好话而警惕起来,直接了当的说:“虢夫人,我才入长安,没家世没背景,勉强被肖家接受,就像是那风中的浮萍,您不会害我吧?” 虢夫人笑了:“你自个都把你自个说成那样,我有什么能害你的?无非就是帮我查查真相,我冲着也不是你指望着你说清楚了,回去跟肖张提一提,好还我一个清白。”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就已经切入正题,说起了这一次要查的案子。 这次的死者叫做田池,今年只有十岁,是府上的小厮,在四年前被送入府,因为年纪小的缘故,也就帮忙打打杂跑,跑腿在府内还是挺受欢迎的。 直到半年前,虢夫人在检查府内下人卖身契时,发现没有田池的卖身契,一查才知道他是在丈夫乔楚生的安排下进府的,且田池的生母与乔楚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因为各种缘由流落青楼,在四年前去世。 年幼的田池说像乔楚生也像,说不像也不像,众人诸多猜忌,反倒觉得很像。 那么故事大概情节就已经出现,乔楚生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在意没有孩子,因为他早就有了一个孩子。 虢夫人是一个悍妇的性格,猛然间知道丈夫背叛自己,且有个这么大的孩子,当时便闹了起来,屋里的东西噼里啪啦砸的就没一个好的。 她和乔楚生爆发了成亲这么多年最大的一次战争。 乔楚生一口咬定只是帮故人养孩子,那不是自己的孩子。 虽然又吵又闹又打又骂,但和离是不可能的。 虢夫人自个没孩子,究竟是少了底气,再加上喝了那么多药,始终也没消息,基本上默认了自个不能生育的事情,也就掐着鼻子认了田池这个孩子。 她平日里不看田池,眼不见为净,就这么还算安稳的过了一些日子,乔楚生可能是内心有愧,反而待她好了一些。她投桃报李就派人给田池送过去了一些绿豆粥,展现一下慈母心肠。 结果送的这碗粥就出了事儿。 田池死了。 所有人都认为是她杀了田池。 她做了这件事情当然敢认,可没做为什么要蒙受不白之冤?她坚持请官方介入调查。惊动了京兆府,但京兆府那群废物只会草草给人定罪了案,更像是拖出来一个替死鬼。 虢夫人自个儿都不信,何况是乔楚生。 她想找大理寺介入,但死者身份又不够格,让大理寺来查,在心情正差之际看见了白雪,想到了她丈夫是谁,突然就萌生了一个念头——让白雪来查。 白雪觉得这就是天降祸端。 她也不是名侦探柯南,灵光一闪就能查出真相,也只能从最基本的问口供来算起。 和死者直接惹上关系的就是那碗绿豆汤,还有去送绿豆汤的人。 虢夫人让身边的大丫鬟,也就是刚才去迎接白雪的蝉休陪着去查。 两人这边出了屋,沿着长廊往出走,葆光室与锡晋斋之间有垂花门一座,上悬“天香庭院”匾额。垂花门南有竹圃,北有西府海棠两棵,在三路院落的后部,有长一百六十余米、贯连五十余间的两层后罩楼环抱,东边悬“瞻霁楼”、西边悬“宝约楼”匾额;楼前檐出廊,后檐墙上每间上下各开一窗,下层窗长方形,上层为形式各异的会锦窗,窗口砖雕精细,楼梯原为木假山形。 蝉休停下脚步,“二奶奶,就是这儿了。” 白雪被叫的不得劲儿,就只应了一声。 蝉休跟守门的小厮打了声招呼,就被放了进去,她走在前面引路,小声说:“这送绿豆汤的小厮名叫锦衣,是我们夫人的干儿子,颇得宠爱。自打田池死了后,夫人和我们爷三天两头的吵一次,昨个又吵了一次,半夜都没睡,今儿为了见您脸上涂了厚重的妆容,但实在没精力跟您一起问了。” 她主子那么强势,她倒是给示弱。 白雪道:“我不挑这个的,只想尽快问话,若能查清楚了,也算是做了一桩好事。” 蝉休点了点头,屋里被关的有些发闷,她用帕子掩了掩鼻子,叫道:“锦衣,快来回话。” 只听一阵脚步声,锦衣从里屋跑到外屋。 他没有想象当中的饱受折磨,身有鞭痕,但看着就像是打了几鞭子,问了几句话,做做样子。他直接扑跪过来,痛哭流涕的说着自己冤枉。 白雪心想,他是虢夫人比较宠爱的干儿子,那这待遇还是合理的。 但是已经被关了好些天,他面黄肌瘦,好大的黑眼圈说明他夜不能寐,整日的惶恐不安。一见有人来也是喊冤不断,“蝉休姐姐,你要告诉夫人,我真的没有害死人,我是被冤枉的。” “好好好,你起来说话。”白雪被他抓着腿疼,极力躲避的想要往后退,可是这人挫着双腿往前跟。 “你先松开!” 蝉休呵斥,这人才诚惶诚恐地松开手,甚至哭喊的声音也戛然掐断,然后睁大眼睛往上看,是一脸的可怜兮兮,看着年纪不超过十四岁,模样有几分像乔楚生。 274 都可疑 白雪尽力让自己的语调平和,起到安抚作用:“你别怕,夫人是信你的话,派我来调查这件事情,若你真有冤屈可以直言不讳的告诉我,我来还你公正。所以我问你什么,你要如实的答。我说的明白吗?” 她话一出口就觉得自个儿的说话方式语调都有些耳熟,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肖张者会骗人。 小厮在她清朗的声音当中,渐渐的稳定了情绪,“姑娘请问。” 蝉休补充道:“叫二奶奶。” 白雪:“……”她应不应该说,她其实不太喜欢这个称呼,算了不重要了。 白雪把自个儿准备的东西拿了出来,小箱子里面装着笔墨纸砚,借着现成的茶水润了润笔,问:“你名字?” 锦衣仍旧跪在地上,不肯起身:“锦衣,夫人常说锦衣薄幸郎,顺口就叫我这个名字了。” 白雪开始一一记录,在记录的后侧写了夫妻关系感情差,虢夫人善妒,倘若她是长安本地人的话就会知道这一点是人尽皆知的。 乔楚生入赘十载,夫妻未有一子,虢夫人不许他有半点女人沾身,甚至看见妖艳的丫鬟从乔楚生身边路过都有仗毙的行为。 因此外人总是议论,乔楚生就算是攀了高枝,如今得了高官厚禄,还不是要受妻子的气,以至于断子绝孙。 白雪按照旧历问:“你送饭菜过去给田池,可是虢国夫人让的?” 锦衣点头,“是夫人吩咐的,当时是蝉休姐姐装好盒子拿给我,我没敢打开过,老老实实就给田池送去了,我绝对没下毒。” 白雪思索着另一种可能,问:“那在这个事情之前,虢国夫人也送吃的东西给田池吗?” 锦衣摇头,“之前没有过。” 蝉休脸色一变,问:“二奶奶这是什么意思?总不可能是我家夫人下毒派人送去吧,若真是如此,何必还来找你查呢?” 白雪被质疑了也很平静:“我只是提出了一个天下人怀疑的点。” 包括乔楚生在内的所有人都认为是虢夫人下毒让小厮送过去,可若虢夫人真的这么做,那就应该更干脆一些,直接打死了是小厮私下毒,人证物证俱在板上钉钉,直接钉死在棺材里。 可偏偏虢夫人不这么做,她坚定的说自己没有下毒,甚至还找人来查。如果她是凶手的话,那么这个行为也太做作了。 白雪询问:“既然之前不曾送过,为何突然会送?” 锦衣稳了稳心神,擦去脸上挂着的泪痕,道:“奴才其实有点猜测,多半是因为贵妃的缘故。夫人起先对田池并不怎么理睬,是贵妃让陛下赏赐的几个美女给乔爷,虢夫人特别不满的折腾了一番,反正没一个留了下来。夫人可能是怕府里添人,就提了一嘴,说要把田池认回来,只是乔爷那边好像没同意。我一个奴才就知道这么多了,所以夫人让我去送东西,我觉得也不稀奇,可万万没想到发生了这种事儿。” 白雪看向蝉休:“是有这么回事儿?” 蝉休点头:“有,自打发现这田池进府的路子不对,乔爷又把人带到跟前当徒弟培养,府里面就传田池是乔爷和另一个女子的孩子,但是身份没有公开,乔爷死不承认,夫人闹也闹了,也只能忍了。夫人要送绿豆粥的时候我就劝过,犯不着去接近他,贸然的去靠近会让乔爷多心。可夫人不在乎闲言碎语,说她是一家的主母,抬举田池,田池也得叫她一声母亲。其实夫人不是大恶之人,她哪怕生气发脾气也是气乔爷瞒着她做下了这等好事,还把人带到了跟前认做徒弟,欺人太甚,让她脸面无光。可是事以至此,她不会容不得一个孩子,所以二奶奶要是怀疑我们家夫人,那实在没必要。我们家夫人想杀一个孩子,办法可太多了,犯不着这么落人话柄,让自个儿的干儿子去送粥。” 蝉休说完之后,眸光幽幽的看向锦衣:“夫人想把孩子认一下的事儿知道的人不多,难不成你嫉妒田池就下了手,以为夫人会护着你这个干儿子。” 锦衣倏地一惊,“蝉休姐姐我哪敢呀?我一个当奴才的,就算是夫人抬举叫一声干儿子,那也没法和田池比,我怎么可能去杀他。乔爷多年无子,就这么一个儿子,我要真敢下手,他还不得生劈了我?” 白雪有些疑惑,大家都默认田池是乔楚生的儿子,乔楚生为什么不认回,他不年轻了,虢夫人看的严实,这可能是乔楚生最后延续血脉的机会。 白雪认真听着,将几个疑点一一记录下来,“那之后发生的事儿呢?” “以后啊,夫人就让我去送粥呀。” “中间可有人接手?” 锦衣摇头,“蝉休姐姐做好的东西,将盒子装的严实送给了我,我一路上都没遇见什么人。” 蝉休道:“东西是在小厨房里做的,夫人入口的东西检查的很严,不会有问题的。” 白雪想了想,觉得再在锦衣这也问不着什么,就吹干了墨迹将笔墨纸砚一收,背着自己的小行囊就出了门。 蝉休跟上:“二奶奶,您接下来要去哪?” “看尸体,我夫君说过,一个人死前想说的话都在尸体上。” “这恐怕有些麻烦,乔爷可能是想息事宁人,已经把人下葬了。” 白雪一听这是挺麻烦的,肖张不看尸体也没法推案呀,何况是自个这个半吊子。她说:“田池是乔楚生的儿子,死的不明不白,乔楚生都不过问,就这么草草下葬不太合理呀。” 蝉休道:“他那是认定的是我们家夫人动的手,连查都不想查,他也怕撕破了脸,官路不能继续亨通下去,对外就说田池是自己玩儿的时候不小心磕到了脑袋,摔死的。” 两人沿着长廊,走到了东路前院正厅名“多福轩”,后院正厅名“乐道堂”;西路前院正厅名“葆光室”,后院正厅“锡晋斋”。 楼中间偏西原有一间下层是过道门,通向府后的花园,叫做萃锦园,正门在园南,为西洋式石雕花拱券门。门内左右都有青石假山,正面迎门耸立一座柱形太湖石,顶刻“独乐峰”;石后为一蝙蝠形小水池,旧名“福河”。 两人从这儿穿过来,蝉休:“前值就是倒在了这儿。” 她指了大概的方向。 白雪驻足看了一会,问:“他经常跑到这儿来玩耍吗?” 蝉休摇头:“到底名义上还是府内的小厮,还是会干一些跑腿的活,报信儿的差,很少有跑出来玩的时候。” 白雪便又问:“那这花园穿过去是哪儿?” 蝉休:“水池后面是一座五开间的正厅,名安善堂,其东配房名明道堂,西配房名棣华轩。那一处是四夫人的住所。” 蝉休大概介绍了一下,这杨府的主人是杨国忠,杨国忠有两个女儿,长女是私生女,入宫为杨贵妃。次女是虢夫人,招婿乔楚生。 杨国忠除了两个女儿,还有三个兄弟,其中两个兄弟陆续去世,这两兄弟的子嗣都借着杨家的权势在外地为官,将寡母也带了过去。一直和杨国忠住在一起的就是杨国恕,杨国忠死后,接替宰相一职的也是杨国恕,人称四老爷。 杨国恕有两子一女,皆出自四夫人,夫妻感情不算太好,但四夫人地位稳固。 白雪若有所思的问:“我能去问问四夫人的话吗?” 蝉休迟疑道:“恐怕不太方便,除非你有确凿证据。” 白雪只是想问问人口供,还要确凿证据的话那当然没有,否则她就不是问话而是抓人了。 她道:“那就先不去问她,我想想,田池是当场死的吗?有没有请大夫?” 蝉休:“有,有我们杨家惯用的大夫,是城中济世堂的坐堂大夫。” “那好,我先去他那边看看,你去找马车吧。” “好。” 白雪在原地望着四夫人住所的方向好一会,才抬步离开。 蝉休安排了马车和护卫,陪着白雪去了济世堂。 进进出出看病的人不少,而里边坐堂的大夫也不止一个,几乎都上了年岁,治病经验更加丰富老道。 白雪跟着蝉休来到一个白胡子老大夫跟前。 他这里刚起身一个病人,拿着药方去抓药了,看着眼前新的病患,老者眉头微微一蹙,问,“可是给家里人问病?” 来的两人面色红润,唇红直白,没一个是有病的。 蝉休直说了来意。 老大夫犹豫了一下说:“并非我医术不精,只是到的时候那孩子已经断气儿了,就算是大罗神仙也不能在阎王爷手里抢人呀。” 白雪道:“并非是说您医术的问题,而是想要问一问,这孩子当时死的情况,半大孩子说没就没,您应该记得一些吧。” 老者起了起身,手往掌柜的那边一指,“我们外出看病,人若是救不回来,当天都会有记录省得过后家属找上来。这记录册子在掌柜那,你得问他要。” 蝉休出示了杨府的腰牌,管一个药铺掌柜的要记录册子还是挺容易的。 白雪展开按着日期一查,直接上面写着:无外伤,无内伤,无钝器击打,无中毒现象。 她当时脑海中就闪过了一个词儿,是猝死吗? 平素身体健康或貌似健康的患者,在短时间内,因自然疾病而突然死亡即为猝死。发病突然、进展迅速,死亡发生在症状出现后一小时内,更倾向于心源性猝死。 这个孩子会不会有心脏病? 白雪还在现代的时候,因为昼伏夜出,被妈拎着耳朵科普了一顿猝死,现在都背得出来。 “田池的尸体有没有皮肤苍白、瞳孔散大、大小便失禁?” “皮肤苍白、瞳孔散大,但没有大小便失禁。” 275 夫妻争吵 济世堂的这份册子暂时被白雪借走,上了马车后,她说:“一定要检查尸体,如果不检查尸体的话,不会有确切的结果。” 案子查到,这白雪已经摆出了明显的态度,不配合没结果。 蝉休为难的不得了,“这不是奴婢能做主的。” 白雪说:“那就先回去和虢夫人说一声。” 蝉休满脸忧心忡忡:“二奶奶的明鉴,乔爷这边已经跟我们家夫人吵得很凶,这要是把下葬的尸体再挖出来,那就更加要命了。” 白雪无奈:“你们让我来查尸体也没有什么都没有,我怎么查?大夫说了,身上没有淤青,没有伤痕,没有中毒,我现在什么都不清楚,我拿什么知道真相?” 蝉休也说不上来。 两人乘坐马车返回杨府, 白雪一路心事重重,这件事情比她预想的要难多了,处处都是挟制,也不知肖张在遇见这样的事情时是怎么处理的。 也难怪京兆府尹两边都不想得罪,想随便抓一个人交差。 白雪萌生退意,实话实说总不会得罪虢夫人。况且肖家和杨家的关系也没多好,以肖邦那种蔑视虢夫人智商的态度,平日藏得住才有鬼呢。 没想到返回杨府后,就有小厮匆匆忙忙的找来,见着了蝉休第一句就是,“蝉休姐姐,夫人又和乔爷吵起来了,谁都拦不住。” 蝉休问:“这次又因为什么?” 小厮欲言又止地看了白雪一眼,最终还是道:“乔爷听说二奶奶过来帮忙查田池的案子,就跟夫人吵了一架说她贼喊捉贼,然后拂袖而去。夫人先是在自个儿的院儿砸了一通,后来还不解气就追到了‘养云精舍’,追着和乔爷去吵,谁都拦不住,都说赶紧来找您。” 蝉休一时情急,抬步便往那方向小跑。白雪只能尴尬的在后面跟着,杨府太大了,她被丢在这容易走丢。 自东路第一进院前有一座垂花门,右前方有一座流杯亭,名“沁秋亭”。门内东房一排八间和西房三间,靠南边的三间东房名“香雪坞”,两侧各接出折曲形的耳房,屋顶形式特殊多变,形如蝠之两翼。 才一凑近,就听见了一阵吵声。 “我都说了我绝没有害那个田池的打,算他是什么东西,我杀他有一百种办法,犯得着用这种最明显的吗?更何况我直接要将他杖毙难道,你还拦得住我?我杀得了人,但我没杀的人,你绝对不能把帽子扣在我头上!” “狠毒。”乔楚生只冷冷的吐出了两个字。 所谓的吵架,大部分时间是虢夫人在声嘶力竭,乔楚生只是冷淡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男人总是能用简短的言语,冷漠的神态将女人气得暴跳如雷。 白雪心想夫妻当到这份上,不如好聚好散。 但转念又一想,杨国忠死后利益纠葛纷乱复杂,想散都很难。 她见到了一场夫妻吵架,没法把自己的话说出口,只能尴尬的站在廊下,蝉休好歹还能进去劝两句。 廊下的景致其实不错,不远处有一方形水池,池后一组叠成龛形的假山,中嵌福字碑一座。假山上一座盝顶敞厅,名“邀月”,厅两侧都有爬山廊通向东西配房:西配房名“韵花移”。 如果可以的话,白雪想去亭子里面逛一逛,也好过在这听墙角。 但这显然是妄想,蝉休进去后也不知说了什么,乔楚生的声调骤然拔高:“我都说了不用外人瞎掺合,既然京兆府都没查出什么,我也懒得再去追究,赶紧让她走吧。” 虢夫人怒火中烧:“京兆府那群废物能查出来什么?什么都查不出来,就只能让本夫人背锅,只可惜这个罪名我不认,人又不是我杀的,凭什么我要受你白眼。查!我就是要好好查个清楚!把田池的尸体给我挖出来,我要好好问一问,是谁杀了他?!白雪呢?白雪呢?” 虢夫人一便叫着白雪的名字,一面推开门走了出来,一双眼睛红的厉害,眼妆已经花掉,头上的珠钗翡翠和身上华丽的服饰更衬得她狼狈。 她说:“我现在就叫人把尸体挖出来给你看。” 乔楚生紧随其后出来:“不行,死者为大,将入土为安的人挖出来,黄泉下还是否能够投胎?他一个半大孩子,不该吃这样的苦。” 白雪看了乔楚生一眼,杨贵妃生辰宴那天,乔楚生也露面了,只是稍稍露面就不知在何时离开。 他是一个英俊的男人,看得出不是风华正茂,有一种经过千锤百炼后钢铁被打磨出来的质感。 相比起那一日在宫里衣着华丽,今日的他只穿着黑色的衣裳,脚下踩着皂靴,腰间既无玉佩香囊也无剑,干净到了一定程度。 他也在看着白雪,“我派的人送肖二奶奶回去。” 白雪欠了欠身,表示接受。 虢夫人却是一百个不准,神情略有些疯癫:“不行,她要是走了谁来帮我洗清嫌疑?我凭什么一辈子要背着杀了你私生子的罪名?” 乔楚生拧着眉头:“我说了田池不是我的私生子,你不要再胡搅蛮缠了,赶紧回去休息吧。” 虢夫人一把抓住了他袖子,指尖上的豆蔻都被抓花了,脸上是狰狞的表情和泪痕:“你说田池是不是我杀的?” 乔楚生像是被问烦了一把甩开了她:“你在问我吗?那我也想问问你,我身边的丫环春香是不是你杖毙的?红袖招里的弱水是不是你派人灌的毒药?赵郎员外家的女儿是不是你逼着远嫁给了一个瘸腿的老男人?你何苦纠着一个问题问呢,我都已经不想要你的回答了。” 一桩桩一件件说出来都让人害怕,再去揪这一点就没意义了。 “是我干的,我干的我都承认,不是我做的我就不认。我就是要查清楚,谁敢杀了田池又栽赃给我,那个人得死!”虢夫人一抹眼泪,忽然间就变得冷酷,扭头对着蝉休吩咐:“找两个人去把田池的墓给掀开,仔细检查一下尸体。” 乔楚生:“我说不行。” 虢夫人下颚一抬:“你说了不算。” 白雪夹在夫妻两个中间,尴尬的没法说,实在不想掺和人家事儿。 276 查尸 在来杨府查案之前,肖张曾详细的给白雪分析了一下杨家现在的情况。 杨国忠死后,杨家的权势移交给杨国恕。 但杨国恕并不能服众,因为能力问题,连陛下都没有特别偏爱他,任命他为丞相只是因为疼爱贵妃,爱屋及乌而已。 偏偏杨国恕又走了一计昏招,将自己的女儿献给陛下,杨贵妃哪能容忍,也不知跟陛下说了些什么,陛下下旨册封了虢夫人,秦夫人。 秦夫人就是杨国恕的女儿,陛下虽然宠幸,但没有一个正经妃嫔的位置,终究是落的下乘。 事情发展到这儿,杨贵妃已经不能全然信任叔父,她就开始向乔楚生抛出橄榄枝,乔楚生是杨国忠的心腹女婿,因为不姓杨,在杨国忠死后被排斥,权力不如从前。 在这种情况下,杨贵妃和乔楚生达成联盟,这中间的桥梁就是虢夫人,所以无论虢夫人怎么闹,她都不会有事,她就像一个天平架着两端的两个人。 白雪当时就琢磨,即便田池是乔楚生的儿子,乔楚生不跟虢夫人撕破脸也是有理可循的。 可虢夫人话都说到这份儿,执意要证明自己的清白,乔楚生为什么还拦着呢? 虢夫人是铁了心的要查清楚, 那真是疯魔了一般,乔楚生根本拦不住。 虢夫人亲自到场坐镇,府兵到底还是更听杨家人,将田池的尸体挖了出来。 乔楚生冷着脸站在一边,一言不发。 这个时节已经是夏,在山中,树木的枝条十分浓密绿意盎然,朱红的花朵点缀在上面显得明亮鲜美。 正当中午,炎炎烈日当空,花朵灼灼,像火燃烧一样。一阵风吹来,花叶都翻卷凌乱,映照在水面上,十分鲜妍。 一股恶臭蔓延开的时候,香气都抵挡不住。 夏天苍蝇的叫声像打雷一样,瞬间就盯上了尸体,人体中,因回盲部容易积滞粪便,故死后该处发生腐败较早,产生硫化氢较多,所以尸绿首先出现于右下腹部。 尸绿在第一昼夜末开始出现,然后逐渐扩大,向全腹部蔓延,进而扩延至全身。现在是夏天,腐败最快,右下腹开始出现尸绿,再加上幼儿尸体水分较多,急死的尸体因血液具有流动性,算算时间,死后已经超过十天,所以尸体呈巨人观,全身软组织腐烂、糜化、崩溃、消化。 在强行将尸体抬出来的时候,蛆虫已经不是最恶心的,恶心的是在拖拽后皮肉像被水泡过的纸噗呲一下子被拽开,里面的东西流了一地,骨头直接露了出来。 当时看到尸体的场景,大多数人直接吐了。 虢夫人当即便跑得老远,蝉休赶紧跟了上去。 白雪也想吐,谁看到这种场面都受不了。 但她在要吐的时候,看见被挖出来的尸体上面闪过的一点寒光,求知欲生生把呕吐欲给压了下去。 在众人齐刷刷的捂嘴后退的时候,她居然还上前一步。 在阳光照射下,有一点东西反着光。 她用帕子盖在那处,然后一捏噗呲一声,从皮肉里面捏出了一根针。 “不是中毒,没有磕痕,那死因就在这儿了。” 针一凑近夹杂着那股恶臭,熏的白雪干呕了一阵。 乔楚生递过来新的帕子,白雪惊讶,他以为对方很讨厌自己的。他从对方的脸上看出了复杂的心痛神情,唇角垂着,一股无言的悲痛泛开。 想来也是,不仅仅看着疑似独子死了,还要看着死后的这幅模样,换谁谁受得了。 躺着变成那心智不坚定的,此刻怕是要疯。 白雪接过帕子,遮住了口鼻,含糊不清的说:“我觉得田池的死可能真的另有其凶。” 她挥动着手打开了要落过来的苍蝇,将那针展现给乔楚生看。 乔楚生垂眸:“从心脏处拿出来的,好细的针,好精巧的害人手段。” 白雪:“我对这些不太懂,回头还得问一问大夫。” 她慢慢的凑过去又查了查。 田池刚死那会儿就有仵作检查过,没有任何问题,这一次除了检查出一根针,在高度腐烂的情况下,也没有其他的线索。 虢夫人终于吐完了,但却不肯回来,只派了蝉休过来,问一问结果。 白雪宣布鸣笛收兵,几个府兵又重新将田池下葬。 乔楚生还去添了几把土,默然的立在坟墓前,脸上的神情很悲伤,他的衣袖有些脏,指尖都是泥,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他还在街头巷尾摸爬滚打的时候。 他此时有些后悔,不应该将母子埋在一处,她就在不远处的坟里,墓碑都没有上,怕被虢夫人知道挖坟。可万万没想到,得不到安宁的是田池,叫她亲眼看见了自己儿子的坟墓被挖。 如今也只能盼着他们母子二人,早早的便已经去投胎去下一个好人家生活了。 虢夫人冷眼旁观,感觉那眼里嗖嗖冒着冷气,都快将人灼伤。半天后,他将视线挪到了白雪身上,问:“你现在知道是谁杀了田池吗?” 白雪道:“只找到了死因,应该是有人用细针扎入了心脏,附近随着孩子跑跑跳跳,一点儿一点儿刺破心脏。我想问一下田池死时的当时场景。” 虢夫人看了蝉休一眼,蝉休回答道:“这个不太清楚,我们平白的也不会看见田池。锦衣倒是说过,他去了把东西送过去,田池喝完后,他就离开了。至于他离开后,田池去了哪里不清楚,是在一刻钟后,田池倒在了花园里,被过路的婢女看见了。那时候找了大夫,但是大夫来的时候已经太晚,人就已经咽气儿了。” “那就得看看他这一整天都见过谁了。”白雪这么一琢磨,又是要排查的一天。 虢夫人抱怨道:“一个小厮哪儿都跑什么人都接触,这怎么查呀?” 白雪平静的反问:“要不然不查了?” 虢夫人道:“那可不行,我吃了这么多苦头,就得一查到底,查出真凶,我倒要看看谁敢让我背黑锅。” 来的时候,虢夫人是和白雪同乘一辆车,回去的时候,虢夫人嫌弃白雪身上有异味,死活不肯同乘一辆。 好在肖张教过白雪骑马,白雪便骑着一匹较为温顺的小母马,和乔楚生并肩而行。 乔楚生道:“她一向就这么任性,肆意妄为,只随心而动。” 白雪并不生气,她这一次来查的确是虢夫人要求,但肖邦不反对还支持,摆明了是另有用意。她不算是为虢夫人做事,也为肖家做事,所以说:“这般性子也挺好,一开始就不会抱有任何期待。而且这样的人总比面上带笑背后捅一刀的强。” “我倒是觉得是一样可恶。”乔楚生这样冷淡的说了一句,忽而冷不丁的问:“你和你夫婿关系很好吗?” 白雪下意识回答:“挺好的。”想了想又说:“也会有冷战和发生矛盾的时候,我一般会稍稍释放点善意,聆听对方的需求后,肖张也会给我一定的回应。夫妻两个要是连最基本的回应都没有,那说明两个人的隔阂已经很深了。释放善意往往就是沟通的开始吧。” 乔楚生没说话。 白雪忍不住问:“所以你真的认为是虢夫人吗?田池的胸口被人插了一根细针,我虽然不懂医术,但也知道随着跳动血液循环这根针会慢慢扎的深,从而造成致命的地步。这种精巧的杀人方式不像是虢夫人下的手。” 乔楚生过了好半天才开口,风里面才传来一句轻飘飘的话:“是不是她不重要。” 白雪想了很久才明白过来,在乔楚生的心里已经给虢夫人下了死刑,田池是虢夫人杀的也是死刑,不是她杀的人也是死刑。 那么有一点白雪就想不明白了,为什么乔楚生不追查是谁杀死了田池呢? 除非他早就知道凶手是谁。 白雪光是想想这个案件就会头皮发麻,那个有些没脑子又狠毒的虢夫人反而不是重点,重点是看似清白的和此案相关的人员。 田池的墓在郊区,出城一趟走半个时辰,烈日阳阳下返回长安城,白雪被晒得口干舌燥,身上还有股异味,表示要先回家一趟洗漱。 虢夫人同意,但要求她第二日仍旧前来杨府查案,虢夫人说:“你别看你跑来跑去辛苦,我肯定不会让你白受这个罪,你喜欢什么,相中什么都可以跟我说,贵妃手里的东西我都能给你抢过来,往后在长安,你家是单薄,肖家也不敢欺负你,什么金阳公主,沈家小姐都可以靠边站。” 从这个发言就可以听得出来,的确是横行霸道,百无禁忌。 白雪却不能接话,毕竟她没那么强横的家世。 乔楚生提出将田池心口的那枚银针交由自己保管。 白雪没同意,道:“我觉得这根针有蹊跷,回去要翻一翻书比对一下,明日再交给您可以吗?” 乔楚生的神色晦暗不明,最终也没说什么 白雪还坐着那匹小母马,在杨府府兵的引导下返回肖家。 回去后的第一件事情的确是洗澡。 277 眉目 肖府的下人不多,主要是老人几乎都死,剩下一些都是从各庄子上调上来的仆人,签了死契,生生世世都属于肖府。 丫鬟只有六人,都做粗使丫鬟用,六人中又拨上来一个机灵的,用来伺候白雪,名字叫做秋菊。 秋菊道:“前几日遇水房坏了,才修好,夫人是还在屋里用木桶还是去水房?” 白雪一听,当然要去什么水房瞧一瞧。 后宅有浴室,前后二室,以墙隔之,搭着隔墙砌一座矮灶。矮灶上架以石作壁,围出蓄水池。 她在前间的外面看见了凿的一口井,井口上安设辘轳架,又有一些引水管隐蔽的绕在墙下,原来是为了引水管穿墙而入浴室之中。 前间的墙角还砌有排水沟,浴后的剩水便是由此排出室外,这不就是古代的浴室吗? “大爷说了,夫人今儿个出去沾晦气,回来要好好的去一去身上的晦气,所以早就预备下,汤里已经放进去艾叶菖蒲,还准备了雄黄酒在旁边桌上,已有婢子在隔壁的灶膛口生火,您随时叫着温度,不舒服了就吱一声。” “……”白雪不知道要不要夸上一句心思细腻,但是艾叶菖蒲雄黄酒是什么操作?那不是端午节用的吗? 秋菊道:“奴婢伺候您沐浴吧。” 屋里陈放着洗澡所需的肥皂、浴巾、保养面部的面油之类,浴汤加热,散发着一股草药的香气,里面有花瓣,各类还看到了几个竹叶、槐枝等。 精细又讲究的人家日子过得就是舒服。 白雪已经好久没有看到这么舒适的洗澡环境,感动的觉得自己没白跑一趟墓地,对着秋裤道:“我自己来就好,你出去等着吧。” 秋菊道:“是。有事儿您叫我。” 白雪脱去衣服挂在屏风上,自个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将头发浑身都洗了个遍。一想到现在养家的是肖邦,用别人的东西不心疼,挖了好大的头油等等,务必要遮住自个儿接触尸体留下的恶臭。 她在洗漱的过程当中就在想,肖张做推官的时候接触尸体,怎么一点恶臭异味都没有? 她在里面泡了很久,因为太累了,大早晨起来就被叫走,折腾了一上午,在烈日炎炎下被烤着,大腿内侧因为骑马已经磨出了泡,浑身腰酸背痛,而这样的生活才开始,接下来还估计还有一两天。 不是长安城里的人想要融入进来,就要费很大的劲儿。 等着半个时辰后,人出来时候已经是香喷喷的。 旁边放置着干净的衣物,白雪试了下,略微有些宽松,但不耽误穿。 进府的第一天就有人来量她的身量,做衣裳,但要容一些空,所以从成衣铺买了些现成的衣物,难免有大有小。 秋菊被叫进来帮她擦干了头发,古代有蓄发的习惯,一个人弄不完,又要挽出发髻,再带上发簪。秋菊拿了几根一看就贵重的红宝石金簪,白雪断然拒绝。 白雪道:“太重的东西勒着头皮疼,还是用一些轻巧方便的吧。” 她早上戴着那朵绢花已经被扔掉,银钗也沾染了一些味道,被拿去重新洗。 她的衣服首饰都是肖邦让人挑,肖邦这个人大男子主义极重,喜欢自己拿主意,不问白雪喜好,而且直男审美,喜欢华丽的首饰,越重越金贵,所以从首饰店才买的一些首饰这很少有什么便宜货色,自然也都纯金贵重。 秋菊找了半天只勉强找出了一只和田白玉钗作为装饰。 秋菊说:“二奶奶和这长安城里的姑娘真不一样,长安城的姑娘都喜欢漂亮华丽的首饰。” 白雪大大方方的说:“这很正常,毕竟我不是长安的姑娘。” 秋菊自觉失言:“奴婢没有其他的意思,奴婢虽然是长安人,但永远不如二奶奶身份贵重。” 白雪拍的拍她的手,小姑娘说错一两句话也无关紧要,何况人家也没说错。 装点完毕,身上已经满是清香,身上系着的两个香囊散发着柔和的茉莉气息,的确像是肖邦会喜欢的。 她将帕子收在了怀里,那根从田池心脏处拔出来的犹如头发丝粗细的银针包裹在帕子里,从始至终没离开她的视线,这是重要证据,甚至有可能牵连到更多的人。 白雪当看到这根针的时候,脑海当中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袁宝宝的母亲之死。 那位袁夫人也死于一根细如牛毛的针。 一旦故事有雷同点,很容易就联想到一起,所以她才不肯将这枚凶器交给乔楚生,反而要等肖张回来看一看。 如果能联合到一起,那么这件事情更加不简单。 中午的时候草草吃了些饭,白雪就一直在涂涂画画,分析着情况,下午的时候,肖张回来了。 比昨天要早一些。 白雪在卧房里看见他的影子还有些意外,本来趴在床上立刻就坐了起来:“你不是说今晚还有应酬吗?” 肖张拎着一碟糕点坐到了床边:“我装肚子疼,提前跑回来的,我猜你今天应该挺需要我的。” 白雪用力点头:“我已经查到田池的死因了,我在他的胸口处找出了一根银针,很细,你看看跟咱们在袁太守的夫人身上找到的是不是一样的?” 她对这些东西理解的比较浅薄,感觉就是一根针。 肖张自幼习武,了解的还算多一些,捏在手心里看了一会,道:“只有寻常银针的一半粗细,和咱们在袁太守夫人那儿找到的是一样的。” 白雪心一沉:“我之前一直没关心过,那个袁太守最后怎么判的?还有指认他的那个婢女如玉自称有一个账本,最后找到了吗?” 肖张摇头:“袁太守流放,至于如玉则是上吊自杀,没有找到什么账本。” 白雪:“……” 肖张将糕点递到她唇边,她下意识的咬了一口没滋味儿的咀嚼。 肖张说:“要不你装一下病,咱们把这事推了。” 白雪摇头,病怏怏的说:“这事儿肖邦很赞同,说了让我去查,你哥哥给了我一个考验,我若现在知难而退,往后就抬不起头来了。我如今吃你家的用你家的,总得显得自己有用。” 肖张揉着她的脸:“那可太有用了,你找到这根针,一下子就让我明白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儿?” “我头一次见着我大哥那么能吃,一盘儿饺子呀,我就怀疑我娘子是厨神下凡,脸长得好看厨艺还好,你们天界的仙子都这么厉害吗?还是只有你一个人这么厉害。”肖张避而不答说起了其他。 “你别油嘴滑舌的。”白雪有些无奈的说。 肖张见好就收,他知道白雪不喜欢油嘴滑舌的人,立即摆出了一本正经的样子道:“这也算机缘巧合,也不怪京兆府那边查不出东西,这么细的一根针,谁能想到在胸腔里面存在?如果不是执意在死亡多日后去挖坟,将尸体拽出来的时候,四分五裂,阳光照着银质的东西发光,你可能都发现不了。” 白雪赞同点头,这种害人的手段实在是太隐蔽了,绝对不是虢夫人的手段。 肖张继续道:“我认为,田池一定是被亲近或者认识的人下手的。这么细的针,只要身上有一定的武功迅速的刺进去,对方也只会感到细微的疼,再加上你也说了对方只是个十岁孩子,感知力,联想力都不强,也许并未放在心上。但是针口是冲着心脏去的,随着他来回活动,就会慢慢的挤破心脏扎进去,从而造成死亡。凶手应该不是第一次杀人,而且对人体构造有了解,否则怎么能那么准确的刺到正确的位置?” 白雪若有所思的听着,田池清静的人不就是乔楚生吗。 “田池的运动量应该很大,毕竟是府内小厮来回走动,我没亲眼看到尸体,但可以判断,从针刺进人体再到血液流动肌肉收缩等等,针扎破心脏的时间应该在扎入的一个时辰……不,半个时辰吧。”肖张也说不好,但可以肯定一定是当天发生的事情。 所以当天田池见过谁就很重要了。 白雪生了个懒腰:“看来明天我还要去一趟杨府,见一见更多的人。你有什么要警告我的吗?” 肖张一笑:“没什么警告,你就当是一次历练,和长安里的人接触一下,剩下的事儿我和大哥心里都有底,你只要做你想做的事情就足够了。” 白雪想了想说:“害田池的人就在府邸内,查出来真的没问题吗?” “没问题,而且不一定是在府邸内。田池是个小厮,具体负责什么我不清楚,你要自己去问,他能接触到的除了府内人,还有可能出府办事儿。” “那就更复杂了。”白雪倒在床上,头疼的要死。 “做推官就是很难,要找到别人忽略的细节,还死人一个公的,给活人一个交代。顺便再给你一点线索,着重去查一下杨府内的四夫人,杨国恕的妻子。到时候说话硬气一些,你背后是肖府,不比他们杨家差。” 278 线索 第二日,杨府又派马车来接白雪过府。 但一进府门,前来接引白雪的却不是蝉休,而是一个陌生的小厮,左拐右拐的在前面领路。 白雪也没记住杨府内的地形分布,走了一会儿就彻底昏了头,拧着眉头道:“你要带我去哪?” 小厮在前道:“二奶奶别慌,我是带您去见我们家乔爷。” 白雪眼帘一垂,乔楚生又要说什么呢?不过话说回来,她也想见一见乔楚生,试探一两句。 有了一句准话,她就满脑思绪的跟着小厮走,顺便问了几个问题:“你知道田池的日常生活时间吗?比方他什么时候要做什么事情?” 小厮犹豫了片刻,可能是得到过什么嘱咐,就说了出来:“他今年才十岁,除了跑腿帮忙送点东西,什么都做不了。日常就是在演武场擦一擦兵器,作息时间跟大家一致,中午的时候能休息一个时辰,他有时候躲起来睡觉,有时候挥一挥练武场的武器,不确定的。” 白雪记得他的死亡时间就是在中午休息的那一个时辰。 两个心中有事儿的人脚步很快,白雪到了上次去过的那个书房,门开着,隐约能瞧见里面的装饰以及人影挂在墙面上的大师绝笔水墨画很有韵味。 她踏了进去,便看见坐在屏风前座椅上的乔楚生。 他正拿着一张纸端详着,纸张略显劣质。 白雪进了肖府的门,看了肖张平日书写所用的宣纸,回想起自己给白云练字时候买的劣质纸张,差别太明显了。 乔楚生抬起头来,眼底还有没抹去的复杂,起身行了一礼,道:“冒昧邀请肖二奶奶过来,恕在下无礼。” 放在古代应该是一件挺不礼貌的事情,但白雪没什么感受,她缓缓的摇了摇头,表示无碍。 乔楚生道:“我想跟你聊一聊田池。” 白雪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他抬手让小厮搬来了个凳子给白雪坐,思索了一下,道:“田池是我故人的孩子,他的生母去世,生父不明,他无处可去,只能被托付给我。我在外其实结仇不少,说下这孩子也没什么安全的地方,就放进了杨府,叫他做一个小厮。只可惜天不随人愿,后来叫虢夫人知道了。自那之后,我便将他收做徒弟带在身边,想要保护他。但后来我出去办了点差,就出去了一天,回来他就死了。” 白雪板板正正的坐在凳子上:“你认为是谁趁你不在下的杀手?” 乔楚生淡淡:“反正不是虢夫人,虢夫人做事喜欢把事情弄得血淋淋的好,能震慑别人。” 往一个孩子的心脏部位扎针,这种手段太下作,也太隐蔽,不符合虢夫人的做事风格。 “整个杨府最应该针对这孩子的,就是虢夫人,倘若不是她的话,那府里的其他人都有嫌疑。” “对。”乔楚生道:“所以就不能再查了。” 白雪微微蹙眉,如果这个案子不能查肖张会告诉她的,肖张竟然让她往下查,那就必须有个结果。 “是否提供线索是你的选择,查不查下去是我的选择。我已经看见了那葬在地下死的不明不白的尸体,又怎么会半路放弃?” 乔楚生意有所指:“及时查下去,事情也未必会按着你所想的那样发展。” 白雪盘不明白长安城里错综复杂的关系,干脆不想,只道:“我所想要的便是凶手伏诛。我也只是个身份低微卑贱的小人物,总不能因为大人物要我死,我就束手待毙吧。同样的道理,我面临着一桩冤案,总不能因为大人物的施压就置之不理,假装不见吧。那样我会觉得我见到的每一个人都怨气冲天。” “随你便吧。”乔楚生大概是觉得她一根筋扭到底,已经懒得多费口舌。 白雪问:“乔爷把我叫过来,一点线索都不提供吗?” 他将手中的那张纸递了过去,道:“这是田池写的字。我公务很忙,虽然名义上是他的师父,但其实没教过他什么,这纸不是杨府内的纸,字也不是我的字。” 这纸上是描红,是有人先用朱砂将几个字写出来,再有人用墨笔去描,是大人教孩子写字的一种方式。 白雪不太懂墨笔字,但也看得出来,尚未描绘的红朱砂下笔顺畅,而描绘过的墨笔笔迹断断续续,一看就是初学者握不稳笔的缘故。 有人在教田池写字?那个人会不会就是田池在不受控制的午休一个时辰里见过的人? 她突然问道:“恕我冒昧,您的那位故人是不是青楼女子?” 这年头孩子不知父亲,除了青楼女子,也没哪家女子敢干出这种事儿了。 乔楚生的脸色难堪了一瞬,转瞬平静:“家乡遭了大灾,也是没办法的。” “你就没想过给她赎身吗?” “我无能为力,我给她赎身,她更活不了。”乔楚生的声音里带着三分讽刺。 虢夫人善妒成性且不讲道理,丫鬟靠的近了都会被杖毙,何况是一个帮忙赎身的青楼女子。 白雪又确认了一遍:“田池真的不是乔爷的儿子?” 乔楚生摇头:“我从未夜宿过青楼。” 这也合情合理,他除非是有公事,否则不回家就是给了虢夫人大作大闹的理由。 白雪看得出来他并不喜欢和虢夫人有正面冲突,每次眼角都带着淡淡的厌倦,如果夫妻二人不是有各种利益捆绑的话,早就分崩离析了。 白雪道:“多谢您的直言不讳,我有了一点点的方向。” 乔楚生突然问:“这是他的意思?” 白雪不清楚这个他指的是谁,但乔楚生已经起身离开,白雪也不好在人家的地盘多留便退了出去。 接下来白雪从虢夫人那里拿到了整个府邸见过田池的人的口供,大概的捋清楚了田池的动作。 中午午休的时间,其实要是十二点往后偏移到一点到两点,是他们吃饭的时间,田池草草的吃过饭后,便从西侧门跑了出去。西侧门连接的是厨房,来来往往人很杂,守门的小哥听他说出去给主子拿东西,也就没拦着,至于出去了去哪,不清楚。 279 偶遇故人 白雪的任务变成了大海捞针,虢夫人想让府兵跟着出去,白雪一想到大动静立马拒绝了。 查案子又不是一定能有结果,大张旗鼓的出去,最后空手而归还不够丢脸的呢。 她就自个随便走走,出去问问,半大孩子身着小厮的衣裳顺着西门出去,总归会有几个商贩看见。 就这么沿街的问,大概归列出了一条田池走过的路。 从小路出去就是一条大街,街上热闹摊贩很多,卖面卖馄饨卖各种小吃的,白雪光是瞧着就眼热,她也想把自己的摊位支起来。 街道上的那些门面店铺当然更好看,但长安这地界寸土寸金,暂时不可去想。 她在各种摊位前打听一下田池,作为报酬,买了对方一点东西,顺便问了一下每月收入,盘算了一下假使摆摊,多长时间能在长安置办个酒楼。 “白雪?” 一声迟疑的叫声从不远处传来。 白雪侧身回头,瞧见了一个青年人,对方身材高挑,五官端正,有股儒雅劲,一身蓝色的衣袍水洗过度有些褪色,泛着些灰扑扑的感觉。 “李愈。” 故人久别重逢,他乡遇故知。 其实早在秦楼楚馆的时候,他们两个就已经看见了彼此,只是当时那种情况并不适合打招呼。 白雪笑着道:“恭喜李先生,终于得偿所愿,十年苦读没有白费,一朝金榜题名了。” 李愈挥了挥手:“我如今也不过是个七品编修而已,整理整理文章罢了,当不起你这妙语连珠的夸赞。小老板的口齿还是这么伶俐,你如今在长安做生意吗?” 白雪:“长安地界的租金这么贵,我哪儿做得起生意?我是嫁过来的,你还记得肖张吧?他从前经常上我店里吃东西。” 李愈的神情微微有些变化:“记得,当时只听说是大户人家的小厮,没想到居然是肖府的公子。我当时看见听人说完都震惊坏了,小老板有福气,那可是王侯将相的人家,家中子弟个个人中龙凤。” 白雪从别人口中听见恭维肖张的话,还觉得有些别扭呢,毕竟肖张自个成天认浪荡轻浮纨绔子弟。 她说:“我听说翰林院可是潜相待的位置,肖张估计还想和你换一换呢,都是七品,他在的地儿可不敢你好。” 翰林院非科举不得入,这是规矩。 李愈笑了笑,“我听说了,是大理寺的主簿,去那当天就破了个悬案,往后前途大有可为。” 白雪觉得这么恭维下去不是个事,便道:“你吃没吃东西呢?我请你。” 李愈连忙道:“那怎么行?我受你照顾颇多,该是我请你才对。” 白雪一挥手:“有事相求,不要推辞。” 于是两人就在路边的面摊坐下,一碗素面十文钱,加个鸡蛋三文钱,倘若加个鸡腿又得再加十文钱。 白雪一咂舌,长安城的物价是真贵。 李愈仿佛看破了她的心情,说:“我初到长安的时候,是不敢在外面吃的。” 白雪道:“那我是借了肖张的光,手头还算宽裕,既然没请你去酒楼里吃一吃,那面摊里一定要最好。 ” 她要了两碗面,加鸡蛋还加鸡腿,还要了凉拌土豆丝,凉拌干豆腐丝,一结账,六十六文就没了。 李愈让一个女子结账挺不好意思,想要尽可能的帮忙,问:“有什么事我能帮的?” 白雪:“不着急,先吃点东西,我早上起得早,只吃了糕点垫一垫肚子,中午这顿饭还没吃呢。” 白雪不提,李愈就只能先把饭吃了。 别说,这面的味道倒挺不错,汤鲜味美汤应该是拿鸡汤熬出来的,鸡腿是酱的,稍微有些咸,只当菜来吃。 白雪可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一面吃一面分析:“面很劲道,汤也很鲜,就是有些腻,应该是油放多了,还应该再配点青菜。” 李愈:“小老板不会还想开铺子吧?” 白雪一本正经道:“我这满手手艺,难道只给他们肖家兄弟做饭吃?长安城繁华,不像是咱们那地儿穷乡僻壤,好多食材干脆没有,我来了这儿不多的日子,光是海鲜就见着不少,还有那些鲜羊肉,据说是突厥上放养的草羊,那都是上好的食材,经过我一番烹饪,绝对美味。” 李愈苦笑:“咱们和突厥那总有些小摩擦,商路没开,肖府上的羊肉不知是哪儿来的门路,你想当做寻常食材是不可能的。” 白雪:“……”万万没想到这个人生路上才卖出去的一步,就这么被打反了。 李愈又道:“况且你是肖家的二奶奶,肖府怎么会准许你抛头露面,跑到后厨里面做些下等人的活?” 白雪百无聊赖的伸筷子在面汤里来回戳:“等将来肖张和他分家了,我就自由了。” 李愈:“那我就先为小老板祈祷了。” 白血气势有些低迷,默默的吸了一会儿面条,突然疑惑的问:“为什么你今天没上班?” “我今日休假,说起缘由来还不太体面。”李愈苦笑一声,“你还记得那日在平康坊的魏公子吗?” 白雪点头:“记得,魏意,肖张的狐朋狗友。” 李愈下意识的压低声:“魏毅在崇文馆读书,领着一帮人打群架。他们和翰林院的编修们打了起来,陛下喝令所有人回家反省,领头的魏意,还有探花郎都挨了板子。我觉得就是涉及的人数太多,没法一次性发落,否则在宫里打架可是重罪啊。” 白雪的眼中闪着八卦的光辉:“挨了打就算完了?” 李愈:“估计没完,御史台都进宫了,怎么处理倒还没信儿。世家子弟和寒门子弟早就窝着一股火,这次也算是借着之前的火气烧起来了。” 白雪:“这是无产阶级和资本主义之间的对抗。” 李愈没听懂,一脸迷糊。 白雪。笑道:“不说这个,李先生吃饱了吧,那我就有件事情想请你帮忙了。” “你请说。” “你看看这张纸上的字迹熟不熟悉?能否帮我找一找写着字的主人?” 这年头识字的人不多,比如白雪现在都是个半文盲,古文太复杂繁琐而且毛笔字要练,否则下笔就是一个黑墨团。能写出像样字的人肯定是读书人。使用的又是劣质纸张,那就是个穷书生。 李愈刚好不富裕,即使考中官员应该也同样在清寒子弟里私混,说不得就能认识字的主人。 即使他不认识,白雪也做好了请他拿着这张纸去帮自己打听打听的请求。 没想李愈摸着纸张一瞬,就把上头的字迹给认了出来:“这是孙曰恭的字。” 白雪赶紧追问:“那是谁?” 李愈道:“就是那一日在平康坊,作诗一首的探花郎。” 白雪:“……”这可巧了。 李愈疑惑的问:“你怎么会有他的手稿,而且这手稿看上去像是教别人写字的。” 白雪:“我暂时还不能告诉你,但还要麻烦你,能把这个人的地址告诉我吗?我不会说咱们两个认识的。” 李愈迟疑:“倒也没什么不行,只是长安不比咱们那地儿,这里的民风要保守一些,你到底是肖府的二奶奶,去登门拜访他,怕有人嚼口舌。” 白雪想了想说:“那我回家换身男装,再以仰慕他的读书人拜访吧。” 李愈道:“若是肖张不介怀的话,我可以领你去。” 白雪当下面敲定:“那你先随我去一趟肖家,等我换衣服。” 李愈点头。 二人这便往肖家走。 长安城里的姑娘讲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即便是出门也是随母亲做客,出行必车。 但其实杨府和肖家离的并不远,毕竟都是长安数一数二的人家,府邸都在都在主城道上,那点路对于一个男人和一个干惯了粗活的女人来说,压根不是事。 两人返回肖家后,秋菊有些惊讶:“这位公子是谁家的公子?” “是我在翰林院的故人,拿咱们府里最好的茶给他泡上。”白雪用起别人的东西还特别大方。 “是。”秋菊略有些忐忑的应下,二奶奶怎么和旁的男人一起回来了? 李愈在正厅喝茶,白雪去后院换了肖张带她出去玩儿的衣服,梳了个公子头,将脸上沾染的脂粉都抹掉,素面朝天,好一个翩翩公子。 她刚出了院门,迎面撞上了闻讯赶来的嬷嬷。 教养嬷嬷是肖邦特意从宫里请来的,就是用来约束白雪的行径的,这几天她出去查案,早出晚归,肖邦大概也嘱咐过不必教导白雪,所以两人这两天都挺清闲。 但清闲是一方面,当着她的面穿男装又是一方面。 教养嬷嬷在看见白雪男装的一瞬间脸都绿了。 白雪拱手讨饶:“我出去查案,女装不方便,回家便来换一下男装,事情从急就先走了。” “这要是传出去岂不让长安人笑?”教养嬷嬷话刚说出口,白雪就已经一溜烟儿的跑掉了。 教养嬷嬷觉得自己精心调教白雪的心血都已经付之东流,这位小娘子一点都没学到规矩。 280 孙曰恭 殿试取中的前三名进士,分别称为状元、榜眼、探花,合称三鼎甲。 有关于探花,还有一件故事,据说在拟定三甲的时候,探花郎孙曰恭原拟其为一甲第一,不料陛下发觉"曰恭"二字写在一起读"暴",心中不悦。又见一人名为邢宽,便道:“孙暴不如邢宽。”遂定邢宽为一甲第一,孙曰恭为一甲第三。 孙曰恭虽然因为一个荒唐的理由,丢失了状元郎的位置,但却毫无怨怼,不卑不亢,因此在一众学子当中地位很高,很得敬佩,甚至胜过状元郎,而且他三次落榜的事迹更加能激励众多读书人。 李愈也说:“孙曰恭学识不比状元郎差,人品也得人敬佩。” 白雪却在心里想,姓孙的探花郎究竟是不是田池的生父呢?如果他是父亲,那人品不值得敬佩。 在李愈的带领下,他们去敲了探花郎的门。 别看一甲第三很风光,还能够入宫被宴请,打马游街,入朝为官。但等着这股风气退下,还是要归于平常生活。 孙曰恭是寒门子弟,科考全靠族人凑钱资助,如今在翰林院熬资历,是个清贫的苦差事,手上的钱不多在寸土寸金的长安只能租房子住。租的还只是个小院,地方比较偏,大白天竟没什么人,透着一股冷冷清清的感觉,院子外周围的杂草好久都没人处理,墙皮也都斑驳掉落。 李愈说这一带都是租给穷书生的,包括他也住在这里。 当然,不是所有重科举的书生都这么贫穷,也有一些在榜下就被捉婿,被一些官员招去当女婿,或者被主考官老师相中收做弟子,帮忙打点生活。 状元和榜眼都已经搬走,只有探花郎就像是生长在这儿的一个顽强的杂草,至今还在墙根底下生活。 门一敲,好半天才有人磨磨蹭蹭的开门。 门后露出惨白的一张脸,孙曰恭和魏意是在宫里打架的领头人,二人都被狠狠杖责,此刻能下得来床,对于这个瘦弱的文人已经是极限。 他的容貌真的有些普通,愧对了探花郎这个称呼。 李愈拱了拱手:“孙兄,有人想见你,这一位是……” “白雨,是肖张的远房亲戚。”白雪也拱了拱手。 孙曰恭眉头一拧:“什么意思?帮魏意来出头的?” 白雪摇头,从怀里面拿出了那描红纸,展开道:“认得吗?” 孙曰恭定定的看了一会,道:“是我的字。” 白雪松了口气,认就好,不然核对字迹的话又很麻烦。 现在可以确认,偷偷教田池识字的的确是孙曰恭。无缘无故,两个人八竿子打不着,怎么会凑到一起。 除非田池的生父,其实是孙曰恭,那么一切就说得通了。 田池的生母是青楼妓子,孙曰恭在十年前才只是个普通默默无闻的书生,才子佳人一相逢,珠胎暗结。但孙曰恭是读书人,不能帮田池的生母赎身,也不敢认下这孩子。 等着妓女死后,乔楚生将这孩子带走,孙曰恭也没敢认,但是暗中却教导一些学习的知识。 孙曰恭一招中榜,没有辜负十多年苦读,却有一个污点,那就是未婚与妓女生子,一旦被揭露出来,他的名声势必会一落千丈。为了能够彻底掩埋,所以他暗中对田池下手。 目前为止,这些都是白雪的猜测,她需要询问孙曰恭具体细节,以做判断。她问:“我能进去看看吗?” 孙曰恭低着头上出了一条路,行动迟缓。 这个偏僻又有一些阴冷的小院儿只有两间房,一间做杂物间,一间是正屋,屋里面几乎没有摆设,唯一算得上贵重的就是笔墨纸砚。 白雪开门见山的说了自己来的目的:“我是帮忙来查田池一案的,你知道吗?田池死了。” 在这个没有手机电话的年代,白雪也不确定一个探花郎的消息是否灵通到得知杨府内宅的事。 孙曰恭本来在给两位客人倒水,闻言手一松,茶杯直接从指缝间滑落,摔在了地上。 白雪看着情况,心想,应该是不知道。 孙曰恭强做镇定:“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白雪道:“我没有在炸你,也没有在开玩笑,他的确死了,他的尸体都已经下葬了很久。我甚至可以告诉你,他的坟墓在哪方便你去看。” 这话说的太直接了,把无数的刀子举起来,冲着他扎了过去,容不得人躲避。 孙曰恭的眼底烧起了一抹火光,“乔楚生是怎么照顾他的?” 白雪反问:“乔楚生又不是他的生父,要怎么照顾?” 孙曰恭只觉得脑门被扎了根针疼得厉害,抿了抿干涩的唇,“是因为我吗?田池是因为我才死的吗?” 白雪摇了摇头,问道:“请问你和田池是什么关系?” 孙曰恭没有回答。 李愈见状起身:“那我先避一避吧。”他觉得这个场面有些凝重,外人在这不合适。 他退了出去,屋里就剩下了两个人。 孙曰恭挨了板子,坐不了,只能站在那歪歪斜斜的靠在墙边。 白雪看着他那副样子着实可怜,便同他说:“你去床上趴着吧,咱们两个把事儿说完。” 孙曰恭摇头拒绝。 白雪也没勉强,就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听到田池的死因,孙曰恭的脸色更加难看,感觉他身形晃了晃,几乎要晕厥过去,那种发自内心的痛苦,恨不得撞墙。 白雪觉得自己应该是查偏了,孙曰恭的心痛绝不是作假,他就站在那一言不发,可光是看着他都能感觉到一股沉痛。 他咬牙切齿:“这些世家豪门骨子里就是烂掉,一个个穿的水佩风裳,人模狗样,实际上个个背信弃义,杀人放火,横抢武夺,卑鄙龌龊。他们怎么下的去手,田池还只是一个孩子,一个孩子能碍着谁什么事儿?” 白雪摊开了自己带来的笔墨,开始记录:“你和田池什么关系?” 孙曰恭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冷笑道:“龌龊的高门想要把这个脏水泼出去?想甩在我身上是吗?” 白雪道:“例行公事的问话而已,你这里终究是一条线索。” 孙曰恭:“随你怎么说,反正想按着我的头说,我杀人我是不认的。” 白雪:“我没那么说,我只是在问你和田池是什么关系。” 孙曰恭:“……” 他一言不发沉默着。 白雪沾的墨都要干了。 孙曰恭终于说:“我是他父亲。” 这一点倒是毫不意外,白雪却没有记,道:“我不会和别人说的,只是自己心里要有数,所以才问一问。田池死在十三天前,午时,那个时候你们见过面没有?” 孙曰恭:“见过,我每隔半个月会给他送一次笔墨,鞋袜之类的东西,我们两个见面是悄悄的,不惊动任何人。就在一个小巷子里,平时没什么人。” 白雪精神振奋,终于可以得知关键线索了。 “那田池当时的状态怎么样?” “不太好。”孙曰恭想了想,神情僵硬,说:“他当时说胸口有些闷,神情有些病恹恹,但夏日火气旺,本就让人没精神,所以我没当回事儿。我当时要是当回事儿,他是不是就没事儿了?” 白雪没法回答这个问题,她不是大夫,不清楚这些。 孙曰恭自嘲道:“我本就不是一个负责任的父亲,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田池当了我儿子连个姓儿都没捞着,是我对不住他。” 白雪觉得是这个道理,他这个父亲当的的确不怎么样。 杨府那是个什么地方?老虎之窝,孙曰恭也敢放儿子进去? 孙曰恭也后悔,他听琴娘说过,乔楚生与她是故交,当初有过情意,交给乔楚生必然会善待,至少能吃得饱穿得暖。 他当时还没考上科举,平白无故的多了个儿子少不得会成为污点,如何还能够挣前程。他若不拼搏,儿子同样要吃苦,跟在他身边饥一顿饱一顿。 他当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中举,哪敢让儿子跟着吃苦。 “我想过的,等我稳定一下,就对外宣称说他是我收养的孩子,到时候把他接到我身边来,我再好好补偿。” “……”白雪没有安慰他,到底田池是死了,当初的设想再好,也是一纸空谈。 孙曰恭惨然一笑,眼底突然蹦出一抹光:“我这一生爱人去世,儿子惨死,哪儿还有什么意义?我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也要给他讨个公道。” “我觉得你还是先冷静一下,等我查凶手吧。好多人都在等着我,等我查出来一切都不迟。”白雪道:“到了那个时候,你是冲锋陷阵也好,暗地里做手脚也罢,总能成全了你的慈父心。” 孙曰恭没说话,只是身形晃了晃脑袋直接朝着地面就摔了下去。 白雪手脚慢了一些没接住他,只听到一声巨响。 门外的李愈被惊动,慌忙进来,一见这场景,赶紧先将人扶到了床上。 白雪叹了口气:“这年头谁都不能托付孩子,还是养在自己身边才能安心。” 李愈听她说的莫名其妙:“什么意思?” 白雪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给你留点钱,再帮你找个医生过来,你照顾一下他吧。” 281 四夫人 根据孙曰恭的供词,从田池出来找他,再到他将田池送回去,并未有第三个人存在,且田池在出来见他的时候就已经身上不舒服。 也就是说一定是杨府内部人员动的时候。 白雪兜了个圈子,最后不得不把视线又锁定在了杨府内部人群上。 她将自己查到的事情告诉了虢夫人,如实道:“这要是查下去舍不得会牵扯到府上的贵人,我的建议是不要再查。” 也不知道肖邦是不是提早料到了这个结果,所以才让白雪来查,毕竟杨家越是翻天覆地,内里狗咬狗一嘴毛,肖邦越是高兴。 也不知道乔楚生是不是预料到了这个结果,所以才不让白雪查,他要保持一个表面的平和。 但无论这两个男人在想什么,查案的主动权始终握在虢夫人身上。 虢夫人是什么人? 她是杨国忠掌上明珠。 杨贵妃那样得宠,她照样敢出言讥讽,偏偏皇帝,还觉得她快言快语,机敏惹人怜。 金阳公主是皇亲国戚,自幼养在深宫,她照样半点瞧不上,时不时的就扔个绊子出去。 她可以用一句无法无天来形容,才不管你什么大局,行事从来以自己的性子为准。她觉得有人敢把这个帽子扣在自己头上,那人该死,就一定要把那个人揪出来。 “查!我进宫请皇上做主!”虢夫人站起身来一甩袖,气势汹汹,谁都要退避三舍。 “……”白雪在心中默默的给她点了个赞,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 有了这句准话,白雪就能办事儿了。 杨国恕是丞相一早上朝办公去了,家里有四夫人诸位姨娘等等,杨国中的几个儿子儿媳都在外地当官。 “蝉休,你去把杨圭言叫来。” “是。” 不一会儿,杨圭言便被带了过来,那是个年近四旬的中年人,模样不算出众,但身材很好,有股温和的气质,举手投足都略显谦卑。 虢夫人因为家中有人陷害自己而怒气冲冲,见了他也没好脸色:“你带着肖二奶奶去四夫人那,将整府上下的人全都问一遍。如果谁有意见就直接告诉她们,本夫人进宫去求皇上了,谁推辞谁就是意图害本夫人的人。” 杨圭言:“是。” 虢夫人平日里在家中就穿的华丽夸张,都不用特意梳妆打扮,直接就叫下人,被车去面见陛下。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倒像是一阵暴风惊雷,所到之处,席卷而过,片草不生。 白雪其实是有些羡慕虢夫人的,不是被骄纵到一定程度,谁有她这个无所畏惧的胆量。 杨圭言伸手做请,态度谦卑圆滑:“肖二奶奶,咱们是先去拜见四夫人,还是先去见一见府里的姨娘?” 白雪道:“都不急,我想问你两句。我听说你姓杨,是府上的远亲?” 杨圭言连忙摆手:“不敢当,并无血缘关系是已经去的大老爷的养子,承蒙大老爷养育,如今做管家,以报答大老爷的培育之恩。” 白雪直言道:“你的年纪比虢夫人大了很多,早些年是养子,应当也是饱读诗书的,留在府上当管家是不是有些可惜?” 杨圭言不卑不亢:“只要能为杨家出力,就不可惜。” 白雪不信,杨圭言穿着一身儒生服,腰间还配着玉佩,倒像是那些小门小户老爷或者是读书人的打扮,若是甘心了,哪里还会做这种姿态? 白雪问:“我听说府内有传言说田池是乔爷的亲生儿子,这件事情你知道吗?” 杨圭言犹豫片刻,点了点头:“是有些流言,不过我很快就制止住了,主子家的事儿,奴婢哪能背后议论。” 白雪再问:“乔楚生后来还将田池收为徒弟,府内其他人是什么态度?” 杨圭言:“倒也没什么态度,至多是府上有什么孩子用的玩意会给他送去。” 白雪接着问:“谁会给他送去?” 杨圭言:“四夫人还有慧姨娘会,府上除了四夫人有孩子,其他姨娘都没孩子,但只有慧姨娘年纪大一些,格外疼孩子。” 白雪若有所思:“她们两个关系怎么样?” 杨圭言想了想,“不太清楚,后宅的事情我过问的不多,两位都是我的长辈。” 白雪:“那他们两个谁会叫田池过去。” 杨圭言:“多半是慧姨娘,四夫人……” 白雪眯着眼睛看他:“你有话直说我就听听罢了,不会跟别人说的。” 杨圭言非常迟疑:“我虽说有情分,但终究是府内的下人,不好过多点评主子们的行径。四夫人平日冷漠的些,送一些东西多半是冲着乔爷的面子。” 白雪叹了口气:“田池可真不容易,别人看着乔爷的面子让他好好活,别人也冲着乔爷让他死。” 杨圭言唏嘘:“大老爷在世的时候,是很信乔爷的,如今到底隔着一层,乔爷也不容易。” 白雪突然冷不丁的问:“你这么帮他考虑,是和他关系很好吗?” 杨圭言:“我年纪比虢夫人和乔爷都大,虢夫人是我看着长大的,乔爷后进杨府,相处这么久了,都是一家人。他多年无子,我还劝他把田池认下来,省得后继无人。谁能想到就发生这种人间惨剧,乔爷伤心,虢夫人发脾气,家里面闹得鸡犬不宁,我跟着也上火。” 白雪乱七八糟的问了一堆,终于罢手,说:“带我去拜见一下四夫人吧。” 骨头要从硬的啃,这个四夫人从别人的形容就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白雪已经做好了迎接狂风骤雨的打算。 乔楚生一旦因为田池的死和虢夫人翻脸,最直接的结果就是他没办法和宫里的杨贵妃达成一个阵营,因为虢夫人再怎么样也是杨贵妃的妹妹,他们两个需要虢夫人做一个纽带。 杨国恕那边急着推秦国夫人上位,秦国夫人也的确颇得陛下宠,有可能成为第二个杨贵妃。 杨家的内讧造就着田池的死,对于杨国恕四夫人是有利可图的,所以从第一点来说,四夫人有嫌疑。 杨府建筑大体分三路,东、中、西,每路由南自北都是以严格的中轴线贯穿着的多进四合院落组成。 虢夫人夫妻住的地方在东边,中路主要的建筑是银安殿和嘉乐堂,原本是杨国忠的住所,后来变为杨国恕的住所。 殿堂屋顶采用绿琉璃瓦,中路前院正房名为多福轩,大厅内有雕饰精美的楠木隔段,为仿紫禁城宁寿宫式样,此为僭越,但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然有官员弹劾也无用。 厅前有一架长了两百多年的藤萝,至今仍长势甚好,在京城极为罕见,是陛下自皇宫赐下的。 后进院落正房名为“乐道堂”,四夫人就住在这儿。 下人通报一声,众人便在前厅见了面。婢女谦卑的站在两侧,神情都不变一下,像是木偶泥胎,半点鲜活的气息也没有。 白雪等了半天,等到了两盏茶,四夫人才出来。 空气都冷淡了几分,她身着灰扑扑的袍子,身形走样微胖,但下不削尖,头上没见太多饰品,手腕上带着佛珠捻来捻去。 白雪欠了欠身:“见过四夫人。” 四夫人看了她一眼,语气寡淡:“你是谁?我怎么从未见过,杨府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的地儿?” 杨圭言陪着笑:“四夫人,这位是肖家二奶奶。” 四夫人不悦的瞪了他一眼:“我难道眼睛瞎看不见还要你来说?在杨府里当了这么长时间的下人,还是半点分寸也没有,主子说话也敢插嘴,莫不是以为你也是那半个主子。” 杨圭言赶紧低头:“不敢不敢。” 四夫人训斥完了杨圭言,才把视线挪回了白雪身上,也不再装不认识,直接贬低到道:“听说肖府新回来的一位二奶奶,特意请了宫中的嬷嬷来教导礼仪,学的还不怎么样,怎么就出来露面了?” 白雪叹气:“虢夫人请我来的,还去进宫禀明的陛下,倘若我不帮忙的话就请陛下下明旨,我也没法子。说到底杨府内要是没有人命案子,我也不至于这么赶折腾。” 她一直以来的形象还是较为温顺的,否则她稍微使一点脾气,就能和虢夫人吵个翻天地覆,还查个毛的案子。 但这一次她不准备忍气吞声,先把谱摆出来,否则对方瞧不起自己,要踩着自己,她作为问案的人又怎么能从对方的口中得到真话呢? 她直接把虢夫人搬出来,虢夫人虽然是四夫人的晚辈,但她得到了陛下的册封,直接抬了诰命夫人,身份上来说和四夫人平等或者高一筹。 “一个府内的下人而已,倒是搅得鸡犬不宁。”四夫人冷冷道。 白雪径直起身,在下方的椅子上坐下,双手搭在椅子的围栏处,像是出来开茶话会一般姿态轻松:“我也纳闷,为什么虢夫人非要盯着一个下人查,四夫人能给我讲一讲吗?” 这招反客为主,用出来白雪为自己暗暗地道了一声妙。 四夫人:“长房的事情,四房怎么会知道?” 白雪将自己的笔墨摊开,蘸了蘸墨汁挥笔写,一面写一面道:“杨府内宅女眷不和睦。” 282 慧姨娘 四夫人的脸皮抽动一下,道:“旁人能叫你以肖府的权势拿捏,杨府却不是你能放肆的地方。” 白雪心平气和道:“看样子我得重申一遍了夫人,是虢夫人央求我来查田池之死,而且已经入宫禀明陛下,四夫人若实在不配合,我会如实回报给陛下的,反正不是我家人死了,我也懒得刨根问底。” 她开始一言不发的刷刷的在那小册子上面写着字,活像是个拿着小本儿记录别人话的告状精。 四夫人脑袋疼,要是由着她胡乱写,拿出去传的人尽皆,指不定要兴起什么风浪。陛下疼爱贵妃,爱屋及乌也疼爱着虢夫人,虢夫人又是个不长脑袋的性格,闹起来比那村妇还不如。 四夫人憋了一口气:“你就算是说个天花乱坠,那一个下人跟我有什么关系?” 白雪道:“听说你给那孩子送过许多玩具。” “只送过一两次罢了,还是我孙儿回来的时候玩剩下给他拿过去的,这又不犯法,又是多长时间以前的事儿,难道还找得上来?”四夫人道:“长房稀里糊涂领回来一个孩子,弄得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出了事还要整个杨家闹的翻天地覆是什么道理?虢夫人荒唐,你们肖家又跟着一起荒唐,掺合杨家的内务?” 白雪心想,肖邦就是这个打算,否则也不会让自个儿过来。她道:“荒不荒唐的,总归是人死了,而且不是以奴才的身份。乔爷带人入府的时候,名义上是小厮,但却没办卖身契,这孩子的父亲还是朝中的一位官员,势必不肯大事化了。我来这一趟也不是把您定为嫌疑人,只是照例问话而已,乔爷那边我也都问了。” 四夫人转动了一下手串,下巴一抬,冲着杨圭言道:“出去。” 杨圭言立刻道是,便退了下去。 四夫人脸上生气神情渐渐消失,眼里透着一丝厌烦,道:“问吧。” 白雪道:“您觉得谁会杀了那孩子?” 四夫人无声冷笑,“那可太多了,那对夫妻没少得罪人。” “我指杨府内。” “刚才领你进来的就是一个,杨圭言。倘若没有那个吵闹的女人,就不会有乔楚生,长房会落在谁手里?自然是那个养子手里。” 白雪记了两笔,杨圭言的确也很可疑,不过这种情况下,她看谁都觉得不无辜。 “为什么要收养养子,而不是从亲族当中过继呢?” “你以为虢夫人那个性子像谁?像了她那个死去的娘,烂的可以,上至婆下至妯娌没一个能相处好的。偏偏也不知道有什么手段,将大伯迷的一个神魂颠倒,最后断子绝孙了。”四夫人这一辈子最得意的就是自己生了好几个儿子,长房的,最后都是她儿子的。 她又道:“这几句就别往上记了。” 白雪笑:“您放心,我记的东西都是用来分析思路案情的,绝不会给别人看。”当然了,肖张不是别人。 四夫人神情冷漠:“神佛有眼,谁做了不好的事情就等着下地狱吧。” 白雪琢磨着,她这是在诅咒自己下地狱,还是在表明她是无辜的? “所以说你没召见过田池。” “自然。”四夫人的眼珠子微微一动,视线落在了自己的丫鬟上面。 丫鬟接收到信号,上前一步欠了欠身,“二奶奶要说谁见过田池,那得去问慧姨娘。她倒是挺疼的孩子,时常拉着说说话,至于是真疼爱还是想要讨好长房的人,那就不清楚了。” 四夫人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慧姨娘虽然没有生孩子,但一直很得杨国恕的尊敬,杨国恕私下还要称慧姨娘一声姐姐。丫鬟在这个时候把慧姨娘拖出来,毫无疑问是别有用心。 白雪起身:“那我就去再问一问慧姨娘。” 好漂亮的一个宅院,好复杂的人际关系。 好像每一个人都盼着另一个人死去。 白雪退了出去,杨圭言正站在廊下。 沿着廊下房檐儿慢慢的往出滴雨水,天空中在飘着绵绵细雨。杨圭言立于红漆柱子旁,双手合十放在小腹处,腰微微弯着,今年累月的还要使得他的背脊有些弯,但他看着天空蒙蒙细雨的神情,却又那样的清明。 白雪慢慢的靠近,他听到声音回头脸上又恢复了温和的笑。 “我叫人拿了伞,二奶奶接下来往下问话恐怕雨水要湿了鞋子,您看咱们是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避一避雨,还是接着继续下去问?” “去见慧姨娘。”白雪接过了伞,直接撑开。 两个人进了雨幕里,雨水敲着伞的声音有规律,绵长的像是一场音乐。 白雪问:“你觉得谁会是杀了田池的凶手?” 杨圭言苦笑:“可不敢瞎说,奴才一个下人……” “我觉得你不像下人,我觉得你就像个读书人。我想听听你的看法,我认为你比这府里的人都更真诚。”白雪毫不吝惜的赞美着。 杨圭言连说了好几声不敢当,然后小声说:“我觉得慧姨娘更可疑。” 四夫人说凶手可能是杨圭言,杨圭言怀疑会姨娘。 白雪:“说说吧。” 杨圭言想了想,道:“四老爷当初是和慧姨娘定的亲事,两家青梅竹马,慧姨娘比四老爷大了三岁,连媒婆都说女大三抱金砖。结果后来大老爷发迹了,杨家水涨船高,当初那小门小户的亲事就给退掉了。慧姨娘觉得羞辱便上吊自杀,四老爷知道后心疼的不得了,求着大老爷把人带了回来。四老爷对慧姨娘是有情义的,毕竟是年少初开第一个喜欢的人,两人这么多年反倒更像亲人,四老爷有什么事儿也愿意对着慧姨娘说,四夫人年轻时候还闹过几次,后来就消停了。” 白雪道:“比如说,他会抱怨一下乔楚生和虢夫人挡了他的路,杨贵妃不让秦国夫人入宫获宠?” 杨圭言:“这我就不清楚了。” 白雪自顾自的说:“田池如果是乔楚生的亲生儿子,陷害给虢夫人,两人关系彻底崩盘,四房坐收渔翁之利。奈何田池不是乔楚生的亲生儿子,还没到为了一个孩子不管不顾的地方。这些全都说的通,是个道理,你说的对。” 杨圭言惊慌道:“我可什么都没说,肖二奶奶千万不要肆意理解,随便几句闲言细语要是影响了您的判断就不好。” 白雪:“你这话说的,是你告诉我那人很可疑,回过头来又说是我想多了,如此反复无常,难不成是你杀的人?” 杨圭言:“肯定不是我呀,我这不是不敢说吗。” 白雪转动着自己的伞柄,沿着伞的边缘甩出去一圈水,“你什么不敢说?” 杨圭言的脸色忽明忽暗,在雨幕里看的并不真切。良久,他道:“这事儿我真不清楚,是蝉休在那天看见了田池去找慧姨娘,私下跟我说了一句,我嘱咐她不要说出去。当时闹得正凶,夫人要是知道了不管不顾的找上慧姨娘,那整个家宅就不安宁了,到底是一家人,吵的翻天覆地不好看,大老爷九泉之下有知的话也会难过的。” 白雪的舌头抵住了上牙,半天没说话,心里琢磨着,复杂又明朗了不少。 就这样两人沉默着抵达了慧姨娘的住所,地方稍微有些偏,但院儿内的布置和屋里的情况都挺好。 白雪倒是不认识什么瓷器,上好的装潢,但整个屋子的布置就显得温馨,慧姨娘和四夫人是两个类型的女子,她的脸很圆,看着就很慈祥,人微微发胖,穿着一身湖蓝色的衣裳,浑身上下也没看着一点饰品。 杨圭言介绍了一下白雪,她主动给白雪行了一礼。 白雪从来都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的人,还了她一礼,道:“我是来查田池之死的。” 慧姨娘的眼角微微发红,“那孩子还那么小,老天不开眼。” 白雪坐下问道:“你很疼田池?” 慧姨娘叹了口气:“我自己没孩子,见着小孩子就都喜欢。杨府内的小厮一般都是从庄子上提上来的,都教好规矩,一个个小小的人都是大人模样,只有田池活泼,我很喜欢他,平日会招他过来玩,给他一些吃的,或者做两身衣裳。” 她说到动情,还用帕子摸起了眼泪。 丫鬟端上了茶水,给白雪还有杨圭言,赶忙就去安慰主子:“您身体不好,可不能再哭了,您这边惦记着,指不定那边都投胎了,下辈子去个好人家。” 白雪端起茶水,抿了一口,的确有些渴了,奔波了这么久,从入杨府开始,这是喝到的第一口水。 慧姨娘或许是会做人,或许天生和善。连杨圭言都捞到了一杯茶。 杨圭言却不喝,声音温和道:“姨娘先缓一缓再哭,肖二奶奶今儿个是来查案的,早点还田池一个公道,他才能安息。” 慧姨娘擦掉眼泪,“他去的那天。我见过他。那天我去花园摘荷花,日头晒过的荷花尖儿才泛着甜可以做些糕点,结果就碰见那孩子了,大日头晒的满头是汗,我就拿帕子给他擦了擦。后来他说有事儿就跑掉了,我还跟他说晚上再到我那儿拿一些荷花糕呢。” 丫鬟道:“田池跑得急,也不知道是见谁了,说不得就是那人害了他,二奶奶可要好好查一查。” 283 夫君 白雪很清楚,田池去见的人是孙日恭,孙曰恭那架势都要面呈皇帝为自己儿子讨一个公道,不可能虎毒食子。田池是个半大孩子,绝对不会任由不熟悉的人将手伸进他心口,所以杨府内下手的人一定是他认识的人。 白雪一直思考的一个问题就是针扎去进去怎么样都会有轻微刺痛,这孩子怎么会毫无知觉。难道是提前被什么人喂了什么药吗? 她有点怀疑慧姨娘,毕竟对方是唯一一路问下来和田池有接触的人,说:“我想检查一下你的房间。” 慧姨娘还没说话,旁边的丫鬟就炸了:“我们姨娘大小也是杨府内的一个主子,哪有随随便便让人检查内屋的道理?这也欺人太甚了吧?” 杨圭言皱着眉头呵斥道:“没规矩的丫头,怎么和肖二奶奶说话呢?” 丫鬟给赔了个不是:“肖二奶奶的明鉴,我家姨娘还要在府内立足,无缘无故无凭无据的让您搜了屋子,外头流言蜚语得穿成什么样?” 白雪很平静:“那就算了。”她起身告辞,撑着伞便出了花厅。 杨圭言匆忙跟了出来,赔礼道歉道:“二奶奶的勿怪,下人不懂规矩,慧姨娘也着实得四老爷的疼爱。” 白雪挑着眼睛看着他:“那你还敢帮我出头训斥她的丫鬟?” 杨圭言道:“终究只是丫鬟,不是慧姨娘本人,但慧姨娘执意不让检查,那就得等虢夫人回来了。” 白雪:“那就是你们杨家自个的事儿了,我先走了。” 外边的雨匆匆而来,匆匆而过,只留下地面潮湿白雪,将伞一收,甩了甩水柱,递给了杨圭言,然后便径直前往府外。 她都没让杨家人送,自己步行回了肖家。 此时天还亮着,天空泛着淡淡的青光,接近傍晚,一阵阵凉风起,吹得袖带旋回,翩翩起舞。 雨水刚刚浇过,府内的花草含着雨露,被风吹得烈烈有声,荷花散发着阵阵清香,弥漫整个庭院。 秋菊出来迎道:“总算回来了一个,二爷就等着二奶奶回来开饭呢。” “大伯没回来?不等等他?”白雪先去洗了洗手,又换了一身衣裳,外出穿的新衣裳总是紧绷着,不如宽松的襦裙穿着舒服。 肖邦还没回来,肖张现一步归家让厨娘做饭,等着白雪回来直接开饭,压根不等肖邦。 “大哥这个点不回来,一般是有事或者在外让谁绊住了脚,咱们自个儿吃就行。” “我还真饿了。”白雪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疲倦。 肖张有些心疼的给她盛了碗乌鸡汤:“感觉你比开兔子店的时候都累。” 白雪双手抱着汤碗喝了一口放下道:“我是心累。今儿虢夫人进攻面见陛下去了,也不知会说什么,我在杨府里走了一圈,见了大部分的人,还想搜一搜慧姨娘的院子,但对方没让。” 她将自个儿记录的册子递给肖张看。 肖张一面吃着莲叶羹,一面看着册子,推荐白雪道:“你尝尝莲叶羹,厨房做的不错,它是用调好的面放在银模子里印成豆子大小的菊花、梅花、莲蓬、菱角等花样,借点新荷叶的清香,仗着好汤做的。” 白雪尝了尝:“味道还挺好,像你们这样的人家用莲花来做成吃食是一件很雅致的事情吧。” 肖张笑了:“我们家是什么样的人家?” “我去杨府问案的时候,慧姨娘也用莲花做东西。” “你想搜她的房间?” 白雪夹了一筷子鸡髓笋放到这个碗里,说:“就是想给个机会,我要搜,慧姨娘不给查,那虢夫人回来了肯定要搜一搜的。到时候就看能不能搜到东西。” 肖张眉头一挑:“搜到了就是慧姨娘杀的人?” 白雪摇头:“搜到了就说明有人栽赃陷害。” 她都已经提前放出风声去,也料定了虢夫人一定会去搜,倘若慧姨娘是凶手,肯定会将痕迹掩埋的丝毫不剩。倘若能查出点什么,那只能说明凶手在栽赃陷害。 今天在杨府逛了个遍,可是看见了不少想要推卸栽赃的人。 肖张低头笑着,“娘子英明。” 白雪并不理会他的恭维,只说:“这个菜做的不错,回头让厨房教一教我。” 秋菊侍奉着两人吃饭,搭了几腔:“这是二爷看二奶奶这两天胃口不好,特地叫厨房做的素材,莼菜极嫩,在南方多以之做羹,其味以清香为尚,南方一般喜欢和鲈鱼放在一起烹饪,厨娘是南方人,二奶奶要是喜欢就让她给您做哪,还用自个儿亲自学呀。” 肖张道:“她这是想要做给我吃,你个丫头懂什么。” 秋菊笑着退下,给两人去准备茶。 院无风,柳丝垂,闺人昼寝。起风,庭院柳条摇摆。微风吹,汗味透香气,薄衫生凉意,凉衫子散出清淡的汗香气。 白雪洗了个热水澡,出来的时候风一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凉意,那叫一个舒服。 她回了闺房,肖张还在看她的册子。 肖张听见脚步声,头也不抬道:“我叫厨房给你做了一份小碗的冰块拌藕丝,你尝尝。” 白雪嘴上说饿,但晚上没吃多少东西,还是因为盛夏难耐的缘故,他留心到了,就叫人做了些凉点的东西,给人降降温。 古人常在冬天凿冰藏于地窖,留待夏天解暑之用,冰块异常珍贵,白雪很领这份情。 她刚刚洗过澡,整个人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芙蓉,红润的手端起了盛有冰块拌藕丝的小碗,用勺子舀起来咬了一个,藕丝很长,沾着她的唇还留在碗里。 肖张不知何时抬起头来,笑盈盈地看着她,“藕丝太长了。” “藕丝长”,象征着人的情意绵长,古乐府中,常以“藕”谐“偶”,以“丝”谐“思”,藕节同心,故亦象征情人的永好。《读曲歌》:思欢久,不爱独枝莲(怜),只惜同心藕(偶)。 白雪:“谐音梗是要扣钱的。”王建国,这盛世如你所愿。 肖张啧了啧舌:“娘子,你真的是太不浪漫了。” 白雪对于他的抱怨置之不理,问:“你看的怎么样? 肖张狡黠一笑:“娘子都已经布下了圈套,明儿看结果就是了。” “在考试发布成绩以前,我想跟大神对一下答案。”白雪吃的差不多了,将碗放下,手攥成拳头敲了敲自个的腿,走了一天,腿走的的确有些疼。 肖张道:“这样吧,我写个名,放在你的香囊里,你不要偷看,等第二天答案揭晓,你再看一看答案,咱们两个是不是心有灵犀?” 白雪不明白,肖张的少女心怎么就那么旺盛,为什么他的人生永远追求着浪漫两个字。她无奈点头:“也行。” 肖张很有兴致的去书桌上提笔写字,吹干了墨迹,小心的折起来放在了白雪的香囊里。 白雪催促:“你去把被子铺一铺,我想睡觉了。” 肖张去床边整理床铺,白雪趁着他不注意飞快的香囊里的纸抽了出来展开,赶紧看了一下上面的字——人无信不立! 白雪:“……” 肖张冲着她一笑:“娘子,休息吧。” 白雪心想,都是我老公了,跟你对个答案怎么这么困难? 她上了床,退去外衫,只着单薄的睡衣,背对着他躺着。 他侧身躺着,单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致的说:“娘子,我突然想到了一首诗,我背给你听。” 白雪装睡不回应。 “满搦宫腰纤细,年纪方当笄岁。”肖张的视线落在了白雪的腰上,白雪不是享福的命,整日里四处操劳,那腰上一点赘肉都没有,细的两手一掐就掐的过来。 白雪觉得自己后腰被盯的发烫,在心里暗暗骂道,臭小子调戏人的本事见长,连“刚好握满手的纤细的腰肢,刚好成年了岁数”这种话也说得出口。 肖张用念着圣贤书一般的口吻,字正腔圆:“刚被风流沾惹,与合垂杨双髻。初学严妆,如描似削身材,怯雨羞云情意。举措多娇媚。” 不解风流之事的她刚刚出嫁,把头上的双丫髻挽成云髻。第一次学着打扮严肃之妆,像用画笔画出的、雕塑家雕塑出的美好的身材,想到男女相恋和云雨之事,脸上表现出一种既怕且羞的情意来。每一举手投足都非常妩媚可爱。 白雪有些按捺不住。 肖张:“争奈心性,未会先怜佳婿。长是夜深,不肯便入鸳被。与解罗裳,盈盈背立银釭,却道你但先睡。” 可惜心里还没有学会主动抢先向丈夫示爱。常常是夜已经深了,还不肯入鸳鸯被睡觉。丈夫给她脱衣服,她羞怯的背对着银灯,对丈夫说:别帮我脱衣了,我先不睡,你先去睡吧。 白雪回身便将他按倒,磨着牙道:“你想做什么?” 肖张满脸无辜:“娘子你来,我搂你。” 白雪:“搂一搂就要亲一亲,亲一亲就要抱一抱,抱一抱就……” 就,按她说的那般。 各个府邸门前挂起了灯笼,整个街道像是连绵的一条火龙,夜还很漫长。 284 有钱 大家倒也没猜错虢夫人的脾气,她从宫里回来后讨得陛下严查的旨意,就直接派了人搜了慧姨娘的宅院。 气势汹汹的程度,从慧姨娘的房间被翻的七零八落,梳妆盒撒了一地就可以窥探到。 还真没白搜,搜出了一本医术,几根犹如牛毛细的银针扎在布娃娃上。那娃娃上面写着虢夫人的生辰八字,摆明了是在实行巫蛊之术。 这几根针和田池心口扎的那针进行比对发现是一种,几乎坐实了慧姨娘杀人的事实。 虽然慧姨娘概不承认,四老爷也认为有人栽赃陷害,但虢夫人因为那个巫蛊娃娃已经气炸了,什么都听不进去强行要把慧姨娘送到京兆府。 整个杨府乱作一团,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去请肖二奶奶,大半夜的,肖府的门就被敲响。 首先被惊动起来的是肖邦,肖邦这个人行事作风很有军武气质,披了件衣服,从床上起来带着几个小厮去开了门,然后对着敲门的杨府小厮就是一脚将人踹翻在地。 肖邦阴冷冷的说:“杨家敢来我肖家这么放肆,是还当我不在家的时候吗?” 他不在家,杨府假做山贼杀了肖府满府的人。 杨府概不承认这算罪名,踢出去了替罪羊。 皇帝从中打圆场,来回周旋,两家至今僵持着。 但这件事情大家还以为都揭过去了呢。 因为最近白雪帮着杨家查案,众人一致认为是肖邦的授意。 陛下还以为肖邦愿意放弃过去的事,这几天还在帮他张罗新的婚事,当然,被他以国事为重拒绝。 直到现在这迎面一脚,才提醒了杨府的小厮,和杨家沾边,敢踏上肖家的地,那真是不要命了。 杨圭言立马赔礼道歉,姿态放的很低:“大将军息怒,实则是我们虢夫人有求于二奶奶,才大半夜的派车来请人,要不是虢夫人被气得起不来床,甚至要亲自来呢。” 肖邦:“我倒没听说,求人是大半夜的去敲人家门,找人家的女眷外出,有什么事儿都给我等着天亮,否则今儿个就算是你们家夫人死了,也甭想。” 说罢,直接让小厮关门,将杨府的人扣在门外。 接下来杨家那边要怎么收场都跟肖家无关。 动静闹得的确有些大,后宅的人都隐隐约约听见了。 此时大概是十一点左右,的确很晚,外边乌漆抹黑,仅有门口拴着的一盏灯被风吹得晃晃荡荡,灯油已经少的可怜,马上就要油尽灯枯。 白雪迷迷糊糊想爬起来,被肖张一把又捞了回去。 “我哥在家呢,凡事他出面,咱们两个当好人。” “……”白雪揉的揉眼睛,含糊不清的说:“这个虢夫人做事是真没脑子,难怪你大哥恨着杨府所有人,提起虢夫人却只是翻了个白眼。” 肖张:“我大哥想杀的多半还是杨国忠的旧部,他不屑于和女人计较。” 白雪:“是乔楚生吗?我觉得他有点奇怪。” 肖张心想,我也觉得他奇怪。当初肖张刺杀杨国忠险些就被抓住,是乔楚生明抓暗放,最后才逃出升天的。 回长安这么久,肖张始终没有和乔楚生接触,怕被人看出猫腻,得找个合适的时机,私下交谈两句。 大半夜的本来人就困,思绪稍稍一复杂就觉得累,慢慢的就睡了过去。 夫妻两个人先是搂着彼此,睡了一会儿觉得热,就推着彼此各睡一边。 白雪无比怀念空调,闷热的夏季,空气都仿佛凝固住。 她一个晚上睡得并不安稳,第二天睁开眼睛还有黑眼圈,且醒来的时候有些早,洗漱完毕,四处还点着灯。 秋菊叫厨房做了简单的早饭,六菜荤素参半一汤一粥。 白雪每次看见都在想,这些豪门的早餐可真“简单”呀。 肖邦已经打扮得体的坐在那里吃早餐,就是气压有些低。 白雪仿佛看不见,打了声招呼:“大哥早呀。” 肖邦“恩”了一声,吃着生煎,脸上的神情就像是谁欠了他八百万。 白雪有些同情他的,别看是位居人臣的大将军,早上照样要参加早朝,天天三点就得起床,三点半就得出门,宫里会派出掌灯小太监守在府门口等待,想多睡一会儿都不行。 整个长安在凌晨三点钟就已经醒了。 肖邦已经吃完起身出门,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什么,头也不回头道:“杨府的人敢这么放肆,还是你不会拿姿态,态度软,出门横一点,别让肖家跟着你丢脸。” 白雪面无表情的揪着包子,幽幽的说:“仗势欺人,狐假虎威?” 肖邦啧了一声,好像挺嫌弃白雪,径直离开。 白雪慢条斯理的将东西吃完,肖张打着哈欠才出现。 作为大理寺七品主簿,他唯一的好处就在于不上朝可以睡到六点,只要在七点之前抵达大理寺点卯,偷偷的下班离开也没人管他。 夫妻两个一致承认,肖邦为这个家庭付出了太多。 也许是因为昨天肖邦发了顿火的缘故,杨府谨慎了不少,没大清早的就派车来堵白雪,是一直等着肖张都上班以后,才派了一辆马车过来。 白雪上了马车晃了一会儿,到了杨府侧门进去,还是蝉休等在那儿接她。 蝉休眼下的黑眼圈比白雪重,神态也比之前两天憔悴,见到了白雪,像是松了口气,遇到救星一般,行了一礼:“肖二奶奶可来了,昨天我们家夫人搜了慧姨娘的屋,在床底找到了一本医书,在花盆里面搜到了一个诅咒人的娃娃,上面写着我家夫人的生辰八字,还扎了好些针。那根针和扎在田池胸口里的一模一样,夫人怀疑有人在府内做巫蛊之术,杀了田池是为了诅咒我们夫人的缘故。” 白雪道:“是陷害,和诅咒无关。” 蝉休叹息:“现在无论是什么,我们家夫人都怒的厉害,早起来已经砸了三遍东西晚饭和早饭都没吃。” 白雪:“那你家夫人体力还挺好的。” 蝉休一噎,没再说话。 一直安静的来到了虢夫人所居住的院子,这次见面都不是在花厅,而是直接在卧房。 虢夫人气大伤身,今天的确起不来床了。 她素面朝天,肉眼可见憔悴,那双吊角丹凤眼仍旧带着一股威严冷漠,地上跪着好几个丫鬟吓得瑟瑟发抖。 白雪一进来就瞧见了地面上撒着的药,估摸着又是这位主子发了脾气,将药碗打翻了。 虢夫人视线落在白雪身上,阴阳怪气道:“呦,终于劳动了你这位贵人吗?” 白雪:“有求于人的时候就客气一些,大太阳的,我往你家跑多少次了,天天顶着日头上,怎么没见你对我说句谢谢。” 蝉休赶紧跳出来打圆场:“肖二奶奶,我们家夫人昨天按照您所设想的那般去查了慧姨娘,果然发现她就是凶手,奈何四老爷那儿不让动,就想着赶紧请您过来,证据一摆,让四老爷心服口服,知道慧姨娘是什么恶毒心肠的人。” “倘若他还是不愿意,那就直接让京兆府过来抓人,卑贱之人连大理寺都不配惊动。”虢夫人伸手:“扶我起来上妆。” 白雪看得出她是真病了,就算是病中也要撑着上妆,这种精神还是值得白雪敬佩的。 虢夫人的脸上敷了一层铅粉,用用花粉之类的东西涂了眼睛胭脂,涂了脸颊嘴唇,其实她原本的年纪看着不大,但上完妆以后就有一种风韵妇人的感觉。 铅粉用多了,人死的早,白雪觉得以虢夫人化妆的勤快程度,估计是英年早逝那一挂的。 虢夫人:“你盯着我看做什么?” 白雪道:“我觉得你头上戴的那一株白玉嵌红珊瑚珠双结如意钗好看。” 虢夫人嗤笑一声:“喜欢就盯着别人的东西,看没出息。”这么说着却是对旁边招了招手。 蝉休欠了欠身退下去,不一会儿带着两个丫鬟走上前来,丫鬟手上分别端着两个盒子。 蝉休挨个打开,只见里面全都是珠宝首饰。 蝙蝠纹镶琉璃珠颤枝金步摇、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金丝八宝攒珠钗、镂空兰花珠钗、朝阳五凤挂珠钗等等,那些东西光是摆在一起就晃瞎人的眼。 “我这两天让首饰铺的人打造的,都是今年最时兴的款式,你拿回去戴吧。”虢夫人轻飘飘的说。 蝉休道:“这是夫人特意让人准备,也不知道肖二奶奶喜欢什么,想着女子总爱美,于是就准备了这些。除此之外还有上好的流光锦的绸缎,浔阳炉出土的花瓶等等,各种东西都准备了一点,总有肖二奶奶喜欢。” 白雪眯了眯眼睛,她真的好喜欢女富婆。 “铅粉少用,那东西于身体有害。” “你一个农女出身,都没怎么用过,倒是能说出来铅粉不好的。”虢夫人的肌肤不算白, 285 诬陷 这世上有些人长了嘴,就不如不长嘴,虢夫人要是个哑巴该有多好,想必许多人都有这个想法。 白雪只当做听不见对方的话,把盒子一一合拢,笑着说:“今儿个都给我送到肖府。” 这些发钗一看就沉重,她肯定不爱戴,但这都是她的资金,哪一日和肖张分开,她就把这些东西拿到当铺里一当,绝对够在长安城里开个酒楼。 虢夫人下颚一抬:“今个卖力点,我非要名正言顺的把那个贱婢送进官府衙门,叫她吃尽苦头,午门处斩。” 白雪眉目一挑:“这可有问题,她未必是凶手。” 虢夫人一怔:“你说什么?” 白雪耐心解释:“夫人不觉得事情很巧吗?前脚我要去搜查,后脚就查出了东西。那慧姨娘早知道有人要查她的院子,她还偏偏把东西藏在自个屋里,这是生怕别人查不到她头上吗?还有那个巫蛊娃娃,一听就像是别有用心的人故意激怒你的方式。我昨天要去搜查慧姨娘的房间,只是打草惊蛇而已,看看,这蛇不就惊动了吗?” “说不定她就是这么蠢呢。”说话的是立在一旁帮虢夫人画眉毛的蝉休,她的手好像微微一抖,眉毛都画歪了。 白雪上前接过了她的螺子黛,用帕子蘸了温水帮虢夫人擦掉画歪的眉毛,慢条斯理的说:“你有什么看法?” 蝉休硬着头皮道:“慧姨娘一个乡村妇人,这么多年养在深宅,没手段,没脑子,所以……” “所以她想到了一个巧妙的杀人方式,将银针避开,肋骨刺入人心脏附近,让血液带动银针最后刺破心脏?” “……”蝉休勉强笑了笑:“是奴婢犯蠢了,慧姨娘可能真的是无辜,也许是四夫人陷害,想要一箭双雕。” 虢夫人的脑袋转了一会儿,不禁一皱眉。 白雪强行将她皱着的眉毛分开,“我画眉毛呢。” 虢夫人:“是四婶?” 白雪道:“不太像,四夫人对于慧姨娘的敌意很强,这一点慧姨娘自身心里应该有数。昨天我要搜她屋子没成,她肯定会谨慎的将上下翻找一番,以防止有人栽赃陷害。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准确无误的找出藏起来的凶器,只能说明一点,有人边搜屋子边往里面扔陷害的证据。昨天夫人是让谁去搜的?” “杨圭言和一些府兵。”虢夫人喃喃了一句。 “把他们分别关起来挨个盘问吧。”白雪倒也没信誓旦旦的就一定指定了杨圭言,还是要给自己留三分余地。 白雪已经画完眉毛,虢夫人眼睛凌厉,不适合温柔的眉毛,眉毛挑了三分,才更杀气十足。 虢夫人:“可是东西的确是在慧姨娘那找到的,我已经下令将她关进柴房了。” 白雪:“如果夫人只是要一个替罪羊的话,那么慧姨娘的确可以成为那个人选,那么夫人当初找我来给你查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虢夫人当初就是不想要一个随随便便敷衍着的替罪羊,所以才坚持追查。 虢夫人下定决心:“大不了我就给她赔个不是,我只要真凶,只要你查到真凶。我倒要看看谁胆子那么大,敢拿巫蛊之术来诅咒我。” 白雪含笑:“照我说的做,肯定能找出真凶,再让我看一看那些所谓的证据。” 虢夫人没有发觉身边蝉休的异常,吩咐道:“你去把东西拿了。” “是。”蝉休匆匆而去。 白雪看着她的背影道:“这丫头跟了夫人多久?” 虢夫人漫不经心:“七八年了吧,她是……”话音戛然而止,猛地抬头。 白雪道:“她是谁?懂不懂医术?” 这场谋杀里面涉及医术,一般人可不会知道怎么用这种阴毒的方法害人。倘若杨圭言懂医术的话,虢夫人早就提及怀疑了。 杨圭言不懂医术,白雪虽然怀疑他,但总欠缺了一环。 直到刚才,蝉休匆匆忙忙的跳出来想要祸水引东,白雪方才恍然大悟,那缺失的一环扣上了。 虢夫人一字一句道:“她是我乳娘的女儿,父亲是大夫,父母皆已去世,一直在我身边侍奉。” 白雪说:“先别急着一通乱砸,你有权势,你发脾气当然所有人都怕,但大家已经习惯你发脾气了。你可以试一试,你一言不发,平静的把事情说出来,大家会不会更怕你?” 虢夫人斜着她,声音冰冷而毫无起伏感:“我不用你教我,你说的也未必是真的。” 白雪心想,看来她和这个婢女的感情还挺深的。一摊手道:“那你就得想一想,我是顺着你去把四老爷的宠妾给抓了有利可图,还是把凶手定位在一个丫鬟身上有利可图?” 虢夫人:“蝉休之前一直寸步不离我。” “所以是两个人,蝉休很有可能只是帮凶。”白雪道:“你要是舍不得蝉休,就先将人留在身边,然后扣下所有钱去搜了会姨娘院子的府兵以及杨圭言,再放出消息给那些人,表示蝉休已经认罪,指认了他们,他们如果再不承认,就极刑处置。到时候看每个人的反应就知道了。” 虢夫人的眼神冷冷的:“你恐怕已经知道是谁和蝉休串联。” 白雪:“我知道府上的府兵是三班倒,夫人回来突然搜院子,如果是府兵的话未必能够恰好出现。但有一个人,夫人一定会让他去。” 杨圭言。 事情到了这儿已经很明了。 按照白雪的办法去做,必然会有收获。 杨圭言先被扣下,单独房间关押,当时就已经觉得不妙,但他城府颇深并不展现出来,只是静静坐着。 过了一会,突然听见外头抽冷子喊了一声。 杨圭言第一声没听清楚,但第二声清清楚楚的听见是蝉休喊了一声夫人。 他的心当时就凉了半截,意识到自己落入了圈套里。 所谓的白雪想要搜查慧姨娘房间,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圈套。他不仅踩进去了,而且还沾沾自喜,以为接下来就有收获,谁曾想突然一个大反转。 蝉休哭喊声一声接着一声,然后突然间戛然而止。 没过多久,甚至不足以让杨圭言收起脸上恐惧的神情,房门就被一脚踹开,几个府兵将他按住。 那种毫不留情将他当成一个垃圾一样死死按住的力道,像是一把利刃在激着他的防线。 白雪慢悠悠的走了进来,“杨管家,蝉休招了。” 杨圭言强撑着:“招了什么?难道她是害死田池的人?” 白雪望着他:“事到如今还逞强,他已经指认了你是主谋,她是从犯。” 杨圭言挣扎道:“肖二奶奶说的话我一概听不懂,什么犯人不犯人?我忙前忙后帮您查,您就这么把脏水泼到我身上,让我来背黑锅,难道是四老爷那里死活要保着慧姨娘吗?那你也不该拿我当替罪羊。” 白雪转过头往窗外看:“蝉休都快掉了一层皮,虢夫人恨死她了,马上就会轮到你。虢夫人这个人从来不在乎证词,但是我不行,我还得整理之后装订成册,献给陛下要有人证口证。蝉休已经招了,就差你了,你痛痛快快的招了,我能保你至少不落在虢夫人的手上,直接把你塞到京兆府去。” 外面已经听不到一声蝉休的动静,寂静的可怕。 明明刚刚还有一个女子的尖叫响彻宅院。 冷汗无声的从额头上滑落。 白雪叹了口气:“蝉休那里我拿到了口供,说你是主谋,她是从犯,实在不行,仅凭这一份口供也能定罪。”她站起身来,摇了摇头,低声嘀咕道:“到底案子破的不完美。” 杨圭言顿时一急,他的胳膊都快要被身后的护卫给扭断了,情急之下大喊:“我说,但是,这件事情跟我没什么关系,我只是不小心撞见了。” 白雪脚步一顿,背对着他,无声微笑。 心理战这种东西,谁心里脆弱谁就会输。 杨圭言本身就处于弱势。 当然了,如果这场心理战白雪输了的话,她就直接叫人动行,有退路的人从来不怕输,就是这么有底气。 白雪坐了回去,这儿的椅子倒是不少,拿出了自己的笔墨纸,示意府兵给杨圭言一点空隙。 杨圭言的衣服都褶皱,额头上也有汗,他擦了擦,到底是中年男人,光是看着都觉得虚。他在维持这个动作的时候停顿两三秒,再迅速的编着,接下来能说的话。 “我甚至不知道她杀人了,我只是撞见她和田池见面,那天具体细节我记不清了,就远远看见他们两个在一起说话,她好像还抱了田池。这事我本来没放在心上,后来田池死了我也没联想到她,但我问过她,那天为何与田池见面?她说,看见田池想到了她过世的哥哥。她还说,慧姨娘总是招田池去,觉得慧姨娘不怀好意要嘱咐田池两句。我是信了她的话的,谁知道她她她成了杀人凶手不说还诬陷我。” 砰的一声,门被扑开了,虢夫人和蝉休就站在外面。 286结果 白雪是后来才反应过来的,肖张的确和自己对答案来着。 人无信不立,这是一语双关。 从表面上来看,是肖张在说她言而无信,提前就看了答案。 另一层意思其实是猜字谜,人无信不立——答案就是言,肖张直指杨圭言。 只叹白雪心虚,所以当时才没反应过来。 杨府的案子告一段落,甭管蝉休和杨圭言互咬谁是主谋,总归他们两个谁都逃不掉。 虢夫人也不是纠结的人,既然他们两个都不是无辜的,那就都要了命。处理起来还挺方便,二人皆是杨府内的奴仆,打死了京兆府都不会来过问一句。 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最后只是轻描淡写的两条命。 “凭你们也配在杨府内兴风作浪?”虢夫人一脸鄙夷。 白雪叹了口气:“你要是难过的话,稍微示弱也没关系。” 养一条狗,养个五六年还有感情,何况是养一个人那么久。 虢夫人并不说话,白雪也没有再安慰她。 白雪还是怀疑杨圭言背后有人指使,毕竟那根针一直都是白雪心头的疑虑,但由于虢夫人忒沉不住气,在杨圭言承认后就带着蝉休踹门而入,以至于白雪想要继续问话的想法被打破。 节奏被破坏,杨圭言破罐子破摔直接认下,然后被乱棍杖毙,动作太快,白雪都来不及,有什么反应。她只能遗憾的想,回去问肖张吧。 有关于这两个人为什么放着好好的工作不干,非要谋害上司,白雪也捋出了一个记录缘由的小册子。 杨圭言这么做的目的在于,他曾是杨府的养子,本来有着大好的前程,偏偏虢夫人的将士打破了他的美梦,让他从云端跌落,被打回了原形。中年男人耿耿于怀要卑躬屈膝,想要重新夺回杨家养子的位置,于是从中挑拨虢夫人和乔楚生,以此来借机上位。 至于蝉休和杨圭言合作的理由也很简单,为了她哥哥。 蝉休她娘是虢夫人的奶娘,她娘嫁的是二婚男,男方自带一个孩子,本来一家人也算幸福,后来出了意外,父母都死了。 虢夫人只肯收留奶娘的孩子,不肯管那个拖油瓶,蝉休的哥哥不出意外的死了。 蝉休在多年以后,听到虢夫人风轻云淡的提了一句,不是自己的孩子,要他做什么? 猛然间就想起了她哥哥,那个有机会活下来,却因为虢夫人不肯施舍那一丢丢的善心,冻死在了某一年的冬天。 这其中可能还有别的事情添油加醋,反正就造成了这么一个结果。 以虢夫人冷笑一声“我当初连你都不该救”结尾。 白雪完成任务,终于可以轻松下来。 除了虢夫人赠予厚礼,陛下还赏赐了她一些东西,以表示奖赏。 肖邦鼻子一哼说了句凑合,肖张满嘴夸赞说娘子不简单。 白雪只觉得无尽疲倦,就像是当年高考之后的倦怠期,她懒懒散散的在床上睡到日上三竿,才慢吞吞的爬起来,让秋菊告诉厨房可以热点饭菜。 她偷懒的这段时间,肖张已经在外边舞完了一整套的剑。 她随意的扯了件家常的衣服套在身上,靠在门边,就看着肖张习武的动作,觉得自己免费看了一场武打片。 肖张一回身看见了她,蹦蹦跳跳的就凑到她跟前,嗓子沙哑:“娘子,我今儿个休假,你想去哪儿玩?” 白雪记得很清楚,肖张没受伤以前嗓子特别的亮,能唱两句戏腔,平时说起话来也跟叽叽喳喳的小鸟似的。可惜一剑划破了他的声带,保住一条性命已经不易。 “往哪出去玩?今天要下雨的。” “你怎么知道要下雨?” 白雪漫不经心的想,因为你嗓子哑了。每到阴天下雨的时候,伤口就会隐隐作痛,嗓音会更加浑浊。 秋菊去告诉厨房可以热菜端上,还提了一壶热水回来,给白雪用做洗漱。 白雪洗漱完毕还剩了些水,肖张又用剩下的水洗了个帕子擦了擦汗。 两个人就在房间里用了顿饭,白雪可不想出去撞见了肖邦,被对方训斥一顿懒惰。 肖张却说:“我大哥早上都出门了,西郊军营今儿个有文官过去巡视,他得领兵演练一番。” 白雪吐了吐舌头:“长安城里的大官过得也不清闲呀。” 肖张笑道:“所以有一句话叫做‘悔教夫婿觅封侯’,好在我就是个小官,日常休息还是能得到的,娘子真不趁着机会出去逛逛?” 白雪想了想,道:“去那秦楼楚馆,回来了你要被罚跪,我多半还是有些于心不忍的。” 肖张:“一说出去玩,娘子就只会想到那种地方?” 两个人无声对视,气氛有些尴尬。秋菊撇了撇嘴,悄悄的退了出去。 白雪用帕子擦了擦嘴,若无其事地岔开话题:“其实我没想通,查出这个结果,对杨家有什么坏处吗?还不如我不去掺和呢。” 肖张摇头:“话不是这么说的,我自个儿是在大理寺当职的,不可能叫娘子去查冤假错案,真相是什么,查出来就是了。况且闹着一遭,杨家已经是内部疑虑重重,杨国恕的女儿秦国夫人都已经入宫哭诉了,陛下……” 他脸上浮现的笑容有些暧昧:“陛下宠爱杨贵妃,但也疼爱小姨子。陛下虽然娇宠虢夫人,可是虢夫人从不留宿宫中。秦国夫人就不一样了,这位当初闹着和夫去和离,进宫侍奉陛下。如果不是杨贵妃死命拦,最后没准许她和离,说不得后宫就成了赵飞燕,赵合德的场地。” 白雪:“羡慕了?可惜我妹妹年纪小。” 肖张顿时垮了脸:“我哪敢呀,娘子不是什么玩笑都能开的。” 白雪觉得他忒装模作样,但也懒得拆穿他,去夹了松瓤鹅油卷,香归香,腻也是腻,又顺着喝完了碗里的清汤。 她爱喝汤,不爱喝粥,早饭往往是一粥一汤,肖张喝粥,两个人互不打扰。 肖张喝下燕窝粥,笑眯眯的开口:“我知道你这两天累了,不爱动,白天先躺着,中午睡一觉,下午的时候正好天也不那么热,我领你去划船,江面上的风光也很好。” 正说着话,外边儿教养嬷嬷走了进来,标准的行了一礼:“二爷,我正教着二奶奶礼仪,食不言寝不语是规矩,到您这儿倒是领头破了个干净。” 肖张道:“我天天去上班,不抓紧时间和娘子说说话,感情冷淡了怎么办? 嬷嬷,我们家又不是什么簪缨世家,守着那些文人的死规矩,你也犯不着管的那么严,教一些能出去应付那些达官显贵的规矩就行。” 教养嬷嬷无奈,白雪在她跟头学习,那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眼瞧着生疏。 白雪低着脑袋,莫不吭声的吃东西,直到感觉视线消失,教养嬷嬷无奈退下。她这才抬头问道:“我对江面划船不太感兴趣,你能让我见到月牙吗?” 肖张笑了笑:“我现在想见莫爷都费劲,对了,该改口叫大皇子,殿下在深宫里,宫门一道一道的落锁,我进不去呀。” 白雪觉得有些失望,但也在情理之中,转而道:“我跟你打听个人,你听说过孙曰恭吗?” 肖张想了半天:“探花郎?我隐约记得,这个人好像指着鼻子骂过魏意。” 白雪觉得魏意吊儿郎当那副纨绔子弟的样子很欠骂,但不能说出来,若无其事道:“是,他最近怎么样?” 肖张:“好像是在宫里和魏意打起来了,被仗责。但我觉得应该是魏意单方面动手,他还手而已。但是魏意是太后的亲戚,皇帝的表弟,肯定要被偏向的。这位探花郎保守估计要被冷藏几年,事情过去以后,估计也没什么发展了。你怎么问起了他?” 白雪:“他是田池的生父,之前说什么要上奏折帮儿子讨回个公道,事情结束后,我托李愈给他带了个信儿,叫他别轻举妄动。” 肖张:“你和李愈见面了?你想保一保孙曰恭?” 白雪想了想,道:“都是贫困子弟出身,有点兔死狐悲,你让魏意不要再找他麻烦了。当然了,他要是在作死挑衅魏意,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白雪后来在检查田池的遗物的时候,看见了不少小玩意儿,应该都是孙曰恭送的。孙曰恭过得那么穷,一部分是因为出身不好,俸禄不多,另一方面也是分出来了一部分钱给田池花。 白雪愿意相信孙曰恭是真的认为田池在乔楚生身边能过更好的日子,所以才没有将孩子带走。 结果却是这么个结果。 肖张突然沉默,单手托着下巴半天,说:“我突然想起来有个官员不要命的写了有关于杨家的十条罪责,上奏陛下,请求陛下严惩。结果奏折都没到陛下跟前就被杨国恕给扣下来,留而不发,并且让吏部将那名翰林苑小官外放出去当县令,一脚踹出了长安。这个翰林院不要命的小官,是不是就是孙曰恭呀?” 287 琵琶 外放不是一件好事。 长安才是政治的中心,长安城的七品官,和外地的七品县令是不一样。一旦官员被外放出去,不知何年何月才会被陛下想起,政治仕途势必会停止不前。 若去的地方是个肥差,气候好,收入好也算美事,但一般而言,这种肥差都会落入有关系门户的人。 被踢出长安的人只会有一种去处,那就是很烂的地方,类似于变相流放。 而且这一次翰林院被弄出去的人还挺多,杨国恕可能是想以此立为证明,杨家还处于地心的位置,没人能够动摇,来了个敲山震虎,杀鸡儆猴。除了孙曰恭以外,翰林苑好些修撰、编修、检讨和庶吉士等等,都因各种缘故被外放。 在这漩涡中心,很多人可能无缘无故被牵,这个时候就体会到大树下好乘凉,肖张日子过得很顺,没人不开眼找他麻烦,只有他找别人麻烦的份。去了大理寺,入手的几个案子都被迅速解决,评价也颇高,就连陛下在早朝上都过问过一句。 肖张能这么安稳的做好本职工作,皆因肖邦的缘故。 而白雪因为肖张的缘故,有不少人请她查一查内宅的事。 好像夫妻两个,夫君会的事情,妻子就一定会。 因为剩下的那些人并不像虢夫人这么难缠,白雪一概拒绝,连宴会都不怎么出现,白雪学的是现代知识,古诗都只是略微知晓,高考后抛的差不多,全都还给了老师。在这种情况下,叫她和那些满长安的闺秀处在一起,她的确是别人口中的文盲。 肖张从不勉强他和那些人相处,一有空闲就带她出去玩,她也由衷的承认,长安真的很漂亮。 拂晓的云与攀在漫天游动,楼台殿阁高高耸立触天空。 接近于傍晚的时候,画舫上面人流攒动。湖面上波光粼粼,画舫上拴着的红灯笼倒映在水面红彤彤犹如彩霞,鱼儿穿梭跳跃,烟水茫茫,百顷风潭,十里荷香。一只只画船尾尾相接,欢声笑语,笙歌弹唱,没有那一天不沸沸扬扬。 “肖兄,这里这里。”魏意扶着栏杆挥着手,风吹动他的发,吹鼓了他的衣袖,衣裳歪歪,看上去颇有几分魏晋的风采。 肖张带着白雪上了画舫,来到了魏意身旁。 三人在房内坐下,魏意身旁有两女子陪着喝酒,故而场面倒也热的。 才一落座,忽听外边一阵琵琶。听那声音,铮铮铿铿,是长安正流行的声韵。 魏意显然对这方面及其懂行,侧耳一听,便夸奖道:“这曲子妙,定然出自一位美人之手,我的耳朵最能分辨美人了。肖兄,我们三个男人只有两个女子不好分,且待我将这琵琶女叫上船。” 肖张断然拒绝:“有两个陪着你就够了,我们两个可不要人陪。” 他说完还看向白雪,白雪正听着琵琶曲,没听出来什么意境,最多俗俗的说上一句好听。 魏意不听他话,笑着摇头,身子探了出去,“这一手琵琶是经过穆、曹两位琵琶大师学艺调教过的吧。” 话音刚落,那边弹琵琶的女子就停下了音,紧接着一艘小船开了过来。 没过一会儿,一个戴着面纱的女子抱着琵琶缓缓的走了上来,进了他们的房间,见屋内众人大大方方的行了礼:“听到有公子提及那两位大师故而上来拜见,妾身已不再年轻,姿容也不比新鲜女子貌美,若是不嫌弃的话,倒是能弹两首琵琶曲。” 她虽然用面纱遮着脸,但从眼角可以看到一些细微,恰如说的那般,年纪在三十以上。 魏意道:“原就是凭曲识人,来坐下喝杯酒暖暖身吧,江上冷。” 琵琶女解开面纱,半老徐娘,风韵犹存。她上前喝了一杯酒,便坐在一旁弹起了琵琶,弹的都是一些轻快的曲子,但她本人脸上却见不到快乐。 白雪悄悄地对肖张说:“我带了钱袋子出来,什么时候给打赏比较合适?” 肖张同她咬耳朵:“魏意自会打赏,不过我看这女子衣着干净崭新,手中的琵琶价格不菲,应该不是缺钱或者妓女,应该是谁家的娘子出来排解寂寞,弹一弹曲子,看看能不能遇到知心人。” 她一怔:“不是说长安民风保守吗?怎么旁人家的女子也?” 肖张笑了起来,正要同她解释,魏意便嚷嚷了起来。 “你们两个在那儿嚼舌根做什么?那亲亲密密的样子,活像是断袖之癖龙阳之好,我可见不得这种场面,可惜了人家的琵琶,你们两个都没专心听。” “不可惜,曲子是弹给真心人听的。”琵琶女道。 白雪:“听见没?你是她的知心人,我们不是,一腔幽怨也是向你倾诉,反正我是听不懂琵琶里的感情。” 肖张:“我亦不懂。” 魏意直摇头:“我们已经再难成为知己好友,你已经成为了一个俗气的应声虫。年少时的开心不会持续太久,偏偏你还自个放弃了。你说是不是?” 他在问琵琶女,琵琶女点头。 “我年少时,十分快乐,而今漂泊沉沦,形容憔悴。若能回去的话,只盼着年少时的快乐无限延长。”琵琶女说着话,转紧琴轴拨动琴弦试弹了几声,还没弹成曲调却先有了感情。 这一次她没有勉强去弹奏一些欢快的曲子,而是顺着自己的情绪弹奏了一曲略微悲凉的音调。弦弦凄楚悲切声音隐含着沉思,似乎在诉说着她一生的不如意。 这一次白雪看懂了,她低眉随手慢慢地连续弹奏,是在倾诉心底无限的伤心事。 肖张怕她不懂,告诉她,“这女子琵琶功底极强,轻拢慢捻抹复挑,一开始弹奏的是《霓裳》,后《六幺》。” 白雪回了他个抱歉的微笑,也不懂。 只能庆幸这不是音乐课,不用一问一答。 她就算听不懂,只要在那静静的听就可以了,大弦声音沉重抑扬如暴风骤雨,小弦细促轻幽、急切细碎,如人窃窃私语。嘈嘈声切切声互为交错地弹奏,就像大大小小的珍珠一颗颗掉落玉盘。 一会儿像黄鹂在花下啼鸣婉转流利,一会儿又像泉水在冰下流动滞涩不畅。好像水泉冷涩琵琶声开始凝结,凝结而不通畅声音渐渐地中断,像另有一种愁思幽恨暗暗滋生。 一曲终,魏意夸奖不断。 琵琶女沉吟着收起拨片插在琴弦中,整顿衣裳依然显出庄重的颜容,道:“今日难得遇见知音,我这一生弹奏来竖起琵琶,但好像第一次遇见知音。” 魏意遗憾:“我从前怎么没发现过你?” 她幽怨的说:“我都已经这般年岁,郎君年轻时,我便已退隐了。我年轻时,是京城负有盛名的歌女,家住在长安城东南的虾蟆陵。十三岁就已学会弹奏琵琶技艺,名字登记在教坊乐团的第一部里。每曲弹罢都令艺术大师们叹服,每次妆成都被同行歌妓们嫉妒。” 魏意:“那必然是有许多像我这样的男子为你折服,向你倾心。” 琵琶女笑了起来,依稀有年轻时候的风韵:“是了,京城的富贵子弟争着给我赏赐,每当一曲弹罢,不知要给多少彩绸。钿头银篦打节拍常常断裂粉碎,红色罗裙被酒渍染污也不后悔。年复一年都在欢笑打闹中度过,秋去春来美好的时光白白消磨。” 她的神情渐渐哀伤:“暮去朝来我年老色衰,门前车马落落稀稀,我只得嫁给商人为妻。商人只重营利,对离别看得很轻淡,上个月他到浮梁买茶办货去了,留下我在江口孤守空船,月与我作伴,绕舱的水凄寒。我在深夜阑常常梦到少年时作乐狂欢,梦中哭醒涕泪纵横污损了粉颜。然而却再也回不去了。” 魏意听了十分动情:“我能了解你的感受,我被禁足,既没音乐也没歌舞,听不见管弦奏鸣自己仿佛是个聋子。快乐一去不复返,只有无尽的悲凉陪。” 白雪在心中想,你那个叫什么悲凉?你同孙日恭打架,你好好的坐在这听着,他可是直接被发配了出去,在湓江附近,低洼潮湿,据说那地方尽长些黄芦苦竹,尽是杜鹃猿猴那些悲凄的哀鸣。你在这里看着春江花朝秋江月夜这样好光景,倒是开始唏嘘人生,要饮酒做悲了。 白雪作为一个被旧社会锤打的女子,骨子里还是有小人物情结,面对这些纨绔子弟王孙贵族既嫉妒又发酸,只是不似那些孟浪书生会说出来而已。 肖张道:“知己难求当喝上三杯酒,祝彼此往后山高水长,各自保重。” 魏意捏着酒盏道:“既然是知己,为何不能处在一处?你已经沦落成了俗人,已经不是我的知己,我在寻求一位知己如何?” 琵琶女听了有些惊讶,半天才说:“公子这话我没听懂,只是我漂泊半生,再不想做无名无份的人了,依附着商人,纵然他重利轻情,好歹是个庇护所。” 魏意笑:“我既然将你引以为之,喜欢你的琵琶,自然是想要将你留在身边的,我魏府地方大,有房间……” “魏兄,你从前百般夸赞我的琵琶弹的好,如今嫌我俗,竟是一句都不提。”肖张笑盈盈地打断魏意的话。 288 醉卧沙场君莫笑 肖张心底也是无奈的,本来大家都是出来玩随性所致,偏偏魏意就非得闹点事儿出来,酒醉之下竟说出了要纳妾的话。 魏意纳妾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他就是那花花公子风流多情,可主要是不该对人妻下手。他前脚纳了商人妻为妾,后脚参他的折子就会如雪花一般飞到陛下的桌案上。 人生都已经够曲折忐忑的了,偏偏有人过得顺,没事总想招惹点麻烦。 肖张也不想管他的私事,奈何今日是大家出来一起喝酒旁人,谈起魏意,难免就要谈他肖张。 白雪在长安立足难,他可不想给娘子再添什么麻烦。 魏意侧头看他,“我好久没听。差点忘了,来试一试,看看手有没有生。” 肖张推辞:“手生是必然的,我都多少年没碰过琵琶,且当初学了也是用来玩闹的,如今都是大人了,哪还那么荒唐。” 魏意挑了挑眉,扭头看向白雪:“你想不想听?” 白雪含笑:“想。” 肖张无奈一笑,从琵琶女手中接过琵琶,调整了一下琴弦,突然,琵琶之音陡然高昂,似银瓶炸裂,水浆奔迸;又像杀出一队铁骑,刀枪齐鸣。 众人听的一个激灵,全都精神了起来,聚精会神的听着。 肖张的琵琶弹的很短,一曲终了拨子从弦索中间划过,四弦一声轰鸣好像撕裂了布帛。 他放下了琵琶,动作轻缓,但一点儿都不女态。 他一直生的很漂亮,身上却半点女气也无,总有一种英姿勃发像是朝阳一般热烈的感觉。 白雪怔怔看着他,心中只疑惑,世上怎么会有向肖张这样的无双公子呢? 方才还有些酒醉之意,如今是全醒了。 魏意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这技艺是半点都没生疏,一种琵琶两种声调,我还是更喜欢你。”他厚厚的赏了那个琵琶女,但没在提纳妾的事。 琵琶女微微咬了下唇,很失望,但也从容接受,行了一礼,抱着琵琶施施然的离开。 魏意可能是觉得有些倦怠,再看身边陪着的两个美女,竟也不觉得容颜有多么美好,挥了挥手让她们退下。他整理了一下衣服,坐正了身子,“多谢肖兄提醒,你做事越发规整,难怪大家都夸赞你。” 肖张不动声色的说:“都是我娘子管的好。” 魏意皱眉挥了挥手:“别在我面前秀了,难道我还没看出来吗?什么你的表弟,分明是你放在心尖上的娘子。” 白雪:“你既然都知道,上次还来握我的手。” 魏意耸了耸肩:“我当时不知道,只看出了你是女儿身,毕竟荒唐如我也没有带着娘子来这种地方的时候,所以没有想过你就是他娘子,只以为是谁家的姑娘呢。” 他们都是各种老手,女扮男装不被认出几乎不可能。 肖张摸着鼻尖问:“很荒唐吗?” 魏意似笑非笑的反问:“你觉得是我纳商人妻为妾被骂的狠,还是你带着娘子来青楼被骂的狠?” “多半是我。”肖张认了下来,笑着道:“还请魏兄帮我保密。” 魏意抿着酒:“肯定保密,毕竟你家娘子藏得深,旁人得见一眼都不容易,我这都见两次了。只可惜两次见面都不是什么好地儿,也没什么礼物相赠。” 肖张:“那不妨透露点消息,大殿下在宫里生活的还好吗?天天上课方便吗?” 崇文馆的学生之前因为和翰林院的官员发生冲突,也同样被责罚,有几个严重的直接被踢出了崇文馆,反倒是罪魁祸首魏意还留在那。 魏意:“我就知道你平白无故不会和我约酒,感情是来打听那一位。过的还成吧,那一位的功课没得挑,就是行动不太方便,听说陛下还在帮忙挑贵女,只是这贵女不好挑。” 配得上大皇子的肯定是名门闺秀,可名门闺秀又有哪个愿意嫁给一个残疾呢? 一来二去,陛下也选不好人选,毕竟是想结亲,不想结仇。 白雪稍微放心了一些,这样月牙的日子应该过得不错。 魏意又说:“顺便给你们透露一个信息,二皇子要回来了,他之前帮陛下去办差,办的还不错,这次回来十有八九要封亲王了。大殿下还是郡王,这要是升不上去,让二皇子踩在脚下,那可就有热闹看了。” 白雪刚放下去的那颗心瞬间又提了起来。 肖张给了她一个稍安勿燥的眼神,说:“那反倒是好事,说明陛下已经有了抉择,且不在乎外人怎么猜测,提出的意见通通当成耳旁风。就怕陛下一直黏黏糊糊下去,始终没个抉择。” 魏意:“不容易有抉择。我姑母还试图将我妹妹嫁给大皇子,她是真的讨厌贵妃,连带着也不喜欢二皇子。但陛下给回绝了,陛下嫌我妹妹是庶出,但我觉得还是不想魏家绑在大皇子身上。所以我觉得你们肖家这么死站边大皇子,将来未必能有收益。当然了,我这话说的也是白说,你们肖家和杨家一定是不死不休的,前阵子你娘子去帮杨家查案,好多人都说你们两家的关系要缓和,但我知道那是肯定不可能的。” 肖张心想,怎么缓和?杨家人杀了肖府满府人。他亲手杀了杨国忠,并且觉得大仇没报。 他都是这个心态,何况是做事更加执拗偏执的肖邦,他们两兄弟是绝对不可能和杨家冰释前嫌,二皇子也绝不可登基。 三人在一起又吃了点东西,喝了一些酒,眼看着时候比较晚,肖张带着白雪离开。 一路上白雪都挺沉默的,肖张问她:“你在想什么?” 白雪道:“我在想那琵琶女算是个什么身份?妓女?又感觉没那么低贱,可若不是那她……” “她呀,是一名歌女,歌女分两种,一种是官方的称为教坊没有自主权身不由己入乐籍子孙后代也只能当乐人。而另一种就是私妓,多为普通人家从小培养女子学习才艺,赏赐大多归自己所有,卖艺不卖身,一般称之为倡。”肖张猜测:“一个年老色衰的歌妓,最后找了位富裕的商人,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故事,只是在歌酒江面的晃动映衬下,显得像是知己一相逢罢了。” 白雪欲言又止,最后说:“我还以为倚着长安的保守是没有人愿意娶一个歌女做正妻的。” 肖张灿然一笑,琢磨了一下措辞,道:“咱们之前待那地儿民风彪悍,相对落后一些礼仪阶级都不分明,但在长安不一样,在长安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很低,商人的儿子可以参加科举还是近几年改的,之前都不许。” “所以说,被骂不是因为占了人妻,而是贵庶通婚。”白雪恍然大悟。 肖张微笑不语。 白雪脑袋有些疼,商人的地位居然这么低?那她往后开酒楼要是没有个大腿抱着,岂不是见谁都要卑躬屈膝。 或者长安不是个好地儿,将来就别留在这儿了。 可是天大地大,她又能去哪儿呢? 两人并肩骑马,正往家的方向行去,忽然看见街市上有一匹疾驰的快马,放到现在社会就是那种连闯了三个红灯的飙车族。 此时已经是晚上,还没到宵禁的时候,对方骑着一匹快马,路上行人寥寥无几,他还在拼命喊着:“避让——驿差传信——” 此去方向是皇宫。 白雪一瞬间就感觉到了身边人的变化,她看向身侧的肖张:“你怎么了?” 肖张脸色难看:“是军方加急的信,三百里加急一定是有战事发生。” 隐隐约约还能听见江面上传来阵阵的笛音琴曲,长安还这样的和平,街头巷尾还看得见小贩在慢慢收摊。 白雪恍然间想起了有一年肖张说某一个地界发生易子而食的人间惨剧,而那地方与她所居甚远,并未看见。 虽然生活在同一个王朝的统治之下,但却好像被割裂开一般。 “你哥哥要上战场吗?” “必然的,能领军的武将并不多。” 就这种情况下,当初杨国忠还要往死了整肖邦,认为哪怕没有将领,和谈,割地赔款都是一条路。 白雪:“你上过战场吗?” 肖张:“没上过,但我爹我哥我的几位叔叔都是将军,所以我大概懂一些。‘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这些都是假的,只有‘古来征战几人回 ’是真的。” 正值夏日,白雪无端感受到一股凉意,嗅到了一股炎凉几度变化。 当天晚上皇宫灯火通明,陛下接到战报,临时召回了诸位大臣,第二天几乎各个府宅都得到消息。 突厥进攻虎头关,虎头关之后是连州顺城,往后边是剑城。 白雪的家就在剑城鸳鸯县杨柳村,一旦战事失利,家人遭祸。所以战争看上去跟白雪这个女子没关系,实则有关系,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说的可能就是这个缘故吧。 毫不意外,陛下下令肖邦挂帅,六军待发。 战争,经历惯了,就连花草树木都知道了将军的名字。 289 开府 战争的消息传回来,紧张了几天,肖邦带军离开后,长安又恢复了和平享乐的模样。 就像是小石子投进了水面,泛起涟漪后就归于平静。 让白雪不禁觉得这是一潭死水。 眼下长安最重要的事情是两个王爷开府。 从前大皇子莫云渊被封作郡王,外封剑城,后来应召回京,在宫中居住,这本是不合规矩的。 这一次二皇子莫殷其办差回京,贵妃求赏,陛下肯定不舍得宠爱的儿子外封,必然是亲王的位置,于是下旨册封二人皆为亲王。 莫云渊为康王,莫殷其为明王。 工部提前就已经修好了一处莫殷其的亲王府,这让莫云渊很尴尬,弄得他像是多余的那一个一般。 在这时安王殿下站了出来,向陛下禀明正直战事,开销应减少,没必要再为大皇子修建府邸,入住陛下潜龙时的太皞居即可。 当今陛下早年间是太子,入住东宫,但在宫外有一处居所,登基后一直空置。 许多人都感叹安王这个主意打的妙,无论修建的多豪华的府邸,总比不过潜龙之地。 陛下斟酌再三,最终同意。根据一个户部官员酒醉之后的言论,说国库空虚陛下才同意。 但这种流言大家都不信,国家还没有穷到连一个府邸都修建不出来。所有人都认为这是陛下偏向于立大皇子为储君的做法,于是风向就这么向着莫云渊轻轻的倒了。 肖张私下感叹,“姜还是老的辣,安王不废一兵一卒就把莫云渊号票了。” 转眼已是秋,天气不算凉,只能从花朵的衰败以及叶子微微的枯黄看到些许痕迹。 白雪翻着账本,皱着眉头说:“姜的确是老的辣。” 肖邦临走前还摆了白雪一道,他把管家给带走了。管家临走前将府里的账本都交给白雪,叫她彻底承担起一个宗妇的职责。 白雪一方面觉得肖邦的确是个英雄,一方面又觉得这个男人真狗。她只能不停的看着账本,一条一条的记着长安复杂的人际关系,妄图在一片混乱当中捋一条清晰的脉络,兼顾好府内府。 就比如说送礼。 凭借私心而言,白雪自然是同莫云渊等人更加亲密一些,看着月牙的面子也要备上一份厚礼,那么问题就来了。长安送礼,亲疏远近虽然要拿捏,但大体上一定要过得去。 也就是说两位王爷开府,忌讳厚此薄彼,不然同一时间开府却送了两份不同的贺礼,会叫人觉得小家子气。 白雪在心不甘情不愿,也只能送了两份相同薄厚适度的礼。 肖张安慰她,“咱们可以私下再送月牙姐姐他们一点东西,旁人不知道罢了。” 白雪打着算盘,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二皇子那本就提了赠礼的厚度,若是在加厚莫云渊那儿的礼,我日子就不用过了。” 肖张被逗笑:“行吧行吧,左右你送出去的东西回头都能收回来,你若真是心疼不如咱俩生个孩子,满月礼上保准能收获丰厚。” 白雪居然可耻的心动了。 开府会有宴会庆祝,也就是现在说的暖房。 莫云渊为长子,他率先举办,众人齐齐登门恭贺。 日子挑的还不错,那一天天气很好,秋高气爽,还瞧见一只仙鹤排开云层扶摇直上。 府门外围着不少马车,一些贵妇大人瞧见,纷纷夸大皇子是有福之人。 肖张不爱坐马车,所以此番骑马而来,那军马戴上金络头,精瘦的筋骨像刀锋一样突出分明,马俊人更俊。他一袭半新不旧的红衣,连玉佩都没带,束着黑色的发绳,积石如玉,列松如翠。在抵达府门前,脱镫下马利落干脆,引得那些女眷纷纷张望。 沈府的马车亦在其中,沈艳艳刚刚下车厢就听见一阵骚乱,顺着众人的视线便瞧见了位于焦点中心的男子。 她的眼神迷离了一瞬,这就是自己失之交臂的夫君吗? 沈南槿回到家中后,向沈艳艳好一通的夸奖了肖张,让她不禁升起的期待。然而事情急转直下,两人有缘无分,今日于人群当中凝望郎君,沈艳艳居然怦然心动,她连忙垂下头去为自己的心动而懊恼,又忍不住慢慢的抬起头,悄悄的看着他。 沈艳艳安慰自己,看着肖张的人那么多,没有人会发现她的视线的。 他下了马,便走到了肖家马车边,掀开了帘子,探着身子伸手。 白雪将手搭在他的手心上,被搀扶着下了马车。 从外人角度来看,肖张一袭红衣,车中下来女子一身绿,二人站在一处并不相配,至少白雪的容貌长相并没有让众人心服口服,可以在无家世,无能力的基础上拥有肖张这样的丈夫。 白雪觉得那一瞬间,她听到了齐刷刷的心碎声。 白雪:“我觉得我要被视线凌迟了。” 肖张:“难受吗?” “不,我眼下还稍稍有些得意。”她小声对着肖张说。 肖张微笑点头,我懂我懂。 外人就算是有千种想法,都不是肖张的想法。 叹息是心碎,最能反映出人们情绪的。 夫妻二人并没有吸引太久视线,因为前方传来的吵闹声,一个劲儿的有人喊着避让避让。 只见一辆金宝装饰的车子,雄赳赳的骏马,花团锦簇,络绎不绝。笙箫在吹,筝琶在奏,扬起了一路香尘。 虢夫人的马车到了。 这个女人还真是张扬到了半个城池的人都能听见她来的动静。 肖张感叹:“人一辈子要是能活成她这样,那也挺舒服的。” “若是灿烂的燃烧过,只剩下一地灰尘,我觉得并没什么意思。”白雪持相反看法。 肖张知道白雪是个务实的人,他感叹一句立马就调转口风:“看着别人燃烧总是羡慕,但真落到自己身上,还是想要细水长流的过完一生。” 白雪这一次附和点头。 不得不说肖张在摸索白雪内心这一块。是学霸级别。 夫妻两个携手进了王府,白雪奔着月牙去。 290 月牙怀孕 王府大门为五间,正殿为七间,隐隐能从红墙后面看见尖尖儿的房顶,梁栋、斗拱、檐角用彩色绘饰,门上有金漆兽面锡环,正殿脊安吻兽、压脊七种,四处装点擦拭,焕然一新。 莫云渊行动不方便坐在轮椅上,结巴推着他来回走动,人见了他便纷纷行礼,刻意将身子躬下去。 他虽然站不起来,但气势不减,自个儿加开府宴也冷着一张脸,下巴鼻梁都跟刀刃一般,棱角分明,透着寒气。 往好的方面夸夸就是不怒而威,往不好的方面说就是面瘫。 若不是月牙说,莫云渊私底下会笑,白雪可能真的考虑遇见了好大夫帮他留意一下。 宴席分前后男女,女子去后院,白雪先跟着肖张来拜见莫云渊。 莫云渊身边围了很多人,他抽空扫了一眼白雪,“听说肖二奶奶会做酸辣汤,去了后院写个方子留下。” 白雪:“是。” 肖张笑着拍她手,让她玩的尽兴。她的确有些想月牙了,在长安里能得见的故人就只有她。 她被丫鬟引着去后院。 不愧是潜龙之地,这么多年一直精心保养,处处可见新,前夕护以石栏,凡正门殿秦均覆盖绿琉璃瓦。 莫云渊还是捡了便宜,此地虽然是方面太子在宫外的府宅,但规格方面隐隐更胜亲王府邸一筹,工部建造的那叫一个仔细,还有龙气儿。 后宅女眷已经聚集七七八八,白雪进来,还沉默了一瞬,那些娇美女子头戴珠光宝气,纷纷侧目,回头像是一幅环环展开的画卷。 白雪心想,这要是放到现代,就是明星现场。 那些个娇美女子因为权力的缘故被聚集,像是从花园里被精心挑选,然后摘进来的花。 “这儿呢。”月牙在女人堆里叫了一声。 白雪向她走了过去,见她穿着一身藕荷色荷花褙子,对襟直领,领缘贯穿至衣服的底部尽数如意纹样,两侧开叉,长袖直筒,藏着一双手。她扶着小肚,肚子处微微突起,摆明是怀孕了。 人群中有人说了一句:“肖二奶奶快来拜见侧妃娘娘,金阳公主,秦国夫人。” 白雪在走向月牙的一瞬间才看清,她脑袋懵了一下:“你怎么胖成这个样子?” 月牙笑着推了她:“王爷那一日还取笑我发胖,男人一根筋,你怎么跟男人一般。” 白雪摸了摸她的肚子:“恭喜,我要当小姨了。” 月牙笑的一脸甜蜜,很期待腹中骨肉。 她们终究是被留在了这个世界,产生了牵绊。 莫云渊向陛下请求纳月牙为侧妃,陛下感念月牙多年照顾有功便应允。 月牙如今怀有身孕,地位更高,毕竟都担忧大皇子不能为皇族延续血脉,现在这个忧虑可算是彻底消失了。她现在是众星捧月,再没谁明着瞧不起她宫女出身。 金阳立在一边,心里冷嘲热讽道,一个宫女,一个农女,真是有手段有本事,不愧是一路人。她淡淡开口:“我还想帮肖二奶奶引荐一下呢,感情你们认识,倒是免了一礼。” 她们两个上次闹得那样难看,金阳一狠心都跳进水里,也没能将白雪怎么样,这次见面谁脸皮薄谁尴尬。 “见过金阳公主,见过秦国夫人。”白雪听着她的言外之意,不慌不忙的屈膝,临阵磨枪学的礼仪自然不规范,贵女们都不大瞧得上。 沈艳艳的手帕交,李家小姐悄悄的说:“这个肖二奶奶可不及你,肖家没娶到好娘子。” 声音虽低,但左右都听到了一些。 沈艳艳赶紧将食指停留在唇边,示意她噤声。 秦国夫人热情的说了句免礼,笑起来的模样很端庄:“今儿个是宴会,没那么多礼。” 金阳也不咸不淡的嗯了。 月牙一把揽过了白雪,道:“这可是肖张的娘子,我又哪里会不认识?肖张当成宝一样来疼,我也只好当成心肝儿一样疼。” 白雪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回身就还了一句:“哪有王爷疼你?” 两个人看着彼此眼中都流露出一个信息,你好恶心。 她们两个恶心的彼此,也恶心的旁人,强行秀了一波恩爱。 “我听说肖二公子的婚事还是大殿下给保的媒?”秦国夫人笑盈盈的开口。 白雪:“这倒不是,我是肖张的救命恩人。” 女子们一个个表现的矜持,但都挺好奇,谁都不肯发问又一个劲儿的用余光留意着白雪。 “你细胳膊细腿如何救人?”虢夫人从外面进来,一进来就听见腰间玉佩撞的响,头上的金钗玉砌微微摇晃,眉毛是按着白雪上次给她的画法,一进来就艳光四射,凌厉逼人。 她总是能喧宾夺主的那一个,逼着谁都能看见她,前阵子杨府内发生的事情,大家或多或少有所有人,但根本就没影响到她。至少她表现出来的模样像是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众人屈膝向她行礼,陛下册封的夫人是有品阶的,相当于一品大臣。 “就是给他治了治伤,也不知好好的一个大家公子,怎么就落得那么惨。”白雪装傻。 你们还问吗?还打听吗?还好奇吗? 肖张怎么落的那么惨,你们心里没点数吗? 话题果然到了这儿,戛然而止。 虢夫人上下打量着白雪:“我送你的那些锦缎怎么没裁衣服,发钗也没带一个,你戴的这个白玉簪上面居然还有斑驳的痕迹,这也太廉价了。” 白雪:“你送我的,我试了一下,都太沉了。” 虢夫人下颚一抬:“都是纯金打造的,自然会沉,你以为我会送鎏金那种拿不出手的东西?” 此话一出,不少女子的神色都有些不自然。 纯金的又纯又贵,大部分女眷的首饰都是鎏金。 白雪不想被她拽着得罪全场人,虢夫人有底气,自个儿可没,道:“陛下上次我的东西里还有鎏金的呢,夫人慎言。你送我的那些肖张看了,说我如今比他富有。” 虢夫人听前一句的时候还想挑眉不悦,后一句的时候便一笑:“我才不信呢,哪有当官的贫穷。肖张要过得那么不容易,你来求我,我帮你啊。” 众目睽睽之下,几十双眼睛都盯着呢,白雪只觉得汗流浃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虢夫人到底懂不懂肖杨两家之间的关系? 白雪只能将口气加重:“我夫君当官,为的不是钱财,而是为陛下分忧,为百姓解惑,倘若为了钱财去做生意多好,虢夫人不要随意开玩笑。” 虢夫人脸一沉,不在搭理白雪,扭身便往里面走。 秦国夫人跟上了她的步伐,姐妹二人似乎说了些什么,走的有些远,没听见。 金阳公主在旁冷笑,虢夫人就是一块滚刀肉,粘不得,碰不得与她计较了跌份儿,且也计较不赢,白雪压根不会处理,弄得生硬无比,压根不是一个合格宗妇该有样子。 月牙为了防止再有事情发生,赶紧张罗着众人入席,先吃席后听戏,各个府宅的宴请基本上就是这种做法。 白雪挽着月牙的手,两人根本不掩饰亲密。 “你是一个月前被册封的侧妃,可你这肚子有三个月了吧?难怪大皇子管我要酸辣汤的做法,感情是给你喝。” “你小点声,我还要脸。”月牙先是心虚,后觉得应该谁都看得出来,索性硬气点,道:“从前是通房丫头,也是持证上岗。” 她从前最忌讳这个称呼,如今倒是提的不亦乐乎。 白雪小声道:“你可真出息,一个侧妃就把你哄成这样。” 月牙:“你能对孕妇友好一点吗?” 两个人说了两句话,就入席分坐,侧妃也是妾,但由于府内没有正妃,月牙就负责招待诸位女客。 靠前的位置自然是这些贵妇名媛,白雪靠着肖张捞到了一个靠前的位置,结果前方坐着金阳公主,旁边坐着沈艳艳。 白雪那一瞬间感受到了来自月牙的无情。 月牙也很无奈,位置的安排是按着身份,以这白雪的身份来说,好死不死的就被这两个人给围住了。 金阳公主像是为了表达不屑一般,都不抬眼皮去看白雪。 但沈艳艳总是若有似无的打量白雪,看一看,收回视线,再悄悄看一看。 白雪被看的有些不得劲,索性一个侧身,正好抓住了她的行动。 沈艳艳有些慌,但很快稳住,颔首示意。 沈艳艳在打量白雪,白雪也正儿八经的看了看她。 白雪需得承认,沈艳艳真的是个美丽的女子,皮肤白皙,容颜媚,眸子单纯,举手投足端庄,是一位上等佳人。肖张错过了,那是肖张没福气。 沈艳艳想了想,还是开口道:“家兄吏部沈南槿,我是沈家长女,闺名唤作艳艳。” 白雪只好自报家门,下意识的和她采用了一样的方式:“我夫婿是肖张,我叫做白雪。” 话一出口,白雪就觉得不太好像是在耀武扬威一样。但她只是想介绍清楚自己,毕竟张口一句白雪,谁认识她呀? “久仰大名。”沈艳艳的脸色苍白了一舜,微微笑了笑,然后扭过身去,再也没看白雪。 291 吃席听戏 婢女们身着统一服饰鱼贯而入,裙摆都不见得飘起一下。 每人一桌,桌上陆续上了燕窝鸡丝汤、海参烩猪筋、鲜蛏萝卜丝羹、海带猪肚丝羹、鲍鱼烩珍珠菜、淡菜虾子汤、鱼翅螃蟹羹、蘑菇煨鸡、辘轳锤、鱼肚煨火腿、鲨鱼皮鸡汁羹、血粉汤、一品级汤饭碗。 白雪掐指算了一下食材费用,看了月牙一眼,有些同情,她们才刚在长安立足,估计收入没那么高。 月牙和她凭空对视一眼,无奈的无声点头。 果然是心疼了。 白雪倍感珍惜的吃的闺蜜放血的这顿饭,不可否认,大放血的饭菜就是香,汤鲜肉美,虾子蘑菇鲜,海带炖的软,猪肚丝脆。 当然也有缺点,但这些缺点在贵重的食材下都可以忽略不计。 她吃的津津有味,其他贵女却早已撩快。 女子的仪容很重要,身材很重要,长安讲究一个弱不禁风,沈艳艳就符合这个标准,金阳虽然差一些,但眉宇间略有些病态,也符合这种审美。她们会刻意控制食量,以防止身材走形,越是奢华的宴会便越是不多吃。 这几乎是上流社会的一个规则,既能展现出女子少食纤细,又能展现出见惯了好物很矜持。 白雪就不行了,她的瘦是精瘦有力,没有赘肉有肌肉,站在那里标版溜直,神态上就像是随时能拔刀打架的侠女,她的饭量只比肖张少一点,最近运动量不多,感觉小腹的马甲线要没,却并不在意,只要先满足口腹之欲。 这也就造成了她是最后一个放下筷子,月牙是倒数第二个。 众人瞧着她,私下议论的有,神秘微笑的有,做什么的都有。 金阳公主略带嘲讽:“看来王府的饭菜很和肖二奶奶的口味,恋恋不舍的放不下筷子呢。” 白雪:“是挺好吃,娘娘置办辛苦了。” 开什么玩笑?吃个饭也要被嘲讽? 这帮人是吃的太饱吧。 金阳公主:“我有个提议,不如我们就以今日的饭菜来作诗一首,也不辜负侧妃辛苦准备。” 她这个提议明显就是针对着白雪去的,白雪在这儿就是一文盲。 月牙直接跳出来道:“不必了,你们作诗我也听不懂。” 什么是好姐妹,就是在自己姐妹难堪的时候跳出来,把这个难堪挪到自个儿头上。 但月牙心里也很苦,她好歹也是二幺幺的高材生,走技术流派,来这破地方被迫成为文盲。 白雪看着她一笑:“我不会作诗,但我会背诗,这首诗应该你也听过。春种一粒粟,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月牙瞬间领会了她的意思,顿时拍巴掌鼓掌:“说得好,也提醒我了,饭菜都是民脂民膏不能浪费,回头我便将这些饭菜整理过后,分给城中居无定所的可怜老人孩儿乞丐,让他们也得以饱餐一顿。” 白雪恭维:“娘娘真是仁慈心肠。” 两人一唱一和,将金阳公主架在那下不来台。 秦国夫人打了个圆场:“什么时候去听戏呀?我等着呢,听说侧妃把欢喜班给请来了?他们戏班子新排了一出戏,是个普通女子最后成了国公夫人的故事。” 金阳公主主动上前挽住了秦国夫人的手,道:“戏就是戏,演出来给人做梦的,演的这么热闹,我也想看看了。” 虢夫人冷笑一声。 白雪下意识看了她一眼,用帕子擦了擦嘴,只当做没听见他们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想上前搀扶住月牙,旁边的虢夫人却叫白雪。 “你来扶我左边这只手。” 这么多人呢,白雪不想驳了虢夫人的面子,她闹起来搅乱的是月牙的开府宴,于是走了过去。 虢夫人手一伸,阴阳怪气道:“真是个没眼力劲儿的,连献殷勤都不会,果然是不如人。这献殷勤呢,还是天生的最贴心,捧上踩下做的叫一个顺。” 白雪听着这话,只觉得几个刀子穿过她,直接扎向了金阳公主。上次入宫的时候就发现虢夫人挺看不上金阳公主。 金阳公主脸色一红,但按捺着没有吱声。 白雪默默的扶着虢夫人。 月牙身边也有其他夫人搀扶着,所谓的搀扶,只是想表达亲近而已,就是女子间手挽着手。 从用过宴席的地方出去走两步小路便到了临时搭建的戏园子,园子搭建在公园里。秋天还愣是装点出了满园春色,用了不少菊花、四季海棠,以及许多叫不上名字的花朵。 虢夫人步子迈的慢,也没谁那么不长眼睛敢往她身边凑,她目视前方,嘴巴一张一合:“之前敢怼我,后面还知道求我?” 白雪:“???”她什么时候求她了?该不会是看他一眼被她误会了吧?这自作多情的毛病…… 白雪一本正经的问:“我刚才有说虢夫人请帮我吗?” 虢夫人:“没有。” 白雪:“那我可以有暗示你?掉眼泪,带哭腔?” “也没有。”虢夫人皱着眉头,有动怒的架势:“但你看我了,你难道还要死不承认?” 白雪昧着良心说:“我是看夫人长得好看,并未求你。” 虢夫人冷笑:“本夫人好看难道还用你来夸?你只要说,你求我了。” 白雪:“……” 白雪撇了撇嘴:“我求你了。” 虢夫人并不买账:“你说的并不诚恳,以为我听不出来敷衍吗?若不是看在你帮了我个忙的份上,你以为我会帮你?” 白雪的心情很复杂,要说讨厌吧,还是金阳公主更讨厌一些,但虢夫人总能以各种方式让人感到无语。 “虢夫人的人情很大,我轻易不会动用,所以我刚才的确没求你。” “……”虢夫人倒是能接受这个理由,但她误会了,就很心烦了。她高傲道:“我的人情并不能储存太久,赶紧用了,现在求一求我,我还能帮你把肖张的位置往上升一升。七品的主簿,肖张是肖家捡回来的孩子吗?” 白雪:“我不求,一来,肖张未必想让我插手此事;二来,我没经他同意便来求了你说不得他还要发脾气,他们肖家自有安排想法;三来,肖家自己都不安排我来求着你,到叫别人觉得肖家不如杨家,肖家无能呢。” 虢夫人一听,竟觉得有些道理。 白雪开始满口胡诌:“我听人说,这夫妻之间相处,男主外女主内,各干各的。要是谁想抛弃本职插手对方的事情,做的好了对方未必领情,做的差了一定会消磨感情的。” 虢夫人幽幽道:“乔楚生的事情我一直在插手。” 白雪毫不留情的吐槽:“你看,他从来就没领过情。” 虢夫人狠狠的瞪着白雪:“你那舌头不要了?” “实话总是难听。”白雪嘀咕了一句,岔开了话题:“你好像不喜欢金阳公主。” 虢夫人哼了一声:“她算哪门子的公主,就是陛下做做样子封的,长安城里的人谁不知道,她父亲端亲王受到陛下申饬,被贬成了郡王,领的官职都停了,最后干脆上吊自杀。陛下怕旁人说他苛待手足,这才把金阳接进宫给贵妃养着。从前在贵妃跟前矜持着,见了我连个笑模样都没有,后来我封了虢夫人,她每次见我都想搭话,我才不理呢,凭她也配?” 被虢夫人记恨上,那可就是一辈子的事儿了。 白雪听着虢夫人尖酸刻薄金阳公主只觉得十分爽快,眉眼弯弯多了笑意,攻击性这种东西对着别人看着就是一个爽。 这一幕落在了别人眼里,就像是虢夫人在说话,白雪在一个劲儿的乐。 这两人竟然如此和睦,让不少人心里犯嘀咕。 一些人是觉得居然有人能跟虢服人相处的如此之好,真是有本事。 一些人瞧不起白雪,肖家也算得上是忠正之家,居然去讨好杨家的人,简直丢了肖家的脸。 这些人统一的看法就是,不愧是地底在出来的,真会巴结人,一点自尊心都不要。 人从来都是这样,大家都已经看习惯了高高在上的虢夫人趾高气昂的模样,没人去指摘。突然出现的一个和他们接近又脱离人群的白雪,就成了攻击对象。 崇拜比自己强很多的,攻击比自己强一点的,这就是人在行动时的通病。 众人已经抵达戏园子,虢夫人挑了个好位置坐下,白雪眼看着月牙,身边的位置已经被占满,就在虢夫人身边坐下。 丫鬟拿了戏本子上来给月牙,月牙看了一眼,点了两出戏,递给了旁边的秦夫人,这样依次传递下去,有些人谦逊没点,有些人点了一出。 戏台上咿咿呀呀的就开始唱了起来,身段美,容貌美,衣着美,就是唱的什么白雪听不懂。 等着人把剑架到脖子,她才反应过来,这是一出《霸王别姬》。 旁边的虢夫人都已经抹起了眼泪,众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哀伤。白雪悄悄的看上月牙,月牙打了个哈欠。 白雪听的困,又怕睡着了让这帮人说三道四,干脆借口更衣悄悄离席,想要出去逛一逛。 292 八卦 白雪前脚离席,后脚便有人跟了上来,两人在拐角处,身后人叫肖二奶奶等一等。 这是一位年纪在二十几岁左右,十分端庄的女子,鹅蛋脸,杏核眼,胭脂都不打的过分红,头上带着金玉两钗,银质的珍珠耳坠,一身水红撒虞美人花亮缎褙子,粉紫镶边,配着百褶马面裙,脚下一双粉底儿绣花鞋若隐若现。 “我姓王,单名一个舒,我夫君是新任京兆府尹霍长歌,和王爷还有肖张是旧相识。” “我知道,王姐姐,肖张还从你手里骗了五十两银子。”白雪客客气气,她和霍长歌见过好几次,倒是头一次瞧见他夫人。 王舒被逗乐:“那也不算是他骗的,他没少帮着夫君查案,我夫君下班回家的时间都更早的呢。之前在屋里的时候就想打个招呼,只是一直容不得空,如今看妹妹出来便跟上来了,妹妹这是要去哪?” 白雪方才是焦点中心,王舒不是那种擅长于斗嘴暗讽的人,所以一直也没插嘴接话。 白雪实话实说:“我听不懂什么戏,又见她们哭的厉害,只觉得吵闹就想出来透透气。” 王舒抿嘴一笑:“我好久没回来了,听着其实也不是很习惯,回来的这些日子,参加各种宴会,也算是摸到头绪,这戏也就唱一会儿,她们待会儿就听不住了,各种说话,我不善言辞,不怎么接得上。” “就是一些东家长西家短呗,那估计你没少听我。”白雪很有自知之明,“应该都不是什么好话。” 王舒:“我从夫君嘴里听说你,可比从她们嘴里听说的早多了。” 白雪对她好感大增,“霍长歌经常夸我吗?” 她道:“夫君说你治得了肖张。” 白雪:“这可不算夸奖,这不是说我是土吗?” 王舒没听懂:“这是什么意思?” 白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肖张这么浪,自然只有土能治。” 王舒一怔,继而笑了起来,这一次笑容有些大,她用帕子遮了遮,说话都带着笑腔:“他呀,是爱撒娇了一些,但不是个坏孩子。男人懂一些情趣未必是坏事,真要是嫁了个木头棒子那也很无趣。” 白雪想了想:“霍大哥平时看着挺严肃的,难不成也很懂情趣?” 王舒脸颊微红:“他的严肃都是装腔作势。” “那木头疙瘩就只有王爷一个人了。” 王舒笑而不语,指了指廊下的树:“你看廊下布置就知道这里住的人,匠气十足,规矩板正,但好就好在一本正经的疼人。这次的宴会是我过来帮忙布置的,王爷不善言辞归不善言辞,却是想寸步不离侧妃娘娘,喜欢总有办法表达。” 白雪心想,莫云渊表达喜欢的时候,说出来的话语总像是威胁。她只听见过那一次,都想在他的身上贴一个痴汉病娇的标签。 两个人聊了两句,王舒约摸着时间差不多,便邀请白雪和自己一起回去,果然见台上的戏子已经换了轻缓的戏来唱,底下的人并没专注的听着,而是三三两两在一起说话。 花园本就花朵树木点缀璀璨,地面铺着各色石子装点得颇具情趣,还有一群美人欢声笑语,人头攒动,光是头上戴着的发饰就已经闪亮夺目,场面可谓是热闹非凡。 王舒自称不善言,但有女子过来搭讪,也能接得上话,相互间交谈几句便很熟络,还帮白雪引荐了好几位夫人,就一会儿的功夫,白雪已经认识了三家夫人,四家小姐。 她看得出来,王舒是有意带自己融入贵妇圈,所以十分配合,无论来人神态说话,如何都含笑应对,没一会儿两颊都发酸。 “主要的人我都给你打了个招呼,剩下的人你愿意应对就应对,不愿意应对的话微微笑一笑,她们自然也就散去了。” “我知道了。” 白雪觉得这帮人天生就是来搞社交的,上了年岁的老太太凑在一起说话,提着西家的女儿,东家的儿子,将八卦和媒婆两项职业扭到了一处,眉宇间闪着红光,精神状态极佳。一些小姑娘也被长辈拉着入局,时不时的面红耳赤,准是说起了谁家的郎君。 虢夫人生前也是众星捧月一帮人围着,她态度高傲偶尔点一点头,谁说了有趣的话再笑一下。旁边秦国夫人金阳公主时不时说两句。 白雪发现之前的阶级阵营还不明确,如今却是划分了起来。 王舒领着自己认识的这几位夫人小姐,包括沈家小姐都没有往虢夫人跟前凑,反而是围着月牙说话。 其乐融融饮宴背后还是藏着地盘划分。 白雪当然是月牙那个阵营的,她凑了过去。 这帮人刚刚聊到“杨家从前也就往出抬婢女,杖毙了不知多少个,这次居然连孩子都死虢夫人也太心狠手辣了。”结果一抬头看见了白雪,立即就闭上了嘴巴。 王舒开口道:“孩子那个是个误会,是别人杀了陷害给虢夫人的虢夫人,一律坚持查到底,上一任的京兆府尹想要糊弄了事,虢夫人直接上报陛下,最后是白妹妹帮忙查出来的真相。” “陛下震怒剥了京兆府陈大人的官,先闭门反省三个月再发配到偏荒之地,当县令。倒是成全了霍大人,往后霍大人在天子脚下,为民请命,肯定不会再出现什么错假冤案。”月牙把话接过来,将事儿怼了上去。 两个人的行为都是在告诉大家,白雪做事是陛下让的。 其中一位国公夫人笑道:“难怪虢夫人对肖家二奶奶这么好,原来是当做了恩人。” 白雪谦虚,“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大家又开始一通夸白雪,什么“居然会查案破案,都快赶上男子了”“果然是夫妻同心丈夫做什么的,妻子也会个一二”之类的话。 正说着话,上头的戏唱完了,大家虽然听得不仔细,但都看赏。戏班子的老板带着唱戏的几个人上前来谢诸位夫人,其中一个戏子突然冲了出来。 293 袁宝宝 这分明是冲着那孩子去的。 戏子狰狞尖叫:“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月牙身边的王舒反应很快,捏着戏子的肩膀一把叫人掀开。 女眷们一阵惊呼,不敢上前。 来了几个丫鬟,将这个戏子摁住几巴掌抽下去,将人的脸瞬间抽的通红。那戏子疯疯癫癫的要说话,用帕子塞了进去,堵了个满嘴。 月牙倒在了地上整个蜷缩起来,双手捂着肚子,咬着牙齿,一双眼眉痛苦的扭曲着。 白雪飞扑过去将月牙抱起来,然后大喊:“来人,快请大夫,快找大皇子过来!” 月牙脸埋在白雪的怀里,倒吸了一口凉气:“别,别去找莫云渊,这里不能乱,你要王舒安抚一下现场,你陪着我去后面休息一下。” 今天是开府的第一天,不能闹出什么事。 白雪就算心痛也没法子,只能按照她吩咐的又转述了一遍,然后再几个丫鬟的帮助下,七手八脚的将她抬起来,送往最近的殿内休息。 场面乱糟糟,闪过无数的身影,无数的人脸,无数的神情,她们窃窃私语,她们大声关怀。 但她们都是没有颜色的,孤独把身旁的人都抽成了黑白,天地间只剩下的月牙。 白雪真切的看清楚了月牙每一个痛苦的神情,不敢往她的下半身看,这要是见血,那就危险了。 寝殿里太闷,窗户都关得严严实实,丫鬟们挤在床前,只能拿热毛巾给她敷,听她哀哀的叫着。 “啊——”一个丫鬟趴在月牙的病床前,突然嚎啕大哭,冷不丁的一声如蛆附骨,吓得人一个寒颤:“娘娘!娘娘!” 那声音就跟人死了似的,从喉咙里面发出尖锐的声音,又像是指甲去抓玻璃盘子一样。 好人让她哭两声都觉得丧气心慌。 白雪呵斥道:“闭嘴,滚出去!” 那丫鬟仿佛听不见,还是一个劲儿的哭,还试图去抓月牙的手。 其他的丫鬟还不敢拦着,只是劝:“花颜姐姐别难过,侧妃娘娘一定没事。” 花颜不为所动,就是一个劲儿的哭,拿出了哭灵的架势。 月牙的脸色越发难堪惨白,闭着眼睛后躲,喉咙里开始发出痛苦呻吟。 白雪忍无可忍,抓着花颜的头发往后一拽,只听她大叫一声。 白雪一巴掌抽在她的脸上,顺手拔下自己头上的发簪,抵在她的喉咙上。 花颜动也不动,但嘴上还在放狠话:“我是陛下赏赐给王爷的宫女。” 白雪:“我是陛下亲口夸过的肖家二奶奶。” 她簪子往前一递,尖锐戳划出了一道血痕,一字一句的威胁:“再敢叫一声,我就弄死你。” 花颜瞬间闭嘴,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白雪给了她一个滚出去的眼神,她连滚带爬的起身跑了出去。 寝殿内恢复了安静,除了月牙的低低啜泣声,再没有第二个声音,丫鬟们老老实实的,不敢吭声。 白雪立在床边,半边发际散落,遮住了神情:“没事的,不用怕。” 月牙:“没事的,不用怕。” 两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安慰对方,别怕,是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白雪看着她眼泪就掉了下来,却又不想让对方还要费力来安慰自己,扭头就用指腹把眼泪抹掉,然后若无其事的说:“刚才那是谁呀?我抽了她一巴掌,没啥事儿吧?” 月牙虚弱的说:“陛下指的宫女,叫做花颜,伺候王爷的。” 白雪冷笑一声:“那我刚才不应该指着她脖子,应该划着她的脸,省得她人丑还多作怪。” 月牙微微笑了笑,手始终扶在肚子上,怕有个三长两短,微微的刺痛,一直在提醒着她刚才的经历,紧绷的大脑神经根本放不下来。 她不敢多想,又不能不去想。 白雪看着在床边伺候着的丫鬟道:“一个个都看见了刚才发生了什么?见着王爷的时候记得学。” 丫鬟们连忙道是。 大夫一阵风的匆匆赶来,施针开药,那么细长的针就扎在了月牙的各处,还特意的见血。匆忙熬的药灌了下去,光是闻着都苦涩。 月牙本来是不用受这个罪的,是有人想害她。 最不愿意看见月牙生下这个孩子的肯定是贵妃那帮人。 杨贵妃虢夫人秦夫人金阳公主那帮人的面孔在白雪脑海中闪过,每一张都面目可憎,狰狞无比。 过了好久以后,大夫说:“没事。” 这一声犹如迅速退去的潮水,让风浪的男孩归于平静。 白雪的人间在听见这一句话后,重新染上了颜色。她浑身都是冷汗,湿漉漉的,人仿佛从海底捞了出来,怔怔的看着月牙。月牙已经昏睡过去,整张脸惨白毫无血色。 大夫看了一帮人,觉得白雪是能说话的那一个,道:“孩子是保住了,不过侧妃娘娘的身体很虚弱,需要卧床静养,没到六个月不能下床。我开了方子,安胎药要天天喝,一天两遍,早上一遍,晚上一遍。六个月往后要天天下床来回走动,以此适应生产,还有就是孕妇绝不可再受到惊吓,否则母子都容易有问题。” 白雪点头表示一一记了下来,又问:“生完孩子会不会对她身体有害?” 大夫为难:“好好养着,能把伤害降到最低,但是没法子,孩子是强行保住的,当娘的总要吃些苦头。” 白雪的舌尖发苦发凉,月牙本来是不用受这种苦的,怀着孩子还能操持饮宴,精神奕奕,本来应该健健康康的生产,却偏偏受了这个罪。 这个仇要是不报,那就真窝囊了。 “月牙,月牙。”门外传来的呼唤。 莫云渊的声音急促,心跟烧焦了一般,偏偏不能跑过去,只能指望着别人推,他不断的催促着身后的霍长歌快一点。 所有寝殿的门槛儿都被锯掉,他畅通无阻的上来,一双眼睛盯在床上,轮椅到了跟前,他只能用着手臂和上半身的力量往床上扑,爬着去观察月牙的情况。 王舒站在莫云渊的旁边,轻轻的叹了口气:“人怎么样了?” “大夫说了前六个月都得在床上养着,母子都有损伤。”白雪的眼眸一暗。 “怎么不早点告诉我?”莫云渊质问白雪,整个人都慌了,他是等宴会结束以后才被人通知侧妃被人推伤的。 白雪回答:“月牙不让,怕开府宴乱了不吉利。” 莫云渊久久无言,后咬着牙,眼睛猩红一片:“好好好,这么迫不及待就下手了。” 霍长歌轻轻地拍了拍莫云渊的后背,“先别着急,肖张已经过去提审那个戏子了,月牙受的罪,肯定要人来承担。” 白雪冷笑一声:“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可是有好多人巴不得月牙死,先是戏子推了一下,后是那个叫做花颜的婢女趴在床边哭,哭的又吵又闹不让月牙得安宁,好人听了都觉得吓得慌。我这个人忍不得,直接扇了一巴掌,听说是王爷的通房,先给王爷赔个不是。” 莫云渊正一肚子的气没处使,直接下令:“这么爱哭,叫她去佛堂跪着给月牙祈福,什么时候月牙好转,什么时候她再起来。” “是。”结巴下去传话。 王舒听出了白雪的言外之意,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道:“王爷也很伤心,花颜是陛下赏赐的。” 白雪知道莫云渊情非得已,就是忍不住埋怨。 莫云渊当然很伤心,伤的是他老婆孩子。 白雪也很伤心,伤的是她朋友。 最令他们两个难过的是目前的无力感,明知道是谁下手这么做,可能怎么样? 面对强权,他们除了伤心,目前什么都做不了。 肖张是最后一个到的,他进来的时候脸色有些沉重:“那个戏子我审问过了,脸上的妆一卸,居然是个故人。” 所有人的眼睛都看着他,他皱着眉头:“是袁宝宝。” 莫云渊之前为了稳住袁太守,将袁宝宝娶进门,但没祭拜天地,也没给婚书,更没洞房。所以只能算是一个没命没份的妾。在袁太守东窗事发后被流放,她的身世背景被揭露,莫云渊将她赶出府去,她父母双亡,养父流放,无依无靠,从此下落不明。 谁也没想到这么一个人会从千里之外出现在长安,还能混到很有名的戏班子,最后以这种形式出现。 要是说背后没有一个人安排的话,那是绝无可能的。 霍长歌果断说:“这件事情不能闹大,否则王爷会名誉受损。” 肖张也是这个意思:“她在欢喜班有卖身契,戏班子老板已经将她的卖身契给我,直接打死。剩下的我会查一查是谁将她弄到欢喜班的,暗中操作。” 莫云渊怔了半天,惨然一笑:“原来还是我害了你。” 霍长歌:“话不是这样说的,就算当初杀了袁宝宝,没有袁宝宝也有李宝宝,根本才是重点。王爷此时此刻更应该打起精神来,才能保护侧妃。” 莫云渊:“我现在能做什么?” 霍长歌:“现在进宫向陛下求一位太医,只说侧妃娘娘是不小心摔的,不提戏子推搡的事儿。” 他们不提,陛下那边也有肯定有人告知了王府内的乱子。 莫云渊这么宝贝这个孩子,却隐忍不发,不追查,不让陛下为难,姿态摆的低,才能引起陛下的怜爱。 不过话说回来,退一万步说莫云渊就算是禀报陛下,坚持要查也未必能查出什么,即使查出什么,陛下犹豫一番见于月牙没事估计也会偏向贵妃一侧。 毕竟当初莫云渊坠马都没查出什么,只死了几个替死鬼。 294 恋足癖 莫云渊进宫见陛下求太医入府为月牙诊治,陛下一个孙子辈儿也无,皇室血脉稀少,他必然会指一个忠心耿耿的太医护住月牙这一胎。 王舒坐镇府内,借机严惩婢女,各种人员调动,将一些素日可疑的病例全都清除。这叫归功于月牙的大公司制度,她有着类似于现代的条条框框,上班打卡,人事调动,惩罚记录,口供等等东西,王舒一看就知道谁好谁坏谁可惜,借着这些机会将那些人都打发了。那个想要趁乱生事的花颜在佛堂内连着跪了三天,跪晕过去都没人理,第四天发起的高烧,实在受不住就被收拾了一下,扔到了庄子上,美名曰养病。至于养到何年何月,那就全凭天意了。 白雪留在府内陪着月牙,凡月牙入口的药都先尝一尝,体贴入微细致,直接留在府内三个晚上,月牙病情稳定后,她还时常入府,几乎当半个家住。 两个男人因为停留不便,在莫云渊进宫后便各自离开,但也都没闲着,私下各种查。 顺着袁宝宝那条线往下一查,发现所有相关有用的线索都遭到了人为破坏。伴随着袁宝宝的死去,再无可查。 当然了,这个女人死的很痛苦,白雪特意叫大夫配了最毒的千机引。大部分的毒药都会让人死前面临痛苦,肾脏衰竭等等,但从未有一味药能让人疼上六个时辰,光是那些精致的毒药材就花费千金,袁宝宝这条命其实值不了这么多钱,白雪只是在买一个痛快。 “你赔上一条命,但月牙其实没有付出太多的代价,她的孩子保住了,还让莫云渊更加怜爱。” “……”袁宝宝在被强行灌下了毒药后,嗓子最先受到了损伤,说话声带很费劲,颤巍巍的:“居然没死……” 白雪微笑:“当然没有,大夫说了不影响她往后的生育,再往后她儿女双全,你有什么?你无父无母无墓碑无后嗣无人祭奠,你这一生过得就像是一场笑话,最后一点恶毒都没能发挥作用,我甚至有些可怜你。” 袁宝宝张着嘴五脏六腑被一点一点蚕食的痛苦,令她满嘴吐血,她眼底实质性的怨毒射向了白雪。 白雪居高临下:“就算是到了地府里你当了鬼,别的鬼都会笑话你的。” 袁宝宝:“我当初……就该打死你……” “你让家丁殴打肖张,肖张是肖大将军的弟弟,如今在大理寺当职,未来前途广。我成了他夫人,你在台上唱戏的时候,应该见着我有多风光了吧。你瞧不起的莫云渊,你从未当回事的月牙,我们每一个人都能轻易的践踏你,而你拼上了一条命,连一点小事都做不好。雇用你的人应该很失望吧?她也没想到你这么没用,既没用又命贱。” “你——”袁宝宝一张脸涨红,又往出狠狠的扑了一口血,五脏六腑痛苦,让她的手乱抓,眼前的人影忽远忽近,她什么都抓不住一场空。 她一面呻吟,一面艰难道:“你想不想知道是谁指使我?” 白雪冷漠道:“不想知道因为早就知道你以为你有用,实在半点用处也没,我只想看着你痛苦罢了。像个垃圾一样的倒在地上,努力想要证明自己的价值的样子真的很可笑。” 袁宝宝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毒药更痛苦,还是白雪那张闭不上的嘴巴令她更受折磨。她因为痛苦而产生幻觉,不断的用手去抓自己的脸、皮肤,抓的血淋淋的。 白雪看着她那副样子突然觉得没劲,起身吩咐两个婆子道:“看着点不许她自杀,要让她疼够了六个时辰再死。” 两个婆子敬畏的道是。 白雪冷漠的抽身离开,袁宝宝使尽最后的力气一扑想要抓住她,结果白雪的裙摆在她的指缝里滑落。 有关于袁宝宝这个女人琢墨太多的描述都是浪费,此后一把大火尸骨无存,风一吹消散于天地间,再没她这个人。 她只是一把刀子,持刀人最可恨。 杨贵妃甚至还装模作样的慰问一番,赏赐的诸多补品,月牙一样也没喝,转手卖给了药店,美名曰废物利用,为府内添了一笔收益。 杨贵妃除了送药恶心人,还假借关怀的名义,往莫云渊的府里塞女子,尽是些出身不高,但容貌美艳的女人。说起来莫云渊到现在都没有娶妻,她在其中功不可没,陛下每次想指婚,但凡是女方家里有点权势的人家,她准能搅黄。 最后霍家有些按捺不住,想将霍家的女儿嫁给莫云渊,这就算是表哥表妹联姻。 霍长歌从中周旋,将此事拖延,不然麻烦事儿又添一桩。 这个秋天过得着实不好。 白雪有些郁郁寡欢,趴在窗边看落叶,昨夜霜降寒风骤起,梧桐叶落纷纷,丫鬟费力的清扫着,没一会儿又落了满院。 丫鬟看见了外头进来的人,纷纷屈膝:“二爷。” 肖张一甩袖子,三步并作两步上了台阶进了屋来:“娘子,再过两天就是中秋节了,想去哪儿玩?” 白雪兴致缺缺:“在家呆着。” 肖张走上前来,端详着白雪:“再在家里呆着,人都要呆傻了,这两天我就没见过你笑。也赶巧了,我这几天忙,中秋能放假带你出去溜达溜达。” “我没病,只是在思考。” “思考什么?” “人是不是都要过得不痛快?我从前只求吃一顿饱饭,如今饱饭吃得饱也吃得好,但我索求就更多了。无止境的欲望就是不痛快。” 肖张:“是因为秋天百花凋零影响你心情了吧。” 白雪:“春天有百花争艳,而秋天有圆月。夏天有凉风习习,而冬天有白雪。与季节有什么关系。如果心中没有忧愁的闲事需要去烦恼,一年四季都是人间的好时节。” 肖张向她许诺:“你放心,月牙经历的事情不会经历在你身上,这已经给我提了个醒,往后你怀孕了,我肯定寸步不离。” “不是因为这个。”白雪想了想说:“我瞧着王舒出身好,性情好,容貌好,丈夫好,该是个极其幸福的人,结果因为无子被家人催促,私下也向我坦露过忧愁。所以我就在想,人出生的时候是不是就被设定了总要烦心。” 肖张好半天说:“我觉得我真的得领你去逛逛,人就是因为太闷了,所以才会胡思乱想。” 白雪:“明天是二皇子的开府宴,我的确可以逛一逛,可惜月牙不能下床,我倒有些孤单了。” “称病不去。” “不去?”白雪斟酌了一下用词:“在旁人眼中岂不是显得肖府小肚鸡肠,没有风度。” “你不去,我去。” “那还是一起去。”白雪向他伸了伸手:“我跟夫君一起。” 肖张一下子就被这句话给取悦到了,上前将白雪打横抱起,从床榻上抱到床上,扯下了她的鞋,脱了她的袜子。 白雪顿时有些惊慌,圆圆晶莹的脚趾头都玩起缩了缩,往被子里面钻:“大白天的。” 肖张失笑:“想什么呢?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我看你指甲有些长了,就想着给你剪一剪,但是太累了,就先睡了过去。” 他拿出了修指甲的剪刀还有撮子,将白雪的脚放在自个儿的大腿根儿上仔仔细细的修了起来。 白雪心安理得的享受着他的照顾:“明儿个去二皇子的府上,我穿哪一件?你觉得是那件玫瑰粉的对襟圆领褙子,上头的刺绣是绕领缠枝花卉的好看,还是那件耀眼的金松鹤纹绸缎偏襟褙子好看。” 肖张:“黄金色显老,还是那件玫瑰粉比较趁气色,再配两支金梅花宝顶簪,戴白玉镯子粉珍珠耳环,肯定很漂亮。” 白雪:“打扮这一块,你可比我讲究多了。” 肖张看着她,突然下重手捏了她一下脚心,然后邪邪一笑:“我怎么觉得不是好话呢?” 她想把脚抽回来,但拽不动,又羞又想笑:“夫君,脚脏的。” 肖张扑哧一笑,又捏了捏她的脚心,说:“我想起来崇文馆一位讲师,他才学过人,口齿机敏,是先帝是钦点的状元,出过好几本指导人们考中状元的书,但其人却有个怪癖。他特别喜欢女子的小脚,而且最喜欢嗅小脚的臭味,每嗅一次,就文思泉涌,勃然以兴。他的夫人虽然貌仅中姿,可其裙下双钩,绰约婀娜,莲步珊珊。每逢先生动笔,她便坐在一边,翘起双脚,露出尖尖玉笋,任凭他抚摸玩赏,许多惊人之作,也就在这种意境诞生哈哈哈哈。” 白雪瞪大了眼睛听:“这是你诓骗我的话,你怎么可能知道人家的闺房中事?” 肖张:“千真万确,我上学的时候他自个儿讲的,他尤其推崇小脚,还给我们品鉴过,小脚女士,神秘美妙,讲究的是瘦、小、尖、弯、香、软、正。妇人肉香,脚唯一也。女人之美,美在小足;小足之美,美在其臭。” 这是古代的恋足癖吗? 肖张:“你这次去了估计能见着他夫人张氏,还有他女儿江女,贵妃已经定了江女为莫殷其的王妃,成亲的日子定在冬季。” 295 莫殷其开府 八月十三,数辆马车停在王府四周,宾客盈门,喧闹的声音缠绕在府邸上方,隔着几条街都知道王府大宴宾客的热闹程度。 府坐北朝南,面阔五间的正门,面阔五间的大殿、有丹墀,各面阔五间的东、西翼楼,面阔三间的后殿,面阔七间的后寝和面阔十三间的后罩排房。 大殿两侧各有三进院落的东、西跨院。中轴线上建筑之大殿和后寝部分,近似皇城的外朝与内廷。 由于皇帝疼爱,为表特殊,府墙加高三尺。府墙高低也是级别的表示,加高府墙是赏给荣耀。 然而白雪进来一看,总觉得豫王加墙实际上是把自己禁锢得更严实了,府墙和大狱的院墙一般。当然这个想法不排除白雪,对杨家一系的人怀有恶意,用恶念在揣测。 莫殷其定亲,但没有娶亲,所以这场饮宴是由秦国夫人虢夫人帮忙操持的,此二人喜好奢华,茶碗杯碟等器具都用镶金边的官窑,一盖摆设富贵的张扬,就连府邸内的丫鬟都是一水儿的绸缎加身,一色粉衣配珍珠卷花。 好像某一位小官夫人和丫鬟撞了衣裳,当时便羞得无地自容,又在闺中密友的陪伴下,去马车里拿了备用换洗的衣裳,在偏殿里换了新的。 总而言之,这一件事情传为笑谈,估计会活跃在这群贵妇嘴里,好久当成一个笑话。 贵妇们仍旧分成几个阵营,围着虢夫人追捧的,凑在霍家、魏家跟前说话的。魏家因为有一个太后在声势,看着比霍家大。 白雪到底是肖二爷的嫡妻,场中多数人看不起她的出身,但该交流还是要交流,只是眼底的轻视不减。 她面对这帮人就只是神色淡淡,不卑不亢。 王舒怕白雪吃亏,一只不动声色的在白雪跟前,结果被好几个不相干的夫人催促生子。 其实女人们凑在一起,无非就是八卦催生做媒,连白雪这样的心妇都被催了好几句。 白雪听着不舒服,何况是王舒这样有心结的。 只是王舒擅长忍耐,只是微笑,一言不发,她就站在那,含胸低头,一身裸粉色底衣,白色绣花缘边,面料银丝雪纺用银线缝制,配着一条青灰色的裙子,让人忍不住想要去保护。 白雪道:“有生子的方子给我?那感情好,我吃着要是好的话也给虢夫人一份。” 夫人们突然沉默了一瞬。 被人群包围着的虢夫人,听到了动静,眼眉一挑:“给我什么?” 白雪笑盈盈道:“这位冼国公夫人说,她有生孩子的秘方,回头叫人誊抄了给我和王姐姐送去,我想着也不是我们两个膝下空虚,夫人您应该也想要一张吧?” 虢夫人无子是心头痛,早些年的时候喝了多少张方子都没用,大夫都说她随了娘亲子嗣不易,除非赔上条命,就为了生个孩子。 她因此发过脾气,还仗杀过当面嘲讽她无德所以无子的大臣夫人,后来因为杨家的权势不了了之,但给所有人敲了个警钟,有些刺不能碰。 白雪的话,毫无疑问就是在老虎的头上跳舞,顺便还拔了两根毛。 众人下意识的摒弃凝息,看着虢夫人的动作。 虢夫人的眉宇阴沉,盯着白雪看了会儿,扫了扫脸色苍白的王舒,最后落到了冼国公夫人身上,忽而冷笑一声:“得了吧,坐胎药催下来的孩子就像是上地府里生拉硬拽的一个魂儿,残缺不全,生下来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听说冼国公请封世子好几次陛下也没批准,果然是嫡长子太不争气,成天花天酒地,办点实物也不干,就算生一堆孩子有什么用,又不是农家指望着男丁下地干活。就算是农家,那男人还得勤快不是?” 一番话说的连讥带讽,就差站在桌子上指着冼国公夫人的鼻子骂。 冼国公夫人的脸色红一阵白,“我家男子如何就不劳虢夫人费心了。”然后气的扭身就走。 白雪在旁边看热闹笑得很开心。 虢夫人看见了狠狠的瞪了她一眼,甭以为没发现你那点小伎俩。 白雪拉着王舒钻进了人群里,换个地方待着。 宴会还没开始呢,大家都在厅里坐着,杂七杂八的议论一番,声音喧闹,诸位夫人头上戴的珠光宝翠,在室内点燃的烛光下熠熠生辉。 靠在一角,王舒声音颇有些无奈:“这么做太险了。” 白雪道:“我帮虢夫人破了案子在她那还是有些情分的。” “也不仅仅是虢夫人,还有其他人的看法,你先登门帮虢夫人破了案子得了份她的人情,后在大皇子开府那一日表现的颇为亲密,好些人都在私下议论杨家和肖家是不是要和解。肖家为国尽忠,再好一些清流的眼里和杨家是两路人,你同虢夫人走的近,她们一议论,多半还是要说一些蒙羞的词。”王舒斟酌着说。她要让白雪听得明白,还不让白雪难堪。 白雪心里却想,查案子是肖邦让的,肖张也没说过要和虢夫人保持距离,她只管明白这哥俩的意思就行,旁人怎么说与她何干。但嘴上却说:“王姐姐提醒的是,我往后注意。” 王舒温柔的笑了笑:“其实女子之间走动,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也不重要,主要是你将来若是生了儿子女儿,在清流这边走动,嫁娶就都是清流人家;倘若是在虢夫人那边走动,便是那样的人。嫁女儿娶媳妇谁不图安心,娶个虢夫人这样动辄将人仗毙的儿媳妇你受得了?还是嫁个杨家三老爷那样宠妻灭妻?说到底,文人世家终究还是爱面,表面上做不来这种有违礼法的事,所以还得是你自个琢磨。” 白雪明白她这一番话的意思,就是孩子还没生呢,先得想好将来领着孩子混哪个圈,这圈子你进还是不进。她由衷的说:“这个不能让肖张来操心吗?” 王舒一笑:“也行,反正肖张疼你。” 白雪:“倒也不是疼不疼的问题,我觉得男人看男人更准。” 王舒:“那娶儿媳妇呢?” 白雪:“你家的女儿或者是月牙的女儿,我都不挑的,哪个都行。” 王舒:“我生的女儿怕是难有,但总能养一个。只要你不嫌弃是庶出的,我肯定教得极好。” 白雪还是听不惯大老婆和小老婆生孩子分别生孩子的论调,笑一笑便岔开了话题:“有人向你走来了。” 人群中的确有人缓缓行来,一直看着王舒。 王舒回头颔首:“江夫人,江小姐,江小姐是二皇子的未婚妻。这位白雪,肖家的二奶奶,姓白。” 白雪突然间就想起了肖张跟自个儿讲过的小脚的故事,立即绷住了面皮才没笑出声来。 恰如肖张说的那般江夫人的容貌不算出挑,但走起路来风姿摇曳,很好看。 江小姐是中人之姿,胜在年轻,看着模样应该有十四五岁,娇嫩得像是一朵花,身上穿着一件雪纺绒缎的褙子,表面像毛绒一样,光线打在上面流光溢彩,领缘从首至尾镶嵌着透着光亮的珠子,大概拇指大小,款式看着就新鲜。 王舒给彼此介绍了一下,大家相互见礼。 江夫人:“上次见面还是吃你喜酒的时候呢,转眼就过去了这么多年,连肖张都娶了媳妇,可惜没喝到一杯喜酒。” 王舒:“白雪倒是能喝上淮儿的一杯喜酒。” 白雪头一次见二人,江淮却很亲热的挽住了白雪的手腕。 江淮笑着说:“听说白姐姐破了虢夫人府上的一桩案子,能不能给我讲讲?” 白雪客气的回答:“此地太吵,下次若得个清闲的地方,倒是可以说一说。”如此便算委婉拒绝。 江淮要进二皇子府,白雪便不想同她亲近。论起亲疏远近来,当然是月牙亲。 江淮嘴巴一撅,但没说什么。 江夫人看出了白雪的疏离,骄矜一笑:“听说白二奶奶和大皇子府上的侧妃关系很好?侧妃终究是妾,相交起来辱没身份,既然进了肖家的门,还是要端一些姿态。” 白雪漠然道:“说的是,还是少和一些不相干的人说话为好。” 这个不相干的人指的是月牙还是江夫人,就很值得考究。 江夫人吃了个软钉子,对着女儿道:“你不是说想沈家的小姐了,去说说话,沈家小姐的才名你学到一样受用终生。我也去拜访一下魏老夫人,舒妹妹,就先告辞了。” “且去吧。”王舒道。又做姿态做别了一番,才送走了这两位瘟神。 王舒吐了一口浊气:“杨贵妃挑来挑去,谁没想到跳到了他们家。” “家世不显赫?” “崇文馆讲师,很清贵。” 清贵的潜台词就是没权利,重点在清不在贵。 王舒安慰道:“你也别放在心上,人来人往,来来回回的言语,也不见得谁就是恶意,谁就是善意,有时候顺嘴那么一说,不好听的随便忘了就是。” “我没放在心上。”白雪心中暗暗道了声好笑,出来一趟,明里暗里听了不少沈艳艳的名,这帮人打压自己,要么用金阳公主,要么用沈艳艳,连个新鲜的词儿都没有。多数人总是想拿捏她,但又没那个本事,只会弄一些不痛不痒的戏码。 她们瞧不起她,她还瞧不起她们呢。 296 送女人 秦国夫人安排筵宴,招呼众人入席,女眷们三三两两的携着手去了摆饭的偏厅,只见香焚宝鼎,花插金瓶,饭菜已然上桌,装着酒水的水晶壶、琥珀杯置于桌上,玳瑁盘堆仙桃异果,玻璃碗供熊掌驼蹄。鳞鳞脍切银丝,细细茶烹玉蕊,珍馐美味,香气扑鼻,两行珠翠立阶前,一派笙歌临座上。 秦夫人安排的众人落座,然后轻轻的拍了两巴掌。 隐藏在珠帘后面的乐师弹奏琴曲,一群红衣女子鱼贯而入,尽随着象板鸾箫;翠袖歌姬,簇捧定龙笙凤管。 霎时间便营造出了一幅奢靡场景,让人十分享受。 白雪由衷的承认,这种贵族做派也许是一种底蕴,至少叫她来,弄不出这么好的场面。 她觉得一个人是复杂的,不能单凭好坏去判断,比如说魏意端的是轻浮浪荡的模样,但是听他谈吐无一不知,无一不晓,琴棋书画,儒释道教,哪一个拿出来都能弹。踢球打弹,品竹调丝,吹弹歌舞,放到现在也算是个多才多艺的人,但安在古代就是个纨绔子弟。 再比如说秦夫人,眼角眉梢都看着这个女人不怀好意,但也有拿得出手的优点,有白雪比不上的地方。倘若凡是一概而论,非把人分成一种颜色,只用一种颜色去看人,那才叫无趣。 话说多了,谈了谈别人,又想谈一谈白雪。 白雪不是神仙,她没有神秘的身世,没有金手指,没有过人的学历,没有神奇的经历,她就是个普普通通四处求生勉强过,活在这个乱世洪流里,微不足道的一粒沙尘。 她绝不是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人,她只是她。 这世上绝不存在她一个人是聪明人,其他人都是傻子。 “肖二奶奶似乎心思并未放在舞姬身上,秦国夫人府上的舞姬这么不入你眼吗?”金阳公主突然挑起话题。 白雪回过神来,默默的想,至少你是个傻子。 白雪用筷子夹了一块碎鸡肉放在嘴里,慢慢的咀嚼完后才说:“二皇子府上的厨子厨艺不好吗?公主殿下怎么还有空说话。” 金阳公主被噎住,喝了一口汤,将这个动作作为缓冲的时间,想反击白雪的话。 但秦夫人已经在她先一步开口,笑盈盈的看向白雪:“比起上次我在贵妃生日宴上见你,可瘦了不少,是不是打理偌大的一个肖家累坏了?” 白雪道:“不算累,肖家没什么事。” 没事儿,是因为人少。人少是因为……很多话说一半留一半,由着品。 秦国夫人却好像听不出来言外之意,仍旧夸奖:“年纪不大,人倒是很内敛不居功,有分寸,人贤惠,还不善妒。红药在你们家呆的怎么样了?” 白雪一懵,红药是谁? 秦国夫人自顾自的说:“红药也是好人家出身,前任太仆寺寺卿之女,可惜父辈贪污受贿,女儿家也要遭罪,进了肖家的门也算是有个好去处。” 白雪之前忙得脚打后脑勺,日日在王府照顾着月牙,月牙身体好转后,她就一直抑郁思考,没怎么理会过家里的事情。 什么时候家里添了个大活人?她竟然不知道。 王舒缓缓开口道:“陛下赏赐的女子自然十分好,进退有礼,还以为是宫女,原来是教坊司的罪臣之后。” 秦国夫人:“宫女在怎么调教到底出生在那儿摆着,真正优秀的女子还得是大家小姐,哪怕是罪臣之后。王妹妹这般夸奖,也不枉费我精心挑选,倘若家里家外能帮上点忙,那个再好不过,若是做错了什么也不必给我面子,只管惩戒就是。” 若论年纪的话,王舒要比秦国夫人年纪大,但按着身份论,秦国夫人就能够称呼一句妹妹。 王舒微笑:“就听秦国夫人的。” 白雪听二人交谈方才明白了一些,竟然是秦国夫人挑选再由陛下相赠作为赏赐,而且送了不止一家。 一些人纷纷附和那些教坊司送来的女子好,至于有没有在心底恨的磨牙,掐断手指,那都是另外的话。 秦国夫人盯着白雪问:“白妹妹好像不太爱说话,是红药不讨你欢心吗?” 白雪想,是我压根不知道红药是谁。她道:“夫人挑选的自然是极好。” 秦国夫人:“既然你喜欢,那就再赠送你一个,也好日常为你分忧,你是喜欢领舞的秋白,还是弹琴的依依?” 歌舞停了下来,那些女子依次排列开站着等着白雪来挑选。 场面也渐渐安静下来,都等着白雪的反应。 出来参加一场宴会,回去要领着个女子给自己丈夫当侍妾,还不够恶心呢。 好些人觉得秦国夫人欺人太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白雪难堪。但因为不熟的关系,也没谁会帮白雪。 金阳甚至跳出来落井下石:“实在不行就把两个都收着,我看这两个都不错。” 按照王舒的性子,假如事情落在她头上,她会先收下来再做处理,不然在别人家的宴会上闹出事,难免会落人话柄。 但白雪不一样,白雪的人生格言就是,能忍则忍,但忍不了的事情太多。 她当时就笑了:“金阳公主这是觉得秦国夫人偏心,我们家都有一个了,偏还要再送两个。金阳公主身边可是一个都没,既然这么羡慕,那我就转赠给金阳公主吧,也算是借花献佛。” 金阳一愣,立刻拒绝:“我没说要,只是觉得人还不错,你应该收着,别辜负了秦国夫人的一番好心。” 白雪道:“不是我该收着,要收也是肖张收着,金阳公主满嘴夸赞却自个儿不要,难不成是在跳出来替肖张要?恕我冒昧,从前虽然贵妃陛下提了一嘴,但殿下和肖张终究没成,您一个未婚的姑娘眼巴巴的插手别的男人的后宅家务事,怕是不妥。” 这话一说,好些人嗅到了八卦的味道,个个用帕子遮嘴,来遮住脸上的笑容。 虢夫人胆子要大,直接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半点都没给金阳留面子。 王舒低头抿嘴,沈艳艳缩了缩手觉得白雪嘴巴好厉害,江家的夫人忧心金阳想帮忙说话,江小姐却已经笑着倒在了母亲的肩膀上。 金阳一着急的有些结巴:“你瞎说些什么,我和肖张清清白白,谁管你们后宅的事儿。” “那做事就应该更加慎重,人言可畏。”白雪耳朵都要磨破了,听着她们一个个的教训,终于能摆姿态把这句教训的话说出去了。很爽。 笑声此起彼伏,多半是有些人忍不住了。 在场都是夫人,自然都烦那些妖妖然,然后的女子,金阳一个半大姑娘跳出来,搅和人家的家室,难免要叫人看不起。 她们什么都不说,就只是笑,能拿白雪取乐,也能拿金阳取乐。 白雪从不在意旁人的态度,但金阳不成,那张脸已经胀成了猪肝子,恨不得地下有个缝钻进去。 终究是秦国夫人给解了这个围:“好了好了,都是我起的头不好,好心好意送一个礼物,倒是惹的白妹妹不快了。” 白雪分明是冲着金阳公主去的,秦国夫人却偏偏要曲解白雪的意思。 白雪道:“是我不好,金阳公主做错了也不该点出来,倒惹的秦国夫人难受。” 不就是曲解话里的意思吗?谁还不会。 两方一个冲突,彼此都吃个软钉子。 虢夫人看热闹正舒服,故意问道:“那这舞女收还是不收?” 白雪抢先道:“秦国夫人赠与舞姬本是一番好意,结果从中这么一搅和,闹的不美,思来想去,我还是认这个错的,便不敢收倾国夫人的赏赐了。改日我在寻个漂亮女子送到秦国夫人的府上,以此作为赔罪。” 一番话说下来不仅不收,还要拿一个妖妖娆娆的女子去恶心秦国夫人。 这秦国夫人别看时常进宫伺候陛下,但其实是有夫婿的,对方是程阳侯世子,这些年深居简出,就怕受人嘲笑。 秦国夫人皮笑肉不笑:“不劳烦了。” 白雪微笑,她觉得胃有点疼,如果京中女眷常参加的就是这种聚会,时间长了绝对会胃溃疡。 几位上了年纪的老夫人打了个岔,将这个话题掀了过去。 一些想看热闹的人都有些失望,但眼看着秦国夫人脸上挂相的难看,也都纷纷说说笑笑的将此事揭过。 秦国夫人起身说饭吃的差不多,请诸位去看戏。 女眷们手挽着手往出走,秦国夫人落在后面送,王舒牵着白雪出了门,随着众人一起去戏院。 白雪低声问王舒:“送女子是怎么回事,我竟是不知道。” 王舒有些惊讶:“你不知道?难道是肖张偷偷藏起来了?我家你家魏家沈家冼国公家太仆寺少卿等等,还有大皇子二皇子府上都送了。除了大皇子跟陛下说唯恐后宅女眷有争斗在损极皇嗣,将人推回去以外,其他都收了。毕竟是陛下的赏赐,没有合理的借口都没法推辞。” 白雪:“她是妓院的老鸨?” 297 落水 妓院老鸨这种称呼都出来,显然怨念很深。 王舒被逗得扑哧一笑,又伸手捂住了白雪的嘴巴,小声的跟她说了一句慎言。 白雪拧着眉头:“这摆了名的是在送糖衣炮弹,就只能收着?” 王舒大大方方道:“收了,本来我也要帮夫君纳一房良妾,人都选好了,半个月前两个一起敬的茶,结果当天晚上那两人就闹了起来,眼下都被禁足了。” 白雪心情复杂,“我家那个跟空气似的,我还没瞧见呢,难不成回去了也要喝她的茶?不行,一个茶壶只能配一个杯,一个茶壶配四个杯,我就把桌掀了。” 她要是拿肖张当工具人,肖张有十房八房的妾室,她都能视而不见,最多烦恼一下养这么多人很费钱。 但肖张不是个工具,他是活生生的人,是白雪自个儿选的夫君。 可以离婚,不能对合法出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王舒又想笑又安慰:“你放心吧,肖张多疼你呀,况且你居然没看见那女子,也是奇怪了。” 白雪:“我只盼着她这辈子都是隐形的,否则肯定要想办法送走,其他人家也像你这么大方的收了?” 王舒:“其他人家各有各的办法吧。魏家大郎君收的那一个叫做细腰,据说腰身只有巴掌宽,走起路来迎风招展,魏家夫人当时不动声色,扭身就让细腰去给魏意送东西,结果就被魏意给收下了。” 白雪知道魏意是个图美色,觉得这个主意用的妙,只可惜肖张没有弟弟。 “沈南槿那边就更有意思了,沈夫人都没发作。他把这女子收下宠爱了一段时间,某一日有同僚到府上做客喝多了酒向他索要,他大方赠与,轻轻松松的就给挪出了家门。结果同僚清醒以后意识到了这女子是谁赠予的,就想要退回来,沈南槿居然领了官职外派了。沈夫人在这个时候说什么‘一入高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表明这女子和自家夫君再无瓜葛,于是就不了了之了。” “也许我也应该邀请魏意来肖家做客。”白雪一手摊开一手敲着掌心,说:“这可是个大家都乐得做的买卖。” 两人正笑闹着,忽然听到一声尖叫,紧接着有人大喊:“沈姑娘落水了。” 然后一个半老徐娘在旁边抹着眼泪,急着快要昏过去了,细声细语的喊:“快叫人来呀,快下去救人呀,有谁会水呀?” 她们要去戏园子,路过花园,花园有水池,四周都用栏杆围上,但谁也没想到那栏杆不结实,一下子就掉了下去。 沈艳艳落入水中不断挣扎,秋季粉红色的荷花已经凋谢,幽香也已消散,只剩下那片片荷叶根本不足以承载人,水中浮萍一抓就散。 四周的女眷围了一圈,尖叫声此起彼伏,可谁也不会水。 眼瞧着好好一条命叫香消玉殒,她才十六。 白雪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提着裙摆就跑了过去,挤进人群里,从掉落的栏杆缝隙处跳了下去。 冰冷冷的水浸在身上,凉的厉害,拼命的往口鼻处窜。 她努力在水下睁眼判断沈艳艳的位置,然后向她游过去。 沈艳艳已经从一开始的挣扎到了后面的无奈沉落,在水里绸缎的衣服灌满了水飘,她就像是深海里逝去的美人鱼,以承诺的方式腐烂在水的深处回馈养育她的地方。 白雪拼命的向她游了过去,水下有些脏,还有一些乱码七糟的东西阻碍着她,她好不容易捞到了沈艳艳的手,憋的气儿已经接近于极限。 她从后面捞住了沈艳艳的肩膀,沈艳艳已经接近一半晕厥状态,不去挣扎乱抓,反倒让白雪省力。 白雪拖着她一路往上游,阳光映照在水面波光粼粼从底下向上望去,别有一番朦胧美丽。 两个人破水而出,白雪感觉到大口的空气像她的鼻腔涌来,整个人从濒死的边缘活了过来。 岸上有无数的人在叫着,在呼唤着什么,但是因为水滴水压的缘故,她的耳朵嗡嗡作响成半失聪状态,听的并不太真。 她划着水拼命的往岸边游,但却根本游不动,下水这么久也有些脱离,两个人都有溺水的倾向。 “我……我的脚被绑住了。”沈艳艳有滑落的迹象,她不太清醒,呢喃道:“白雪,放开我吧,你自己上去。” 她的确是没有力气了,白雪也没力气了,她从白雪的怀里面滑了下去,重新掉落在了水里,水花溅了白雪一脸。 白雪咬着牙,深吸一口气,又重新的返回湖里,发现的确是有东西缠住了沈艳艳的脚。 是水草。 她游到底部去解沈艳艳脚上的水草,在水里看的不真切,动作又受到水力的抗拒,解起来很费劲。 她的眼前冒起了金星,已经承受不住,她现在抛下沈艳艳还是可以游回岸上,但就是还想再试一试,只差最后一下。 她的手用力一拽划开了一道口子,但那道水草也被摘了下去,她划着水游动着将沈艳艳抱住,拖着人往上,强行将人带到水面。 这个时候她们已经在水里待了很久,秋天的湖水本就凉,这还是活水,她的体力消耗的很大。 在水里带着一个活人往前游,比想象中还要难。 “给我,白雪把手给我!”那一声犹如从天际传来的炸雷。 白雪隐约看到水里有一道身影,她含糊不清的叫了一声:“夫君。” 肖张试图托着她,她把沈艳艳推到了肖张怀里。 “你带她上去,我带她游不动,但自己游的动。” “你在前面游,我在后面带她。”肖张分析了一下局势,但不放心白雪,坚持要在白雪生后。 白雪怕沈艳艳撑不住,所以拿出自个吃奶的劲儿,拼命的往岸边游,到了岸边的时候,七八双手冲着她伸出来七手八脚的将他拽了上来。 她直接倒在了地上,大口大口的往出吐水。 几件衣服被盖到了她的身上,遮住了因为水而露出来的姣好身形。 沈家夫人直接跪地上给白雪磕了个头,白雪挥了挥手,艰难的说:“别管我,去看看他们。” 王舒都哭了:“你也不能为了救人就不顾自个儿呀!” 虢夫人道:“就你生了颗侠义的心肠。” “肖二奶奶真的是好人呀!” “阿弥陀佛,老天保佑!好人长命百岁!” 肖张带着人上来有些慢,他将沈艳艳捞了出来往地上一抛,三步并作两步便冲到了白雪跟前,将人搂在了怀里。 白雪浑身脱力,闭着眼睛:“你怎么来了?” “听到了动静。”肖张在喝酒的时候就有点心神不宁,结果在前院听到了叫喊,和好多人一起就窜到了后院连接的花园。当时女眷围着湖水,水中有女子掉落,出于对女子名节的考虑,那帮公子哥们并不敢靠近。 只有肖张看见了在岸边焦急的王舒,担忧的预感成真,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将两人捞了上来。 他真的害怕,如果自己再晚来一点,白雪这个死心眼捞着沈艳艳不肯松手,搭上一条命可怎么办。 肖张将白雪抱起来:“哪里有休息的地方?” 秦国夫人从人群中走出来:“跟我来吧,我带你去。” “啊——”沈家夫人惨叫一声:“艳艳,艳艳,你看看嫂子——” 白雪恢复了一点温度,挣扎着从肖张怀里跳了下来,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到了沈艳艳身边。 沈艳艳闭着脸,脸色苍白,浑身湿漉漉的没了气儿。 沈家夫人悲痛至极,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白雪回忆着溺水者被救出水面后,要做的一系列抢救。 要让其俯卧,头偏至一侧,她将自己身上的三件衣服拿下来一件,垫在了沈艳艳的小腹下,这样可使气管、肺和胃里的水迅速排出。 肖张着急道:“这天太冷了,再这么吹风要感冒的!” 白雪抬头对他轻轻地摇了摇,然后低头撬开沈艳艳的口,清除口腔和鼻腔中的泥土、杂草,将舌头拉出,以保持呼吸道通畅,紧接着一低头做起了人工呼吸。 四周围着的女眷一见这场景都惊呆了,这是做什么青天白日的两个女子居然嘴对嘴! 肖张也惊呆了。 白雪在实行人工呼吸的同时,还配合胸外心脏按压。每进行四次胸外心脏按压,就要进行一次口对口人工呼吸,重复了三遍,沈艳艳猛地往出吐了一口水,然后大声的咳嗽。 死的人活过来了。 白雪累瘫在坐地上,头发被打湿,发髻早已经凌乱,脑袋一抬,眼泪汪汪的说:“肖张我冷。” 肖张赶紧把她抱起来,在秦国夫人的指引下去了一个偏殿,将湿漉漉的衣服脱下去,用热水洗了下身上头发,最后擦干了,换上了干净衣服,喝了姜汤,喝了祛风寒的药,最后才裹得严严实实的回了家。 饶是如此,白雪回去也大病一场,倒是肖张同样下水没有任何问题,在白雪的床前衣不解带的照顾。 298 养病 白雪天天喝着苦药,躺在床上睡得昏天黑地不知日月,一病就病到了中秋节后,本来肖张说好的中秋节领她出去玩,全都泡汤了。 她渐渐好转后便开始难过,“你中秋节原本要领我去哪儿玩儿来着?” “虎丘,那八月十五日,当地人以及客居的人、官员和他们的家属,还有各色表演者、妓女、民间的少妇美女、崽子美少年及游手好闲的恶少、富贵人家打秋风的清客和帮闲凑趣的门客、奴仆和江湖骗子等各色社会上的人,无不像群鱼一样都聚集在一起。从生公台、千人石、鹤涧、剑池、申文定祠,到试剑石、一二山门,所有人都铺席而坐,从高地望去他们,就像大雁停在沙地,晚霞铺在江上。” “……”白雪听他描述的这么生动,越发怅然。 肖张继续道:“天色渐渐黯淡,月亮升起了,你能听到百十处的地方在演奏着乐器,其中还有以铙钹相和合奏的曲目,比如名曲‘渔阳掺挝’,大吹大擂,各式的乐器都有。动地翻天,如雷轰鼎沸,呼叫的声音都无法听到。 初更时分,鼓声铙声渐渐停歇了,丝竹乐器又开始演奏起来,还夹杂着人的歌唱,都是像一些‘锦帆开’、‘澄湖万顷’这样的大型著名歌舞曲。纷杂的议论声交杂着锣声、丝竹乐器声、口中吹唱声,无法辨别演奏什么。 夜深时分,人们渐渐散去,官员们和家属们都坐船去水中游玩。每席都征求歌曲,人人献出自己的技艺,南北的歌曲混杂在一起,管乐弦乐此起彼伏地演奏着,那些听歌听乐曲的人只要刚刚能辨别其中一句一字,就开始品评起来。 到了二更时刻,夜深人静,管弦乐器全部撤除了,留下洞箫声一缕一缕地不绝于耳,哀怨苦涩,清悠缠绵,与歌声相互导引,在月色下还存有三四处,轻柔地更迭着乐声。 三更时分,月亮的孤影留在天空,气象变得更加幽穆肃杀,人人都安静了,不时还杂夹着蚊虻的声音。” 白雪求道:“明年你带我去呗。” 肖张温柔的看着:“你明年不会再贸然的去跳水救人吗?” 白雪指天发誓:“不会。” 肖张:“救人这种事情,要量力而行,她有家人会伤心,你也有家人会伤心。” 白雪看得出来,肖张其实是有些生气,所以哄了好几句。 “其实我从没什么舍己救人的心,只是跟你在一起久了,想着你帮我的时候,就忍不住想帮一帮别人。毕竟我也在困境里待过,也没办法对一条性命冷眼旁观。” “那救还是不救?” “救人的时候量力而行,毕竟我家里人也会伤心。” 肖张这才满意。 白雪道:“你再跟我讲一讲。” 肖张扑哧一笑:“其实我也不大清楚,因为我都是在书里面看的,并没有真的去过。就是在书上觉得有意思,所以才想领你去看。” 白雪闭眼装死,在家憋的太狠了,让她想起了某一年现代社会突发疫情,被憋在家里的那些岁月。那个时候好歹还有手机玩,现在可是什么都没。 她脑子浑浑噩噩,突然灵光一闪:“肖张,你中秋节没带别的姑娘出去玩儿吧?” 肖张被气笑了:“我中秋节在你床前守了一天,上哪玩儿去?在梦乡里找庄周先生吗?” 白雪:“我去二皇子府上参加宴会那一次听秦国夫人说往咱们家送了一个女子,我怎么不知道?” 肖张本来还在气质汹汹的兴师问罪,突闻此言顿时卡壳,还有些心虚的伸手抓了抓脸:“是有这么个女子,那些日子你这心情不好,我哪敢让她上你面前来混,就帮你处理了。” 白雪问:“你给送走了?” 肖张摇头:“那倒没有,还在咱府上呢。陛下赏赐的女子不好处理,我思来想后收到自个儿房里是不可能的,那就只能赠送给大哥了,反正他不在家。” 白雪:“……”她之前还在想肖张没有弟弟,不能像塞给魏意那样,转眼间肖张就把他哥给坑了。 白雪犹豫:“你大哥愿意收吗?” 肖张搓着手:“死道友不死贫道,他愿不愿意我都让那女子待在东院天天擦我嫂子的牌位呢。” 白雪:“我觉得你大哥会打死你。” 肖张:“到时候就全赖娘子救命了。” 白雪大笑,笑完又咳嗽了好几声,眼睛一闭无精打采的。 肖张尽力讲一些有趣的事情给她听:“书上说,有一个人的歌声很美,他来到舞台上,高高地坐在一块石头上,既不吹箫也不拍打乐器,放声歌唱,声音如丝一般,好像要裂石穿云一样,一板一眼,发声吐字,抑扬顿挫一处。听的人十分仔细,血好像为之枯竭,心潮澎湃却又不敢拍打节奏,只有点头称好。从前许鹤子的声音就很好听,可惜后来自杀了。” 白雪:“那你给我唱首歌吧。” 肖张摸了摸嗓子,他声带被弄坏了,说话哑的像是三天没喝过水,从前倒是有一副好嗓子,可惜没多唱歌给白雪听。 他只能刻意放低声来减少自己的沙哑,勉勉强强的唱了几句:“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白雪就又被哄睡了。 肖张紧缩眉头,有些许疲惫。 午后的阳光洒进来,照射在屏风上,还真有点岁月静好的味道。 她能下床是半个月以后的事,反复的高烧终于停止,肖张也不再提心吊胆,彻夜守着。 她整个人都有了精气神,床控不住她,非要下地。 秋菊就只能给她穿上交领粉蓝色薄锻织锦褙子,陪着她出去走走。 晚间天有些凉,院子中槐树落在月光下的影子稀疏凄凉,没走两步就听见外边有一些乱糟糟的声音,似乎是两个男子起了争执,在秋夜里显得那么清晰急促。 白雪道:“家里来客人了吗?” 秋菊好像知道什么脸色不太好,支吾着不肯说。 白雪就让她捂好嘴巴,不要发出动静,然后寻声去了花厅,就站在门外听了听墙角。 这便听见了里面两个人的对话。 “肖张,算我求求你了,咱们两个怎么都有共患难的情谊,你救救我妹妹。”沈南槿的话说的有些急促,声音有些尖,所以听上去像是在吵架。 肖张拧着眉头:“这事我真帮不了。” 沈南槿哀求道:“人言可畏,我妹妹病好了,却连门都不敢出,人人都看见是你把她从水中抱了出来,她衣衫不整,不进你肖家的门就要被戳脊梁骨。” 肖张生气:“那一日是我娘子跳下水救她,后来实在没力气了,才让我把她拖回来,我娘子为此大病了一场,你难道要我娘子给你妹妹退位让贤吗?” 沈南槿:“那自然是不敢的,我只求一贵妾的位置。” “这也没有,你与其来求我,不如往外地找一找,将她嫁到外地去。” “我就这一个妹妹,自幼相依为命,远嫁再难相见我不忍。” 肖张:“我也不忍我娘子伤心。” 沈南槿抿唇:“那来你家避一避呢?先过了这段风头,你再给出休书,我再把她接回去。好歹走一个名正言顺。” 肖张迟疑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沈南槿姿态放的很低:“白雪既然能跳下水救人,一定不是心狠手辣之辈,你前因后果说清楚,我保证过了一年就把她接走。有关于肖大将军远在边界需要粮草押送的事情,我会劝陛下交由我来处理,我亲自押送,保证不会出一点问题。” 接下来就是一些政治交易,提出请求。 白雪已经不想再听下去,扭身走了。肖邦当初既然选择沈家作为联姻对象,那一定是相中了人家什么,闹掰了有害无利。 秋天的夜空明月高悬,月光映上露珠晶莹剔透,好像被露水打湿了一样。被惊起的寒鹊不知道该到哪里栖息,萤火虫循着那灯光从卷帘飞入屋内。 秋菊赶紧追上:“二奶奶你也听见了,二爷多疼你,不会同意。” 白雪:“这不是同不同意的问题,他同意了也没什么,毕竟麻烦是我惹的。” 她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眼睁睁看着一个人死在她面前,那不是她能做的出来的事情。 但这个社会保守的程度逼的人没法子,救也不是,不救也不是。既然救了就得送佛送到西,如此也能得到沈家的深深感激与情分。 其实答应沈南槿的条件百利而无害,就是难免要牺牲一些夫妻两个人之间的舒适度。 秋菊:“奶奶可不是惹麻烦,外边人都说奶奶是神仙心肠,而且还说奶奶有仙气,对着人一吹,死人能活过来。” 白雪苦笑,居然还装神弄鬼了一把。她高深莫测的说:“救人容易,杀人也容易,救人的速度,总敌不过杀人的速度。” 秋菊没听懂:“二奶奶在担忧什么?” 白雪倦怠的说:“什么都没担忧,就是觉得烦。” 299 梦 白雪等着肖张来和自己提一嘴沈艳艳的事情。 结果肖张在送走沈南槿后只字不提,回来就直接搂着白雪上床休息。 白雪白天浑浑噩噩的睡了一天,晚上根本就睡不着,睁着眼睛盯着床顶,翻来覆去的翻身。 肖张迷迷糊糊的问:“娘子是想要起来上厕所吗?” 白雪说:“要不你把沈艳艳纳了。” 肖张突然一个激灵,瞬间就清醒了。他惊讶道:“你说什么?” 白雪无奈:“是我擅自救人,给你添了麻烦,总得有个解决办法,不能施恩不成反成仇吧。你和沈南槿的对话我听见了一些,既然只是先进府,过后再给休书,那也不是不行。” “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请神容易送神难?”肖张直接否决了她的提议,闷声道:“白雪,你让我挺没自信的。” 白雪正琢磨着解决办法,听到这句话微微一怔,“肖二公子也会没自信?您是天底下顶有自信的人。” 肖张:“我到现在都没弄明白,你最后选择我,是不是因为我对你好。” 白雪觉得他发烧了,说出来的话一句比一句荒诞,失笑道:“我承认你对我好,但怎么可能是因为你对我好。你单方面对我好,是‘爱我’,但却不是爱。爱是一种亲密关系,是相互的,世界上不存在单方面的爱。” 肖张开始撒娇:“可是从前一直是我追着你跑,你还一直要退我玉佩。” 白雪:“这我也可以解释,咱们两个性格不一样。你在对我的感情上有些焦虑,我就难免有些回避。焦虑和回避本质上是一样的,就是一个硬币的两面。你追我的时候,我就会拼命的想跑。当你停止追时,我就不跑了,还想回去看一看你身边是不是安全?” “这么说陛下突然将我召见走,还促使了我抱得美人归?” “或许吧,但或许在那之前我就已经喜欢你,只是有诸多顾虑。我其实很纠结,但又不会让自己一直纠结下去,我很清楚,我必须要面对感情。” 肖张阴阳怪气道:“我是一瞬间对你心动,你倒是分析利弊,思来想去,瞻前顾后的喜欢上我了。” 白雪揉着自己眉心:“这么说就有失偏颇了。每个人的感情是不一样的,我的感情就是这样的。感性和理性没有孰高孰低,你用感性一瞬心动,也许心动短暂;我用理性慢慢接受,也许一生不变。” “信任你的话,说好的一生不变,可千万别反悔。在聊斋志异里面,负心汉可是没有好下场。”肖张从床上下来,点燃了蜡烛,将烛台架子推到了床边,再从书架子上拿了一本书。 他把聊斋志异递给了白雪,叫她靠在床边看。 他自个翻身去了,里面被子一盖,背着身子就去睡觉。 白雪翻了两页,是那种白话文跟古文穿插着来勉强能读懂,神鬼志异,荒唐人间,有几个故事还真挺吓人的。 她喃喃道:“还真就都没好下场。” 白雪看了好几个鬼故事,当天晚上还做了个梦。 她梦见自个成了个贪财好色的人,家中很富裕,但为人吝啬,如果不是儿女婚嫁之事,家中从没有宾客,厨房中也从无肉类。然而,她却喜欢男色,只要是她看上的男人多少钱都舍得。 某一日夜里她发现了外边有个孑然一身的男子来回徘徊,便请人到了自个儿家里,点了油灯一看,嚯,是肖张,漂亮极了。 肖张得意:“哦吼吼,你果然贪图我美色。” 她将人留下,日日欢好。 然而肖张不安于粗茶淡饭,又讨厌吃肉汤之类的东西,最喜欢吃的是燕窝、鸡心、鱼肚白作的羹汤,只有这样才能吃饱肚子。 白雪贪图美色,只有尽力供奉。肖张又爱生病,每天须一碗参汤补养身体。 起初,白雪很不愿意,因为她抠呀。但肖张痛哭呻吟,眼见就要快死的样子,无可奈何,给他煮了一碗人参汤,病好像一下子就消失了。 自此以后,习以为常。 白雪无奈叹息:“花钱容易,赚钱不易,且行且珍惜。” 肖张穿的衣服必须是绵绣之类,穿了几天就厌烦了,要换新的。就这样一个多月计算起来花钱无数。 白雪渐渐地供不起。她想摔账本:“肖张,你是金窝银窝里长大的吗?为什么开销这么大?” 肖张哭泣着不吃饭,要求离开这里,到别处去。 肖张:“我哭了。” 白雪怕他走,只好委曲顺应他的要求。 肖张:“我装的。” 白家渐渐衰落,白雪向肖张婉转地说,每日消费是否可以稍减一成。他同意了,每日用度减了一半。 时间长了,白家仍然不能供给,肖张每天喝点肉汤也能过得去。又渐渐地,没有珍馐海味也能用得下。 白雪正暗暗自喜,忽然一夜 ,肖张开门逃跑了。 睡梦中的人豁然睁眼,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没点钱,还真就养不了漂亮的人。” “……”肖张翻了个身,闭着眼睛含糊不清:“怎么醒的这么早?” 外头天还没亮,丫鬟小厮才刚起,觉还没睡够。 白雪赶紧把自个做的噩梦跟肖张讲了一遍。 肖张掐着眉心:“我会把我最近的开销减少到一半。” 白雪心虚:“不减少也没关系,反正也不是我养你。” 肖张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我在你眼里就真的那么大手大脚吗?” 白雪盘算着上个月他购买了那些东西,金菊花宝顶簪、金宝石顶簪、倒垂莲簪、猫睛顶簪、金崐点翠梅花簪等等,好像都是给自个儿买的。 她说:“不怪你,怪我红颜祸水。” 肖张大笑不止,手慢慢的摸索着,攀上了白雪的肩,说:“其实你做的这个梦有另外的解释。” “什么?” “你想想,你做了一个好色甚至破财的梦,那你想要什么?想要的肯定不是钱。”肖张似笑非笑。 白雪叹息:“青天白日的……”话都没说完。 一室春色。 300 顾延生 沈艳艳特意登门拜访,叩谢白雪救命之恩。 白雪伸手将她搀扶起来:“不是我救了你,我后期拖不动你了,是肖张把你拖上来。” 沈艳艳咬了咬下唇,眸子挪了挪视线,落在肖张身上,又像是被烫着一般,飞快地挪开视线,然后跪在地上默不吭声的向肖张磕了个头。 肖张坦荡荡一笑:“我的确救了你,这一礼我受得。” 白雪还有沈艳艳的嫂子将她扶了起来,她低着脑袋说:“我哥哥之前在外地不清楚情况,回来后听闻此事心急便来到贵府上,冒昧打搅,还请恕罪。” 沈南槿叹了口气,拱了拱手赔了个不是。 白雪摇了摇头,倒也能体谅一个兄长爱妹妹的心。 沈艳艳瘦了很多,脸上都露出了骨头,神形消瘦,身上穿着的那件白底靛蓝梅花竹叶刺绣领米黄对襟褙子空荡荡,显然这些日子她过得并不好,先是生病,然后内心饱受折磨。 长安妇人在背后的种种议论,白雪领教过,那真是舌有龙泉剑,杀人不见血。 白雪是挺同情沈艳艳的,毕竟落水这种事情险些丢了性命,那是无望之灾。至于二皇子府上的栏杆为什么那么松,就是另外的问题了。 沈家嫂子满口感激道:“当时那种情况多亏了肖二奶奶有侠义精神,舍身相救,二位不愧是神仙眷侣,必然是举案齐眉,夫妻和乐百年。” 肖张露齿笑着:“承蒙吉言。” “我这一次来,一是向白姐姐表达感激,二是告辞。我已决意先去山中灵隐寺清修一段时间,为家人和白姐姐祈福。”沈艳艳说是祈福,但其实是避祸,躲一下流言蜚语,等着事情过去,也许还能留在长安。这就需要时间来冲淡一切。 在现代不过是游了次泳,在古代就几乎毁了一个女子的一生。 白雪:“你多保重,旁人的话……我说别在意估计你也不会听,但是你想在意她们话的时候,先想想她们算什么。是上了年纪脑子不好的老妇,还是以八卦别人家长里短的碎嘴子,她们配不配得上你的在意计较。” 沈艳艳有些惊愕,出事这么久,还是头一次有人以这种角度跟她说这些话。 肖张在旁边点头附和道:“我也是这么想的。重要的是你怎么看待自己,不是别人怎么看待你。再怎么在乎别人的眼光,也不能改变你的实际处境,就算他们以善意看你,你还是你。与其去在乎发生了这件事情别人怎么看你,不如想想灵隐寺上的生活,你过不过得住。你要是想通了,就回来继续当你的沈家大小姐。” 沈艳艳望着夫妻二人,心中暗暗的想,难怪你们是夫妻,连想法都这么一致。 沈家一行人离开,在肖府门口,沈艳艳想了想,还是不顾外边来来往往的人径直跪一下,叩首,字正腔圆道:“沈艳艳谢白姐姐救命之恩。”然后才在嫂子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她不想在她来道歉且去灵隐寺避开流言蜚语后,让白雪承受诸多流言压力,好像白雪是那个妒妇不许她进门一样。 舍命救人的人,不该再承受其他。 沈南槿心疼妹妹,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讨一个公道。 沈艳艳醒来后回忆,当时有人从后面推了她一把,恰巧她就扑到了那栏杆处,随着脱落的栏杆一起掉了下去。 分明有人冲着她去的,但当时人员太多,根本就不清楚是谁趁乱推的一把。 …… 莫殷其在外办差,一去三个月。回来以后皇帝夸奖,贵妃疼爱,好像办了什么惊天伟业,王府得到了如流水般的赏赐。 也许是陛下为了不让自己的偏心展现的太明显,堵住悠悠之口,也给莫云渊那送了几样物品,但和莫殷其比起来差远了。 一箱箱的东西抬进去,任谁都知道谁才是陛下最疼爱的儿子。 皇宫内外最耀眼的还是他那一袭红衣,谁都夺不去他的风头。 贵妃想念自己一别三月的儿子,总是将人拘在自个宫里说话,问一问新的王府住着还合不合心意,最近天冷了有没有加衣,哪里有没有什么问题。 除了长得年轻美艳和寻常喜欢絮絮叨叨的母亲没什么区别。 “您都问好几遍了,我觉得一切都好。”莫殷其歪着脑袋想了想,“要非说哪儿不好,就是没个养宠物的地方,我想养一头老黄牛,四只兔子两只狐狸,一匹孤狼,再来一个百年神龟。” 杨贵妃笑道:“你这孩子又淘气了,都说了,办了正事就要大人的样子,养宠物可不行。” 莫殷其叹了口气:“那您还总问我,我旁的也说不上来什么了。” 宫女上了茶,他捧在手里却并不喝,捏着茶盏的姿态很好,犹如一团明亮的火光烧的正热烈。 他其实不太爱来宫里,百花衰败,宫院寂寂地紧闭大门;俏丽宫女相依相并伫立廊下,像是不会动的木偶。哪赶得上外边热闹? 贵妃自觉亏欠他,对他有求必应,驳了他养宠物的请求,又道:“那你有没有别的想要的?” 莫殷其想了想说:“能不娶那江家小姐吗?” 贵妃脸色一下沉了下来:“不行!”她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口吻实在是太重,又缓和道:“你是嫌其她容貌一般家世一般配不上你?” 莫殷其:“您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贵妃轻轻叹息抽出秀帕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泪,“这深宫里难,我也是没法子。” “我也没别的意思,既然您都安排好了,那就这样吧。”莫殷其在他母亲这里很容易就妥协。 贵妃无怪于能在陛下那里得宠多年,稍稍落泪就有一种梨花带雨之感,她示弱,任谁都要怜惜三分。她时常说,宫里有多么的不易,多少双眼睛盯着,多少人想看她死。陛下的宠爱将她架在了火堆上,她有诸多不得已的理由,无非是想活下去。 莫殷其听得多了,便觉得外边的花开花落自有时,一切凭天意。 母子二人接连两个话题聊的都不痛快,一时间没有轻易挑起第三个话题。 正巧有宫女掀开帘子进入,行了一礼,凑到贵妃身边说了几句话。 “这个沈家。”贵妃秀眉微蹙,眼底还含着泪光,像是谁家受了委屈的娇小姐,眼底眉梢一颦一泪都受人怜爱。 莫殷其记得自己开府那一日,有一个小姐掉入水里,于是便问:“沈家的大小姐如何了?” 贵妃道:“沈艳艳去肖府谢了救命之恩,紧接着就去了灵隐寺,拜佛烧香为父兄祈福。” 莫殷其:“那倒也不失为一条去路。” 贵妃却不赞同:“她落水被肖张救起来是事实,满长安还会有哪个好人家要她?就不如借着舆论进了肖府的门,由沈家做支撑,难道还斗不过一个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农女?” 莫殷其淡淡一笑:“沈家是读书人,估计做不出来这种让原配挪位的事。” “图要脸面,那就让小姑娘去寺庙里清修。旁人的事儿我也懒得管,就是回过头来大家都得说你的不是,说你府上出了问题。”贵妃琢磨了一下,不悦道:“才搬进去就闹出这种事,工部得来个人交差。” 莫殷其就那么听着也不搭腔,贵妃决定的事情,没人能改变。 他陪着母亲坐了一会,眼看着时候不早,便提出告辞。 出了宫门,门口有一个侍卫打扮的男子在那儿等着。 莫殷其叫了一声:“顾延生。” 过了好半天,那侍卫才答:“在。” 莫殷其站到他跟前,抱怨道:“给你改名那么久,你最敏感的还是顾二这个名。” 顾二低眉:“我叫这个名更久。” 他跟着莫殷其走后,就被改了个名,顾延生叫着怎么都像是一个陌生人。 但不可否认,他和昔日的顾二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莫殷其给他吃的太好,天天大鱼大肉,又请了专人教他武功,他个子长高了许多,神情冷峻,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荷尔蒙的气息。 莫殷其:“听见你这话说的,活像是个泥地里长出来的不开窍稻子。把我披风解下来,母妃总觉得我冷,我一点都不冷,这黑披风真丑,赏你了。” 顾二立即就去解他的披风,粗糙的指腹偶尔碰触到脖子处柔软的肌肤。 莫殷其想,他比自己高了。于是伸脚踢向了顾二的膝盖,“谁准你比我高的。” 顾二道:“很多人都比您高。” 莫殷其的身高才一米七,在男人堆里并不算高,所以尚未弱冠,就已经把金冠戴在头上,金冠镶嵌着白玉,仍然不及他那张漂亮的脸蛋美丽多彩。 “我有时候真的很讨厌你的诚实。”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却是笑着的,听不出太多讨厌。 顾二收起披风,恭敬的落在他身后半路。 两个人就这么一步一行的出了宫,回了王府。 在很多年以后,顾二都是这么站在莫殷其身后的。 301 莫殷其成亲 十月初十,莫殷其大婚,整个长城都躁动起来。 白雪觉得长安的确好,若是在凉州的话天儿早就冷下来,说不得还要下一场雪,而长安还是秋季,气候舒适。 她要出门的时候,也只加了一件水田披风,里面着白底水红竹叶梅花图样印花对襟褙子,一双软底儿绣花鞋垫了两副垫,暖洋洋的。 秋菊说这样穿显着脚大,不好看,白雪就说:“我丈夫又不是崇文馆的讲师,大不大又何妨?” 秋菊没听懂。 肖张笑弯了腰,整理了一下身上披着的黑色披风,然后伸手拦着白雪的腰,道:“娘子出了门可要小点声说。” 白雪迈过的门槛:“你当我傻,出了门我才不说呢。” 夫妻两个出了门,进了花园,一潭湖水像一面明亮的镜子,横跨湖面的桥好似落入人间的彩虹,徐徐走到对岸,树间泛起的薄薄寒烟缭绕,深秋时节梧桐已是枯黄衰老之像。 走过二门进了前院,再到西侧院门口停着一辆马车,外头有日头,但风刮的凉,肖张便不爱骑马,两个人窝到一处,手挽着手。 肖张随便挑了个话题:“你说这贵妃眼高于顶,平素办个生日宴还得跳一些达官显贵,怎么到了她的宝贝儿子这就挑个门户这么低的。” “事有反常必有妖,那喜欢小脚的男人是不是得了陛下的心意,有一飞冲天的机会?” “我见没有。” 不仅仅是肖张琢磨,不少人都在疑惑,各种打听消息。 去了王府吃酒,更是私底下都悄悄议论。 这江家的女儿一来容貌不倾城,只算中人之姿,比白雪还要略差;二来家世不显赫,比白雪要强点;三来贤德之名未有,最多比白雪乖巧,究竟哪来的手段本事勾搭上王爷呢? 现在外头的人议论起人来总是要拿白雪做对比,毕竟白雪勾搭上肖张,和江女攀上了王爷一样让人震惊。 据说这两个例子摆出来以后,各家夫人看管儿子更加严实,生怕自己苦心培育的一株幼苗,哪一日就攀折在了一个样样不行的女子手里。 她们两个也成功的给一些资质普通的女子信心,认为只要命里有福,足够拼,也能够一飞冲天。 白雪恐怕也没想到,她有一天也能成为一个榜样。 四处张灯结彩,此刻人其实还不算多,因为那新娘子还没接回来,多数人奔着热闹去跟着接亲。 白雪不爱凑他们的热闹,就跟着肖张先来了王府。因为这一次是新婚男女不用分席,他们俩边寸步不离彼此,显得尤为亲密。 没去接亲的还有大皇子一系,以莫云渊为首,肖张白雪夫妻,霍长歌王舒夫妻,还有魏意和他老婆。他老婆孙氏是吏部尚书之孙,也是位家世显赫的贵女,就是瞧着有些严肃,发髻梳得很高, 对称的两支金莲花底镶嵌红宝石步摇,四根翡翠珠钗,一身淡黄镶领粉绿暗花对襟褙子,光是往那儿一站,就是通身气派的人家。 大家相互见礼,她对着王舒还算客气说话,对着白雪就只是淡淡点头,阶级分明的很。 白雪也不爱往她身边凑,只拉着莫云渊说话,“月牙最近怎么样了?吃的好吗?睡的好吗?腿有没有浮肿?” 莫云渊简洁的答:“好,好,不好,有浮肿,太医看了,但都是正常的。” 白雪怅然若失,这些都是怀孕女子逃不过的劫,最难的是生产,古代生产就是鬼门关里走一遭。 她至今都难以释怀,自个既然都经历了穿越这么玄幻的事情,为什么就不到一个男人生孩子的地儿? 她幽幽的盯着肖张的肚子。 肖张无奈苦笑:“娘子,你再怎么盯着我看,我也没法给你生个孩子。” 夫妻两个的脑回路基本上在一条线上,不用吱声都能搭上。 孙氏皱眉,真的听不来这样不规矩的话。天生她丈夫就是个浪荡之人,自然也结交不到什么正经人。她起来欠了欠身:“夫君,我瞧见了周夫人去打声招呼。” 魏意百无聊赖的点了点头,紧接着打了个哈欠。 孙氏这便走了,去了旁边的一撮贵妇堆里说话。 肖张笑道:“这还是我头一次看见嫂夫人。” 魏意:“你若是没离开长安,还同我一起厮混,保不齐你大哥给你娶的也是这种女人。” 魏意荒唐,他爹恨不得把他塞到他娘肚子里面重新回炉一番,但这只是妄想,不得已就在成亲这件事情上下了狠功夫,娶了最严厉家庭里最严厉的长女。 当初陛下宠爱贵妃,提过一嘴立后,吏部尚书死不同意,不同于其他大臣嘴上严厉的反对,这位落实到了实事儿上。他梗着脑袋,直接在早朝上一脑袋撞到了龙椅前,当场血溅三尺。 当时都把陛下吓懵了,陛下是准备任意妄为,但那是后宫女子的事,世人往后说他最多是好色。要是真把一个大臣逼死在了早朝,史官一记录,那后世可真的要指着他的脊梁骨骂,将他一打包塞进商纣王周幽王的行列里。 后来吏部尚书被抢救了,立后的事陛下再没提过。杨国忠那么横,也没把这一位怎么样,毕竟别人只是嘴上说说不要命,这位是真不要命。 这一位今年已经七十岁,头发发白,牙齿掉的差不多,眼睛坏了,摆在吏部纯粹就是个摆设,但也是个高级摆件,陛下都怕他打了。 万一有人做了个联想,吏部尚书英年早逝,是因为当年的狠狠一撞,那陛下就逃不开了。所以陛下最大的盼望就是他能活到八十岁,就可以彻底证明和陛下宠爱贵妃无关。 话扯的有些远了,再说回来,像这种人家拿命忠君爱国,督促陛下守规矩的,肯定要比其他人家更加严谨。 魏意娶了这种人家的女儿,简直就是生生在他身上套了个枷锁。 肖张道:“没听说你后宅被管的严,是不是有好多侍妾吗?” 魏意吐苦水:“都是她纳进来,我跟他成亲第三个月提出纳妾,她同意了。我要纳的是歌舞坊里赎回来的绿柳,她给我纳的是学堂先生家的女儿,那规矩严谨的劲儿,简直就是缩小版的她,弄一堆这种女人当侍妾,我图个什么图,自个活得太久,太潇洒了?” “我懂你心中所想……”肖张本想安慰他两句,跟他说一下感同身受,但话还没说出口,突然感觉背后一凉,抬头就看见白雪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他的舌根都打了一下场,立马就改了口:“但是做男人怎么能就由着自己下半身做主呢,自律自制才是一个男人最好的品行。你看看大殿下、霍大哥,为人严谨自律,这才是男人的楷模,我们应该学习的对象。” 魏意听得满头雾水,“你说的还是人话吗?” 肖张拍了拍他的肩膀,果断岔开话题,道:“外头敲锣打鼓声渐进,是不是把新娘子给接回来了。” 王舒和白雪相识一笑,莫云渊霍长歌一脸嫌弃,这个狗腿子又故作正经的样子,简直想让人打他两拳。 不过新娘子的确是到了先涌进来的是宾客。 一些熟悉的面孔在人群当中脱颖而出,守在正厅里的人瞬间多了起来,被安排着陆续入座。 只听到一声下轿,紧接着地上铺了红毯。 新郎莫殷其牵着红绸,红绸的另一端是盖着盖头的新娘子。 白雪特意往下瞧了瞧她的脚,随着步伐若隐若现,一双红底儿鸳鸯莲花并蒂绣花的确不大,也就白雪的巴掌大小,走起路来摇曳生姿。 难不成二皇子还真就是一个足控? “我听人说,是先怀孕了,贵妃不得不捏着鼻子将人娶进来,到底是官员的女儿,也没法一碗红花打发了。”王舒在白雪的耳畔小声道。 白雪:“我觉得可能性不大,当初我进肖家门的时候,她们还传我肚里揣着一个,手边牵着一个,背上背着一个呢。” 王舒扑哧一笑。 那边夫妻二人已经走到正堂,陛下贵妃没法亲自到场,由代替陛下传旨的大总管见证了二人行礼,拜了天地父母,夫妻对拜,掀开盖头,两人在礼部官员的注视下喝了合卺酒,送入洞房。 新娘子入洞房,照例她们这些女眷是要去后面看看。 王舒牵着白雪的手,两个人随着一众人一起去后面。 整个王府都布置的十分鲜亮,不仅听堂内红烛高燃,四处也都挂满了红灯笼,流光溢彩。那些个大红的喜字贴在窗户门上,屋里面铺着红色地毯,百子千孙被,各种带着美好寓意的饰品装点着,外面还有越人在不断的吹着喜气儿的歌。 新娘子坐在床上,贵妇贵女们纷纷夸奖模样漂亮。 江淮羞涩低头。 但白雪平心而论,之前见过江淮一眼,只是普通人,如今更是敷了一层脂粉,涂了厚厚的胭脂,画着浓重的眉毛,简直就像是戴了一层面具,能从这张脸上看出模样漂亮,那真是一双神仙人的眼睛。 302 闹洞房 大多数人对于闹洞房充满了兴趣,不住的给新娘子出有情趣的难题。 比方说二皇子的三个优点,说二皇子的三个缺点。 小姑娘脸皮儿薄羞的抬不起头来,吱吱呜呜的像是蚊子声。 大家看了便觉得有趣,笑弯了腰,个个捂着肚子。 白雪没这个兴致,王舒较为安静,两个人便往后躲了,躲不去前面凑那个热闹。 结果虢夫人身为二皇子姨母,居然也没上前凑热闹,大家就撞在了角落。 虢夫人眉头一挑:“还以为那么冷的天,你闹一场病,就活不下来了呢。” 太难听了,这个人说话怎么能难听到一种无人企及的程度呢? 白雪恨不得把她当生化武器装起来,然后打包送给金阳公主,一举两得,一箭双雕,同归于尽去吧。 王舒从中打圆场:“太医院的大夫都说没事,我还请了算命先生,算命先生说了能长命百岁。” 虢夫人道:“她这种善心人,有猫的九条命都不够折腾的。算你运气好,碰见个脸皮薄的小姑娘,没好意思逼着你嫁进肖府。你丈夫也是个正直的,没借机让你退位让贤,否则你哭哭啼啼的哭到我这都没用。” 白雪不服气道:“这和运气好可没什么关系,我一开始就觉得沈艳艳不会这么做,也觉得肖张不会这么做。我相信他们。” 虢夫人仿佛听到了什么通天的笑话,配合着她的思绪,闹洞房的女眷们发出了一阵爆笑。 她讥讽道:“你这种人进了长安都不知道怎么活,居然敢信任自己的丈夫,信任一个窥视你丈夫的人。” “为什么他们不能信?相信别人是一种能力。” “你这是在质疑我?你早晚要为你的愚蠢买单。” 白雪心平气和的说:“你要是觉得别人总会骗你,那么只能说明两件事情,一个是你不相信自己的眼光;一个是你缺乏对世界的正常认知,极端化妖魔化这个世界。这样做没好处,一个人是不能从自己怀疑和否定的世界里面得到好处的。” 虢夫人气的直瞪眼睛:“你还在教育我,你还觉得你自己很聪明,你知不知道别人怎么说你的?!” 她一生气声调直接拔高,不少人都听见了,只往这边看。 背后议论白雪的人很多,大多数人说她没规矩,居然自个上赶着往水里跳,浑身湿漉漉的,亏得最后是她丈夫赶了过来,否则岂不是名誉尽失。这样莽撞的女子,实在不该嫁入高门做宗妇。 白雪反问:“我为什么要在意别人的眼光?最后还不是得我自己面对生活所有的磨难,而不是他们。她们爱怎么看怎么看,我又没活在她们眼睛里。——你干嘛?你别动手打我,那多难看。” 虢夫人心情十分复杂,一方面白雪的想法跟她一样,这在长安里很难得;一方面白雪总顶撞自己让她很难受,难受的恨不得掐她两把。 白雪见她气的跟河豚一样,又放柔了声调:“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谁为你好?我就是见不得人犯蠢,何况我还欠你个人情,你要是把事情弄得很难堪,求我我也不帮你。”虢夫人一甩袖子要走。 白雪追着问:“其实我是想求你的,我想问一问,眼看着就要过年了,谁家的礼要怎么备啊?我也算是新媳妇,入门上头也没个婆婆教着,不如你教教我吧。逢年过节的霍家事多,王姐姐没空,虢夫人好像挺清闲的。” 虢夫人头一次见着自己前脚还在骂,后脚她就来求自个儿的人,想骂她不要脸,又想起自个儿放出话欠她个人情,憋了半天,一甩袖子:“改天再说,我今儿要去前面吃茶。” 白雪松了口气,她对在场女眷都不熟悉,没法跟着闹洞房,与其在角落里站着挨着人挤人的热,不如去前面同肖张莫云渊说说话,还能打听一下月牙的近况。 “我们跟你一起去。”白雪反手挽住了王舒的手,便跟着虢夫人走,前面已经让出来了一条路,走着还方便。 剩下的人啧啧称奇,眼瞧这虢夫人那脸色都像是要吵起来了,居然还能像无事发生,一般将事情平复下来。这个姓白的手上到底是有些本事。 江淮是新娘子原本是众人当中的主题,没想到才说了几句,大家的心思就没放在她身上了。二皇子的王妃这么体面,居然敌不过一个白雪吸引人,她心里是一百个不服气,但到底是自个儿大喜的日子,什么都没说。 也不仅仅是她不服气,大约所有人都是不服气的。 秦国夫人用帕子擦了擦鼻尖上的粉:“我这位堂姐脾气暴躁,动辄打骂,白雪倒是在她跟前落了个好,也是难得。” 金阳眼神怨毒,定好的夫婿让白雪给抢了,自个儿讨好不成的虢夫人对白雪另眼相看,这不是说自己处处不如白雪吗? “肯定会一些谄媚的好手段,否则怎么进的肖家的门?” 秦国夫人一笑:“肖大将军最近有传战报回来,据说打了胜仗,还俘虏了个突厥贵族。肖张这官职怕是要再升一升了。” 金阳公主一阵心痛,肖张本该是她的夫婿。 大家低声议论起来。 “那一日我可亲眼瞧见了,沈家的消息都断了气儿肖家二奶奶就跪在地上给她口里吹了两股气儿,人就活过来了。说是农女,保不齐是哪个山头里的妖精,也不知肖家从哪儿找来的。” “寻常女子哪会下水,保不齐是那一条鱼呢?” 越谈越荒诞,大家都当个乐子来谈。有拿白雪当神仙的,有拿白雪当妖精的,还有人跑过去问孙氏。 “我瞧见孙姐姐过去跟她说话了,她真能吹口气儿,就把人救活了?” 孙氏在旁仍旧是冷着一张脸,不爱理这些荒诞的事儿:“这我不清楚,头一次说话,只说了两句。前头宴会怕是要开了,我过去瞧瞧。” 她这便走了,也有不少人借着也跟着走了,洞房里当时就冷清了不少,江淮脸色不太好看。 303 情敌 前院开席,各家各户按着身份地位坐下,肖张那个七品官本来应该排到院里去,张着哥哥的权势愣是被挪到了正厅前面数一数二的地儿。 在霍长歌后面,在魏意前面。肖张扭头就对魏意说:“看来我哥现在风头挺旺呀,咱们两个仗着家里权势的人,我居然落在了你前头。” 魏意嘻嘻哈哈的说:“也不尽是因为家中权势,你想想我家靠的是谁,我姑母。太后娘娘最讨厌贵妃了,她觉得要不是贵妃,我表哥准能开枝散叶生一连串儿的孩子,连带着对二皇子都不怎么待见。贵妃见了太后娘娘也得弯腰,不能把气撒在太后那,就只能暗暗的给我一些小脸色。你瞧瞧我的座位只比你低了一点,可见这脸色给的也不多。” 魏意的亲事当初是太后敲定的,一方面想要个强势的娘子好好督促一下这个不上进的孩子,一方面也是因为吏部尚书对贵妃那股厌烦的,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魏家和孙家关系还挺好的。 杨贵妃风头这么旺盛,对这两家也没法下手。他们两家强强一联合,相互扶持,一定要熬到杨贵妃失宠的那一天。 他们两个男的说的热闹,家中女眷却是互不理睬。 孙氏看不上白雪,白雪也不是那热脸贴冷屁股。 她只和王舒说说话,两个人还共饮了一杯酒。 照着规矩,新郎需要来一圈敬酒。他先敬的是莫云渊,露齿一笑,牙齿很白:“大哥,我都成亲了,你什么时候成亲?” 莫云渊跟面瘫似的:“不知道。” 莫殷其毛遂自荐:“要不我帮你挑一挑吧,保准年轻漂亮性格家室好。” 莫云渊:“不要。” 莫殷其笑得很欢:“我看女人有一手的。” 莫云渊双眼放空,心思显然不在和自个说话的这个人身上。 白雪离他们两个不远,心底有些纳闷,莫殷其是怎么笑呵呵的把话说下去的,莫云渊就差在脸上写一个大字:滚—— 莫殷其不滚,还亲亲热热的拉着人说话,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理想,后面有一水的人等着他敬酒,他就是能拉着莫云渊谈上半个时辰。 当然了,谈上半个时辰是白雪夸张的想法。 莫殷其纠缠了大概一炷香,身后陪着的人一个劲儿的催促“得进一圈儿酒呢”,催促了三四遍,他这才意犹未尽地放开了莫云渊,向下一个人走去。 但是白雪却因为这一声催促,整个人都愣住。 莫云渊往后又是一些官员,都是当朝三品以上的大员,数量不多就挪到了霍长歌这,距离肖张的桌子很近。 白雪终于看清楚莫殷其身后的那个人。 那人一身黑色劲装,肩宽体阔腿长,长眉细目,高鼻宽脸,眉宇间有股阴沉沉的感觉。 他在看见白雪后,脸上也出现了错愕的神情。 恰好莫殷其和霍长歌喝完了酒,挪到了肖张这一桌。 莫殷其精致的眉目笑得张扬:“早就想要和肖二公子喝酒了,只可惜肖二公子娶了娘子就从良了,秦楼楚馆找不到身影,整日在大理寺窝着,你这么勤学上进,都成为我的榜样了。” 肖张谦虚:“不敢当,想要喝酒的话,魏意还是有空的。” 莫殷其同他喝了一杯酒,看向白雪:“这就是那位传奇人物,一口仙气儿能把死人救活了,还能够把肖二公子管的严严实实成为妻奴的那一位白二奶奶?” 白雪勉强笑了笑:“不敢当。” 顾二低着脑袋,也怕谁看出他脸上的震惊。 好在莫殷其已经挪着步子去敬下一个人,同魏意寒暄起来。顾二一直没敢回头,他怕看见白雪,整个人都绷不住。 直到那两个人走远,白雪还魂不守舍。 肖张借着喝酒,酒杯在唇边低声道:“我也没想到顾二去奔前程,居然奔到了他这。” 肖张的惊讶不比白雪少,但他掩饰的很好。 白雪苦笑一声:“故人重逢本是好事,但对方投到了敌营。” 肖张酸溜溜的说:“要是哪一日老天真的那么不开眼,二皇子有机会一飞冲天,指不定他还要来跟我抢你。” 白雪:“你现在都不是演戏了,你现在都给自个儿编戏呢。” 莫殷其敬了一圈的酒,脚下发软,让顾二拖着下去了。 场上没了主人,大家就随意轻松很多。 肖张跟好些人喝酒,那洁白的肌肤都染上了红晕,像是朝霞映雪,略有些醉意,便分不清场合,拿出在家时的那股撒娇卖痴,用下巴去蹭白雪的肩膀,喃喃道:“娘子,你从前就好端水,给我一个橘子,也给他一个。那橘子可酸呢。” 白雪纹丝不动,像是块石头一样:“那时候你们两个的地位在我这差不多,而且他还是我的伙计能帮我干活。” “你好没良心,我还救过你好几次呢。” “我也救过你。” 肖张绞尽脑汁:“我生的模样比他英俊。” “我这人不看脸。”白雪把一切后路给堵死。 肖张:“我不管,你当时就是没有格外的对我好。” 白雪深吸一口气,说:“回家再说。” 肖张咬着下唇,楚楚可怜,然后说:“我吃一碗面,他也能跟着吃一碗面,凭什么他就跟我一样的待遇?你对我就不能特殊一点吗?” 白雪眼看着莫云渊的脸色阴沉如锅底,霍长歌眯着眼睛打量肖张,不得不推开肖张帮他整理了一下衣领,说:“在外面呢,你有点样子,回过头去挨他们两个教训,可别怪我没警告你。” 肖张只当做听不见,也仿佛感觉不到如针芒一般有人拿眼睛盯着他的刺痛,嘴巴一撅:“要亲亲。” 白雪额头的汗都出来了,已经不敢看旁人用什么眼神看着他们俩,只知道连王舒都扭开了脸,半张脸红的,跟擦了胭脂似的? 她扭身对着一个丫鬟召唤道:“去给我拿一些水来。” 丫鬟立刻道是,送来的一些开水,白雪倒进杯子里,强行给肖张灌了好几杯,让他赶紧醒醒酒。 几杯酒下肚,人略微清醒了一点,幽幽的叹了口气。 白雪怕他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语,道:“不许说话,喝水。” 肖张苦着脸,揉了揉肚子,肚子有些胀,对白雪说:“娘子,我喝不下了,我去更衣。” 白雪见他虽然脸还红,但的确清醒了不少,松了口气,扒着桌上的龙眼,漫不经心的点头。 就这么等了一会儿,人还没回来。 白雪原本松下去的那颗心突然间又提了起来,她有些坐不住了,慢慢的起身,王舒去和别的夫人喝酒去了,她就自个又找了个丫鬟,让丫鬟领着她去男子更衣的地方。 丫鬟听的嘴巴都张大了。 白雪赶紧补充了一句:“我夫君去更衣迟迟不归,我担心他喝醉了酒胡乱就躺在了哪儿。” 丫鬟这才松了口气,带着她就去了男子更衣的地儿。 王府讲究的很,又因为是宴请客人的地,特意分了男女更衣处,以防止男女撞上。 归根究底还是要把任何有可能男女勾搭上的场所彻底隔离开。 沿着廊下一路走,见了好些风景,绿树假山,秋日里能整出这么多的花样,极其难得,廊下一路铺着鹅卵石,摆成了福寿安康的字样,四周惦着碎石子,装点的新鲜漂亮。 沿路都没瞧见喝晕了的男子,倒是瞧见了点儿仆役。 白雪琢磨着说不得肖张就是便秘了,谁说漂亮美男子就不能便秘。她也不想去那跟前守着,刚想跟丫鬟说一声,不去了,结果转角处就听见了两个人的动静。 “金阳公主,我真没喝醉,不用搀扶。” “可我见你脸红的厉害,步伐还有些踉跄,此处没有下人,你摔着怎么办?你还有差事要办呢。我听说你在大理寺办的差是极好,小时候你入宫和我一起玩,我丢了的发簪就是你找回来的,我那时候就知道你将来一定很厉害。” 白雪发誓,金阳每次跟她说话的时候活像是自个欠了她三百万了,从来就没这么柔声细语。 春风也就这么柔,吹绿了一地草。 “实不相瞒,我小时候淘气,你的发钗就是我藏起来的,我想看你着急,后来看你快急哭了,怕挨贵妃娘娘的骂,这才拿出来的。”肖张诚实的打紧。 金阳一阵沉默,过了好半天才说:“你是为了疏离我才故意这么说的吗?” 肖张:“公主对我的人品太信任了。” 金阳抬起头来,泪流满面,肖张看的一惊,这是做什么。 金阳的唇上咬了一圈儿的印,“我这些年过得不好,小时候还能和你一起玩,开心一下,长大了就笑不出来了。我知道你这些年也不好过,跟我难过到一处去了。” 这绝对是苦情牌,这一手打出来圣父肖张还不得软下来。 依着白雪对肖张的了解,这货就是一个,还处于中二时代怀揣着家国理想英雄情结的这么一个人。和他来硬的,他能不动声色的把人搪塞过去,若换成软的,他也要难免要柔一些。 “这个……其实这几年我过得挺好的。” 304 勾引 白雪抿着嘴才没让自己笑出声,这话说的太贱了。 但肖张的确是说实话,他抓了抓脑袋:“起先是挺伤心的,家也没了,亲人也没了,这个流落他乡还处处被人克扣饮食,到后来遇见了我娘子,比我还惨,这么一比较,我觉得我活的还行。我觉得这几年你和她惨到一起去了。” 金阳没想到肖张说的是这种话,愣了半天,说:“她跟咱们如何能比?” “能,大家都是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像大家族,兴起的时候自然很兴旺,落魄的时候兴许比她还不如呢。人比人这么一比,心情就能好挺多。我知道你这些年过得不容易,夹缝求生,左怕右怕,那你就跟那些吃不上饭快饿死的人比一比,你还能有一口吃的,这样心情就能好一些。” 金阳的心情好不起来,她的心情太低沉了。 肖张说:“其实开解你的话说的再多都没有用,你得自个儿想开了,王府的风景其实很好,你走出去瞧一瞧,我就先走了。” 金阳见他要走,一时情急,从后面一扑,手搂住了肖张的腰,脸干脆贴在了他的后背上,一颗心砰砰砰直跳,说:“肖张哥哥,知道你们家出事儿以后,我夜不能寐,辗转反侧一直盼着你回来。我真的很想你。” 肖张大惊:“你赶紧放开,你身上有脂粉味儿,我娘子闻到了……” 话音未落,转角处白雪已经走了出来,一听见金阳搂住了肖张,她就没法再悄悄的听这个墙角。 正正好好,打了个照面。 肖张正在扯金阳的手腕,一抬头看见了白雪。 苍天啊,大地呀,世界要毁灭了。 小偷被人撞见偷东西怎么办?手被打断。 杀人犯被撞见杀人怎么办?立地处死。 有妇之夫偷情怎么办?浸猪笼。 肖张疯狂慌张,拼命的去解金阳的手。 金阳的手都被捏红了,也死命不放开,侧头看见了白雪还挑衅一笑。 白雪也笑了:“金阳公主不愧是贵妃娘娘教出来的孩子,很有贵妃娘娘的风范。” 这句话说的就很容易让人遐想了。 杨贵妃是什么出身?青楼女子号称卖艺不卖身,但据大家所知,她留过状元郎留宿,这还是光大家知道的,背地里还有多少那是未知数。 放到现在社会,妓女都让人瞧不起,何况是露块胳膊就要死要活的古代。 金阳公主那一瞬间有些受不了这样大的嘲讽,脸噌的一下就烧了起来,所受到的礼法教育让她下意识的心虚,扣着的手都松开了。 肖张像是被烫到一样的跳开,拼命的解释:“娘子,她坏我清白。” 白雪冷笑一声:“娘子给你做主?” 肖张委委屈屈的点头。 “哎呀,我就出来解手,怎么还撞见这一幕了?”一声从廊下传来。 只见莫殷其提着一盏羊角灯,慢吞吞的走上来,脸上带着暧昧的笑:“肖张,你可真是风流不减当年呀。看看,我的妹妹都为你倾倒,可你怎么把责任都推到了人家姑娘身上,在你娘子这儿讨一个清白。要知道这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最后一句话说完,金阳的脸都绿了。先被白雪嘲讽,后被莫殷其撞见,直接被比喻成了苍蝇,这是她从小到大听到最难堪的话。 肖张:“殿下您就别添乱了,既然是大喜的日子,赶紧回去洞房找新娘,我的家事我自个儿来处理。” 莫殷其将视线挪到了白雪身上,笑的那叫一个风流四溢,勾人心魄:“可是我跟白雪一见如故呀,听听这个名,白雪,你知道我叫什么吗?我叫做殷其,取自于殷其雷,你是雪,我是雷,你我岂不是早就注定好的缘分。” 白雪听的一愣,当着丈夫的面,就这么赤裸裸的勾引妻子,他们皇族的人天生都这么不要脸吗? 肖张也炸了:“殿下,您喝多了新娘子还在洞房里等着你呢。” 莫殷其:“不着急,我既然撞上了这样的不平事,那肯定也要帮着白雪说一说话,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你可千万要宽心,要是实在难过,也可以来找我诉诉苦。” 好贱呢。白雪心中暗暗想,这个不就是男版的绿茶婊吗?毫不犹豫的怼了回去:“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听上去像是骂人,但实质上却是自我安慰。把所有的男人都骂进去,先入为主的做一个假设——既然都没好东西,那遇到这个糟糕的人并不是自己眼光差,也不是自己没能力,这样就可以心安理得的继续保持原样不动。这是一种偷懒的做法呀。” 莫殷其微微错愕,他没想到自己的一番话说出来,白雪记没有被勾引,也没有大发雷霆,而是就事论事的跟他讨论他言语里的错误。 这种感觉就像是你在跟对方调情,对方甚是无趣的抠字眼。 莫殷其大笑:“你可真有趣。” 白雪对于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并不感兴趣,扭头看向缩在角落里的金阳,微笑道:“公主殿下还要继续诉说自己的情衷,再被情郎无情的拒绝吗?我刚才就在转角,那个小丫头可以证明,我从头听到尾,肖张并无半点僭越,甚至急于离开。您紧抓肖张不放的行为,好像不太符合你们长安女子对于道德贞操的要求。当然了,我只是一个他乡来的人而已,并不知道你们长安的风俗,也许你们长安的风俗就是自荐枕席呢?” 金阳公主的一颗心在油上面煎,在锅里面煮,整个人晕头转向跑下去的时候还崴着了脚,一瘸一拐的继续跑。她一个字儿一句话都没办法说出来,耳旁仿佛能听到,来自于每个人的嘲笑。 白雪啧啧摇头:“这点心理素质也想跑出来当小三儿,不要脸的事儿哪是那么好干的?” 肖张竖起大拇指:“娘子的战斗力真强。” 白雪似笑非笑:“肖二公子还是送一送醉酒的二殿下回洞房吧,你们两个在路上也好好商讨一下做男人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的乐趣吧。”说罢扬长而去。 305 思维 肖张当然不可能把刚刚还在调戏自己夫人的狗东西送回洞房,他草草的行了一礼,说了一句告辞,就把人丢在这儿,然后追着白雪跑去。 莫殷其站在原地看了好久,身边的小丫鬟瑟瑟发抖。 他手一伸,极其温柔的说:“今天看见的不要说出去,扶我去休息吧。” 丫鬟道了声是,老老实实的扶着他的手臂,陪着他一步一步下的台阶。 在圆拱形的门口出来了一道身影,是顾二。他在阴影后,红灯笼映照着他脚前的三寸地,正好照在了莫殷其身上。 幽幽的光让莫殷其越发美丽莫测,现场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一抖,唇边勾起了一抹笑意:“让你在这等着,你就老老实实在这等着,可真乖。” 顾二:“王爷吩咐,我一定会遵守。” 莫殷其:“可我看你很着急,我还以为你会冲过来呢。还是说看见了白雪身边有丈夫,所以不那么忧心,才能够放心的等着。” 顾二咬着下唇,他什么都没说,莫殷其实在是太敏感了,他和白雪打了个照面,莫殷其略有些醉酒都发现了问题。 顾二像是生生被压弯了腰的稻子:“卑职的确认识肖二奶奶。” 莫殷其笑呵呵:“继续说。” 顾二:“她开店的时候我还是乞丐,她给过我饭吃。” 莫殷其阴阳怪气儿道:“那这可是白月光一般的善良神仙人,难怪你第一时间不跟我禀报。” 顾二硬着头皮道:“因为不是很熟,所以虽然惊讶,但觉得没必要。” 莫殷其眼下一片阴影:“你知不知道,我可以按照你说的每一个字去查,一一核对,如果发现你在撒谎……” 顾二感觉到一股压力,那股压力从四面八方像海浪一样,让他连呼吸都困难,太讨厌这样的感觉。 他突然抬起头来,神情生冷的可以:“查出来我说谎要怎么样?杀了我吗?那你现在就杀了我吧,我本来是跟你奔前程的,又不是来跟你汇报我家庭情况!你现在就杀了我吧!” 莫殷其无奈一笑,紧张的氛围一扫而空:“你不爱说就不说嘛,我什么时候强逼过你,你看看你这个人抗压能力极差,一有事情就破罐子破摔,难怪人家姑娘不喜欢你,要是我的话我也喜欢肖张。” 顾二转身就走。 莫殷其摸了摸鼻尖:“这脾气也太大了,我是主子还是你是主子呀?” 丫鬟小心翼翼的说:“王爷,顾侍卫帮您挡了两杯酒,也许是喝醉了,明儿就来给您赔不是了。” 莫殷其低头看她,神色晦暗不明:“好乖巧的丫头,正好是我喜欢,扶我去书房吧。” “不去……不去洞房?” “我宠幸你,你还不高兴吗?将来呀,还能给你个侧妃当一当,你这么漂亮的姑娘当丫头可惜了。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做小真,真假的真。”丫鬟羞的不行。 莫殷其目光突然凌厉:“这个名字好,我就说这名好,太适合你了,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名字呢?” 丫鬟扶着莫殷其一路去了书房,当天晚上就睡在了书房。 第二天一早,人人都知道莫殷其睡在书房睡了个丫鬟,没去王妃那处。王妃第二日进宫去给公公婆婆敬茶的时候还跟贵妃哭诉,王爷家的后宅起火了。 那都是别人家的事儿,肖张的后宅也起火了。 昨晚上一回来,他就开始伏小做低的各种赔不是。 白雪不断的说没事儿。 但是根据肖张这么多年的经验,女人一旦说没事,那就是有事。他拼命的解释自个跟金阳就是白菜和土豆的关系。 白雪迷茫的问了一句:“那是什么关系?” 肖张斩钉截铁的说:“没有任何关系。” 白雪被逗得一乐,“好了好了,我相信你。” 肖张:“我不信你。” 白雪:“……” 肖张:“你就当场对着金阳发了两句火,回到家里不哭不闹不作不上吊,这不正常。” 在肖张的认知里,白雪是一个误会他要赎花魁都会给他脸色看的人。 白雪无奈的解释:“我是觉得错不在你。” “错虽然不在我,但错在金阳,你为什么不迁怒我?你的心态太平和了,你是不是看见顾二又有别的想法?” “……”白雪生平头一次见着倒打一耙这么顺的人。 她翻了个白眼:“我只是对你没要求了。” 肖张摸不着头脑:“什么意思?” 白雪心平气和的说:“我从前总是警告你,如果你朝三暮四背叛我,我就非常愤怒的跟你一刀两断。但是我后来想了想,你太优秀了,你勇敢的像狮子,温柔的像羊羔,人品一流,衣着无暇可击,哭起来又热泪盈眶。像你这样十全十美的人,如果再去要求你专一也太过分了。” 肖张先是被夸懵了,紧接着又被最后一句话弄懵了,一个劲儿的摇着脑袋:“不过分,不过分。” 白雪:“所以我不会再去要求你什么,如果你自己要求你自己什么,那就是你的事情了。” “这话的意思就是,即使我纳妾你也不会离开我?” “我也不清楚,或许会或许不会。它就像是薛定谔的猫,薛定谔的猫的意思就是,在一个盒子里有一只猫,以及少量危险物。之后,有一半的概率有毒物将会释放出毒气杀死这只猫,同时有一半的概率危险物无毒而猫将活下来。在盒子里必将发生这两个结果之一,而外部只有打开盒子才能知道里面的结果 。当盒子处于关闭状态,一直保持不确定性,即猫生死叠加,猫既活又死。”白雪简单解释了一下,说:“只有到了那一天,打开了那个盒子,我们才能知道结果。” 肖张听懂了:“那我们可以不打开这个盒子,猫就永远是活着的,不会死了。” 白雪笑了笑。 肖张:“那你告诉我,你怎么想到盒子的猫……不对,你为什么突然不约束我了?” 白雪:“人这一辈子都会追求不离不弃的爱情、和睦美好的原生家庭、稳定高收入的工作、迅速成功的方法。我不想追求了,我一个都不去追求了。这就是那几天我见到了月牙的事情以后,一直沉浸在无尽思索当中,想出来的一个结果。人有追求才会有痛苦,放弃执着就是放弃痛苦。这是我在看到金阳死死扒着你的时候一个感悟,执着一样东西的她和执着一样东西的我有什么区别呢?” 肖张觉得他有点跟不上白雪的思维了。白雪的思维特别的跳,特别的快,而且总会去想一些别人根本不去想的东西。 306 危 腊月二十三的祭灶,肖家人不多,大节日也弄得冷冷清清。白雪给下人们准备了红包,分量挺厚,才将节日的氛围营造起来。 眼看着年关将至,鸡鸭鱼肉、茶酒油酱、南北炒货、糖饵果品,都要采买充足,还要准备一些过年时走亲访友时赠送的礼品。 这个最让人头痛,不能全然按着往年旧历,因为对方官职会有浮动变化,总不好拿赠送五品官的礼赠送三品官。 肖张和白雪是前后脚回来的,虽然在外头上班,但对京中的人还没有彻底熟悉,因此帮不上忙,还出馊主意:“要不装病吧。” 白雪咬着下唇,这种事情怎么装。她只好去问教养嬷嬷,虚心请教一番,并且保证愿意练习鹤步,且坚持练习三天礼仪,最后从教养嬷嬷的口里知道了大概的方向。 她出去亲自采购了礼物,肖张陪在左右,给着出谋划策,等着买完了,叫婢女装点的精致,准备好了收入库,到了日子再往出送。 解决了一件,另外一边府内的管事儿捧着册子等着她来批。 到了冬季,主子下人都要添置新衣新帽过年时穿, 用的还是从前的裁衣铺子,就是面料钱上涨了十分之一,白雪觉得有些贵,怀疑是这帮管事儿的忽悠自己,迟迟没批。 但肖张说:“今年外头战乱,好些地方百姓流离失所,物价都升了一层。” 白雪这便信了,于是账本上多了一笔额外支出,她心甚痛。 在节前要在住宅的大门上粘贴红纸黄字的新年寄语,屋里张贴色彩鲜艳寓意吉祥的年画,有些铺子关门大吉,就只能换地方买。 别看白雪是指使别人干事,那也是忙人的脚不占地。 丫鬟从管事儿中挤出来,禀报道:“二奶奶,魏家的少爷来了。” 白雪翻着册子好半天才反应:“魏意?” 肖张已经出去接了。 魏意是来找肖张出去喝酒的,肖张一看娘子忙成这个样子,哪好意思,于是便推脱。 “你家那么两个半的人白雪都弄不明白吗?要是换做我家还不得是无头苍蝇。趁着人少让她试试,真往后人多了,上面的几重公婆,下面的仆人们管事们都是几代的老人,家生奴才,关系套关系,势力藏势力,都不是省油的灯,有她忙的,你现在护着,往后她才不好办事。” 魏意嫌弃了他两句,一转身便摸到了后宅,嘴上叫着二奶奶,叫了沿路来的一条路,站在门外的时候就喊:“二奶奶,放了肖张去和我喝酒好不好?” 进了屋又重复了一遍。 丫鬟们都气恼他擅入女眷房间,连推带搡。 白雪倒是轻轻松松的一抬眉:“好呀。” 肖张脚步走的慢一些,紧随其后才进的屋。听见了二人对话,摆手道:“好什么好呀?” 白雪:“好让你们去喝酒,你在家又帮不上什么忙,把魏意领走了算你大功一件。” 白雪听着魏意在那里叫叫喳喳的说话,只觉得脑袋疼。 肖张一笑,便拉着魏意走了。 白雪轻松下来,她宁愿面对十个账本,也不愿意面对一个魏意。 就这么浑浑噩噩,忙忙碌碌到了傍晚,莫云渊府上来了婢女报信,说侧妃生了,是个男孩。 七月早产,但母子平安。 白雪当时便乐坏了,便扔下了一屋子的活去探望。月牙累的直睡没见着面,她去瞧了瞧那孩子,瘦瘦巴巴的跟个小猴子似的。 这个孩子是生命的延续,是她们留在这个世界的联系。 莫云渊抱着孩子,那张死人脸上的多了点儿生气,手托着孩子的脑袋,又轻又柔:“这么脆弱,这么小的孩子是怎么长大的?” 白雪道:“当然是靠娘疼着,靠爹护着。” “努力长大吧,摔倒了也别担心,我会扶你起来的。”莫云渊的脸贴着孩子,温柔的不得了。 等着月牙醒了,他抱着孩子去看望,两个人商议着取了个小名,叫做腊月,顺了节气。 月牙虚弱又温柔的对着白雪笑:“将来咱们做个儿女亲家吧。” 宫里赐下了诸多补品、地契、精致的绸缎、孩子用得上的各种物事,以及一些珠宝翡翠,是给月牙的奖励。 额外还送了一个大名,陛下亲自取的,叫弘济。有广为救助,宽宏大度的意思。 也不知陛下是什么意思。 反正莫云渊私底下不是很喜欢这个名字,大家都只叫小名,腊月。 大夫说孩子早产生的瘦小,需要精心调养,补品不要钱的往下喂,三四天以后变胖了一些。 结果大年初一还没过去,戍刻,发生了一场大地震。 打雷一样的声音从东南方向过来,向西北方向滚去。 大家都很惊骇诧异,不知是什么缘故,就见桌子摇晃起来,酒杯翻倒;屋梁房柱,发出一片咔咔的断裂声,顿时大惊失色,醒悟过来是地震,急忙冲出屋子。 只楼阁房屋一会斜倒在地上,一会又直立起来;墙倒屋塌的声音,混合着孩子号哭的声音,一片鼎沸,震耳欲聋。人头晕得站不住,只能坐在地上,随着地面颠簸。河水翻腾出岸边一丈多远;鸡叫狗吠,全城大乱。 这一场地震造成的直接后果是某处有口水井井筒倾斜了,不能再打水;某家楼台南北掉了个方向;栖霞山裂了道缝;沂水陷下了一个有几亩大的地穴;死伤人数在千人左右。 而地震造成的潜在后果是,陛下下了一封罪己诏,钦天监却上报地震是因为有妖物降世,直指月牙之子,小腊月。 陛下下令让康王莫云渊禁足于府,无召见不可外出,任何人不许探望。 这背后要是没有杨贵妃的手笔,那整个世界都是虚假的。 白雪听到消息,急火攻心,嘴上直起泡。 肖张一再安慰她,霍家会偷偷照料,让她暂时安心。 她哪里安得下来,深吸一口气道:“我想去西郊庄子上住。” 肖张想了想,同意了她的要求。 长安一半的府宅都坍塌,但那都是平民住的地方,建造的材料差,皇宫和各个大臣的府邸并没什么问题,最多就是塌了一些边角地方,重建即可。肖张却提出借机重新修建府邸,请了许多的瓦匠泥工,让家里管事儿监工,他带着白雪暂时前往乡下庄子居住。 马车拉了许多物品,带了一队护卫,几个仆人,至少在年假过完之前不会回来。 白雪在马车上的一路都很沉默,魂不守舍。 肖张安抚道:“你不必太忧心,事情是有法子解决的。” 白雪咬了咬下唇,缓缓的说:“我记得庄子附近有个冶炼场是肖家的,我能去看看吗?” 肖张有些意外,这个话题跳的有点快:“自然可以,不过你怎么会对那个冶炼场感兴趣。”他嘴上问着直接,就对车夫说了要去的地点。 于是行程发生了改变,先去冶炼场,再去庄子休息。 肖家的产业有很多,其中就包括颇具规模的冶炼场,当地人称呼为“藏银坑”,位于山深处的芦溪角,抬头往上望,雄浑壮观的悬崖峭壁之上有一块状若鲲鹏的巨石。 石嶙峋的河床处就只能下马车,一路行走,附近山中散落着数十条大小和深度不等的古矿洞,此地有许多人员,一般来说私人开采都是炼银,当然也不乏染色的矿石等等。 秋菊直捂鼻子,听着敲敲打打,被那帮人观望着,整个人十分不安:“二奶奶,咱们来这做什么?” 白雪想找点东西,原子序数为92的元素,其元素符号是u,带有放射性,拥有非常长的半衰期。 换句话说,她在能找致人于死地、又难以被发觉的铀化合物,这种东西早期用于瓷器的着色,后来在核裂变现象被发现后用作为核燃料。 在这个时代,氧化铀被用来为陶瓷上黄色的彩釉,一般来源于银矿中提取的沥青铀矿。 她那点东西还没还给老师,还知道把沥青铀矿溶解在硝酸中,再用氢氧化钠中和,能沉淀出一种黄色化合物——重铀酸钠。铀是银白色金属,属天然放射性元素,能以粉尘、气溶胶的形式由呼吸道进人吸收,吸入或摄入大剂量的铀化合物后,会引起全身性疾病等铀中毒疾病,以肾损害为主,大面积皮肤烧伤,最多七天,必死无疑,且痛苦死去。 她不想杀人,因为在法制社会接受过诸多教育,甚至还抱有幻想,有朝一日回到那个世界,所以手上不想沾染半点鲜血。 但是贵妃他们欺人太甚,没法忍了。 现场还遗留着许多炼矿产生的废渣。这些废渣比较细小,表面棱角比较圆滑,材质又较轻,与炼铁、铜等金属留下的矿渣大相径庭。 她找了一些自个儿能用的,让下人收起来带走,尽量不要直接用手接触,然后被单独放在一个车厢里,里面的务实都被挪到其他车厢。 二人回到马车,到了庄子,下车的时候白雪的腿都在抖。 她要一击致命,万无一失的杀了杨贵妃。 307 国乱 庄子的装修一般,但胜在农家风味,庄子管事儿早就已经安排好了饭,吃了一下当地特色。 白雪没吃多少,晚上休息的时候被褥都是新的,洗漱一番便钻进去,炕烧的很热,睡得暖和。 桌子上点着蜡烛,火光幽幽。 肖张进了被窝搂着她,这才问道:“娘子,你今儿个弄的那些东西是做什么用的?” 他不理解,但支持白雪的每一个动作。 白雪不会瞒着他,如实说道:“那些废渣经过提炼,能产生有毒物质,死的痛苦惨烈,活着受到折磨,无药可医。这东西我提炼好以后,打造成碗筷,想办法给杨贵妃,只要在她用过两次,她绝活不过七天,也没人会联想到碗筷什么的上面,就算有,查毒也查不出来。” 肖张头一次听说,不禁咂舌:“这杀人手段可太厉害了,娘子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白雪病怏怏道:“可别跟我闹了,我在想有什么法子让她能用上咱们做的碗,宫里面御用的碗筷都是哪个窑的。” 肖张笑嘻嘻的说:“倒也不用你出手,我兄长还有莫爷那边已经商量完了。” 白雪噌的一下坐起来,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什么意思?你们谋反了?” 肖张摇了摇头,刚要说话,突然听见外边有动静,指尖立即抵在了唇上,示意娘子噤声。过了一会儿,他微笑朗声道:“来都来了,下来坐坐。” 白雪背后一凉,周围都是护卫,还有人混了进来。 肖张贴在她耳朵上小声:“我炸一炸。” 木窗被铁丝勾了两下,直接便被打开了。 一个身影翻滚进来,在地上打了个滚,单膝跪地:“见过肖小将军。” 这就是被炸进来的。 肖张不动声色的坐了起来,把被子裹在了白雪身上,转头拿了件衣裳披在身上,一只腿支了起来,手臂搭在上面,慢条斯理道:“从前我父亲还活着的时候,肖小将军是我大哥的称呼,如今倒成了我的了。” 那人叹道:“肖家世代忠良,能人辈出,令尊发生的事情,我们也深以为憾。” 肖张问:“你是谁?” 那人一把扯开的胸口,只见胸膛上纹着一只狼,答:“在下是首领阿史那土门率领部众之一,特意来报信于肖小将军,杨国恕等人贪污荆州粮草,押送往虎头关给肖大将军的粮草一半都是石头,虎头关已经弹尽粮绝,但派出去的信使都被杨家给拦下。我们的首领阿史那土门非常敬佩英雄,很不耻杨家的所作所为,所以才派我们来报信。” 肖张脸色瞬间一变。 白雪裹着被子,浑身也升起一股凉意,她道:“你是突厥人,你的话谁会信?” 那人道:“我这里有信件为证。”他在怀里摸索了一下,找出了一封信,递到了肖张的手上,又后退一步,谦卑的低首。 肖张展开这封信,只见这信件上居然是杨国恕的亲笔。 信上面的大概内容是:这次粮草运过去有一半是空的,虎头关坚持不了半个月让突厥继续进攻,上面还有印有杨国恕的私章。 那个人道:“杨家最近和突厥联系上,想要达成共识,许诺了很多的好处,让我们首领听他的指示,去附近抓六七个村庄的男子打扮成突厥人的样子推上战场,待肖大将军迎敌后,杨国恕参肖大将军一个‘官兵杀良冒功’的罪名,肖大将军百口莫辩。” 古代战争中,割取敌人的左耳代替首级,以此算作军功,为了虚报战功,出现了残杀良民的事情,一直都是大忌,是重罪。 肖张闭上眼睛,这的确是杨家干得出来的事。 白雪脸色铁青:“有人在前线拼命保家卫国,有人在背后捅刀子,那你们这把刀又要做什么呢?” 那人道:“我们首领敬佩肖大将军为人……” 肖张打断:“还是说些实际的吧。” 那人微微笑了笑道:“杨国恕许诺给我们两座城池,但我们首领更想要整个凉州。” 他们突厥人倒是做上了生意,两边问问,看看谁出价更高。 肖张笑出声来:“什么时候突厥人不是靠着武力入侵,竟然改成了做生意。” 那人道:“能减少伤亡是最好的办法。” “减少了你们的伤亡,死的都是我们的人,还真是一个好算盘,居然是杨国恕教你们的。” “我们首领知道肖家和杨家的恩恩怨怨,所以表示,如果肖家愿意合作,我们愿意提供所有的书信往来,证明杨家叛国。贵国的皇帝就算再昏庸无能,总不至于连叛国都不理吧。”那人眼中闪着精光:“如果想把罪名加重的话,肖大将军也可以装作败退,让我们屠一城,这总归是个大问题了吧。” 肖张笑不出来了,他勾了勾手:“你上前来,我有话对你说。” 这人便以为事儿成了,带着笑迎上去,眼前突然闪过一道白光,一股剧烈的刺痛从胸下传来,他缓缓的低下头去,眼中是不敢置信。 “他杨家是什么人?杨国恕的父亲是个杀猪匠,杨国忠是个靠着入赘爬起来的大奸臣,杨贵妃、秦国夫人都是祸国妖妃,这一家子男盗女娼,行同狗彘。”肖张下颚微抬,渗透进来的月光照在他半张脸上,神情骄傲又冷漠:“我肖家处处埋骨青山处,乱世从不求迟暮,你拿我同他们比?” 白雪痴痴的看着他,股血腥味儿意外的好闻。 那人疼的吱哇乱叫,生命在流逝,睁着眼睛倒地不起,剑随之落地发出锵的一声响。 外边的守卫终于发现问题,赶紧过来敲门。 肖张让人进来,把尸体拖出去埋了。 门一关,重新恢复寂静。 白雪蹙眉担忧道:“大哥还在战场上,这可怎么办?” 肖张摸了摸她的脑袋:“没事儿,大哥久经沙场,什么场面没见过,而且早就别的计划了,我们没坐以待毙的习惯。” 四更天初至时,北风带来一场大雪,望长安城内外,只剩下无边无际白茫茫一片,瑞雪兆示着来年的丰收,也代表无数人会冻死。 快马加鞭的士兵一路抵达皇城,身上都是血和汗,在晕过去之前大声道:“大事不好,长河关被破。” 乾清宫,陛下召集无数人,文武百官以及两位皇子。 临时点起的蜡烛不够,外边大雪封门,黑压压一片,以至于殿内昏暗不明。 立在下方的臣子在灯影摇晃下神态忽明忽暗,难以判断情绪。 兵部尚书道:“前线战报,肖邦率领的军队于虎头关对抗突厥骑兵,西夏将军率领十万余人突袭长河关,长河关已破,杨坤廷战死殉国。” 说的还挺好听,好像是自愿殉国,而不是被迫殉国。 霍长歌漠然道:“长河关有十万守备军,年年军需军物拨的那么勤快,结果连城都守不住,杨坤廷战死也难逃其咎。” 杨坤廷是杨国恕的侄子,没见立什么功,但已经快爬到了和肖邦一般的位置,然而纸糊的老虎,一场战争就能见出分明。 一些杨家派系的人纷纷说:“现在还不是追究谁错的时候吧。” 安王沉声道:“诸位眼下有什么好主意?” 霍长歌冷笑不语,众人渐渐沉默下去。 大殿内一片死寂,气氛压抑而沉重。 “西夏连下三城,已经剑指长安,你们有啥法子,倒是给朕说一说,想一想,别在那装哑巴!”皇帝等了半天没人说话,自个儿一开口根本控制不住暴怒,他暴怒的背后还有无尽的惶恐。整个皇城的禁卫军加上皇城的守备不足一万人,一旦对方十万大军压成,长安根本守不住。 杨国恕站出来道:“陛下,请陛下迁都。” 其他人纷纷附和,请陛下迁都。 军临城下,迁都是唯一的选择。 然而一国之君抛弃皇城,落荒而逃,这也太难看了。 皇帝想走,又还爱惜那么一点儿颜面:“一国皇帝怎可不战而逃!” 众朝臣沉默不语,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未见敌军的影子,便落荒而逃,被记录在史册上,要被千古嘲笑的。 陛下宠爱妃嫔那是于后宅昏庸,若是不战而逃,那就是愧对列祖列宗打下了江山社稷。 只听车轮滚动,莫云渊缓缓上前,道:“父皇,国都的确需要一位皇子坐镇,儿子自愿留下,请父皇携带后宫女眷,文武百官及家眷一同离开,前往洛阳避难,同时疏散城中百姓,只留儿一人在皇城即可。” 皇帝怔怔的看着他:“此番若留下,生死未卜。” 莫云渊:“儿子愿意代替陛下坐镇皇城,抵抗敌军。一国之君不易轻易涉险,儿臣身为长子,当抵御在此。” 他坐在那,双腿残废,却说出了一股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魄。 任谁看了这股气魄不会被折服。 皇帝都忍不住眼睛酸涩,“你是个好孩子。” 莫云渊微微低头,会替皇帝去死的孩子的确是个好孩子。 308 拼死一战 霍长歌一掀衣袍,跪在地上:“殿下英明,请陛下迁都。”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有学有样,双腿残疾的莫云渊头一次得到这么多人的敬重,说来也准时讽刺。 “不行。”莫殷其眼看着事情发展走偏,心跳的速度极快,赶紧跳出来出言制止,一双眉头皱的死死:“既然要走那就一起走,谁都不能留下。” 这话说出来大家都有些意外,大概是没想到明明有替死鬼跳出来让大家颜面好看,怎么还会有人阻拦。 安王道:“长安是国都,需要有人坐镇,不战而逃,岂不是让人笑话我国无人?” 莫殷其冷冷的看着他:“皇叔说的有道理,但不一定是皇兄坐镇,他一个残疾留下来又能做什么?我看皇叔生得膘肥体壮,一定没少受民众供养,此时正该是皇叔舍身取义,报效国家的时候呀。一个残疾的皇子哪有陛下的亲弟弟更能安抚留下来的兵卒?” 安王不慌不忙:“此话说的有理,臣弟愿意留下。” 安王世子见状连忙扑身一跪,咳的上气不接下气,然后说:“我父亲年事已高,做儿子的愿意留下代替父亲咳咳咳。” 这么一闹,皇帝根本不可能同意。他走了,带着自己一家走了,把弟弟一家留下,那不是等着人骂皇帝软骨头,夸安王高义吗? 皇帝烦恼的一皱眉:“够了够了,安王一介文人,留下来也没什么用,安王世子久病,还是跟着一起离开吧。” 莫殷其抿了抿唇,道:“儿臣曾经做过督军,既然无合适人选,还是儿臣留下来吧。” 众人直接震惊了。 在场众人当然是二皇子留下来最合适,但谁会把陛下最宠爱的二儿子揪出来呢,陛下肯定不会同意。在这种情况下莫殷其最合适的行动就是装死,结果偏偏两次跳出来,还说什么要主动留下的话。 这就像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狼说他今天不吃羊,要主动让羊吃。 莫云渊也不明白莫殷其在做什么,难不成是小皇子活腻了,想要找死? 屏风后面尖锐的一女声:“不行,二皇子不可留下,陛下身边总要有个健全的皇子。” 那刻莲花紫檀木山水画屏风后面,站着的正是杨贵妃。灯烛的光,早就将她的影子映照在屏风上,大家只当做不知,结果她倒是着急的跳了出来。 皇帝有些绷不住脸,斥责了一句:“文武百官都在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杨贵妃的影子投在屏风上,她用帕子拭泪:“妾身也是为陛下考虑,陛下身边总要有健全皇子侍奉,皇孙尚且年幼,能养到哪一日尚不可知,江山社稷代代延续才是要紧事。” 莫云渊一听她诅咒自己儿子,当即脸色一黑:“贵妃娘娘说的有道理,我一介残疾之身,正适合镇守于此,二弟还是跟着陛下走吧,说不得哪一日还要统领大局。小儿尚且年幼,经不起奔波,只留下由康侧妃抚养,城不破,城内人自平安。城若破了,一家人总要在一起,省得也不知道孩子将来能不能养得大。” 霍长歌凉凉道:“贵妃娘娘心疼自己儿子也不该诅咒别人的儿子,那怎么说也是龙子龙孙,皇室血脉。” 杨贵妃盈盈一拜:“妾失言了,妾也是一时情急,还望大皇子恕罪。” 皇帝叹了口气:“不是斗嘴的时候,那事情就这么定下吧。”他急着定下也是堵住想要说话的莫殷其,他到底舍不得二儿子留下。 众位朝臣道是,莫殷其反应慢了半拍,盯着莫云渊看。 西夏大军将至,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 宫殿高大雄伟与天际相接,宫苑内珍贵的草木茂盛,鲜花遍地,藤萝缠蔓。如今也见一见刀枪剑戟、战火烽烟。 皇帝带着文武百官,后宫嫔妃逃难,大总管提议,将皇宫内带不走的贵重东西都损坏,省着便宜了那帮西夏人。 皇帝没同意,说:“贼军来了得不到财物,必然会疯狂掠取百姓;不要再加重百姓们的苦难了。” 话这样说着,却没同意莫云渊开城门放百姓的要求,而是让皇族先行,百姓一日后再走,多半是有一些让百姓垫后,阻挡西夏军队的意思。 杨贵妃却夸道:“陛下是如此地爱惜百姓,即使周太王离开豳地时,也没有皇上仁慈的行为。” 杨国恕等人纷纷附和。 皇族仅有莫云渊留下,月牙带着孩子陪他一起暂入皇宫含凉殿。 晓月渐渐淡去了白绢似的皎洁,微亮的晨霜一片晶莹,月光下的人影稀少。整个城池空荡荡的,能跑的都跑了,街市上即使有人影,也是拖家带口、仓皇而逃的人。 偌大的一个宫廷寂静无声,吃饭洗漱都要自己动手,宫女太监要么跟着皇帝的队伍走,要么出逃,人人都知道这座城池是死亡之地。 陛下迁都带走了一堆东西,唯独留下了内阁满地的奏折。 莫云渊费力的捡起了地上的奏折,陛下年岁见长,精神不济,奏折都是由内阁批阅后呈给陛下的,一些不利的信息就这么被悄悄扣下。 他翻看了好几册,都是一些爱国的官员代替农民申诉,说因灾难频繁生活艰苦,田里庄稼歉收,虫害又很严重。 这些奏折都不会到陛下的桌案上,蛀虫已经快将这棵参天大树咬碎,想要挽救,都不知从何下手。 就算是农民流着血泪,来到京城,徘徊在宫阙门外,也无法见到皇帝吐露自己的悲苦,只能泪水都哭干,回到乡里继续悲苦。 这就是这个时代所呈现出来的主色调。 “我其实有时候在想,大厦将倾,我真的有能力将国家拉回来吗?”莫云渊自问,也在问月牙。 月牙对这个国家没有任何归属感,但这是莫云渊的国家,她轻声说:“试一试好了,我觉得你可以,但做不到也没关系。你若有机会做贤德之主,我便是樊姬班婕妤,你若是亡国之君,我就做倾国一后,听着都很好。” 凡事不强求是祸是福,尽力即可。 莫云渊将脑袋贴在了月牙的小腹处,月牙双手环抱他的肩膀,两个人相依相偎,成为彼此力量的源泉。 “唉哟,腊月快闭眼睛,这场面咱看不得。”肖张装模作样地去捂白雪怀里的腊月眼睛,又捂着自己的眼睛偏偏指头张开一个缝,看得清清楚楚。 大军来袭,肖张的意思是要送走白雪,让她跟着霍长歌王舒二人一并离开。 白雪的意思是,你不走,月牙不走,莫云渊不走,我往哪儿走? 夫妻两个一同留下,共同面对危机四伏。 莫云渊松开了月牙,尴尬的冷着脸扭开头。 肖张:“哎呀,腊月,你快看你爹给你脸色呢。” 小腊月被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一张小脸只露出个眼睛,在白雪的怀里叽叽喳喳的叫着。 莫云渊:“……”他艰难道:“没有,爹爹不是给你脸色。” 月牙被逗的一笑,从白雪怀里抱过了小腊月放到了莫云渊的怀里。 莫云渊像是抱着一块易碎品一样,又轻又柔,神态温柔:“想爹爹了吗?” 肖张掐着鼻子回答:“没有。” 莫云渊的视线跟箭似的射了过去。 肖张躲到了白雪身后,委委屈屈。 白雪身手拍他的肩膀:“别瞎胡闹,欺负人。” 大家都在笑着,包括那小小的孩子,仿佛笑声可以遮盖住一切的慌乱。 三日后,西夏军队兵临城下,城上军威使人望而生畏,连江中的水都似乎杀气腾腾。 城中不过六千人,正常而言,一天都守不住。 肖张上了城墙,身着盔甲,手提长剑,他就像他的父辈那般,指挥六军,勇猛杀敌。 但他是有些害怕的,因为他从来没有上过战场,没有指挥过战争,不是一个合格的将领。 他对着身旁的白雪说:“战争是干净利索、直截了当、残酷无情的,因此指挥战争的人也应该是个干净利索、直截了当、残酷无情的人。我并不是那样的人。” 白雪同样身着盔甲,手里拿着弓箭,拿出了昔日在山林里打猎的气势:“想那么多做什么,杀就完了。月牙把孩子交给沈家娘子照顾,提着刀在南城墙上,莫云渊坐镇北墙,我要去西城墙上拉弓射箭了。将士们在拼死一战,贵人们一步都不能退。肖张,就算没跟你死在一起,我的心也在你这儿。”她干脆利落的说完,扭身就走,绑起来的马尾辫一甩一甩,紧紧的握着手里的弓,没有一丝留恋。 哪怕这可能是他们夫妻之间最后的对话,此刻也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肖张深吸一口气,面对着将城池团团包围的西夏军队,扯着脖子,沙哑的喊道:“儿郎们,我是肖家的第二个儿子。我爷爷是肖靖,仪表魁伟,善于用兵,长于谋略,曾担任兵部尚书,拜尚书右仆射;我父亲北灭东突厥,西破吐谷浑,曾任左骁卫大将军,晚年受命担任安集大使,全面负责对突厥的军事防御,后来死在了‘山贼’的手里;我兄长任冠军大将军,夜袭阴山一役中,率两百名骑兵先登陷阵,攻破了颉利可汗的牙帐,数次平定国家内乱。他们常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是战士们赢来了勋章,只不过由我们佩带罢了。今日若能守下城,你们每一个人都是将军,化险为夷,踏荆棘如坦途!让我们的国家永存,哪怕牺牲生命!” “让我们的国家永存,哪怕牺牲生命!” “哀兵必胜,虽死而已!” 附和声,欢呼声,拼死一战的决心,就在这一声声呐喊。 肖张喃喃:“爷父在上,亡灵永存,庇护我大好儿郎。” 这是一场不见胜利的战争,注定了要将鲜血流干。 此一役,八千将士守城十日,仅存七百人活。 十日后,肖邦日夜不停,快马加鞭,率十万军而归。一番血战击退了西夏的士兵,驱逐出国境。 城内,莫云渊、肖张、白雪、月牙分别在各个墙头看到了希望,终于能精疲力竭的倒下,然后大笑、大哭。 笑活着的人,哭死了的人。 309 打扫战场 不是所有的大臣家眷都离开了,沈南槿的娘子就没有走,一直在帮着照顾小腊月,不仅如此,沈艳艳还从灵隐寺回来,帮战士们补衣,做饭,挨家挨户的搜集食物,以及找能作为武器的各种石头往下用力砸,在城墙上熬着滚烫的油往下倒。 战场上那些鲜血以及嘶吼让她夜不能寐,却还是咬着牙,硬挺着,战士没倒下她就不能倒下。 沈艳艳在城门附近的房里做饭,争取让活着的能吃上一口,有力气继续不眠不休的打仗。 沈娘子哄着小腊月,让孩子不要再哭,孩子一声声的哭泣扎进人的心尖,越发不安。 外边的木头撞城门声,喊杀声,大叫声,兵器碰撞声,马儿嘶鸣声都在冲击着耳膜。 沈艳艳摇着大锅饭的,手一抖,勺子掉在了地上,发出锵的一声响。 沈娘子一个哆嗦,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大人也哭,孩子也哭。 沈娘子一面哭着,一面从自个儿的袖子里面拿出了两块儿白绫,放到了沈艳艳旁边。 自古国破家亡,男人死光了,遭灾的就是女人。 沈艳艳低头不去看,咬了咬牙将勺子捡起来,拿清水洗了洗又插进去,不断搅动着稀薄的粥,忽然间,听见外边动静。 她眉头一皱,“嫂嫂先别哭,你听外面是什么声?” “什么声?”沈娘子的哭声停了下来,腊月抽泣了两声也停了。 外边声音透过窗户传了进来:“援军到了——” 一声又一声的欢呼,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援军已到,连刀剑的声音都不再刺耳。 沈娘子抹了一把脸,抱着孩子就冲了出去,呼啸的风吹着她的脸颊,吹乱了头发。她上城门见到月牙还活着,顿时松了口气,头上悬着多天的那把剑终于还是没落下来。 她半蹲下,将孩子交还给了月牙:“我知道你累得不得了,也想儿子想的不得了。” 沈娘子是那种标准的大家闺秀,除了社交很少出门,提不起刀和剑,就只能做一些后勤,他们这些日子吃的饭都是沈娘子和沈艳艳帮忙做的。 月牙浑身都是血,有她自己的,有别人的。莫云渊的侍卫死护着她的手,即使有人从云梯爬的时候,也有人先一步的去击杀。后来护着她的侍卫死光了,她自个儿挥着刀和剑,闭着眼睛往出杀,倒也踢翻了云梯,手刃了敌军。 她的手已经抬不起来,腿也发软,坐在地上搂着儿子,苦中作乐:“我儿呀,你看一看,这都是守着你莫家江山的人。” 四周活的少,死了的多,风吹着锦旗飒飒而动,空气中弥漫着生冷的味道,这一年的冬天还没过去呢。 沈娘子举目四望,只觉得无尽苍凉,她帮一个没闭上眼睛的士兵合拢了眼睛,趴在了城墙边。 她在城门上看见了人群中的沈南槿,捂着脸哭着跑下了楼,一把扑进了丈夫的怀里。 沈南槿先是一怔,柔声细语的说:“娘子辛苦了。” 沈娘子瑶头:“你的眼睛肿了,脸上都是风吹出来的口子,嘴巴也坏掉了,你才是最辛苦的。” 沈南槿体会了一把急行军的苦,他前去押送粮草,同肖邦一起回来,身着铠甲夜里也不脱,半夜行军戈矛彼此碰撞,凛冽寒风吹到脸上如刀割,大腿内侧磨出了茧子,嘴唇发青破了皮,苦不堪言,却自娱自乐的笑了笑:“我不得已干了这么多舔屁股的事情,我的嘴唇疼痛就不足为奇了。” 沈娘子怔怔的看着丈夫。 沈南槿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娘子,陛下该醒了。” 这么多年死了这么多人,陛下都没有醒,是因为他不愿意醒。死的是旁人,与他何干? 可是这一次,西夏已经把刀架在皇帝脖子上,仓皇出逃,颜面尽失,险些国都就没了。 皇帝没法再睡了,也会担心一睡不醒。 肖邦及时赶回,击退了西夏来犯士兵,长安安全,皇帝带着众人又返回长安,流离失所的百姓回了家,热闹和繁华随着人气儿就回来了。肖邦带走了十万人救驾,虎头关只余二十万人,面对突厥三十万大军,死守城池,亦没有被攻破! 这让杨坤廷的战死沙场更像是一场笑话。 肖邦未多耽搁,迅速的返回战场,长安的一切与他无关,又关系密切。 陛下回长安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祭祀祖宗,祭祖的随行子嗣仅有莫云渊一人。他以残疾之躯,镇守国都,无论是百姓还是朝臣都赞誉有加,担得起祭祖陪同唯一一个子嗣。 陛下随后在早朝上册封了几位表现卓越的军功人员。其中肖张升任大理寺推丞,白雪因为同在战场,额外授予了五品诰命夫人的头衔,赏赐了一堆珠宝。并且置办宴会,邀请文武百官以及功勋人员共同参与。也是想借着这股喜庆抹掉之前的颓废。 就是这位陛下没有想过,肖张伤的太重了。 这么些人里,月牙莫云渊身边有护卫,白雪属于远程弓箭手,一射一个准,基本没人能近她的身。 只有肖张手里拎着剑,身先士卒的冲杀,他守的是正门,经受的压力是其他方向的两倍,数次开暗门,杀一波即回,后来南墙北墙相继沦陷,他的正门都没有被攻破。 这一场战役,他原本有旧伤的脚踝出现问题,走起路来一瘸一拐,身上有数道刀口,尽数留疤,因为有盔甲在身,刀伤多在手臂,除了失血过多以外,没有致命伤,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在强行起身往起爬去参加宴会的时候,疼的倒吸凉气,身上好几处伤口都裂开,纱布染上血色。 白雪心疼的几乎要落泪:“不去了不去了,反正那个狗屁官职也没多高,你这么厉害皇帝也没想让你上战场,五品的官也就魏意一个受封荫世家子弟的高度,凭什么拼着重伤去谢他的恩?” 肖张安慰道:“娘子心疼我,我高兴,我这一高兴就不疼了嘶……” 白雪想要提炼铀,送皇帝贵妃一起上路。 310 君子与小人的差别 长安的冬天其实很短,春夏秋都长,此时已是春暖花开的时节,宴会置办在园林里。园林内有片曲折的水域称为“芙蓉池”,周围园林也被称作“芙蓉园”。当今陛下登基后,对园林进行了大规模扩建,在池南建造了专供皇帝和嫔妃登临观赏的“紫云楼”、“彩霞亭”,池西则建了一座“杏园”,池中有画船,池周围建有许多皇亲国戚们的楼台亭榭,置办宴会最宜赏景。 朝臣们陆陆续续抵达,肖张在白雪的搀扶下慢慢前行,极力遮掩也能看出腿的毛病,入座后干脆不动,大家都能够体谅,夸奖他是青年才俊。 肖张微笑谢过,脚踝处传来的隐隐作痛让他冷汗直流。 白雪几次帮他擦,心痛的难以复说,低声在他耳畔道:“陛下要是真体谅人就不用置办什么宴会来褒奖,该让你好好在家歇一歇。” “陛下体谅臣子的心,又怎么会想到这一块呢?”肖张面带微笑,淡淡讽刺。 活着的所有将领都出席,好几个人都像肖张这样连升二、三品,但大多数人脸色都不好,毕竟不死也伤,急需休养。 沈南槿带着娘子妹妹出席,这一次沈艳也有奖赏,毕竟是为数不多留下来帮忙守城的女子,陛下都称赞一声高义,何况沈南槿一直都是皇帝陛下的宠臣。 月牙推着莫云渊露面,孩子有乳娘抱着。这孩子尚在襁褓之中,就与父亲一起经历了守城之战,众人都夸,将来必是个大人物。 一堆人围着莫云渊一家夸,什么良金美玉、明德惟馨、沅茝沣兰、云中白鹤、伏龙凤雏、盖世无双等等词语。好话不要钱的往出抛,霍长歌肖张见缝插针,一有场面冷下来就继续,弄得夸赞就持续了一盏茶。 这让杨家这边的人有些不是滋味,十分别扭。 一个残废有什么好夸的?立了功又如何? 莫殷其进场,身边跟着江淮,夫妻两个看着并不很搭,且走起路来一前一后有一段距离。 他毫不犹豫的直奔莫云渊,蹲在了对方的轮椅前打招呼:“大哥,我听说你拿着弓弩还射杀了好几个西夏人呢。” 莫云渊一脸冷淡。 莫殷其笑眯眯:“我娘抱着我哭,不然我就留下来跟你一起了。” 虢夫人冷笑一声:“是呀,你要是留下来,如今也有一帮人拍马屁了。” 场间霎时鸦雀无声,都在深深忌惮着。 秦国夫人伪素颜妆,清丽脱俗,动人一笑:“二殿下别去怪姐姐眼界窄,死活拦着你,毕竟不是武将,没到拿命去挣功勋的地步。” 白雪听的这叫一个青筋暴起,阴阳怪气话里话外的是什么意思?肖张拼死拼活是让你们在这指摘的? 卸磨杀驴来的也忒快。 她道:“原来在秦国夫人眼里武将不是保家卫国而是图个挣功勋,士兵把命填进去为国家,在你眼中是为私利,这是把君子看成了小人,莫不是在以己度人?” 秦国夫人:“你!” 白雪直接打断自顾自的说:“其实君子和小人挺好分辨的,比如看人品,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 他们杨家人没有留守,急于逃命,却还大言不惭的认定莫云渊藏有私心。 “看抉择,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 肖家兄弟背后被捅一刀,却还坚守底线。杨家人稍落入下风,就开始做卖国勾当。 “看交友,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 莫云渊肖张霍长歌以真心相交,从不要求彼此什么。杨家人却排斥异己,结党营私。 “看利益,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肖张因义气留下保护莫云渊,杨家人贪徒生,不面对由他们杨家人惹出来的祸动。 “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小人反是。” “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君子泰而不骄,小人骄而不泰。”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对了,小人还喜欢阴阳怪气!无中生有!” 她几乎就是在指着秦国夫人的鼻子骂,你就是那个小人,你们一家都是小人。骂了个痛痛快快,十分舒爽。 这世上的有些人就是欠骂,他们凭借不仁义的手段,爬到了高高在上的位置耀武扬威,仗势欺人,就以为谁都是真心服从畏惧他们的,他们是天地是太阳是俯瞰众生的神灵——实际上什么都不是。 秦国夫人身子直抖,这么多年来,谁敢指着她的鼻子骂白雪,一而再再而三的侵犯着她的尊严,她拂袖而起,起的有些着急,气儿直冲脑门儿,娇弱的身子晃了晃一翻白眼,直接晕了过去。 金阳公主赶紧去扶秦国夫人,怒视白雪:“你好放肆,把秦国夫人都给气晕了。” 白雪端着茶盏,不咸不淡的说:“我只是在谈论,怎么分辨君子和小人,金阳公主说我骂秦国夫人是什么意思?你认为秦国夫人是小人,在帮秦国夫人对号入座吗?依我所见,秦国夫人是因为忧心国家,情绪激动才晕过去的。” 肖张鼓掌大笑,结果牵动了身上的伤口,疼的呲牙咧嘴,白雪赶紧顾着他,扶着他,再不理会外边那些人乱七八糟的话。 那帮人是死是活,都不及肖张的一个小拇手指头来的重要。 金阳公主又是给秦国夫人喂水,又是扇风,后者这才幽幽转醒,一脸娇弱,好像个受害者。 莫殷其啧了啧:“肖二奶奶好灵巧的口齿,我愈发敬佩了。” “有什么好敬佩的,笨蛋一个,在这帮着旁人出头,压根就没想着自个夫婿有多可怜。肖张明明冲到最前头,勋章居然还没落他胸前,功劳都落在了旁人头上。”虢夫人翻了个白眼。 肖张才不给她当刀子,立马就说:“此番八千守卫,只余七百人活下,大殿下说勋章在他们。” 莫云渊点头。 虢夫人一脸看破一切的架势:“反正哪个皇子上战场,功勋都跟你没关系,谁留下谁捡便宜呗。” 当时那种情况,谁留下谁死,到了他们嘴里倒成了捡便宜。 秦国夫人喝完了水,心绪平静了,一些觉得自己还有一战之力,柔柔的说:“二皇子若留下,未必能有这样的结果呢。毕竟大皇子敢这样赌一赌,是因为肖家二少爷没走,有肖家二少在,肖大将军肯定返程的很及时,也的确及时,无召便擅自返京,这份决断可不是谁都有的,到底还是亲兄弟。可若二皇子留下,肖家二少留不留就不一定了。” 白雪冷笑一声,“秦国夫人这话就说错了,二殿下留下,结果是一样的,说不定二殿下杀的人还比大殿下多。毕竟无论谁留下,肖大将军守的是皇城,可没秦国夫人的胆子大,都不藏一藏私心。” 秦国夫人眼里一闪而过杀意,不紧不慢一笑:“误怪我多心,大殿下这么主动的留下来,肖大将军回来的这样快,听着就跟商量好的一样。” 江淮附和:“是呀,我听人说行军打仗在路途上要耗费好长时间,那么远的路,肖大将军及时赶回,就像是提前得到了信儿一般。” 月牙搭在轮椅上的手一捏,灿然一笑,学着秦国夫人那股阴阳怪气儿劲儿,娇滴滴的说:“这话说的,就算知道西夏人会进攻,哪里会知道杨坤廷这么不争气,十万大军守不住城,自个儿还没了。这事儿大殿下猜不出来,肖大将军猜不出来,唯有秦国夫人和二皇妃猜出来了,看来还是自家人了解自家人呀。” 白雪“咯咯”直接嘲笑起来,场间悄悄的有几人在笑。 杨坤廷没用,是真没用。 秦国夫人被戳到痛处,神态一冷:“难怪敢留下来跟着上战场,侧妃的胆子的确很大。” 月牙胆子小的像老鼠,软的不得了,就像是面团一样一塌糊涂,但为了莫云渊,她愿意把自己捏成刺猬,虚张声势的凶着:“位卑未敢忘忧国。” 莫云渊回过身子慢慢的拍了拍她的手,小仓鼠装刺猬的模样很可爱。 月牙低着脑袋凑到他唇边:“殿下有事儿吗?” 他说:“你们女人吵架真吵。” 月牙偷偷的在他后背掐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直起身子。 莫殷其看着他们两个的互动,眯了眯眼睛:“大哥还挺宠侧妃的。” 莫云渊冷漠道:“少盯着别人家的事儿看。” 莫殷其被怼了两句反而挺开心的,笑嘻嘻的缠着莫云渊说话。 “陛下到——贵妃娘娘到——” 伴随着这两位的抵达,场内难得的恢复了安静,一同起身行礼问安。 陛下说了一声无需多礼,便招呼着众人落座。他刚一坐稳,便开始满嘴夸赞之词,说的倒也全面,没落下一个人。 有不少人被陛下表扬后热泪盈眶,只是不知是真是假。 陛下今天的主要目的就是颁发各种奖状,收拢人心,挽回尊严等等,其实还挺忙的。 然后即便他赏赐再多,只要不提对杨坤廷的处罚就是不行。 311 陛下犹豫 故事一开始,从安王说起。 安王在王府赋诗一首: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也不知怎么着就流传出去了。 这首诗在民间广为流传,引起了背井离乡的百姓们极大的赞同,诸多议论纷纷,感同身受。杨家一向仗势欺人,搜刮百姓,恨他们家的人多如牛毛。 安王一见舆论来了,立刻在早朝上讲“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剑指杨贵妃等一系祸国殃民,杨坤廷凭借裙带关系担任将军镇守一方,却并无能力才造成了今日之惨剧。 朝廷的规矩,官员可以推荐人入朝,一旦那人犯了罪责,推荐的官员也要受到连罪。 推荐杨坤廷入朝为官的,是已经死去的杨国恕。 是以,吏部尚书孙大人提议扒了杨国忠的坟,碎了他的墓碑,以儆效尤。并且还当堂上奏:“杨国忠媚事左右,迎合上意,以固其宠;杜绝言路,掩蔽聪明,以成其奸;妒贤疾能,排抑胜己,以保其位;屡起大狱,诛逐贵臣,以张其势。自皇子以下,畏之侧足。凡在相位十九年,养成天下之乱,当扒坟毁墓,以儆效尤。” 已经死去多时的杨国忠:“……”死了都要被不孝子孙牵连。 陛下犹豫了,没说准也没说不准,只说此事延后再议。 这是头一次,陛下没有全然维护杨贵妃。 据说,身在后宫的杨贵妃听说有人要扒自个父亲的坟,情绪激动,直接昏了过去。不管是真昏假昏,都让人情绪激昂,心潮澎湃。 虢夫人听说这件事情更加坐不住,直奔皇宫,路上的时候碰见了金阳公主马车挡了她的路,挥动金鞭与公主争道,致使公主惊下马来,宝钗堕地,碎片四分五裂,金阳公主因此摔成了重伤。 皇帝并未因此而惩治虢国夫人,只是着重的安抚了一番金阳公主,赐下很多的补品以及绸缎金玉钗。 于是一首诗便流传开来,佳人自鞚玉花骢,翩如惊燕蹋飞龙。 金鞭争道宝钗落,何人先入明光宫。 宫中明鼓催花柳,玉奴弦索花奴手。 坐中八姨真贵人,走马来看不动尘。 明眸皓齿谁复见,只有丹青余泪痕。 人间俯仰成今古,吴公台下雷塘路。 当时亦笑张丽华,不知门外韩擒虎。 这首诗的后两句才是重点,人在世上,繁花如梦,俯仰之间,重滔覆辙者比比皆是。隋炀帝当年曾嘲笑过陈叔宝、张丽华一味享乐,不恤国事,不知道韩擒虎已经带领隋兵迫近宫门。可他后来与陈叔宝一样国破家亡,身死人手,埋葬于吴公台下、雷塘路边。 俯仰之间,身死人手,国破家亡,繁华成为尘土。荒淫享乐者的下场,千古以来,如出一辙。当陛下又是否会步前人后尘呢? 堪称是讽刺无比。 肖张私底下和白雪说:“这是我写的,怎么样?” 白雪点评:“不错,佳人驾驭玉花骢马,淡妆多态,骑在骏马上,身段轻盈,恍如惊飞的春燕,这说的应该是秦国夫人,美人名马,相互辉映;神采飞动,容光艳丽。后面争路致使金阳落马的骄纵感一听就是虢国夫人,我听了好些讥讽他们杨家人的诗句,顶数你这首写的最好。” 杨家仗势欺人,大家都续满了怨气,因为陛下一味的偏向袒护,所以才隐忍不发。现在出了差点国破家亡的事,陛下再不如从前那般袒护有力,因此一个个就都冒出头来,畅所欲言,甚至还有人坐是讥讽贵妃是妓女出身一事,民间都开始流传起了上不得台面的花本子,把二皇子莫殷其说做是非皇室子嗣。 民间闹得这么凶,除了有人推波助澜,也真的是积压了太久,一次性反扑,反扑的有理有据,站在道德的制高点,谁都没办法斥责。 杨贵妃已经很多年没有受过这种气,她先是气晕,紧接着和陛下哭诉,“战争本就有损伤,妾内弟因公殉命,何以受人百般嘲笑?何以要被问罪?何以妾身要被牵连?何以二皇子要受人侮辱?” 皇帝惆怅道:“皆是朕的过错。” 杨贵妃趴进陛下的怀里:“陛下有何过错?是那西夏人突然撕毁盟约,发动战争,屠杀我国百姓臣子,陛下猝不及防,叫那小人暂时得志而已。后来长安也没破,正是因为天命不眷顾西夏,陛下才是真龙天子,自有上天护佑。” 皇帝沉默不语,杨贵妃心里一凉。 对于杨贵妃而言,民间的舆论就没有向着她的时候,大臣们都是墙头草,风往哪吹,人早点倒,两者皆不重要,唯一重要的就是陛下的心意。 这一次莫云渊在危险之际请战,获得了一众好评,连陛下都有点偏向于他。他是嫡长子,膝下有子嗣,残疾都好像不是个毛病了。 杨贵妃害怕陛下心意偏向于他,册立他为太子。 “陛下是一国之主,战争是肖邦平定的,如今大家倒是都把功劳记在了大皇子的身上,他们如此急不可耐的吹捧大皇子,究竟是为什么呀?” 杨贵妃最会揣摩陛下心里,知道一个中老年男人最大的心病,那就是恐惧被人取而代之。 她往日揣摩陛下心思一向无往不利,甚至爬到了宠妃的位置,但这一次注定要失望了。 莫云渊的腿有残疾,天生就弱人一等,甚少有人会将他当做敌人。陛下只恨他不强盛,如何会忌惮他年轻。他的劣势倒成了一种优势。 况且这一次仓皇出逃,皇帝的鬓发都白了,再不想经历第二次。 陛下同她掏起了心窝子,字字动情,“朕头一回见你的时候,曾有佳作与你,你看看罢便说,‘《鹡鸰颂》起笔与收笔少藏锋,挺拔别致。书风雄秀,结体丰丽,用笔遒厚。从整幅观之,书法遒紧健劲,丰润浑茂,具有唐典型风格,书出二王之间,而渐趋肥腴。’还随手仿着朕的字,简直一模一样。朕当时便引以为知己,事实证明你的确懂朕,如解语花般。朕喜弹琵琶,你善歌善舞,朕在想不出世上有谁人与朕这么般配。” 杨贵妃得宠多年,凭借的不仅仅是容貌,还有灵魂上与陛下的匹敌,她婉伸郎膝下,何处不可怜:“承蒙陛下不弃,妾身有机会侍奉陛下,妾身并不如陛下说的那般好,自问不是周全之人,难免得罪了许多人,全凭陛下回护才残喘至今日。” 皇帝轻轻叹息:“朕终究是上了年岁,又大了你那么多年纪,精力不济,不知能护你到何时。” “妾身贱命一条,能多陪陛下一日是一日,并无奢求。妾身一直感激陛下,没什么能报答陛下的,惟有为陛下诞下一子,喜不自胜,但有时候又会害怕二郎步了刘如意后尘。” 如意汉高祖刘邦第三子,因母有宠,汉高祖数欲立为太子,因大臣与吕后反对而作罢。刘邦害怕吕后谋害刘如意,便以周昌为赵国丞相护卫。汉高祖死后,汉惠帝即位,其母吕后专政,派人毒死刘如意。 皇帝沉默半晌,说:“大郎能在国家危难之际挺身而出,是个有仁有义的孩子,且只有他兄弟二人,应该不会有手足相残的事情发生。” 杨贵妃一听这话,不由得情急,仰起头来望着陛下。陛下已经由青壮年转为了中老年,他高大笔直的背脊已经变得弯曲,在短短的数月多了好些的白发,看上去十分衰老。 杨贵妃急切道:“陛下真的要将我母子二人的性命都交到大殿下的手里吗?大殿下早年丧母一直怀疑是我害的,但陛下清楚,皇后娘娘是病逝的;后来大殿下的腿出了毛病,也怀疑是我做的千查万查,对我千防百防。陛下疼爱我母子多年,如今就不疼了吗?” 皇帝的手细细的抚摸着她娇嫩的肌肤,这个女人即使年近四十,人就有着美丽风韵。他缓缓的说:“朕前半辈子是会做皇帝的,后半辈子不会做了。” 杨贵妃陡然一惊,寒颤从身上打到身下,连忙跪在了地上,脑袋贴地,青丝顺着肩膀散落了一地,画面十分美观:“妾知错。” 皇帝感叹:“你又何错之有呢?天下事之最难割爱者,是朕割舍不下。” 杨贵妃心思胡乱的转着,这一次恐怕真的失去了帝心。 又或许皇帝最爱的人始终不是杨贵妃,而是他自己。 他的爱只在富余的时候才会给予谁。 杨贵妃已经不能再去征求什么,她只能尽量自己显得柔顺一些,以此来博得陛下的怜爱,然后在做谋算。 很多年以前,她刚刚入宫的时候就注定了只有一条路走到黑。 陛下把她捧到了烈火上,她只有变成烈火才能活下来。 只有莫殷其当上了皇帝,她才能松一口气,天下人才能再不指摘她。 他们两个人一坐着,一跪在地上,一仰头迷茫望天,一个低首在思索着接下来的对策,倒是辜负了民间那么多称赞他们恩爱的诗句全本。 312 来客人了 “你知道民间现在怎么说你吗?” “怎么说?” “长安乃天子脚下,远古即有,山水曲折幽深,郁郁葱葱,是个龙盘虎踞,韬晦之地。经过千年蓄集风水,风云际会。终于诞生了肖张你这样的天生将才,神勇无比,以一当百!” “……”肖张脸红了。他脸皮这么厚的人,居然被夸红了。他躺在床上,像是锅里面蒸熟了的大闸蟹,一双眼睛眼巴巴的望着白雪:“娘子也是这么想的吗?” 白雪不敢置信:“外边人都把你夸出花来了,你还非得要我再夸一夸你。” 肖张用手捂住了脸,“嗯”了一声,强词夺理道:“谁家的男人都是要娘子来夸的。” 白雪取笑:“明天我就去问问月牙,再问一问王舒姐姐,看看他们家的男人有没有这样上赶着要夸奖的。” 肖张赶紧岔开话题:“娘子,我想吃东西,我要吃酱汁杏鲍菇配白米饭、红烧猪蹄、肉末茄子和糯米蛋。” 他仗着自个儿受了伤,白雪心疼的不得了,这些日子可劲儿造作,把自个儿当成孩子来养——睁开眼睛点餐,闭上眼睛要听床前故事,晚上起夜上下马桶都恨不得把白雪拴在身边。 最做作的事,六岁孩子都不相信大人的呼呼能缓解疼痛,他非耍起了无赖,让白雪吹吹他伤口就不疼了。 白雪能怎么办?人家是力挽狂澜的大英雄,是多少闺阁女儿的梦中情人,是身受重伤的可怜人,白雪只能当儿子养着。而且肖张这么办不是没有副作用的,副作用就是白雪至今不让他近身。 痛苦并快乐着,这句话在肖张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我去厨房给你做,秋菊去给你熬药了,一定要喝,不许偷偷倒。” “我又不是小孩子。”肖张说的理直气壮。 白雪伸手一指窗台上的花:“你不觉得这些日子四季海棠生长得太好,花都提早开了吗?一碗补药三十两银子,我要是再在花盆里闻到药味,肖二公子,你就是出去当牛做马也得把这钱给我挣回来。” 肖张:大意了。 他坚定的表示:“药是我的,谁都不能抢,我一定会喝的一滴不剩。” 白雪微笑警告,转身去了厨房。肖张点的菜都不复杂,尽是些家常菜,厨房每天早上都会有菜农来送菜,送的不多,但几乎样样都有。 她先把比较难熟的肉菜做上,让厨娘打下手,把猪蹄清洗干净,切断,准备一下葱姜蒜。 把猪蹄儿下锅煮上,加白酒,八角,片姜,切成好几段的葱白,半头蒜,花椒,煮开后三五分钟,捞出猪蹄儿,冲洗干净,沥干水分备用。 另一口锅已经热锅冷油,油七成熟,加糖,炒出糖色,加猪蹄大火快速翻炒,给猪蹄上色,加小麦水,水,葱、姜、蒜、酱油,切成片儿的番茄,八角、山楂干,大火煮开。开锅后,中小火慢炖,这个时候就可以先不管它了。 白雪对着一个厨娘:“你看着点火候,再过一盏茶大火收汁。” 老厨娘应了一声。 白雪又去准备做其他的菜,酱汁杏鲍菇做着简单,准备一盘儿杏鲍菇,扒三个蒜瓣,用蒜杵子怼碎,洗出适量的青红辣椒,再准备一小盘儿葱花。这些准备工作厨房厨娘就会帮忙,白雪就自个儿先调了下料。 她在古代生活了好几年,在有条件之后就给自己创作更优越的做饭条件,用大豆腌制的酱油颇受好评,琢磨着什么时候开个酱油店。 一大勺酱油兑上熬出来的鸡油,加了半勺糖,一勺淀粉,两勺清水,最后把那些葱蒜香菜都倒了进去,搅拌均匀。 杏鲍菇切成厚片,两面改刀花出菱形格。 厨娘烧火,起锅热油,白雪放入杏鲍菇两面煎至金黄色后盛出,接着炒蒜,炒出蒜香,加入青红辣椒炒至断生后加入杏鲍菇,再把调好的酱汁倒入,盖上锅盖闷上两分钟。 等着锅盖再打开,汤汁不断的冒着泡,浓稠的酱汁泛着香味,用勺子往出盛菜的时候滑嫩的杏鲍菇不断往下滑落,可以想象到入嘴以后的q弹。 同时烧了好几个锅,厨娘们烧火的烧火,准备材料的准备材料,白雪挨个锅前走,很快就把肖张点的那些菜都做好成了出来。 厨娘夸奖道:“二奶奶可真厉害,这一手厨艺,我们这些干了半辈子的人都比不上。” 白雪掐指一算,算上上辈子的话,她也干了半辈子了。 肖府用的东西还挺精细的,厨房里的厨具都是彩色如斗彩花盘,绘盛开的花卉和草虫、蝴蝶,如海棠菊蝶梅竹盘等,粉彩通体白釉泛青,色彩有的艳丽,远效果较为漂亮,近看有些俗。 依着肖邦喜欢用大红配大绿的审美来看,什么主子出什么奴才就不奇怪了。 换句话说,这东西贵是贵,就是欠缺那么点雅致的味道。 饭菜摆在上头,倒也看不出什么,磁碟装进了提盒里,白雪没用旁人,自个拎回了房间。 这一进去发现居然来了客人。 霍长歌坐在肖张的床边儿同人说着话。 白雪将食盒放在了桌上:“霍大哥来的正巧,赶上吃饭了。”她一扭头。吩咐秋菊再拿一套碗筷。 霍长歌:“那我就不客气了。” 肖张跟他一起做到了卧房外间的圆桌边,白雪拿了些酒,给霍长歌满上,给肖张倒了一杯白水。 肖张眼泪汪汪:“我这些日子连口茶都吃不上。” 霍长歌抿了一口酒:“那我这酒喝起来格外的香。” 白雪在旁边一笑,往肖张的碗里夹了一筷子的香菇。 霍家是文人世家,家规较严,讲究什么食不言寝不语。但今日有正事,且肖家没那么严,霍长歌便说道:“我方才说的事,肖弟怎么看?” 肖张一筷子夹上了猪蹄儿,前爪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霍长歌叹息:“果然找你没用,还得直接跟白雪说。是这样的,陛下准备给大殿下赐婚,挑的是名门闺秀,按照母仪天下的标准选的。” 肖张低头专注的咬着猪蹄,仿佛这一切都和自己没有关系,但耳朵支领着像是竖起来的兔子,显然他关心着动向。他甚至在想,如果白雪一不高兴掀了桌子,他一定要第一时间保住红烧猪蹄儿和香菇这两道菜。 白雪很平静:“我丈夫是肖张,又不是莫云渊,跟我说什么?” 很好,直呼大名,看来是很生气了。 霍长歌:“大殿下不肯娶,已经搪塞陛下两次了,陛下已经很不悦了。殿下在这种小事上和陛下作对,没有收益,只会让陛下觉得殿下翅膀硬了不听指挥。况且娶名门闺秀,和强盛之人联姻,有益无害,趁着现在风头一切鼎盛,就应该顺水推舟的早点定下,娶妻立储缺一不可。” 白雪从理智上知道,霍长歌说的都对,但月牙是她闺蜜啊。 白雪这个世界上最恨的女人一定是闺蜜男友/老公的前女友,就算没见过面,都会恨意深重。这是友情决定的。 “你想让我去劝一下月牙?这不可能。” “如果殿下能够许诺,他只要月牙一个人的孩子呢?” 白雪面无表情:“那我就更不可能说什么了,成为帮凶,眼睁睁的看着另一个女孩进入火坑吗?这是他们的事情,他们如何抉择我无权过问,作为朋友只能支持,但我绝对不会做什么。” 肖张捧着饭碗道:“我早就说了嘛,提都不用提,肯定不行。” 霍长歌啧了一声:“现在的小孩子主意真多。” 白雪在心里冷笑,你搞定不了那两个人,就来说我是小朋友。 肖张笑:“其实霍大哥也不必那么谨慎,目前这种情况,陛下除了殿下还能用谁?被迫迁移出国都太丢人了,已经到了动摇国家根基的地步,他这个皇帝立不住了,皇帝的威信扫地,二皇子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有那么个娘亲在必然断了皇位。以我所见,这妻子,殿下娶不娶都不会影响什么。” 霍长歌:“我霍家不如从前,只能说在文人中还有些威望,能作为殿下的助力,但还不够。陛下也是因为这层考虑,才要指婚魏家姑娘,太后的娘家人总是拿得出手的,陛下也没敢打压过魏家,魏家这些年发展的不错,若不是我联合了安王魏家一同向陛下发难,未必能有这样好的效果。安王的小儿子也要求娶魏家五小姐,要是他们两个达成联合,踏脚石就成了绊脚石。” 当时肖张选择留下来跟莫云渊同甘共苦,霍长歌则是选择同一众人转移,私底下不断接触,魏家家主和安王,最终达成一致,借由杨坤廷无能,一起向杨家发难,效果极好。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们有杨家共同这个敌人才能够达成统一,一旦联合崩溃,该打压的打压,该拉拢的拉拢,都是一门学问。 霍长歌已经提前忧心安王的问题。 白雪听的脑仁疼,一言不发,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不插手。 肖张说:“其实,兵权最终掌握在我哥手里,只要殿下顺利登基,还不是指哪打哪,谁敢起幺蛾子?” 霍长歌:“……” 313 想当太子吗? 乔楚生身为杨家女婿,倒戈一击,给了杨家重锤。 他拿出了杨国忠生前犯下的各种罪孽证据,其中就包括买通肖老将军下属,让府兵里外联合袭击肖府,屠杀肖府满门,同时栽赃给山贼一事。以及杨国恕通敌卖国、里应外合要害肖大将军的证据,并且提供了一系列贪污受贿,买官卖官,动用私刑的证据,直接把杨国恕锤进了墓地里,去和他哥哥团聚。 因为牵连的事情太广泛,杨国恕被关进了大理寺,进一步的审查,看看能不能撬出更多的信息。 大理寺卿闻到了变天的气息,很主动的让肖张参与问询。 所以杨国恕就落到了肖张手里,不死也包脱层皮。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杨家一系像是丧家之犬,四散而逃,抓的抓,贬官的贬官,抓的人越多,拷问出来的问题越多。 杨国恕卖国是板上钉钉,毋庸置疑,杨家这棵大树注定要倒了。 三月,持续了小半个月的查案终于结束。 陛下下旨,杨国忠挖坟鞭尸,尸体暴晒,任何人不许收,就放在马路上任由来往车辆践踏辗碎。还追封了事件受害者,肖张父母一品国公,一品诰命夫人的头衔。 杨国恕处死,家产查收,相关涉案人员一共处死十七人,流放三十六人,其中杨国恕的几个儿子,一流放一处死,还有一被贬官发苦寒之地做县令。 从卖国罪来说,已经算是较轻的处置。 这样的审判结果并不能令朝臣满意,以安王为首,魏尚书孙尚书同时向陛下施压,要求陛下将杨国恕最后一子及杨府所有妻眷流放。 最终皇帝也没有抵住群臣压力,依言行事。 虢国夫人、秦国夫人的头衔纷纷被剥夺。杨家有罪,杨贵妃不堪添居贵妃之位,朝臣们强烈要求,应将她贬为庶人。留她一条命都是看在二皇子的份上。 这一点陛下死咬牙关没同意,形成对立。 朝臣和皇帝僵持了好几天,最终皇帝提出了要带贵妃前往华清宫小住,表明了退一步的决心。 最终达成约定,皇帝移居清华宫,朝政由内阁打理,以孙尚书为首,暂时不立丞相。 陛下启程前往清华宫,点的随行人员有贵妃、莫云渊、莫殷其。还有莫云渊的小儿子,腊月。 莫云渊提出,要把月牙带上。 这一点皇帝不太满意,直皱眉头:“带上他做什么,你二弟都没带王妃。” 莫云渊恭恭敬敬,又顽固抵抗:“二弟不满意王妃人尽皆知。” 潜台词就是他对侧妃很满意。 御书房里便发生了父子对峙的一幕,大总管觉得不太妙,一挥手,让在房内伺候的太监赶紧离开,他自个儿退到门外,关好了门,像是蹲雕塑一样的守着。 御书房内并没有发生激烈的吵闹,皇帝这些日子经历了这么多,两鬓斑白,眼角多了几抹皱纹,已经没有力气再高声呵斥了。他靠在椅背上,微微蹙眉凝视着莫云渊,“听说你很宠那个侧妃,怕外面有危险,不许她外出?” 这是府内很私密的事情,皇帝知道那就一定是在莫云渊身边安插了眼线。 莫云渊回答:“是。” 莫云渊是不许月牙出府,一来是怕月牙听见消息一气之下跑了,二来是怕皇帝觉得月牙是第二个杨贵妃,莫云渊还没英明就提前“不会当皇帝了”,得了结了。皇帝舍不得自己所爱,动别人所爱的时候可非常痛快。 皇帝道:“朕屡次赐婚你都推辞,难道也是因为她的缘故?” 莫云渊:“是儿臣觉得配不上那些贵女。” 皇帝道:“等你成了太子,也要空置太子妃的位置吗?” 如果在此时加一个背景音乐的话,那这首歌一定要满足诱惑、渴求、权力、欲望,占据最深的是压抑。 莫云渊觉得皇帝在这个时候提出来,是让他牺牲的。 让他牺牲掉自己心里的那一处柔软,牺牲一部分的灵魂,来迎接权力的拥抱。 可是…… 凭什么? 莫云渊想了想,说:“不空置,儿臣想要立月牙为太子妃。” 皇帝没想到他这么直接,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你位置还没坐稳呢,就要为女人昏头吗?” 这句话从皇帝的嘴里说出来,十分的讽刺。 莫云渊:“儿臣不希望孩子是庶子。儿臣身子残疾,能有一子已经是上天庇佑,倘若将来不拥有子嗣,那么唯一的儿子是庶子不好看。父皇是嫡子,儿臣嫡子,哪有代代延续反倒落入庶子手的道理。” 皇帝道:“你话说的很有道理,但朕作为过来人并不信,只问你一句,这太子之位你要不要?” 要,就老老实实的娶贵女。 历朝历代的皇帝都是这么过来的,成为太子割舍一部分,成为皇帝割舍一部分。又在坐稳的权利以后,拼命的想要弥补当初的缺憾。 莫云渊果断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父皇不给的,儿臣不敢强求。儿臣才德浅薄,也着实不堪太子之位,不敢奢求。” 皇帝惊住,一时没说话。 莫云渊说了一大堆,其中心思想就是:不要。 父子两人无声对峙,室内空间分外诡异平静。 皇帝是没见过这么不配合的人,皇权富贵说不要就不要。他也很清楚,他没儿子了。 古代人讲究一个多子多孙不是没有道理,一个儿子不行,拿另一个顶上就是了。 偏偏皇帝这辈子就俩儿子,莫殷其因为贵妃的缘故,被牵扯到底,已经杜绝了继位的可能。 就只剩下一个莫云渊,现在他说,他不要了。 皇帝尴不尴尬?作为赌徒不该忘记没有筹码这件事情。 皇帝发怒道:“你不当太子谁来当?朕过继安王的儿子吗?安王在那上蹿下跳的打的不就是这个主意吗?有朝一日他们的事难道能放过你这个嫡长子?你以为什么都不干了一走了之就行了,你死那一日,侧妃儿子你一个都护不住。” 314 着火 莫云渊抿着嘴,低着头,一言不发。 当太子是为了保护身边人,如果要伤害神,那不当也罢。 何况他料定了皇帝,除了自己以外,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皇帝深吸一口气,慢慢喘匀了,道:“这次去行宫可以把你侧妃带上,但是你仔细想想,安王的名声极好,好的人尽皆知有目共睹,这个人身上好像就没什么污点。能废了杨家的办法,没法用在安王身上,将来有这么一个人虎视眈眈,你若背后没个倚仗,你拿什么坐稳皇位?都是皇族血脉,没了你们,自然就有他了。” 安王这些年对皇帝恭谨,几次抨击贵妃杨国忠都算是顺应民意,但皇帝还是不会相信兄弟没有野心。皇帝是亲手处置了一个兄弟的。 他年轻的时候也曾野心勃勃,也曾雄心壮志,人都会老的,贪图安逸,导致了如今的局面。 危机迭现,积重难返,以致江山社稷危在旦夕。 文臣武将及普天下之庶民对他积怨深广,只缺乏一个契机,现在契机来了,他已经难以做回最初那个威严且说一不二的皇帝了。 杨贵妃也好杨国恕也罢,全都是立起的一个靶子,罪魁祸首自然非他莫属。 因为他是皇帝,所以没办法把矛头直接指向他。 但是后世史家会不讳善,不隐恶,秉笔直书,将其功与过,可臧可否之事记录在案,供后人铭记与思索。 皇帝总要做点什么挽救一下。 华清宫是早些年皇帝建造出来与贵妃一起游玩的地方,帝王游幸的别宫,南依骊山,北面渭水。九龙湖南岸和东岸,依次建有沉香殿、飞霜殿、宜春殿、以红色为主调,配以青松翠柏,垂柳草坪,碧波粼粼的九龙湖宛如瑶池仙境,沿湖四周殿宇对称,廊庑逶迤,龙桥横亘,柳荫匝岸。 莫云渊月牙入住飞霜殿,飞檐翘角、红墙绿瓦。冬天漫天飞雪,由于华清宫有地下温泉,使地表温度较高,热气上升化雪为霜,故称"飞霜殿"。 月牙指挥着宫女们布置室内,放下婴儿床等等,然后抽空回头对莫云渊说:“可惜不是冬天来,不然我倒是想看看飞霜殿的景致。” 莫云渊从被几个太监抬进来以后,就一直沉默寡言,闻言有些无奈,这种情况她居然还有空赏景。罢了罢了,这样心大也挺好的。 皇帝绝不会无缘无故领着一家子来别宫住,现在长安城里没皇帝没皇子还不知道有多热闹。 收拾完了,天色也晚了,大家洗漱一番就上床睡觉。 也就睡到了半夜一两点钟,外边一阵嘈杂,火光冲天。 外边敲锣打鼓喊着走水的声音,宫女太监慌不择路的去舀水,然后扑灭火。 “殿下,侧妃娘娘,贵妃娘娘的寝殿着火了。”有宫女冲进来禀报道。 月牙瞬间睡意全无,爬起来就穿衣服,穿完自个儿的就帮莫云渊穿,最后和宫女一起把人抬到了轮椅上。 抱着孩子的乳娘也跟了出来,小孩子听不见外面的吵闹,睡得正香。 此地距离着火地点甚远,月牙让他在殿内守着,别乱动,看好了小主子。乳娘道了声是。 全宫的宫女太监都去救火,只剩下一个宫女帮着月牙往出抬轮椅,门槛修的有些高,出去的时候极其不方便,废了老大的力气才出门。 外边的火是烧红了半个天空,来来往往的步伐嘈杂,火光让夜晚的温度有些高,浇上去的水很难在短时间内起到作用。 火光映照着莫云渊冷漠的脸庞,他道:“如果是我在火堆里的话,应该就出不来了。” “瞎说,只要我在你身边,就算是扛也把你扛出来。”月牙展示了一下她并不有力的臂膀。 “陛下呢?”月牙已经推着他走进,四周有好多衣服都被烤焦了的宫女太监。 其中一个宫人气喘吁吁的说:“陛下,陛下昨夜留宿贵妃寝殿。” 话音刚落,就听到尖锐的一声喊:“陛下出来了,贵妃出来了——” 在火光里,莫殷其搀扶着陛下,顾二背着晕厥过去的贵妃,匆匆的下了台阶,只听身后呼啦一声响,房梁被烧断,轰然倒地。 紧接着又是一番人仰马翻,又是往陛下贵妃身上浇水,赶来的太医又是凑上前把脉,莫云渊反而被挤在了后头,进不了人群中心。 最终还是皇帝稳定军心,让大家不要慌张,先去其他寝殿休整。于是一行人去了皇帝的鸿鹄殿,太医拿出药膏来给皇帝贵妃抹烫伤膏。 皇帝还好,贵妃是吸进去了烟雾直接晕厥,一直都没有醒来。 皇帝坐在床头,一脸忧心忡忡,紧紧握着爱妃的手。 莫殷其立在一侧,面色凝重的望着贵妃;顾二在他身后几步远,始终低着头。 莫云渊是场间唯一一个获得座位的,自带。月牙的手搭在他轮椅的扶手上,同样忧心忡忡。 太医整治一番,最后说:“就是吸进去了太多烟雾导致的晕厥,扎两针,再喝一副汤药,应该一个时辰内就能醒。” 皇帝松了口气。 外边的火已经扑灭,这一次前来行宫的侍卫统领进来,身后还压着一个人,衣着打扮是太监的模样,倒也不见害怕,一脸的视死如归。 侍卫长道:“陛下,在大家都忙着救火的时候,有一人鬼鬼祟祟的想要逃离华清宫,在其身上搜出来了点火的火折子,他身上还有一股硝石味。” 陛下目光如炬,看向那人:“拖下去严刑拷打,务必不让他死了,一定要突出背后支持者是谁。朕就不信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太监会想要要贵妃的命。” 莫殷其:“兴许是冲着父皇去的,陛下晚上留宿可是人尽皆知的。” 皇帝脸色难看,吩咐道:“侍卫仔细排查刺客等等,严加看管四周,一定要拷问出究竟是谁让他放火的。” “是。” “其他人都下去休息吧。”皇帝露出了疲倦的神情,中年男人大晚上折腾这么一遭,身上还有烫伤,困的已经睁不开眼睛了。 两个儿子告退,退出去的时候,顾二还帮着莫云渊抬了下轮椅。 莫殷其口无遮拦的问:“大哥,你觉得会是谁呢?” 莫云渊同样口无遮拦:“那得看陛下想要他是谁。” 只要不是霍家肖家,他都无所谓。 莫殷其自嘲一笑,大步流星的离开。顾二扭头想跟月牙打听一下白雪的近况,但这种情况还是算了。他很快跟上了莫殷其的步伐。 他们兄弟两个对话很简单。 莫殷其认为有人害皇帝贵妃,猜猜那人是谁? 莫云渊直接点明得看皇帝想要陷害谁。 兄弟两个一说话,交换了彼此的意见,这对话就谈不下去了。 月牙推着莫云渊回了寝殿,不要宫女守夜。 夫妻两个并排躺在榻上,一时间都睡不着,尤其是月牙见到了烧的天空云朵都卷起来的大火,精神有些振奋,翻来覆去,睁着一双大眼睛,小声问:“陛下不会真的这么狠心吧?贵妃昏迷不醒,他自个身上有多处烫伤,这可真是下了狠劲儿了。” 莫云渊淡淡:“这算什么狠,比起我受的苦也不算什么吧。” 月牙叹了口气,因为睡不着,索性就坐了起来去揉莫云渊的那双腿。就算是每日做按摩,残废的腿到底是每日萎缩,日渐消瘦,一双腿都快瘦成胳膊细。月牙有时候就在想,如果是现代的话,他会不会有一点机会呢? “别胡乱瞎想,皇帝不是冲着咱们来的,安稳看着他要办事儿就行。”莫云渊还以为她在担忧危机,用手臂扯了扯被子:“躺下睡觉,明儿估计还有一场大戏看。” 月牙道:“我再按一会。” 莫云渊:“你这人可真奇怪,我让你给我研磨,你说手累,我让你写东西,你说心累。” 在莫云渊这月牙就是一个极不听指挥的人,看着会服软撒娇,实则心硬的很,认准一门就是一门。 月牙傻兮兮的笑:“人都要找点自个爱干的,我就是爱给莫爷揉腿。” 莫云渊被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摸索着摸到了枕头边放着的帕子直接盖在了自个儿脸上。 月牙看着朦胧的面孔,弯着腰下去照着人的唇,就亲了一下。 莫云渊搂着她,有些动情的喃喃:“大晚上的还折腾?” 月牙细细的亲吻着,只见摸索着他的肩膀,手臂一直到了手腕,十指纠缠,十分缠绵。 面上盖着的帕子已经被亲掉了,莫云渊扭开头,喘息着说:“没人准备避孕药。” 月牙一下就熄了火,躺进了被窝里,道:“我帮你。” 莫云渊一个劲儿的说不用,月牙只当做听不见,为所欲为。 在一些方面,月牙一直都是说了算的那一个。 后来终于舒服,这才搂着相拥睡去。 第二天一早,两个人被宫女叫醒,陛下召见。 前来召见的太监为了卖未来太子殿下一个好,透露道:“那人招了,是安王。” 315 正邪 大理寺接活儿了。 上次杨国恕落马,全员出动,忙的三天三夜没合眼,好不容易得以休息几天,陛下这边又出事儿了。 杨贵妃寝殿着火,是有人蓄意纵火,险些将陛下一起烧死在寝殿里。 经过一番审讯,已经得知是安王指使。 陛下因为贵妃需要休养,没有第一时间赶回,但已经派人将纵火的太监押回了长安,交由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会审,安王已经进了大理寺,在大理寺最好的监牢里呆着。 肖张因为上次在杨国恕一案中立功,已经荣升大理寺少卿,他肯定逃不掉查安王的活,忙的脚打后脑勺,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匆匆吃两口饭就要出门。 白雪怕他胃胀气,说:“你要不然中午的时候在外面随便吃一口,晚上回来我给你做好吃的。” 肖张道:“我哪有那么馋呀,回来就为一口吃的?我是回来见你的,我想你。” 一般人听了这样的情话,肯定脸红,羞答答的跟着说两句情话。 但白雪是个务实的人,她一直琢磨,肖张想自己,那这事儿得解决呀。她便提了个主意:“我穿上男装跟着你,对外就说是你小厮,行不行?” 肖张呆了呆,单手握拳一锤手掌心:“可行,我都领你去青楼了,领你去大理寺逛逛也合理。” 秋菊是没听出来哪儿合理,她低着头进去服侍二奶奶换衣裳,小声的说:“这事要是让长安贵族女眷知道了,说不得要笑话您呢。” 白雪问:“知道哪一件?我跟着夫婿一起逛青楼?还是我扮作男人去大理寺?” 秋菊一噎,罢了罢了,反正都这么荒唐了,教养嬷嬷都死了心不去拘束二奶奶了,她凑什么热闹。 白雪换上肖张的旧衣服,他身量还没长开时候穿的,袖子略微有些长,稍微一卷,鞋子里面再垫点东西,看着身高就有一米七了。 莫殷其也是这个身高,在男人里略微矮,但矮的不显眼。毕竟这年头吃不饱饭的人很多,发育不起来的不少。 她穿着一身红衣,梳着马尾,精神奕奕,迈着小碎步就冲着肖张奔了过去,出了门上了肖张的马,二人同乘。 “俩男人坐一匹马会不会很奇怪?” “谁家都不富裕,有一匹马能出门就是好事。”肖张如此节俭的说。 白雪撇了撇嘴,真不像他会说的话。 快马加鞭到了大理寺,白雪还真跟着混了进去。 杨家一倒台牵扯进去无数人,多少官员被贬官,最后便宜了那些翰林苑的官员。李愈便是其中之一,他进了御史台补了个空缺,三司会审,他是个小人物来回跑腿,人就在大理寺。 白雪一见他,两个人相互打了声招呼。 “恭喜你啊,升官了。” “借了肖家的光。”李愈道:“才一上来就赶上一场这么大的事。” 安王对杨贵妃的厌恶有目共睹,他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派人烧了杨贵妃的寝殿也是有可能的。问题在于当天皇帝也在寝殿,所以这个罪名就升级为了弑君。 皇帝干了那么多荒唐事,大家也只会把矛头指向杨贵妃等人,可见这年头弑君的名声是不能背的。 无论是不是安王做的,安王都死不承认。 太监一口咬定是安王制使,他有收了安王钱的证据。 三司现在正在搜寻证据,反复的去审问那名被捉到的太监,忙是忙,但忙得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肖张道:“我先进里头跟顶头上司打声招呼,你们两个先聊着。”说罢,将自己的腰牌解下来递给了白雪。 白雪向他挥了挥手,随意的靠在了假山石上,问李愈:“有没有什么内幕消息?” 李愈:“我就一个小人物,肖张都没信儿,我肯定没有。” 白雪:“我不懂你们朝廷的事情,这种情况下,安王会判有罪吗?” 李愈:“如果是陛下权威鼎盛的时候,那就是陛下一句话的事。偏偏陛下做错了事,被奸人蛊惑了,安王爷又一直为人正派所以不太好说。我私心觉得,倘若是安王放了把火烧死了奸妃,应该叫好,奈何陛下也在其中,罪名上升到弑君就不好判了。亏得是三司会审,否则放入任何一个地方都能让人头发一把一把的掉。” 白雪垂眸,想着霍长歌说过的话,大皇子一系对于安王还是很忌讳的。她道:“你对安王有好感?” “安王在文人与寒门子弟当中威信颇高,安王殿下行事公允,上体恤学子,下体恤流民,少有人对他没好感。”李愈这般回答。 白雪因为霍长歌的缘故,先入为主,不喜安王。站在莫云渊的角度,有这么一位贤王叔叔虎视眈眈,脑袋应该也挺疼的。 三司会审,最终也没查出什么结果,安王的威信人旺的确出色。 肖张私底下说:“霍大哥倒是想弄点罪名,落实他意图不轨险些杀害陛下。但安王的党羽不是吃素的,一个个拿眼睛盯着呢,一旦有陷害的举动那么民众非黑即白,安王就是白的了。” 这已经不是查出真相了,而是一场政治斗争。肖张需要适当的保持沉默,不让自己卷进去。 白雪觉得长安里的局势变化的太快,之前还站在一队抨击杨贵妃,现在就开始各自为营。 杨家的男丁几乎都被发落,处死的处死,流放的流放。女眷倒是还好,秦国夫人嫁了人,丈夫虽然是个病秧子,但她好歹也算是别人家的人。这是面子上看,至于里子过成什么样,那就是另外的事了。 比较惨的是虢国夫人,她丈夫突然反水,戴罪立功,揭露了她父亲的叔叔的行为,以至于家族不保,家产查收,珠宝没收,她没被流放,但是孤零零的赶了出来。 乔楚生向她提出和离,强制性和离,看着往昔夫妻那点几乎不存在的情面,给了她一个住所。 她典当了物品,当铺老板不肯给她好脸色,只给了微薄的钱,她很快用光,眼看着要被饿死。万般无奈之下敲了肖府的门。 她想过自杀的,但是太恨了,求生欲让她活了下来。她想,如果在肖家受辱,实在不行的自杀也来得及。 府内下人得到过白雪嘱托,就算不想给她好脸色也得放她进去,把人带到了厨房,说:“二奶奶,杨庶人来了。” 白雪正在做菜,一回身见了杨雪晴,说:“等我一会儿,我菜马上就出锅了。” 她在做蒜蓉黄金翅,材料只用鸡翅尖,朝天椒,还有大蒜,主要靠大蒜和辣椒提味。 鸡翅已经用料酒和盐腌制过,冷水烧开煮熟鸡尖,放了朝天椒盐糖,酱油,木柴减少,逐渐变成小火,持续半个时辰。捞出来以后,倒入准备好的蒜泥,抓拌均匀,冷放静止。 白雪弄完了就去洗手,用香皂好好的洗了一下,然后道:“走吧,先去我房间。” 杨雪晴木然这一张脸:“肖家二奶奶的生活也不怎么样嘛,还要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烧火的厨娘一抬眼:“这些活我们下人做都行,但是二奶奶想要给二爷做着吃。” 白雪无奈:“夫人,都落到这番田地了,该学着怎么说人话了。” 杨雪晴自觉受到侮辱,转身想走直接投河自尽。 白雪一把拉住她,把她往自己屋里扯:“你上次给了我很多的金饰,我还你几个。你把它当了回过头来做点生意,换个活法吧。” 杨雪晴的眼睛动了动:“你在羞辱我?” 白雪:“我从前就做过生意,但我可没当过虢国夫人,你的人生已经很精彩了,换一种活法没什么吧?我从前就想着哪一日和肖张过不下去了就出去经商,士农工商,但商人吃得好睡得好,名声难听就难听呗。” 杨雪晴:“你在怜悯我?” “也不算是,你落到今天这种地步也算是咎由自取,就算你没做过天大的恶事,你总享受过天大的享受,那你爹做的那些事儿你就得分担,肖府满府的人命总要拿你杨府的人命去顶。”白雪将她带回了自个儿房间,将那些金钗找出来,还给了她四个,用一个布袋装起来包好了,系在了她肩膀上:“从前你没得选,现在你可以试着当个好人。等你赚了钱,捐一些钱出来照顾一下乞丐,你爹害不少人家破人亡,有一年我们村子的人就饿死不少人,我差点就是其中之一。” “你……” “还有说话的毛病要改一改,往后可没人给你撑腰了。” 杨雪晴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曾经染满豆蔻的指甲变形,手上都是口子裂痕,显然没少吃苦头。 “我爹被人扒了坟,我叔叔死了,我被丈夫遗弃了,我家里人死的死伤的伤没的没,所有人都说我活该,我连哭都不配,你肖府满府冤魂比我该哭,可我想哭怎么办?” “你哭是你的事,别人骂是他的事。谁都拦不了谁。”白雪转过身去,给她留最后一丝自尊。 不是怜悯,也不是是非不分,仅仅是当初虢国夫人给了她些钱,如今落魄,她总要还回去一些。 316 多灾多难姐妹 贵妃身体好转,陛下等人返京,早朝第一件事情就是解决安王。 他甚至没等三司汇报情况,就先擦起了眼泪:“都是朕的错,朕是非不分,宠幸贵妃造成了这么多的失误,才会让安王弟弟着急,想着一把火烧死贵妃一了百了。当时朕恰巧在,这只是个意外,怎么能说安王要弑君呢?他只是想杀贵妃误伤了朕而已,罪不至死,罪不至死,幽禁于王府中,无召不得外出吧。”说罢,伏案痛哭,哭得声嘶力竭,肝肠寸断,口口声声说是朕不好。 这一手可打了众人一个猝不及防,措手不及。 要帮安王求情的,认为安王无罪的人们全都懵了。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陛下哭完了以后,又降了贵妃的位置,将其降至嫔位,以表示自个儿痛改前非,怜爱安王。 这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浪子回头金不换。 霍长歌等人领头跪下齐声到陛下英明,稀里糊涂的就定下了安王的罪。 肖张身为大理寺少卿,已经需要早上参与早朝,他站的位置比较靠后,远距离的观察了一场电影。 回到家中,他将早朝上发生的事情跟娘子说了一遍。 白雪一听觉得剧情有些耳熟,“从前有这么一个皇帝,我们就暂时叫他李治。有人控告他家亲戚谋反,他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痛哭流涕,拿亲戚和之前谋反之人做比较,说‘我家不幸,亲戚间屡有异志,往年高阳公主与房遗爱谋反。’可问题是没有一个证据能证明亲戚谋反呀!他哭得这么伤心,就直接给定了罪,后来亲戚郁郁而终。” 这两者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白切黑。 难为皇帝陛下了都一把年纪了,在朝堂上当着众位大臣的面,不顾颜面哭的这般伤心,唱念俱佳。 肖张:“反正罪名现在定下来了,谋害贵妃罪,意外烧伤陛下罪,安王囚禁于他的王府,无召不可外出,这也算是有人生污点了。” 白雪:“倒是小瞧了这位陛下。”当皇帝的果然没有哪个简单货色,就算治国不行,玩政斗很溜。 肖张:“这要是一切都是陛下早就创造好的阴谋,那陛下就不怕在陷害安王的时候,对方谋反,挟持太后?” 皇帝这一次出行只带了宠妾和儿子,以及半个儿媳,和一个孙子。他的亲娘因为不喜欢路途奔波,还在慈宁宫里待着呢。 “安王敢动,那这个帽子就扣结实了,只怕皇帝还盼着他挟持太后,彻底名声扫地。况且我听人说安王只是在文人中颇有威望,没听说过结识过武将,手有兵权。”白雪不吝啬于用恶意猜测。 肖张搔了搔头:“也是,杨坤廷一事后,将军则选越发谨慎。长河关已经重新收拢,责令老将梁国公暂守,老人家也不容易,六十多岁了还得出来给‘不是不孝子孙’的人收拾残局。” “梁国公这么大岁数能撑几年?往后会不会用你?” “乔楚生扳倒杨家立了大功,但也戳了陛下的心,他自个自请去长河关吃沙子,再熬些年头,把陛下熬死了,新帝登基,估计他就能出头了。”肖张轻轻松松的说:“只要我哥还手握兵权,就不可能两兄弟一起掌兵权。” 他看的十分开,一点儿都不计较。 白雪拍了拍他的肩膀:“杨家已倒了,安王被囚禁,莫云渊肯定要当太子,肖二公子,你的好日子快来了。” 肖张学着白雪的样子,也拍了拍她的肩膀:“你的好日子也快来了,肖二娘子。” 元鼎十九年,三月十六日,前线传回消息,肖邦屡次追随哥舒翰将军击溃突厥军队,突厥撤兵,肖邦守城大捷,即刻班师回朝。 半个月后,抵达长安。 陛下大喜,率领百官在宫门口相迎,百姓夹道欢迎。 肖邦于众人之前,一身盔甲,战马佩着银饰的马鞍,勒着镶玉的肚带,军队前进,扬起的尘土与绿草相掩映,高举旌旗,军中飘拂着精美的蝥弧旗。 一些胆子大的女子不住的将香囊扔下他。 他抬手一挡,直接打开。香囊掉在地上,碎掉的是女子的芳心。 一直到宫门口前,他下马上前跪拜陛下,陛下将他托起关心近况,好一副君贤臣忠的场面。 陛下在前,文武百官在后,肖张在人群里望着自家哥哥眉目带笑,兄弟两个悄无声息的看了彼此一眼。 陛下挽着肖邦的手,进了皇城,早有准备好的宴席等待着大将军的凯旋。 行至宫殿外,太监一声一声的传着:“陛下驾临——” 宫内的女眷们立即做好准备,严以待阵。 此次出席的文武百官有妻眷同行,已经在座位上坐好,但贵妃并没有出席,陛下孤单一人。 陛下入座,文武百官及妻眷一同行礼,然后入席。 丞相的位置空置,大将军的位置在两位皇子之下,众位朝臣之前,自战场上下来还有一股肃杀之气,威风凛凛,宛若一只老虎。 皇帝道:“听说肖爱卿在战场上像李广那样身先士卒,胯下的战马已经阵亡,朕特意让太仆寺挑选了一批好马,爱卿看看喜不喜欢。” 大总管给身后太监使了个手势,没一会儿,玉花骢被牵到殿中红阶下,昂首屹立宫门更增添它的威风。 肖邦起身叩谢陛下的恩赐:“此乃好马,让陛下费心了。” 皇帝:“你兄弟二人保家卫国有功,朕应该费心的。” 君臣又和睦了一番,震慑一下他人,饮宴这才开始。 宫女们鱼贯而入上菜,宫里的饭菜讲究一个用最奢侈的配料做出一个简单的菜肴。比方说开水白菜,汤料是用人参鹿茸鸡等等名贵菜肴熬制出来,最终浇在精选的小白菜上。 入席前,先上二对香,茶水和手碟;台面上有四鲜果、四干果、四看果和四蜜饯;入席后先上冷盘然后热炒菜、大菜,甜菜依次上桌。 场间舞女已上场,赤着脚,裙摆停留在小腿三寸。 地面铺着红线毯,南方女子经过采桑养蚕、择茧缫丝、拣丝练线、红蓝花染制等重重工序,日夜勤织而织就的。披香殿广阔到足有十丈多长,这些红线毯正好与宫殿地面的大小适合而铺满。美人们在上面任意踩踏歌舞,她们的纤纤细足陷没于毯内,看上去分外美观,宛若行走在红云云端。 白雪对歌舞不感兴趣,就专心的品尝着菜色。 肖张小声对她说:“相比起你做的饭还是差了一些。” 古代的调料还是乏味,全靠肉,或者肉汤调味,吃起来味道不错,但总觉得都是一个味。 “主要是欠缺调料。”她漫不经心地琢磨着酱油坊的事。一旦酱油普及,那么普通人家也可以做出美味,酱油只要工坊按着方子调,根本不需要她亲自动手监工之类的,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也算是平衡了家庭和事业。 酒过三巡,十分热闹,宫人们点燃了室内所有的灯火,灯珠璀璨,女子头上的发饰珠光宝气。舞女在翩翩起舞,乐师在弹奏着乐章唱着短歌行。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后殿走出来一嬷嬷,拜见陛下。 陛下抬了抬手,示意乐声停下,他道:“蔡嬷嬷怎么来了?” 蔡嬷嬷回答道:“太后娘娘听得披香殿热闹,一时觉得寂寞,就想叫两位皇子的妃嫔过去陪伴。” 陛下点头应允。 月牙和江淮都齐身。 莫云渊顿时感到不安,又没办法在这么多人面前回绝陛下和太后,立刻道:“太后娘娘从前很疼爱肖张,总说这般小人将来会娶个什么样的娘子。不如让他娘子也一起去拜见一下太后娘娘,人多热闹。” 莫云渊心里有数,月牙是个纸老虎,胆子小的不得了,对内张牙舞爪,对外怂的像狗。白雪就不一样了,真刚,从泥土里爬出来一步步混成人样的。 皇帝皱眉点头答应。 白雪起身离席,给了肖张一个放心的眼神,便同两个皇妃一起在嬷嬷的引路下前往慈宁宫。 这位太后娘娘算得上是深居简出,偶尔出宫去灵隐寺烧香拜佛,白雪从未见过。 据说太后和杨锦衣屡次发生冲突,皇帝都护着杨锦衣,她不忿儿子娶了老婆忘了娘,一气之下才不理世事。最多偶尔插手一下魏家的事。 月牙故意落后一些,小声对白雪说:“你去了小心点,太后娘娘在灵隐寺遇见了沈艳艳,据说挺喜欢的,后来沈艳艳留下守城被夸奖,还是太后娘娘亲自奖赏的。太后娘娘知道那点事儿,说不得会按着肖张的头让沈艳艳进门呢,你待会儿可机灵点儿,千万搪塞过去。” 白雪同样小声:“要不你先关心关心你自己?我觉得太后娘娘叫了人,十有八九是冲着你去的,我只是个添头。” 月牙:“……” 317 气坏了的太后娘娘 慈宁宫前后出廊,黄琉璃瓦重檐歇山顶,面阔七间,当中五间各开四扇双交四椀菱花槅扇门,殿前出月台,正面出三阶,左右各出一阶,台上陈鎏金铜香炉四座。东西两山设卡墙,各开垂花门,可通后院。 帘子一掀,江淮在前,月牙居中,白雪最后,就这么进去了。 殿内烧着檀香,平抚人心。 那位老太太坐在榻上,满头银发,不见首饰,眼角皱纹,眼神里有些浑浊,身上穿着姜黄缠枝莲纹刺绣镶领赤金花卉纹样缎面对襟褙子,象牙色交领中衣,赤金撒花缎面蔽膝姜黄底子马面裙。往那儿斜斜歪歪的一坐,就一种气势逼人的感觉。 有宫女拿来了垫子,三个人进去给太后娘娘磕了个头。 皇子成亲也好,纳妾也罢,太后都没露过面,喝过茶,三人头一次见都得叩拜,口里面高呼着太后娘娘千岁。 太后身边的蔡嬷嬷端出了托盘,上面放置着三尊小的纯金送子观音,分别赠与三人,太后声音略有些哑:“既然成亲了,就不可再任性,尽快开枝散叶。” 白雪是看在纯金的份上收下来的。 江淮郁郁寡欢:“儿臣是想要为皇室早点开枝散叶,奈何二殿下偏偏宠爱侍妾。” 太后眉头一皱:“宠爱侍妾像是什么话?宠妾灭妻的后果还没看着吗?” 江淮有些尴尬,因为太后在骂她婆婆。 月牙也有些尴尬,因为她是侍妾,而且是受宠的那一个。 白雪置身事外,不言不语。 太后:“夫妇之道,参配阴阳,通达神明,信天地之弘义,人伦之大节也。” 月牙心里苦,基本可以断定,这是冲着自己来的。旁边俩人都是正妻,犯不着听这些正妻重要的话。 太后盯着月牙:“《春秋传》曰:女为人妾,妾不娉也。且除了一些商户人家,断没有以妾为妻的,这一点是规矩,是体统,你可明白?” 月牙无奈下跪:“明白。” 太后的脸色缓和下来:“你为大皇子生育了儿子,是有功之臣,不必动不动下跪,即使是妾,也不同于一般的妾。况且你还陪着云渊入那边陲之地,吃了很多苦头,是有功劳的。” “心安定的地方,便是我的故乡。能陪着殿下并不辛苦。”月牙实话实说,被白雪搀扶起来。 太后身子往后靠了,靠椅在垫子上:“是个好孩子,难怪云渊喜欢你,哀家也喜欢,但是皇长子的婚事不能再拖了,陛下该给他指一门高门良配,也好操持家业,内有贤德之人。哀家认为,魏府的五小姐就根不错,你觉得呢?” 月牙:%#&*$ 白雪觉得,月牙在沉默的时候是在心里骂娘。 太后眉头微皱:“哀家认为你是个懂事的孩子,所以才跟你说。” 皇帝上次没扭过莫云渊后,就将此事告诉了太后,让太后出面做月牙的工作,让月牙被说服,主动向莫云渊提出娶妻。 他们母子俩的想法很好,但实施起来很有困难。 月牙还没有大公无私到把丈夫分出去,她低着脑袋:“妾人为言轻,不敢插手。” 太后:“云渊自幼吃惯了苦头,性情比较执拗,你作为侍妾应该帮他看一看长远,也帮你的孩子考虑考虑。” 莫云渊要只是个普通王爷,将来是要远走封地,且子嗣只能做郡王。 但莫云渊如果是皇帝,她的儿子必然是亲王。要是想一想权力,说不定她儿子将来还能当太子呢。 最要命的是,莫云渊不是太子、皇帝,他们少不了要吃苦头,甚至可能赔上命,像安王一样任人宰割。 这些都是要思考的问题。 却不是月牙思考的问题,月牙心平气和的说:“王爷从前就说,妾脑子笨,不适合想东西,凡事听话就行了,王爷说什么妾听什么。” 太后不悦,身子坐的直了起来,蔡嬷嬷从旁边搀扶了两把,在太后的身后又垫了两个垫子。 太后道:“你若如此蠢笨,那就不该养育皇子龙孙,哀家膝下孤单,让皇长孙入宫与朕与哀家作伴。” 江淮在旁边一直安静的听着,早在贵妃杨家一事闹出来后,她就知道自个没有当皇后娘娘的命。好在她家是本来就低,高攀上皇子已是不易,也没非要当太子妃、皇后。她听太后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要立皇长子为太子,但皇长子不肯娶妻,宠爱妾室,而妾室又不知收敛,这让太后大为光火,打蛇打七寸,直接掐住了月牙的命脉——孩子。 不肯劝说莫云渊娶妻,就扣下你的孩子。 白雪心想,哪儿来的强盗?这事儿最后还得问问莫云渊能不能同意。 月牙:“行呀,妾身正觉得自己学识浅薄,没办法教导好孩子,又忙着照顾王爷分不开空,太后娘娘肯帮忙照料皇孙再好不过,妾明日就让殿下将小腊月送进宫了。” 江淮吃惊:“你竟然放心把孩子交给别人!”她脱口而出便后悔,伸手捂住了嘴巴,低着头不再说话。 倘若她有了孩子,那是要日日养在身边的,怎么能让旁人抢去? 月牙不以为然:“能够在太后娘娘跟前沐浴皇恩,那是旁人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太后娘娘是小腊月的曾祖母,肯定疼爱孩子,我为何不放心?” 太后:“少说一些好听的话,没有用。” 太后仿佛看着一块滚刀肉,脑袋疼的厉害,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子,为了独宠连孩子都不要了。 她枯瘦如干枝的手一指江淮:“你难道会阻拦你的丈夫去更好的地方吗?” 江淮本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恭恭敬敬的说:“侍奉丈夫,不能光想着自己,一味的想着独宠,贤德的妻子会劝丈夫雨露均沾,会督促丈夫光耀门楣,事事以大局为重。” 太后道:“听见贤德的妻子是怎么说的了吗?你为妾不够贤德,做妾也不需要你贤德,但不可学那些妖妖娆娆的作派,杨锦衣的前车之鉴,你难道还要踏一踏吗?你非要拖累死哀家的孙儿吗?” 月牙真的很头疼,都怪皇帝不打个好样,宠爱女人,非得提拔女人的亲眷,弄得如今大家对于男人偏宠侍妾极为警惕。她十分诚恳的说:“太后娘娘,妾没父亲、兄弟、姊妹。干干净净一孤家寡人。” 太后气的心肝疼,谁管你有没有亲眷,眼睛一横白雪:“若你换了她的处境,会阻拦一个君子娶妻子吗?” “不会。”白雪肯定不会拦着,但她补充了一句:“不过他要是娶了,我就去死。” 太后一愣,觉得自己有些耳背:“你说什么?” 白雪耐心的重复了一遍:“我就去死。” 月牙没忍住,低着头扑哧一声。 太后口干舌燥,怒目睁圆:“荒唐荒唐说的什么话?!” 蔡嬷嬷赶紧给太后娘娘顺背,然后道:“肖二奶奶实在放肆,太后娘娘面前说什么生呀死呀的!” 白雪盯着自己脚尖前的三寸:“正是因为太后娘娘问,所以才要如实回答。” 她好烦这个老太婆,拿莫云渊没法子,回过头来就像月牙施压,这不就是夫妻没孩子,恶婆婆挫磨儿媳妇的戏码,只是换了内容而已。 “这种混账话也是当家奶奶该说出来的吗?你知不知道女子有四行,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四曰妇功。善妒乃是无德!” “不知道。”白雪也如实回答,“肖张同别的女子好,我要么忍要么不忍,绝没有什么宽容大度,主动迎人进门一说。” 蔡嬷嬷:“二奶奶糊涂,妾室进门,又不会影响你正室夫人的地位。” 白雪:“可是肖张会同旁人圆房,他睡在旁的女子榻上,又怎么能做我的夫君呢?这就相当于,有哪个男人不恨红杏出墙的女子?” 太后:“男子本就是三妻四妾。” 白雪:“肖张没和我说过,我不知道。月侧妃,大皇子跟你说过吗?” 月牙摇头:“没。” 白雪感叹:“可见他们都是忠诚的,忠于婚姻。如果有一天他们背叛了婚姻,我可能会很伤心。那到时候就得看我还喜不喜欢他了。如果我不喜欢他,就大大方方的说一句‘既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一刀两断另寻新欢。若是还喜欢他,我就……” “不许提那个字。”蔡嬷嬷警告。 白雪从善如流的改口:“买下一 个酒楼,自个儿去当说书先生,快板这么一打,就说长安城里有一个负心人姓肖,宠妾灭妻,抛弃糟糠,人品败坏,道德不存。” 月牙若有所思。 太后瞪了她一眼:“你若敢学必死无疑。” 月牙小声提醒:“蔡嬷嬷说了,太后娘娘跟前不能提死字。” 白雪:“这你就不懂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字什么时候能提?你什么时候死?那都不是你能说了算的,若你哪一日活不下去要死了……” 这话说的就像是太后要逼死月牙一样。 太后呵斥:“胡乱说些什么呢?没规没矩的,太不像话了,肖家怎么会让你这种女人进门!跪下!” 318 肖张生气 太后震怒,江淮看热闹,月牙忧心忡忡想要出言,白雪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让人不要开口。 蔡嬷嬷还拿走了身前的垫子,白雪跪在了地上,硬的膝盖疼,她在心里不由得骂了一句,太损了。 月牙见状也跟着跪下:“太后娘娘息怒。” 江淮不情不愿的跪下,“肖二奶奶也真是的,要是把太后娘娘气出个好歹怎么办?” 白雪乖巧低头:“臣妇农女出身,不会说话,请太后娘娘恕罪。” 太后看她就脑袋疼,树皮一样的手指着她一个劲儿的抖:“听说你和月侧妃来往颇近,还真是交友不善,就该跟你这样的人划清界限,不德不贤不孝。” 白雪平静:“我没有不孝,肖家没有长辈了。” 太后一噎,转而道:“你丢了肖家的脸面。” 白雪抬头看:“丢不了,肖家的脸面是为国尽忠争来的,我一个女子没杀人放火红杏出墙怎么丢?” 太后被气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脑袋有些晕手,搭在了蔡嬷嬷的身上,蔡嬷嬷赶紧搀扶着人站起来,两人就这么去了后殿休息。 江淮低声抱怨:“到底能不能站起来呀?你自个耍脾气,别连累我呀,皇宫内院居然敢这么没尊没卑,有肖家撑腰就是不一样。” “怎么就是我连累你了,杨嫔多不受太后待见你心里没数吗?”白雪翻了个白眼,字字珠玑的问:“你也知道我如今有肖家撑腰,那你知不知道肖家跟杨家是死敌?” 江淮想到那一家子杀人武将,背后忽地一凉。本以为高攀皇子,未来稳定,谁曾想到风水轮流转,皇子也要看肖家的脸色。 月牙轻声叹息:“都是我害了你。” 白雪:“是我凡事都说忍,但偏偏就忍不了。” 她真的有劝过自己,成熟的麦穗会弯腰,忍一忍不是大事,偏偏每次看到脑残都想怼两句。 太后娘娘没发话,她们谁都没法起,其他两个人还好,至少剩下有个垫子,白雪是直接跪在地上。 天已经暗,地面又硬又冷,寒意顺着膝盖往上爬。 直到前面儿的宴会散了,蔡嬷嬷才出来不冷不热的说:“几位贵人先起吧,太后娘娘生病了没法见你们了。” 月牙赶紧搀扶着白雪起来,白雪腿都麻了,感觉腿不是自个儿的。 三人退出去,返回前殿,脸色都不好看。 前殿人散了一半,陆陆续续离开,肖邦已经不见踪影,那些个三品以上的大臣在陛下离席后就已经离开,剩下一些喝嗨了的,还在继续喝。 肖张在同魏意谈话,瞧见了白雪的影子便抛下兄弟迎了过去,见白雪走起路来,一瘸一拐,脸色当时就难看起来。 魏意跟着凑过来,眉头一挑:“这是磕哪儿了?” 莫云渊转动轮椅到了月牙跟前,“你们被罚跪了。” 月牙神色郁郁寡欢:“是我不好,连累了白雪,太后娘娘让我劝大殿下娶妻。” 白雪不让她揽责任,道:“是我自个说的话太后不喜欢。太后说妾不好让娶妻,娶妻不够要纳妾,我说肖张娶妻我就去死,可能是冲撞了太后娘娘,所以就被罚跪了。” 月牙都快哭出来了:“我们两个跪着还有垫子,白雪跪着连垫子都没有,直接就跪在了地面,刚出来的时候都不会走路了。” 肖张听的一阵火大:“干什么呀?娶妻纳妾还不是我们家里的事儿,犯得着要外人来插手吗?” 魏意摸了摸鼻尖:“这你别迁怒我,我可不管你娶妻纳妾。” “可这个仇我记下了,魏家的女子要是能入大皇子的寝宫,我就去大殿下那儿撒泼打滚。”肖张很气的说。 莫云渊看着月牙的腿,浑身气压低的能冻死人。他腿有疾,格外在意月牙的腿,幽幽的说:“放心,永远进不来。” 肖张一转身让白雪上自己背上来。 白雪有些不好意思,太夸张了:“没这么严重路还是能走的,就一开始走着不太顺畅而已。” 肖张大声道:“在宫里都要把腿跪折了,怎么走得了?”他一拉白雪将人拽到自个儿背上,对着莫云渊说了句告辞,健步如飞,背着就跑。 相信很快大家就都知道,肖家二奶奶在宫里被罚跪,连路都没法走。 前朝后宅息息相关,大臣在前朝刚立了功,女眷就在后宫被罚跪,怎么说都有点啪啪打脸的意味。 肖邦立了那么大一功,贵戚们谁得到肖将军亲笔迹,谁就觉得府第屏障增加光辉,结果府内唯一女眷跪的走不了路,这是什么意思?皇室对肖大将军不满在借机打压吗? 肖邦由于疲累是先回家给娘子上香,再洗漱休息的。 他第二天早上才知道这点事。 三人在一处吃饭,肖张添油加醋的告状。 肖邦怔怔的看着饭桌:“为什么是面,饺子呢?” 白雪起了个大早,特意煮了一锅面,一只大龙虾静静的卧在雪白的面上,鸽蛋、鲍鱼和其他海鲜盛在熬制了三个小时的鸡汤里。 “上车饺子,下车面,我们那的说法。想吃饺子,晚上给你包。” 肖邦心情不好,拿筷子杵了杵面条上的龙虾。 白雪:“我做的东西有难吃过吗?” 肖邦接受了这种说法,喝了一口汤,长时间熬煮的鲜汤,散发出浓郁的鸡油香味,小嘬一口,能够感受到鲍鱼、鱿鱼和龙虾海鲜的清甜。 肖张咬着面条,咽下去后,说:“好细的面,但是煮的不烂不糊,软硬恰到好处,大厨的厨艺见长呀。” 白雪笑道:“这是龙须面,能这么好吃,主要还是配料,光是汤都熬了好久。” 肖邦默不吭声的吃了一碗面,一早上竟然吃的有些撑。他擦了擦嘴,然后说:“魏家会来道歉的。” 夫妻俩一怔,肖张意识到这是在回自己先前的那个告状。 肖张:“太后真的是年纪大了,老糊涂了,现在和皇帝站在一个阵营里的,除了肖家还有谁?连魏家都起了私心,之前同安王眉来眼去,要弃他儿子不顾。她倒好,现在还里外不分呢。” 肖邦看向白雪,见人气色还算好,便低头喝茶,淡淡的说:“你也是没用,跪什么跪,装晕不会吗?” 白雪冤枉:“她好歹是太后,我总不能直接去打她的脸吧?霍长歌好忌惮魏家的,之前还让大皇子娶霍家的五小姐。” “霍长歌忌惮的不是魏家,忌惮的是无人挟制肖家,将来大皇子真的登基,肖家一家独大。”肖邦直言点出问题。 白雪:“感觉大皇子还没登基,你们的联盟就散了。” 肖邦嗤笑:“小孩子的想法。” 白雪冷笑:“小孩子可不能给你包饺子。” 肖邦:“窝里横。” 肖张赶紧安慰娘子:“我觉得你哪儿都横。” 白雪揉了揉眉心,这也不算是什么好话。 肖张又对大哥道:“自古国柱惨淡收场,都是因权臣权力鼎盛,不知收敛,有人挟制也是好事。” 肖邦讥笑:“到现在还想着平衡呢,就没一个人想一想多少年没重置兵甲,虎头关大部分兵器缺少保养换新都生锈,粮库空虚。我在虎头关的时候就反复上书三次,请求皇帝下至置办军需军用,结果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就属姓霍的反对的最凶,霍玉一朝从御史台调到了户部,肯定想死命捞钱,一分不给旁人。” 肖张脸色略有些沉重:“国都才险先被打破,陛下兵事上都不重视吗?” 肖邦:“陛下倒是想重视,可是你也得看看这帮朝臣想不想分权。陛下失了人心,失了先机,现在后悔想做点什么也做不了了。” 白雪:“杨家人都死了也不会好转吗?” “你不会天真的认为杨家的都是坏人霍家的、魏家的、还有那些寒门子弟、如今身居高位的官员就都是好的吧。”肖邦喝了口水,道:“这帮人呢,只会说一种话,‘陛下内政修明、节俭爱民,抚定内外、四海承平,番邦异族罪奴也,不足为惧!’这样军部的物资就又能消减一些,这些钱就融入他们的口袋。狗皇帝的破烂江山,谁会拼命的扶起来。” 白雪:“你啊。” 肖邦面无表情:“不许说话。”说罢起身,拂袖而去。 这个人面瘫当中还透点傲娇。 不过肖大将军真的说对了,魏家的确派人上门。 魏意着一件水蓝底二色刺绣镶领桃红衣裳,外边罩着一件暗八仙纹样彩绣交领宽袍长袖,腰间系着麒麟玉带,袋子上挂着两个荷包,款式做工各不相同,底下穿着一双粉白绸面靴子,鞋跟略有些高,将他衬的越发高挑英俊。 他身后的小厮着灰衣裳,捧了一堆的礼物。 “肖二奶奶,腿好没好一些?我给你送了各种补品。赶紧尝一尝,病好了我领你去逛花楼。” “ 魏意。”肖张笑得很无奈,他知道魏意是个什么货色,嘴贱嗖嗖的,所以生不起来气,但又讨厌他调戏自家娘子,所以警告道:“我要去跟你娘子说,你又在南楚巷包的三个姑娘,其中一个还怀孕了。” 319 时代的问题 魏家的长辈都站在孙氏那一边,孙氏闹起来有魏意的好果子吃。他们家属于簪缨世家那一挂,断断容忍不了,家中子弟养外室,还敢有私生子。 魏意赶紧拱了拱手,岔开话题:“今儿是来陪不是的,我哥让我好好说两句,魏家和肖家应该是朋友。我带的话说完了,所以说点我感兴趣的,慈宁宫发生什么事儿了?” 慈宁宫那边嘴巴闭的严严实实,什么消息都没往出透露。毕竟莫云渊不肯娶妻在如今而言,可不是什么好消息。与此同时被掩埋下的就是和白雪的对话,只要她们不说,慈宁宫那边不会说出什么。 白雪懒得提,“赔不是我收下了,花楼就不必了,我夫君能领我去。” 魏意道:“肖张久不回来,也不肯出去玩,他能知道些什么,无非就是些过去的旧景而已。” 肖张说:“你有点儿正形,赔礼收下了,但是你那个五妹妹是别想着入康王府。” 魏意啧舌:“我原本也不同意,我五妹妹如今还是个孩子,今年才十二岁。” 白雪差点脱口一句人渣。才十二岁,大家都这么抢着要她的婚事?!像话吗?一群利欲熏心恋童癖。 魏意看出了她的想法,道:“我家适龄的妹妹,只有三妹妹一人,可惜是庶出,谁都瞧不上,都想先跟嫡出定下亲事。先前安王世子问过,陛下也想指婚大皇子,但你猜我妹妹喜欢谁?” 白雪有了不好的预感。 魏意笑盈盈道:“肖张。” 肖张顿觉头痛:“你今儿个来是赔礼道歉的,还是来挑事儿的?” 魏意爆笑:“开玩笑,开玩笑,是肖张的哥哥肖邦大将军。” 肖张倒了杯水给白雪递了过去,嘴上说:“女儿家的事儿哪能拿出来开玩笑?有你这哥哥算她倒霉。” 魏意玩味:“哪里就倒霉了,我很疼她的,安王世子、大殿下,我一个都不想让她嫁。肖张冲冠一怒为红颜,这事儿便有了转机。” 白雪就是当时跪的腿麻,腿青了几块,但对于一个上山下海的农女而言着实算不得什么。晚上回来肖张就拿了上好的跌打损伤药,一块一块的给她揉开了淤青,第二天就已经不疼了。 她只是讨厌太后,并不生气,也没迁怒魏意。但对于肖张提出绝不让魏府小姐入康王府这一点是支持的,也算是为月牙做点好事,不白白一跪。 她很感兴趣,也很直接的问:“你可以说了算吗?” 肖张:“他在他家的地位,还不如我在咱家的地位呢。我好歹是有正事儿的,他不学无术,肆意妄为,如今也没捞着个一官半职,妹妹的婚事,他能插得上手才有鬼。” 魏意啧了啧舌:“怎么能这么说呢?我不是不学无术,任意妄为,我只是还没有找到人生的目标。没有自己喜欢和感兴趣的事情,就没有努力的方向。” 白雪想了想,道:“人生目标有点像先有蛋还是先有鸡的问题。你现在就是没有想下的蛋,到处找蛋而不下蛋。我觉得,问题不在于没有想下的蛋,而是没有下蛋的能力。等能够把事情做起来,有达成目标的能力,想做的事情就会逐步浮现,到时候爱下什么蛋下什么蛋。你每天纠结自己要下什么蛋没意义,先下一个再说,检查下自己的功能是否完好。” 魏意听的目瞪口呆。 肖张听的哈哈大笑,直接弯腰捂腹倒在榻上。 魏意好半天才说:“蛋应该还是能下的。” 能把魏意这样口齿伶俐的人弄的寡言结巴,白雪也是能耐了。 肖张忍笑:“只是还缺一个下蛋的机会。” 魏意拱手:“不要再就我是否能下蛋进行讨论了,我投降这便告辞,不耽误二位甜蜜。” 肖张眼眉一弯:“我送送你。” 肖张送着魏意出了府门,魏意是骑马来的,小厮牵着缰绳,他翻身上马。 魏意眺望远处,突然说:“你觉不觉得今年的流民特别多?” “先前地震了一场,死了不少人,不少老人孩子无家可归。后来西夏打了进来,一路着急直奔皇城倒没有伤害,路过几个城池的百姓,但也造成了不少的混乱,百姓奔波流窜是有点多。”肖张看见了前方四五岁的孩子牵着个老人的手在沿街乞讨,骨瘦如柴。 魏意道:“平民以劳作糊口,贵族以地位保命。但有一天平民没办法用劳作填饱肚子,贵族也没办法用权利保全性命。你说这样的时代能下蛋吗?” 肖张没回答。 魏意也没等他说什么,挥了挥手端着笑模样,骑着马便走了。 肖张下了台阶,缓缓走向那老人孩子,那二人惶恐的看着贵人,犹豫了下,跪下磕头。 他从袋子里面掏出了二两碎银子,放到了孩子的手里。 “在这个时候我也许应该对你说教一点什么,在你灰暗的世界里给你一点光和方向,但恐怕不行,我也很迷茫。” 孩子懵懂的看着他。 他挥了挥手转身回家。 傍晚,肖邦特意派人回来说了一声晚上回家吃。 白雪知道他惦记饺子,就去厨房和面,拌馅,除了饺子以外,准备再做两道菜。肖张跟了过来,非要蹲在地上烧火。 厨娘的厨房就被这两人给霸占了。 白雪道:“有厨娘帮我烧火就行,你要提交的报告不是还没写完吗?” 肖张往灶坑里面填木柴,盯着有些烫脸的火光说:“不要,我不想离开娘子,也不想干活。” 白雪:后一句才是重点吧。 白雪耐心的问:“是工作不顺利吗?” 肖张:“是我有些心烦,我不知道自己做的对还是错。我认为我做的是对的,但隐隐觉得可能是错的,但又说不上来理由。我很多时候开始想不通了。” 白雪:“想不通是很正常的,人活一辈子脑海当中至少有一千个未曾解开的谜团。” 肖张:“但是想不通,不够聪明,就可能办错事。” 白雪想了想,举了个例子:“假设从前有这么一个皇帝,我们就管他叫嘉庆吧,他是一个道德感很强,待人宽厚,做事勤勉认真,无论是百姓还是大臣都和蔼对待,一心一意的认真工作。” 肖张想了一下那个画面:“和我们的皇帝陛下真的是截然不同。” 白雪叹了口气:“但是他的国家一天又一天的烂了下去,当然也不完全是因为他的错,国家在他手里的时候就已经很烂了。” 肖张:“就像是莫爷要从陛下手里接过的这个国家吗?” 白雪:“差不多。嘉庆知道他即使勤劳努力也没有用,国家日复一日,比他刚接手的时候还要差。他很焦虑,很忧愁,痛哭流涕的写罪己诏。但是大家对他的评价不高,都说他是一位既没有政治胆略又缺乏革新精神,既没有理政才能又缺乏勇于作为品格的平庸天子。” 肖张听得有些入迷,没有往里面添柴火。 白雪踢了踢他的鞋子,示意他继续加火,她要炖肉了。 肖张往里面放了几根柴火,火又刺啦一下烧了起来:“你也这么觉得吗?” “我也这么觉得,但我之所以能够这样评价他,不是因为我比他聪明,而是我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我认为要解放思想,实事求是,面向世界,依法治国,但这些想法是历史中无数伟大的头脑在黑暗中苦苦摸索出来的。在嘉庆那个时代,他的观念中根本就没有这些念头。所以我很敬佩的一位文人说过,每个时代的人都有局限性。单独的个人是没办法跳过时间的局限性,而让自己的头脑清晰的。你哪怕只有一点点的质疑,都已经很厉害了,在很久以后思考的人越来越多,那就是时代的改变。就这样静静的等待伟大的思想吧。”白雪说的有些急,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鱼香茄子煲上,锅中油已经温至七成熟,将准备好的茄子都放了进去,掐点炸上两分钟,炸至边缘有点微黄捞出控油。 将肉末倒了进去,炒的味儿香四溢,放入葱白姜蒜小米辣,茄子倒入,再放入调料的香汁儿,就是酱油、鸡油、糖之类的东西混合物,还往里扔了两个柠檬片。炖了一会儿,便出锅盛盘。 肖张:“你说的话我总是似懂非懂,你天天都在想什么?” 白雪:“星辰大海和明天吃啥。” 秋菊跑了进来:“二奶奶,大爷回来了。” 白雪开始下锅煮饺子,肖张帮忙生火,动作很快,大家一起端着饺子和菜有说有笑的去了前厅饭桌。 肖邦一脸严肃的坐着,看向他们道:“二月初,福州当阳地区有叛军起义,据说前身是土匪窝,当地官员怕朝廷怪罪剿匪不利,没有上报,想要自行剿灭,结果被叛军扑杀,当地官员已死,有不少士兵哗变,叛军已经控制了当地。消息才传过来,明日我要去带兵剿匪。” 才回家一天,吃上饺子就要走。 320 皇帝死了 地方起义,陛下派肖邦镇压,还派了莫云渊督战。 陛下的命令不是亲自颁布的,而是由大总管在早朝上通传的陛下手书。 陛下病了,刚一得到消息,当天晚上就病了,直接起不来床。几个太医轮班诊治,最后得出统一结论,急火攻心。 在这种情况下,大家只能认为陛下有意立莫云渊为太子,让他出去跟肖邦度一圈金回来,有功勋在身,名正言顺的入住东宫。 莫云渊跟着肖邦一起去平定叛乱,月牙一个人在王府,莫云渊放心不下,临走前让白雪过去陪着住。 肖张这边追查莲花教党羽,也的确没什么功夫回家陪白雪,愉快的答应了。 地方一起义,民间流言四起,有好多小孩,不知道是谁教的,说了一堆童谣“凤皇生一雏,天下莫不喜。本言是马驹,今定成龙子。” 大概意思就是,陛下没有生育能力,两个孩子都是旁人的。 还有什么“五马游渡江,一马化为龙”,长江对岸的大家族姓马,听上去像是意有所指,谋反成皇。 国家本就动荡,流言蜚语,民心浮动,结果还赶上了一个干热的夏季。 一直到六月末都没有下一场雨,失去气候的正常规律。 蓬勃升腾的白云涌起后飘荡不止,运转着的白云和乌云弥漫无际,正错杂而并起,不时呈现仿佛要下雨的样子,但终究是没落。 无论室内还是室外,都热得密不透风。 冰块儿成了贵重的东西,一再涨,价比黄金。 康王府的冰块不算多,每次只从地窖里取出一小块给孩子用。两个大人吃冰西瓜解暑,一个劲儿的用扇子扇,热的受不了了,就大喊一声,想吃冰棍。 空调、冰棍、冬天,一个比一个可望不可及。 “再这么热下去要出事,我听丫鬟说,井水都要见底儿了。老天再不下雨,地里的苗怎么办?今年干旱,明年大灾。”白雪有些忧心忡忡,她是农地里长出来的,很清楚百姓的不易。长安是这个光景,不知道千里之外的家乡什么样。 “还有战场的人,渴没渴,有没有水喝。”月牙给孩子绣着衣服,绣来绣去总扎手,气的扔到了一边,夏天一热,她也是心浮气躁。 她们两个坐在家里什么都不知道。 白雪不住的扇着扇子,眼睛往窗外看,“肖张昨天来看我。说外边都在传,老天迟迟不下雨乃是执政者贪邪暴虐所致。墨云都在天上挂了好几天了,就是不下,我觉得那云都要被风吹散如霰一般,有点山陵隳毁、土墙崩溃之像。” 墨云被吹散,辽阔的天空就像清洗过一样啊,照射到大地上的是没有一丝云彩阻挡的强烈阳光。 三伏天里无所仰赖,在烈日下的砂石如被火煎烤一样,而渭水也似乎被晒得干裂了。 窗边晒得太热,她们搬着绣凳换了个位置坐,稍稍备了点阴凉,舒服了一些。 月牙说:“咱们都学过历史的,一旦有连续的灾难出现,就代表着这个国家不行了。‘国家政令何其不对,政治措施不当而违背制度。阴气停滞潜藏,因为暴政的实行使得民不聊生。’像这种话肯定很多,将来莫云渊就是接手了也是个烂摊子。可能是不接手,乱世怎么过活。” 白雪捧着一块西瓜,“不知道。人在大势面前,就像一粒尘埃,大厦将倾扶不住。现在放眼全国,好像江南还算太平,那边运来的东西价格没怎么涨,我已经派了个管事去那边买园子,到时候实在不行就溜,再去我老家把我娘、弟弟妹妹接过来。” 月牙:“就怕……他们一个个对这个国家感情深,不到万不得已不肯松手,只叫咱们两个去避难,他们还要与命运争一争。” 她们两个来自于现代,对于这个时代没有任何归属感,只是想办法活下去而已。但对于他们而言,这是他们生长的国家,不战而逃,哪是君子? 西瓜吃的都没滋没味。 “娘娘,宫里来了天使,宣娘娘带着小皇孙进宫!”丫鬟迈着小碎步进来,腿晃的快,没一会就到了跟前,脸上的刘海都被汗打湿了:“可是瞧着有些陌生,没见过。” 陛下好几次都派人来府上赐东西,来的都是大总管等人,可这次来的宫女太监无一不陌生。 白雪在长安呆久了也知道一些门道,直接问:“是陛下召见,还是太后召见?亦或者是后宫妃嫔召见?” “是陛下召见。” 这听着就很奇怪了,莫云渊不在家,陛下召见儿媳妇做什么? 白雪狐疑:“来的是明旨还是口谕?” “是明旨,管家已经叫人抬香案摆上。管家接了好几次的旨意,那的的确确是圣旨。” 白雪本来猜测有可能是假传圣旨,但王府管家总不会认不出来宫里人的打扮和圣旨。 月牙心有些凉:“这就不好弄了,来的是明旨。” 明旨和口谕还不一样,关于明旨有一句话叫做抗旨不遵。 白雪犹疑不定:“陛下无端召见你做什么?总不会是把莫云渊支开了赐死你吧。倘若是这样,莫云渊必然要翻脸不当这皇帝,陛下应该知道的。莫云渊可是一点后路都没留。” 月牙:“倘若陛下赐死我,应该也不会让我带上孩子。且来的都是不认识的人,未必是陛下宣召。陛下不是一直在生病吗?” 两个人三言两语的把局势一分辨,觉得这宫不能入。 她们两个不是没见识的小姑娘,相反有着太多的信息,所以顷刻间就有了决断。 月牙吩咐道:“小桃红,你让结巴偷偷的去找肖张,找不到肖张,找霍长歌也行。” 小桃红道了声是,匆匆的出了门。 月牙忧心忡忡的对白雪道:“我感觉来者不善,要不你先离开。” 白雪:“就算最后真没法子进宫,我也跟你一起。况且宫里这么正大光明的传召你,说不定有什么事。” 只有前朝发生了大事儿才会影响到后宅。 白雪有些担心肖张是否平安。 “你们好大的胆子,陛下召见都敢不进宫,康王可还不是太子呢。就算康王成了太子那陛下的话,他也得听呀。” 前院前来的传旨太监已经叫嚷上,“你们是不是要造反?!” 尖锐的声音穿透力极强,后院都隐约听闻。 管家差遣了丫鬟来问,究竟该怎么办? 白雪道:“这肯定不是陛下派来的人。” 要真是皇宫内院里的宦官此刻就该拂袖而去,进宫添油加醋的跟陛下说一顿,让他们满府大祸临头。 越是心里没底气的人才会张牙舞爪。 月牙忧心:“宫里怕是出事儿了,莫云渊不在家,这要真出点事儿……” 白雪:“你先别急,已经派人出去打听了。” 月牙点了点头对小桃红道:“你去告诉管家,就说我换王妃服饰时撞到了肚子,怀孕小产了,赶紧请大夫过府,再告一声罪,把那些传圣旨的人打发了。” 小桃红应下,出门之际,和结巴擦身而过。 结巴也顾不得男女大防,前院后院,匆匆进了侧妃的福苑,行了个礼,带了个消息:“奴才去了大理寺,大理寺只有几个推官在,他们说人去了早朝就没下来。我又跑去京兆府问了,霍大人也不在,被召见入宫了。” 白雪和月牙当时就心凉了半截。白雪反应还算快,直接跳了起来,冲到了前厅。 只见一个传旨太监配着一个女官,身后跟着一堆儿小宫女太监,个个张口说话,开口闭口都是警告。 管家满脸带笑,但手上不留情,几乎是推搡着将人撵出了正厅。 白雪匆匆而来,口干舌燥,嗓子略微有些哑:“把他们都给扣下!假传圣旨,都要好好审一审,是谁胆子这么大?!” 管家一听这话,踹了一脚旁边发怔的小厮:“愣着做什么,没听见肖二奶奶的话吗?叫府兵进来把人都扣下,先压到西藏房去。” 其余的小厮堵住门口,不让他们走。 王爷临走的时候就说了,府内要是有什么大事儿就去问白雪。白雪做的不一定对,但她绝对够横,不会任由谁来欺凌。 领头的那个宦官明显慌了一慌,紧接着呵斥道:“好大的胆子,司礼监随堂太监也敢扣留,咱家手上捧着的可是陛下亲赐的圣旨。” 白雪冷笑一声:“欺负我不是贵族出身,不知长安的规矩?到王府来传旨,来的怎么可能不是掌印。” 宫女姑姑解释道:“宫里事多,掌印走不开,这才叫我们来的。” 白雪:“那你就要细细的跟我说一说,掌印忙些什么呢。” 宦官指她:“你放肆。” 白雪上前抬手就一巴掌:“你才放肆呢,这里是王府,又喊又叫的,你当你是什么?扯着嗓子的鸡吗?” 她也是犯了狠,这巴掌抽的又响又重,将那太监直接打翻在地。 小厮府兵们赶到,将这群人团团按住,那些宫女一个个哭爹喊娘,被硬拖着进了西仓房,一个府内放置废品的地。地方挺大,分开关押。 管家捡起了掉在地上的圣旨,展开一看,神色有些凝重的地到了白雪跟前:“的确是圣上亲笔,卑职跟着王爷接了好几次。” 白雪就是觉得这件事情有猫腻,即使那真的是皇帝的亲笔,狠了狠心道:“出了什么事儿我担着,你现在找两个人挨个问,动点刑也行,问清楚宫里出了什么事儿?分开回答的答案要是对不上就上重刑。” 管家依言行事。 几棍子下去打的这帮人哭爹喊娘,很快就有人受不住,一个人肯说实话,其他人说谎话就会被发现。 最后大概拼凑出来了一个故事。 他们的确不是司礼监随堂太监,是杨嫔宫里的太监。杨嫔便是昔日的杨贵妃。 今日杨嫔差遣了好多太监出去传旨,传的都是陛下的旨意,召见各个府邸的人进宫。 白雪一听,就知道完了。她甚至有些慌,赶紧告诉诸人:“快派人去霍府,若有太监去传旨召见,绝不可入宫。”想了想,道:“挨家挨户的告诉,但凡在朝廷有名有姓的都去通知一下,信不信随他们。” 管家到了声是,指挥着小厮出去报信。 白雪又说:“王府里的府兵要做好防范,撑不撑得住就听天由命。” 管家神情十分严肃。 外边不知何时乌云又聚集起来,但就不是不下雨,连风都没有,天地间像是个烤炉一般。 中午是最热的时候,再加上白雪着急,满身都是汗,不住的用帕子擦拭。 月牙带着孩子怕吓着,并不敢到前院来,只差人找白雪回后院吃午饭。 夏天太热,白雪好长时间没进厨房,厨娘做的菜她吃不太惯,只略微用了一些,就放了筷子。 月牙:“我听前院闹吵吵的,如今怎么样了?” “那帮人有问题,都是杨锦衣的人,也不知道什么内情,只是领了命令。杨锦衣将好多官家夫人叫入宫,一些大臣还被扣在宫里。皇帝肯定不能这么干,那这就是政变了。”白雪很冷静的说。 “老天玩干旱不下雨,将军击退外部入侵又去内部平叛,江山风雨飘摇,摇摇欲坠,她还要抢。” 小腊月哭闹不止,也许是因为太热的缘故,月牙给他加了好几块冰才逐渐安抚下来,但也是抽抽啼啼的,孩子整个打蔫。 再稍晚一些,魏府的人来报信,是魏意跟前的小厮,白雪见过。这人道:“我家少爷说,让侧妃和二奶奶哪儿都不去,在府里呆着。” “你家少爷没在崇文馆吗?” “没有,少爷今儿个是去读书了,但半路就匆匆忙忙的回来。” 白雪心里琢磨,在崇文馆读书的都是一些王亲贵族,但杨锦衣要是想谋反,第一时间控制的应该是大臣,就忽略了崇文馆的这帮人,魏意准是察觉到了不对,先溜了。 更晚一些,宫里敲起了丧钟,一直响了九下。 这个钟是只有皇帝去世的时候才会被敲动的。 皇帝死了。 321 你要当皇帝 七月一日,雨终于落下来了。 从半夜开始就能听到轻微的滴答滴答声,深闭房门隔窗听雨打花。 白雪睡得轻,一下子就醒了,坐起身来,蓝釉烛台的灯油还没燃烧完,外边除了雨声安静的一塌糊涂。 月牙与她同床,被她的翻身声弄醒也坐了起来,有些睁不开眼睛,喃喃的说:“感觉像咱们两个在鸿鹄镇住着的时候,晚上天冷,你起来生炉子,咱们两个商量着买一个新房子。” 白雪轻叹:“那时候最愁的是天冷。” 明明外边下着雨,窗户开着,却感不到丝毫凉气。 她披着衣服下了地,站在了窗口,一弯如眉的新月硬照着,夜风卷起台阶上的落花,微微拂过罗衣。 突然听见院儿门被叩响,惊动了下人房里的丫鬟出去问询。 门被打开,结巴撑着伞,提着羊角灯,神色有些焦急。 丫鬟惊讶:“这大晚上的怎么来敲门了?” 白雪透过微弱的雨幕,冲着外边喊道:“进来吧。” 正屋分里外,里屋是休息的寝室,外屋摆塌接待客人。 隔着一扇帘子,看不见里面的样子。 雨水浸湿了他的脚,有些泥,他在门口蹭了蹭,走进来,很规矩局促的低着脑袋:“二奶奶,事情从急,叨扰了。白天的时候派出去了十二名小厮,就回来了七人,他们说外头戒严,官兵四处杀人,不让信息流通,到了后半夜街上才没人。他们有的报信儿成功了,有的没报信儿成功,有的死外面了。统共告诉了魏家、霍家、沈家、还有孙家。” 魏家那头从魏意那儿就得着了信,魏家的老太爷直接病情发作,眼看着要不行了,子子孙孙离不开,一个都没进宫。小厮去魏家报信离开,就撞见街上在杀人,吓得又回了魏家。 孙家那边,魏意的娘子孙氏派人递了消息,白雪也派了小厮去提醒,结果到的时候,孙家的大夫人二夫人连带着几个奶奶姑娘全都进宫了。小厮只好折身返回,偏偏在路上看见了官兵杀人,他东躲西藏,最后藏进了一个满是臭味的巷子里,躲到了后半夜,听到马路上没动静了,才摸着马路沿儿回来。 沈家最听人劝,无论是沈家的夫人,还是沈艳艳都很听信白雪,直接就把那帮传旨的太监给扣下。 最让人难过的是霍家,消息及时的送到,但王舒考虑到丈夫在深宫,没让其他人去,自个穿上诰命夫人的服饰,跟着走了。 白雪担忧王舒,心里乱糟糟的。 月牙的声音隔着帘子在里屋响起:“都是我不好,事事拖累你,不然你进宫也能听一听肖张怎么样?” 白雪冷静道:“我既然知道深宫危险,无论谁在我都不会去的。肖张机灵,能保全自身。” 结巴道:“现在城里面封的严,城门不开,没法给大殿下还有将军传信,殿下走的时候说如果有事儿都听霍大人的,如今霍大人肖小哥一个都不在,二奶奶给拿个主意吧。” 他们一个个都指着白雪拿个主意,白雪能有什么主意。她只能绷着脸,故作冷静,想了又想。 杨锦衣怕是布局很久了,从陛下生病不露面把莫云渊派出去开始,就是她在幕后操作,陛下的亲笔估计也是她在写。 她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趁着人都在外边征战,将生米煮成熟饭,在陛下死后推莫殷其登上皇位。 把女眷都扣在宫里,逼着大臣低头,等着大军平叛回来一切都已经水到渠成。 不对,或许杨锦衣早有手段,路上安排刺杀,最好的结果就是莫云渊回不来,大家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莫殷其。 白雪喃喃自语:“如果是这种情况,那杨锦衣应该第一时间控制康王府,她没有派第二波人来,说明宫里并不顺利。” 结巴茫然:“二奶奶在说什么?” 白雪一笑:“不知道,胡思乱想说出来的话,我可能是太相信肖张了吧。” 这种紧张时刻,受制于人,她居然认为肖张有办法绝地反击,拖住了杨锦衣。 但实际上,宫里没有再传出消息最终的原因是莫殷其。 他和他的母亲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皇帝宠爱贵妃,自然偏疼幼子,莫殷其小时候敢抓皇帝的胡子,趁着皇帝不注意拿着朱红御笔在奏折上胡乱涂,等着再大一些,更是肆无忌惮,无所顾忌,心地最终的倚仗是父亲。 在这种情况下,母妃杀了父皇,那不就是逼着莫殷其发疯吗。 宫内气氛压抑,静的地面落根针都听得见,所有的身影仿佛是灰白色的,而且一闪而过。 杨锦衣让宫女服侍莫殷其换上龙袍。 莫殷其像个木偶一样由着人摆弄了一会,在皇帝的龙冠带到头上时,他终于受不住了一手打开,那东西郑重地摔在地上,磕碎了好几个珠子。 杨锦衣本就紧张,突然听到巨大的动静吓了一跳,捂耳哆嗦。 宫女太监们也吓懵了,纷纷跪地,不断的磕头求饶。 杨锦衣很不理解,崩溃又抓狂:“你在干什么?!” 莫殷其反问:“你在干什么?” 母子无声对峙,眼底躺过一条静谧无声的河流。 杨锦衣满面愁困焦虑:“陛下是真的病逝了。” 她承认给陛下下了药,让陛下生个小病,支走了莫云渊,想让对方死在战场上。 但皇帝的突然去世出乎意料,和她完全没有任何关系。 她甚至是因为皇帝死了,没了护身符,所以才铤而走险,控制住皇庭内外,挟持那些大臣家眷,逼着他们拥立自己儿子做皇帝。 莫殷其:“母妃对我说的是实话吗?” 杨锦衣:“是,殷其,娘只是想让咱们母子能够活下去。娘没别的法子了,你难道想死吗?不当上皇帝,死路一条。” 她弯下腰抱起了龙冠,踮着脚带在了儿子的头上。 “你要当皇帝。” 莫殷其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在崇文馆读书,老师经常说,没有一条斜路能够走到底。 322 登基为帝 杨锦衣能够控制朝臣,归根究底还是那死了皇帝的事儿。 死皇帝经历过奔逃以后,是下定决心要立莫云渊为太子,但另一方面他又担心小儿子和宠妃的下场,所以就给杨锦衣留了个保命的人。 一队暗卫,有十二个人,可护送他们逃离。 还有巡房营领官,杨家的远房亲戚,没受过多少提拔,年纪比杨国恕还要大一些,所以没有被牵扯进去。 陛下的打算是,如果莫云渊登基后清算,就让这帮人帮莫殷其、杨锦衣逃离长安,在外隐姓埋名过一生。 但他低估了杨锦衣的野心,杨锦衣先是伪造一封陛下的遗旨,向各位官员宣布陛下病逝,立二皇子莫殷其为新一任皇帝。 然而买账的人并不多,大多数大臣都在质疑这份遗嘱的可行性,以及陛下的突然死亡。 即便是请来了宗正司的人确认是陛下的亲笔遗嘱,还是有诸多大臣不认二皇子。 肖张提出:“这封遗嘱上面的墨迹是新的,字迹却浑厚有力,倘若是陛下真的是病逝,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大多数认为是杨锦衣、莫殷其挟持陛下,逼着陛下写下的遗诏。 杨锦衣预料到了可能会有这样的局面,在公布遗诏的时候,利用自个儿昔日在宫中经营的人脉威信命令太监们看守控制个个宫妃嫔以及太后,以这些妃嫔的口吻召见官员亲眷入宫,用亲人威胁这帮不服从的官员。 她还想到了将莫云渊的妻子儿子控制在手里,然而第一次召见,她伪造陛下传召被看破,有去无回。第二次她想要直接叫人捉拿,被莫殷其阻拦下来。 莫殷其说:“我可以登基,但你不可以动康王府的人,否则这皇帝我不当,穿上了龙袍我也会脱下去。” 杨锦衣震惊了:“我是你的母亲,我们才是亲人。你难道还惦记一个和你竞争皇位的人吗?” 莫殷其疲倦:“母妃,做人还是给自己留条后路的好。” 他不觉得这个强行登基,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刀子架在大臣的脖子上,逼着他们为了性命、为了亲人认同莫殷其的存在,簇拥着莫殷其登基为帝,这就是在玩火,一不小心就会自焚。 有那性格刚烈的,例如孙家老太爷,吏部尚书当年便要死谏先帝,如今哪受得了受人威胁,当场便要来个二度自杀。亏得小老头上了年纪动作慢,被兵部尚书等人拦下,才没有血溅当场。 然而孙家如今除了他上有两子在朝为官,妻女都在宫中被扣着,着实硬气不起来。 大多数人都在沉默僵持着。 霍长歌考虑到将军、莫云渊都在外征战,这个时候闹起来,很难保全月牙和孩子的平安,最终选择退一步,暂时同意莫殷其登基,同时让肖张暗暗收集杨贵妃毒死先帝的证据,等莫云渊回来后再做打算。 他态度的软化,让局势变得微妙起来,毕竟谁都清楚霍家是大皇子一系。 最后大家一致决定先把先帝下葬了再说。 停灵七天,后宫妃嫔大臣妻眷通通哭灵,一直扣在皇宫,没有离开。 先帝的陵墓倒是很早以前就修好,莫殷其让月牙抱着孩子相送,文武百官沉痛的告别了先帝。大概所有人都在想,先帝要么死晚了,要么死早了。 先帝下葬后,在大家心照不宣的默认下,莫殷其得以登基,简陋的连登基仪式都没有,穿的还是先帝的龙袍,很宽松,被捧着强行坐在了龙椅,上雕刻有威武龙腾,饰以金漆,以显示皇帝的尊贵和高尚的地位。 相传魏征曾问过唐太宗:您知道为什么您是皇帝吗? 唐太宗说了很多结果魏征都不认同。 魏征说,因为您坐在这把龙椅上。 这么好的位置又能坐多久呢? 第一个早晨,莫殷其下旨册封杨锦衣为太后,江淮为皇后。户部尚书表示连年征战,户部空虚,拿不出什么钱来,于是连太后和皇后的册封都一切从简。 早朝在一片诡异的沉浸中结束。 朝臣沉默的没有任何事情禀报,莫殷其就像是被戳瞎了眼睛,戳聋了耳朵,在割掉了舌头,摆在了皇位上。 但他很平静的让太监宣布了退朝。 下朝后,莫殷其前往御书房查看奏折,内阁送来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他批阅都没什么兴致。将奏折扔到一边,笑眯眯的问:“你们说,最后我会死在谁的手里呢?” 御书房里伺候的小太监扑通一声,全都跪在地上,冷汗直流。 只有顾二还站着,他从前便是明王的护卫,如今莫殷其登基,他倒没领个一官半职,但始终伴随在莫殷其左右。 他挥了挥手,让其他太监退下屋内只留二人。 他道:“陛下心情不好也不该说这种话。” 莫殷其托着下巴,一双含着光彩的眼睛在他身上打转:“如果朕没记错的话,肖家的二奶奶是你的旧情人,朕放你去投奔她如何?” 顾二蹙眉:“陛下既然如今已经是皇帝了,还是应该多看一看奏折,胡乱造谣什么的不太合适。” 莫殷其顿时一笑:“皇帝,你还真觉得我是个皇帝?” 顾二:“卑职没见过,除了皇帝以外的人能身着龙袍,坐在龙椅上。” 莫殷其只是笑着不说话,眉宇间那股愁楚无奈溢于言表。 他清醒地看着他们或疯或傻,这滋味儿不太好受。 “旱涝旱涝,大旱之后就是涝灾,整个六月就没下过一场雨,从七月份开始雨就没停过,庄稼肯定完了,今年粮食供应不上,不知道有多少民众要被饿死,陛下还是想一想开仓放粮的事情吧。”顾二一想到和自己同样穷苦出身的那些人,就生出了兔死狐悲的痛。 莫殷其:“开仓放粮?想的倒简单,近来战争不断,光是供着军队都困难,我虽然没亲眼瞧见,但我敢打赌,粮库九成空。开仓放粮,拿什么放?” “户部年年上报的都是粮库充裕。” “所以呢,朕让他们放粮,他们是放粮呢?还是弄死朕呢?”莫殷其深吸一口气:“还是大哥有命,我帮他顶了涝灾这一难,死再多的人骂的都是我,等他回来了,正好收拢民心。” 顾二怔怔的看着他。 他露齿一笑:“回头我死了,你给不给我殉葬?” 顾二没能回答,外头有动静,是太后娘娘来了。他立刻垂首,在长安呆久了,知道要时刻保持谦卑。 换了两个皇帝,大总管还是那一个,放着杨锦衣进了御书房。 杨锦衣听说陛下下朝就迫不及待的过来询问:“陛下,一切可还顺利?霍家肖家有没有生什么猫腻?” 她褪去了昔日华丽娇艳的妆容,素面朝天,穿着灰色衣服,绣着精致金边,如此老旧,也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外头的雨水淅淅沥沥,断断续续就没停过,空气中都一股子潮湿味,她一路有人撑着伞,倒是半点雨水都没沾着。 莫殷其敷衍道:“大臣还是下跪的,只是不说什么话罢了。” 杨锦衣攥着衣袖口:“才一开始,往后他们就知道陛下的好了。陛下要守孝三个月,哀家先帮陛下挑一些后宫妃嫔,孙家霍家都挑一挑,实在不行,就废了皇后,皇后的家世太单薄了根本帮不上忙,都怪我当初……挑错了人。” 莫殷其苦笑,这是嫌自己死的不够早吗? “不必了,皇后无错,废弃要落人口实的。” “也对,哀家听说,江讲师文采过人,在翰林当中颇有声誉,说不定也能帮上一些忙。”杨锦衣其实自个儿都糊涂了,她心焦着,昨个晚上一晚上都没合眼睛。 儿子登基为帝,她如愿以偿的成为太后,但还是摆脱不了当宫妃时那股急迫感,还在拼命的想着争啊斗啊,只有争斗的过程才能给人带来安全感。 “明日我发个帖子,邀请各家女眷进宫来,陛下假装路过看一眼,挑一些家世好的,也合心意的。” 莫殷其:“恐怕没人会来。” 杨锦衣眉头一皱:“那怎么可能,陛下如今都是皇帝了。世家女看着一个个骄矜,讲究什么饱读诗书,最后还不是要货与帝王家。陛下肯垂怜看一眼,是她们三生有幸。” 明明是窜流水面上的浮萍,偏偏以为自个儿立得住跟脚。 莫殷其不想再和母亲说什么,母亲已经固执到了什么都听不进去。他道:“父皇刚死,朕该守孝,这是好事,省着在平添更多波折。” 杨锦衣想到了什么,默默不语。 忽然听见外边隐隐约约有声音。 “陛下急报——”有太监在雨中狂奔,声音穿透了雨幕刺入了御书房。 有快马急报要求入城,说有军方信件。 城门本封闭,因为对方举的是军队的旗帜,情况紧急才放了进城,由太监传递进宫。 在御书房众人的注视下,一个太监慌张的闯了进来,跪地奉上:“军部奏折,八百里加急。” 雨水和泥混合在一起,弄脏了御书房地面上铺着的地毯,带来了一室沉默。 军部八百里加急送奏折,自古以来只有祸事。 莫殷其在众人的注视下展开信件,只看了个开头脑袋懵了:福州疫病纵横,无论敌我,当地十室九空,大殿下莫云渊染病…… “瘟疫可真是长了眼睛。”杨锦衣笑了起来,娇艳无比。 他手一捏,信件皱在手里,脸上有着难以忍受的痛苦:“母亲,清醒点吧。” 323 瘟 起义军的规模比想象中还要大。 先帝发兵时考虑到粮草问题只给了肖邦五万人马,而当地起义军少说也有七八万人,这些人装备都没齐全,大多数是活不下去的百姓落草为寇的。 两方交战,先遭遇了大旱,后遭遇雨水,处境艰难。 肖邦所带士兵属于外地作战时,遇到了水土不服问题,起先跑肚拉稀也没当回事,后来情况开始变得严重,那些士兵开始面目苍白,初起可见憎寒壮热,旋即但热不寒,头痛身疼,苔白如积粉,舌质红绛,脉数等。一人得病,传染一营,轻者十生八九,重者十存一二,合境之内,大率如斯。 军医很快发现这是瘟疫,因为起义军当中也开始流行起来。 每百人就有十二三人因瘟疫而死,一些军队官员也逐渐染病,莫云渊亦在其中。这样的疫情很快爆发在了百姓当中,如果照这么蔓延下去,会造成该地人口十不存一。 肖邦在没办法的情况下,只得向长安求助,希望能派一些太医过来,再运送一些草药,粮食。他考虑过要不要把莫云渊送回去,直接接受太医院诊治。 但被莫云渊拒绝了,他说自个这个监军如果提前离开势必会军心动荡,他就算死也只能死在这。 从这一点上来说,肖邦是敬佩他的,不是谁都能看淡自己一条性命。 这也算是歹竹里面生出的好笋。 莫云渊脸色苍白,不住的咳嗽,口唇用白色的布缠住,军医说,瘟疫可通过呼吸传递。 他只露出一双眼睛,缓缓的说:“我听说先帝驾崩,莫殷其登基为帝,若你能平安回去,可杀了他扶持我儿登基,由霍长歌、肖张辅政。若我儿非帝王才,可废了他,你自立为帝。” 他知道,肖张一定会拼了命的保护他的儿子和妻子。 肖邦却不一定。 一旦他有个三长两短,对于她们而言,皇位是催命符。 肖邦木然的抹了把脸,风干的鲜血没擦下去,贴在眼眶四周黑漆漆的,“殿下,都这样了,谁会在这个时候蠢到接手这个国家。” …… 早朝吵开了花,相比起第一天的安静,第二天就跟菜市场一样。 前来报信儿的士兵快马加鞭,累倒在了宫门口,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到了早朝上把情况一禀报。 这次旱灾瘟疫遍及福州一带,百姓遭受饥荒瘟病,死去的将近一半,灾情死去的,比战死的将士还多。 官府设立病院,安置无家可归的病人。招募两位僧人,把照料病人的医药和饮食委托给他们,让那些病人不失去依靠,凡是死去的人,就地埋葬他们。 但没有用,战争还在继续,瘟疫还在蔓延。 粮食已经短缺,草药也已经告急,请求朝廷拨款,救治当地士兵百姓。 在这种情况下,户部一口咬定没钱没粮,且表示:“先帝在的时候就说过,战时军方可自己开农税。” 所谓的开农税,就是向百姓再征收一层军费。 肖张是知道情况的,站了出来:“当地已经发生瘟疫,死伤惨重,药价都已经飞上了天,如何向他们在征收农税?” 户部尚书霍玉便推给了兵部,说兵部年前的时候管他们已经要过一批钱了。 兵部尚书叫委屈:“年前一分钱都没收着,兵部这边有记录的,户部要是给了那肯定双方都签了字,账在哪,拿朝堂上来对一对。” 霍玉还真叫人取账,结果拿来一对,没有兵部尚书的签字,倒是有从前兵部侍郎的签字,还有上一任户部尚书的签字。 问题是杨家一倒台,上一任户部尚书以及上一任兵部侍郎全都牵扯进去,骨灰都被扬了。 所以这笔钱的下落也就不翼而飞了。 霍玉是今年才上任的,就拿着账本说话,认定的是给兵部。 兵部表示什么都没收到,两人吵了几句嘴,让莫殷其叫停了。 “好好一个户部,总不至于拿出来一笔钱给兵部就没钱了吧?” 霍玉立刻道:“今年二月份批给了工部六十万两,户部本来就不宽裕,各地税收上布来,再加上祭祀祖先,年前运送粮草,等等购买东西,几乎为空。” 工部尚书又站出来解释,说那批钱是用来装备升级的,装备已经都让肖大将军带走了,一桩桩一件件都有记录,先帝已经批阅过了,如今工部是一分钱都没有,兵部替长河关打报告申请要购买一批长枪,到现在都没弄。 一帮人就像是张着嘴的雏鸟,都要吃的,谁也没钱。 肖张心底冷笑,前阵子抄了那么多户人家,不信一点钱都没有,落到谁手里谁心里有数。 霍长歌老神在在的听着,宛若一尊供起来的佛,一言不发。 沈南槿也沉默着,袖子下的手一个劲儿的算,大概算偌大的一个国家哪个地方粮仓是满的,一直没说话,可能是没算出来。 该说话的人不说,不该说话的人在吵。 莫殷其好几次想要问话,都被底下再吵的人给打断,他气急干脆狠狠的一拍桌子,问:“那福州那边的情况就要眼睁睁的看着吗?” 先是一静,众位朝臣脸上并无什么惶恐。这位皇帝名不正言不顺,说话也没什么分量。 一人道:“肖大将军英明神武,料事如神,定然能够自己解决。” 敌军入侵,肖邦自个儿解决;粮草问题,肖邦自个儿解决;瘟疫来了,肖邦自个儿解决。 他就算是人也要被生生逼成神。 肖张脱列而出,一步一步的往前走。他是肖刚的弟弟,所有人都在看着他,渐渐停止了说话。 大殿内只有他的步伐声回荡着,他的小黑靴上镶着鎏金,触地发出脆响。 声音一止,他走到前方,向莫殷其行礼:“陛下,他们说,国库空虚,兵甲不足,无处税收,您的国家要亡了。” 豪门府第终日沉溺于宴乐歌舞,棚里的战马肥胖老死,军库中闲置的弓箭也已腐朽断折了。 您看,这国该什么时候亡? 324 我是你姐姐 一个国家想亡国,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不是嗖了一下江山社稷就异主了。 亡国要经历着打仗,输了逃跑后退,打仗,最终逼入绝境,君王投降,被杀,皇族亲眷被赶尽杀绝,月牙和小腊月一个都活不了。 这个过程可能持续三五年,对于想要摘取胜利果实的人而言,这是他们一步步走向胜利的步骤;对于亡国之君而言,这是漫长的折磨;对于百姓而言,这三五年就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历朝历代,国家更替向来是流血的战争。 死去的百姓甚至不会被记录在史书里,后世提起来的时候,最多描写一下亡国之君,还有亡国之君的臣子。 肖张挤在一群大奸臣里面,没什么值得记录的丰功伟绩,唯一能拿出来说一说的,就是他诚实且诚恳的对皇帝说的那一句,陛下,他们说你要亡国了。 肖张怎么甘心? 所以他在发脾气,阴阳怪气,冷嘲热讽结束,还得收拾收拾,接着为了这个国家继续收拾残局。 局势混乱有局势混乱的好处,就比如说肖张这么肆无忌惮的在早朝上诚恳的发表了言论后,也没一个人要将他摁着打死,甚至没人去抨击他。 他哥哥还在战场上卖命呢,他接下来也要卖命。 “肖家霍家有一些庄子,每年都有产粮,我再找几家凑一凑,总能凑出来百车粮。我准备亲自押去给我哥,旁人我都信不过了。沈南槿的父亲是商人,能四处收一些药,再压一批药过去,药得边走边从四面收一收,钱肖家出,当然了,他给便宜的价格。娘子,我往后真的就要成穷光蛋了,想吃软饭。”肖张都到这份儿上了,还忍不住皮一皮。其实他这个人紧张的时候话特别多,嘴巴不闭上叭叭叭说一通,好像事情的沉重性就能减少一样。 白雪:“巧了,我也准备出去一趟,还想管你借点钱。我要回鸿鹄镇一趟。” 肖张无声哽咽:“你要弃我而去?” 白雪无奈的看着他,“正经点。” 肖张:“要多少?” 白雪:“一万两,你再派几个人保护我,我主要的目的是回去找玉米的种子,今年最要解决的问题还是水稻经历旱灾涝灾死掉,粮食短缺的问题。长安天气偏暖,现在取玉米的种子分发而种,冬收照样能产粮。” 肖张大喜,手按在了白雪肩膀上:“娘子,你可真是救星,我差点忘了你昔日种的玉米。我给你十万两,能买到的玉米都买回来。” 白雪:“你从哪儿弄这么多钱?” 肖张:“王府,肖家,霍家,孙家,魏家,我登门厚着脸皮去要,总不会谁也不给。” 白雪摸摸他的脸:“少年人这么英俊的脸庞,厚了也很好看。” 肖张可以面对群臣张牙舞爪,可以面对失望、没希望、绝望,皮一皮笑一笑总能过去。 但他受不了白雪的温柔。 白雪只要温温柔柔的对待他,他就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有地方控诉,哪怕只是手指头破了个皮儿,都要举到白雪眼前让她看。 他在白雪的肩窝里蹭来蹭去,“娘子,他们不是个东西。” 白雪:“等着先把涝灾渡过去,我帮你收拾他们。” “我要亲自去抄他们的家,搜一搜他们的地皮,看看能不能刮出一个国库来。”肖张蹭着脑袋,沙哑的嗓子略带一些哽咽:“我本来以为我会带你过好日子,是我自负了。” 白雪:“你身边就是最好的日子了,我要走了,你多想我。” 肖张:“好。” 夫妻二人各自行动,白雪此一去两月不归,外边的雨还没停,道路艰难,马车时常陷进泥泞的道里,颠簸的道路震的人眩晕。相比起来,长安时的夫妻为伴,这条路就寂寞许多。 肖张给她拨了十个府兵,都是曾经在肖邦手下当职,后来因为各种原因退下在府里的人。月牙将来富贵拨给了她,富贵儿的年纪跟白雪相仿,在鸿鹄镇的时候便是莫家的门房,对当地比较熟悉。 出了长安,再一看各地方才知道什么叫做苦难。 长期阴雨在地势低洼、地形闭塞的地区积水深度过大,时间过长,影响了作物生长,甚至造成作物死亡。沿路看见不少百姓在稻田里哭,那可都是他们来年的命。 还有些地方,因为连日的雨水江河横溢泛滥,百姓深为水祸忧虑;水势浩大,万里之遥无边无岸;汹涌的波涛相互撞击,绵延四面八方。 白雪在路上险些遇灾,好在最后有惊无险的度过。 与她而言,人心比路途险恶多了。 三月份没有雨刮着旱风,麦苗不开花不多枯黄死。 八月份降霜秋天寒冷早,禾穗没熟都已经干枯。 官吏明明知道但不报告真相,急迫收租、凶暴征税以求通过考核得奖赏。但这些钱却没有入朝廷,户部还在日复一日的喊着贫穷。 白雪已经不敢想象家乡是个什么样子,近乡情怯莫过于此! 极目远眺,群山高低连绵,寒冷的溪上飘满红色落叶,一路上山林寂静无人,万木都笼罩在一片肃杀的气氛中。沿着横亘之山而行,一片烟雾笼罩着记忆中的小村落,掩映在秋冬的萧瑟里。 狗吠声中夹杂着鸡鸣,孩子们正在路上乱跑,见着了马车入村,好些人骑着高头大马,也不慌张。 一个小女孩大着胆子问:“客人从哪里来?” 富贵儿停下了马车,白雪掀开了车帘。 小女孩看着她咧嘴一笑:“客人是来买玉米的吗?” 白雪端详的小女孩,黑皮肤杏核眼,偏瘦,穿的倒是挺干净,虽然打了一些补丁,怎么瞧着都有些熟悉感,她试探的叫了一声:“白羊?” 白羊一怔:“客人认识我?” 小孩子都围在白羊身边,好奇的看着马车里的客人。 白雪事到如今才明白那一首诗: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她一时感慨万千,眼睛微微有些湿润:“我是你姐姐,我自长安而归。” 325 衣锦还乡 成群的鸡正在乱叫,客人来的时候还在争斗。 把鸡赶到它们栖息的庭树上,这才听到有人在敲柴门。 陈三娘开了门,整个人都僵住,甚至觉得自个儿又陷入了梦里。 白羊挤着进来,趴在门口问:“这位客人说是我姐姐, 娘,她是姐姐吗?” 白雪走的时候,陈三娘拼命的让白羊记住白雪的模样,记住她是因为白雪才能活下来的。 孩子会长大,记忆会流逝,终究会不记得。 就连陈三娘自个脑海当中都渐渐模糊了白雪的面孔。 可当娘俩重逢,她看见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的时候,心骤然跳动的厉害,这就是她心心念念的姑娘。 离别就像那流水,二水分流,一个向西,一个向东,也许还有相逢之日,但谁知是哪天。 从分别的那日起,就没想着再重逢。 白雪:“娘。” 陈三娘被这一声娘给叫回了神,就像是打开了泪闸,扑过去将白雪抱在怀里,哽咽的不能自抑。 “我以为我这辈子都见不着你了呢,我长了好大的姑娘,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就跟鸟飞了一样。” “娘,我一定会回来看你的,鸟儿是知道家在哪儿的。” 泪水湿满了衣襟,陈三娘在那儿嚎啕大哭,激动的快晕厥过去。人间最痛莫过于生死离别,人间最喜,莫过于亲人相逢。 白羊在那里快乐的拍手,“真的是我姐姐,这位贵人是我姐姐!小胖,你们快看,这是我姐姐!” 左邻右舍听闻消息争相涌了出来,想要挤进院里看,奈何白雪带了十个护卫,膀大腰圆,直接守住了门口谁都进不去。 大家看着都害怕,就只能趴在白雪家的墙头上,一个劲儿的看着。 林家就在隔壁看着还方便,林氏踩着砖头趴在墙上直挥手:“白雪,哎呀,真的是白雪,穿的也太漂亮了,我都不敢认了!你咋回来啦?!你丈夫呢?!” 白雪回答了一句:“肖张有事儿我自个儿回来的,他让府兵陪我一起。” 林氏直咂舌:“雇十个人保护这得多少钱啊?” 白雪笑而不语。 “白雪,是白雪,白家那个特别出息的大姑娘,村里的玉米就是她弄来的!” “她小时候,我还给过她家羊奶呢!谁能想到长大了这么出息,你看看那马车,我刚才摸了两把全是实木的,两辆马车最少得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怎么可能下得来,净瞎说,没见识。怎么也得二十两。” “了不得喽,长得还漂亮人还聪明听说嫁的可好呢,去长安了,长安那地方听说可漂亮了,皇帝就住在那,皇帝比咱们县令大呢。” “白雪,我是你二大爷。” “白雪你还记不记得我了?咱小时候还一起玩过呢。” 一帮人把墙头都趴满了,就跟看稀世珍宝一样,一声一声的白雪叫的此起彼伏。 白雪微笑着向众人点头致意,看见了好些人。 徐大哥徐大嫂一家,大壮娶妻,怀里抱着个姑娘,腿边挂着个儿子。 多年不见,儿女成行。 林三虎脖子上骑个女儿,小姑娘咿咿呀呀还不会说话,他好奇的问:“白雪,出去过好日子了,为啥要回来呀?” 白雪道:“我想回来买玉米,回头找你们商量。” 林三虎十分得意的向众人看了一圈:“行,到时候来找我。” 钱氏本来就在院里,立刻扶着陈三娘:“你姑娘回来这么好的事儿,别哭了,赶紧领人进这屋坐坐,村东头孙家杀猪,我去给你买点肉。钱二,赶紧去地里面找你白弟弟,告诉他姐姐回来了!” 钱氏的儿子应了一声,便往出窜。 陈三娘哭回过劲儿了,拉着白雪进屋,大家瞧不见人了,意犹未尽。好些人想要挤进院儿去,都被富贵带人给拦住,说二奶奶要休息。 林氏磕着一把瓜子:“二奶奶?这是贵人的称呼吧,我记得肖张不是莫府的小厮吗?” 富贵有意让白雪衣锦回乡光荣一些,特意透露了一点:“肖二爷当年是落难公子,如今已经被找回家去。” 林氏惊呼一声,瓜子儿都嗑不下去了:“高门,就是那种大红门呗,住在那里头的人可都有钱。” 王婆子叹息:“我就说白雪生的漂亮肯定不是凡物,不会嫁到咱们村里。长生当初还惦记着白雪不肯娶媳妇,后来到底成亲晚了,他奶奶连死都没看着孙子。” 富贵提醒道:“我们家二奶奶都嫁人了,这话不能再往出说了,在长安叫做坏人名节。” 肖张嘱咐过,白雪三丈内不许有男人靠近,除了他弟。 二爷是个醋包,可不能让这些人瞎说。 徐大嫂道:“那肖张怎么没跟着回来,让媳妇自个回娘家了。” 富贵想了想,道:“皇上派了差事,出去办差了。” 林氏怔怔的问:“他还能见着皇帝呢?” 富贵一点头。 大家都震惊了。 林氏嘀咕道:“那可跟县太爷一样厉害啊。” 村里的人就知道县太爷厉害,富贵也不纠正。 她一扭头便要走。 二花赶紧问婆婆:“娘,你要去哪儿啊?” 林氏道:“我上村长家,我得告诉村长白雪嫁了个可了不得的人了,宋婆子脸不得气绿了?” 钱氏叫:“你等等我,我也去村东头,白雪回来了,我去买个三斤猪肉给她吃。” 林氏同她一起走,直咂舌:“三斤也太多了吧。” 钱氏:“这么多年靠着人家赚了多少钱,哪能拿出来一点就心疼。” 林氏:“猪肉那么贵该心疼还是要心疼的,可惜我家猪还没长大,不能杀了吃,自家猪总比买的便宜。我家大鹅倒是养出来了,杀两只给她炖个大鹅,再从村长家买一把粉丝。” “你上她家炫耀白雪,去她家还卖吗?” “呦,她没眼光还赖我了?白雪就算是想吃山珍海味她们家也得拿出来,仗着白雪村里多了多少收入,就他们家铁柱能跟那个姓齐的商人做生意还不是借了白雪的光,结果天天都炫耀他家儿子能耐。我儿子也能耐着呢,白雪一回来就说有事找我儿子。”林氏越说越兴奋,“买完东西咱一起去村长家呀?” 村长家富裕,宋婆子过得顶好,儿子孝顺,儿媳妇听话,唯一要说哪点不好,就是铁柱和他媳妇儿总吵架。 吵架的原因是新媳妇嫁过来那一年,听见村里流言蜚语,就去问铁柱他和白雪的事儿。铁柱心虚自然,就被误认为和白雪真的有事。 铁柱他媳妇就闹了起来,闹得村里风言风语的,陈三娘还为此发过几次火。 宋婆子在这件事情上没脸,就四处找脸,明里暗里的说白雪不好。 林氏受过白家恩惠,肯定要顶回去,再加上平日里爱说,逢人就说,铁柱单相思,白雪嫁的有多好。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大多数人是跟着白家把钱赚起来的,也都纷纷说白雪好话。 因此铁柱的媳妇儿闹着回了好几次娘家。 直到铁柱跟着姓齐的商人做了几回生意,赚了挺多钱,婚姻才逐渐稳定下来。 宋婆子逢人便炫耀铁柱将来是赚大钱的。 钱氏自个有儿子,听多了也不是心思,一合计,决定跟林氏一起去。她先买了三斤猪肉,也不嫌沉,拎着就去了村长家。 俩人一进门,就看见宋婆子在扫着当院。 宋婆子也瞧见了她俩,有些惊愕:“不过年不过节的,这怎么拿了这么多肉?违法乱纪的事儿可不能给你们家办。” 她还以为这些肉是给她的。 钱氏满面堆笑:“哪是不过年不过节?有大喜事儿,白雪回来了!外头那么热闹,你家都没听见吗?” 如今杨柳村不比过去,过去十年八载也看不到一辆马车。 自打玉米种起来,商人经常来买,马车进村已经是常见的事儿。 村里面卖玉米有两家大户,一家是村长组织的,一家就是白家组织的。之前那个热闹,还以为是有什么人去白家定玉米。 只听噌噌两步,铁柱从屋里窜了出来,脸是尽是惊讶:“白雪回来了?” 宋婆子顿时有些急,连推带搡地将人碾回屋,脸上也不像有高兴:“她咋回来了?” 林氏特别高兴的说:“在外头过得好了,回来看一看娘呗。白雪可是衣锦还乡,身上穿的是绸缎,上头绣着花,头上戴着玉钗,我嘴笨说不出来,总觉得她跟天仙似的。回来是两架马车拉回来的,车厢都是实木,车帘上面都有绣花,外头刮风下雨,估计车里头都不冷。我看着那叫一个好,我还掀开了另一辆马车,里面装的都是好东西,什么布啊钗啊之类的,要不是旁边有……那叫什么来着,护卫,对护卫盯着,我都控制不了,我这双手想要进去拿。” “出息,白雪的东西也敢偷。”钱氏笑骂了一句,然后说:“雪儿这次买的东西太多了,太贵了,找了十个人来保护,个个膀大腰圆,我看了都有点想招为女婿。”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天花乱坠。主要还是林氏输出,好像她看见白雪过得有多好一样。 326 一家人团聚 白羊一直听娘和哥哥叨咕,她有个姐姐,模样生的好,脑子还聪明,是个有大本事的人,小地方留不住,已经去了天子脚下过好生活去了。 她小时候隐约有一些被姐姐抱着的记忆,但已经记不清了,所以特别好奇的打量着白雪。 陈三娘坐在炕上,把白羊抱在怀里:“快叫姐姐,要是没有你姐姐你都活不下来。” 白羊羞答答的说:“姐姐生的真好看。” 长安和凉州的温度差较大,月牙想到了这一点,给她备了一辆车,里面有各种出行要用的换洗衣物,还有一堆王府内相当不错的料子,摆设,食物,都是供白雪回家用的。 月牙曾经很感慨的说,咱们两个虽然都是穿越,但你跟我不一样,你好歹还有个家回,稍微能有点归属感,这点儿得珍惜。 人只有在拥有自主感、胜任感、归属感的时候,才会感到幸福,归属感是人的依恋需求。 月牙的归属感是孩子,白雪的归属感就是陈三娘。 月牙给准备的都是白雪的日常衣服,以褙子为主,皆是一些素雅浅清的。 白雪今日穿的这一件是青白色的,衣襟上以花边作装饰,领子一直通到下摆,窄袖,袖口及领子花边仅到胸部,像是一朵悄无声息的昙花。 她的发髻挽起,梳着妇人头,发黑肤白,插着两根白玉簪,戴着一对珍珠耳坠,手腕上套着鎏金手镯,光是坐在那就一种宁静的震慑力。 她笑盈盈道:“白羊也漂亮,姐姐拿回来了不少布料,让娘裁了给白羊做衣裳。” 白羊一欢喜就想扑进白雪的怀里。 陈三娘赶紧制止:“别去,你手脏,洗了手再碰你姐姐。” 白羊半路停下,老老实实的去厨房洗手。 白雪感慨道:“家里好像没什么变化,娘还是从前的模样。” 陈三娘:“老了,距离从前不过三四年的光景,你看看我的头发都白了。白羊不用人看了,白云也长大了,现在特别能干,你弄的那些玉米,村里面的人现在都种,他自个联络卖家,帮村里人往出卖。该成天和杰瑞商量,说是要把产量提高呢,还要种点别的东西。” 白雪道:“我这次回来就是找jerry的,他没走是好事,白云这次说不定能帮上我的忙。” “他都这么大了,一定得帮你的忙。”陈三娘挺欢喜的,能帮上女儿的忙是她做梦都想的事情。 “姐——” 白云用力推开门,jerry紧随其后与他一起走了进来。 他从厨房窜到了里屋,眼泪直接涌出来模糊了眼眶,往前奔了两步,扑通就跪在了地上,抱着白雪的大腿就开始哭。 白羊小声的说:“哥哥手脏,弄脏了姐姐的裙子。” 白云本来哭的正起劲儿,被这一句话给憋了回去,放开了白雪的裙子,眼泪鼻涕哭的一塌糊涂,的确像妹妹说的那样,很脏。 男子汉大丈夫觉得有些丢人,又转身去厨房默不吭声的洗手。 jerry冲着白雪露齿一笑也去洗手。 白雪大笑道:“看看这莽撞的样子,完全不像是娘嘴里那个踏实可靠的小伙子。” 陈三娘无奈摇头:“丢人了。” 白云在厨房听的一清二楚,脸扑的红了,但大声道:“我可以陪姐姐一套新衣裳,去镇子上的店铺里买成衣,还可以买好几件。” 白雪:“能赚钱就是不一样,底气足了。” 白云洗干净了手,拉着白羊坐到炕上,兴奋的说:“都是姐姐带来的jerry好,我一开始还觉得他是骗子呢,听说好些地方因为干旱和雨水大,粮食全都死了,玉米一点事儿都没有,颗颗饱满,每天收玉米都可高兴呢,一点都不累。附近好几个村,看咱们村赚钱也跟着种玉米,现在都感激姐姐,好些人都说要给你修个庙。” 白雪一指jerry:“他带来的东西,他的功劳。” “你的功劳。我在我们那儿想要种玉米,被当成怪物,他们说我想要取代神灵的粮食,要把我绑起来烧了,进献给神灵。” jerry的中文越来越好,流畅的说:“我们还大批量的种了山药,卖的话有些困难,但自个儿家吃的话好吃还管饱。这些东西都不交税,交粮税的时候上镇子上买一些就够了,家家户户都攒下钱了。” 白雪叹了口气:“沿路看见不少惨状,看得心都难受,世道艰难,玉米比小麦的产量高,多种一些就能多活一些人。我这一次来,就是想收玉米,陈年玉米要是还有的话我也都要,山药的话也都要。” “没有陈年玉米,剩下的玉米都打碎了,用来熬玉米糊喝。今年玉米姐姐要是要的话,家里的都给你拉去。”白云直接做主。 白雪严肃道:“不止咱家的,咱们村子,这附近村子能往出卖的,不要卖给别人,都卖给我,我愿意比市场价高一成。” 白云惊讶的眨眼睛:“姐姐要那么多玉米做什么?” 白雪如实道:“你姐夫家里面是当将军的,如今上了战场,朝廷拨不下粮食,当将军的要自个儿四处筹粮,我想着家这边玉米种的挺好,就说回来买。钱是肯定带够了的,准备至少拉个二三十车走,在咱们村雇人手。” 白云一拍手:“姐姐放心,这件事情交给我了,四周村子我都熟,到时候我帮姐姐找人拉车走,我跟姐姐一起去。” 白雪听他说了一句准话,松了口气,玉米没事就是天大的好事。 富贵儿和十个护卫把白雪的东西都抬了进来,放到了小屋。白云已经不养兔子,仓房闲置下来,几个人把仓房收拾搭了一些木板,又管邻居家借了一些棉被,便在仓房住下。 日子过得很苦,白雪许诺他们回去了都重重有赏。 钱氏和林氏送来了猪肉,还有两只大鹅,其他人家也都分别送来了一些食物,有米有面有鸡蛋,这就是最淳朴的善意了。 陈永生还抓了好几只兔子送来,村里一些女人还养兔子,镇子上白雪昔日经营的兔子店收着,养几只兔子够改善生活的。 “长生哥现在还养木耳吗?” “养。我这个人不嫌累,什么都弄。”陈永生憨憨一笑:“你吃吗?我再给你拿了一些。” “不是,我想跟你买一些,有多少我都要。但是你要帮我把木耳晾晒干了,装成袋子,你卖出去多少钱?我比你卖的价格高一成。”白雪是掂量着光有玉米吃不够,总得吃些菜,木耳晒干了装袋儿不占地方,往水里一泡就出好多。 陈永生还真就没少弄,至少能装上十袋,白雪全买了,当时就给了钱。陈永生推辞两句,最终还是收钱离开,等着送木耳的时候给送了十二袋。 但一次性卖出去这么多,他也是赚的。 消息传了出去,大家都说白雪在外边日子过得太好,想念乡下的东西,所以要收很多种。好些人都羡慕陈永生赚了钱,更加拼命的往白家送东西,希望白雪能相中乡下的什么玩意儿买走了。 那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白雪亲自下厨,连带着护卫们的饭一起做的出来。 都是些乡下的菜,钱氏送来了那么大块猪肉,白雪全切了,配上陈三娘腌的酸菜,煮了一大锅的杀猪菜,五花三层的肉肥而不腻,血肠很嫩,放了姜蒜的炖菜煮得一个劲咕嘟,煮的时间越长越好吃,第二天热的时候更好吃。 白云杀了鹅,热水烫毛,切成一块一块,洗干净了入大锅煮,里面加一些粉条,在锅边儿四周贴着玉米饼子。 玉米打碎了以后,可以做玉米糊,也可以拌一些水,像揉面团那样做成干粮,怎么吃都是个办法。 人民的力量是无穷的! 除此之外,白雪还做了个锅包肉,甜口的菜,白羊闻着味儿就喜欢。家里园子种的大白菜,山上采的野蘑菇等等东西,拌成了好几道小菜,最后凑足了十道,分量实惠,家里的小桌面都放不下。 陈三娘上徐家借了大桌面,徐大哥和他儿子大壮给抬过来的,架在白雪她家小桌面上,二壮还提了好几个板凳摆在大桌面周围,瞬间十个人坐都不挤。 “我家过年才用,你们家今天倒是热闹,这饭菜赶上过年的酒席了。”徐大哥顺嘴说了一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白雪道:“这些都是我丈夫的朋友,辛辛苦苦送我回来的,我想吃些好的,徐大哥辛苦了,和大壮二壮一起坐下来吃吧。” 按照惯例,两边拉锯推辞一番,徐大哥表示徐大嫂已经在家做好了饭,他们爷俩回去吃,白雪就给他装了一锅酸菜炖肉,让他带回去。 二壮说:“小姑姑,我不在云楼干了,我在你家兔子店帮忙呢,我昨个才回家,顾三儿他们说过两天关店回来帮忙收苞米。” 陈三娘说这几年但凡是个春种秋收的时节,那几个孩子就关了店回来帮陈三娘干活,过年更是登门拜访,很记得白雪的恩情。 白雪一笑:“等回头见面了,给他们做点好吃的。” 327 齐培 白云知道姐姐着急,第二天就开始各处的收玉米,价格给的高,全村子的人都愿意卖给他。 邻县的几个村子都派人来打听,最后商量好秋收全都卖给白雪。 白云压着他们黑纸白字的签约,明明白白的告诉,到时候如果反悔是要上公堂衙门的。 他这里是防着一手,因为年年都有其他商人来买,万一对方抬价,让姐姐这跑空就不好了。 这一手防对了。 因为购买玉米的商人有好几家,其中最大的一家商人叫做齐培,这人不单做玉米生意,还有其他产业,算是鸿鹄镇上比较有名的一个富商。 他和村长家的周铁柱相处的不错,两个人一直合作,今年整个村子的玉米都被白云收走,周铁柱走了一圈没收到东西,不由得神色凝重,在得知白云提高了价格后,只能如实的告知齐培。 齐培听说后,立马就架着马车赶到了杨柳村。 村长家。 作为一个有钱颇有些势利的贵客,齐培得到了最好的待遇,一杯茶,茶叶尘封在箱底多年,好不容易才拿出来放入水中浸泡,味道当然不好。 齐培只喝了一口就放到了桌上,“那个那个叫做白云的是什么意思啊?突然涨价收购,是觉得翅膀硬了能跟我叫板,想要把我从这行挤出去吗?这个白云年纪不大,心挺野呀。” 周铁柱:“应该不是好像是他姐姐回来了,想要收一批粮,也就今年这一次。” 他们两个在正屋说话,宋婆子拿着抹布擦桌子,忍不住插嘴:“那个白雪啊,不是个好东西,出去一趟,也不知在外面什么情况,丈夫都没陪着回来,自个儿倒是耀武扬威的买了一堆东西。有点儿钱回村瞎显摆。” 村长瞪了她一眼,让她不要说话。 周铁柱脸噌的一下红了起来,说:“今年可能就这样了,明年可能就好了。” 齐培作为一个商人,被耽误了赚钱的机会,十分不悦:“什么叫明年就好了?今年被他压下去,明年对方只会更过分,跟她抬价,我倒要看看她有多少钱跟我抬。” 周铁柱为难:“这恐怕不行,我挨家挨户都问了,他们都签了合约,签字画押,要是违反要赔一倍的。” 村里人的意识差,很少有合约这种东西,白云为了不放姐姐的鸽子,可是什么主意都想了。 “都是一个村的,他们这么办事儿,断了别人的路,像话吗?!”齐培在说这话的时候,看向了村长。他当初之所以选择和周铁柱合作,一来是年轻人还算机灵,二来是因为他父亲是这个村的村长,在农村一村之长的地位还是挺高的。 村长抽着烟袋,敲了敲鞋底,没说话。 宋婆子有些按捺不住,道:“不像话!他家吃饭,难道别人家就不吃了吗?咱们村也就罢了,附近几个村子居然都把粮给收走了,那么多粮有门路往出售吗?我看就是白雪那个小兔崽子不安好心,一回来就怂恿她弟弟往坏了办事,消停日子没过多长时间,偏她回来捣乱。” 村长咳嗽的两声:“玉米本来就是人家带回来的。” 宋婆子:“寺庙还是专人建的呢?不是人人都能进去拜吗?哪有叫她一家独揽的。” 村长皱着眉头:“都是正经的买卖,你情我愿的,官府来了也说不着什么。要是实在不行,和白雪商量商量,让她匀一些出来呢?” 齐培来村长家的次数不多,周铁柱大多时候能弄的,板板正正,他只要看一下账目就可以了。 他这次来村长家大概观察了一下,村长是个有脑袋的人,就像他说的那样,你情我愿的买卖没法插手,做生意还不都是价高者得,谁都愿意价格卖的高。相比之下,宋婆子就要泼辣难缠不讲理一些。 他道:“这样吧,你们找个人带我去向那白家的女子问问情况,看看她愿不愿意匀出来一些。村长就不必了,倒好像显得我叫仗势欺人一样。” 周铁柱:“我带您去。” 周铁柱媳妇儿突然道:“我也一起去。” 他媳妇儿名叫秀玉,在这个大家都在泥地里打滚的时代,一个女儿家能得个这么秀气的名字,都要归功于他爹认识两个字。他哥是个读书人,今年二十五,是个秀才,那已经是个了不得的人家。 就因为家里体面,秀玉的腰板格外的硬,该说话的时候绝不含糊。 周铁柱推拒:“我去办正事儿,你跟着做什么?” 秀玉似笑非笑:“你知道我为什么跟着的。” 周铁柱的脸色当时就不好看了。明明没什么事儿,偏偏她疑心疑鬼,总一副自个对不起她的样子。 两人刚吵完架没几天,宋婆子怕两个人再吵起来就说:“两个大老爷们儿的确不好见一个成了亲的女子,我跟着去吧。” 秀玉在家的时候没少听宋婆子说白雪坏话,知道宋婆子很讨厌白雪,跟着倒也放心一些。 她没再坚持跟着,主要是大着肚子的确不方便,平日里挪动一下她都嫌累,何况是走半个村子。 齐培对于周铁柱的家事不感兴趣,不耐烦的催促了一句,三人便去了白家。 宋婆子一看见白家门口进进出出那么多人,脑袋瞬间就疼了起来,堪称针扎一般。 当初她没有选白雪,白雪越优秀就越像是抽她的脸。 “宋婶咋来了?”徐大嫂刚从白家出来,顿时察觉到了一股不好的味道,脚一转,觉得不能离开。陈三娘是寡妇,家里头不方便,杰瑞一直住在徐家,有什么好事儿徐家第一个跟着沾光,白家徐家早就密不可分,把宋婆子首先就摆到了敌对位置。 宋婆子立马介绍道:“来贵客了,叫白雪迎一迎,这可是齐大商人,镇子上的丝绸铺子、米粮买卖、桌椅木器,十家有九家都是齐郎君的产业。今儿是来跟白雪谈生意的,可是好事一桩呢。” 徐大嫂脑海当时飘过四个字儿,来者不善。 328 只敬罗衫不敬人 敌人其实是一个很重的分量。 敌人就像是自个站在天平的一端,他站在另一端,两个人遥遥相望,天平不摇不晃。 与敌人比起来,讨厌的人就轻飘飘的多。 对于白雪而言,她厌恶昔日的不断找茬的林氏,后来拼命想把自个儿踩下去的宋婆子,村里的流言蜚语,镇子上的刁蛮客人,长安里那些下巴冲天的贵女。 对方没什么能力真正伤害到自己,只像癞蛤蟆一样,不咬人膈应人。 白雪对于这一类的人,甚至难以生出像对待贵妃那般一定要杀了她的确信敢。反而觉得无足轻重,计较一下也行,不浪费时间最好。 所以她对待宋婆子的方式相当平和,客客气气的问好,对方是宋婆子和对方是个木头人在白雪这没区别,哪怕对方来者不善。对待周铁柱也是如此,看见齐培的时候才微微挑眉。 和白雪的行为相反,宋婆子从进屋开始就像是一只要战斗的公鸡,迫不及待的就开始了喋喋不休的介绍:“这位是齐大商人,在镇子上经营着数家店面,经常在外地做生意,从前咱们村儿一半儿的玉米都卖给了齐郎君。从前齐郎君都不露面儿的,铁柱能做的板板正正,但今年你家白云也不知怎么想的,收了一堆的玉米,我都怕卖不出去,到时候自个儿赔了不说,以后没商人买咱们村的玉米,那不就要命了。还好齐郎君心善,特意来问问你们准备转卖多少玉米?” “我们不卖。”白雪微微一笑,“好久不见,齐郎君。” 周铁柱惊讶,又有点局促的搓了搓手:“你们认识呀?” 他们也算是旧相识。 当初齐培就想要压低白雪玉米的价格,被肖张撞见,白雪一顿言语羞辱,肖张直接扔钱羞辱,让齐培败退。 后来出了红袖之死,齐培还是其中的嫌疑人,最后肖张洗脱了他的嫌疑,还了他的清白。 陈三娘倒了蜂蜜水端给众人,杯子干净整洁,看着倒挺体面。 白云一言不发的坐在白雪身侧,白雪在的时候他连话都不用说。 富贵儿站在门口,默默的听着他们说话。 白家挺大的,但是一窝蜂的挤进来这么多人,看着就有些拥挤热闹。 齐培端详白雪,一身陈旧的粗布麻衣,用头绳扎着头发,身上没首饰,但透着一股从容平和,抱着妹妹白羊很温柔。他笑眯眯的问:“白老板,是好久不见了。莫府搬家了,后来听说兔子店也换人了,这是去哪里高就了?” 白雪微笑:“随着夫家去了长安。” 齐培:“是嫁了肖小哥?” 白雪:“正是。” 周铁柱心底一阵酸涩,他有时候夜晚睡不着,辗转反侧的想,假如当年不是娘拦的厉害,假如他当年就有如今的本事,白雪会不会就和他在一起了? 齐培:“哎呀呀,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可惜我没能喝着一杯酒。” 宋婆子抢着说:“我儿我儿媳妇也是天作之合,我儿媳妇家里是读书人,他哥哥是秀才,在镇子上的书院读书,明年就要考科举当官儿了。” 齐培恭贺了两句。 周铁柱看了白雪一眼,白雪没什么反应。他心中有几分失落。 宋婆子不禁得意起来:“怎么不见肖小哥人呢?这娘子回家,丈夫怎么还不陪着了?” “他有他的事要办,我有我的事要办。”白雪不耐烦跟她绕圈子,直接把话题拉了回来。 齐培也就直接了当:“那我可就冒昧了,这之前呢,我和令弟一直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可令弟今年突然坏了规矩,在没谈的情况下提了价格,收走了所有的粮食,且不说贪多嚼不烂的问题,就是说……” 白雪斩钉截铁:“什么都不用说,是我让的,今年的粮我都要了,齐郎君手上要是还有粮的话也可以都给我,价格可以稍贵,但不能贵太多。” 齐培脸色变幻莫测:“看来白老板是真的有销售的门路,上头有人罩着。” 白雪想大概是吧? 齐培隐隐透了点威胁:“当年莫家是有权势,和霍县令关系密切,但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强龙不压地头蛇,鸿鹄镇可都换了两位县令了。白老板要不要再想想?” “不必了,我就是正经来收粮,强龙不压地头蛇这样的话都用上了,显得倒不像是正经人了。” “白老板有这个信心,无非是因为跟附近农家都签了合约,但恕我冒昧的问一句,要是他们反悔了,衙门不给您判吗?或者拖个三年五载再判呢?”齐培已经是明晃晃的威胁。做生意时间很重,要拖不得。 白雪挑了挑眉,正要说两句,她怀里的白羊没拿住杯子,一下子将水洒在她身上。 她的衣摆处瞬间湿了一大片。 陈三娘赶紧把白羊抱起来,“你这孩子怎么回事?” 白羊连连认错:“姐姐我不是故意的。” 白雪说了句没事,道:“我去里屋换下衣裳,几位坐坐。” 她去了里屋,换了身衣服,挽了个发髻,带了两根发钗,又把首饰带上,昨晚睡得不错,一张脸素面朝天,冷白皮干净利落。 她推门而出,吵闹的屋间霎时一静。 周铁柱的眼神透出了迷恋,一瞬间被蛊惑住。 宋婆子一眼就看见了白雪头上戴着的金钗,那种贵气扑面而来,像是一阵狂风暴雨要把她掀翻。林氏和钱氏说的是真的,白雪真的是穿金戴银回来的。 齐培怔怔的看着白雪,和别人的感觉不一样。他心里一惊,他做生意肯定要上下打点去拜访过太守大人,太守家的女眷也没用金钗镶嵌着红宝石做步摇,更何况白雪身上穿着的缎子一看就是上好绸缎,颜色鲜明,绣花整齐,裙摆上大片的牡丹一针一线都看得出绣娘的功底。 眼睛长在屁股上,先敬罗裳后敬人。 白雪若无其事的在炕沿边坐下,似笑非笑:“大家都是做生意的,价高者得,但如果齐老板想以势压人的话,那就得试试压不压得过我了。” 富贵儿把护卫中的两个人叫了进来,腰间别着刀,往那儿一站,就跟两个煞星似的。 齐培很知趣的笑了笑,拱了拱手:“看来白老板嫁的的确很好,家大业大,那我就先告辞了。”他快步离开,周铁柱看了白雪好几眼,依依不舍的告辞,追上了齐培。 宋婆子没有走,她对三儿子的事业非常关注,眼看着白雪一回来搅乱了一切,儿子今年可能没收入,顿时就急了,“你这不是仗势欺人吗?你就回了一年,把大主顾给挤走了,往后村民怎么生活?” “这话说的,买东西一向是价高者得,我家雪儿肯出高价,卖家都乐疯了。那些玉米是粮食,哪有粮食没人买的,哪说今年没人买,明年就没人买。”陈三娘不咸不淡的说。她已经不动声色拿起扫把,宋婆子再不走,她就开始扫地撵人。 白云年纪大了,和杰瑞关系好,和徐家来往密切,她底气也足了,该吵吵该闹,闹这么多年,只要和白雪挂上钩,陈三娘就没对宋婆子示弱过。两人大仗小仗吵过几次,宋婆子没讨到什么便宜也就偃旗息火了。 这一次涉及到儿女利益,宋婆子鼓足了劲儿,双手往腰上一掐:“凭你说个天花乱坠,还不是断人财路,抢人饭碗,像白雪这种自私自利的人,活该到现在都没孩子。” 这句话一出来,白云都捏起了拳头。 白雪成亲多年,一直未有身孕,因为她一直故意避开排卵期,不想身体没长开先生孩子。 但是在别人眼中就成了她身体可能有些问题,不善孕育子嗣。 这可是往人“伤疤”上戳。 陈三娘的眼睛一下子就瞪了起来,冲了上去:“你倒是给你三儿子娶了个好媳妇儿俩人,三天一吵,五天一闹,前头都没了一个孩子了,这个可千万要生得下来才好。生不下来的话,你儿也是活该没孩子。” 火气一下就冲上来了,两人厮打了两下,就被在场的男丁给分开了,都护着陈三娘,宋婆子暗地里吃了好多亏,头发都被抓散了。 白雪甚至笑得出来,对富贵说:“没见过这种场面吧?” 农村妇女彪悍,一言不合动手的大有。 相比之下,虢夫人那套掌嘴、冷嘲热讽就显得斯文多了。 富贵苦笑,给那两个护卫使了个眼色,叫他们不动声色的把宋婆子给挤出去,推到了门外边。 宋婆子气得破口大骂。 他自个儿在门口道:“我们家二奶奶是个脾气好的,要是换个主子,您瞧着屋里的护卫您打的过哪一个?” 宋婆子骂的气儿消了,有些忌惮的看着一院子的男人,但嘴上逞强:“我可是村长家的,你们敢对我动手?” 富贵笑了笑,对于这种在土地上撒泼打滚的妇女,他都不屑于计较,显得跌份儿。何况是白雪。伸手道:“您请吧,要关院门了。” 院门一关,宋婆子气呼呼的回家了。 329 白雪村? 由于白雪着急,大家都体谅,加班加点日夜不休,秋收提前完毕,所有的玉米装车准备离开。 陈三娘对于久别重逢的女儿匆匆离开,有着万分不舍,但没办法把鸟儿的翅膀束缚住。她让白云送一送姐姐,村里每户人家都出了一个男人或者帮白雪护送压车,顾三李二李三他们由于有店面,帮着收完了地,不能送白雪走,已经哭成了个泪人。 重逢就注定着离别,万分伤感。 出发当天,场面颇为浩荡,村口停着近百辆车,还是来福叔帮忙联系的车队,十分靠谱。 白雪的马车在前头,护卫骑着马在左右,声势颇为浩大。 白羊牵着娘的手,仰头看着,十分向往的说:“我长大了也要像姐姐一样厉害。” 白云坐在马车上笑道:“我小时候也是这么想的。” 家家户户生了女儿也不愁,谁不盼望着再出一个白雪。 林氏煮了一兜子的鸡蛋,塞上了白雪的马车:“在路上吃,外头要是好活的话,帮婶子给三虎留意一下。” 白雪点头:“婶子也要多照应一下我娘。” 林氏道:“你就放心吧,你娘跟人吵架,我冲的最凶,保准把她们骂的脸皮都烧得慌。” 钱氏给做了个被子,说路上冷,能用着盖着暖腿。 乡亲们还送了不少干粮之类的东西,把白雪的车都给堆满了。不过一路上人这么多,肯定吃得了。 她也没亏待了她们,掏钱让人上镇子上买布,家家户户都分到了两匹,够做一家子的衣服。 她还有一些带过来的首饰,金银玉什么都有,分给了一些和陈三娘处的好的女子。 她的镯子送给了如花,希望如花的婆婆跟林氏吵架,但别迁怒自个儿娘。 最后给陈三娘留了一百两,以防止家里有什么事。 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该走了。 富贵坐在马上尖声道:“走喽——” 大家同亲人告别,乡亲们夹道欢送,刚往前走了两步,就看见前面有官差拦路。 “都停下都停下,县令大人来了!” “就是他们!” “县令大人,来了一群人,莫名其妙的收了一堆玉米,但没听说联系哪个商铺要卖,我怀疑他们是给叛军运粮的!您看他还有护卫还都是带刀的,一个个凶神恶煞,保准是见过血的!”齐培大声的说道。 玉米生意是肯定要做的,玉米在民间流通,但只在凉州附近的两个州,朝廷还不知道,一直也没入税,所以说是个相当赚钱的生意。 齐培做生意这么多年,什么事儿没见过,哪里会吃了闷亏,像白雪这样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就得用法律制裁。 世道正乱,扣上一个和叛军相连的帽子,那可就危险了。 县令亲自来,还带着府衙的差役,一共四五十人,手中都带着刀,身着统一服饰,膀大腰圆,看着就吓人。 村子里面顿时一片慌乱,普通的百姓看见官差就是会恐惧,何况县令大人亲自到了。 宋婆子之前还气恼白雪那副风光的样子,心里顿时就舒服了。 陈三娘立即盯上宋婆子:“是不是你害我女儿?” 宋婆子道:“你女儿不像好人,被人告发到了县令大人,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县令大人,这恐怕有什么误会吧,白雪从前就是个商人,而且很本分,不可能和叛军有什么关系。”周铁柱经常在外边走动,所以知道和叛军挂钩是多危险的事情,立马就跳了出来,帮忙澄清。 齐培瞪了他一眼,不能帮忙,竟帮倒忙。 宋婆子也很生气,一把把儿子拽了回来:“县令大人在呢,哪有你说话的份?” 秀玉一阵面红耳赤,幽怨的望着周铁柱:“你跟她又不熟,你知道她是做什么的?” 秀玉从前不把白雪放在眼里,相信就像宋婆子说的那样,是白雪有手段,勾引的好多男人都魂不守舍。今个瞧见了白雪的长相,真好看,肌肤如玉,村里面的姑娘就没有像她一样白皙的。那长相、那身材、那气质,秀玉远不及,看着就难受心酸,唯一值得安慰的地方就是对方一直未有身孕,倒是自个儿怀里揣着周家的子孙。 “都是一个村的。”周铁柱解释道。 秀玉冷哼一声,“这人要真跟叛军不清不楚,那大家都要吃牵连,我可不跟她当一个村的,都嫁了人还勾引别人的丈夫,不要脸,看着就不是好人。” 白羊大声道:“你才不是好人,我姐姐就是好人,二哥说我姐夫可好看呢,铁柱哥根本比不上,我姐姐最喜欢我姐夫了。” “我姐姐从前是做生意的,后来嫁了人在长安生活,如今可能是在长安做生意,所以才购买了一批玉米,和叛军绝对没有关系。”白云跳下车,跑到前面去跟县令解释,官差们明晃晃的刀子泛着寒光,他的腿有些软。 顾三他们纷纷附和。来福也说:“她从前做生意我们都知道的。” 齐培警告道:“你们可别瞎说,这要是叛军,那你们就都是帮着叛军谋反的人,是要杀头的。” 人群顿时轰了一声,都怕的不得了。宋婆子冷笑:“你们收她的钱,收她的礼物,这些都叫做受贿,县令大人要是处置了,连你们一起杀的。” 她自个什么都没得着,嫉妒的要死,如今看着那帮人拿着首饰礼物像是烫手山芋一样,顿时心情舒爽。 村长犹豫了一下,白雪断他儿子财路这件事情做的的确不好,他有些生气,但白雪极会做人,私底下给了他一笔钱,说是要给村里修路的。他就觉得粮食叫白雪买走就买走了,反正都是村里赚钱。现在闹起来,不太好看,咳嗽一声道:“县令大人,我是本村村长,这白雪多年不归,是嫁的人的,但在村里的时候还是老实本分,这一点大家都是都知道。” 他不想得罪人,所以好话坏话都说了,并且和村里撇清干系,半点不沾。 议论声此起彼伏,大家各说各话。 “哪个是白氏?上前来答话。”县令坐在马上道,他的声音充满了威严,一下子就压下了场间的喧哗。 车厢里的白雪听着声音有些耳熟,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富贵翻身下马,道了车边问:“二奶奶想不想见?不想见奴就打发了。” 白雪:“见一见吧,村里人什么都不懂,容易有流言蜚语。” 富贵儿将车帘子掀开,将手伸出去,让白雪扶着自己下了马车。 人群散开,白雪走到了县令跟前,两人都是一愣。 县令翻身下马,叫衙役们收起刀,然后一拜:“下官见过夫人。” 这一下子就像是油里面溅了水,一下子就炸开了锅。 那可是县令大人居然拜了白雪,白雪还生生受了这一拜。 白雪受得起,她是先帝亲封的五品诰命夫人,当地县令是七品。 林氏眼睛直放光:“我早就说过白雪嫁的好,丈夫是高门子弟,如今当了官儿,比县令还大。我当年就说肖张那副容颜,就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铁柱差远了。” 宋婆子整个人都慌了,但还想挽回一点尊严,强撑着,嘴上嘀咕道:“什么大户人家?这也不是什么讲究人家呀,哪有叫男人陪着娘子回娘家,丈夫却没踪影的。” 富贵耳目聪明,听不得这些侮辱白雪名节的话,一扭身儿道:“请这位婶婶放心,咱家是宫里出来的,别说伺候夫人,一直以来都是伺候宫里头的主子娘娘,皇上也没见不许。” 孙曰恭问道:“不知这位公公是?” 富贵儿道:“康王府的内官。” 嚯,又是一阵狂风骤雨,雷鸣作响,震的人耳目都不好使。 钱氏:“那是伺候皇室的人,皇上住的地方出来的,了不得呀,白雪了不得呀。” 李三虎啧啧称奇:“白家的祖坟上是冒了什么青烟养出这么厉害的姑娘?我都想去白家的祖坟拜一拜了。” “白羊,你以后了不得了,你姐姐是大官的夫人,往后你也能嫁给大官。” “那三娘就是大官儿的娘了,还是三娘聪明,没把白雪嫁村里,才有了如今的前程。” 宋婆子像是被雷劈一样僵在原地,眼冒金星,一个字儿都吐不出来。 村长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失算了,猜到白雪过的不错,没想到这么厉害,嫁了当官儿的,还攀上了皇亲国戚。 “三娘,你家白雪这么厉害?你家姑爷出身那么显赫?你咋从来不说呢?” “我不知道。”陈三娘怔怔的说。她隐约记得白雪跟自个说过,肖张是个落魄的大家族子弟,但不是都落魄了吗? 大家又开始议论纷纷,白雪真能掖着藏着,是个沉得住气的。反正有关于白雪一通夸就是了。 白雪笑着道:“孙大人,你怎么在这儿?我记得你当初去的好像是岭南。” 这个人正是孙曰恭,当初卷进虢夫人案子里的人,田池的生父,因为弹劾杨家而被一脚踢出了长安。 “多亏了肖小大人的帮忙,是他后来帮我运作调到了这儿,他说当初霍大人也是在这当职的,将镇子经营的不错,不想叫一个乱七八糟的人给毁了。” 肖邦的一念之差,倒是让白雪省力不少。 偶遇故人,她一切都很顺利。 不顺利的是齐培,一看这场面,当时腿一软就跪了下来。 白雪笑盈盈的看着他:“举报这一套用的这么熟练,看来没少用吧。” 齐培一巴掌抽在脸上,瞬间红了半边,不停的抽着自己:“是小的有眼无珠,冲撞了贵人。” 白雪:“得了,你的事儿回头县令自个处置,现在都给我让路,我急着走。” 县令带着衙役避让,白雪重新前行。 村长在人群里挤了进去,对陈三娘道:“要不咱们村改个名,叫白雪村?” 330 你放的瘟疫? 长江对岸的大家族姓马,是当地有名的盐商,因为士农工商,商一直被抑制,就通过贿赂官员等等手段让家中不少子弟当官。他们也不向往长安,就牢牢的经营长安对岸的富阳,可以说整个富阳最后都姓了马。 没人能相信商人能做出什么事,然后他就反了。 凭借着富足,私下打造了兵器,购买了战马,组织了十六万军队,唯困岭南,意图攻下岭南,得到岭南的奇多山矿,将来可以制造出更多的兵器。 消息传到陛下桌案,已经是两个月后的事情。 战报上面有着厚厚的血,是经历了数人身死,最终才传递到长安的。墨迹比血迹更深,在浓厚的血也遮不住上面的字。 字写得七扭八歪,应该没读过什么书。 “马家作乱,围困岭南,太守在城墙上,被乱军砍死;刺史战死沙场,尸体未归;万人丧命,妇孺提刀;军民御敌,誓死不降。求陛下救一救岭南百姓。” 莫殷其捏着这封信,唇齿生出一抹寒意。 这世上没骨气的人很多,有骨气的人又很多。 君王不能当软骨头,是因为还有一部分子民要为心中大义拼命。 他木着脸起身,吩咐道:“传令下去,西北大营整装待发,朕要御驾亲征。” 纵观整个国家,没什么能领军的将军,他倒是上过几次战场,与其交给别人不如自个儿亲自上。 顾二没有反对,只说我同陛下一起。 但大总管说:“陛下御驾亲征不是小事,得先跟朝臣商量一下,也得告诉一下太后娘娘。” “没时间了,这封信寄出来最起码有两个月了,岭南没时间了。”莫殷其重复了一遍:“你现在就拿着朕的调令去西北大营,叫他们准备,一个时辰后朕前往。朝中一切事宜交由内阁六部商议处理。” 大总管犹豫:“奴才先去禀告一下太后娘娘。” 莫殷其一转头对顾二道:“杀了他。” 顾二毫不犹豫拔出剑直奔大总管,对方都没反应过来,当场毙命,御书房内伺候的太监们吓了一跳,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甚至有股尿骚味,鲜血混杂在一起,味道极其难闻。 “你,就你,姓曹是吗?你就是新任大总管,让几个人把这收拾一下,你去传令。” “是。”曹公公赶紧应声。 “给朕找盔甲,擦拭好了,朕要穿。”莫殷其坚定的说。 “盔甲一直都在寝宫里放着呢,没想到还能用。”顾二喃喃了一句。 两个人去了寝殿,太监们搬出了盔甲,浑身都是铁银制作的,这种坚固的材料正是出自岭南。 顾二服侍着莫殷其穿上盔甲,莫殷其威风凛凛,那过于精致的容貌都透着一股杀气。 杨锦衣在皇帝跟前安插的耳目显然不止大总管一人,很快就得到消息冲到了陛下的寝殿。 “陛下疯了吗?大总管从陛下还没登基起就一直帮着你。” “是帮着母亲,但他不听朕的话。” “陛下要御驾亲征,他告诉哀家不是很正常吗?”杨锦衣眉头紧锁:“哀家不同意。” 莫殷其瞳孔泛着冷漠的光:“岭南是块重要地方,不能丢,赔上朕的命都不能丢。” “哀家知道岭南不能丢,但不用陛下御驾亲征,哀家有办法将这帮贼人铲除掉。”杨锦衣一挥手,让宫女太监们通通退下,然后看向顾二。 莫殷其:“他是朕的人,要一直跟在朕的身边,哪儿都不去。” 杨锦衣深吸一口气:“好,哀家就直接说了。用瘟疫。” 莫殷其一怔:“什么?” 杨锦衣捏着拳头回忆道:“大概是一年多以前,有个地方的人因为水质污染导致了瘟疫,后来上报了朝堂,陛下下令将整个村子都烧尽。我知道以后让你三堂哥留了几个人,养了一些毒……” “福州的瘟疫和你有没有关系?”莫殷其直接打断。 顾二整个人都要气炸了,呼吸变得急促。 杨锦衣下颚一抬:“莫云渊一死,一个小孩子根本争不过你,娘是为了你,而且瘟疫横生,那群叛军也要死的。” 莫殷其脑子嗡的一声响,眼前的画面一个变成两个,他口干舌燥,手四处抓,抓住了腰间的剑直接拔了出来,指着杨锦衣。 杨锦衣惊呆了:“你想杀我?我是你娘,咱们两个是血脉相连的亲人,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不会害你。” 莫殷其头痛欲裂:“你一直在害我,因为我是你的孩子,你的罪孽都要我来背,我注定扮演了不堪的角色,都没法挣扎,要认命。” “所以你恨到要杀了我?”杨锦衣十分受伤。 莫殷其的剑都在颤抖,这次瘟疫至少死了七八万的百姓和士兵,都是他的罪,都要他来背。 顾二夺下了的剑。他说:“孩子是不能杀母亲的,但我可以帮你,你的罪我来背。” 莫殷其哇的呕出了一口血,胡乱地用袖子擦拭,挥了挥手:“我一直想,杨家有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哪怕有一个都行。没有。” 顾二搀扶着莫殷其,尽量不看杨锦衣,他怕忍不住动了手。 “朕要御驾亲征,顾二你扶着朕走。”莫殷其眼前都在冒着金星。 “不行不许去,你死了我怎么办?!”杨锦衣左右张望大喊:“来人把陛下控制住。” 先帝给她留了一队暗卫,这帮人只听杨锦衣一人的话。 “把陛下摁住,把他的盔甲卸了,把顾二杀了。” 莫殷其反手把剑架在了自个儿脖子上:“ 娘,要么我死,要么我去搏一搏,你自个儿选。” 杨锦衣的脸皮抽动:“我是你娘,你是我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我因为你没法生第二个孩子,身体弱到差点儿就没命了,我以为你是这世上最知道我痛的人。” 顾二伸手捂住了莫殷其的嘴,骂道:“你自个要生的孩子,谁逼你了?!你就是个祸国妖妃,害了先帝不够还要害你儿子,他们爷俩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摊上你。人人都知道瘟疫会死很多人,你居然还敢故意往出放!你怎么不染上瘟疫去死?!你就是个神经病,东家曾说过,像你这种拿着自己付出处处控制别人,就是道德绑架。我因为你怎样怎样,你怎么可以怎样怎样……你看我这么可怜,你都不肯帮帮我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谁听谁倒霉,可怜陛下投错了胎,听了半辈子,你快要一些脸吧!” 331 希望 康王府总是传出来砰的一声爆炸声,一开始还有人上门问询,后来都习以为常。 传言说,府内的小皇孙体弱易被鬼神吓到,于是康王府不断放炮,驱散鬼神。 但那声音太响了,不像是过年时候的炮仗,比过年时候的炮仗要响上十倍,康王府的地面也被炸得坑坑洼洼。 每次试验的时候,就算是把孩子抱到最远,耳上堵上棉花,孩子也经常被吓哭,可月牙没办法,这是她唯一能试着做的东西。 在烟花的基础上,做火药。 硝酸钾、硫磺、木炭粉末混合而成,这种混合物极易燃烧,而且烧起来相当激烈。如果火药在密闭的容器内燃烧就会发生爆炸,燃烧时能产生大量的气体(氮气、二氧化碳)和热量。原来体积很小的固体的火药,体积突然膨胀,猛增至几千倍,这时容器就会爆炸。 月牙就是要利用火药燃烧和爆炸的性能可以制造各种各样的火器,费尽心思,才制作出爆炸威力比较大的火器“震天雷”。 点燃一颗就有山摇地动的效果。 果然是危机最能逼人,从前她也隐约知道做法,但从来不敢做,这玩意儿太危险了,她可不想把命搭上,她还没活够。 事到如今,搭不搭上一条命反而不重要了。 就算是死也得死的有用一些。 当莫殷其要御驾亲征的时候,她把自个儿做的四十多个震天雷毫不犹豫的赠送给他,告知了用途用法,以及危险性,运输的时候不可以碰撞,一定要远离火。如果扔出去哑火了,也千万不要捡,要远离。 莫殷其见她郑重其事,也郑重其事的道谢:“多谢小嫂子。” 月牙犹豫了一下,说:“莫云渊走的时候说,陛下不会害我和孩子,但太后会。陛下走了能不能给我们个圣旨,求一个保护。” “小嫂子放心,我把我娘关起来了,要是我死了,会有人直接灌她一杯毒酒,我们娘俩一起上路。要是我活着回来,我娘的事儿再说。”莫殷其弯着眼眉笑得跟月牙似的,“可要照顾好我的小侄子,他是我们莫家最后一人了。” 站在莫殷其身边的顾二轻轻点头,表示这是真的。 莫殷其为了防止御驾亲征后有人搞鬼,从库房里翻出了三杯毒酒。 一杯给太后准备,两杯已经灌给了安王父子。 乱世就是每天都是大新闻,突然暴毙两个人也不奇怪。要是莫家血脉断绝,那就是天亡。 月牙思索着话背后的意义,微微屈膝:“希望你们平安回来。” 希望所有人都平安回来。 御驾亲征的莫殷其,被点为副将的顾二。 去平叛的肖邦,去督军的莫云渊,去押送粮草的肖张,去收玉米的白雪。 留在长安维持国政顺利运行的霍长歌,留在长安和商人周璇的沈南槿。 还有更多更多的人,都平平安安的度过这个坎儿吧。 先帝时,曾在福州洞庭湖之滨建立帝王台,经过了一场又一场的恶战,已经堙没,遗迹尚存,那残存的台基,依然高耸百尺,据当地的老人说,先帝到此游玩时,华盖如云,旌旗招展,如虹霓当空;千乘万骑前呼后拥,声势浩大;急管高歌之声似乎直抵云霄。 先帝应该没想过,屈指已几度春秋,昔日的繁华盛地变成了一派衰败苍凉,盛衰无常,兴废两茫茫,他的子孙子民遭遇着万般苦楚。 福州春城已经成了一个死城,外边的世界更加残酷,被饥饿和瘟疫轮番折磨的百姓疯了,他们的牙齿变得越发锋利,像野兽一样,终于可以吃人了。 那些贵人们锦衣玉食,饥饿痛苦和贵人们无关,只有他们这些烂泥一遍遍的受着折磨,和尸体为伍,锅里煮着幼儿,苟延残喘。 后来饿死的人太瘦了,既然当野兽,当然是皮肉嫩的贵人更好吃。 如此起义军,如此的恶,如此的饿。 正规军也没好到哪儿去,肖邦在手眼通天也经不起连番的战争,他把肖家的家底儿都快搜刮光了,再也没办法像神灵一样的拿出粮食。 正规军也饿,粮食到底去哪儿了? 为什么死了这么多人,粮食还是不够吃? 疾病饥饿,是人永远无法摆脱的两大难题。 莫云渊已经做好死的准备,该说的嘱托都说完了,最后只对肖张道:“把我烧了,别让他们吃我的肉,我有病,会传染的。” 贵人也瘦的只剩皮包骨了,一点儿都不好吃。 “药还是有作用的,殿下,不少人已经痊愈了。把药喝了,再吃一些粥,很快就会好转的。”肖张挤出来了一个笑。 他和沈南槿联手弄来了很多药,勉强控制住了城内的瘟疫,但是莫云渊双腿残疾,身体比一般人弱,一碗一碗药灌下去,一日比一日虚弱。 莫云渊扭开头,声音很低:“药给别人,粥你吃了,别再浪费在我身上了,本来就不多。” 药还勉强够用,毕竟疾病会好。但粮食每天都在吃,肖张带来的那些粮已经见底儿了。 起义军每天都有人饿死,因为疾病病死,可他们的人数还是那么多,那都是原本的百姓,他们感染了饥饿,于是像丧尸一样拼命的抓。 可他们不是丧尸,他们是活生生的想要活下去的人。 进一步是死,退一步是死,怎么都是死。 自己死就算了,全家都要死。 好人也会疯的。 肖张哽咽道:“再等等,白雪去收粮了,她很快就会来。” 莫云渊喃喃:“我想月牙了,你别告诉她。” 肖张拿着药碗的手都在抖,但是一滴也没撒出去,这都是药,一点都不能浪费,他小心翼翼的盛了一勺,说:“殿下,月牙会知道你不肯吃药的,她会伤心的。” 药汁儿顺着唇下去,莫云渊吃力地吞咽着,含糊不清的说:“你不许她再嫁。” 肖张:“好。” 莫云渊想了想,不情愿的说:“让她再嫁吧。” 肖张把一碗药都喂了下去:“您得亲自跟月牙说,我总撒谎,月牙姐姐不信我的。还有腊月,殿下不想腊月吗?” 莫云渊:“我不敢想。” 人间千疮百孔,可大家都想活下去。 国家的支离破碎,满目疮痍,多少人空怀一腔报国热情却无路请缨、壮志难酬最后饿死在了尘埃里。 希望黯然被埋没在厚厚的云雾之中,徘徊往来在秋风寒霜中,夕阳将落,隐隐有声传来。 “白雪携粮而来,请肖大将军开城门——” “白雪携粮而来,请肖大将军开城门——” “白雪携粮而来,请肖大将军开城门——” 就算是螳臂挡车,也得试一试。 就算国家要倒,也得等心怀热忱的人死绝了。 现在好些人还活着呢,肖邦还站在城楼上,居高临下的看着白雪。 肖张还冲过来开城门,一步一步的在尘土当中奔向白雪。 还有人提着一口气,想着不敢想。 还有人从泥地里爬起来要活…… 还有人…… 天底下还有那么多人。 吃上一口粮,就能多活七天,这七天够干好多事儿的。 白雪等人入城后直接接管了军队后厨,支了数口大锅,往里面倒了半锅水,玉米棒洗干净直接扔进去蒸,煮到最软,放到大盆里,白云李三虎他们一盆一盆的往出抬,拿给将士百姓,给所有人吃。 徐大哥不断的抹眼泪:“这也太苦了吧。” 士兵们面黄肌瘦,百姓们相互搀扶,不然都走不动路。 金黄的玉米粒儿不需要任何调料,煮出来就是甜的,他们吃着吃着就哭了。 玉米这种东西,白雪几年前就跟着杰瑞一起种了出来,但这东西始终没能出凉州,各个地方对外来物种的排斥超乎想象。 到了这份上,玉米应该能推出去了,至少在本地可以。 肖张蹲在白雪旁边啃着玉米,白雪一锅一锅的煮玉米,然后看着他。 他们两个还没说上一句话,但是没关系。 只要还看得见就好了。 肖张冲着白雪甜甜一笑,肖张真的好甜,像玉米一样。 “白雪,我问你这东西怎么种?你不要看着肖张发花痴,他都好几天没洗脸了。”肖邦有些不耐烦,他都问了好几句了。 白雪回过神来:“我在我家那儿种的时候,因为季节的缘故,春种秋收,但如果是在福州这样温暖如春的地方,估计一年能种两季。收获时间在百天以内,但味道应该不及凉州的好,分量也不及凉州的足。反正种玉米的话,要比小麦收获的多。一年种植小麦,如果能养活二十万人口的话,玉米成倍。” 肖邦:“这么好的东西你怎么没提出来过?” 肖张含糊道:“霍长歌知道,他在早朝上提出来过,先帝没许,后来事情多了,这事儿提出来更没人听了。” 肖邦深吸一口气:“现在能种吗?” 白雪肯定的说:“能,现在种,冬天能收一期,而且无论是大雨还是大雪,可能会减少产量,但绝不死,比小麦的生存能力强很多。” 她一指自己带来的乡亲:“他们都会种。” 332 废墟上建造的国家 在废墟上建立一个国家是更慢的,所幸人们都很有耐心。 肖邦果断的给杨柳村的人钱,以表示奖励,然后叫他们三五成群的去各个地方种植,在白雪等人的帮助下,在福州种出了第一批玉米。 在粮食充足下,大家渐渐有了精神,甚至还拿出了一些粮帮助那些所谓的义军,都是因为饿疯了才凶狠的百姓在填饱肚子以后又温顺的像头绵羊。 肖邦带兵打那些顽固不化的起义军,杀死了主要人物四人,收拢能软化的百姓,在食物的作用下,终究还是稳定了福州。 沈南槿后来又送了好几车要过来,太医院日夜不休的研制着更精进的药方,瘟疫被压了下去,玉米种了出来有了转机,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山药等等种子都种了下去,等待着丰收。 活下来的百姓对白雪等人感恩戴德,有不少姑娘还对白云等年轻男子表示以身相许,这算是意外之喜。 白云挠着头过来说:“姐姐,我相中了一个姑娘,她父母双亡,领着一个弟弟,父亲是教书先生,她认识字……我寻思我得征求一下长辈的意见。” 白云一番话说的颠三倒四,显然是挺相中人家姑娘的。 白雪作为自由恋爱的先进代表人物,当然不会反对,直接同意,但说了把人领过来给自个儿看看,要给一些礼物。 第二天白云就带着小姑娘登门,那姑娘今年十六,穿的破旧,但一张脸很清秀,说起话来斯斯文文,一看就读过书。身边儿领着幼弟,那孩子小小年纪,但站的直,见人也知道问好,没出事的前,家里面条件应该挺好的。 后来白雪一问,男孩叫做博文,女孩叫做绮丽,父亲是进士,曾在翰林院当职,后来因为得罪杨家而返回福州做教书先生。 这样的出身,如果不是福州大灾,还真轮不着白云。 白雪当场就相中了她,送了对方自个儿的一对耳环,银鎏金,镶了两颗粉珍珠,适合年轻女孩戴。 “我父母不在这儿,等白云办完了事儿就回家,到时候领你去拜见娘,我娘是村妇,没什么见识,但是人很善良,你们一定相处的来。” “谢谢姐姐。”绮丽弱弱的说:“能带上我弟弟吗?我和亲戚没联系上,幼弟今年五岁,只把他带到十二,就让他自己去谋生活。” 博文静静地看着白雪不说话。 这年头世道不太平,连年灾祸战争,粮价高,粮食少,养个男孩一张嘴,可少不了要粮食。 白云搓着手:“家里头过得还行,我平时勤快点,他们都饿不着,我回头让博文养一窝兔子卖,毛皮什么的让绮丽做针线活,也能卖一些钱。” 白雪笑了起来:“那都是你家的事儿,跟我说什么。” 白云大喜:“姐姐同意了就好。”他一扭头看向绮丽:“我娘很好说话的,而且我家都是姐姐做主,姐姐一点头娘也同意。” 绮丽松了口气,起身拜谢白雪,又拉着弟弟给白雪道谢。 博文从怀里拿出了个东西递了过去,“姐姐,这是我在山里挖出来的,很脆,能填饱肚子。” 白雪接过来一看,翻来覆去又看,一扭头:“去把jerry叫过来。” 白云立马听话的跑去找jerry,两个人一回来白雪直接把东西递过去。 “把这东西种出来。把这东西切成一块一块,放在温暖、有阳光的地方,让它发芽,要保证每一个都发芽了,并且至少在有两处发芽,然后再进行栽种。种土豆的地方一定要保证光照充足,土壤肥沃,土质疏松,排水通畅,可以用工具给即将种植土豆的土壤松一松土。”白雪照着博文的脸蛋掐了一下:“我找了那么久都没有找到的东西,你倒是一翻就翻出来了。这玩意儿叫土豆,种植出来以后,能再救几万人。” jerry立马拿过去研究,然后问博文在哪弄到的。 接下来就是一系列的学术研究,欣欣向荣。 像绮丽这样跟了杨柳村男孩儿的不少,乱世大家都求一口饭,其他什么都不在乎。 李三虎就给他们讲,当初二美也是这么跟了他的,现在日子过得很红火,“娶这种媳妇儿的好处特别多,最好的就是往后她跟你发了脾气,你就说当初怎么怎么样,她就软了,也不发脾气了。” 白雪:“就你会欺负人,白云,你可不许欺负人家姐俩。” 李三虎大叫委屈,表示才没欺负。 福州春城等地入冬也很暖,街道上来来往往出现了人影,在大灾难过去以后生活还要继续。 但光看那些摆摊的人,就已经忍不住想要落泪。 战争结束,肖邦要班师回朝,他特意点了杨柳村的几个人, jerry必然是其中之一,李三虎、白云、徐大哥三人是最早种植玉米的,也是和jerry接触最多的,他们会的很多,肖邦要让他们当官,把玉米在合适的地方推广出去。 jerry有一点小问题:“我在长安里得罪了人,一个很厉害的贵人。” 肖邦直接道:“长安不会再有比我更厉害的人了。” 他们三个都想去长安奔一奔事业前程,但已经三个月没回家,得先回趟家。 肖邦派了人护送他们一起回去,然后再把四人接走。 白雪毫无疑问是要和肖张在一起,一起回长安的。 肖张骑马,白雪和莫云渊乘坐一辆马车。 莫云渊瘦得跟皮包骨似的,无论怎么往下喂都胖不起来。 当然了,福州也没什么好吃的,除了玉米还是玉米。 后来因为博文的缘故,发现了山里的土豆,挖出来了好多。大部分都拿去搞种植,少部分被白雪做成了土豆泥,伴着为数不多的米饭给莫云渊喂了下去,他才稍微胖了一丢丢。 白雪头疼:“月牙回去了看见你这个样子肯定会哭死。” 莫云渊忧心忡忡:“她很没用的,软的像包子,弱的像蒲公英,风一吹,雨一淋都要哭哭啼啼。她离开了我,肯定一直哭一直哭,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说不定瘦的比我还厉害呢。” 白雪琢磨着,月牙是有点软,但没软成这个样子呀。 “应该不会吧。” “会的,她很喜欢我,她肯定心惊胆战,怕我有个意外。她在长安被照顾的肯定不周全,日子会很难过。”莫云渊越说心里越难受,像每一个人那般抱怨一句,先帝死早了。 莫云渊的性情沾一点儿反复无常,过了一会儿他又捏着自己捏不起来肉的胳膊问:“你有办法让我胖起来吗?” 白雪无能为力:“殿下不如想想,月牙哭的时候你怎么劝。” 莫云渊想了想,也是这个理,冷着脸说:“她如果哭的厉害,我会很烦,你让她少哭一些。” 白雪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莫云渊又道:“可她就是很爱哭,没办法的。” 白雪面无表情。 以上反反复复的对话莫云渊大概重复了四五次。 白雪最后受不了了,探着脑袋叫,停了车队,大声的喊:“肖张,我很想你,我想跟你同乘一匹马。” 前前后后的人就听着她说这话。 肖张愉快的驾着马过来,还有点害羞,把白雪抱上了马,说:“外边有点冷,我才让你坐马车的,但是你也太想我了,我的魅力真的是太大了。” 白雪心中默默的想,你的魅力大不大不是问题,莫云渊好烦人才是最大的问题,明嫌暗秀这种把戏谁不懂呀?她宁愿在外面吹冷风也不想听莫云渊反反复复的提月牙。 肖邦在最前头,嫌弃的满头都是青筋,不知羞耻,不知羞耻! 就这么一路返回了长安,长安比大家预想的要宁静。 莫殷其御驾亲征,朝堂由几个尚书和内阁来处理大小事物,居然没有吵翻天,可见吵架这种事情就是朝臣吵给帝王看的。 肖邦带领大军回长安,百官相迎,百姓欢呼。 莫殷其还在御驾亲征,于是没有惯例的饮宴。 群臣散开,百姓在道路两旁欢呼雀跃,不断的扔帕子扔香包。 霍长歌主动的去推莫云渊的轮椅,并低声提醒道:“百姓们没有恶意,只是很崇拜大殿下,您稍微露个笑脸出来,收拢一下民心。” 莫云渊臭臭的一张脸,“月牙这些日子怎么样?” 霍长歌很果断的回答:“过得很好。” 莫云渊眉头一皱:“我没在家,她怎么可能过得很好。你这么果断的回答我,是不是她受了什么委屈,你不肯让她跟我说,她受谁欺负了有没有受伤?” 霍长歌心情复杂的说:“我想没谁敢欺负她,侧妃,很厉害。” 莫云渊被抬进了王府,迫不及待的去见月牙,手紧紧捏着扶手,都出了一层汗。 迎面就看见一个孩子歪歪扭扭的往出走,是小腊月。 一个女子在身后追着,她看见了莫云渊灿烂一笑:“殿下回来了。” 没哭、没闹、没瘦,不是月牙。 莫云渊微怔:“怎么是王舒看孩子,月牙呢?” 霍长歌:“这一路我都在想跟您怎么解释,本来想让月牙自个说,但她不在家,那我猜她在军器营。” 月牙当然没有受欺负,她做的震天雷闻者胆颤。 333 震天雷 轰—— 炸的人仰马翻。 莫殷其咽了口唾沫:“这玩意儿真特么吓人。” 顾二抠着耳朵点头:“要赢了,这玩意儿谁都受不住。” 莫殷其心情十分复杂:“我以后都不得罪她了。” 事情还要从头说起。 皇帝御驾亲征带了五万士兵,面对马家富的留油,打造出来的浑身玄铁的士兵,就像是乡下的土老鼠遇见了城里的波斯猫,居然萌生出了自卑感。 在对方全副武装的情况下,皇帝御驾亲征也没把气势提起来,头一次打仗就没占到一点便宜,反而落了下风。 在这种情况下,莫殷其拿出了月牙赠送的震天雷。 一用而不可收拾。 震天雷身粗口小内盛火药,外壳以生铁包裹,上安引信,使用时根据目标远近,决定引线的长短,引爆后能将生铁外壳炸成碎片,并打穿铁甲。吓的战马乱窜,敌军骑士落马被踩死的也有,碎片打击人的身体,在细菌感染下没人能活下来,就这么一个小东西,打的马家叛军抱头乱窜。 谁都没见过这东西,马家的人甚至以为这是老天突然降下的雷鸣惩罚他们谋反,居然还在战场上请了法师做法。 莫殷其特意在法师做法的时候,让人把雷射出去,炸了法师的祭坛,导致这帮人甚至不敢出城门。 可以用火点燃由投石机发射,射至远处爆炸;可以守城时从城墙上向下面投掷,听到轰的一声响。 太好用了。 莫殷其果断派人传信回去,让月牙进军器监,研究一堆震天雷出来送至战场。 皇帝就算御驾,亲征捡回了一点威望,也没有让大臣全然信服,突然让一个王爷的妃嫔去军器监,这不亚于让一个磨豆腐的去教人读书。朝臣们纷纷反对要驳回陛下这个命令。 月牙知道后默默的拿了一个震天雷放到了反对的最凶的工部尚书的府邸门口,一个下去,直接轰塌了整个府门以及半面墙。 霍长歌再次在早朝上提起时,再没人反对。 谁都不想被这玩意儿炸翻天。 月牙将小腊月交给王舒抚养,自个儿把头发扎成了马尾,穿着男装去了军器监,单独弄出来一个火药营,就听三天两头一阵巨响。 她用的材料很杂乱,就是为了不让旁人知道自己的用量,震天雷只自己制作,不让旁人插手,数量有限,看管很严,每次都有沈南槿带上一堆护卫护送,务必不让任何人有毁坏震天雷的机会。毕竟这玩意儿点燃一个,其余的就能全炸了,互送的过程其实是最危险。 莫殷其那边眼看着就要胜了,莫云渊班师回朝了。 夫妻两个在军器监见了面。 月牙圆圆的脸蛋没有消瘦,坐在椅子上晃着腿,吃着饭包。 她看见了莫云渊,一面吃东西,一面哭。 “说了多少次,哭的时候嘴里不能有东西,呛到会死人的。”莫云渊声音又轻又柔。 很多年以前,小宫女月牙挨了打,错过了晚饭,只得到了半块别人吃剩的馒头,缩在宫廷的角落里咬一口馒头,哭两声。 “哭的时候嘴里不能有东西,呛到会死人的。”莫云渊当时还有婴儿肥,个子比月牙还矮,小小年纪已经有面瘫的趋势,一本正经的跟老师似的教着。教导完了,将她要到了自个儿宫里,让她吃了顿香喷喷的饱饭。 他们俩的爱情,英雄救美的一点儿都不好看,但是很香。有红烧猪肉、糖醋里脊、开水白菜…… 月牙哭着扑向了莫云渊,鼻涕眼泪蹭了他一身:“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我好怕再也见不到你,小腊月都会叫爹了,你去的也太久了。” 莫云渊将她环在怀里:“听说你很厉害。” 月牙道:“你走以后,我一声都没哭。虽然吓死了,但是没有哭。白雪走了,我也没有哭。” 莫云渊:“怎么这么勇敢?” 月牙:“我一想哭,小腊月就指着脸说羞羞,大人哭鼻子。都是白雪之前教的,她好坏。” 莫云渊:“白雪一直都很坏,是她教你弄的地雷吗?” “不是,她不会这个,但她教我怎么提炼铀来着。提炼铀还行……”月牙突然哭得更凶了:“火雷那玩意儿太吓人了,我本身也不会,只是隐隐好像在哪儿看过,借着先进知识在试验,我好害怕制作的时候失手,把自个炸死了。” 莫云渊立马心疼:“不做了,咱们这就回家。” 月牙哭的直打嗝:“不行,莫殷其、就是皇上还没把富阳打下来,他要是再打不下来,我都准备给他做枪了。” 莫云渊:“不管他死活。” 月牙:“他其实挺好的,走的时候还把安王和安王世子给弄死了,还说他要是死了就把太后弄死,让小腊月登基。我一寻思,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得当太后,不仅要养儿子,还要面对那帮吃人的文武百官,我就使劲儿帮他,我可真是太善良了。” 莫云渊揉着她的脑袋,道:“我听说你还把人家的院门给炸了。” 月牙委屈:“我冒着生命危险在奋斗,他们居然还不要,他们欺负我呜呜呜呜。” 莫云渊:“还记得他们都是谁吗?一点一点算账。” 月牙哭:“太多了,我好难……” 霍长歌看着这个场面,在心中默默的想,月牙,爱哭,软弱,擅长炸死人。 他敢保证,长安能这么安静祥和,一半和月牙有关系。 月牙放出风去,自个或者儿子有个三长两短,就让人把整个长安炸了。 月牙哭的柔弱可欺,我见犹怜。 莫云渊义愤填膺,对她充满怜爱。 霍长歌想了想,决定不把这件事情告诉莫云渊。 大约在每个男人眼中,自己的心上女子都是柔弱不能自理,要细心照顾。哪怕像白雪月牙这种洪水猛兽,在她们夫君眼里也是柔柔弱弱的傻白甜。 霍长歌想,男人真的很容易被感情蒙蔽,女子的爪牙大多藏在内,外表柔弱而已。 真正的柔弱女子只有王舒一人罢了。 334 节制啊 白雪回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浴房好好的洗漱一番。 她上一次洗澡……算了,不回想了。 整个人浸入水,两股发髻盘成云朵,容貌就像美玉一样,脏污洗去,露出了素净的蛾眉,头发上的水珠断断续续地溅了下来,脸上的油脂被融化了,浸透肌肤散发出香味。 皂角用了好几块,池子里的水也换了好几次。 白雪泡在水里根本不想出去,这是她近半年以来最快乐的时光。 门被推开,有细碎的动静,托盘放在了水上,酒香四溢。 她伸手去摸,笑着夸奖:“秋菊真够贴心,还给我拿了点酒。”结果一抬头,肖张蹲在浴池边一脸的似笑非笑。 浴池的水面上铺着一层莲花瓣,但遮挡不住什么。 肖张这个混蛋笑着道:“美人浴,碧沼莲开芬馥。” 意思就是,美人洗浴以后,碧绿的池塘里莲花开放,散发出芳香。 这就是赤裸裸的调戏。 白雪的脸颊被热气熏的红,接着酒杯一饮而尽,她的姿态文雅美丽,雪白的肌肤与嵌着金花的容器相互辉映,眉宇间一抹摄人的光泽:“哪儿来的贼人,竟然偷偷闯别人的房间,就不怕挨了处分。” “娘子一定没听过一句话,贼是小人,智过君子。我这么聪明的人,肯定会堵上娘子的悠悠之口。”他一低头,按着白雪的脖颈就亲了上去。 白雪还在水里,肩膀以上都在外边,仰着头,被他细细的亲着,唇角,唇珠,舌尖,连被子都被他的舌头扫过,勾起了一阵痒意。 温度不断升高,白皙的身体都变得红晕。 白雪下意识的去攀他的腰,手弄湿了一片。 肖张松开了她,摘掉了她身上摘的花瓣,放在鼻尖嗅了嗅:“好香。” 白雪推了他一把,“赶紧给我出去。” 肖张理直气壮:“我不要,我要看娘子洗澡。” 白雪被调戏的节节败退,立刻缩回了水里,远离池边。 肖张一本正经的坐在池边,说:“娘子,你就算缩在水里我也看得见,你倒是搓一搓肩膀,还有你的小腹,你大腿内侧……” 白雪恼羞成怒,往他身上打水:“落汤鸡,还在那里指挥呢。” 肖张十分潇洒地抹去了满脸水珠,带着笑模样看着她:“你就算是把我弄湿了,我也不下水。我穿的这般整齐,你一丝不挂,你羞不羞?” 白雪:“肖张,你完蛋了。” 肖张:“哎呀呀,我开玩笑的,不要这么不解风情,我这就脱。”他脱去了鞋子,解开外衫,进入水中。 白雪立刻要跑:“好了好了,我洗完了地方让给你了。” 肖张抓住了她:“那你倒是帮帮我,帮我擦背,娘子,你不要瞎想,我不是那种正经人,呸,我是个正经人。” 白雪在他身上狠抓了好几把,消了气,拿手巾帮他搓背,用皂角帮他洗头发洗身上。 肌肤细腻,两个人挨的这么近,擦枪走火一触即发,水中荷花相依相偎。 青壮年的小伙子超长时间的隐忍最终会化为持久的蛮力,以及各种翻新的花样。 “我们上辈子见过的,上辈子我是梅花,生长在瘴疠之乡,却不怕瘴气的侵袭,因我有冰雪般的肌体、神仙般的风致。”肖张在她的耳畔呢喃。 白雪呸了一声。 肖张轻笑,边动边说:“海仙经常派遣使者来到花丛中探望,这个使者,原来是倒挂在树上的绿毛小鸟,就是你。你非常非常的喜欢我,喜欢我素色面容不屑于用铅粉来妆饰,即使梅花谢了,而梅叶仍有红色。爱我的高尚情操,精神富足,充满了智慧的大脑。” 白雪照着他的喉咙咬了下去,含糊不清的说:“我最喜欢的就是你不要脸。” 肖张:“但是绿毛小鸟会死,我很伤心,于是我们约定好了下辈子化成人相遇,我愿意放弃我的仙姿玉骨,你很内疚,于是说:下辈子相遇,我什么都听你的。” 白雪:“我觉得你要坑我。” 肖张到了最后关口:“我只会爱你。” 白雪脑袋发懵,喉咙里发出阵阵声音,像是呜呜的哭咽。 她被翻来覆去的琢磨,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狗男人在床上讲的故事,果然都是为了做坏事准备的。 水温始终是热的,白雪在搂着他听着水,突然想到了一点,急的直拍肖张肩膀:“后间有人烧水,就隔了一层,肯定听得见,你别胡闹了。” “我保证已经从头听到尾了。”肖张不以为然,将她抱出了水,水不断滴落的声音敲敲打打,白雪浑身哆嗦,缩起了脚趾。 “求你了,可以了,求你了。” 肖张身子一抖,捏着白雪腰的手慢慢松开,不断的喘息,“晚上吃点啥?” 这还真是个随时随地都能提起来的问题。 白雪没搭理他,休息了一会儿,在水里洗干净,换上了准备好的干净衣裳。 肖张的衣服被水弄湿了,就因为室内温度高而烘干,可见他们两个在水池里待了多久。 白雪回了房间倒头就睡,被子裹得严严实实。晚上的时候被饿醒,爬了起来,一看时间都是晚上了。 秋菊守在那儿缝制着绣花,看见她醒了,脸蹭的一下红了起来。 白雪顿时感到一股无地自容,烧水的是她,还是消息传的很快都知道了? 秋菊倒了杯茶递到了她跟前,“润润喉吧。” 很好,白雪可以确定了,烧水的就是她。是不是可以觉得欣慰知道的只有她一个人,二奶奶浅薄的威严还可以暂时性的维持住。 秋菊欲言又止,最后说:“大将军说,二爷在战场上受了点伤。大将军只说了这么多,但特意跟我说了一句,所以奴婢猜测是大夫让二爷好好休养,以防止留下后遗症,所以……” 去踏马的。 白雪的威严已经不复存在。 “节制啊……” 白雪决定躺死在床上,饿死自己,以此来报复肖张。 335 莫殷其死 直到莫殷其班师回朝那一日,才是真正战争打响的时候。 让他登基那是权宜之计,谁会真的服从他? 陛下御驾亲征,一次粮草押送都没有,朝廷默认不给,莫殷其默认不要。 莫殷其到了长江对岸,边打边抢,要么赢,去抢马家的粮,要么大家一起死,就凭借着这股劲就凭借着月牙给的火雷生生打下来了。 粮食是抢来的,军队武器补给也都是抢来的。 如果不是火雷见到了成效,打的很猛,霍长歌也不会伸手帮忙,让沈南槿押送火雷。 他才是那个被放逐的皇帝,他在长安有的居然只是月牙一人。 等他班师回朝后,他要面对的是文武百官的攻击。 顾二还在傻不愣愣的说:“陛下您看,文武百官在欢迎您,百姓在夹道欢迎。” 文武百官在城门口,百姓在城里侧,长安城一切如故。 莫殷其觉得顾二傻的可爱,什么都不知道。他迎风落泪:“你太蠢了,我不要你了,你不许进城,就这么滚吧。” 顾二一懵,捏紧缰绳:“陛下,您又在耍什么脾气?” 莫殷其随便擦掉:“顾廷生你是不是傻,这个皇位我坐不稳,肖家、霍家、魏家,他们都在等着莫云渊登基。那些文武百官因为我娘挟持他们的家人,恨之入骨,他们都在等着我死。” 顾二沉默了片刻,说:“那就把皇位还给他们。” 莫殷其:“傻子,没有一个皇帝是可以活着退位的。你以为是饶舜的时代吗?站在城门口的每一个人都想吃了我。” 顾二打了个寒颤,突然就不想回长安了。 可是身后有无数的士兵在整齐有序的跟随着他们的脚步,一步一步的将他们推回长安城。 莫殷其翻身下马,顾二也跳下了马,迅速跟了上去。 “陛下,我不会走。” “不走就再帮我办件事儿……”莫殷其目视前方,莫云渊坐在轮椅上迎接着他,他灿然一笑。 文武百官拜见陛下,只有莫云渊坐在那里不方便就没有行礼。 莫殷其很自然的说了一句免礼,顺手就推着莫云渊的轮椅扶手,将人推进了城,城内的百姓因为接连打赢了两场战争而高兴欢呼。 天子脚下的百姓再怎么样也比其他地方过得好。 莫殷其笑得灿烂,不断的向左右的百姓挥手,导致走的很慢。 莫云渊则冷着一张脸,活像是谁欠了他钱。 两兄弟一冷一热,看着到别有一番风味。 莫殷其选择走回皇城,那是一段很远的路。他推着兄长,低声笑着:“大哥,你这一次的眼光比上一次好,她可真厉害,那完了成批量的生产,没有一个国家会是你的对手。” 莫云渊:“那东西不会成批量的生产,月牙说,医疗跟不上战争是要命,除非有一天出现很厉害的大夫,否则她不会再做火雷。” 莫殷其:“好迂腐的说法,死的人多了,医术自然也就厉害。” 莫云渊不搭理他。 莫殷其笑嘻嘻的问:“想刺杀我的人现在是不是很难?我跟大哥在一起,很容易误伤到大哥的。” 莫云渊淡淡道:“霍长歌已经可以证明杨锦衣伪造先帝遗诏,不需要刺杀这种手段。” 莫殷其:“哥,先别着急,先一起吃顿饭,然后我帮你解决点麻烦。” 莫云渊:“皇宫已经备下了酒宴,给你接风洗尘。” 说是接风洗尘,但当时的情况给人一种送人上路的感觉。 那种压抑而沉闷的气氛是每个人用自个儿的情绪营造出来的。 宴会上连歌舞都没有,大家都在相互张望着,等着谁站出来打破平和,露出来大家的蠢蠢欲动。 太后杨锦衣被两个宫女搀扶着坐下,面无表情的坐在上首,太皇太后没露面。 莫殷其美滋滋的用着断头饭,笑眯眯的问众位爱卿怎么不吃? 莫云渊给面子动了筷子,大家就相继吃了一些饭菜、酒水。 莫殷其笑意加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终有人按耐不住,站起来道:“据大理寺查证,太后会模仿先皇笔记,且经过核实……” “对。”莫殷其果断承认,一扭头看杨锦衣:“娘,是你假传圣旨吧?” 杨锦衣“嗯”了一声。 众人都有些惊讶,不敢置信,谁都没想到这么痛快的就承认了,都以为他们娘俩会百般抵赖一番,至死不认。 杨锦衣看着众人惊异的神情,冷笑一声:“怎么,觉得哀家是娼家出身,不该懂笔墨,另有他人仿造陛下笔记吗?” 她现在是破罐子破摔,当初最忌讳人提起的也都痛痛快快的提起来了。 宗人府令道:“先帝要传位之人,乃是康王殿下,曾赋予宗人府一桩圣旨,乃陛下亲笔抵赖不得。杨氏假传圣旨,其罪当诛,明王非陛下属意人选,不该霸占帝位,应当归还于康王殿下。” “娼妓之子,岂堪为帝!” “未必是莫家血脉!” “请大殿下登基,废除二殿下皇室身份,贬为庶民!” “二皇子假传圣旨,抢夺皇位,忤逆不孝,称帝期间无恶不作,败坏国家,请大殿下登基赐死!” 起身附和的大臣比比皆是,几乎全都站起来了。 莫殷其饶有兴致的看着,“你们都说我是贱妇生的,骂我不是个东西,你们又是什么好东西吗?” 这些大臣就像是中了什么眩晕魔咒,一两个倒下,紧接着三四个倒下,东倒西歪。 莫云渊坐在轮椅上,发觉自己竟动不了了。 就连武将肖邦都浑身没力气,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直接摔倒,勉强爬起来,也难以前行。 莫殷其:“哎呀,怎么不骂我了,说不出来话了,是不是这点药真没白下。能让你们这么一群畜生闭嘴,果然是好药。既然你们不说了,我就说两句。” 他走下了龙椅,慢慢的往下走,站到了孙尚书的前面,从怀里拿出一叠纸,抽出一张放到了孙尚书的面前:“吏部尚书孙大人颇有忠直之名,但你的第三个儿子,在并州当知府的时候,曾经私改犯人罪行,将一个本该处死的杀了嫡母的庶子,改为了关押四年。” 孙尚书整个人都不能动,脖子梗着勉强将通篇文章读下来,看到了上面签字画押,气得咳嗽了好几声:“胡言乱语,一定是假的。” 莫殷其不以为然,继续往下走,又拿了一张纸拍在桌案上:“户部尚书霍大人,良贱为婚,你如今的这位妻子是罪臣之后,被充做官奴,后来先帝初登基大赦天下,赦免她官奴身,但只可以与平民通过。然而你还是娶了她。” 霍大人脸色胀红,一言不发,显然是被说中了。 “礼部尚书,礼部尚书就很厉害了,后宫的嘉贵人是你妹妹,你曾三次私入后宫,还在担任太守时,擅改乱法、私放囚犯。” 礼部尚书以为他会像之前那两位大人一样收到一张纸,但他收到了一把剑。 莫殷其抽出了腰间的佩剑照着他的胸口直接扎了进去,瞬间血溅当场,人没了气儿,脑袋重重的砸在桌上,砰的一声响,像是砸在了人心上。 场间一片倒吸冷气声,不少人颤着声音问:“你要干什么?” 莫殷其将手伸至半空,松开的手,纸张轻飘飘的落下,被鲜血浸透。他冷漠的说:“看不出来吗?判刑呀。礼部尚书,死罪。” 他迈着步子继续往下走,接下来颁发的罪名很多。造妖书妖言、强占他人财物、官吏受赃、包庇犯人、监守自盗、甚至还有奸淫宫女。 一路走过,有些人被嘲讽,有些人被杀。 其中死的最惨的属于太仆寺卿,被他连戳了好几剑,理由是:“私制龙袍、私制玉玺、通虏谋叛。” 有好几个人都因为和马家有牵扯,所以死了。 就像他说的那样,他在判刑,而且证据确凿。 每个人都流露出了惊恐的神情,甚至有人求饶。 谁都没想到莫殷其居然是个疯子,他既不奋力一搏两军交战,也不痛哭流涕的求饶存一线生机。他疯了,直接用最残酷也最不留后路的方式解决问题,像一个莽夫一样,用下毒杀人的方式。 莫殷其走到了肖张面前。 肖张没心没肺一笑:“我有什么罪名?” 莫殷其:“辱骂皇帝,诅咒皇子,你没少骂我吧?” 肖张:“爱之深责之切。” 莫殷其嗤笑一声:“不要脸。”说完扭身就走。 他几乎没有审判莫云渊的党羽,之所以用几乎这个词,是因为他停在了肖邦面前。 “肖大将军,力挽狂澜的大英雄,豢养死士、诅咒皇上,全都是满门处斩的死罪,但我不杀你。”莫殷其似笑非笑,一字一句的说:“因为肖家满门栋梁,得对得起列祖列宗。这根紧紧束缚着的绳,一定绑得住老虎。” 肖家历朝历代积攒下的名誉,不能毁在一个人手里。这是肖邦不能反的缘故。 莫殷其在最后的最后才和莫云渊对话。 “大哥,你瘦的脱了相,真吓人。” 他说完之后就开始大笑,笑完了把剑架在脖子上,对着坐在上首一动不动的杨锦衣道:“娘,挣扎也是死,不挣扎也是死,何必呢?” 黄泉路上何必带那么多人陪葬? 剑轻轻一抹,动脉被划开,鲜血喷射,白色的地毡染上一片红云。 顾二的牙齿打颤,慢慢的从阴影里走出来,捡起掉在地上的剑。他一步步的走上台阶,记得莫殷其最后的请求。 杨锦衣的眼睛瞪圆眼角,迸裂出血:“逆子,若听我的话还可一搏,偏你找死,还惦记着什么兄弟情谊,他岂在乎你?” 顾二一剑捅进了杨锦衣的胸膛,拧了个圈儿。 杨锦衣惨叫一声,当场暴毙。 这是莫殷其最后的请求,作为儿子,他下不去的手。 336 莫云渊登基 那一天抬出去了十二具尸体,全部厚葬。 莫殷其、杨锦衣被贬为庶民,扔到乱葬岗,由野狗分食。 莫云渊被剩余大臣恭请为帝,经历诸多波折,最终还是成了皇上,当天入住乾清宫,并颁布了好几条命令。 第一,封肖邦为元帅,执掌六军。 第二,封肖张为大理寺卿,上一任大理寺卿已经成为那十二具抬出去的尸体之一。 第三,封前任礼部侍郎接替尚书一职,沈南槿为新任礼部侍郎。 第四,户部尚书由霍长歌接替,霍长歌的叔叔霍大人被调任鸿胪寺寺卿。 第五,莫殷其发妻江氏被责令和离,无王妃身份,遣返回家。 第六,新帝登基大赦天下,罪大恶极者不赦免,其余减罪一等。 第七,国事繁杂,各地民怨沸腾,应减少不当开支。所以陛下登基仪式取消,减少国库花销。 第八,他在贫微之时曾有一把旧剑,现在非常怀念它,希望众爱卿能把它找回来。 几条诏令一出,众人齐声称陛下仁慈。但总结一下,其实就是陛下登基了党羽升官发职,扬眉吐气。 肖家两兄弟在家庙给父母磕了头,对英娘说了话,俩人没用别人,亲手将家庙打扫了一番,擦去灰尘,抱头痛哭了一场,最后生活继续。 悲伤随着时间的流逝,很难像一开始那般浓烈充裕。 与其说时间带走悲伤,不如说时间在保护人。 只有淡化悲伤人才能活下去。 肖张成了大理寺卿,觉得神清气爽,磨刀霍霍:“之前我就发现有好几个案子有问题,上司死活不让查,现在我是顶头上司了,我就看看谁不让我查!” 白雪做了一桌好菜,给他们哥俩庆祝,肖邦的猪肉大葱饺子是必备,额外还炒了好几道菜。 肖邦的下属送来了一头羊,这是活的小羊羔,肖张跟它玩了一会,又犯了老毛病,眼泪汪汪的望着白雪:“我和它是朋友。” 白雪面无表情,从后面钳制住肖张,让厨娘拖下去杀了。 天冷可以放些日子,白雪没急着收拾出来,只准备先做些羊肉。 肖张蹲在灶火边烧火。 白雪道:“你都是大理寺卿了,还在那儿当烧火的厨娘?” 肖张抽抽啼啼的说:“我当了丞相也要给娘子烧火,但我好像当不了丞相。” 白雪一听他哽咽的动静,不动声色的加快了手上的活。将葱白切成葱段,香菜洗净切段备用,锅内下油,待油温加热至七成热时,放入羊肉片快速翻炒,羊肉片变白,微卷,白雪将葱白段扔了进去,翻出来酱油,白糖,盐,白酒,醋陆续加入,待肉片全部变白,翻炒均匀后撒上香菜,这香味儿便出来了。 肖张咽了口唾沫,偷偷的拿筷子夹着吃,肉嫩、略带葱香味,瞬间就忘记了他的小朋友羊羊,只记得羊肉滑嫩、鲜香不膻、汪油包汁。 白雪一度怀疑肖张戏精的毛病像谁? 后来当她发现厨房的鸡没了,在肖邦手里的时候,就隐隐知道了像谁。 这只鸡是在福州的时候,肖邦去的里面巡视玉米长势,从一个农户手里得到的鸡崽子,慢慢的长成了一只膘肥肉嫩的老母鸡。 白雪回长安的一路上都在想着鸡肉怎么做香,一回来就塞到了厨房,等着做饭的时候鸡没了。 她让厨娘先帮自己准备做菜的材料,自个儿去肖大将军手里抢鸡。 这些东西养来不就是为了吃的吗? 肖邦可不像肖张那么好对付,肖邦有权势,有冷脸,有恐吓,有威胁,还有怀柔政策。 “我头一次养宠物。” “……”你清醒一点,那是一只鸡。 白雪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在面对肖邦握剑充满茧子的大手抚摸着鸡头的时候全都顶了回去。 真是一对儿神仙兄弟。 白雪面无表情的宣布:“我能拿这件事情嘲笑了三年。” 肖邦:“你嘲笑我,我就去揍肖张。” 白雪脑袋疼的厉害,一扭身回到厨房。小鸡儿炖蘑菇只能换一道菜了。 配料白蘑菇已经准备好了,白雪直接吩咐点火倒油。油热了以后放入葱蒜爆香,下入蘑菇片编炒。放一点水,酱油,盐,继续为翻炒至蘑菇变软。 紧接着奔向下一道菜,素炒油麦菜。 肖张一面生火,一面抱怨道:“为什么我的羊羊难逃魔爪,他的鸡就可以死里逃生苟延残喘?” 白雪:“你上次把秦国夫人送的侍妾塞到他房里,我还欠他一个人情呢。” 肖张:“可是他转手就送给他的下属了,下属感恩戴德,我倒觉得大哥做了本无本买卖。” 白雪:“所以人家是大哥,你只是个弟弟。” 就这么一到一到很快做齐了六道菜、一份饺子端上了桌。 白雪吃着蘑菇说:“我的白蘑菇本来是可以和小鸡炖在一起,成为一份价值营养都很高的菜。但是它偏偏独自一人承受了压力。” 肖邦拿饺子蘸醋,冷笑一声:“这只能说明你的白蘑菇不值钱,试图捆绑在别人身上赚取价值是不现实的。” 肖张吃着羊肉,吃的很香,热火朝天:“我的羊羊实在是太可怜了。” 白雪凉凉的问:“明天我给你煮羊肉火锅,吃不吃?” 肖张眼睛一亮:“吃!” 男人的话果然都是放屁,男人的怜爱一文不值。 饭桌上难得的出现了酒,肖邦嫌喝酒误事,几乎滴酒不沾,肖张倒是喜欢做酒中君子,今儿个两兄弟同时升职,彻底干倒了杨家最后一人,值得高兴的共同举杯。 三人连干三杯,烈酒入喉,十分舒爽,压抑了这么久,终于能高兴一下了。 一直横在脖子上面随时会掉下来的悬剑并没有真的消失,但至少暂时隐藏起来,不必抬头就能看见,时时心惊胆战。 白雪脸上带着红晕,醉眼惺忪的看着两个人:“我现在在长安是不是能横着走?” 肖邦点头。 肖张道:“爱怎么走怎么走,上房揭瓦都成。” 白雪抹了一把脸,“那我要是开了个店铺,旁人敢来笑话我吗?” 肖张:“有人敢笑话你就让我哥揍他。” 肖邦风轻云淡道:“差不多吧。” 白雪觉得这样的日子真好,是久违的自由的味道。 她说:“我想开个酒楼,月牙来给我当账房先生。” 肖张打断:“这个恐怕不行,月牙姐姐得进宫。” 肖邦一笑:“故剑情深。” 第二日,莫云渊早朝登基,礼部尚书提出立后。 莫云渊第八个命令,说:“朕在贫微之时曾有一把旧剑,现在我非常怀念它,众位爱卿能否帮我把它找回来?” 朝臣们善于揣测上意,很快品出了这道圣旨的真实意味,连贫微时用过的一把旧剑都念念不忘,自然也不会将自己相濡以沫的女人抛舍不顾,于是联合奏请立月牙为后。 朝臣们会这么快同意陛下的“故剑情深”,一方面是莫殷其下药提剑杀人的做法太生猛吓到他们了,怕逼皇帝逼得太紧,莫云渊成了另一个莫殷其;另一方面也是月牙本身很生猛,大家都记得震天雷的威力,谁也不想像工部尚书那样大门被轰,墙被轰塌,连着几个晚上都睡不着觉。 所以说女人与其靠男人,还是要靠自己够生猛。 月牙本就是罪臣之后,昔日的官家小姐。肖张跳出来帮月牙澄清了她父亲乃是受人陷害,莫云渊下令平反,于是月牙就成了承平侯林家的二小姐。 当然了,这位二小姐已经全家什么都不剩了。 虽然被册封为皇后,但并没有什么册封礼。 莫云渊表示他双腿不方便,盛大的册封礼会让他很难堪。 月牙表示理解,并举例:“肖张和白雪成亲的时候也没有婚礼,他们只有一纸婚书,我有一纸诏书,差不多的。白雪就跟我说过,她不喜欢盛大的婚礼,她想旅行结婚。” 莫云渊问:“什么叫做旅行结婚?” 月牙回答:“就是两个成亲的人一起外出游玩,玩上一两个月,把筹备婚礼的钱都用作旅行,只有他们两个。” 莫云渊郁郁寡欢,他做不到。新登基的皇帝陛下全身上下都是伤口,随便说一句话都能戳到。 月牙补充:“不过我不太向往旅行结婚,因为咱们两个已经没办法两个人了,要三个人。” “我听说,孩子如果福气太重承受不住会夭折,等腊月再大一大,我就把他册封为太子,禅让给他皇位,然后跟你旅行结婚。” “好。”月牙甜蜜的笑着。 莫云渊当上了皇帝,问题还存在着,江山处处是破洞,他就像是一个修复者,用方便面渣来修破掉的门,暂时堵上那个漏洞。 首先要做的还是粮食问题,那些个大臣家族把持着极多的土地,粮食握在他们手里,粮价由着他们调整。无论是先帝还是莫殷其在遇到灾难时,都有往下压粮价,但是没有用,山高皇帝远,他们有粮就是豪横,官商勾结或者干脆就是官员在背后卖粮。 但这个问题由玉米土豆的出现彻底打破了,玉米土豆种植时间短,产量高,能填饱肚子,除了在味道上可能不如小麦精细以外,没有任何缺点。 一旦粮食呈现饱和状态,粮价是绝对提不上去的。普通百姓对于食物的追求没有味道一说,他们只想填饱肚子,不饿死,玉米土豆正合适。 白雪想开酒楼还得再等等,陛下找她有别的事办。 337 莫殷其绝笔 顾二亲启,莫殷其绝笔。 教了你那么久的字,也不知道你认不认,你要是不认的话,我这封信可就白写了。 我写这封信的目的呢,是因为打了胜仗,听着士兵们高呼陛下万岁,一时间有些睡不着。 至少在这一瞬,我觉得士兵们是发自内心觉得我是一个英明的皇帝陛下。 但光他们觉得还不够,至少我永远都不能成为那个英明的陛下,我生来就带着原罪,要受到别人的抨击,也要受到自我抨击。 我不是什么善类,我看着娘下令杖毙过宫女,也听过爹将一个大臣满门处斩,但我受不了很多很多的百姓死在一场可笑的阴谋里。 怎么那么蠢呢? 我脑海当中只有这一个念头,恨不得吐血吐干净了,躲得远远的再不理娘。 可我躲不了。谁还不是少年郎!心怀热忱,一腔热血! 有些事情我说不明白,就不跟你说了。 前面废话了一大堆,其实是为后来重要的事情做铺垫。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其实我喜欢你。 光是写出来就有些不好意思,但男欢女爱本就是人之常情。 是的,我是一个女孩子。 我生的那样漂亮,却没一个人怀疑我是女子,也许是因为漂亮的男子很多,也许是因为没人会想到宫妃的胆子那么大把公主充作皇子养大,甚至连父皇都不知道这一点,他一直以为我是个男孩,一度想把江山社稷给我。 我从出生那一天起就背负着一个谎言,骗着所有人。 娘说,她没法子,所有人虎视眈眈的要她命。生下来女儿坏了身子,只能当男孩养,再取个门第低的王妃隐藏下这个秘密。 我得争气,我是她唯一的希望,我要听话。 我觉得我被撕开了,有两个我摆在那。 这个话题我写的有些沉重,既然你已经知道我是女孩子了,就跳过吧。 我爱上了你,一个女人对一个救了她的男人的一见钟情,俗套的可怕。 我猜你不知道我的爱,因为你从来没有认为我是个断袖,我隐藏的一直很好,是秦楼楚馆的常客,甚至带你去了青楼,我想的都是你,而不是我怀里的姑娘。 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我在偷偷的肆无忌惮的喜欢你。 我喜欢你的眼眉,喜欢你抿着的唇,喜欢你时不时的暴躁以及时不时的愚蠢。 我甚至把自己和白雪做个比较,我完胜她。 可你喜欢她,你的眼神追逐着她。你的眼光不太好。 我有时候会很生气,会想着拉你一起死,黄泉路上做个伴儿总不孤单;但你有时懵懂的眼神让我难以下定决心,我总想在死路里,给你寻个生路。 杀了我娘,完成我想做又没办法做的事情吧。 我甚至没办法去数落她的错处,只能逃避再逃避。 可是她必须要死。从感情上,从理智上,她都要死,世上最可悲的就是没一个人想她活着,包括我。 你杀了她,兄长一定会给你活下去的机会。 白雪的心是善的,她会帮你周旋,你也许还会有前途似锦。 兄长是个很好的人,我很喜欢他,敬仰他,但我是他仇人的女儿。 也不知道我保护了他的心上人,守护了他的孩子,除掉了安王和安王世子,还打赢了一场胜仗,他会不会对我另眼相看? 其实我一直在想,爹爹把皇位给兄长,我当个闲散王爷,悄悄的跟你说了女儿身的事儿,同你好,生一个你的孩子,充作是王妃生的养大。 可是爹爹死了,娘用了最不该的方式把我捧上了皇位,我没有退路了,我被架在了火上,那帮朝臣不会放过我的,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的杀了我。 死就死吧,我想为兄长做点什么,顺顺利利的把皇位递到他手上,让那些肮脏的恶劣的臭虫远离他的国家。 他可以做我做不了的事情,给你我给不了的庇护,看着你的时候也许会想起来他有个愚蠢的妹妹,在生命的最后关头谋划了一场惊天阴谋。 我把能做的都做完了,安安心心的走了。 顾延生,我不带你走,但愿你识字。 这封信不知何时塞到了顾二的衣服夹层里,他被关起来的时候摸到了胸前有异物,抽了出来,借着小窗户微弱的光念完,整个人愣了好一会。 脑子里突然被塞了好多东西,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明明是一个为君尽忠的臣子,怎么突然被摆上了心上人的位置。 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莫殷其试探性的问:“假如我有一个妹妹,你想娶吗?” 顾二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他说:“金枝玉叶,卑职不敢高攀。” 那时没多想,说的就是实话,人家是金枝玉叶,他一个微不足道的草民碰运气在雪堆里面捡着一个受了伤的公子哥,从此一飞冲天,才有了跟贵人说话的机会。 他靠在墙角,冰冷的砖让脑袋降了一些温度,好半天才喃喃自语:“我识字,你手把手教的,我就算是再笨也认识了。” 莫殷其给了他最好的教育,最好的培养,教文教武,不打不骂,偶尔踢上两脚不痛不痒。 他愿意为她披荆斩棘。 他恍恍惚惚,外边一阵脚步声,莫殷其腰间系着的铃铛在碰撞,发出脆生生的响,人就在外头慢慢靠近,下一秒就能看见她满脸带笑,倨傲中透着戏虐的说乱七八糟的怪话。 牢门被打开,白雪站在门口,“我来接你回家了。” 顾二一双眼睛哭的又红又肿,有些没神采又有些失望。 实在不该失望,死去的人怎么会出现呢? 白雪笑了起来,像狱卒要了解开脚链的钥匙:“我肯定会来救你的呀,你就这么没信心,哭成了这个样子。肖张帮你在陛下跟前做保,保证你是个好的,陛下也说了你杀的杨庶人有功劳,功过相抵,赦免了你的罪责。往后官是不能当了,但还可以干点别的。” 钥匙碰撞的声音跟铃铛很像,出现幻觉也是现实的一种勾引。 顾二怔怔的问:“二殿下……最后下葬在哪儿了?” 白雪随意道:“扔去了乱葬岗,和他娘一起。我知道你跟他相处的有感情,但有些事情没办法,他干的太过火了,陛下留不了全尸。” 顾二只觉得心口像是被狠狠抓了一把:“……”顿了顿又说:“我想见陛下。” 白雪原本还挺轻松的,在听到顾二提的要求后微微一怔,想了想说:“我帮你禀报。” 她正好要进宫见月牙,在月牙那儿问了莫云渊。 莫云渊立即就派人来提顾二,顾二被带进了宫。 月牙笑眯眯的挥手:“顾二好久不见呀。” “参见陛下,皇后娘娘。”顾二给贵人们行礼磕头,颓废的溢于言表。 莫云渊问:“莫殷其有话让你带给朕?” 顾二立即乘上了那封信:“没有,二殿下是对卑职说的话,但有一件事情卑职希望陛下能知道。莫殷其对陛下忠心耿耿,从来没有要害陛下的心。” 太监把那封信拿给了莫云渊,莫云渊展开一看,是莫殷其的写信风格,东一句西一句,直至最后才切入正题。 他们在上书房读书的时候,莫殷其成绩就很差,莫云渊没少教她,贵妃管的那样严,她功课还是很烂,经常挨罚,莫云渊书桌里常备药。 后来年纪渐长,流言蜚语太多,宫中形势变幻莫测,莫云渊主动疏远了莫殷其。 接着堕马,残废,崩溃,他远走封地。 莫殷其玩起了离家出走的把戏,跑到凉州找他,死皮赖脸的在他家住。结果第二天就心如死灰说,兄长,我要死了,请兄长回去抚慰爹爹丧子之痛。 丫鬟打扫她睡过的房间,看见好多血迹。 莫云渊当时已经从月牙那儿了解到了一些人事,谁都没惊动,让丫鬟悄悄把那被褥扔了,又给了这丫鬟一笔钱,打发的远远的,最后强行将莫殷其赶走。 后来莫殷其知道了那是怎么回事,她最大的秘密暴露了。 这成了兄妹两个人悄无声息的秘密,谁都没想着揭穿。 月牙在旁边悄悄的偷看信件,惊呼出声:“她是个女孩?你知道吗?” “知道。”莫云渊从来都拿它当一个秘密,连月牙都没说过,淡淡的说:“这件事情往后不要对任何人说。” 顾二哽咽的问:“陛下既然知道她没有和陛下要争的心,何不留她一个全尸?” 莫云渊:“她办的这件事儿就没想着要留全尸。” 她拉了全部的怨恨,就是让莫云渊踩着她能更顺利一些。 白雪安慰道:“人活着最重要,死后种种不必计较,毕竟那只是活人的想法看法,死人压根不清楚。” 顾二磕了个头:“请容卑职再问一句,陛下是否一直拿她当妹妹?如果她不自杀,您会杀了她吗?” 莫云渊是个话少且没耐心的人,对月牙有时候都会急两句,但此刻他显得平静,有问必答:“朕拿她当妹妹,不会杀她。” 他回答的不是顾二,他回答的是莫殷其。 338 告别 皇宫里还残留着一些莫殷其生前的东西,莫云渊都封存起来,原本想着不见天日,或者等风头过了以后给莫殷其立一个衣冠冢,但现在都有了交付的人选。 莫云渊让白雪陪着顾二在宫内行走,另一个太监跟随,顾二可挑拣几样东西带走。 他们两个去了寒冰殿,殿内空旷旷的,连个丫鬟太监都没有,桌面上已经落了一层灰,柜子上没有摆件,莫殷其大部分的物什都被大理寺带走,书本笔记一个都没留下,就连一些装饰带的宝石白玉腰带都被带走,仔细检查是否贵重、谁送的、有没有她和谁串联的证据,留下的不过是一些宫廷内制作的衣物。 粗暴翻找过的痕迹还在殿内留着,很难想象这里曾经住着一个尊贵的人。 顾二看得不禁眼睛泛酸,他见过莫殷其得势的模样,在看失势未免荒凉,不禁有些埋怨:“何必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呢?” 她如果不选择殿上杀人,而是主动交上玉玺退位,凭借御驾亲征立下的功劳,废为庶人能保住一命。偏偏她不这么做。 “有些人认为活着就应该是花团锦簇,倘若黯淡无光,不如不活,就好像松树活了一千年终究要死,槿木仅开花一天也自觉荣耀。如此便不眷恋尘世常怕死,也不嫌弃而厌恶生活。生与死都是一种幻觉,虚幻之人所产生悲哀欢乐又是什么感情呢?”白雪说到最后自个儿都觉得无趣。 顾二拭泪,哽咽着说:“杨贵妃害陛下,她不愿意走这条路,若非贵妃强行逼迫原本是不用到这地步的。偏偏贵妃是生母,她不能看着生母死,就只能先行一步。” 白雪看了那太监一眼,道:“慎言,这世上只有两个庶人了。” 顾二自觉失言,不再言语,在衣柜里拿了一件莫殷其惯爱穿的红色衣服,回头至少能立个衣冠冢。 看着红色的衣裳,就好像莫殷其还活着,总是打扮的很鲜亮,像一只花枝招展的花孔雀。 仔细想想,她喜欢那些精巧的东西就不奇怪了,小姑娘一辈子都没着过红妆,所以就爱买一些珍珠宝石给侍妾穿,那是在从侍妾上看自个儿的影子。 偏他一无所知,还烦她一门心思用在女眷上。 顾二脑子浑浑噩噩,总觉得寒冰殿里还有着莫殷其的气息。 白雪对莫殷其没什么好感,但看着顾二那般伤心,只好搜肠刮肚的安慰道:“她的命运是杨锦衣和她自己安排好的,你改变不了什么,遵从她的遗愿,好好活下去吧。” 顾二:“是啊,日子还要过。” 白雪:“你接下来想怎么着?” 顾二属于叛逆之人的心腹,当官是别想了,未来最好也不过是归于平静,隐姓埋名。 顾二惨然一笑:“我本来就是阴差阳错误入长安,自然是哪儿来的回哪儿去,我要回凉州,给东家当长工。” 白雪叹了口气:“那你跟我先去趟肖府吧,你当年给我的那枚玉佩我一直都细心留着,如今也该还你了。” 顾二:“当初我心心念念奔着的就是那块儿看着很贵的玉佩,最终也是只得到了一块玉佩。” 白雪已经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同随行太监说了一声,他们两个自行出宫,顾二在离开的时候,回头望上一眼,晚来风起花如雪,飞入宫墙不见人。 高墙红瓦终究是吞噬了太多,将他带出凉州的人,并不能送他走。 白雪将他带到了肖府,第宅座落在长安中心地带、贵族区内,面对着繁华大街、来往行人。 肖府重新修建过,顶上挂着烫金牌匾肖府二字,两边立着威武的石狮子,整齐的玉石台阶层层向上,涂着红漆的大门紧紧关闭,只有侧门小开。 顾二跟着莫殷其这么长时间也算长了见识,知道向肖张这样的人家万里挑一,白雪当初的选择果然没错。 他的确是不如肖张。 小厮行了个礼,放着二人进去,府内有成群的护卫来回巡逻,走个三五步就能看见丫鬟,多数是护卫妻子,人员多了许多。 朱门沉沉,庭院深深,高楼巍峨,飞阁流丹,不说奢华,整齐有秩确实有的。 秋菊端着托盘往东边走,看见了白雪行了一礼,又看向顾二,唤了一声公子,然后道:“二爷正念叨着二奶奶好像有事儿呢。” 白雪带着顾二去花厅,吩咐秋菊把肖张叫过来。 丫鬟泡好茶端上来给顾二,肖张那边儿就已经到了。 他突然见到顾二一愣,紧接着一脸警惕,“你无处可去,我来帮你安排安排,西北军营怎么样?男子汉大丈夫就是得早点建功立业。” 入了军营,那就别想进进出出,就得一直在里面呆着。 白雪无语,肖张还真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坑哥,顾二这样身份敏感的人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居然敢往肖邦的军营里面塞。 “我带他回来取点东西,吃些饭,他就要回凉州了。” “哎呀,回凉州好呀,长安这地方风风雨雨太多,不如凉州呆着舒服,人杰地灵,我都想回去呢。”肖张顿时高兴起来,十分亲密的搂住了顾二的肩膀,然后坐在人的对面细细的谈起了凉州的种种。 顾二有些没精神,有一搭没一搭的附和着。 白雪去后院找出了藏在梳妆匣里面的玉佩。 那玉佩很漂亮,一面雕刻成闪电,另一面写着殷。色泽光润度来说,质地清透,是上好的和田玉。 他们皇子都有这样的玉佩,是身份的证明。 莫殷其轻易的教给了顾二,还因为顾二转手给了白雪发了脾气。 如今白雪还给了顾二,顾二将玉佩绑了个绳,当项链戴在了脖子上,随身佩戴贴着肌肤,冰冰凉凉的触感就像是莫殷其脖颈处的肌肤。 肖张留顾二洗漱休整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又吃了顿饭,饭菜是白雪亲手做的,尽是些长安当地特色菜,也算是给顾二留个回忆。 他向白雪道谢,说:“祝东家未来亨通,往后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尽管开口,我就在兔子店里哪儿都不去。” “那就麻烦你帮着照应一下我老娘,现在外头乱,哪儿哪儿都乱,我也不敢给她挪地方,不如在家呆着了。” 白雪赠送他一些银两做盘缠,还从肖府内牵了一匹好马,偷了肖邦一把好剑。送剑是肖张干的事。 顾二牵着马在门口向白雪告别,肖张就站在白雪身后的一步远,竖着耳朵听两个人谈话。 两人无非就是说一些保重之类的话。 白雪:“你到底曾是莫殷其身边人,说不定有谁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你若遇到了危险一定要来找我。回了鸿鹄镇有事儿可去找孙县令,他是肖张提拔上来的,等着山河稳固,国泰民安,我接你和我娘一起来长安。” “我知道了,东家也请保重。”顾二犹豫了一下说:“我有点事情想私下跟你说。” 肖张好像没听见顾二说的话,愣是在那不走。 白雪一扭头:“我想喝你沏的茶了,你去里面给我煮一点呗,不放佐料。” 肖张那只兔子耳朵瞬间耷拉下来,心情差到极点,一双幽怨的红眼睛瞪着白雪,脆弱需要呵护。 白雪毫无感触:“红茶。” 肖张一步三回头,仿佛一个被休弃的妻子等着那冷漠无情的丈夫挽留自己,然而终究失望,只能含恨离开。 顾二低声道:“江南等地富庶,当地太守知府年年给杨家上万两的供奉。” 白雪脸色一变。她来长安久了,也知道大概的物价。长安物价高,出去吃碗素面都要十多文,是凉州镇子上的两至三倍,但也算在合理范畴内。普通人家一年可能要花上二三十两生活,肖家有五十名府兵,外加十名小厮,十名丫鬟,两名婆子,后厨四个厨娘,算上这么一大家子开销在百两左右,逢年过节走亲戚暂且不算。 官员俸禄分土地、实物和货币三种。 其中土地分永业田和职分田,永业田按爵、勋、品级授给,不收回,可传子孙。肖家两兄弟都是职分田,肖邦为正一品元帅,有六千亩地,肖张大理寺卿正四品有一千四亩地,这基本是重点收入。 除此之外,肖邦月俸料八千,食料一千八,杂用费一千二,防閤两千,总共每月钱三万一;肖张月俸料三千五,食料七百,杂用费七百,防閤六千六百六十七,总共每月钱一万一千五百六十七。 听着挺多,但一千钱等于一两银子,两兄弟的俸禄加在一起,一个一品元帅,一个四品大理寺卿,一年也才五百两银子。杨家收到江南等地太守的供奉就有上万两,这差距也太大了吧。 “霍家、魏家、陈家、冼国公、梁国公……肖大将军,还有好些人,但是二殿下涂涂写写太快我没看见,每年分别都有孝敬,上千的,上万的,她有杨家的册子,肯定不是瞎写的。我说这些就是想提醒东家一句,但凡涉及江南的,一定要小心为上。” “……”白雪无意识的拽着衣角,有些事情和她想的不一样。比想象中还要可怕。 339 生孩子那点事 今年新年是新帝登基的第一个年头,遵循旧例,群臣在宫里守岁。 陛下大宴群臣,但一改先帝时的铺张浪费,削减了年夜饭的费用。 以陛下为例,往年陛下跟前是二十八道菜,四热荤、四冷荤、四热素、四冷素、四汤、四甜品、四主食。皇后娘娘为二十二的菜,依次类减,按照身份地位,除夕夜宴身份最低的官员也能捞到十二道菜,年年到了除夕都是一笔极大的开支。 今年陛下以连年灾祸、各地叛乱为由,在他跟前的菜消减成了十八道,朝臣们跟着递减,于是今年的除夕开支至少少了一半。 今年御膳房由白雪说了算,她提前演示了饭菜做法,做出列菜让御膳房的厨师们学习。 菜色为蛋黄鸡翅、白酒洋葱烩虾、梅菜扣肉、鸡肉鱼肉等等,熊掌一类的完全不用,在这个年代捕猎强大的野兽来食用是身份地位的象征,但对于白雪而言,熊还有两个别的称呼,保护动物以及野味。永远不要吃野味! 往些年大鱼大肉都是提前做好,端到桌上的时候都油凝固,全是冷的,今年白雪置办了保温设施,菜端上来的时候都是热的,还配了热酒。 她还在里面夹带私货,把甜品改成了玉米做的黄金玉米烙,好几道菜里面都加进去土豆,以此来进行推广。 群臣、夫人们私底下议论,御膳房是不是换了主厨? 白雪默默的吃着菜,深藏功与名。 肖张拎着酒杯四处炫耀:“那道鲜虾好吃吧?是我娘子发明的,这些菜都是我娘子教御膳房厨师的,陛下就喜欢吃我娘子做的菜,皇后娘娘都跟我娘子学一点儿厨艺,但是只学到了皮毛。” 魏意夸奖:“还是肖兄你有福气,弟妹这手艺比天香楼都好。” 大家纷纷附和,纷纷表示羡慕。 好些夫人都来向白雪请教,白雪无奈回答:“梅菜扣肉倒也简单,锅中放凉水加上五花肉烧开,关火焖一盏茶的功夫,去掉血沫。炒锅中加入少许油,放进五花肉煎成金黄色。煎好后,切片放凉。在碗中加入酱油,低度白酒,鸡肉熬成的汁儿和盐搅拌均匀,再放入肉片。梅干菜先用清水泡开,洗净后,挤干水分,铺到肉片上,放上姜片,撒点盐。冷水下锅蒸,烧开后改小火再蒸两刻钟,取出后倒扣盘中即可。” 王舒问:“这个金黄色的是什么做的?又甜又糯很好吃,但我没吃出来是什么东西,不像糯米。” 月牙也跟着道:“本宫也很喜欢吃。” 白雪精神一震,果然是自己人,说到点子上了。她立马热情的回答:“这个叫做黄金玉米烙,是玉米做出来的。玉米能做好些吃的,除了当主食,还能用来榨汁喝,能瘦身减肥。” 标签是很重要的,一说诗仙就能想起李白,一说减肥瘦身想到玉米,无论什么年代减肥都是女人的一大通病,月牙生完孩子以后,还特意做了个哑铃天天练,后来被莫云渊借走,据说私底下还偷偷练过身材。 白雪本来就是中心人物,和她说话的人很多,提起这么有趣的事情,大家纷纷询问,于是她给玉米做了好大一个广告,顺便还推销了一下土豆。 只要京中贵女们争相购买,玉米就能推广出去,上行下效是永恒不变的定律。 歌舞升平一直持续到凌晨,朝臣们各自散去。 到了凌晨大家都有些疲惫,返回家中却没急着睡。 肖邦长兄如父,坐在那分发红包。 白雪去年发出去一堆红包,自个枕头底下空空如也,如今终于有了压岁钱。 肖邦的压岁钱不是白给的,面无表情的像是在颁布命令:“早日为肖家延续血脉。” 白雪摸了摸钱包的厚度,昧着良心点头,表示一定提上日程。 折腾了一天太累,晚上安稳度过,早晨天没亮就被叫起来,像每个宗妇一样去给公婆祖宗烧香,接着就开始分发各种东西,处理各种事务,一直到了中午白雪才得以在小屋里睡个午觉。 下午得了空闲,同肖张一起下棋、玩闹,等着天黑了心照不宣的上了床。 秋菊端了一大碗黑乎乎的汤药,白雪还以为是给自个儿的,刚准备拒绝,肖张就接了过去捏着鼻子灌了下去。 这位祖宗生平最喜欢吃甜的,药对他来说犹如恶鬼,居然那么主动的喝了一大碗,太奇怪了。 “没看你生病呀?”白雪问:“你哪儿不舒服?” 肖张有些不好意思,等着秋菊退出去关门后才说:“我之前去刺杀杨国忠不是受了很重的伤吗?脖子这儿还有肚子这儿都中剑了,当时没好好医治,怕留下什么病根,就拿药补一补。” “那方面没什么影响。”白雪亲身体验。 “那方面没影响,但……这不一直没孩子嘛。” 白雪以一种诡异的眼神看着他,把他的话翻译一下,其实就是——我当初受伤担心伤的太重影响生孩子,就吃些药赶紧治一治。 肖张被看得更加不好意思了,声音跟蚊子似的:“就是以防万一,太医给把过脉了说没什么事。” “当然没事。”白雪现在还能闻到那苦药残留的味道,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做出为了要孩子吃药的事,她都觉得太折磨了。她如实说:“咱们两个一直没孩子,主要原因是我在避孕,没喝什么药,但算日子来着。这么说吧,女子能够怀孩子是因为卵子,排卵日期一般在月事来前的十四天——十六天左右。一般来说,排卵日的前五天和后四天,连同排卵日在内共十天是最容易受孕的,我一般会避开这些日子同你圆房,所以怀孕的几率会有些低。” “还有这种事儿?” “这事儿月牙也知道,不然你以为她为什么那么快就怀孕了。” 肖张一脸茫然,他自个琢磨了一阵,有一种空虚感。 “为什么呀?”他有些不理解和委屈,怔怔的看着白雪:“你不想和我要孩子?还是你觉得我不是一个好父亲?你还觉得我不靠谱、不成熟?” 肖张感觉得到,白雪是不喜欢自己从前的孟浪爱玩。 他后来有改,改成成熟、持重、稳当的人。 把那些白雪讨厌的轻浮、急躁、贪玩享乐通通改了。 像一个成熟稳重的男人那样去追逐事业,成为家里的顶梁柱,能够遮风避雨,永远不喊疼,不喊痛。 可是,他还没有变成白雪喜欢的样子吗? 他是被嫌弃了吗? “别在那里脑补过度,我避孕的原因是因为之前没长开,你不觉得我跟你来了长安以后个子都长高了不少吗?我的腰也宽了不少,身子骨长开了怀孕才不容易难产。”白雪觉得自个儿有错,到底是夫妻,这种事情该和肖张说一声的。但她没想到这一点:“浪子如你居然这么想要孩子,我还以为浪子都是不要家庭束缚的,恨不得多过两年夫妻生活。算了算了,我如今年纪也差不多了,你若想的话,生一个就是。” 肖张眼泪汪汪:“真不是嫌弃我?” 白雪无奈:“我嫌弃你什么呀?嫌弃你英俊?嫌弃你嘴甜?嫌弃你地位优越?嫌弃你专一?嫌弃你勇敢?还是嫌弃你房事花样多?” 肖张直接扑了过去,把白雪压在身底下,睫毛上的泪珠滑落,滴在白雪的脸上,有一种清清冷冷的感觉。 两个人在疯狂的接吻,肖张快要咬伤白雪。 白雪被亲的窒息,扭开了头,含糊的说:“这个日子不对,你卖力气可能白卖。” 肖张眉梢轻挑,眼底星河万里让人沉溺在其中,单眼的半张侧脸上还留有泪痕,唇角被吻的红肿,舌尖扫过唇留下盈盈的光:“这种事情总有收获的,不是孩子,也有其他。” 他单手撑着床榻,把白雪禁锢在床与他身躯间,另一只手为所欲为。 白雪被“折磨”得脑袋发懵,不知天地为何物,脑海中只隐隐有一个念头,这个男人为什么能在幼稚和邪魅来回切换,游刃有余。 这一个晚上,肖张格外的热情,大有不到天亮不罢休的架势,轻挑慢摘,特地情浓。 他还偏偏爱在白雪耳畔问:“你像不像一把琴?” 白雪咬住下唇,不肯出声。 肖张笑道:“素弦瑶轸调新韵,颤翠翘、金簇芙蓉。” 白雪身上穿着一件芙蓉肚兜,肚兜解开,但没脱,半遮半露,又掀又扯。 深翠色的黛眉,使萱草相形失色,火红的肚兜,让五月的石榴花嫉妒,锦被不住地摇荡,怕是今日要死在这情深似海里。 白雪的喉咙发出颤声,不住的抓他的肩膀,带着哭腔责骂道:“你的先生要是知道你嘴里说的都是这样的诗词,肯定后悔教你这样的学生。” 肖张得意:“先生要是知道我弹得一手好琴,只会夸我。” 露冷霜降,月儿渐渐低转,夜寂更阑,他折一枝梅花细细的看,在指尖不断的把玩。 340 上元节的打架 正月十五又称为"上元节",与春节相接,国家强盛时,每当正月,万国来朝,留至十五于端门外建国门内,绵亘八里,列戏为戏场。 然而国家逐渐衰退,去年陆续和突厥西夏打仗,国界紧闭,相互不来往,今年也只来了些小国朝拜,莫云渊还是认真接待,官员作陪。 肖张一直到下午才得以回家,和白雪大哥一起吃了饭,便约着要出去玩儿。长安每逢上元节,白昼为市,热闹非凡, 夜间燃灯,蔚为壮观。 三人穿着寻常服装一起出了门,街道喧闹,小商小贩叫卖着,那些沿街表演着的游龙灯、舞狮子、踩高跷、划旱船、扭秧歌、打太平鼓,声音响彻云霄,歌声嘹亮,笙管悠扬,参加歌舞者足达数万,从昏达旦,至晦而罢。 满街珠宝翡翠闪耀,美人如花似玉,彩灯带着欢欣的笑意燃烧月下,月亮如水似银。 肖邦道:“你看看人家姑娘穿的,帽子镶嵌着翡翠宝珠,身上带着金捻成的雪柳,个个打扮得俊丽翘楚。你穿着一身青绿,带两根玉钗,素净的像是肖家养不起你一样。” 白雪随着年岁渐长开始掉头发,那么重的东西往头上一压,勒得头皮疼,她可不想三十不到就天天戴假发:“打个金钗步摇至少要六七十两,我不添首饰,那是节省了多少开支,大哥该夸我的。要我说,好些官员贪污受贿都是家里的女子太能花钱,我这样的节俭之风应该推行才是。” 肖邦板着脸:“官员贪说官员的,往女子身上推什么。” 白雪笑盈盈道:“自然是说我贤德,大哥和夫君才不贪。” 肖邦头一扭,不再搭理她。 肖张早就已经习惯娘子和大哥时不时的吵嘴,装聋作哑这一套用的很好,等着他们两个停止了对话,他才笑嘻嘻的指着远处:“那边有卖汤圆的,马思远家的一卖多少年,我小时候就爱吃他家汤圆,香甜的桂花馅料里裹着核桃仁。” 在家里都吃过饭了并不饿,但节日关头凑的就是人多喜庆,那股节日里特殊的劲儿。 他们三个去街角马思远家的铺子吃汤圆,人很多,三个人挤了角落里的半张桌子和路人合坐。 店主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手脚还很麻利,问清楚要吃桂花汤圆,立马就去做,不过半刻钟的功夫,三碗热腾腾的汤圆便端上了桌。 肖邦在吃前就提醒道:“都不许多吃,糯米粘滞、难化。” 二人乖巧点头。 汤圆皮薄而滑,白如羊脂,油光发亮,碗里有汤,用勺推动以防黏,面上浮着一层桂花,用汤匙舀起一个,咬上一口皮儿,香、甜、鲜、滑、糯,油香四溢,糯而不黏,鲜爽可口,令人称绝。 肖张依依不舍的吃了半碗,看着剩下半碗道:“娘子,往后你能给我做汤圆吃吗?” 白雪点头:“能做,汤圆不难做,糯米以精白水磨成粉做成皮;猪板油剔筋、膜,切末斩碎,放盆中加白糖,黑芝麻粉拌匀揉透,搓成猪油芝麻馅心小圆子;水磨粉加水拌和揉搓成光洁粉团,捏成酒盅形,放入馅心,收口搓圆成汤圆。” 肖张眼睛亮晶晶的,很崇拜:“娘子知道的真多。” 肖邦看他那样子就脑袋疼,将三人剩下的汤圆折到一个碗里,捏着碗边缘就往出走。 白雪问:“他做什么去了?” 肖张回答:“给路边乞丐去吧。” 白雪想起顾二说过的话,江南会给朝廷重要官员贿赂,每年每人有上万两,肖家也在其中。她不相信顾二会骗自己,莫殷其也没有理由去骗顾二。 如果收受贿赂是真的,肖邦应该也有别的理由吧。 当成为亲人以后,不自觉的就会有偏心,这是人性的通病,白雪不觉得自己像圣人一样可以做到一视同仁。 只要肖邦没有像杨家那样无恶不作,她就永远认为肖邦是一个英雄。一个会几度上战场将敌军击退、把剩下的饭折到一起去给路边乞丐的英雄。 “起开起开起开,就你们,把桌给我让开。” 一声死牙赖口的声调撵着客人,唤回了走神的白雪。 只见两个衣着华丽的公子哥来到了肖张白雪他们桌前,开口撵他们走,要坐下来吃汤圆。 和白雪同桌的两个客人不想惹事儿,立刻就起身给老板钱离开。 肖张和白雪对视一眼,现在这个时候有比他们更豪横的人家吗? 肖张道:“两位要是想吃东西的话,正好空出来两个位置,坐就是了,我和我娘子在这等人,暂时不能离开。” 那二人顿时都不高兴,扔出来一两银子:“现在可以走了吗?” 肖张被逗乐了。他估摸了一下,应该是衣着的问题,他在大理寺经常跑现场,什么地方都去,穿不了太好的衣裳,又因为白雪不喜欢男子高调轻浮,所以选择了粗布黑衣这种寻常款式;白雪更是不喜欢金饰,出门头上只戴玉器翡翠,因此二人就被小瞧了。 白雪凉凉的说:“我还以为富家子弟耍阔都是一掷千金的。” 肖张眼眉弯弯:“去年出了那么多事情,大家都很穷,富家子弟也要减少开支的。” 那二人被嘲讽了,其中一人便想动手,另一人拦住,说:“今儿个是上元节,大好的日子别找不痛快。我姓霍。” 现如今长安最出名的霍,顶数皇帝陛下的母族,鸿胪寺卿霍大人是陛下生母的哥哥,除夕前被册封了承恩国公。 爵就分为九等:王、郡王嗣王、国公、开国郡公、开国县公、开国县侯、开国县伯、开国县子、开国县男。 比如先前被虢夫人讥讽的冼国公夫人的丈夫,就是开国郡公,祖上传下来的荣耀,只要不犯事儿能一直流传下去。 肖家没人封爵,但有勋,勋大多授予有军功的武官,可向上升迁,称为“转官”。勋官为十二等,即“十二转”,最高者为十二转,号为“上柱国”,相当于正二品,上面封无可封,所以大家称呼肖邦的时候还是大元帅,毕竟品阶更高。 这么一对比,还是肖邦强上一些。 肖张饶有兴致的说:“那我要是说我姓肖,你姓霍的还找我麻烦吗?” 肖家和霍家关系还是挺好的,肖张没成亲之前,霍家还有意搭一下亲戚关系,就是那位传闻中的霍家五小姐。 那位霍公子果然忌惮了一下。 但他旁边的另一位公子显然更莽撞,刚才就想动手,现如今更是呸了一声,蛮不在乎的说:“现在出门遇见人,十个有九个说自个姓肖,招摇撞骗,也不看看这小身板、这女气的模样,浑身上下哪里姓的起肖?” 白雪扑哧一乐,把大拇指竖了起来:“这位公子很有见地。” 那公子道:“也别说的含含糊糊,我姓安,单名一个城,若今日不服来日可找我。” 白雪比肖张反应的快:“冼国公家的。” 她上次听虢夫人嘲笑过冼国公家的嫡子是酒囊饭袋,冼国公好几次像先帝请封世子,先帝都不曾应允。后来又在贵妇圈听过几次八卦,说冼国公夫人为了自个儿那不成器的儿子操碎了心,求娶孙家的庶女为妻,有太后将孙家女儿指婚给魏意的决心——都是想娶个厉害点的贤妻管着不成器的丈夫。 至于为什么是庶女,因为孙家不肯嫁给嫡女,只肯给个庶出,冼国公这样的门第最终还是同意,可见对于贤媳寄予厚望。 安城本来还是趾高气昂的态度,见白雪一下子就知道自个儿的家,挺意外的:“了解的倒是不少,听过我的名字。” 白雪微微一笑:“如雷贯耳。” 安城端详着白雪,正所谓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丽,他道:“你这么有眼光,还打听到了我的名儿,何必还跟着你那娘们似的丈夫,到我怀里来,我只好好疼你。” 肖张当时变了脸色,冷笑一声:“魏意的连襟,果然都是同一货色,竟会调戏人家媳妇,看来这孙家的女人也不怎么顶用,没把你管的服服帖帖,还叫你出来不当人呢。” 安城勃然大怒,一把掀翻了桌子,摔得砰的一声响:“给脸不要脸的东西,连爷爷也敢冒犯,看我今儿不打死你。” 桌子一掀,汤汤水水溅的四处都是,原本扔在桌子上的一定银子摔到地上,被人群中谁捡去。 大家自然的围成一个圈来看起来热闹,有些人还端着碗,饶有兴致的看着吵架,年年上元节都有磕磕碰碰吵起来的,一年一度的大戏,热闹非凡。 肖张从旁的桌端起两个碗,直接照着那二人的脑门扣了下去,安城躲开了,霍家公子被砸了一脸。 霍家公子大骂一句:“哪来的狗东西,今儿非让你大牢蹲穿,揍的你眼冒乌漆抹黑。” 二人直接奔着肖张而来。 白雪自然的往后退挤到了人群里,和众人一起看热闹。不是亲媳妇儿都不会跑的这么快。 341 兄弟 肖张的身手不用担心,他本身就力气大,武学自幼有师父调教,动不动就举门口的石狮子,后来几经生死磨练出了一股冷静气势,同着二人打起来并不落下风,招招试试又有功法、又有生死边缘磨砺出的一股狠劲。 那两个公子哥就是个花架子,先是一左一右的包抄,和肖张对拳头使力气,比不过,紧接着就开始仗着人员优势捡地上的碗筷瓢盆往肖张身上砸。 肖张极其灵巧,半点汤汤水水都没沾身,脚下踩着云步就闪到了安城面前,一拳头砸在对方的面门。安诚抬着胳膊挡肖张的第二下拳头,谁知肖张化拳为掌捏住他的胳膊,揣着他的膝盖翻身一拧,将人半个身子锁住脚下,用力逼着安城跪在地上,胳膊被拧成麻花。 安诚顿时大喊:“疼疼疼——” 人群看着肖张的利落劲儿大,叫了一声:“好身手!” 肖张笑着向众人点头:“还凑合,多谢夸奖。” 霍公子拎着一个大瓷缸,悄悄的靠近,紧接着举起来,照着肖张的后背用力的往下一砸。 肖张听见风声以及众人的惊呼声,反应极其灵敏,一个闪身便躲开了。 那个大缸就直接砸在了安城的后背上,啪嚓一声,碎的满地都是安城,连哼几声都没有,直接晕了过去。 霍公子当时就懵了,着急道:“安兄安兄?我不是要砸安兄,我我我……我是要砸他的。” 人群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死人了,顿时将事儿闹得更大。 “让开让开,五城兵马司的,哪儿死人了?” 五城兵马司,即中、东、西、南、北五城兵马指挥司,为负责京师巡捕盗贼,疏理街道沟渠及囚犯、火禁等事的衙门,相当于现代的城管。 上元节街市上人多,正是他们这帮人麻烦的时候,往往偷个钱打个架,他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事情闹大了才出面解决。 人群让出来一条道,给这帮官家人让地儿办事,同时聚集的人越来越多,都是来看热闹的。 肖张蹲在地上检查了一下安城,人晕过去了,但是还有气,脑袋被砸出了血,但骨头没碎,应该没大碍。 “是他殴打冼国公嫡子闹出来的。”霍公子赶紧把锅甩了出去,指着肖张道:“赶紧把他抓起来,我是霍家六公子。” 五城兵马司的人一听全是公子哥,或悉尼便有了偏向,扭头看向肖张:“胆大包天,竟然敢殴打国公之子。” 两个人过去检查了一下昏迷的安城,将人搀扶起来,就近送医。剩下的人就要缉拿肖张。 肖张道:“听了一家之言就抓人,你们怎么办的差事?” 五城兵马司的人一听,嚯,这位口气不小,还问起了他们的差事,于是试探性的打听道:“不知你是?” 肖张笑嘻嘻的一指白雪:“我是她相公。” 五城兵马司的人一怔。 白雪站了出来,没好气儿道:“别胡闹了,你跟他们说一下,你是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正四品,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才正六品。肖张的官职比他们头还高三阶。 五城兵马司的人顿时就怂了:“原来是肖大人。” 那位霍公子也没想到,这居然是一个货真价实的肖家人。 人群当中顿时此起彼伏:“是守城的肖二公子。” “以一当千的那一个。” “了不得好俊的身手,难怪能击退西夏人。” 肖张听了很多年“肖邦的弟弟”这个称呼,猛然间听到前缀变成了守城的,心情还挺舒服,笑眯眯的冲大家点头招手。 白雪提醒道:“看看那冼国公家的嫡子,别真有个三长两短,霍长歌家的弟弟就得蹲监牢了。” “人没大碍,不过我可不会给他找大夫。把人送回冼国公府,如果想国公想要个交代,就让他来大理寺找我。”肖张看向霍公子:“我同霍家长房嫡子霍长歌是旧相识,没听说过霍家的六公子,你是哪一房的公子?” 霍公子的脸红一块白一块的,说话不禁带了几分恭敬:“在下是三房二子,排行老六。” 霍家有四房,霍长歌是长房长孙,鸿胪寺卿霍大人是二房,余下还有个三房四房,都不大出名,领着官职应该也不太高。 肖张到底是给霍长歌面子,没多点霍六,从白雪要了些钱,赔给了摊位的老婆婆。 老婆婆说:“年年出来摆摊儿,砸了我摊位赔的钱倒是比我卖汤圆赚的钱多。” 白雪觉得老婆婆还挺幽默的,挺会苦中作乐。 五成兵马司的人抬走了安城,霍六公子从人群中挤出去赶紧离开,一场打打闹闹的闹剧,最后以完美落场,大家意犹未尽地散开,沿街去看烟花,口中都在津津乐道的谈论着这件事情。 “肖二公子耍完了威风了?”人群散去,便看到了站在人堆儿里的肖邦,他将碗放到了没被掀翻的桌子上。 白雪抢先道:“这事儿可真不能怪肖张,是他们挑衅在先还羞辱我。” 肖邦淡淡的看了白雪一眼没说话。 老婆婆笑眯眯道:“都是好哥哥带出来的好弟弟,我记得是哪一年,好久好久以前了,哥哥还没多大的时候,带着弟弟出来吃汤圆,也看见有那恶贼抢桌子,欺负小客人,哥哥就动手把贼人给揍了。弟弟如今是有学有样。” 肖张笑道:“你猜抢桌子的那个贼是谁?” 白雪:“谁?” 肖张:“是魏意,我跟他不打不相识。你猜那被抢桌子的是谁?” 白雪:“我认识吗?猜不出来。” 肖张感慨道:“是乔楚生,我都忘了,这一茬,是他后来跟我提的。他当时是个乞丐,要被饿死了,我请他吃一碗汤圆,魏意往桌上扔钱让我们离开,可比今儿这两个人阔绰多了,扔的是二十两。他当时还带了好几个小厮,我哥以一敌十,全部撂倒。后来那二十两用来赔偿婆婆店面损失费了。” 婆婆:“我后来供了那孩子读书来着,他很用功,读书很好,考出去当官了。但我好久都没看见他了。” 肖邦:“他去了长河关保家卫国,升官了我告诉您。” 婆婆很高兴的点头:“那可好。” 三人告别老婆婆,从马行街直转至州桥,处处火树银花,耀如白日;更有几处灯楼格外壮观,坐落在那著名的大相国寺。 人群涌动,不断听见有人喊:“皇城边儿贵人出来看烟火了。” 皇室为了显得亲民,每年皇帝都要“乘小辇,幸宣德门”,观赏花灯;随后,“驾登宣德楼”,宣德楼下早已搭好一个大露台,在距离灯火晚会很近的地方打开皇帝仪仗的掌扇,贵人会见由乐府管理的民官两籍乐妓及梨园四部,看他们在露台上表演相扑、蹴鞠、百戏等节目。 百姓们争相前往,到宣德门下的市民得以近距离一睹龙颜。 皇室的观景台高耸华丽,嘉气瑞烟缭绕在花草树木之间,有如仙境一般。隐隐可见龙凤花纹的蜡烛,与天空的星月所发出的光辉交相辉映,只见最上方的贵人头戴凤冠,身着礼服红衣绿裳,看不见容貌,但透着一股贵气。 “是月牙。”白雪在人群中望着月牙,她们离得很远,远到看不清彼此的容貌,月牙甚至很难在人群中看见白雪。 肖张将白雪搂在怀里,隔绝其他人的拥挤:“陛下没有露面,许是怕不方便,由皇后娘娘代为与民同乐。” 百姓其实分不清楚哪个贵人在上面,他们只觉得凑近贵人有趣,嘴里面呼唤着万岁,希望年年都能看见皇帝的仪仗。 白雪:“我好想月牙,上元节她一个人站在城楼上也太无趣了。” 肖张:“站不了多久的,很快就会回去和陛下一起过上元节。” 肖邦仰望天空:“放烟花了。” 百姓们也停止欢呼,上万人同时闭嘴,只被天空的色彩沉迷。 天花无数月中开,五色祥云绕绛台。堕地忽惊星彩散,飞空频作雨声来。 一场烟火烧的那样短暂,天空很快暗了下来,众人迟迟回味不过味儿来,今年的烟花格外的璀璨。 肖张在白雪的耳畔道:“听说今年的烟花是皇后娘娘特意招了工部研制出来的。” 白雪一看就知道烟火添加了现代工艺:“准是月牙的主意,这场烟花秀陛下也看得见吧。” 虽然一个在城楼上,一个在寝殿外,但是能看见同一片天空上绽放的烟火。 白雪:“好浪漫。” 肖张在她的耳畔亲了亲:“我也有浪漫的给你。” 白雪冷笑,是有一些不堪入目的吧。 月牙在看过烟花后,便离开了,但留下了一队人马,让百姓们排队领赏钱,也就十个铜板,仍旧够百姓们高呼皇恩浩荡。 肖张他们就不凑这个热闹了,东风初起,五更的钟声响起,笙歌已散尽,月色皎皎而灯火稀疏。 路上有更夫一声一声的敲着:“该回家喽。” 于是肖张伴着貌如秾李、步生莲花的美人回家去了。 342 安城之死 上元节的假还没放完,就传出来消息说冼国公嫡长子死了。 等着陛下开了早朝,冼国公就在朝堂上上奏哭诉,请陛下做主。 国公之子死了,那肯定是要查的,这差事原本就是大理寺的差事,但根据冼国公禀报,安城在死之前曾经和肖张发生过冲突,甚至是因为与肖张打斗才致死,按照规矩,肖张身为当事人得避嫌。 然而皇帝陛下在朝堂上直接就问:“发生冲突的具体经过是什么?” 由于那一日目击者众多,冼国公没法说谎,只得如实禀报。 于是陛下就罚了肖张俸禄,理由是身为朝廷官员当街斗殴,半点没说他在这里没有责任,然后还是将冼国公嫡子死案交给了肖张来彻查,霍六由大理寺内部人员将其捉拿扣押暂时关进监牢,等待审判。 肖张回家就跟白雪说:“现在估计所有人都看到了我头上的龙恩是多么浩荡,心里正羡慕嫉妒呢。” 白雪没心思开玩笑,琢磨着案子:“人死了,霍六干的,你来办差会不会得罪人?” “当官的想要干点正事,哪有不得罪人的。”肖张自个儿看的很开:“人是霍六自个打的,状是冼国公告的,案子是陛下上查的,只要霍家不挑着软柿子捏,那就怪不到我头上,我只是个工具人而已。我去走一趟看一看尸体,把案子一结就回来,你把鸡汤给我热上,我晚上回来要喝。” 白雪点头答应。 肖张自个轻轻松松的去冼国公府看尸体。 冼国公府一片惨淡,挂起了白帆,挪出了西院停灵。 冼国公和冼国公夫人白发人送黑发人,悲痛欲绝,置办后事儿都是庶子安和安排。 肖张先给安城上了炷香,人死了恩怨已休。 冼国公夫人眼睛还是肿的,显然这些日子都没睡好,她就这么一个儿子,见了肖张便问,“小肖大人,害我儿的凶手何时能处斩?” 肖张如实回答:“得先搜集证据写一份卷宗,然后提交刑部复查,刑部批准以后,这才能处斩。可能要半年后。” 冼国公夫人一副快晕厥的架势:“为什么还要那么久?那么多双眼睛都看见是霍六用瓷罐砸坏了我儿脑袋,霍六供认不讳,还有什么好查的,就该早点杀了他。” 肖张心想,这还是照顾你情绪的说法,最后很有可能因非故意杀人最终被流放免除一死。 他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冼国公立刻道:“妇人想的太简单了,望大人见谅,眼下你要做些什么?我这帮您。” 肖张过去推棺材:“没什么,我就检查一下尸体,好写卷宗。” 安城被换了一身干净寿衣,梳着整齐的头,脸极其苍白,眼睛合拢,人死了看着还挺顺眼。 肖张解开他的头,将他推翻过,检查他脑后的伤口,头部被撞会出现眩晕、休克的状况,这一点安城符合,当时人就晕了,后来被武成兵马司送回了冼国公府。他的后脑有上过药的痕迹,应该是冼国公府请的大夫。 他这么一查,就出现了问题。安城不仅仅是头皮损伤,颅骨后侧裂了一道口。 一般来说,安城在脑部受到撞击几日后死亡,死因极大可能性是血管破裂。 而安城的致死因却是颅损伤,颅损伤致死时间却很短,当场或者一盏茶内死亡。 可安城是在被霍六击打脑后的第五天才死的。 这只能说明,霍六不是害死他的凶手。并且初步判断,应该是有人用尖锐物凿开了他的脑壳,砸出的一条裂缝,用帕子抹出了一点银灰色东西,掺杂着脑浆。 这可太渗人了,不是结了极大的仇怨都办不出来这种事儿。 可一个纨绔子弟又能和谁结这么大的仇呢? 或者是利益? 肖张原本是来走个过场的,查出了这一点,当时就来了精神,一扫在场众人:“安城死亡当天都有谁看过他,或者谁在,什么时候发现他死了?” 安和赶紧问道:“怎么了吗?” 肖张:“怕不是意外死的,是谋杀。” 灵堂内的众人大惊,连哭哭啼啼都忘了。 冼国公夫人受到极大的打击,身体摇摇晃晃险些倒下,强撑着一口气儿问:“是谁是谁?害我儿!” “这就得跟我说一些具体情况,我才能做判断了,他是什么时候死的?死前发生了什么?见过什么人?”肖张用帕子擦了擦手:“说一些我不知道的。” 冼国公沉痛道:“非故意隐瞒,实则是太丢人了。就在昨天,下人突然来禀报,说人没了。我当时赶过去一看,他就在床上……什么都没穿,还有个侍妾同他在一处。” 肖张:哦吼。 冼国公夫人当时就怒了:“是哪个贱婢?!” “人我已经关起来了,想着过些日子再处置。”冼国公说的含糊不清,但意思挺明确的,就是等风头过了以后,悄悄处死这个婢女,保全一下不孝之子的名声。 肖张道:“人活着最好不过得去问一问,看看有没有人指使。” 安和一脸怀疑:“指使这个话说的可太严重了,小肖大人的意思是说,这件事情和霍家六郎完全没关系?” 肖张说这句话的确有替霍家六郎开脱的嫌疑,毕竟肖家或者家和陛下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极有可能官官相护。 肖张不慌不忙的说:“诸位若是不信我的话,我就将此事与陛下呈报一下,由刑部或者京兆府接手来查,或者干脆三司会审。” 冼国公一听,肯定是不能同意。儿子死的本来就不体面,再弄个三司会审,宣扬的人尽皆知,冼国公府的脸面要不要了。 “我肯定是相信小肖大人的,当时的情况,来福最清楚。”冼国公一招手:“来福,你来说。” 外边的小厮弯着腰,弓着身子,迈着小碎步就凑了进来,“奴才来福,是城少爷身边的小厮,昨儿出事儿的时候,奴才就在外头。少爷不太喜欢憋在家里,又在家养了好几天的伤,觉得闷,就叫我拿了壶酒,在叫了月姨娘来陪着,过了大概半刻钟,奴才就听见里面一声尖叫,奴才一进去,城少爷就不行了。” “这孩子平日里酒色无度,我本想趁着他受伤的机会好好管一管他,没想到他阳奉阴违最终赔上自己一条命。”冼国公气恼儿子不争气是真的,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心痛也是真的。到了这般年纪,看着儿子一死,身心俱疲。 冼国公夫人哭哭啼啼的说:“你就先别埋怨儿子,你没听小肖大人说了是谋杀吗?” 肖张:“不错,令堂的后脑骨头让人凿开了一条缝,颅内出血导致的死亡。” 几个女眷身披麻衣,本来都在低声哭丧,听到这话倒吸了一口凉气,谁都不敢吭声。 冼国公夫人直接晕了过去,场间一片慌乱,又是拿水又是拿椅子让她坐下,她回过气儿来,捂着脸道:“我的儿子不争气,平日里是有一些不规矩的,但都用在女色方面,怎么就结了生死仇?” 安城这个人倒也谈不上无恶不作,用三个字形容就是“好女色”。列如魏意也是喜欢女子,但魏意好歹还挑一挑女子诗词歌赋,容貌品性,安城是完全不挑,家里有正妻,纳了四房小妾,还有诸多通房婢女,有多少个只怕他自个儿都记不得。家里有这么多花,又觉得外边野花香,常在秦楼楚馆留宿,据说还包了花魁一年,又养了六七个外室。 老实说,他不是死在女人床上,是死于一场谋杀,肖张也很意外,但事实线索就在那摆着呢。 灵堂里头,跪了一房妻,三房妾,还有一个被压了起来。 最后一个见过安城的,就是这个月姨娘。 小厮将她连拖带拽的拖到了灵堂。 冼国夫人看见就冲过去,薅她的头发,抓她的脸:“你这个贱人,居然敢害我儿子!” 月姨娘大呼冤枉,抱着脸躲避:“妾并没有害夫君,妾就是陪着夫君喝了几杯酒,不曾想……妾是冤枉的,求大人做主,求夫人老爷做主。” 冼国公看着场面太难看,抬了抬手,让几个女眷把冼国公夫人拉开。 安城的妻子,安孙氏劝道:“母亲保重身体,事情一定会水落石出,真相大白的。” 冼国公夫人呜呜哭:“可怜了你,这么好的孩子。” 安孙氏低着头,一脸沉静,一言不发。她容貌生的略显一般,眼睛红肿,细眉细目细鼻梁,披麻戴孝略显得柔弱,但从神情上而言一看就是大家小姐,经的起风浪。 那几个侍妾倒是都哭哭啼啼的,漂亮归漂亮,透着一股小家子气,大眼睛尖下巴,多是些会蛊惑人心。 肖张:“安城有孩子吗?” 安孙氏摇了摇头:“没,妾福薄,未能为郎君诞下一子半女。” 肖张心想,安城把劲儿都用在女人身上,结果一个蛋都没下来,真是白费工夫。他这一死,世子之位可就要落到安和头上了。 343 送礼 白雪每天能接到几十份的邀请,她只会抽几份推不掉的前往,这其中就包括霍家的邀请。 但她有些没想到,早朝上陛下刚让肖张查冼国公嫡子意外身亡一案,霍家后脚就给自个发了邀请——霍六现在可是嫌疑人,在大理寺关着。 两家本就亲密,还是陛下亲典查案的人,和犯罪嫌疑人的人家走的太近,不是情等着落人口实吗? 她猜测这封邀请函不是王舒寄过来的,却得给王舒霍长歌这个面子,无论如何都要去一趟,梳妆打扮一番,外边已经备好了车。 秋菊搀扶着白雪上了车,车夫收起了马凳,驾车前往霍府。 霍府底蕴足,往上出了好几个太后皇后,丞相太傅,是出产高端人才的大户,只可惜近十年来不太行,杨家主政,他们家被打压的很厉害。好不容易莫云渊登基,他们家扬眉吐气,结果家中子弟突然卷进了意外杀人案,这件事情就很沉重了。 霍家发出来的邀请是赏梅,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 白雪在婢女的引导下,前往了花园的小亭,稀疏的梅花影儿横斜在池塘水面上,清幽的芬芳弥漫在鼻尖,养这么满府的梅花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自打白雪开始打理家事,对于金钱越发敏感。 说是四角凉亭,堪称是一个小厅,置办放些桌椅,七八个人坐着也不拥挤,桌椅脚边都放着火盆供人取暖。 白雪上了台阶儿,微风吹过,梅花簌簌地坠到地面,还有被风刮到鞋上的花瓣,着实雅致,不愧是正经的簪缨世家,比肖家杨家都更有底蕴的味道。 进了凉亭,几个妇人纷纷向她点头,王舒迎上前来握住了她的手。 王舒介绍道:“这是我的二叔婆,鸿胪寺卿的夫人,也是四品的诰命夫人。” 白雪随着肖张得了诰命,如今也是四品,两人是平等的,但对方年岁长,她欠了欠身:“霍二夫人好。” 霍二夫人夸奖道:“早就听说肖二奶奶有本事,福州那的玉米就是你种的,肖大将军都不住的夸弟妹好,如今终于说上话了。” 白雪心里嘀咕,肖邦会出去说自个儿的好话?但她面上只是微笑。 王舒又介绍:“这是小肖大人的妻子,肖家的二奶奶,如今身上已有诰命,是皇后娘娘的手帕交。” 王舒一上来就给白雪嫁了这么多的头衔,白雪心里有数,这是怕那帮人来者不善,看轻了自个。 大家笑着点头。 王舒拉着白雪一一认人:“这两位是我三叔婆四叔婆。” 这二人气度就不如霍二夫人,其中一个还眼眶红,像是刚哭过一场,有些没精神。 白雪一一叫人,欠了欠身,那两人连忙还礼,白雪身上有诰命,她们可没有,按身份是要她们来行礼的。 “这是我弟妹……” 白雪每一个都叫嫂子,过去了三个人她都没记下谁是谁家的。 像白雪这样没生孩子的入门的小媳妇儿被称作奶奶,像王舒这样自个儿没生孩子但霍家兄弟有孩子就升了一介唤作太太,在往上就是连孙子都有的,一般都称呼为夫人。 好不容易一圈人介绍完了,终于能坐下休息。 霍二夫人还自持一些风度,没有直奔主题,而是谈起了杂七杂八的其他:“刚才来的时候,我看二奶奶好像对梅花很感兴趣。” 白雪:“梅花像剪碎的丝绸点缀着酥酪上。” 王舒被逗的一笑:“你还真是句句不离吃,我们从凉州回来的时候,你送的那儿东西可真好吃。我夫君赞不绝口,直说肖张有口福。” “说起小肖大人,如今是在大理寺当职吧。”霍四夫人急急忙忙的把话题接了过去,眼睛红了起来,“我那不争气的孩子,今儿早上被带进了大理寺,如今也不知怎么样了。” 霍二夫人眉头一皱,有些恼怒她的没深沉,但竟然是自个组的局,那就得把戏唱下去。她缓缓道:“四弟去的早,四弟妹就这一个儿子难免忧心了些,还请肖二奶奶见谅。” 白雪不动声色:“人之常情,我自然体谅,只是夫君在正事上的事儿,我一般是不过问的。后宫的规矩大,讲究后宫不可干政,皇后娘娘为天下女子表率都如此,寻常官员妇女自然该学一学。” 她把丑话说到前头,什么都别问问,就是不知道。 气氛有些尴尬的一窒,王舒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霍二夫人心里烦,但面上笑了笑,姿态摆得很低,道:“后宅女子谨言慎行才不会给夫君添麻烦,这是极好的一点,倒是我们冒昧了,让肖二奶奶为难了。” 对方终究是长辈,她一摆低姿态,白雪的姿态只能更低:“哪的话?我还是头一次在长安看见这么美的梅花,都是托了霍二夫人的福。” “凉州那边没有梅花吗?” “梅花虽然是凌寒开,但凉州那边的温度还是太冷了,且冬天时间长,土壤硬,梅花开不了。凉州只有漫山的雪可以称之为景色,倒是挺好看的。” “长安的梅花起先不多,是我随丈夫赴任的那两年去过江南一带,见着了梅花着实喜爱这才挪回来。后来不少人也跟着养梅花,长安的梅花才渐渐多。想来外边还有更多更好的花和景,可惜我们这些女子自幼困在后宅,学礼乐诗书,学看账理家,甚少出门,都瞧不见。真羡慕肖二奶奶在外面走南闯北,见惯了许多事情。”霍二夫人徐徐的说着。 其他人纷纷附和,二郎媳妇道:“我也想看一场大雪,可惜长安就没下过大雪,往往过不了一夜就化了。” 三郎媳妇则是说:“我听我母亲说,她幼年的时候长安下过一场大雪,下了三日,整个长安都冻住了,凉州的雪比长安大,让人心之向往。” 这些貌美女子笑闹不断,你一言我一语的就把尴尬的氛围给推走。 白雪面对她们,宁愿面对的是一群恶言相向的人。倘若她们不客气,她自然有一大堆的尖酸刻薄准备着,偏偏这帮人展示善意,赠送礼物,一盒子的金玉首饰,只略微掀开条缝,就瞧见了金镶红蓝宝石步摇、玛瑙华胜、翠带钩绦环、翠玉手环,还有一尊玉辟邪白中透黄色,圆雕,呈蹲踞形。应该是特意打听过白雪的喜好,知道她喜欢玉而不是金,送的东西都偏玉器。 白雪看得怦然心动,突然间就明白了那些收受贿赂的贪官是什么想法。 这就像是绝世美女,脱光了衣服躺在男人的床上,男人把持得住吗? 这就像是梦中情人单膝跪地,拿着钻石捧着十本房产证,情真意切地向你求婚。 钱这种东西谁,能不爱呢? 除此之外,丫鬟还捧来了一些字画,庐山高、早春图、四禽图,霍二夫人风轻云淡的说:“都是些字画,挂一挂客厅也能当件装饰品。” 这都是艺术品,往后是拍卖得来个几百万,能一下子拿出来这么多名人字画,霍家的确厉害。 白雪忍痛拒绝:“无功不受禄,有些事情我真的帮不上忙。” 霍二夫人笑盈盈的说:“白娘误会了,头一次见面,我们作为长辈总要送些礼,说起来我和肖家是有亲戚的。肖张的母亲是我的表姐,我托大一句,自持长辈,总要补上一些新婚贺礼。况且,六郎不知道肖张身份,居然还敢打闹莽撞,也该赔礼道歉,那孩子糊涂,回家了都没和家里长辈说一声,我们也不知道,如今不能再装不知道了。” 从情从理上说的明明白白,无论是哪个理由都能接受这么多好东西。 白雪却只能忍痛割爱,垂着头,琢磨着林妹妹是怎么应付的舅妈:“长辈赐物,原是不该辞的,只是霍六公子如今在大理寺关着,我今儿个收了东西离开,回头六公子安然无恙的释放,别人不知道六公子清白,还以为是送礼换来的呢。” 涉及儿子,霍四夫人就忍不住热泪盈眶:“我儿能平安回来?” 霍二夫人在心里骂了一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叫一个小姑娘牵着鼻子跑。 她上头的哥嫂去世的早,霍家当之无愧的主母就是她,妯娌有个事儿来找她拿主意再正常不过,但王者也带不起青铜。 “这事儿我说不好,不过到底是一场意外。当时我也在场,六郎拎着东西是照着肖张去的,肖张躲开了,这一下才砸在了冼国公嫡子身上,这也不是故意杀人,应该能从轻。”白雪回忆着当时的场面,觉得这事忒险了。 霍二夫人也是这般双手合十,念着阿弥陀佛:“幸亏没砸在肖张身上,这孩子就算是平安的回来我也得好好的收拾他。” 说句难听的,死的是冼国公嫡子还好,能四处周旋。这要是砸死的是肖张,霍六这条命准丢没跑。 白雪道:“大理寺查完了提交刑部,刑部查完了陛下还要查看,这事儿不是一锤子的事,且先等等看看吧。” 344 背不背黑锅? 肖张按时准点的下班,回家换了身家常衣服,洗了手,就去了厨房。 白雪饭菜没做完,见了他有些惊讶:“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今儿得加班。” 肖张把今日在冼国公府发生的事情同白雪说了一遍。 白雪一听,惋惜道:“真的和霍六没关系?那早知道我就收了他们家的送礼好了,今儿个霍家请我过府,拿出了一盒子的金玉珠宝,还有一堆古玩字画,看得我叫一个心动,但怕影响你查案,没敢收。” “这个关口不能收,霍家送礼也送的太明晃晃了,亏得你没收,否则霍六这边清白了旁人还以为是我运作。”肖张嘀咕道:“这事霍长歌知道吗?” 白雪:“我去了只看见了一堆女眷,介绍的我的头都大了哪方哪,方的夫人哪房哪房的媳妇。” 肖张:“霍大哥不知道,那就是她们自作主张干的,这个时候贿赂官员妻眷,那不是等着御史台弹劾吗?还是霍家,以为霍玉在御史台当了一阵子差,就能一直把控御史台?” 白雪耸了耸肩膀:“这我可不清楚,今儿个出门就一个感觉,当官也不容易,除了为民请命,还得时时抵抗诱惑,心智不坚定的人就从了。” “生活不易。”肖张先是叹了口气,然后道:“现在冼国公一口咬定是月姨娘害死了他儿子,叫大理寺直接拿月姨娘关押,他把我的活都办了,我无事可做,清闲回家陪娘子也挺好。” 白雪:“急于草率结案,有问题。” 肖张吐槽道:“问题大了。安城脑后有一道被砸开的口子,脑部坚硬,徒手可掰不动,可是搜查了安城整个房间,没有半点能充当工具的凶器。月姨娘第一时间被拿下,身上也什么都没搜出来,你说这凶器去哪儿了?再者月姨娘是个妾室,她有什么理由杀安城?冼国公非说是因为她失宠,可‘为了争宠把人杀了’这理由实在说不过去。她用这法子杀人就注定要死,退一万步说,冼国公府的人都是善类,不杀她,将她撵出府去,她又不像安孙氏那样是大家出身,回了娘家还能再嫁。她一个无依无靠的侍妾,飘零无依,她图什么?没杀人动机,没凶器,没证据链,不查了就草草定罪,那就是替罪羔羊。” 白雪疑惑:“那冼国公为什么不让往下查?” 肖张掰着大蒜,剥了皮儿扔到了蒜杵子里,一下一下的砸着:“怕查出来凶手是自个家人吧。安城没儿子,最大最直接的受益人就是安和。他是冼国公的庶子,一直有贤德之名,稳重,最重要的是有儿子,你听着这个人设是不是很耳熟?” 白雪:“安王。” 肖张:“以此我推断,这个安和绝对窥视世子之位。毕竟安城是真的不成器,没功名,没儿子……也不能说没儿子,早先有两个庶子,但都没养大,半路夭折。冼国公几次帮他请封世子都不成功,倘若我是庶子,有个这么个嫡兄,那我肯定也起旁的心思。” “所以有可能是安和下的手,冼国公猜到这一点,不想没了一个儿子又搭上一个儿子,于是就不让你往下查。” “冼国公可能是这个意思,但凶手是不是安和还两说,作为一个专业的查案人士,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我是不会轻易的下定论的。” “很好,不愧是大理寺卿。”白雪给他竖起大拇指。 他又忽然变得病恹恹:“可是人家不想让我查,我还得想想办法。” 白雪安慰:“我给你做点好吃的,让你的脑筋开动一下,红薯丸子怎么样?香香甜甜,软软糯糯,吃了甜食人的脑子会转的很快。” 肖张:“我又不是小孩子。” 白雪:“吃吗?” 肖张:“吃。” 话多戏精还贪吃。 白雪早已习惯,将红薯洗净削皮,放到锅里大火煮,过了也就一刻钟的时间,掀开锅盖把红薯拿出来,用勺子压成泥,往里面添了适量白糖,再加进去面粉搅拌均匀。 肖张一听说最后要用手搓成圆,立马去洗手,说什么都要亲自上场,用勺子挖适量的红薯泥入手心,搓成丸子,他说:“好像小时候和泥玩。” 白雪一笑:“大家公子也有机会和泥玩吗?我还以为你们从小都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呢。” 肖张:“文人和武将不一样,你问问霍长歌,他小时候肯定锦衣玉食,走路都不沾地下的土。” 白雪:“今儿我去了他家,那园子修建的叫一个漂亮,相比之下,杨家的房子只能称作暴发户,富的浮于表面,拿玉雕假山,用金粉画墙,丫鬟着粉戴银;霍家贵的不动声色,处处用名人字画,文人古迹做装点,随便拿出来一东西就有上百年的历史,光是那园子里的梅花想养起来就要费好多钱,往花草上面浇的营养液都是拿人参熬的。在最没用的事情上面花最多的钱,这才是真正的有底蕴。” 肖张一脸古怪:“我怎么听你说的这么讽刺?” 白雪心想,我现在一听找谁在江南那边沾上关系,心里面就会生出一股恶念。 肖张搓好了丸子,油烧七成热,白雪便炸红薯丸子,小火炸至金黄出锅,放进盘子里。 肖张端着盘子就在厨房正大光明的偷吃,刚出锅的炸丸子带着热气,他不断的吹着小小咬上一口在嘴里哈来哈去,然后带着甜甜蜜蜜的味道咽下去,心满意足的笑弯了眼睛:“娘子做的东西可真好吃。” 白雪温柔一笑。 肖张又说:“要是天天都能吃到炸紫薯丸子就好了。” 白雪暗道贪心:“吃东西要知道节制,要是因为喜欢就一直吃的话,很快就会厌倦的。” 肖张:“节制其实是一个很好的习惯,安城就是不知节制,他喜好女色就放任自个,最终也算是死在了女人的床上,死的不明不白。” 白雪:“很值得警醒。” 肖张看着白雪,白雪望着肖张。肖张露齿一笑:“保证吸取教训。” 白雪觉得他有些好笑,动不动就表忠心,“你很怕我不放心你吗?” “当然,皇后娘娘当初因为不放心陛下,离家出走跑到你那去了多长时间?万一你一个不放心,跑到宫里面当御厨,我上哪儿见你去?”肖张一手握拳一手成掌,砸了一下,一本正经的说:“人生就是要防患于未然,把所有的火苗都掐灭,让德智体美贯穿我的人生。” 白雪:“行了行了,别顺杆爬了,我跟你说个事,也不知道有没有用,我同她们出去聚会,经常能听着一些八卦,比如说冼国公家。冼国公夫人家早已败落,和丈夫的关系也没多好,冼国公最宠爱的侍妾应该就是安和的生母。这个侍妾吹了好几次枕边风,想让冼国公立庶子为世子,但庶子承袭爵位是要降一级爵的,冼国公一直犹豫。后来这个侍妾就想了旁的主意,让冼国公帮安和求娶孙家庶女为儿媳。” 肖张听的眼睛一亮:“安城的妻子安孙氏,原本是要许给安和的?” 白雪一点头:“没错,庶子打的主意是得个强而有力的亲家,说不定能让冼国公拿定主意。可后来发生了点变故,冼国公夫人把这门亲事抢了过来,把孙氏变成了她的儿媳。冼国公出于种种考虑,还是选择了安城。” 肖张:“未婚妻变嫂子,这可有一段故事能讲了。” 白雪:“这个案子如果查下去的话一定会很热闹,冼国公肯定不想再继续往下查,那就看陛下的意思了。” “霍家的人已经洗脱嫌疑,陛下肯定不在意真凶是谁。安城一死,我看除了他娘以外未必有几个人真心伤心。”肖张点着下颚:“那个月姨娘肯定不清白,但要说她是主谋我不信,这个案子又是我人生路上的一个污点了。” 冼国公作为受害者,主动强烈要求结案,陛下肯定要遵从一下他的意见,体现一下爱臣如子。 当了大理寺卿有些案子还是不能往下查。 肖张吃着东西都没滋没味,病怏怏的。 白雪:“这个案子会查下去。” 肖张抬眸凝望:“何以见得?” 白雪微笑道:“杀鸡儆猴,陛下才登基要立威的,有什么比彻查一个国公案子更能立威的事儿?” 肖张想了想,好像是这个道理。 白雪从面袋子里面舀出了一些面,倒在了面案上,说:“我要是你,这件事情我就不通报陛下,直接连夜去审月姨娘,审出问题来把人一抓。陛下是施恩还是拿捏都行,你听指挥就好了。” 肖张犹豫:“这么办的话,事情闹到最后可能变成——我努力抓到凶手,冼国公进宫哭诉,陛下体谅老臣放了凶手,我两边都不讨好,既得不到受害者家属该称赞的英明神武,也得不到陛下功勋表扬反而备受埋怨。” “但你帮陛下背锅了。你抓到了凶手,陛下严惩立威,你就是功臣;陛下要放人体现仁慈,你就是帮陛下体现仁慈的踏脚石。旁人埋怨也好,憎恨你也罢,至少你在顶头上司那儿得了一个‘能帮朕背黑锅’的好名头。好处上司拿,有锅属下背,这样上司才愿意重用你。”白雪作为昔日的社畜,深深的揣摩着上司的心。 345 指认安和 最后出乎夫妻两个人的意料,月姨娘自个儿招了。 她被关押了一个晚上,突然想开了,愿意招供,说出幕后主使,以此来减轻罪责。 她说:“是我杀了安城。是安和指使的。” 至于为什么突然要供出了幕后主使,是因为她听狱卒议论,她自个十有八九要被处死。 当初她办事的时候,安和许诺过她,只要安城一死,就将她送到庄子上避避风头,等着安和当上了世子,再把她接回来当侍妾,最受宠爱的侍妾。 结果安和的许诺没有兑现,她要死了。一个感到恐惧的女人会毫不犹豫的拖别人下水,直接供出了幕后主使。 大理寺内的好多人都知道,这事儿不能掖着瞒着。 肖张立刻跑了一趟冼国公府,捉拿嫌疑人安和,并且索要安城的尸体,要带回大理寺详细检查。 冼国公极为抵触,一口咬定是月姨娘要随意攀咬。 肖张:“无论月姨娘是什么意图,既然说出了嫌疑人,那么就得调查一下,假如安和是清白的,他自然能离开大理寺。” 现在的问题就在于冼国公有点不相信安和是清白的,所以他阻拦着想保护儿子,沉声道:“死的是我冼国公府的人,凶手交给了大理寺,事情已经解决,偏偏生出事端。现在你要抓我另一个儿子,还不让我死去的儿子下葬,这是什么道理?你们肖家总不能因为得势就很蛮横吧,杨家是什么下场,难道你不记得了吗?” 肖张轻轻一笑:“杨家得势时,绫罗丽服,珍馐嘉肴,文轩羽盖,宝车骏马,还有玳瑁簪、象牙鞭、金鑮履、莫邪剑,连僮仆也食不厌精,连婢妾也衣必锦绣,一片珠光宝气,一派纸醉金迷。我肖家向来朴素,不奢靡,不犯法,不仗势欺人,何以步了杨家的后尘?我是大理寺卿,陛下让我主审这个案子,我出于尊重三番四次的主动登门,如果国公大人觉得没这个必要,我下次直接派人来按规矩办事,也省着国公大人不指责我大理寺卿的身份,反而盯着我的姓氏。” 硬刚这种事情谁会比谁弱呢,不就是玩态度吗? 他们在大厅说话,突然听见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安孙氏扶着冼国公夫人出来,冼国公夫人一眼就瞧见了跪在大厅的月姨娘,对方憔悴不堪,头发散乱,衣着褶皱。但对方的落魄并不能平息冼国公夫人的愤怒,她伸着尖锐的指甲,抓向对方的头发和脸,抓的血肉模糊:“你这个贱人,你杀了我儿,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我要撕了你!” 肖张叹了口气,见不得这样的场面,对着冼国公道:“这是我们的杀人犯,好歹给留口气儿。” 冼国公皱着眉目让人把夫人拉开,一言不发。 月姨娘捂着脸弯着身子呜呜哭泣。 安孙氏还算冷静:“父亲,大理寺来抓安和是怎么回事?是他和月姨娘联手害了我丈夫!” 冼国公斥责道:“别胡说,回你的后宅养病这种事情不要瞎掺和。” 冼国公夫人当时就炸了:“为何不掺合?!我儿子死了,她丈夫死了!老爷难道为了维护庶子就不顾嫡子的死吗?青天白日下死了的人,官府都要查,老爷还不许查了!” 夫妻两个正僵持着,肖张眼皮一撩,给身后的两个捕快使了个眼色,二人便往后宅方向走去。 他没带太多人,毕竟是冼国公府。 冼国公夫人立刻指派了两个小厮跟着一起去引路。 那几人去后宅,冼国公一言不发的坐在凳子上也没拦着。 不一会儿安和被带了出来,直接扑通一声跪在了冼国公面前,磕了个头:“儿子不孝,让父亲忧心了,但大哥的死跟儿子没有任何关系,奸人攀咬而已,请父亲放心。” 这大厅里面有肖张和大理寺官差等外人,也有伺候贵人的婢女小厮,还有恨不得撕了他的冼国公夫人。 这么多人面前,他倒是一点主子面都不拿,说跪就跪,言辞诚恳,当父亲的自然要心软。 “我儿放心,你是清白的谁都冤枉不了你。” 冼国公怒视肖张:“月姨娘本身就是凶手,杀了我嫡子,如今又来诬陷我庶子,说不得是谁和我冼国公家有仇有怨,才栽赃陷害,无中生有,想要让我两个儿子都折损了。” 肖张摸了摸鼻尖:“你认为是我在从中作梗?” 冼国公缓和的语气:“先前我那不成器的嫡子的确有冒犯过小肖大人,但人已经死,这恩怨也不能算在冼国公府的头上,肖大人要找凶手为什么就盯着我家了?我家是受害者!” “那我就说一说为什么,首先,我检查过令公子的尸体。令公子的后脑是叫人生生凿开的,由于没有彻底检查过尸体,我不确定他有没有种迷药,可以肯定的是一定有尖锐的东西抵在他的后脑,然后重物一下一下的敲击,最终将脑袋敲开了一条缝,伸进去的东西从而造成了颅内损伤。” “不——”冼国公夫人听着肖张的描述,喉咙里一声惨叫,眼睛一闭直接翻了过去。 肖张继续道:“这种杀人手法是为了栽赃陷害给霍六,但不符合撞击死亡的正常时间。所以我料定凶手一定是最后一个接触安城的人。这个人就是月姨娘,月姨娘指控背后另有主谋,这一点是可信的,因为她一个女子又是侍妾,轻易不能出门,凶器从何而来?第一时间被发现后就被关押,那凶器藏在那里?当天进入过安城房间的人其中就有安和吧。当然了,我说一千道一万都是推测,月姨娘你自个说。” 月姨娘捂着脸道:“安和许诺我,只蝉休要……只要他当了世子,就纳我为妾,只宠我一人,我鬼迷心窍就信了,所以所以……他拿了迷药给我,让我下在酒里迷晕了安城,再用凿子去敲击他后脑受伤的地方,直至人死亡。” 肖张问:“来福在外面没听到一点动静吗?” 月姨娘:“凿子的末端包着棉花,锤子上面也包了棉花,安城死后,我就将东西藏在了床底下,安和说剩下的事情他会来处理。” “胡言乱语,我跟你没有任何关系。”安和板着脸道:“这一听就是拙劣的陷害。” 肖张道:“我今日这人还真带少了,这屋子肯定是要搜一搜了,我亲自去搜,劳烦指个路。” 一大屋子的人转移阵地,去了安和的院,里里外外一搜,没见着什么东西。肖张在廊下转悠,瞧见树下的图像是翻新过,于是叫人拿铲子挖开,结果一瞧里面正是凿子和锤子。 铁凿子通常握在一只手中,与欲雕刻的物体表面成直角,并且利用握在另一只手中的铁槌加以敲打。一般用于雕刻,结果却成了杀人利器。 这几乎是板上钉钉的证据。 冼国公脸色铁青,冼国公夫人恨不得要吃人。 安和方寸大乱:“这一定是有人在陷害我,我怎么可能会把这些东西埋在自个儿的院子里?” 安孙氏道:“自打夫君出了事儿,家里面管的严,里里外外都出不去,你除了藏院子里还能藏哪?” 本来是肖张要来查的,但查到了肖张又觉得不对劲,这也太顺利了,顺利的就像是有人把证据摆在那儿等着他来翻。 但按着道理,还是将安和、安城的尸体带回了大理寺,冼国公或成本案最大输家,搭进去了两个儿子。 月姨娘被关押起来,无论安和是不是幕后主使,她都是杀人凶手,必死无疑。 大理寺的仵作做进一步的尸检,用一根银针在安城的喉咙里查出了迷药。 肖张核对铁凿子上的铁灰和那日抹在帕子上的灰尘一致,事已至此,证据齐全。 “听说肖大人要破案了。”白雪拎着食盒送饭送到了大理寺。 底下的人一听说她是肖家二奶奶立刻殷切侍奉,将人带进了大理寺,带到了肖张的桌案前。 那推官笑眯眯的说:“肖二奶奶可真是贤惠,为长安女眷楷模。” 白雪清理了一下杂乱无章的桌面,把食盒放下,道:“不是案子都要破了吗?怎么还愁眉不展的?” 肖张抓抓脑袋:“我觉得不算破案了。” 推官惊讶:“怎么破不了?人证物证据在,证据齐全呀。” 肖张:“现在齐全的证据是指月柔杀人,而非安和指使月柔。根据月柔的供述,迷药是安和给的,但安和并没有购买过任何迷药、凿子一类的东西,他身边的小厮也都审了,谁都不承认帮忙购买过,听着不像说谎。” 白雪问:“那怎么办?” 肖张道:“最费力的办法,挨家挨户的排查询问,最近有谁买过凿子锤子,顺着这条线准能查到真正凶手。”他的视线挪到了殷切给白雪倒茶的推官身上:“你去跑一趟,带两个兄弟,把全程走一遍,所有记录都要,遇见可疑的就直接把店老板带回来。” 那人脸瞬间一绿,不情不愿的到了声是,出外排查走访最遭罪。他把茶盏放下,告辞离开。 肖张立刻把茶盏捧起来,捧到了白雪跟前:“娘子喝。”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男人可以对白雪献殷勤,那就是肖张。 白雪含笑接过。 肖张故作不经意的问:“怎么今天想到来大理寺给我送饭,是太想我了吗?” 是是是,快回答是。 白雪说:“路过,我去看了看酱油坊的发展。” 肖张茫然:“酱油坊?” 白雪自然的问:“我开的一个作坊,没和你说过吗?” 肖张:“……”他对白雪一无所知。 白雪风轻云淡:“那就是没说过。我请了个人帮忙打理,偶尔去看一眼,顺便还知道了一些消息,可以和你分享。” 346 证据 事情要从头说起。早上肖张出门,白雪收拾收拾紧跟着也出了门,去了城西,这里是商业一条街,酱油坊三个大字写在牌匾上,进进出出有许多人。 酱油主要由大豆、小麦、食盐经过制油、发酵等程序酿制而成的。 酱油坊的第一批酱油,是由白雪看着酿制的。 她把晾制的方法教给了杨柳,也就是昔日的虢夫人,二人开了这间酱油坊。 她一再嘱咐:“酱油易霉变,在夏日一定要注意密闭低温保存至阴凉处,化的东西千万不能给人吃,容易吃出人命来。” 杨柳不耐烦:“你都说好几遍了,我知道了。” 白雪:“我现在是给你发工资的人,你要对我客气一点。” 杨柳不说话了。她琢磨着,在这受此折辱不如哪一日自杀了。 “你若是想自杀,万不可以在我的酱油坊,我好歹也是帮了你的,你别害我。”白雪一眼看出她的意图。 杨柳冷笑一声:“你放心,我必然就倒在你的酱油缸里。” 白雪:“那酱油恶不恶心我不知道,但你的尸体一定很恶心,酱油是发酵酿出来的最易生虫,不出一日你就满身是蛆……” “行了行了。”杨柳认输,斗嘴永远都强不过白雪,只能憋一肚子气。 酱油坊一共雇佣了三名工人,都签了卖身契,保存在白雪那。 这帮人干粗活,杨柳负责管理,好歹也是昔日的一宅之主管理几个人还是明白的,进账出账也都记得清晰,谁谎报价格一耳朵就听得出来。 管理个铺子,进货上货,乃至长安里的流行,杨柳一一知道,简直就是物美价廉本廉。 白雪觉得自个就是趁乱捡漏的那一个,如果不是杨柳死活不肯签卖身契的话,白雪很想将她买下来。她到现在都有些遗憾:“你给我当掌柜的,一个月工资只有五百文,你要是肯跟我签卖身契,我直接给你五十两。” 杨柳冷笑:“当了肖家的二奶奶,还是这么没眼界没见识,五十两也好意思拿出来说。” 白雪也不生气:“你有五十两吗?” 杨柳:“……” 白雪:“你不拿钱当回事儿,钱也不拿你当回事儿。” 杨柳:“你以为我落魄以后,有多少人想要让我签卖身契?” 她的双手上现在还残留着疤,可以想象当时的场景,用力的把指头伸进煤炭里,烫的皮开肉绽,能闻到一股肉香味。 杨柳是庶民的身份,受到法律保护,一些人想报复她又怕被牵扯进去,就想了个迂回手段,强迫她签卖身契,成了奴隶生死就由主家。 无数的人对她又打又骂又掐又捏,他死活都不屈服,就撑着那一口气,最后那帮人看实在不行,干脆要按着她的手,强迫她画押。她也不知哪来的劲,挣脱开了众人,把手塞进了炭火里。 她疯了一样的大笑:“现在还怎么签字画押??” 换来的自然又是一顿痛打,直接晕了过去。 她不想死,嘴上说着要不然去死得了,但还是不想死。 她跌跌撞撞的跑到肖府,跪在白雪面前求对方救一救自己。 白雪并不怜悯她,她当初占着杨家的权氏,各种欺人辱人,连白雪都受过她的讥讽,落魄后自然有人要报复她,辱人者,人必辱之。但是白雪的确需要一个管事,于是将她塞到了酱油坊,直至今日。 白雪觉得自个这个决定非常明智,除了酱油坊有条不紊的步上正轨,还可以时不时的再打听一些消息。 谁谁家的女眷和谁谁谁家的女眷不合,宴会应该怎么布置,该给什么样的人家赠送什么样的礼物,逢年过节祭祀家中长辈准备什么,哪里的商铺值得购买,怎么看下人是否欺上瞒下? “你之前讥讽那个冼国公夫人,你还记得吧,他儿子死了。” “那个成天说自个儿有生子秘方,但只生了一个儿子,一个庶孙的那个?”杨柳记得那是谁,只是故意说的很不屑。 白雪:“庶孙年前也夭折了,她明里暗里讥讽王舒姐姐不能生育,如今断子绝孙,也算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杨柳飞快的回忆着有关冼国公府的点点滴滴:“谁干的?” 白雪:“安城的侍妾,好像唤作籍月柔。” 杨柳不认识,姓还挺生僻的,嗤笑一声:“肯定不会是主谋,一个姨娘胆大包天图什么要杀死主家?” 白雪点头:“月柔指认安和是指使她的幕后凶手。安和是冼国公府的一个庶子,名声风评不错,还有儿女。” “内宅争斗怎么还闹上了大理寺?” “起先以为是霍六意外害死的人……”白雪将事情说了一遍。 杨柳冷笑连连:“活该。冼国公夫人就是个没本事的,让宠妾生下了庶子,最后把她吞的什么都不剩。” 白雪:“未必是安和,月姨娘的突然指控安和,我觉得有些疑点。她一个杀人凶手,痛快说出来的话都不可信。” 既然杀人,那必然是抱着孤注一掷的想法,没有深仇大恨,都做不出来这种拿锤子将人后脑砸开的事情。 月柔在做之前就应该知道她性命难保,怎么会事后反悔?还攀咬情郎,这位是不像是情深意重女子会做出的事。 杨柳:“哪儿就那么多疑点,惯爱多想吧。冼国公不会杀他儿子,冼国公夫人更不会,满府谁利益最大?当然是安和,除了他还能有谁?也只有男人才能让愚蠢的女人听命行事,你连这点道理都看不破,还查什么案子?” 白雪:“田池的事是不是我帮你解决的?” 杨柳不吭声了。 对付像杨柳这种人,就得从里到外用实力去碾压她。 白雪问:“你知道安和与孙氏的事吗?” 杨柳仔细想了想:“没太理会过,孙家的庶女,不算太出名,但孙家那种老古板的人家出来的儿女应该都是严谨无趣之辈,满口礼义仁信之类的……等等,孙家的庶女,是不是和安和议论过婚事?后来嫁给了安城,这事我记得,我还说呢,庶女就是好本事,居然攀上了嫡长子。” 白雪:“安城那种人,也不算什么好去处吧。” 杨柳:“假使安城不死,她只要熬,将来自然能熬成国公夫人。” 白雪忽然皱眉:“那安城死了,她会怎么办?” “回家改嫁,孙家不是挫磨女儿的人家,年纪轻轻守了寡,当然要接回家再嫁,只不过长安没什么好去处了,应该会往外地嫁一嫁。” 白雪:“要是你你选哪一个?” 杨柳:“什么?” 白雪:“你刚才说,满府就安和有嫌疑,但也不一定,假如安城死了,孙氏可以恢复自由身,这也是杀人动机,她也有可能。” “杀夫?”杨柳错愕,随即冷笑:“你在跟我开玩笑吗?正妻和侍妾联手杀夫?妻妾是天生的敌人,你认为她们两个一起合谋的概率比妾室和庶子联合的概率大?” 白雪摆了摆手:“我只是觉得有这个可能。安城这个人花心,对女人十分无情,和妾室们有过两个孩子,孙氏却始终未曾生育,做妻子的怎么可能毫无怨恨?我若是孙氏,要么和离,要么……” 杨柳不敢置信:“你会杀了他!” 白雪:“杀人犯法,我不会搭上自个儿的命。” 杨柳冷静下来想了想,道:“我就从未想过杀夫,若我早点杀了乔楚生,杨家也没有今日。” 白雪心想,你们杨家还是有今日吧,活该有今日。 “我早就该知道他和杨家不是一路人,早些年的时候,籍家犯事他还……”杨柳猛的想起一桩事,看着白雪:“你说那个月柔姓什么?” “籍。” “这个姓可够生僻,整个长安只有一家,昔日的御史台中丞,后来被陛下发落处死,女子充为官妓了。” 白雪:“冼国公和籍家有仇,月柔在报复?” 杨柳不说话。 白雪突然感觉不对劲,幽幽的盯着杨柳:“你干的好事儿?” 杨柳翻了个白眼:“当初抨击杨锦衣的人很多,陛下做的处置,与我有什么关系,我能记得一个籍家已经很给他们面子了。” 白雪冷笑不语。 杨柳转移话题:“跟杨家有仇,害冼国公做什么?冼国公跟杨家不是一路人,杨家从来没把他这个没实权的国公放在眼里,连拉拢都懒得拉拢。” 白雪也想不通,问:“籍家既然这么抨击杨锦衣,和孙家应该很合得来,他们两家有来往吗?” 杨柳:“正常的来往肯定有,但过于亲密的没有,他们这些人自称君子,讲究一个群而不党。你在长安的妇人圈也待了挺久,应该也明白,大多数人都是点头之交,明里一套背里一套,男子们相处的来,家中女眷们都未必相处得来。” 白雪明白。她的指尖点了点眉心,做思虑状,半晌说:“无论是谁杀人都需要工具还有迷药,工具还好说一些,迷药出售在哪个药店都有记录,你们这些人想要悄悄害人的时候,一般去哪儿买呀?” 杨柳脸色阴阴:“我一般直接打死,其他喜欢用下作手段的,一般都去春楼里买,春楼里的人可从不多话,人多耳杂,浑水摸鱼。” 白雪一拍手:“那就查一查,这事儿我得去求魏意了,他清楚的最多。上次太后罚我跪,他们魏家还欠我个人情呢。” 于是乎,白雪就去找了魏意。陛下新登基处置了许多人,魏意悄悄的填补了个空缺,担任了从五品下上牧监。这位少爷没任何意见,老老实实就去干活了,出乎所有人意料。 白雪琢磨着,他多半还是想要下一个蛋的。 白雪去找了魏意,托他帮忙,他自然不会推脱,当即便答应,正好白雪穿的是一身男装,二人当即便从牧场前往长安的秦楼楚馆,走了几家,便凭借魏意的人脉问到了结果。 “——冯由,年三十二,是国公府庄子上的管事,同时也是安孙氏贴身丫鬟的丈夫,他曾前往苏白楼购买四两迷药,且行迹鬼祟,遮遮掩掩,奈何是青楼常客遮掩不住。” 白雪来到大理寺,将这个消息告诉了肖张。 肖张一拍手:“这可是个大消息,娘子你太英明了……不对呀,既然你早就知道了安孙氏不妥,问清楚了迷药出自哪个春楼,为什么不拦着我刚才让推官去排查?” 白雪一笑,反问道:“你捉弄人,我为什么要拆穿?” 这也是某种意义上的狼狈为奸。 白雪又道:“让他继续排查,证据当然是越齐全越好,只有迷药还不够,要是能找到凶器出自哪个铁匠铺,那就是板上钉钉的证据,谁都逃不了。” 肖张:“那我可以先抓孙氏还有她的那帮同伙。” 白雪:“你去,但我想见见月柔,我也想不通她为什么帮着主母谋害夫君?最后还攀咬安和,是不是跟冼国公府有深仇大恨。” 两个人立即分头行动,肖张亲自带着人去捉人,这次带了很多人,所有人把其他的案子都放一放,专注把这一件解决了。 白雪摸到了牢房,在狱卒的陪同下,提审了月柔。 “籍月柔?” “……”坐在稻草堆上满身伤的女人缓缓抬头。 白雪道:“你为什么要陷害安和?” 月柔泪涟涟:“是他指使我的,他这个无情无义的男子,竟只是诓骗我。” 白雪:“他若想狂骗你,肯定猜到了你过后会咬住他,为什么不在你被关起来的第一时间杀人灭口呢?上吊畏罪自杀,你可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 月柔不断的重复着之前的话,其他的一个字儿都不说。 白雪有些怜悯:“指使你的人是不是料定了你绝不会吐出她是谁,还会帮她咬住安和?” 月柔的睫毛在抖着。 白雪叹息:“你是被她抓住了把柄?还是她许诺了你什么?亦或者她用你残存的家人威胁你?你本也是好人家的女儿……” 月柔忽地冷笑一声。 347 爱,就是理由 肖张带人再一次的去了国公府,人带的还挺多。 冼国公突闻消息顿觉不妙,但还是问:“我儿是清白的?” 肖张扫了扫头:“真不好意思,你儿子可能是清白的,但是还要核查,暂时不能放回来,然后我要再带走一个儿媳妇——安孙氏。” 冼国公气炸了,咳嗽了好几声,被人搀扶住,他指着肖张:“你究竟是来为我冼国公府洗清冤屈的,还是来公报私仇要毁了我们府宅安宁的?!” 安孙氏有着一瞬间的慌乱,但转瞬就平静下来,欠了欠身道:“先夫在世时的确得罪过小肖大人,还请大人恕罪,妾也愿意替先夫赔罪。” 肖张:“你倒也不必先给我扣上一个报复的帽子,我若没有确凿证据,是万万不会来找你的。李推官。” 李推官就是先前那个想拍白雪马屁讨上司欢心,结果拍到马腿上的人。他立马站出来道:“这一个是花楼老鸨,一个是铁匠铺的老蒋,他二人皆可证明,有一个皮肤黑,单眼皮,窄鼻梁,厚嘴唇的男子在他们那买个东西,就是本案的凶器——迷药还有锤子凿子,铁匠铺甚至拿出了相同款式的东西。” 肖张:“冼国公可叫出来一堆人,咱们众人当中选一个,看看这二人是不是同时指认一个人。” 冼国公挥了挥手,叫管家叫来了一堆人。 老鸨和铁匠分别指认,指认的都是冯由。 冯由的心理素质不强,见到官差们,凶神恶煞地找上门了就有些崩溃,拿眼睛不住地看安孙氏身边的丫鬟。 冼国公夫人已经病的起不来床,今日并不在场。 冼国公犹疑不定:“我儿媳向来贤惠……” 肖张撒了个谎:“籍月柔已经招供了,安和是清白的,她是受人指使才攀咬安和的。” 冼国公立即不说话了。 肖张一扭头看向冯由:“现在实话实说,你只是个听命行事的奴仆而已,倘若到了大理寺再拷问,那可是包脱一层皮的。你招还是不招?!”后一句话,肖张由和缓的升降突然变成了申斥。 众目睽睽之下,冯由的心理压力很大,额头上直出冷汗,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连鼻涕都哭了出来:“奴才,奴才不知道那是干什么的,就是奴才的娘子,让奴才买一些迷药回来,再买一些锤子凿子,说是家里有活要干,要修一修砖瓦墙。奴才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跟奴才没关系啊。” 孙氏眼睛一闭,思虑周详,结果坏在了一个奴才身上。 孙氏身边的丫鬟顿时扑过去又打又骂:“我何曾说过这样的话,你这个狗男人污蔑我,怕咬我,这事和我没关系,你好赌又好色,准是收了旁人的钱,过来诬陷太太的。” 肖张步步紧逼:“他最近的确得到过赏钱,赏钱上拴着红绳,红绳有护身、祈愿、求平安的意思,这条绳索挽的尤其精细,编法也很特殊,我在魏意他儿子身上看见过。我特意去打听了一下,这是魏孙氏给他儿子带上的,是前年过年时,孙家的老太爷给外孙带上的。” 孙氏的牙关绷不住了,她看着在肖张手中的红绳,眼泪唰的落下:“祖父认为,红色是吉祥平安的颜色,能够带来平安,承载祈愿,左脚系红绳走夜路不遇鬼神。祖父一辈子不信鬼神,但上了年岁,还是叫祖母去寺庙里求几个保护晚辈后生。我那串红绳拴着铜板,是用来做护身符压岁钱给我未出世的孩子的。” 肖张了然:“你的孩子没了。” 孙氏擦了一把眼泪:“他喝多了酒,推了我一把,我盼了那么久的孩子就没了。” 她这种说话方式几乎是默认她杀了安城。 冼国公惊呆了,温顺,有着良好家教的儿媳妇居然是杀人凶手,这比兄弟相残更加令人不能置信。他脑袋嗡嗡作响:“安城不是故意的,那是他的孩子,他怎么可能故意去做?” 孙氏一笑:“你们都这么说,你们这么说了,就好像我的孩子还能回来,就好像我没疼没痛过。” “因为这个……因为这个杀了他,因为孩子杀了丈夫,这是哪儿来的道理?!”冼国公急的直跳脚。 孙氏冷冷的说:“这是天下女人都说得通的道理。我决定杀安城那天,是因为安城强迫我的婢女,被我阻止,结果又推了我一把,我腰上带着的红绳铜板直接就被勾到了地上。他觉得扫兴就那么离开,脚就踩在铜板上。那是我祖父给的祝福,那是我儿过年的压岁钱,就被脏脚给踩脏了,我根本就捡不起来。从那个时候我就意识到,我的孩子和这个铜板一样不重要,随随便便掉在地上也没关系,踩一脚也没关系。” 据说红绳铜板除了能避邪,还能令佩带者内心平静,及净化杂念。 显然,根本起不到作用。 冼国公被气的脑袋炸倒在座位上,“居然因为这种事情来杀了自己的丈夫,还要陷害小叔子,你真丢你们孙家的人,孙家的脸面都让你败坏光了!我一定要孙家给我一个交代!你这毒妇,恶毒的毒妇!” 孙氏木然的说:“你们说的话我听太多了,公公夸奖我贤惠体贴大方,不丢孙家的人,盼着我能够扶持着安城早日成熟稳重;可同时又说安城只是年轻爱胡闹,男人风流不是毛病,纵容他纳妾,胡闹。婆婆夸我稳重端庄,又把女人塞进他儿子的房里。真是听腻了倦了,随便你们怎么说吧。” 冼国公气儿直冲脑门儿,一言不发。 肖张安慰道:“至少你的二儿子能回来了。” 孙氏被抓了起来,被带上了手铐,差役压着她,她显得很冷静:“月柔没出卖我对不对?” 肖张耸耸肩膀:“我不知道,和她谈话的是我娘子。” …… 白雪说了很多的话,籍月柔给出最大的反应就是一声冷笑。 监牢里很冷,劣质油灯散发着难闻的气息,和已经发霉的稻草混合在一起,地面的潮湿冰冷,到处爬的蟑螂老鼠,都在击打着人的心理防线。 逼人的寒气耿耿的星光随着月亮透过铁窗照射进来,漏声丁丁角声悠悠夜正长,隐隐能听见,风吹着树忽扇忽扇动,绕树乌鸦风霜凄苦无栖处。 能在这种环境下撑下去,不断的重复这一句谎话,内心也算坚韧,那必死的决心一定是孤注一掷的支撑。 白雪仔细的看她每一个表情回馈,最后得出的结论:“你是主动愿意为她赴死的。” 籍月柔僵了片刻,继续抹着眼泪说安和。 白雪:“已经找到了孙氏是凶手的证据,肖张不会让她逃掉,但我很疑惑你为什么舍命帮她。准确的说,是我的一个朋友,想知道理由。” 杨柳说,她不相信妻妾联手杀丈夫这种事情,如果白雪能够证明自个说的是对的,她愿意免费白打工三个月。 节省开支对于白雪而言,一直有着非常大的诱惑力。 籍月柔低头重复着安和是凶手之类的话。 白雪:“是因为他花心吗?” 月柔眼底闪过一抹讽刺:“如果大理寺觉得抓冼国公的儿子那么困难,完全可以不把我的话当回事儿,随便给人扣帽子。” “迷药还有杀人的工具,都是有购买渠道的,现在已经查到了,东西是冯由买的,冯由是孙氏贴身丫鬟的丈夫,这点抵赖不得。” “……” “在这个世界上,只要杀人就一定会留下痕迹,没有一个凶手是可以逃掉。冯由会像你这样忠心耿耿不出卖她吗?我觉得不会。” 籍月柔终于抬起头来出现了肉眼可见的慌:“你们要是不想抓冼国公的儿子,那就直接处死我交差得了。” 白雪让那个衙役走远一点,然后说:“这个案子最后定义谁为凶手跟我都没太大关系,我只是为了免三个月的工资,来问一问你的理由。” 籍月柔听着这荒诞的话,怔怔的看着她,好半天才讥讽的笑着说:“我能有什么理由啊?无非就是想拼尽性命出掉两个人渣。” 白雪:“继续说。” 籍月柔:“安城,一坨扶不上墙的烂泥,他的父母把希望寄托于一个贤惠的女人身上。安和,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表面上看着正直,实际上一直暗自窥探嫂子。当然了,冼国公府没一个好东西,冼国公夫人是个说一套做一套的小人,冼国公是个毫无决断的男人,他在两个儿子当中徘徊,导致了孙风杳的悲惨,让她作为一个女人被丈夫怀疑和小叔子有染,被小叔子几次威胁强迫。所有人都在害她,我要救她,我只能这么救她!” 白雪:“你为什么要救她?她帮了你?还是……” 籍月柔笑盈盈的不说话,白雪突然明白了理由。 没有比这更正当,更恰当,更有理有据的理由了。 籍月柔用指尖擦去泪滴:“都是我的错,原本准备的是冰块,结果被我保存不到弄化了。也许是老天捉弄,上元节还没结束天就暖了。” “冰会断裂,用冰锥来杀人,尸体的伤口上会留下冻伤坏死的痕迹,再分析谁能拿到冰,一样可以找到凶手。”白雪有一些遗憾月牙不在,因为除了月牙以外没人听得懂:“洛卡尔物质交换定律告诉我们,犯罪行为人只要实施犯罪行为,必然会在犯罪现场直接或间接地作用于被侵害客体及其周围环境,会自觉或不自觉地遗留下痕迹。” 籍月柔一字一句的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是我把我能说的都说了。你是女人,你应该明白她有多难,帮帮她,所有的罪我来承担。” 白雪尚未说话,就听见隔壁传来一声。 “并非我是那偷听人墙角的小人,只是我被关在这,离不开。”安和从隔壁发出动静:“我不知道孙氏跟你说了些什么,但我从来对嫂子尊重,没有丝毫僭越,甚至一直在避嫌。” 白雪默默的走到旁边的栏杆处,看见气静神闲坐在那儿的安和。 安和抬头:“肖二奶奶,有人在说谎。籍月柔,你的奋不顾身也许没有你想象中那么伟大,你是被利用的棋子,被欺骗的爱人。” 说谎的那个人又是谁呢? 是孤注一掷为了她的籍月柔? 是文质彬彬,有可能是衣冠禽兽的安和? 还是在籍月柔言语里,楚楚可怜的孙风杳? 白雪不清楚,但每个人都会站在他自己的角度上来描述问题,信息不能达成一致,这并不奇怪。 至少现在可以确认杀害安城的凶手就是籍月柔,而幕后的指使者是孙氏。 348怀孕了 耗时五天,终于把案子破了。弹劾肖张的奏章已经撞了一箩筐,陛下一张都没看,这就是上面有人的好处。 大理寺提交刑部,刑部复审批籍月柔和安孙氏死刑,涉案人员流放,最终提交陛下。 莫云渊应允。 吏部尚书孙大人自觉孙女得行有亏,大失颜面,于是引咎辞职,陛下几番挽留,最终还是将人留在了朝堂上。 今年要开恩科,相比起提白一些不清楚的人,不如还是用老人。 于莫云渊而言,今年最重要的有两件事。 第一件事就是三月的恩科,第二件事就是三月的春种。 恩科交由礼部,以往还有迹可循,玉米却全无,所以最要紧的还是民生大计,民以食为天。 莫云渊一上台,先惩办了官员妻眷用彻查冼国公府家事来立威,紧接着便推广玉米、土豆等两项农作物。 然而还是有不少人跟陛下唱反调,说什么“假设种植不成功,将会饿死多少人”,霍长歌便提交了一份有关于玉米种植收货名单。当年他在鸿鹄镇做县令的时候,就曾从白雪那做过一些详细记录,统计等等。 适时的数据最能打人脸了。 朝廷最终还是决定,要推行玉米种植。 他认命白云、 杰瑞、李三虎、陈铁为特使,在官员的陪伴下,专门去在整个凉州东洲种植。 若凉州东洲秋收正常,再在江南一带进行秋种。 因气候、水土、光温等因素影响,实际种植的玉米品种、生育期以及农事耕种方式等并不相同。 凉州东洲地区寒冷,土壤有机质含量较高,广泛种植的为春玉米系列品种,播种时期大致为三月中下旬至四月初。 华北、长江流域等地以夏玉米品种为主,四月中下旬后才播种,山东等地以往更适合采用小麦田套播玉米的做法。 此外长江流域以南及华南地区秋播也可,考虑到种种,白雪和月牙商议一番,拟定了详细的计划,更是要亲自去查看现场情况。 鉴于白雪如今是有家的人,必须要为这件事情开一场家庭会议。 三个人捧着茶盏,坐在正厅,气氛有些压抑,秋菊上查的时候都脚步放轻,尽量不让战火蔓延到自个儿头上,神仙先打架,小鬼遭殃。 白雪说完了自个准备离开一阵子的计划。 肖邦直接否决:“你一个女人,朝廷大事跟你没关系。” 白雪阴阳怪气:“大哥是男人,大哥知道火药的原料是硝石、硫磺、木炭吗?知道怎么做硝石吗?尿液浇在泥土里,持续的化学反应能在土壤里生成硝酸钾。” 肖邦反击:“那你知道用人畜粪土来提取硝石产量低,成本高,人畜粪便主要应该做肥料。” 白雪一僵,她还真不知道。 肖张阵营分明立马趴在白雪的耳边小声叨咕:“硝石一般是盐湖采的硝,产量大,规模大,但所有盐湖都被官方控制了,一般用于配制孔雀绿釉,还可用作五彩、粉彩的颜,做出来的瓷器很受贵族欢迎。皇后娘娘用硝石制作火药后,我大哥就强行介入,好几个盐湖矿场都安排了自己人,这帮人禀报过,他信息量比你足,咱们且战且退。” 肖邦快要用眼睛把肖张盯死在那,一字一句的说:“一个女人家家的四处乱跑,像什么话?早点为肖家开枝散叶比什么都强!” 白雪立刻反击:“我当初运着玉米去支援你们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肖邦脸色铁青:“此一时,彼一时!” 白雪冷笑:“双标。” 两人同时看向肖张:“你说一说。” 肖张干干一笑,夹在两尊大神中间,做错选择要遭受精神冲击,可问题是根本就没有正确答案。 他只能委婉委婉再委婉:“还是要看陛下的意思。” 肖邦:“陛下也没有让谁家女眷出去颠簸的,大臣是不够用吗?还有杨柳村出来的那帮人,不都能弄吗?” 白雪:“他们只有在凉州种植的经验,我比他们要更了解气候种植之类的。” 肖邦拧着眉头道:“你不也只在凉州呆过吗?你能了解什么?” 白雪一时哑然,她有信息差的,但是没法说。 肖张看娘子吃了亏,咳嗽了一声:“玉米种植的确是重中之重,各个地方气候不一,不亲眼查看很难清楚。” 肖邦冷眼斜视他:“想清楚了再说话,说的清楚一点,别含含糊糊的。” 肖张苦笑:“大哥,各地粮仓缺粮这一点你我都知道,户部已经亏空的不像话,江南那边根本收不上税,又经历了几次大灾死了不少人,倘若再有哪个地方打仗,连军队的粮都配不起,这次的玉米事关重要,一定要在各地推行种植,尽快收货,以保证粮食供应百普通百姓。白雪她的确有这个能力。” 肖邦:“你也知道外边很有可能在打仗?你知不知道像她这样的人,一旦落入敌人手里下场是什么?你一年遭遇多少次刺杀?我一年遭遇多少次刺杀?推行粮食哪有说的那么容易,一旦触碰了旁人利益那是要命的!” 白雪舔了舔唇:“打仗也是要命的,你们要么上战场保家卫国,要么查案还世间清白,我总不至于连这点事都做不好。” 肖邦一口否定:“不行就是不行,老老实实在家呆着,你现在最大的任务就是赶紧生个孩子,为肖家延续血脉。你若是敢走,我就给肖张纳妾,等你回来,只怕他都要儿女成群了。” 白雪不甘示弱:“能为肖家延续血脉的又不止肖张一人,大嫂子仇已经报了,大哥正直壮年,总不能不留下一儿半女,趁着弟妹在家,给大哥找个知冷知热的人吧,你就不用总惦记着肖张房里事儿了。” 肖张一个劲儿的擦着额头上的冷汗,这才是真正的神仙打仗小鬼遭殃,打架斗殴用他做说头。 肖张弱弱的说:“其实这件事情还有个解决办法,我陪着她一起。” 两人同时沉默。 肖张理直气壮的说:“陛下想要用我娘子当朝廷官员用,那我肯定要步步紧随。大理寺卿也可以出去当钦差,最好给我一把宝剑,谁不对砍谁。” 肖邦面无表情:“也不行,没有子嗣前,你们两个哪儿都别想去。” 白雪:“陛下同意了!” 肖邦冷笑:“我不同意,陛下同意有什么用?” 白雪:“……”这话说的,难怪皇帝自古讨厌权臣。 肖张叹息道:“大哥,我们两个不可能在您的羽翼下活一辈子,皇后娘娘从前说不制作震天雷,如今又跑到军器监去弄,她这么干还不是为了震慑那帮不怀好意之辈。” 白雪也说:“玉米的适应性较强,易于栽培管理,且春玉米的成熟期早于其他春播作物,未全成熟前又可煮食,有利于解决粮食青黄不接的问题,可解决民众的温饱。他们不如我懂玉米,你让我去,我保证可以解决大部分粮食亏缺的问题。” 肖邦揉了揉自个儿的眉心,一个两个的都恨不得跟离弦的箭似的往出冲,都不知道外面有什么在等着。 “行州五陵等地不许去。”这是肖邦的退让。 行州属于长江以南,江南一带的富庶地区,五陵更是行州最富庶的地区。 江浙行贿给肖邦这一点,白雪一直藏在心底,沉沉的,听他这么说以后,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问出来。 现如今最要紧的还是玉米推广,其他都可延后。 二人答应了肖邦的要求,肖张最后以特使的身份持皇令,赐宝剑,可先斩后奏,负责各地粮食种植。 白雪作为家眷随行,二人先前往凉州,凉州本地对玉米有一定接受能力,是最好的开端,柿子要从软的捏,办完软柿子,再去啃硬骨头。 李三虎这帮人一转眼就成了专业顾问,领皇粮,虽然累得哭爹喊娘,但受人敬仰。 他们这些地底小民哪受过这种待遇,顿时就升起了一种无数的荣耀感,他们现在可是跟官老爷一起办差。 白雪是主心骨一般的人物,主要负责土地种植。肖张主要负责和官员周旋,尽力得到当地官员的协助。夫妻两个双剑合璧,威力无敌。 就在这忙忙碌碌中,白雪因为过于疲惫倒在了田垄间,吓坏了和她一起的白云,二话没说将白雪背起来,撒丫子的跑,边跑边喊找大夫。 来回折腾太麻烦,白雪干脆在村里就留了个住的地,村长家的侧房,土炕,被子都很旧,有一些异味,下乡的日子并不好过。 白雪的身下被垫了几床被子,人渐渐醒了过来,小声说:“应该就是低血糖,吃点糖就没事了。” 白云吓坏了:“还是得找大夫看看,姐夫把你交给我,我可得让你好好的,刚才那一刀太吓人了,亏的旁边是软土,不然头磕破了也疼。” 白雪擦擦头上沾的灰,苦笑一声:“就是好日子过太久了,有点适应不了农地生活了,慢慢就好了。” 白云坚持让村里的一个人去附近镇子上请大夫,地处偏僻,过了半个时辰才找来的大夫。 大夫来了一把脉,捋着胡子说:“这是喜脉呀,摸着脉象还有些虚浮,头三个月不能让孕妇干重活,过了三个月再下地。” 349 先回娘家 在凉州三四月天都是冷的,一早一晚透着寒气,马蹄踏过乱草溅起一阵尘土。 肖张连夜快马加鞭奔来,彻夜不眠,衣摆上还沾染了露珠,就为了早一点看见白雪,一切都很值得。 ……怀孕了,白雪怀孕了。 肖张忙得晕头转向,偌大的一个凉州,哪儿都要跑。天天歌舞升平吃宴,吃的都快吐了,政治斗争最磨心劳力。 这帮人嘴上尊敬的叫着小肖大人,仰慕他哥哥保家卫国,但实际上天高皇帝远,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只惦记着一亩三分地的利益收获。 要想长久的经营一件事情,就必须有利益掺杂进去。 等两日后他身心疲倦的得知了白雪怀孕的消息,整个人就像是心底的火焰被点燃了一般无法熄灭,片刻也无法停留,必须要以尽快速度看见白雪才能安心。 他抛下了一切重要事务,什么都不比白雪重要。 “娘子。” 肖张脚步奔得很快,从院儿口很快到了门口再进了屋,身上的黑色披风像蝴蝶的翅膀扇动,伴随着绵长的一声咯吱响门被推开,夫妻两个遥遥对望。 几日不见如隔三秋。 他动作慢了下来,快到炕沿边反而停住脚步,往后退了退,把披风解开去,去了身上的冷气,才又凑到白雪身边。 “怀孕了?” “怀孕了。”白雪自个在屋里休息,其他人都下地了。 屋里的环境并不好,白雪卧在炕上,就像是遗落进人间尘埃的神珠宝玉,自带光芒,又可以融合到每个场景里。 肖张看她,竟看的有几分失神。 带着肖张过来的李三虎喜滋滋的说:“哎呀,赶巧了,我娘子之前也怀孕了,说起来也算得上是亲戚,要不结个指腹为婚的儿女亲家?” 肖张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兴致勃勃的说:“我早就和陛下还有霍大哥定好了,若是女儿,就入宫为后。若是个男孩,就娶她家的姑娘为妻,虽说是庶出,但好歹是嫂子养大的。” 李三虎顿时有些尴尬,差点忘了肖张,身份贵重,他和白雪是一个村儿的,但永远也攀不上亲戚人家。 白雪无奈一笑:“这还没怎么样呢,连婚姻大事都考虑上了,我的儿女才不要联姻,要她自个儿挑。” “随他心意也行。”肖张补充:“但如果挑得不好,我就要出面了。” 李三虎大笑道:“天底下当爹的都是这个心。” “好当爹吗?”肖张有些忐忑。 “这咋说呢?生了就养呗。”李三虎没心没肺大笑:“自己的崽,咋都心疼。” 肖张摸着白雪平坦的小腹,啧啧称奇:“我要给人当老子了。” 白雪被他的说法逗得一笑,“高兴吗?” 他说:“有点懵,说不上来什么感觉。” 白雪:“是你盼着要个孩子的,如今又不盼了?” 肖张飞快摇头:“不是不盼,是盼了那么久突然就来了,就像是天上掉下来个馅儿饼,打得我眼冒金星,还不知道要不要咬一口。” “你这都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形容,不过我和你的感觉差不多,不是纯然的欣喜,也不是纯然的不喜,有点茫然,有点惶恐,月牙从来没跟我说过当娘是这种感受。”白雪穿着粗布麻依靠在斑驳掉漆的墙面上,光影映照着,眼角眉梢流动着一抹温柔。 肖张一瞬间居然有些嫉妒腹中的孩子,白雪从来没有以这么温柔的眉目望着他,那种冰川融化仅剩下无尽温暖的感觉他还没有体会到,那腹中孩子还没生下来就都拥有了。 他抿了抿唇没有说出来,嫉妒孩子这种话如果被白雪知道一定会瞧不起他的,他信誓旦旦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是一个好爹爹,给他买很多很多的东西给他,世上最好的东西。” “那你也放心,我一定会是个好娘亲……”白雪说着说着有些心虚,她还不知道怎么当一个娘,“等我回头问问月牙她是怎么养孩子的,她把小腊月养的很好。” 肖张有些懊恼:“我当初不应该带你出来。孕妇正脆弱,应该在长安里好好休养。” 白雪心想,你不带我出来,我哪儿来的孩子?有通天的本事,一个人也生不了孩子。 肖张焦虑的来回踱步:“现在回长安肯定不行,一路上颠簸你是孕妇根本吃不消。在这地方也不行,这里吃不好住不好……我先送你回杨柳村吧,凉州种植的事情你能帮的都帮上忙了,也走了好几个村落地点,剩下的我来,还有杰瑞白云李三虎他们,你先养养胎。” 白雪:“只是怀个孕而已,没必要小题大做。大不了我不干农活,只观察土壤,安排别人做就是了。” 肖张:“什么叫做小题大做?你是真不知道凶险,我嫂子当初第一个孩子就没保住,第二个孩子一直在卧床。你就算身体好,也不能仗着身体好瞎糊弄。” 肖张一回头指挥李三虎,无意识的拿出了官员的做派,言辞凌厉道:“把白雪的东西都收拾走了,我送她回杨柳村,你留在这个地方一定要看好了土地,千万千万不能出现问题,有事来找我或者找白云,不许再找白雪。” 李三虎连忙道是,额头竟生出了些汗,忙去收白雪的东西。 白雪见肖张是真急了,摸着肚子没说话。 肖张帮白雪穿上了鞋,把披风裹在了白雪身上,将一些零碎的包裹寄在了马鞍侧面,然后将人抱上了马。 白雪:“我有一种自己是易碎品的感觉。” 肖张在她的侧脸上亲了一下:“现在我们两个都是易碎品,我会好好的保护我自己和你。” 乡野山间,在月光下像铺上一层白皑皑的霜雪。 连绵的山岭上,一弯明月当空,如弯钩一般。 终于抵达杨柳村。 肖张把白雪抱下了马,去敲了陈三娘家的门。 肖张:“当初我把你带走,如今把你送回来了。” 白雪:“暂时的。” 肖张灿然一笑:“当然是暂时的。” 350回家第一天 肖张记得很清楚,翻墙进来的一场屠杀,是在半夜开始的。 寂静无人,悄无声息,鲜血四溅。蜡烛被推翻,烧着了帘子,血腥味,焦糊味,两种味道掺杂在一起令人作恶。 爹抽出了剑,想要组织府兵反击,但府内有细作,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娘带着嫂子逃,被堵到了墙边。 肖张已经爬上了墙,嫂子大着肚子,任由他怎么拽都拉不上来。 娘被一箭射死,血花四溅,连句话都没来得及说。 嫂子泪流满面:“二郎,你走吧,见着你哥哥了帮我问一句,我这妻子,他可满意?” 肖张被推下了墙,重重的跌落,宛若掉进了无尽深渊,腿脚发软,甚至于抽搐。 被黑暗吞噬吞没与亲人生离死别。 “啊——”他猛地翻身坐了起来,满头都是汗,已经打湿了头发,刘海粘在了两侧。 仔细看他的眼底,还有细细的泪,被他一把抹了下去。 白雪揉了揉眼睛,慢慢的也坐了起来,茫然的问:“怎么了?” 厨房做饭的陈三娘也连忙问:“怎么了?” 他们夫妻两个是在小屋,小屋和厨房隔着窗户和墙。 陈三娘隔着窗户问:“是不是撞哪儿了?严不严重?用不用去找大夫?” “没事儿,娘别担心,就是梦魇了。”肖张揉了揉眉心,他万般期待的孩子来了,却来在了一个不恰当的时机,他好怕嫂子的事情重演,以至于做了好久都没想起来的梦。 白雪不知他的担忧,对于噩梦没太当回事,打了个哈欠,整个人还是有些困倦。 他们半夜才到白家,陈三娘给开了门,见着女儿女婿万分惊喜,得知白雪怀有身孕,欣喜若狂,又拉着人说了会儿话才让他们去小屋睡,这么一折腾大概到了凌晨一点左右。 如今看着天色蒙蒙亮,最多不超六点。 “是不是睡着不舒服,有点挤?”陈三娘在窗户的另一边关切的说:“我就说你们睡大屋,我们睡小屋,今晚上换一下吧。” 正屋和客厅连在一起,白羊正在像个小大人一样的收拾屋子,眼巴巴的等着表扬。 白雪出了小屋,揉了揉她的脑袋,起来去厨房洗漱,顺便和娘说:“我们两个睡着不挤,挺好的,肖张应该是最近事儿太多,太忙了。” 陈三娘在灶台前煮着粥,用勺子在锅里面转了一圈,上面放着木盖,热了一些馒头,“早上家里没什么吃的,拿木耳拌个凉菜,再炒个土豆丝,喝粥吃些馒头,等着中午我给你们做顿好的。” 白雪将漱口水吐进了泔水桶,笑眯眯的说:“想吃娘煎的鸡蛋。” “煎鸡蛋是有的管够。”陈三娘眉目都是欢喜:“你这次回来住多久呀?” “可能要一年,在娘家生完孩子再离开。” “这么久,太好了!”陈三娘先是欢喜,然后又忍不住往小屋那边看,下意识的小声:“肖张……” 白雪挥了挥手:“他同意的,他要干的活很多,没空管我,还要拜托娘来照顾我呢。” 久违的桌子展开,白羊把饭菜粥端了上来。 陈三娘絮絮叨叨的说:“家里现在都没什么人,我和白羊都用小桌吃饭。” 白雪捏着馒头揪成一块一块的拌进粥里:“弟妹不在家吗?还有他的弟弟。” 白羊抢着道:“嫂子跟二哥在外头,娘说新婚夫妻是不可以聚少离多的。” 陈三娘在她的脑门上敲了一下,肖张和白雪接下来也要聚少离多。 肖张已经衣着整齐,剥着鸡蛋:“那博文怎么不在?” 陈三娘有些骄傲:“博文识字读书,在镇子上学堂,隔半个月回来一趟。” 白雪:“不少花钱吧。” 陈三娘:“笔墨贵,请先生钱用的也不少,好在白云能挣钱,还养得起他们姐弟俩。绮丽博文是好人家出身,不是落难都轮不着咱们人家,自然好好对着,博文要是将来读书出息了是好事。” 白雪笑笑,陈三娘才不是什么苛待儿媳妇的恶婆婆。而且,绮丽嫁给白云,的确是白云趁乱捡的便宜。 陈三娘感叹:“我之前给你弟各种相看人家,他一个都相不中,感情缘分在外头等着呢。” 白雪:“娘好像很喜欢弟妹。” “肯定喜欢呀,绮丽长得漂亮还识字,还会写字,比村长家那个秀才的妹妹强多了。宋婆子成天炫耀她家三儿媳妇是读书人家,结果绮丽家里原来是当官的,爹爹是进士,李三虎说,绮丽的家是个大园子,可惜被烧被毁了。这要是没烧没毁,哪儿轮得着白云呀?”陈三娘一时高兴,脱口而出:“你们姐弟都有福。都能捡着好人家。” 白雪听了大笑:“肖张的确是我捡的。” 肖张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当着娘的面也没法和白雪斗嘴,咳嗽了一声,一本正经的说:“娘,你家里养个读书人不容易,要是缺钱了就跟白雪吱声,我明个走会给她留些钱的。” 陈三娘惊讶:“这么着急吗?不多住些日子?” 肖张叹了口气,将鸡蛋放到了白雪的碗里,依依不舍:“事情太多,我是偷跑出来的,再不回去会乱的。” 白雪用筷子扎着鸡蛋:“加油打工人。” 她有些舍不得肖张。 她一直都是十分理智的人,但现在很不理智的想要留下肖张。 她又很清楚这一切都是因为怀孕的缘故激素在作祟,不想要被感性牵扯住理智,所以故作若无其事的吃着东西。 一家人围着桌边正吃饭,屋门被推开,林氏走了进来,进了正屋瞧见了肖张,顿时一乐:“我昨个就听见外面有动静,还以为你们家白云回来了呢。原来是女儿姑爷回来了,这可是大喜事。” 她忍不住瞅了肖张好几眼,少年人长成了男人的模样,眉目间更加的英气,气质出众,一股上位者的从容,剥鸡蛋都像是在优雅的摘花。 她这个当奶奶的人说句不害臊的话——都要看脸红咯。 白雪叫了声林婶子,肖张跟着她叫。 陈三娘请她坐下,“吃没吃呢?一起吃点。” 林氏一摆手,堆起笑来满脸褶子,像是盛开的一朵菊花:“吃过了,就是过来看看。这咋还回来了?我家三虎走的时候说要去四五个月都回不来呢。” “我回娘家住一阵,肖张忙他的,明儿就走。”白雪回答了一句,没提自个儿怀孕,没过三个月一切都不稳,她不想说出来。 大家顺着她的话,谁也没提怀孕这茬。 林氏打听了两句自己三儿子,又说让白雪常去和林二花说话,闲絮叨了两句便离开了。 林氏一出白家的院门,也没回自个儿家,直奔地里头,从地头说到地尾:“白雪回来啦——” 正值春种时节,家家户户都在农地里,一听说白雪回来了,顿时引发了议论。 钱氏:“昨天晚上我就听见隔壁有动静,敲门声、说话声,我琢磨着是白云回来了呢。” 王家二婶问:“是回来收苞米的吗?” 林氏回答:“不是,是回娘家住些日子。” 宋婆子撇了撇嘴,嘀咕起来:“谁家出嫁的姑娘三天两头的回娘家,别是高门不好嫁,让人撵回来了。” 周铁柱原本在闷不吭声的干活,听见了他娘话忍不住道:“娘你别瞎说,上次白雪回来有多风光你也看见了,爹都说了民不与官斗,真得罪了白雪,小心她让县官把你抓起来。” 宋婆子万般不甘的被强迫逼上了嘴。 “就算是青天大老爷,也没有被人说两句,就将人抓进牢房的。人活在世,谁还不会被说两句,你凶娘做什么?”秀玉凉凉的说。自打上次白雪回来,她瞧见白雪在马车上受众人簇拥,县官叩拜,就知道村间的那些流言是真的,自个丈夫绝对惦记着白雪。那么漂亮优雅众星捧月的女子谁会不惦记? 她遇见了一个根本打不过的对手,没法跟人打,就只能自个儿气自个儿,有时候看见周铁柱走神,她都怀疑周铁柱在想白雪。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白雪嫁的很远,嫁的很好,根本不会回来跟她抢丈夫,可偏偏外面待的好好的,非得回娘家,她心里憋了一口气,干活的动作越发快。 周铁柱心里有人,亏欠妻子,大多时候因为心虚表现的很沉默,被秀玉挤兑急了就吵两句。 大家都在地里面种玉米籽,那么多人呢,他不想当着外人的面吵起来,让别人看热闹,就一言不发。 林氏站在她家地头大喊道:“白雪才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呢,而且她也不是自个儿回来的,是肖张陪着她回来的。大小伙子真长大了,个子又高腿又长,那模样生的叫一个俊,走大街上就没有小姑娘不喜欢的。” “白雪的丈夫不怎么露面,但我看见过一次,那时候他才十六七,眉宇间还有点稚气,就像是年画里画出来的一般,谁不说一句白雪嫁的好。” “白雪的丈夫可不光是长得好看,还是当官的。” 上一次押送玉米到福州的那帮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起来。 “白雪他丈夫是当大官的,他丈夫的哥哥也是当大官的,一个城池里面所有的兵都听肖张他哥的,县令太守也得听他大哥的。” “那个叫将军特别威风,身上穿着盔甲,敌人见了都要躲!” “我一辈子要是能这么风光就好了。” “说来说去还是白云有命,没了爹爹有个姐。仗着姐夫也混了个小官儿当,现在成天和官员打交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连带着李三虎,徐大哥都跟着领了皇命。” “我家三虎拿了官粮,上次离家前给我留了五两银子。”林氏十分得意的炫耀了一下。 大家一听五两银子,都夸林三虎有本事。 钱氏叹了口气:“我家的儿子就是太闷了,要是能像三虎那么自来熟,厚着脸皮往上贴一贴也能混个一官半职。” 林氏一扫宋婆子:“说来说去,最亏的还是铁柱,要能耐又有能耐,可惜没攀上贵人,没那个命。” 宋婆子不服气:“我们家铁柱守家待业,外头那么乱,不守着自个儿一亩三分地儿,哪天丢了命都不知道。” 林氏听她诅咒自个儿子心里不舒服,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心情,阴阳怪气儿的说:“我还寻思劝你去求一求白雪,带着铁柱也往上奔一奔,说不准就有个钱挣呢,看样子你是不想呀。” 宋婆子焦虑了起来。 她一直看不上白雪,觉得白雪克父,又成天抛头露面和男人勾勾搭搭,但没想到白雪这么有本事勾搭上了一个好厉害的夫君。 都是同一个村的,林氏和徐家借了白雪的势,她家铁柱半点便宜都沾不着,她就有点后悔,自个当初不该那么明显表达出对白雪的讨厌。但凡遮遮掩掩,现在事还好办。 秀玉:“我家铁柱在村里也不少赚,干啥撇家舍业的?三虎在外头干活,他媳妇在家肚里揣着一个孩子,手边领着一个孩子,自个儿拉着家里,日子过得怪苦的,我可不想过那日子。” 林氏冷笑一声:“我家三虎今年得了大人的赏钱,给二美打了两个金钗,二美苦不苦我不知道,就知道妯娌都羡慕坏了,只恨我家那两个没这么大的机缘。” 所谓金的,其实就是镀金,但也够在村里好一阵风光了。 大家顿时羡慕了起来,只恨他们只知道怎么种玉米,没有过多的研究。 像村里比较懂行的,头一个是jerry,第二个是白云,再往后数就是徐大哥还有李三虎。白家的地种不完,一直都承包给李家,主要就是李三虎在种。 “铁柱玉米种的也好,还知道怎么防虫防害,村里有一半的玉米都要他盯着,不能给官家办事儿可惜了。” “谁说不是,要不去给道个歉?白雪那孩子仁义,你看林姐当初给白雪低了个头,钱也借了,事儿也给安排了,你家铁柱一直在捣腾玉米,也挺懂的,不趁着这个机会给官家办事儿那太可惜了。” 大家三言两语的给出主意。 宋婆子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白雪怕不是生来折磨她的。 351 秀玉见肖张 周家人口多,大家围着一张大桌子,秀玉哄着孩子吃饭,孩子淘气,东摇摇头西摇摇头,饭都快吃完了,她还没正经吃上一口。 周铁柱闷头吃饭,半点不管孩子。 他们家都是这样的,管孩子是女人的活,男人下地赚钱。 周家两个嫂子的孩子都大了,跟在桌边疯狂抢饭,少伸一下筷子,半盘子菜就没了。 饭桌一直都是战场,但宋婆子今天吃饭的时候都有些漫不经心,筷子一不小心拿掉了。 村长皱着眉头呵斥道:“吃饭就吃饭别想别的事儿那么专注,饭吃完了,待会还要上地里干活呢。” 宋婆子闷闷的应了一声。 饭桌上的氛围沉默又压抑,都知道白雪回来了。 但凡和白雪扯上关系,周家的人就会被明里暗里的笑话没眼光,那么好的儿媳妇居然没娶进家门。 村子里就是闲言碎语,但凡能当成笑话讲的,总要流传于唇齿间。 等着饭吃完了,村长咳嗽一声说:“白雪久不回村,待会儿老大媳妇你拎一只鸡送到白家去。” 老大媳妇当年总和宋婆子一起挤兑白雪,如今听说让她登门去讨好白雪,脸顿时一红,不情不愿道:“从地里回来就看见一堆人提着东西往白家去,我去了也说不上话。” 村长不悦道:“都去了你更得去,连县令都要叫一声夫人白雪如今了不得,若不是你们这群妇人见识短,将人得罪了,犯得着现在连登门都这么费劲吗?” 宋婆子一听就知道老头子在埋怨自个,顿时也叫起了委屈:“谁知道白雪能有今天,倒是她运气好,捡了个落难公子,飞上枝头当凤凰了。” 村长:“她就算不捡个落难公子,那能力也是数一数二的,镇子上有个铺子,日进斗金,偏你家不怎么富裕,但是瞧不上商人,如今你三儿子是不是也是商人?我早就说过了,别和白雪较劲,老三要是被耽误了,这都怪你。” “当初我说不行,不让白雪进门,你不也是这么想的吗?”宋婆子叫嚷起来。 村长:“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眼看着饭桌上父母要吵起来,大家连忙相劝。 秀玉脸色难看,一个两个的事都后悔了吗?她冷冷道:“爹娘不必后悔,白雪那样的人会留在村里吗?” 争吵声顿时一顿。 周铁柱有些无地自容,只有他自个知道,白雪是明确拒绝过他的,白雪从来就没想过他。 宋婆子不服气的嘀咕:“留村里怎么了?铁柱也是能赚大钱的,白雪要是没那个机遇遇见落魄人家的公子,以她丧父的身份嫁给铁柱还是高攀了呢。” “她那个脸蛋和不安分的心,遇到机遇是迟早的事情,即使娶进家门,只怕也养不住。”秀玉阴阳怪气:“白雪要过的日子是锦衣玉食,前呼后拥,出门坐马车,头上珠光宝气,身上绫罗绸缎,一般人还真养不起呢。” 大家一阵沉默。 周铁柱听出秀玉不高兴,道:“我现在过得也挺好的,没必要非要攀着她,谁愿意去谁去吧。” 村长叹了口气:“可惜了好机会。” 宋婆子挣扎一番:“算了算了,我这张老脸不要了,我去给她赔个不是,林氏都能跪下求她借钱,我这张脸不要也罢。” 村长拿起炕上放着的烟袋子抽了一口,没说话。 宋婆子自个儿不好意思去,想叫儿媳妇跟着,老大老二的媳妇都磨蹭着不肯去,在厨房里刷碗刷了半天。她这个生气:“我难道不是为了这个家吗?你们连脸都拉不下来!” 老大媳妇心想着你要是能拉得下脸,那你就自个儿去呀。这村里谁不知道,村长家看不上白雪,现在眼巴巴的往上去贴,林氏那个大嘴巴肯定嚷嚷的,人尽皆知,当个笑话一样的取乐。 秀玉给孩子擦着嘴,故作不经意的说:“再等三年,等我哥考上了进士当了官也是一样能提拔铁柱的,何必这么着急呢。” 再给她哥三年考上进士,当了官,她就是官家小姐,不比白雪强? 老大媳妇连忙点头:“是这个道理。” 村长抽了一口烟,心想,考上了进士,那不就是当县官吗?那镇里的青天大老爷不也对着白雪弯腰鞠躬吗?听着去了福州的村民描述,白雪的夫婿大哥在军营里当将军的,官衔怎么着都比县令高,最起码得五品。 他一合计,和白家必须和解。把烟袋子照着鞋底儿磕了磕,慢悠悠的开口:“不论提不提拔的,一个村儿住着僵着总没意思。” 秀玉脸色一沉,阴沉的跟水一样,冷哼了一声,最后起身,把孩子交给了老大的女儿照顾,说:“我跟娘一起去。” 村长看着她:“老三媳妇,人家现在家里有当官的,真要得罪了,你大哥的进士都不好考。” 秀玉知道官大一级压死人的道理:“我知道,爹你放心。” 她俩这就提了点东西去了白家,白家人很多,都是来探望白雪的,一波又一波,这还是有种地的情况下没有一家子都来。 徐大嫂正坐在炕沿边和白雪说话,林氏坐在凳子上大笑不止,炕上坐满了人都是各种亲戚,几乎都是女子。 宋婆子跟秀玉进来,笑声一止,说话声都小了许多,都在窃窃私语。 宋婆子脸一红,但还是跟陈三娘打了声招呼:“听说雪回来了,过来看看。” 陈三娘正在分发瓜果,闻言转过头来,到底对方是村长媳妇,想在村里呆着就只能假模假样的客气着,微微点了点头:“她婶儿来了,还有秀玉,雪儿,这是铁柱他媳妇。” 白雪坐在炕里头,身上裹着肖张的披风,灰色的披风映衬着洁白的肌肤,端正的容貌,平静如湖水般的双瞳,眼角微微一弯:“婶子好,嫂子好。” 秀玉之前就见过白雪一面,再瞧见,只觉得白雪还是那么漂亮,双眼皮,白皮肤,就不是村里的姑娘。她笑着道:“我爹之前给送来了点南方来的苹果,拿来给白雪尝尝,还挺甜的。” “来就来,还带礼物,真客气。”陈三娘收了下来,拿到厨房洗了,然后切成几块分给了屋里的众人。 秀玉自个儿都不怎么舍得吃,就这么分给大家了,好心疼。 林氏吃着一块苹果,又拿了两块都塞到了二美手里多占便宜,旁人拿眼睛斜她,她一副脸皮厚的架势,“孕妇呀,就得多吃点好东西。” 二美羞得抬不起头来。 林氏很自然:“南方可真好,什么都有,咱这什么都没有。” 白雪道:“南方亦有不好的,水太足,年年有水患。” 林氏道:“雪儿知道的可真多,果然是在外头有见识的。” 大家都撇了撇嘴,真能拍马屁,逮着机会就说。 钱氏嘴巴不利索,有点着急,就说:“外头的日子肯定可好了吧?” 白雪微笑:“还行,在哪儿都是过日子。” “白雪可是过日子的一把好手,小小年纪就把家里操持起来,凡事都摆得明明白白的。”徐嫂子感慨道:“谁娶了你谁有福。” “姐夫说,他娶着我姐可高兴了。”白羊举着一半的苹果爬上了炕,递到了白雪嘴边。 白雪看了看她的小手还算干净,便接着过来咬了一口。 林氏立马张望:“肖张呢?” 陈三娘一提起自个女婿就笑的合不拢嘴:“那孩子今儿个要走,去他孙叔那给马喂一些料,再梳洗一下。” 徐大嫂:“这么急着就走,不多待两天?” 陈三娘:“本来也就是送雪儿回来,他事儿多人忙,能抽出来功夫就不容易了。” 这帮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宋婆子插不上话,也不好意思在这么多人面前去讨好白雪,就一直不吭声,直给秀玉使眼色。 秀玉心里压着事,根本没话说,思来想去找了找话:“真是应了雪这个名字,跟冬天刚下的雪似的白。” 白雪还了恭维:“嫂子斯斯文文的,不愧是读书人家出来的。” 秀玉一笑有些骄傲:“我哥今年中举人了,再过三年考上进士也能像你夫君那样当个官。” 大家都知道秀玉他哥厉害,宋婆子天天说,但提起来了就都要恭维两句。 白雪心想,进士可不容易考,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比考北大难多了。李愈算是不错的,还考了两回最后二甲,差点被挤下去。 秀玉打听:“我听说你夫君也是当官的,你夫君考了多少名的进士呀?” 白雪笑道:“他就没考过科举,读书太苦了,他吃不来。” 秀玉心想,就是一个靠着家中封荫的纨绔子弟而已,哪像大哥那么有本事,全凭自己。 “咯吱——”房门被拽开,那人从厨房走到了正屋,又拉开了一门,人踩着一双小皮靴就进来了。 枣花落下,粘在了衣襟上,麻纱罩衫锦绣裳,身长七尺八寸,风姿特秀。颈似蝤蛴,额角丰满,眉如紫石棱,好一个青年人濯濯如春月柳。 秀玉只看他一眼,就再也挪不开视线。 352 神仙容貌 肖张一进来,将室内映衬的都光鲜夺目,话语轻快,嗓音略哑:“山间小路上本来没有下雨,但苍翠的山色却浓得仿佛要润湿了人的衣裳。” 白雪靠着墙,也没看他,动也不动,有些慵懒:“你去山里做什么?” “我去了镇子上,路过三重山,被景致迷的挪不开眼,亏得还记得家里有人等我。”肖张手边拎着两个大袋子,放置到了屋内的案上,“我跑了趟兔子店,买了两只兔子,带回来了一些调料,有辣椒,顾三托我向你问好;还有一些成衣,款式有些老旧,但胜在料子还不错;慧芳斋的糕点拎了三盒回来,都是不甜的;我又买了些茶、茶盏、笔墨纸砚、书册,乡间没什么能玩儿的,给你打发打发时间。” 夫妻两个旁若无人对话着,肖张对于多方瞩目早已习以为常,微笑对众人点头后,便收拾起了购买的东西,将成衣交给陈三娘,自个儿捡出了茶叶,窗边细细地煮水、沏茶、撇沫,试品名茶。 大姑娘小媳妇们忍不住的张望,都忘了遮掩行为。 秀玉黯然失神地想,她真的是太傻,竟然觉得白雪和周铁柱有过一段情。白雪的夫君有这般姿容,周铁柱和他比起来,就如同左思和潘安、东施和西施。 当一个明星般的人物降为打击普通人的时候,强烈的对比感会让人产生无力,甚至自我怀疑,拿什么去比? 更何况肖张还那么贴心,他要离开前还给娘子准备了一堆东西,除了吃的还有玩物,生怕白雪无聊…… 肖张煮好了茶,先端了一盏给陈三娘,再给白雪,其余的分给了前来做客的这种人。 乡间哪有人喝茶,连茶盏都凑不齐,有些人就是用碗喝的,初喝第一口觉得苦,第二口觉得涩,第三口觉得甘甜,香味回味无穷。 林氏道:“我在镇子上看到有茶叶铺子,但没进去看过,跟树叶似的,卖多少钱呀,要是不贵的话,我也买点回家喝一喝。” 她三儿子现在能赚钱,给官家办事儿奢侈一把怎么了?回过头家里面接人待物泡上一杯茶,那可倍儿有面子。 肖张随口回答:“我看了一下那儿的茶铺,都是旧茶,卖的倒不贵,二三十两一斤。我买的这个是新茶,他们家新茶只有松萝茶,稍微贵一些,四十一斤,色绿、香高、味浓,喝着还凑合。” 屋内顿时炸开的锅,四十两一斤,这跟喝金子有什么区别?就这么两片树叶,这么贵! 陈三娘一听这个价格,眼前一晕,下定决心一定要藏起来,往后除了白雪谁也不给喝。 宋婆子捧着茶的手都在抖,他们家收过一些茶,是齐培送的,但也没这么贵呀。白雪真的是飞上枝头当凤凰,日子过得太好了。 林氏道了一声我的妈呀,说:“这可比粮食贵多了,那还种粮干啥?” 肖张:“想种茶也要分地方,土壤很重要,这茶只种在黄山休宁县休歙边界黄山余脉的松萝山里,因此而得名。咱们这地方不适合种茶,估计养不活,还是玉米、土豆好,产量高,能卖能吃。” 白雪无奈一笑,他现在真的是玉米土豆推广大使了。 钱氏啧啧道:“还是三娘有福,有这么个贵婿,我们都跟着开了眼了,我还是头一次喝茶。”哪个人家会花这么笔钱,往水里面加点树叶,村长家自诩赚了许多钱,也没这么干呀。 林氏:“还是白雪嫁的好呀。” 大家一声一声的夸赞,声声都在戳着宋婆子的心肺。她给秀玉使了个眼色,想让二姨说一说铁柱也很好,结果秀玉发呆失神,失魂落魄。 她这个气呀,男人长得那般英俊做什么,还是要看能力的。 偏偏肖张眼眉弯弯一笑,就能看呆了所有的大姑娘小媳妇。他将笔墨纸砚放置在炕上的小几上,说:“实在无聊了,教一教白羊识字。” 白雪苦笑,古代的字儿太复杂,难怪月牙不爱学。她也是只会认不会写,还是为了看账本才认一认,摆了摆手道:“你写两个字,留下让她临摹。” 肖张铺开小纸从容地斜写着草书。 白雪:“要临摹。” 肖张反应过来,吐了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始写端正的字。 长得英俊出身好能赚钱还会写字,这简直就是处处完美,样样都是标配。 他光是坐在那儿,一副认真的神情,就足以打动太多人。 人家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屋子里有数个女人本来唧唧喳喳吵闹不停,但随着他动作轻缓渐渐的都屏息沉默了下去。 白雪在心中默默感叹,这就是美色的力量,她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大家齐刷刷的回过神来。 肖张虽美,已有夫人。 大家有些尴尬,白雪笑盈盈的看着她们:“今年地里农活不忙吗?” “忙,可忙呢,你们先聊着,我先下地去了。”徐大嫂开了个头。 其他人一听这话也都陆陆续续的起身告辞。 林氏看向宋婆子:“咱一起上地啊,咋还不走呢?” “我再坐会儿。”宋婆子厚着脸皮坐在那里不动。 秀玉还是一脸失魂落魄。 林氏和钱氏交换了一个眼神,钱氏又冲着王婆子笑了笑,大家心照不宣的离开。 陈三娘把人都送走了,回头面对宋婆子实在笑不出来,敷衍着问:“今儿来是有什么事儿吗?” 宋婆子勾起了个笑脸:“雪儿总不回来,好不容易回来了,亲近亲近。” 白雪笑而不语。 宋婆子再接再厉:“我还记得雪刚生下来的时候,那一天大雪封门,紫雾红光,天有异象,一看就是生了个了不得的人,说不定是文曲星转世。”她根本不知道文曲星是什么。 肖张实在没忍住,握着笔的手一抖,墨汁粘在了宣纸上,他连忙将毛笔拿到一边,努力压制住自己的笑。 肖张内心:天有异象,晴天霹雳一声响,铛铛铛铛铛,白雪文曲星下凡了哈哈哈哈哈哈——白雪都不会写字! 353 那算什么仇? 白雪难得升起了一种羞耻感,嘴角微微抖了抖,无奈的看向宋婆子:“您今儿来是有事儿吧?” 陈三娘问了一句,白雪问了一句,宋婆子的确该说了。 宋婆子讪讪道:“就是从前有些误会,如今时隔多年……” 白雪微笑:“都是一个村儿里,住着难免磕磕绊绊,都算不上什么事儿。” 宋婆子一听她这么说,立马顺竿爬:“是呀,牙齿还有碰到舌头的时候呢,都是一个村的,相互照顾最重要了。你娘一个人在村里,白云不在家,这儿媳妇也不在家,乡里乡亲的,总要相互照顾才好。” 陈三娘闷闷的不吭声,伸手去收拾那些瓜子壳,将客人来了弄乱的碗、杯子收拾起来。 宋婆子:“我听说三虎在四处种玉米?” 白雪点头:“您是想让铁柱跟着一起来吗?” 宋婆子飞快点头,眼底都是希翼:“三虎都来帮你忙了,铁柱也有些坐不住,也想帮着忙活。” 白羊脆生生的问:“婶子不是说铁柱哥哥大有前途,将来比姐姐还厉害吗?为啥铁柱哥要来帮姐姐?” 陈三娘笑了笑,没说话。 宋婆子的脸白一阵红一阵,捏着拳头,快要钻进地缝里。 秀玉有些坐不住了,“家里孩子该吃奶了,要不先回去吧。” “小孩子不懂事,让婶子嫂子见谅了。”白雪微笑:“我们家种不完的地,这么多年都是三虎承包,他跟着白云学了好多,铁柱哥好像一直都在买卖玉米,没听说下地种植过。” 宋婆子屁股就跟粘在了板凳上一样,勉强笑了笑:“农家地里的人怎么可能做生意就不干活呢?他一直有在种,定是旁人瞎胡说。” 这话是林氏说的,白雪也不确定可不可信。 宋婆子好一顿吹铁柱。 白雪就坐在那儿笑着,也不说话。 宋婆子说了半天,自个儿也觉得无趣,终于肯实话实说,低声下气的问:“你看,你发迹了,能不能提拔一下铁柱?” 白雪实话实说:“这也提不上提拔,还是要看个人本事的。” 宋婆子却以为她的推辞,咬了咬牙,脑袋一低:“雪儿,你是个好孩子,从前是婶子不对,是婶子有眼无珠,但铁柱一直夸你好,拿你当亲妹子。” 肖张暗搓搓的想,骗子,周铁柱对白雪有想法,表白还让他给撞见了。 白雪看向肖张:“还得是夫君拿主意。” 肖张正在盘腿儿坐在炕上,教着白羊写字,闻言抬起头来:“还是要看能力,可以先叫周铁柱跟李三虎一段时间,看看行不行。” 白雪道:“您看?” 宋婆子一门心思想儿子吃皇粮,虽然跟着李三虎让她很不爽,但还可以接受,满脸堆笑:“雪儿放心,你铁柱哥准不让你失望。” 两家什么亲戚关系都没有,宋婆子过去嫌弃白雪嫌弃的要死,如今点头哈腰,弯腰鞠躬,给自个儿子求一个机会。 秀玉看着都脸热,不是看肖张脸红,是被婆婆的行为给羞到了。 陈三娘惦记着白雪怀有身孕,不想她浪费在这人身上太多精力,就开始下逐客令:“这也算是个好消息,赶紧回去告诉铁柱吧。” 肖张道:“有代步的工具吗?我带他过去。” “有有有,家里有头毛驴。”宋婆子的脸都笑酸了,最后带着儿媳妇离开。 陈三娘送走了宋婆子,回来后脸色不太好:“这种人就不该帮她,你都不知道她在村里怎么讲究你的,她根本不是真心跟你低头认错。” 白雪神色显得淡淡的,“她们心里怎么想的不重要,我也不需要她们雪中送炭,只要锦上添花就可以了。” 肖张笑道:“娘,一点小事罢了。” 小到了连提一提都不值得,还不如想想中午吃什么。 白雪很懂他的心思,没再为了小事纠结:“我来做午饭,你想吃什么?吃高兴了再走。” 肖张道:“上车饺子下车面,当然是吃饺子。” 陈三娘:“我来做吧,不比雪儿做的差。”她心疼姑娘怀孕,不让姑娘干活。 肖张点头同意,他翻出了袋子里面装着的香罗绸缎,是细葛纺成,柔软得风一吹就飘起,洁白的颜色宛如新雪。 “等夏天了,给你做衣服好不好?” “好。”白雪温温柔柔的看着他。 肖张吃完了饭,再不舍得终究也得牵马离开。 白雪站在门口送他。 他翻身骑上马,背着光,腰间别着剑,剑身花纹细凿,图纹清晰,剑身一面刻着腾飞的蛟龙,一面刻着展翅的凤凰,而且剑身上还纹饰着北斗七星,以剑应天象之形。 这位小肖大人是何等的身份贵重,正气凛然。 他居高临下,骑着高头大马,然后默默的开始擦起了眼泪。 白雪和他分开是很惆怅,但看他这副样子,手心一捂脑袋,着实伤感不起来,打起精神来好言好语的安慰了他好几句,伤感都消磨在了没耐心里。直到周铁柱得了信儿,牵着毛驴儿过来要同肖张一起走,肖张还是哭哭啼啼的样子。 大家都来送他们,一瞧肖张美人落泪,也都止不住的心酸,纷纷说“白雪,你赶紧安慰安慰他”。 白雪吐了一口浊气:“差不多得了,你在我家门口已经逗留了半个时辰了。” 肖张用袖子拭泪,泪眼朦胧的望向陈三娘:“娘,这不是我家吗?” 陈三娘立刻道:“是,这是我们肖张的家,想待多久就待多久,什么时候回来娘都欢迎。” 白雪:“……”半个时辰,一个小时,哪有送人这么久的? 肖张指责:“白雪,你好无情。” 白雪一指周铁柱:“你看他哭了吗?” 周铁柱在那里一脸懵逼,好几次欲言又止。旁边的秀玉羡慕肖张那样恋家,反观周铁柱一副迫不及待想离开的样子,心里又有了气儿。 肖张哽咽:“你现在觉得别的男人好了吗?” 白雪面无表情的说:“再无理取闹,我就收拾收拾东西跟你一起走。” 路途颠簸,外面风险很多,肖张肯定不能让白雪冒这个险,一擦眼泪,郑重的说:“娘子多保重,我要走了。” 白雪松了口气之余,又有些不舍,陈三娘扶着她,她慢慢的跟着出去送了几步。 肖张就坐在马上,他的背影笔直,清瘦俊逸。 一走一送之间,离别的氛围便伤感起来。 大家跟着相送,一直送到了村口,突然间有人骑着毛驴颠的,四处是尘土,一路直奔他们而来。 林氏第一个把人认出来:“是我儿子,是三虎!” 林三虎下了毛驴,把一个被绑着趴在毛驴上的人拽了下来,连拖带拽的拽到了肖张马前,气喘吁吁的说:“大人,这货是半山村里的一个混混,名字叫做刘蛋,经常偷鸡摸狗,昨晚上趁人不注意,把地里的幼苗给拔了,亏得巡视的人发现,只造成了两亩地的损失。” 肖张脸色瞬间一冷:“送到衙门去。” 那个叫做刘蛋的不断挣扎:“我想种粮食,你们不让我种麦子,非让我种玉米,我有什么错?我不去衙门!” 林三虎呸了一声:“你要种麦子,那你拔你家的呀,你拔别人家的干什么?” 刘蛋心虚,那模样一瞅就是收了人钱干坏事儿的,他转而哀求:“求求饶了我这一次吧,我以后不敢了。” 推广粮食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那些手握大量存粮的人头一个捣乱。 那些粮食主就等着粮价节节攀升,大赚一笔,怎么能看着玉米大量出现,让他们的如意算盘落空呢。花钱雇人去刨地,绝不让玉米大批量的出现。 肖张要走的一条路,是极其艰难的路。 只听一声清脆的响,剑出鞘。 白雪手握肖张腰间抽下来的尚方宝剑,果断的往前一挥,顷刻间鲜血四溅,撒的满地都是。 围观相送的众人,先是一惊,继而大叫:“死人了——” 刘蛋再也不用想着怎么脱身,那双眼睛睁得圆圆的,脖子上有清晰的剖开喉咙的痕迹。 “啊啊啊——”李三虎离得近,吓了一大跳,慌忙向后退,然后倒在地上,尘土四溅飞扬。 白雪抬头对着肖张说:“陛下给你剑,就是用来杀人的。” 肖张也知道,一旦遇见这种毁坏粮食的人就应该立即击杀,以敬效尤震慑四方。但白雪肚子里揣着孩子,像他们这样的武将人家其实很迷信,因为杀人太多,造孽太重,所以子嗣不丰。 他动了动唇,下定决心,眼神坚定:“我知道了,救人杀人,杀之可以。” 白雪对他笑了笑:“我肯定给你生个健康的孩子。” 夫妻两个望着彼此,脉脉深情。 其他人被吓得不像话,宋婆子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大声嚎哭:“雪儿你别杀我,我知道错了,你千万别杀我……” 村长想把宋婆子扶起来,但他的手都是抖的。其他人都下意识的远离了村长一家。 白雪被逗得一笑,将带血的剑收回了剑鞘,心平气和的说:“我杀你做什么?” 宋婆子发怵,哆哆嗦嗦道:“咱之前结了仇。” 白雪不以为意:“那算什么仇。” 毁坏粮食,断寻常人生路,那才是深仇大恨。 354 徐二娘回家 白雪获得了这些日子以来最清静的时刻。 自打送走肖张那一日,她抽剑杀人,吓懵了村里人,连最好信儿的林氏都不登门打听了。 同类的死亡是最好的震慑,虽然此震慑非白雪本意。 陈三娘晚上做了好几个噩梦,反倒是白羊对于生死懵懵懂懂,依旧和白雪亲近着。陈三娘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在某次饭桌上说:“白云现在和肖张在一起吗?” “不知道,应该不是,肖张要应付那些官员,盘点册子,四处审查,白云应该是挨个村子走,普及玉米的种植方式。” 陈三娘听闻此言越发惆怅,“那肖张岂不是做什么咱们都不知道。” 白雪听着言外之意,扒着鸡蛋壳的手微微一顿,唇边浮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娘一直担心的是这个?” 陈三娘这几日都心事重重,白雪还以为自个彪悍的杀人行径吓到了她,万万没想到她忧心忡忡的居然是肖张或许会不忠。 陈三娘有些不好意思,她作为一个丈母娘担忧这些女婿的私人问题,怎么样都难以启齿。但她真的很担心,“雪儿,你说肖张那么优秀的一个人,没姑娘不喜欢,他在外头要是朝三暮四怎么办。” 白雪粲然一笑:“随他去,反正我有娘。” 陈三娘说完了焦虑心情又有些后悔,女儿正怀孕这不是给她添堵吗?她没底气的说:“肖张虽然好,但我女儿也不差,我女儿会经商,长得也好……”她自个都说不下去,肖张显然更优秀,所以她忧心忡忡。 白雪笑道:“娘放心,肖张是高门贵公子,你女儿是千百年来独二的天命之子。” 穿越来这么久,除了月牙,她就没见过第三个人。肖张有权有势又如何,白雪才是百万里挑一的那个。 陈三娘看着白雪平静的样子,心中想,女儿既然不在意就算了,大不了将来女儿受委屈就回娘家,白家如今再也不会饿死女儿了。 她只盼着女儿平安,女人怀孕就是黄泉路上走一遭,嘱咐道:“县令是要抓人杀人的,当大人物可能都要杀人,但你如今怀有身孕,最好还是要积福。” 白雪含笑点头:“知道了,就是先见点血省着肖张束手束脚,也给村里人提个醒,千万别贪图钱。” “咱村里的人都种惯了玉米应该不能。” “你以为那刘蛋毁坏玉米是不喜欢玉米?他是因为收了人钱,拿钱办事。” “一人得利,害了全村,这种人太恶毒了。”陈三娘难以接受。 “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它就铤而走险;为了百分之一百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首的危险。伟大的人早就说过,贪婪是人的本性,而我只是要扼杀。”白雪先把“丑事”做在前面,杀鸡儆猴,杀一儆百,往后村里要真有谁敢被金钱蛊惑收买,她敢杀一就敢杀二,谁都得掂量掂量。 陈三娘一向听白雪的话,见白雪说的这样斩钉截铁,便没有再就此事说下去。 她们一家的日子照旧过,只是外头掀起了惊涛骇浪。 宋婆子当日被吓得腿软求饶,回家就开始发烧,村长家请了好几次大夫,但据说都没好。 宋婆子病病怏怏的在炕上下不来,时间长了,儿子儿媳都忙着种地,也没谁在她跟前装孝子贤孙。 农家不种地,要饿死的是一家子。况且说的难听一些,这纯粹就是心病,倘若不是宋婆子认为她欺负狠了白雪,何至于怕的下不来床。 谁也没想到,心病会严重到了小命不保的地步。 宋婆子病情突然恶化,翻着白眼儿,差点儿没缓过来。 村里面就有流言,说这可能是让鬼神给附体了。 “你们记不记的那一天?白雪嗖的一下就把刘蛋给杀了,血淌的满地都是,紧接着宋婆子就怕了起来,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的一个劲儿求饶。你说他是不是让刘蛋给附体了?” “很有可能,惨死之人冤魂不散,总要找个替死鬼。” “白雪也太狠了,说杀人就杀人,就是狠人鬼怪也怕她,专挑那软柿子捏,去折磨宋婆子去了。” 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村里很少有人听过这句话,村长作为一家之主,一个村子最见识广泛的人也认为这个时候与其找大夫不如找大神。 于是就请了跳大神儿的,跳大神的人说宋婆子让死人给缠上了,闭着眼睛掐指捏算了半天,给想出了办法,烧元宝送死人——当然了,她会要一些真铜板作为报酬,还让村长请了保护家的八卦镜挂上,最后给出了个主意:“如果能让白雪出面呵斥那附在老宋身上的亡灵,那么就事半功倍,一定没问题。” 她收到了二十个铜板做答谢,所以还挺卖力的给了好几个解决办法。 村长前两个办法都能接受,但对于去找白雪,却踌躇不定。 倒是两个儿子着急了,毕竟宋婆子是他们娘。老大道:“这事和白雪有关系啊,要不是她突然杀人娘怎么会生病?她应该来救一救娘。” 村长咳嗽了一声,慢条斯理的抬起头来:“你这话敢不敢到她跟前说去?” 老大住了嘴,他不敢,甭说说一些指责埋怨的话,连大气儿都不敢上前喘一声。白雪果断杀人,若无其事;肖张叫人把尸体绑在田地口,然后带着周铁柱直接离村;夫妻两个,哪一个都像是天魔杀星转世。 老大媳妇有些发抖:“我到现在都记得她抽剑杀人的样子,每天晚上闭眼就是血,睁开眼睛去地里干活还有尸体……太吓人了,爹,您能不能让人给那尸体埋了?” “可别。”老二媳妇给宋婆子喂了些饭,抬头说:“我娘家那边也出了这种事,据说是有人拔了田地苗,就把人给吊死在了田地里。是上面县令的命令,村村都这么干,爹要是不听上面的话,上面责怪怎么办?” 村长道:“老二媳妇说的对,凉州现在来了好多官员,当官的都要夹紧尾巴,何况是我一个村长。” 妯娌之间一个眼神,也碰擦出了一些火花,但都在不动声色间。娘病了这么久,家里生活的钱该归哪个女人管。 老大琢磨:“那肖张就是那么多官员当中的一个?” “是了呗,而且官还不小。”村长生气的说:“早就和你娘说过,那女孩不是个简单的,小小年纪就那么能折腾赚钱,将来必定有大造化,偏偏她不信,折腾来折腾去,弄的家里面人心涣散。” 躺在床上的宋婆子咽下一口饭,抹起了眼泪,然后还是一副呆滞的神情。 门突然被推开,老二急匆匆:“爹、大哥,徐将军回来了。” 屋里的人纷纷惊讶。 “徐将军?是徐家老二?”村长问。 周二郎兴奋点头:“是,还带了二十多个兵,骑着马回来的,我在村口看见了,他说先回趟家,待会儿就来拜访爹。” 村长缓缓点头,抽了口烟:“村里出去的人越来越多了,也都回来了。” 他不见什么高兴,反而不断沉思琢磨,一朝都回来,怕有什么事儿。 说起这个徐将军。 徐家有两个兄弟,长兄是大家都熟悉的徐大哥,如今跟着肖张办差,已经在离家数里一个村落干活,竭尽所能的传授玉米种植知识。 至于徐二哥,人称将军徐,多年前就在外当兵,几乎不回家,但谁也不会因此轻慢徐家,徐家年年税收都免,十里八村谁不羡慕徐家养了个好儿子。 徐二娘上次下毒因为这个叔叔才保住一条命,最后远嫁孙家村,日子过的很不如意,和丈夫自新婚夜起就不停吵架。她娇生惯养,哪受得了孙家村的贫穷。后来也不知谁把她下毒的事告诉了孙家村的村民,消息流传开,孙树料定她不是个好东西,动辄打骂,如果不是光棍村不好娶媳妇,一定要休了她,还不还嫁妆。 在这种情况下,徐二娘酝酿的恨意达到了巅峰。她不恨打骂她的丈夫公公婆婆,也不恨对她不施以援手的周铁柱,独独恨着白雪。这一切都是因白雪而起,倘若不是白雪在外结仇,怎么会有人借刀杀人呢? “赶紧种玉米动作那个慢,你要死啊?”婆婆带着浓重乡音呵斥着。 他们一家子都在农地里干活,玉米的种子被大量免费推广,据说种好了一家都不用挨饿,村民们都抱有极大的热情。 肖张特意做过统计,玉米首先种植在贫穷地区,这样能让地区百姓不至于被饥饿困扰,甚至饿死。 孙家村是首先普及的,前来教的人是杰瑞,他们这些成手都被分开前往各个地方了。 来的不是周铁柱或者白云等人,徐二娘在陌生的基础上没有贸然搭话,以至于她并不清楚玉米是白雪肖张进行推广的,只知道这玉米玩意不挑地方,无论是旱田还是水田都种植上。孙家村之所以穷,就是因为水田少,旱田多,玉米不挑地方那就都种上,以至于家家户户日出而作,日落不息,拼命地种地。 徐二娘都快恨死了玉米。 村里的小孩很少见过官员的马那浩荡的气势,都慌忙跑到芦苇荡的深处躲藏,农地里干活的人纷纷抬起头来望向那处。 领头的壮汉男人皮肤黝黑,还有一些疤痕,骑在骏马上高大威武,身上还穿着武夫的服装。其他四个人也纷纷骑马。 他声音中气十足,道:“二娘,二哥来接你回家,娘想你了。” 355 狗屁贵人 徐二娘哭的肝肠寸断,把这些年的委屈都哭了出来。老娘抱着她,哭的几乎背过气去,人几度晕厥。 这种场面的冲击力极强,看的将军徐铁汉落泪,伴随着铁汉落泪还有一声怒吼:“大哥怎么看家的?让娘伤心成这样,妹妹糟了这样的事,他一个大老爷们简直是废物。” 徐大嫂一听老二骂自个丈夫,不由得愤愤不平,脸色几次变化但终究是忍下了。外头有好多士兵,她个妇人还是会怕,哪怕是自家人。 徐婆垂垂老矣,擦着眼泪道:“不是你大哥的错……” “是,都是白雪的错。”徐二娘一下子将话抢了过去,眼底迸射出了无比的憎恨,恨不得将白雪生吞活剥一样,咬牙切齿道:“都是白雪将我害成这个样子,二哥,妹妹这些年过的好苦啊。你看我身上的伤,都是孙树打的,当初娘根本不想让我嫁到孙家村那种地方,是白雪步步紧逼,毁了我一生,我实在活不下去了,我不活了。” 徐二娘说完就慢吞吞的起身往墙上撞,那么慢的动作,连老太太都一把将人腰抱上,死活不松手。 徐婆一面咳嗽一面喊:“孽障啊,我当初就不该生你,让你来这人世间受苦。” 一哭二闹三上吊,女人家惯用的手段,老套但是管用。 将军徐当即拍板:“绝不能让我的妹妹在那种地方吃苦,和离,必须和离。” 老太太原本在哭,忽然一懵:“和离是啥?” 徐二娘也停止了寻死的动作,不解地望着二哥。 将军徐道:“这是外头的一种说法,你俩人过不下去了,就离开他,回娘家。” 徐爹一听,立马道:“离?那怎么行?出嫁的姑娘回娘家,那不是要我被人耻笑吗?何况二娘当初是怎么走的?怎么可能有人让她回来。” 徐二娘一听爹提起过去的事,跪在地上,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二哥,你不在的这些日子,他们把我欺负惨了,大哥只帮着外人。” 一直沉默不语的徐大嫂突然道:“怎么帮着外人了?那是全村人都不容你,你做了多大的错事,要瞒着小叔吗?” 徐二娘恼恨大嫂,抽抽啼啼道:“那个白雪仗着赚了些钱,在村里耀武扬威,有人看她不顺眼就整她,让我下些泻药在她家饭里,我只想着捉弄她一下,结果是毒药……但她根本没事,还非要借机弄死我。” 徐婆掩面哭道:“谁还没个少不经事的时候,孩子以为只是玩闹,谁知道白雪在外头结了生死之仇。” 徐二郎一时犯嘀咕,一个商贩在外头也能跟别人结死仇了?怕是个干坏事的奸商。他道:“这事二娘也是受害者,实在不该揪着不放。我做主了,让二娘回来,村长那边我打招呼。” 徐大嫂一听这个祸害要回来哪还能忍,她儿媳妇都进门了,要享享清福,可不想让一个小姑子拽着丢人。她马上道:“村长家正忙着,宋婆子被吓病了,白雪仗剑杀人尸体还在田地里挂着呢,如今谁都怕磕碰了玉米。” 徐二娘震惊:“没人把她抓起来?” 徐爹道:“白雪嫁了贵人,如今也是贵人了,县令都怕她。” 徐二娘眼前浮现一抹面孔,紧张的问:“她嫁了誰?” 徐大嫂警惕:“嫁了誰和你都没关系,你都嫁人了,别惦记什么贵人了。” 将军徐皱眉:“什么贵人,就是骗骗乡野之辈,现在大将军的弟弟在弄玉米种植,为了防止有人捣乱,是任何人碰见了都能杀的。” 徐二郎自认比村里人更懂,没把什么所谓的贵人放在眼里,乡野装腔作势的人太多了。 徐大嫂想要反驳,徐二娘抢先道:“二哥,那白雪特别能骗人,连村长都向着她,估计是给钱了,村里人都被蒙蔽了,大哥,你可能帮帮乡亲们。” 将军徐多年不回家,如今衣锦还乡,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沉声道:“我去拜访一下村长。” 徐二娘一抹眼泪:“我和二哥一起去,婶子疼我,她生病了我得看看去。” 她心想,当初都觉得我落魄了,一个个落井下石,现在让你们看看什么是风光无限,我将军二哥可是回来了。 就这样,抵达村长家的时候,是将军徐和徐二娘。 村长一家子看见徐二娘时都有些不自在,徐二娘当初和周铁柱有过婚约,后来作废,走的十分不体面,外嫁的远本以为这辈子都见不着了,结果还碰面了。 村长到底还是有城府,见着了徐二娘不动声色,只是客气的和将军徐打了招呼,夸奖道:“你可是我们杨柳村的骄傲,如今骄傲终于返乡了。” 将军徐这么多年除了拿钱给家里盖了个大瓦房,时不时的往家寄一些钱,很少回来。他一来是在外当兵,二来是在外成亲,岳丈是顶头上司,妻子大家小姐不喜欢农村环境从来不回,有点半入赘的感觉。 “如今也是回来办差的,公务太忙了。”将军徐道:“这不是四处都有毁坏玉米苗的人吗?上头特意命我来保护村落不受伤害。” 村长立马道:“这不是大材小用吗?” 将军徐也觉得是有点,但岳丈找到他,让他务必保护好杨柳村,据说是上头的任务,很看重这儿的苞米。 “都是为朝廷效命的,哪有孰轻孰重。”将军徐叹了一口气:“就是只顾着保家卫国,没顾上家里,如今才知道妹妹吃了苦头。” 村长一听这话颇有几分兴师问罪的味道,抽了一口烟袋子,“为国家效力,肯定都忙,你大哥如今也在外边办差都回不来,要是你们兄弟重逢了肯定很高兴。” 他们徐家的事儿最终也是徐老大拍板的,找得着外人吗? 将军徐沉声道:“大哥糊涂了,总得有个聪明人看着,村长,我就想问问这白家的姑娘是怎么回事?” 老大媳妇快言快语道:“她可了不得,当初就心气高,连铁柱都没看上,如今嫁的贵人。” 村长眉头一皱,眼睛一撇大儿媳妇:“咋还不给客人上水呢?” 老大媳妇儿这就去厨房倒水。 将军徐道:“我在外头的时候,见着的贵人太多了,实则不值一提,多数狐假虎威,装腔作势。” 村长抽着烟袋不说话,对于他而言,无论是肖张还是将军徐都是贵人,一个都得罪不起。 “白雪……”他刚一开口,就被打乱。 躺在炕上用被子捂着脑袋的宋婆子突然发作一把踢开被子,披头散发慌慌张张的叫了起来:“白雪在哪?白雪在哪?” 二儿媳妇连忙把婆婆按在炕上,好声好气的说:“白雪不在,也没来,您再睡一会儿。” 宋婆子眼角渗泪,像个疯妇一样:“你可别骗我,我儿有大本事。” 村长皱眉,让二儿媳妇把宋婆子扶到另一个屋去。 将军徐道:“婶子这是咋了?我回头找个大夫过来看看?” 周家大郎叹了口气:“大夫不管用,村里的神婆说这是被鬼魂缠住,白雪当街杀刘蛋,刘蛋冤魂不散缠住了我娘,得叫白雪将刘蛋吓唬走!” “大哥就知道听嫂子的,两个侄子都相中了白雪,嫂子就向着白雪,让一个女人觉得家宅不宁。”徐二娘抹了把眼泪,干嚎一声:“我这一辈子叫白雪给毁掉也就罢了,白雪怎么还把婶子害成这个样子!” 将军徐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那白雪不肯来?” 村长摇头:“是我们没去请,鬼鬼神神的东西怕贵人忌讳。” 将军徐从鼻尖里哼出一声,压根没把白雪这个贵人放在眼里,说:“再贵的人是不是也是从村里出来的,因为她婶子被吓成这个样子,她如何能不来?你们不敢去请她,我亲自请她过来。”说罢起身一转身,扬长而去。 “别麻烦了。”村长撵了几步,没撵上壮汉,最终叹了口气:“都是一个村儿的,真闹起来不好看。老大,二娘,你们两个赶紧追上去,可千万要压住了徐老二的火。” 将军徐今天是过来兴师问罪的,谁看不出来呀? 徐二娘冷笑一声,巴不得将军徐拿鞭子抽死白雪,拦是肯定不会拦的,但她要快些跑去看热闹。 就这么几个人一前一后的到了白雪家。 白羊正在院里喂鸡,“砰”一声,有人用力的推开自家门,吓了一大跳,见将军徐膀大腰圆,凶神恶煞,吓了一大跳:“娘——姐——” 陈三娘立马奔了出来,“咋了?”她出了屋,先看见了白羊,转眼看见了将军徐。 村里不按年龄按辈分,按理说,将军徐是要称呼陈三娘一声婶子的。 但将军徐自持有身份,只微微颔首,倨傲的说:“我是徐家的二郎,想请白雪去村长家走一趟。” 敏感如陈三娘瞬间不安,抿唇道:“嫁了人的媳妇不见外男,还请你见谅,我们一家孤儿寡母,请你离开。” 将军徐一个男人擅入寡妇家的确不方便,但徐二娘紧接着便来了。 徐二娘笑的极其恶毒:“婶子,我来找白雪。” 356 守着清白 动静闹得其实不小,白雪听见了,趴在窗边对着外边喊了一声:“让他们进来吧。” 陈三娘万般不情愿还是让这三个人进了屋。 徐二娘手都在颤抖,阔别多日终于见到了仇人。 白羊扑进了屋里,趴在了白雪的腿边,小孩子也感受到了氛围的压抑。 白雪揉了揉白羊的脑袋,温柔的说:“没事儿的。” 周家大郎有些不知说什么是好,搓了搓手道:“打搅你了。” 白雪抬头,微微笑了笑,视线挪到了将军徐身上,叫了一声二哥,没有理会徐二娘。 当初下毒的事情还历历在目。 如果不是李三虎贪吃要去了一块肉,又被他们家狗给抢吃了,那么白雪一家都得毙命。 陈三娘给三人搬了板凳,将军徐大刀阔斧的坐着,双手压在膝盖上,沉声道:“我也不绕弯子,今日来是想请你去一趟村长家。” “宋婶子好可怜,被吓坏了,躺在床上都起不来,整个人疯疯癫癫的,据说是鬼上身了。冤有头债有主,宋婶子多无辜呀。”徐二娘不怀好意地盯着白雪:“你杀的人肯定怕你,不如你去把鬼怪赶走?” “不行,神神鬼鬼的东西,我家雪不靠近。”陈三娘还是迷信的,村里一直在传宋婆子鬼上身了,她恨不得全家绕着宋婆子走,更何况白雪还怀有身孕,要谨防鬼神冲撞了孩子。 将军徐的脸色一下子就难看起来,斥责道:“妇人无情无义,你家女儿害的宋婶子生病,怎么能不管一管?” 陈三娘气的身子直抖:“和我家雪儿有什么干系,当时那么多人围着看,只有她病了,那是她的问题。” 徐二娘道:“即便如此,出于情理也该去看一看吧。你家孤儿寡妇,多亏了周家照顾,怎么能忘恩负义?” 陈三娘维护白雪:“周家如何照顾我家了?是给钱了,给米了,给粮了?我们家是雪儿一点点撑起来的,谁家的米也没白吃。” 徐二娘不动声色一笑。 白雪觉得这人坏了不少,故意说这种话挑拨离间。陈三娘在维护白雪的时候让周家大郎陷入到了尴尬的境地,周家大郎说不得心里还有埋怨,白家和周家并没什么深仇大恨,犯不着落入她的陷阱里,让两家不和睦。 白雪微笑问:“周大哥,是村长请我去的吗?” 周家大郎还记得白雪当时拔剑杀人的场面,看她笑都忍不住一个哆嗦,回答道:“没……没,爹说了这种事情没必要麻烦你。” 白雪点头:“如果周家有要求,我肯定不会拒绝,既然没来找我,我就不上门打扰了,毕竟病人需要的是静养。那么,徐家登门为周家提要求,这就有点让我疑惑了,我记得周徐两家好像没有结成亲家。二娘最后外嫁的是哪一家?好像是孙家吧,日子过的挺苦,这手满是裂口子啊。” 徐二娘衰老了不少,虽然她还年轻,但天天日日的在农田里、烈日下,皮肤被太阳毁坏的不像样子,留下许多斑斑点点,肌肤也不在白皙,变得暗黄,更别提那双因为劳作为粗糙的手,身上穿着旧衣服,半天没有几年前待字闺中时村里一枝花的风采。旁人见她落魄成这个样子,碍于将军徐不敢明说,但白雪可不在乎将军徐,甚至有意往痛点上说。 徐二娘顿时脑袋一热,蹭的站了起来:“你又过的很好嘛?对外说什么嫁了贵人,结果在炕上穿着布衣,也没见穿金戴银,怕是穷的没处,两人躲回娘家了吧?等等,屋里屋外也没瞧见你的‘贵婿’,怎么,你被赶回娘家了?” 白羊小虎牙一呲:“我姐姐才没被赶回娘家呢,是我姐夫送回来的,我姐夫会写字、长相英俊,人人都夸我姐夫好,徐大嫂还说,‘白雪有福气,肖张样样都好’。我姐夫就是贵婿,他在四处种玉米呢。” 肖张?这个姓倒是不错。将军徐没往深了琢磨。 徐二娘一听到肖张这两个字,只觉得记忆一下子被抽离出来。那个不属于村落的少年像是误入尘埃里的星辰,她在痛苦的时候辗转反侧的思索这么的美丽,结果这份美丽被玷污了。 “他娶了你?他怎么会娶你?你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商女!” 白雪笑道:“都是乡里乡亲,何以如此刻薄?到让我觉得你不是来帮周家婶子出头的,反倒像是与我有私仇一般。” 徐二娘冲动过后冷静下来,冷声道:“你装什么啥,我嫁的好不好你还不知道吗?我嫁人不都是你害的吗?” 白雪娓娓道来:“这可谈不上。当初你在你家饭菜里下毒,让徐大嫂送来,如果不是被李三虎家的狗抢去了一块,必然是我全家丧命。李三虎险些吃了有毒的肉,大怒之下,李家全家要一个交代,要捉你去官府。徐大哥大嫂像我求情,最后我表示不追究,村长做决定让你离开村落,婚事是你父母敲定的,从头到尾,我除了是受害者,又有什么关系呢,你如今如此恨我,我真不知是为何。” 白雪如今懒得同人有口舌,因为她很清楚,这帮孙子什么都不懂,胡搅蛮缠很擅长。但孙子都跑到家门口耍无赖,总得拿扫把赶出去。 陈二娘:“若非你挑拨离间……” 白雪道:“挑拨离间原指没有根据的话,多指在别人背后散布谣言,污蔑、中伤他人。我说了什么没根据的话?如何污蔑重伤你了?反倒是你,来了之后没见着帮宋婶子说一句,反倒纠结你自身的事情,难为周大哥还跟着跑一趟了。” 周家大郎一寻思,事情不对,不能让徐家借着周家的由头发挥一把,立刻道:“父亲来就是让我拦着,说上一句,我们自个家的人病了,轻易不能劳动他人。” 周家连名头都不给他兄妹二人用,将军徐的脸色哪里挂得住,看着白雪道:“的确是好伶俐的口齿,颠倒是黑非白,甚是能说,难怪我这个不成器的妹妹让你挤兑的处处无处落脚。” 白雪一笑,因为肖家的缘故,她对军人有好印象,可惜话都说到这份儿上将军徐还装傻充愣,一味护着她家妹妹,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道:“这话说的我好冤枉,事非功过村里人都知道,徐二哥要是才回来不清楚的话,大可出门去问一问,我这里就不奉陪了。” 陈三娘赶紧把屋门推开,请他们走。 周大哥倒是想走,但走到屋门口发现没人动,尴尬的停住脚步,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将军徐看得出来周家人跟他不是一条心,觉得有些丢脸。按着他的设想,他一个当官的回来应该遭遇前呼后拥,万人膜拜,村里的人都应该把他当英雄供起来,结果现在倒好,一个小姑娘跳出来跟他对着干,居然没一个人占他的边儿。 现在已经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了,是将军学丢了人。 徐二娘在那里煽风点火,添油加醋:“白雪,你客气一些,我二哥可是将军。” “是将军是宰相,还不得讲道理?”白雪眉宇间出现了淡淡的倦怠感,正准备放两句狠话将人弄走,外边便有动静,拉门声脚步声响起。 房门被推开,顾二从厨房进了正屋,身后还跟着四个弟弟。 “婶子,我们来看您了,来帮您种地。” “雪姐,是雪姐!” “雪姐,张哥去我们那买兔子肉来着,说你回来了我们高兴坏了,本来想直接回来,但大哥说先经营店面,后期关门回来帮婶子种地。”一群大小伙子就涌了进来,三言两句的说话,闹哄哄一片,屋里人一下子就多了起来。 白雪一直听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胜过数只鸭子,如今这几个大男孩也不可多得。她露出了高兴又烦恼的笑容,听着他们说话。 顾二眼见屋里有客人,呵斥道:“没规矩,都去仓房收拾一下,咱们搬进去。” 一群大小伙子把兔子肉放在了柜台上,依依不舍地向白雪挥手离开。 顾二看着白雪,露出了多日以来第一个笑容:“你回来啦?” 白雪:“我都回来好多天了。” 徐二娘突然大叫道:“你是那个白雪没嫁人时就不清不楚的男人。” 陈三娘当即气愤道:“你胡说些什么?!我把你们当成是客人才把你们请进来的,你们现在恶言相向恕我不能招待,请你们都出去。” 徐二娘虚伪的说:“我也是怕白雪走上弯路,倘若白雪清白,婶子这么着急做什么?” 顾二眉头一皱,看了两眼徐二娘才这样认出来,心里有些惊讶,她怎么在这,神态冷淡甚至夹杂怒容:“你嘴巴放干净一点,别凭空污人名节,否则我不介意同你上官府走一遭。” 将军徐:“我便是官,你来告我就是。” 徐二娘有人撑腰,甚是得意:“你若清清白白,怎么往人家有妇之夫身边凑?可怜肖张勤奋,在外拼搏,却不知娘子在家给他戴了一顶绿帽子。” 将军徐道:“倘若真是此次推广玉米的关键人,那就不能让功臣心寒,你的确该注意着,要守着清白,不可与男陌生男子来往,更别提让一堆半大小伙住在你们家仓库。” 白雪冷笑一声:“既然守着清白,那徐二哥你进我们家门也不合适,你如今算不算眼巴巴的往有夫之妇身边凑?玷污我的清白,好生龌龊。” 357 不送 将军徐被怼的一愣一愣,男人本就不如女子伶牙俐齿,白雪更是那能将挤兑之词说的入骨三分的人,糙汉哪里是她的对手。 徐二娘急的一跺脚:“谁不知道白家和徐家关系好,我们家还给你们家拿过粮,一个村儿的,哪是那外村陌生男子能比的。” “我白家和徐家的来往从来都是和徐大嫂,也没见过什么徐二哥,今儿头一回见同处在一屋檐下,想着乡里相亲没什么,但徐二哥既然说了不与陌生人来往,那我只能请您先走了。”白雪一抬下巴,摆出了送客的架势。 将军徐受了窝囊气,眼睛瞪得炯炯有神,奈何一屋子女人,拳头握得再紧也没法动手,于是要甩袖而去。 徐二娘还想再好好奚落白雪一番,不情不愿地磨蹭着眼睛在顾二身上打转:“你还不走?” 顾二一伸手做请,面无表情道:“我是东家的长工,签了契约,在衙门那有备案的,我能留下,但您二位恐怕不大方便,请离开,以后都不要再来了,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徐二娘根本不怕威胁,甚至想威胁顾二:“你个小长工没眼睛,说话这么不客气,知道面对的是谁吗?我二哥可是游击将军,比县令还大。” 顾二仍旧没表情:“这将军也分三六九等,游击将军也只是刚摸了一个将军的边儿而已。” 莫殷其御驾亲征时,他曾跟随在侧,以亲卫兵的身份出现,权力胜过四品以上的将军。 将军徐本来要走。到了门口惊讶回头,万万没想到这么一个山野穷僻之地,居然还有人知道游击将军。 将军徐问:“游击将军只是低等将军,但也是真刀实枪拼出来的,你要如何不客气?” 顾二绷紧的臂膀,春天穿的薄,隐隐可见肌肉。 两个人剑拔弩张,顾二一言不发地向将军徐走去,二人没有对话,视线却崩裂出了火花,默契的出了屋,到了院子里。 陈三娘不禁担忧起来:“顾二会不会吃亏?” 白雪摇头:“应该不会,好歹也是……” 顾二好歹跟着莫殷其那么长时间,没少经历风浪。 女人之间的斗争多半是口舌之争,男人则一拳一脚的打斗,恨不得你死我忘,打个鼻青脸肿。 将军徐久经沙场,历经生死,战斗的经验高于顾二;但顾二胜在有名家指导,而且更加年轻,两个人碰撞到了一起,拳头挥了起来。 两个人都是一肚子气,下手根本不留情,赤手空拳也都弄出了伤,顾二被一拳头重重的砸了出去,飞出去的时候一把捏住了将军徐的手腕,用力一折两个人滚到一起,差点砸翻了白雪家的鸡笼子,地面上尘土飞扬,碰撞声极为响亮。 白羊心疼的倒吸一口凉气:“那是我的鸡——” 白雪和陈三娘也都来到院儿中,但避着两个打架的男人。 陈三娘担心他们两个撞着白雪,劝道:“咱们还是进屋吧。” 白雪摇头:“顾二有分寸的,他不会让徐老二靠近我。” 对于顾二而言,自打莫殷其死后,他就一直压抑着憋屈着,满腔的痛苦都变成了咽下去的舌头。他看上去更加沉默,也更加的冷漠,痛苦只会在内在翻腾,灼伤全身。 将军徐的出现毫无疑问是一个沙包,两个男人下手不用丝毫的留情,打疯了甚至连疼都不知道。 顾二凭借着那股风劲儿,将军徐一拳的挥倒在地,压在人身上就疯狂一套连环拳。 “二哥,我去帮你叫人!你们这帮人竟敢袭击官员,你们完了!”徐二娘吓得大声尖叫,风一般的冲了出去,离开白家直奔徐家,想要那将军徐的几个亲卫兵叫来。 她跑开时色厉内荏的威胁没人放在心上,都在专注的盯着那两个男人,赤手空拳的搏斗打的越发血腥。 将军徐不甘示弱,顶着拳头往上冲,将顾二推翻,抄起手边的菜筐就砸了下去,两人打到最后已经是头破血流,眼睛充血,累的气喘吁吁,还在机械式的挥着。 直至将军徐的亲兵闻讯赶来,一帮士兵冲上来就要打顾二,站在仓房旁边的顾三等人一直观察着情况,见状也冲了上去缠斗起来。 顾二和人打架,兄弟们只会旁观,但若对方想要以多欺少,他们这帮兄弟也不是吃素的,打不过也要上。 将军徐站起来,手一伸:“够了,别丢人现眼!” 打架输了,一帮人群攻,这对于一个将军而言,忒丢人。 但将军徐也不是彻头彻尾的白痴,他对于打架招式还是颇有理解的,狐疑的问:“戚家拳,你从哪学的?” 顾二喘着粗气,手疼的直哆嗦,冷着一张脸愣是叫人看不出来,一副世外高人的架势:“不关你的事。” 将军徐一脸肃容:“太有关了,戚家是废帝走狗,早该死绝了,你和戚家有关联,难保不是遗留罪人。你若说的清楚,我饶你,你若说不清楚,那就该当作罪人问一问了。” 顾三一听这话,立即呸了一声:“装什么,分明就是打不过我二哥,给胡乱扣帽子。” 徐二娘也不知道废帝是什么,但顺着他二哥的话往下说:“你们这群人殴打官员,还敢跟废帝扯上关系,通通要蹲大牢。” 顾二怒火中烧:“一口一个废帝,她至少上过战场打过胜仗,平过叛乱,如果不是她不想活了……”他思维已经混乱,说到最后甚至哽咽。 “人都死了还在乎别人怎么说吗?”白雪淡淡的看向将军徐:“陛下有旨,不追究任何与废帝有关人等,如果你想以这个借口理由拿人,恐怕行不通。” 将军徐道:“我说你们这帮人怎么这么嚣张,原来是自以为和皇亲国戚扯上了关系,奉劝你们两句,夹着尾巴做人,早就不是杨家的天下了。” 白雪:“天下当然是天下人的天下,是礼法的天下,擅闯我家不走是无礼,胡言威胁是无法,徐二哥,你想耍威风在我这是行不通的,慢走不送。” 一个士兵怒目睁圆,呵斥道:“区区村妇好猖狂的口吻。” 其他几个士兵蹭的就把腰间的刀给拔了出来,寒光闪烁,十分骇人。 陈三娘吓得腿一软,手扶在了白雪的肩膀上。 白羊躲到了娘和姐姐身后。 顾三、李二李三他们直接挡在了几个女人身前,手里头拿着木棒就和这群带刀的对峙。 顾二在最前面,嘱咐弟弟们保护好白雪,自个从靴子里面拔出了一把匕首,匕首外壳上还镶嵌着一块蓝宝石。那是莫殷其送他的生日礼物,他其实并不知道自个儿生日是哪天。 场面一触即发,谁都没多说一句话。 在二人打架时,就离着老远的周家大郎见状更是脸色惨白,连连摆手劝和道:“将军大人,都是一个村儿的,不至于动刀。” 将军徐一言不发,没有制止亲卫兵的行为,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狮子。 顾二也没有一丝一毫要低头的意思。 周家大郎:“白雪,你快说句话呀,他听你的!” 白雪眼眉微垂,若换了往常她不想多生事端也就息事宁人,但今日不知为什么心头总有一股无名的燥热之感,从前听人说过,女人怀孕了各项激素分泌会导致脾气暴躁,如今终于体会到了。 她执拗地不言不语,唇边甚至浮现了一抹冷笑,挑衅的意味十足,像极了那一天她杀人时的笑。 岂止是嘴上猖狂,她甚至想要杀人,把这群麻烦的像是蚂蚁一样的坏东西通通踩死。 实在是太烦躁了。 周家大郎吓的攀上了墙头大喊:“快来人,快来人。” 家家户户听见了动静,往出探脑袋,正值中午,大部分人下地,只有女人回家做饭,再将饭带到地里。 钱氏守着灶台炒菜呲啦呲啦响,隐约听见动静,让儿媳妇做饭,她自个出去张望,看见一帮持刀的士兵一惊,一个字儿都没敢说,扭身就让儿媳妇别炒菜了,赶紧去地里把男人们都找回来。 要出大事儿了——她忧心忡忡的想。 林氏趴墙头看情况,手里还拿着锅铲,看见了士兵害怕,看见了徐二娘惊讶:“徐二娘,你怎么回来了?” “我二哥接我回来的,我二哥如今是将军,如今替天行道。”徐二娘一看是林氏那个大嘴巴,立刻指向白雪:“这个人跟废帝有牵连,该死,婶子可别和她家走的太近,小心一并丢了命。” 林氏脸一白,也不趴墙头了,直接跑到了白家院子里,“雪儿怎么回事?” 白雪淡淡道:“没事儿,李三虎也会没事儿,你放心。” 林氏用力一点,当初看见白雪杀人的害怕感随着时间消退,又被忧心覆盖,见了白雪腿肚子也不打哆嗦,反而说:“婶子最信你,你说没事就没事,肖张那么威风,可不比将军差。” 徐二娘见林氏这么不懂事,气的像是浑身是刺炸起来的河豚,“好好好,你们都是穿着一条裤子一条心的,等着哪一日白雪完了,你们通通要受到牵连。” “白雪才不会完呢。”二美挺着个大肚子说。 “就是。”陈长生粗声粗气的说:“白雪是好人,她和县令都认识。” 钱氏儿媳妇去地里沿着地垄边大喊大叫,通知了各家各户的男人赶紧回来。 那帮人抛下锄头飞奔回来,身边还有尘土,左邻右舍围在白家的院子边一围,围了个水泄不通,左一言,右一语,都是向着白雪的。 烧着的锅已经糊了,冒着一股难闻的味。 风停止了喧嚣,每个人吐一口气都把四周渲染的闷热。 扑面而来的压力直奔将军徐。 358 搅屎棍 亲卫兵也没见过被整个村子村民围着的场面,一时有些怯,下意识的看向主心骨,向将军徐询问:“将军,杀不杀?” “先抓起来,当地有县令,交给县令。”将军徐被这么多人围观肯定不甘示弱,退一步丢的就是脸面,但他也不可能就地杀人,主要是乡亲们的反应让他心里微微有些慌。 “你要杀白雪,你就先杀了我吧。”女子凄厉的一声喊。 徐大嫂从人群当中挤了出来,眼睛里面直冒水光。 多少人都说,她命好,跟徐老大青梅竹马,没什么波折就嫁了个好人家,夫妻两个还算恩爱,进门就生了俩儿子立住了跟脚。 但她也有不好的地方,婆婆宠爱幼女,徐二娘被宠的不像话,惹出许多波折,好不容易将人嫁的远远儿的,不至于天天在眼前看着眼睛疼,结果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将军徐把她弄回来了。 这两兄妹加在一起威力噌噌的往上涨,为虎作伥,仗势欺人到了白雪的头上。徐大嫂在家听说,这两兄妹要杀了白雪,再也控制不住了,直接冲了出来,喊出了上面的那一句话。 “你要杀白雪,你就先杀了我吧。” 徐二娘就像是抓住了什么关键点一样,急得直跳脚:“二哥你快看,大嫂对着白雪比对我亲多了,就连大壮二壮都比不了。一家人都让白雪灌了迷魂汤,整个村子的人都分辨不了善恶美丑,白雪说什么他们信什么,比神婆的话都好使。” 依着将军徐和亲卫兵们的角度,一堆村民护着白雪看着那架势的确挺吓人的,他们的刀甚至对准了四周。 四周村民看着他们的眼神,不像是看到了达官贵人,而是像看到了仇敌一样。 将军徐:“大嫂糊涂,我杀你做什么?这白雪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她可能和叛逆之人有关联。” 顾二呵道:“什么叛逆之人?陛下登基后也没给明王殿下一个叛逆之人的罪名,你红口白牙一张嘴扣什么帽子。” 徐大嫂抹了把眼泪:“我不知道什么叛逆不叛逆,我就知道这十里八村的玉米都是白雪带来的,你大哥现在在为朝廷办事四处推种玉米那也都是借着白雪的光。” 徐大嫂永远都忘不了县令想白雪行礼那一幕,冲击力太强了。 她男人回来说,白雪的大伯是手底下有上万人的将军,在朝廷办差的,白雪就是飞上枝头上的凤凰。 人家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们都是一个村跟着高兴。可为什么小叔子跟小姑子就这么想不开,非得要对着干。 将军徐一愣,玉米是从杨柳村传出去的?现在好些村子都种玉米,他刚回来,还真不知道这一点。 徐二娘也愣住了,玉米是白雪传扬开的?就是白雪害的她劳作加倍,没日没夜干活种地的? 她越发的恨,牙齿都碰撞出了声响,眉目间都透着恶毒的欢愉:“白雪啊,白雪,从前见你就不是个好东西,没想到你居然敢和罪人牵扯在一块,到时候进了大牢,看看肖张还要不要你。” 林氏冷笑:“肖张反正不要你。” 肖张往村子里面一走,多少小姑娘都倾心,徐二娘昔日总往肖张身边凑,各种搭话,谁还看不出她的心思。 徐二娘指着林氏道:“你这么赶帮着白雪说话,准是收了白雪的好处,你也和罪人有关联,待会将你一起抓起来。” 林氏拿出平日里撒泼那股劲儿,脑袋一甩,破锣嗓子喊的震人心:“乡亲们都说说这十里八乡,谁没受过白雪的恩惠,她开兔子店的时候收兔子,她种玉米了咱们种玉米,就说村长家的周铁柱跟着商人做生意赚得锅满盆满,后来还跟着肖张捞到了官职,那可是村长自个儿上门求的白雪,这总没错吧?” 被点到了名,村长缓缓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村长常年遭受日晒,皱纹很多皮肤又黑,总是皱着眉头,但从形象上又有些睿智,像是经过生活打磨后留下的一个有些小精明的老头。他弯着腰,眼睛浑浊,但说起话来声音低沉有力:“徐老二,都是乡里乡亲的,你拿刀干啥,难不成真要把整个村子的人都杀了?” 徐爹徐婆被孙子孙媳妇儿簇拥着,挤在人群里,前头人太多,他们看不着情况,徐爹焦虑的高声道:“老二,咱们赶紧回家,不掺合这些。” 林氏一瞧见他就道:“我说老徐,你儿子是出息了,但一个孝字大于天,你说的话他总不会不听。你自个说说,白雪是不是没少帮村子?大家或多或少都借了白雪的光,尤其是你家老大,咱总不能端起碗来骂娘吧?” 徐爹被挤兑得抬不起头了。 徐婆道:“我二儿子也给村里建了座庙祭祀祖宗啊。” 钱氏嗑着瓜子:“真不是我多嘴,那庙上写着的祖宗是徐家,村里面都是四面八方逃难过来组成的,就算不记得这个祖宗是谁也没必要去拜徐家的祖宗。白雪那就不一样了,从前是告诉咱们蘑菇能吃,后来闹灾荒用兔子换粮全村人指着一口饭,种玉米卖钱就不说了,家家户户饿死的人几乎没有了。这个都是恩情,你们徐家家大业大可以不记着,我们可不行。” “就是,白雪那是文曲星转世,文曲星是个啥我不太清楚,但应该是个好玩意。” “徐二娘就是嫉妒人家白雪才领着二哥来闹事儿。” “徐二娘咋回来了?她不是嫁人了吗?” “当初下毒害村里人,险些毒死了三虎,你还有脸回来。”林氏突然想到了这一茬,怒容更甚:“我差点忘了这一点,当初你嫁人说好的是永远不会,我们一家才算了的,你要还回来,那我断断不一,你得赔偿我们家三虎——” 人和人之间的吵架就是不断的翻旧账。 徐二娘有些惊慌:“什么下毒,都是你们冤枉我。” 王婆子道:“谁冤枉你了?当初可是你亲口说的,大家都是证人。” 村长咳嗽了一声:“我当时还白纸黑字的记录一下,兴许有几个错字,但应该能看。” 村长已经在短时间内做出了判断,是偏向于当了将军的徐老二,还是偏向于飞上枝头的白雪。他在村里的影响力是毋庸置疑的,大家底气足了,抨击起徐二娘越发厉害。 “当初是你大哥求着大家把你嫁出去的,否则原本是要把你送官的。” “要不是李三虎养了那条好狗舍命护主,李三虎准死,白雪一家也活不了,还不都是因为你恶毒,你嫉妒。” “徐婶子徐叔,你们两个倒是说一句啊,你们女儿干的事儿你们不清楚吗?” “……”徐爹和徐婆是普通的农户,有时候比较骄傲自个家里过得好,有一点得意的招人厌,但说到底只是老实本分的农家种田人,当初对于徐二娘下毒害人的事情就很不能接受,除了徐婆舍不得女儿拦了一拦,后来几乎是全家一致通过将女儿尽快嫁出去,以此来摆脱难堪的名声。 他们这么怕人说,哪受得了此刻全村人围观的指指点点。 徐爹眉毛紧皱:“我就跟你说,别跟二儿子瞎说,那就是二娘做错了。” 徐婆捂着脸道:“我就是想让她过点好日子重新再嫁,没想闹成这样。” 两人说话的声音小,连自我责怪都很内敛。 旁边此起彼伏的议论声越来越大。 徐二娘一慌,扭头看向将军徐:“二哥,你看到白雪有多会蛊惑人心了吧,整个村儿的人都听她的话,她说什么是什么都由不得旁人申辩。我都说过好几遍,毒药是旁人给的,是白雪得罪了外人,我不知内情,所以才……” 她推翻不了事实,就把事实变成是白雪的洗脑。 钱氏:“还不是你存了害人的心思。” “是还没有年纪小年幼无知不懂事的时候?”徐二娘挤出了两滴眼泪:“二哥,我这些年过得好苦呀。” 将军徐一向自负根本不信妹妹敢骗自己,若是先前他肯定认为村民愚昧被白雪操控,但现在听说玉米是白雪种的,就多了几分敬重,但还保留着狐疑:“听说,之前大元帅平叛的时候有人送了玉米,就是你?” 白雪一直沉默着看着这一出闹剧,伸手揉了揉眉心,反问道:“你听着肖这个姓氏不耳熟吗?” 她寻思,肖家这么有名,将军徐还是当将军的,怎么会不认识肖大元帅?如果真不认识,那就是肖邦的问题,他怎么做到这么不出名的。 将军徐:“……”他试探性的问:“你嫁的是哪个旁系偏枝?洛阳的肖家?” 顾二冷嘲热讽:“所以说你只是个小将军,连长安里的事情都不知道,但凡消息稍微灵通一点的,都知道肖二公子在外私定终生,妻子是个农女,与皇后娘娘关系甚好。” 将军徐听得懂顾二的每一个字,凑成一个消息,他的确一个都没听过。 顾二又说:“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这一次陛下派出来了不少贵人出来推广玉米种植,一个五品的小将军还是夹着尾巴做人的好。” “你!”将军徐一怒。 “最后再送你一句,想一想,你为什么会被派到杨柳村?” 家家户户都由壮丁组成村里的寻房营,二十四小时巡视麦田以防止有人拔苗,为什么杨柳村偏偏派来了个将军,还有配着马的亲卫兵。 还不是肖张怕白雪有事儿,特意就禁止了个村里人回来保护,估计还考虑到了徐家和白家关系好。 然而千算万算漏算了徐二娘这根搅屎棍。 359 刺杀 推广玉米真的很难,越富庶的地方越错综复杂。 江南地区自古是鱼米之乡,天高皇帝远,各大富商官商勾结占据一方,皇帝的命令还真就没那么好用。 大家阳奉阴违,敷衍着,拖延着,肖张也没什么办法,人生地不熟,强龙还不压地头蛇。 万般无奈下,他扯起了自家哥哥的大旗,连哄带骗带逼迫,最后强行虎口夺食,要下来一块地,种下了玉米,严防死守,抓住了好几波意图毁坏玉米土豆种植地的人。 能被抓到的都是一些小鱼,他也不敢往深了挖。 他就是要熬,熬到秋收,一切都见分晓。 自古以来,水灾就是江南地区最频繁的自然灾害。 由于太湖流域的地势总体呈浅碟形,这里不但百川汇聚,河湖之水不易排泄,农田也多为低洼之处的圩田。 浙西之田,低于天下;苏松之田,又低于浙西……而列泽中汇,太湖为最。每逢梅雨期过长或雨量过多,就会导致河湖溢满,继而引发洪灾,淹没农田。 这一年三月下旬,暴雨连绵,一直持续到五月下旬,导致“苏、松、常、镇诸郡皆被淹没,周回千余里,茫然巨浸”。 小麦谷子这些粮食种植下去,全部被淹死,粮价瞬间高升,可以预见在洪水暴虐之下的饿殍遍野。 由于肖张就在当地,各地无法隐瞒,于是上报朝廷,借的还是肖张麾下的一匹快马去传递消息。 朝廷很快得到信,派了沈南槿前来赈灾。 沈南槿之前就赈灾过,江南地区经常有水患,但当地官员为了政绩好看,有可能会不报,因此朝廷盯得很紧。 他到了以后和肖张会合,对肖张说:“往后你去赈灾估计少不了,跟我走一遍流程,你往后也知道该怎么应对。我上次来是给人当副手的,这次你给我当一下副手吧。” 于是肖张就种地赈灾两边跑。 灾情很容易动摇国之根本,要巡视灾情,安抚民心。 沈南槿遍访苏松二府,亲自乘船慰问广大灾民,深入了解灾情,体现朝廷爱民之情。 肖张道:“这都是些虚架子。” 沈南槿:“人匮乏的时候,特别依赖情绪价值,我们提供一些安抚人心,并不算错。” “即使被安抚,他们得到的也不是资产,而是消耗品,需要不断补充,毫无意义。精神慰藉,稳定民心,都是手段罢了。”肖张说完之后,搔了搔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最近做事,做什么都会想一下白雪会怎么看,不自觉就跟她一样变成杠精了,沈兄见谅。” 沈南槿一笑:“你这是想娘子了。” 肖张:“说的有道理。” 江南自古以来就是国家财赋的主要来源地,今年来收不上税是地方的问题,每逢灾年,还是要实行钱粮减免,维持地区经济的运行。 但相对应的,朝廷蠲免,改折、发赈、平粜后,地方政府就要拿出全部钱财来救灾,控制当地粮价。 由于洪水吞没农田,冲毁屋舍,阻断交通,各地常出现粮食短缺,导致粮价飞涨。在正常情况下,地方政府会尽快启用常平仓、预备仓等官方粮仓的储备粮,以赈济灾民,平抑粮价。 在非正常情况下,就会官商勾结,哄抬粮价,表面上在降低粮价,实际上节节攀升。赈灾发放民众的粥都稀的几乎是水,这些都是悄悄进行,避开前来赈灾的大臣。 肖张之所以会知道,是因为他看见的救援一切都好。 而沈南槿带他私下寻访,看到的却是一片人间惨剧。 肖张拧紧眉头,“这帮人怎么敢?怎么忍心?” 沈南槿拍拍他的肩膀:“一定要压抑住情绪,周旋下去。长袖善舞,才能为民谋福利。” 寒霜刺骨,悲凉的风割人肌肤。 这里是五陵,遍布眼线,他们二人前往贫民窟一探究竟,第二日就被知晓,第三日地方官员商人请沈钦差和小肖大人过府一叙。 过府相邀——这是沈楠槿肖张没有声张困苦情况的奖励。 随雨而至,水面平静的澄江雾色如紫。浮桥南岸几间老宅的墙面上生满了苔藓,垂柳倒映的池塘衬映着花坞如画,从外面看只清静,内里别有乾坤,设置奢华。 外边连米粮都吃不上,堂内酒肉俱全,桌面上摆着宜城醝、竹叶青,这都是著名的美酒,醇醪在金钟中旋转,带着蛊惑感官的色泽与芳香,浮沫如蚁,溢出杯盘。 五陵年少,膏梁子弟,眼花缭乱。 觥筹交错,鲸吞牛饮,好不快乐。 娇艳女子捧着酒盏递到了肖张身边,肖张侧头避开。 五陵知府打趣道:“不是说想娘子吗?如今怎么还不让人近身。” 肖张心一紧,他和沈南槿之间的私下对话都能被知道,可见耳目之众多。他面上不显,笑盈盈道:“想娘子,不想女子。” 他一抬手便将那娇美女子推开。 沈南槿浅浅笑道:“肖大将军管的严,最厌恶青楼女子,小肖大人从来都不敢犯忌讳。” 那娇美女子做愁眉状:“原来是我娼家出身不配伺候诸位大人了。”说着就要走。 五陵知府伸手招了招手:“哎呀,我不知道,早知道就不忍痛割爱将我美妾与小肖大人了。” 娇媚女子娇滴滴道:“还是老爷好,不嫌弃奴家娼家出身。” 五陵知府一脸色相:“你看那帘儿,是湘江岸的翠竹加锦丝绦织就,南海中的明珠用红绒线穿成。无论是在淡月下掩映,还是在清风中立身,它都不沾飞花,隔断红尘。它像一片自由的彩云,无牵无挂,能屈能伸,涉历了多少朝云暮雨,却不着一点印痕。” 肖张心里呦呵了一声,这话说的可真有水准。意思就是妓女无论经历过多少人,都不会留下丝毫的痕迹。 “两位可真是恩爱有加,羡慕羡慕。”一个商人满嘴恭贺道,但说的很戏谑,对着肖张拱了拱手,自我介绍道:“在下姓吕,单名为。” 肖张颔首:“郎君可听过吕不韦?” 吕为大笑:“不敢和这位商人比肩,只有十分之一即可。” 那位大商人奇货可居,投资了一个王,纵然是有十分之一,那也是对国土动了心思。 两人刚说上一句话,肖张就看出了这名叫做吕为的大商人的野心。 而从座次排序上,这位吕为的商人地位很高,仅次于知府。 沈南槿含笑道:“所以,吕郎君将自己的美妾转赠于知府大人,‘邯郸献姬’了。” 昔日吕不韦曾将美妾献于异人,而今吕为做相同模仿,那甚受宠的娇美女子正是吕为赠给知府的,想来枕旁风对他的帮助不小。 吕为道:“宝剑赠英雄,美人赠知己,我和知府大人一见如故,我和二位也一见如故,二位若有什么喜欢的我,不惜千金酬知己。”说罢拍了拍手,有侍从端上来了一个托盘,托盘上没有遮盖物,数条金子明晃晃的堆砌着。 肖张饶有兴致的瞧着:“我何德何能得到千金呢?” “您是长安人,我也是长安人。”吕为感叹道:“我走的那一年,天涯寒意散尽,减下春衣,但春意未浓,尚有几树早梅绽放,数朵残梅在迎风怒放。洁白的花儿好像对谁依依不舍似的,我却只能离开。我与它一般,在东风中滞留残存,不肯像雪花一样随风凋零,艰难求存。如今多年未回长安,长安迢递,甚至不知在何处,每每只能望见稀疏冷落的银河下孤雁高飞,心里十分难受,好不容易得见故里之人,自然是满心欢喜,区区薄礼还请您收下吧。” 吕为的主要对话还是对着肖张,谁叫肖张有个好哥哥。 肖张微微一笑:“若有机会吕郎君回长安,我们再喝一杯酒,庆祝故里重逢吧。” 这钱他没收,婉拒了。 吕为也笑着不动声色的挥了挥手,让侍从下去。 娇滴滴的女子道:“小郎君真有意思,既不喜欢女子,也不喜欢钱财,难不成真如此清高?” “不许对旁人感兴趣。”有些肥胖的知府一拦女子纤细的腰肢,将人搂在了怀里。 大家顿时一片笑声,都凑趣管那美艳女子叫小嫂子,但嘴下不留情,处处调侃揩油,暧昧的气氛被推上了高潮。 时间在流逝,场间喧哗争吵,杯盘狼籍,提耳强灌。男男女女混杂在一块,行事堪称是放荡不羁,官员的帽子已经歪了,女子的首饰发钗被扯的扔的四处都是,猥亵淫乱之事难以细细描述。 荒唐到了半夜,油灯都已经燃尽,忽然暗掉。 只听了美艳女子娇滴滴的哎哟一声:“谁刚才捏了我的脚?我可扯下他的帽子了。” “孙娘大度一些,别计较,别去计较。大家都把帽子脱了,都扔了,在点灯。”吕为道。 于是大家纷纷把帽子撇了,是从过了一会儿才重新点燃了油灯,大家笑嘻嘻的继续喝酒。 肖张和沈南槿交换了一个眼神,荒唐酒客,染指而不膻。 肖张觉得来错了人,倘若今日是魏意替他在这保准混得如鱼得水,一群人纵情声色,直接打入敌人内部。 他很骄傲的想,他不行了,他已经当人丈夫、父亲了,再做不出那种轻浮梦浪的事情了。 一直熬到了天亮,大家才三三两两的离开,大多数身边都搂个女子。 只有沈南槿和肖张空手离开,骑着马在街道上四下无人。 天蒙蒙亮还有一些暗,细细的小雨不断的砸着,相比起几天前雨水已经小了不少。 水砸湿了他们的帽子,顺着帽檐儿低了下去。 肖张的一双眼睛雾气蒙蒙,透过雨幕看向前方。 前方有数个黑衣人拦在街道上,当街杀人。 沈南槿道:“我不会武。” 360 任务 将军徐这一次回来,领的是岳丈的任务。 岳丈是他的上司,他上司上头还有上司,消息一层层传递下来,到了他这儿就是回杨柳村守着玉米地,不让歹人侵犯。 他当时接到任务还挺纳闷的,这点小事也至于让他亲自回来?但也没多想,能衣锦还乡一次算是额外的喜事。 结果这次衣锦还乡太不成功了。 先是发现村里已经有比他更出名的女子,后是发现他回村真正要保护的对象是这名女子——肖张、肖小大人的娘子,肖大元帅的弟妹。 这个消息砸在脑门上的时候,那是一阵子的天旋地转。 贵人,这一位是真正的贵人,田间乡土里长出了一位贵人。 而他的妹妹还在不知好歹的上下窜弄,让他去和贵人作对。 妇人的一句枕边风,他这辈子仕途估计就到头了。 和肖大元帅相比,他这个小将军简直不值一提。 正是有这一层清醒的认知,所以他背后满满都是凉意。 “现在就赶紧滚回孙家村!”将军徐一声怒吼,屋外都听得见。 自打从白家回来,呵斥声就没有停止过。 “二哥骂我做什么,我也没想到白雪的运气这么好,随便遇见一个落魄公子就是肖大元帅的弟弟。当初若不是她跟我争,今儿个这么风光的应该是我。我与肖张也是认识的……” 徐二娘委屈的辩驳了两句,反而让将军徐怒火更胜。 将军徐喊道:“做你的春秋大梦,肖大元帅为什么认了这个弟妹,还不是白雪会种玉米,如今陛下下旨全国推广,她就算抛弃了肖家儿媳的身份也胜你千百倍,以后休要说类似的话!再叫我听见,你这辈子都别想从孙家村出来!” 这一声暴跳声如雷,震到人心里去了。 女人们在厨房里做饭,孩子原本围着锅台边玩,听见一声怒吼吓的像是猫头鹰一样,原地呆着。 大壮媳妇儿赶紧扔下了手上面案的活儿,捂住大儿子的耳朵,怕屋里喋喋不休、连绵不绝的暴喝吓着孩子。 徐大嫂却推开了大儿媳的手,让孙子听着,一字一句的说:“你要记得,往后绝不与你姑奶奶来往。” 懵懵懂懂的孩子点了点头。 徐大嫂觉得家里人糊涂,只能盼着小孩子不糊涂,从小就灌输个念头,往后休要和这样的亲戚来往。 大壮媳妇儿让孩子去玩,扭头来给婆婆打下手,低声道:“白雪到底是个啥人?村里关于她的争议怎么那么多?” 大壮媳妇儿不是徐大嫂一开始相中的姑娘,原本那姑娘因为徐二娘下毒,死活不肯嫁过来,后来徐大嫂在外村相中了一个姑娘,娶回家中。 大壮媳妇嫁过来的时候,白雪都搬到镇子上住了,只从别人的口中了解过白雪。 徐大嫂将鸡切块,用流动水洗净,泡水一刻钟去血水和油,这法子还是白雪教她的,炖肉特别香,白雪会做这道菜的时候才十二岁。就算是农村的孩子早当家,这孩子当家的年纪也太早了。 她道:“那是个好孩子,她爹去的早,她娘当时怀着孕,家里面一分钱都没有,白家能像今天过得这么红红火火,全是她赚的钱。” 大壮媳妇儿打着土豆皮,说:“看着她模样生的白白净净,可真不像。” 徐大嫂:“那孩子从小就有本事,胆量,蘑菇毒死多少人呢,她就敢挨个试,试出来哪个能吃再告诉村里,自打知道蘑菇能吃,村里少死多少人呢。咱杨柳村不富裕,能把日子过到今日,白雪功不可没。” 大壮媳妇:“娘咋没想着把白雪娶回来呢?” 徐大嫂道:“我还真动过这个心思,她和大壮不熟,但和二壮熟悉,两家知根知底儿。家里没一个人有眼界,全都不同意,非说什么克父、抛头露面之类的话。不过这话又说回来,白雪当初连周铁柱都没相中,怎么可能相中二壮呢?” 大壮媳妇儿把土豆放在水里洗了一下,切成块,“也是,我一瞧见肖张就觉得世上怎么会有个画儿似的人,我觉得他比画还漂亮。” “所以说,人两人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了。”徐大嫂鸡肉去水后用酒、胡椒腌制,去皮洗净,切适当的大小,再把调料混合进去,倒入锅中。 火已经烧了起来,烧油炒鸡肉,鸡肉表面变黄,散发着阵阵香气。 大壮媳妇儿把土豆倒了进去,倒入水和调料翻匀,最后把锅盖盖上,又蹲下往灶坑里添了一把火。锅烧的直咕嘟冒泡,散发着阵阵香气。 徐大嫂擦了擦手,又去做别的菜。 大壮媳妇跟在后头,小声问:“娘,往后小姑还会回咱村儿吗?” 徐大嫂拿着茄子的手一顿,冷笑一声:“她要是没闹,二弟一准帮她做主,让她回村,白雪不是个爱计较的,这么多年估计也懒得再理会她。偏偏她上蹿下跳怂恿二弟和白雪对着干,结果二弟那是白雪对手?你没瞧见徐老二回来时候的脸色,简直比锅底儿还黑,怕是这个妹妹他不想要了。” 大壮媳妇儿叹了口气:“主要还是担心奶奶哭,奶奶一哭,叔公就心软。” 仿佛映衬着这句话,屋里面传出了一阵老人哭的声音。 徐婆上了年岁,满头花白,一双浑浊的眼睛里面含着眼泪:“二郎你别生气了,都是娘不好,没教好你妹妹。” 将军徐一言不发,他这么多年没怎么回来看老爹,老娘内心还是有亏欠的,否则也不会因为老娘唉声叹气两句就把妹妹从夫家接回来。 徐婆作为娘亲,姿态摆得极低,怯生怯气的说:“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你来骂一骂娘吧。” 将军徐:“我就算是个大老粗,也知道什么是孝,娘就别扎我心了。” 徐爹道:“谁说不是呢?本来这事儿就不该瞎掺和,二娘是出嫁的姑娘也不该随便接回来。白雪大度,现在赶紧把人送走,说不定不会计较呢,回头再给人家赔个不是……” “爹——”徐二娘不敢置信的叫了一声,伸出手来,双手都是茧子,挽开袖子上面还有没愈合的伤:“我在那孙家吃尽了苦头,被他们又打又骂,天天干活还捞不着饭吃, 爹,你怎么忍心把我送回去?” 徐爹避开她的视线,抓了抓稀薄的白发:“你当初在家的时候都想着给你找个好夫婿,说了给嫁妆,是你自个儿能作,你往人家的饭里面下毒,满村子谁能容得下你。你大哥在白雪夫婿的手底下办差,你二哥也是,你这么闹了一通还不赶紧走,要是迁怒你大哥二哥怎么办?” 这说的可就是大实话,正经的问题了。 徐婆一着急:“那也不能不管姑娘呀,这也是你的老来得女,总不能再看着她回到那地方吃苦吧。就按先前说的,和离,再选个人家嫁,不在咱村里。” 将军徐没说话,心乱如麻,一直在思索着白雪淡淡看他的眼神。白雪是什么人他不了解,若对方小肚鸡肠,枕边风一吹,只怕连他岳父都要受到牵连。 徐婆见二儿子不说话,起身便往出走:“我这张老脸不要了,我去跪着求一求白雪。” 将军徐心烦的皱眉:“行了行了,别再给我添乱了,要跪也是她自个儿去跪。” 徐二娘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我不跪白雪,要不是白雪把我害到今天,我怎么会过得这么苦!” 将军徐一听这话,当即就有了决断,一把扯住徐二娘的手臂,将人往出拽:“走现在就走,我送你回孙家村,你这辈子都不许再回来,不许来看爹娘。你这个丧门星、灾星、谎话连篇,非要害死全家你才甘心。白雪若是小肚鸡肠,家里面一个人都别想活了!” “二哥二哥,我是你妹妹,你咋向着白雪说话呢?” “老二,别,你妹妹要是被人打死了怎么办?” 一时间徐婆要去抱将军徐的腰,徐二娘来回挣扎,场面乱糟糟的成了一团乱麻。 徐爹直唉声叹气。 将军徐脑袋痛的快要炸开了:“我领着人,骑着马去接的她,孙家只要不是一家子蠢货,怎么可能还敢动她一个指头,她狐假虎威都能好好过完这一辈子。” 徐二娘哭道:“可我该吃的苦还是要吃。” 将军徐:“谁没吃着苦?做个饭种个地就叫吃苦了?你爹你娘,还有我当初都是这么过来的,大嫂还在外头做饭呢,他都当婆婆的人了也没看闲着呀,大壮二壮都在地里种地呢。” 徐二娘就是被父母和大哥宠得太好,活干的太少。 徐大嫂本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就站在厨房里烧火,饭做的比平时都慢,屋里的纷纷扰扰和他一丁点关系都没有。 就在这个时候,亲卫兵从屋外进来,越过厨房,进了正屋,着急着说:“前头来的消息,说是小肖将军和沈大人在五陵遇刺,掉入河中下落不明,大元帅命令将军保护好杨柳村白雪。” 361 作死 徐二娘能回忆自个儿半生,在白雪还没出现的时候,她的人生毫无疑问是璀璨舒适的,在白雪出现后,就像是月亮被太阳夺走了光,太阳还把月亮一通暴揍,她在夜晚都已经没有光了。 孙家人对她不好,她要早起,要种地,要做饭,要洗衣服,在家里没干过的苦差事,家里人全都要做,动着还会吵架,打骂,孙家人还嫌弃她到现在都没怀孩子,她每日都在痛苦中度过,这一切都拜白雪所赐。 而白雪什么都有,家里有大房子,嫁了贵婿,如今还有了孩子。 徐二娘嫉妒的要死,她有多嫉妒,在听说肖张下落不明,生死未知的时候就有多开心。 肖张是她见过最优秀样貌优越的男子,她在最灰暗的时候,每天晚上的梦里都期盼着肖张选择的是她。然而此刻她还是很开心,只因为白雪痛苦了。 “上头的命令是不能让白雪知道江南五陵发生的事情。”亲卫兵又补充了一句:“五陵那边也有消息,说白雪怀有身孕,一定要照顾好。” 徐二娘心想,那怎么能行,白雪怎么能不知道? 将军徐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了,家里人嘴巴严实一些,你们不许说出去。” 徐婆徐爹纷纷点头。 徐大嫂扶着门框,忧心忡忡地看了大壮媳妇儿一眼,低声嘱咐:“你往后多去陪白雪坐一坐,待会儿锅里的土豆炖小鸡儿盛出来一些端过去,旁的忙也帮不上,让她吃点好的总能补一补身体,那小身板委实不像怀孕了。” 大壮媳妇点头应下。 徐二娘道:“还讨好她做什么?她丈夫都死了只能当寡妇,小时候克父,长大了克夫,肖家难道还会要她吗?” 将军徐骂道:“你懂个屁,她肚子里怀的是肖家血脉,大元帅家中无后嗣,只要生下这个孩子,她这辈子都高枕无忧。” 徐二娘:“……”她沉默了片刻,突然开口道:“我跟着大壮媳妇儿一起去,正好给她赔个不是。” 徐大嫂警惕:“你怎么突然想开了,愿意给白雪赔不是?” 徐二娘恼恨大嫂多嘴多舌,不冷不热的说:“我再不道歉,你们怕是要杀了我,我倒不如去给白雪泄愤,叫她杀了我的好。” 徐婆拍了一下徐二娘的肩膀,着急道。:“你就不会好好说话。赶紧去给白雪好好道歉、赔礼,她人好不会跟你计较的。” 徐大嫂搓着自个指尖:“端着一盆土豆炖肉,还是土豆多肉少,就想就是中了,想的可挺好。” 徐二娘嫁到孙家村,村子远,再加上地方穷,舍不得路费,夫家管的严,一年到头也回不来一次,这要是换个人家,仗着将军徐过得不错,三天两头回娘家,徐大嫂的日子就不用过了。 她左思右想,都觉得不能让徐二娘回来或者改嫁,自个这个小姑子被宠坏了,吃了这么多苦头都意识不到错误,将来必然也不会改,惹出来麻烦娘家跟着吃罪,凭什么? 徐婆子怒视徐大嫂:“你就不能说点好的,这是我女儿,是你丈夫的妹妹,你就不能稍微盼着她好一点?你怎么这么狠心呀?” 徐大嫂自个儿都是当婆婆的人,底气足,站得稳,面对婆婆的斥责倒也不害怕,平静的说:“可不是我把二妹害到如今这地步的。” 徐二娘当初要是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安安静静的嫁给周铁柱,如今也是好生活,可惜她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认不清楚自身。甚至时至今日,她都觉得如果不是白雪的话,她会过得很好,可能会嫁给肖张,成为村里人争相讨好的对象。 她恨白雪,仿佛恨可以将她和白雪放置在一个天平上。 她委屈自个暂时低头,但不会低太久,放低姿态说自个儿要去赔礼道歉,终究还是得到了和大壮媳妇一起去的机会。但是徐大嫂也要跟着一并去,徐大嫂不放心她。 三个人就这么捧了一盆肉去了白家。 陈三娘瞧见了徐大嫂脸色还好,毕竟徐大哥徐大嫂都是帮过他们白家的人,白雪他叔叔去世还是徐大哥张罗着下葬的。但是看到徐二娘脸色瞬间难看,声音也不高,“家今儿有事儿,不待客了,要不先回去吧。” 徐大嫂道:“我来给你送些鸡肉炖土豆,送了就走。” 对方这么一说,陈三娘就有点不好意思了,毕竟徐大嫂和大壮媳妇儿没错,两家还经常来往。 她还是让人进了屋,只是看着徐二娘进屋的时候气儿越发不顺,故意关门的动作快差点夹到徐二娘。 徐二娘的衣角被夹了一下,撕开了一块布,顿时心疼的不得了,这是二哥回来给她带的成衣。她心中怒火中烧,把这对母女骂了一百八十遍。 正屋房门一推开直接见着厨房,白雪穿着宽衣服,肚子还不显怀,正在厨房做饭呢。 徐大嫂顿时惊慌:“哎呦,怎么还做饭呢?女人怀孕前三个月可得好好躺着。” 白雪摸着肚子:“过仨月了,不过大嫂怎么知道了?” 徐大嫂:“听人说的呗。” 白雪一笑也没追问,“您先进屋坐着,让我娘陪您说说话。” 她的视线落在了徐二娘身上,笑容微微收敛,显得有些寡淡,被苍蝇纠缠多了也是会烦的。但她什么都没说,低着头继续切肉。 大壮媳妇将鸡肉放在了柜子上,问:“那是什么肉呀?看着不像猪肉。” 陈三娘满脸带笑:“是牛肉。” 顾二他们这次来,还带了一些牛肉,这年头牛是耕地的重要物品,官方命令禁止宰杀,除非牛老死,或者生病死掉,需要由官府的人先查看一番,确定不是人为他杀,才可以贩卖。倘若肆意宰杀是要被判刑的。 牛肉的价格极其昂贵,他们也是下了血本,买过来给白雪补身体的。 大壮媳妇儿羡慕:“我在镇子上看见过有人卖牛肉,一斤牛肉抵得上三四斤猪肉了。” 徐大嫂道:“我家从前养过牛牛老死以后拿出去卖,自个儿家留了一小块儿尝了一口,真的好吃。” 白雪招呼道:“晚上留下来一起吃吧,我准备把牛肉都炖了,好好吃上一顿?” 白雪从穿越过来以后就没有吃过牛肉,说什么都要亲自下厨来做,白羊给她打下手烧火,就像从前的白云。 徐大嫂:“那就不必了,家里还有饭菜呢,就来坐坐。” 陈三娘招呼着徐大嫂进屋坐,对着大壮媳妇还有笑脸,但是看都不看徐二娘一眼,也不说话。 那徐二娘进来以后就跟木头人似的,见了人不打招呼眼睛也不东张西望,就一个劲儿的沉浸在自个儿的心事里——她还在下定决心。 隔着一扇门,屋里坐着他们一帮人,厨房白雪在牛腩切块。 她特意告诉白羊:“牛肉不能切太小。煮后会回缩。” 白羊俏皮一笑:“姐姐不在家,我们哪吃得着牛肉呀?” 白雪柔声道:“等事态稳定了,姐姐就把你们挪到一个好地方去。” 白羊很期待:“是博文说过的,四季如春的地方吗?” 白雪:“是个四季分明的地方,如果你想去四季如春的地方也可以,等你长大了,哪儿都能去。” 牛肉要泡水两刻钟,去除多余血水,在这个等待的过程时,白雪就去将土豆、胡萝卜去皮切块。 姜切片、葱切小段,蒜从中间切开,刀子在白雪的手里顺从无比。 白羊蹲下烧火,煮一锅滚水,水滚后白雪放入牛腩,表面变色捞出来,带着一些血色。 白雪有点儿想吃牛排了。 她现在看什么都馋,见着什么都想吃,孕妇的恶心呕吐在她身上没有一点体现,她就是馋。 她把这个做出来的酱油等调料混合在一起,腐乳压碎,混合均匀成酱料,放了一些酒提味。放了一些甘蔗糖,糖太贵了,她都不经常吃,又稍稍加了一些盐。 锅里的水都被舀子盛了出来,倒进了旁边的盆里,用抹布擦干净大铁锅,往里面倒入食用油,放入葱姜蒜爆香。先前调的酱料倒进去,来回翻炒。 白羊咽了咽口水:“我闻到香味儿了。” 白雪大笑:“还没放肉呢。”她将放入牛腩倒进去轻轻翻炒,加入白开水,最后盖上锅盖。 白羊:“土豆啥的不往里放吗?” 白雪:“等煮上半个时辰外放入土豆和红萝卜,煮半刻钟就好,汤汁浓稠就可以吃了。你注意一下火,没了就赶紧补上。” “好,姐姐就放心吧。”白羊对于美食有着极大的热情。 白雪在厨房洗的下手,转头进了屋,屋里头聊天不是很顺畅,气氛有些尴尬。 徐大嫂见着白雪,立刻就说:“今儿带二娘过来,是她自个儿有话跟白雪说。” 正常来说,一般人都会在这个时候赔礼道歉,甭管白雪接不接受,至少她姿态摆到那有个后退的余地。 但很显然,徐二娘的脑子和正常人有些区别。 她所想到的不是白雪位高权重,会不会报复她? 而是门外的饭可真香。 咕咚咕咚炖着的牛肉散发着阵阵香气,肉味儿勾着她的馋虫。 她回来以后跟着将军徐也吃到肉了,可这肉香远远不及白雪炖出来的牛肉好吃。 她所吃的那些肉也不及白雪吃的牛肉贵重。 她直勾勾的盯着白雪:“肖张死了。” “你才死了,你赶紧死吧!”徐大嫂疯了,冲出去照着徐二娘的脸啪啪啪连着抽了十来个巴掌,那叫一个响。 徐二娘的脸瞬间就红肿起来像猪头,清晰的巴掌印像贴上去的一样,鼻角嘴角都渗血。 362 徐二娘死 当徐二娘用冰冷,用麻木的眼神看着她,一字一句的宣告着“肖张死了”的讯息时,白雪没有感受到痛苦,也没有感受到茫然,就好像是一把刀划过的太快,还没有见血。 她还可以平静的思考着徐二娘眼底的那些东西。 徐二娘张了张嘴,吐出了一颗牙齿,满嘴是血,不断的干呕着,徐大嫂疯了一样的,扯着她的头发,扇着她巴掌。 痛苦让她有些后悔刚才的挑衅行为,但一想到肖张的死能刺激到白雪,她就有一种快感。 “你好像对肖张很执着。”这是白雪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徐大嫂停止了殴打徐二娘的动作,回过头来惊讶又无措的看着白雪。 徐二娘倒在地上放肆大笑:“我爱他。” 说起爱来很沉重,爱本身就是一个沉重的话题。 对于白雪这样想的很多的人来说,她甚至思考过什么是爱情。 后来她就放弃思考了,因为与其去分辨什么是爱情,不如先感受一下,快乐多少与自己有关,多少与他有关。 但时至今日,她仍可以确切的说,她爱肖张。 白雪:“你不爱他,你甚至不期待爱情。” 徐二娘的眼角渗血,努力的睁开眼睛,想要在白雪的脸上看见惊慌失措与痛苦,然而什么都看不见。白雪就心平气和的坐在那,旁边的陈三娘看着都比她慌乱一些。 白雪淡淡的说:“你没想着变得更加美丽,也没想着变得更加优秀,对自己的未来毫无期待感,却对男人和爱情有期待。我想,你要的不是爱情,你只是想要一个解救你于人生困局的工具。” 徐二娘觉得自己的喉咙一阵痒,哇的吐出来了一大口血,断断续续的说:“你装什么装,你男人死了你就是克父又克夫,难怪宋婶子一直讨厌你,你就不应该活着!都是你害我!” 徐嫂子立刻踢了她一脚,气喘吁吁的说:“你给我闭嘴,我是造了什么孽,摊上你这种小姑子,你就是个害人精,嘴上说什么来道歉,其实就是想兴风作浪,阎王爷怎么没把你淹死!不许说话再说一句话,我就把你的舌头剪下来,把你手脚捆起来,大不了我养你一辈子!” 徐嫂子是真的被气疯了,她自个没女儿,却操了一辈子的心,跟着吃牵连,一想到自个儿还在外的男人在肖张手底下办事,眼眶不自觉就酸了,一扭身给白雪跪下了,哭了起来:“雪儿,我太倒霉了,我有这种小姑子,我一辈子都在给她擦屁股。” 白雪轻声说:“嫂子你别跪着,快起来吧。娘,你送嫂子走吧。白羊,你去把顾二叫回来。” 白羊懵懵的点了点头,一扭身跑了出去,像是田间的小田鼠。 陈三娘手指哆嗦,将徐嫂子扶了起来,低声道:“我现在实在没心情安慰你,你先回去吧,我得和白雪商量商量,肖张是真的死了?” 事已至此,根本瞒不住。 徐大嫂叹气:“没找到,说是在五陵掉河里了,生不见人……”后面那句死不见尸,就这么咽了下去。 陈三娘脸色惨白,但一想到待会还要安慰姑娘就强撑着,直咬自个儿的舌尖,将这三人撵了出去。 她回屋,一把搂住了白雪,一颗心快要裂开了。她这么好的女儿,怎么命运就这么坎坷? 白雪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担心。” 陈三娘点头:“兴许是假的。” 白雪淡淡道:“应该不是假的消息,应该是从徐老二那传来的。” 陈三娘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她怀着白羊的时候男人没了,那段时间白天夜里都想死,就靠着孩子做希望。她的女儿步了她的后尘,为什么?为什么他们娘俩的命就这么苦? “白雪。” 白羊照顾二找的着急,小孩路上还摔了两个跟头,脑门儿手掌都见了血。 顾二一看见白羊那样都没用小孩说话,拔腿就跑,直接回了白家,跌跌撞撞的闯进家门,肺都要炸裂了。 他满头是汗,脸色涨红,少有的狼狈不堪。 白雪抬头看他:“你给莫殷其办过脏活吗?” 顾二一愣,紧接着一点头。莫殷其身边不养闲人,他得了名师指点,武功不错,私下里没少处理莫殷其不方便露面处理的人。 白雪道:“杀了徐二娘, 办的悄无声息,别让人知道。” 顾二直接一点头,眼底冒着杀气。 陈三娘擦着眼泪,只怜悯女儿命苦,对于他们杀人的事半点都不掺和。 徐二娘早就该死了,从前没死是白雪不爱计较。 白雪看不上她,人蠢脑子又没多聪明,她活着和死了没什么区别。 现在不行,徐二娘太能作了,白雪怕她给陈三娘添麻烦,还是死了的好。 但她必须死的悄无声息,不能在名声上给陈三娘添麻烦。 这个人无论活着还是死了,都只会给人添麻烦。 白雪又说:“你再给我准备一辆马车,我要去五陵。” “不行!”陈三娘对于白雪从来是听从的,然而这一次她发出了反对的信号。她哭着道:“外边多危险啊,你还怀有身孕,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娘活不活了?” 白雪轻声道:“我让顾二陪我一起去,让他保护我。” 陈三娘固执的摇头:“那也不行,一路上颠簸,人根本吃不消你怀有身孕,身子脆弱。寻常人家的女子怀孕都是家人们照顾着,我怀你的时候根本就没下过地,你出去又是危机四伏又是马车颠簸,那可不行。娘知道你是想去找肖张,但是……” 陈三娘捂着脑门:“娘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你爹死的时候,我恨不得随他去了,我觉得他那么爱我,我不陪着他一起死,我都对不起他。但我还有你们几个,我得活下来,这是我活着的理由,你应该也有理由,你还有我,你还有你腹中的孩子,如果他真的有个三长两短,你肚子里的就是他唯一的血脉。” 白雪眼帘微垂,心平气和道:“娘,我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没有不顾生死去找他,我也不觉得付出一切包括生命的爱情值得歌颂的,更不需要用这种方式证明我爱他。我和他从来都是你情我愿互不相欠,我如今自然也可以在家养胎,就像你说的,我有理由却暂时封闭他的生死不给我带来痛苦,再让时光冲淡一切。但是,娘,我想去找他。” 她没有确信的说肖张究竟是生是死,也不想去深思对方是生是死。 她想找到他,她爱他,仅此而已。 陈三娘大哭不止,把白雪没有流出来的那些眼泪都哭出来了。她好像在代替自己的女儿哭。 顾二悄悄的退出去,去把脏活办了。 其实很简单,徐二娘再回去以后就被塞上了马,片刻不停的扔回了孙家村,她以这种姿态回到孙家,孙家人自然更看不起她,加倍羞辱欺负。 顾二趁着夜间,悄无声息地进了孙家,孙家很穷,只有两个屋子,地面坑洼不平,炕也坑洼不平。 徐二娘睡在一个小角落里,和她公公婆婆挤在一个屋。 顾二脚步极轻,没有一点动静,到了角落里,在她的伤口里加了一些铁锈粉,然后悄无声息的离开。 她当夜便开始发烧,烧得面目通红,胡言乱语,嘴里面念叨着两个人的名字,白雪和肖张。 声音之大,吵醒了熟睡中的孙树和公婆。 鉴于她平日的表现和言语,孙叔一直怀疑她心里有人,于是认定这二人皆是她的奸夫,愤怒的将她拽了起来,扇了两巴掌。 徐二娘迷迷糊糊的,脑袋烧的晕晕,根本没醒,第二天勉强睁眼,还是因为水泼在了脸上。 孙家人没给她找大夫,逼着她下地干活,不然又打又骂又掐。 孙婆子道:“谁知道你这么懒,又懒又笨又蠢,还不能生孩子,你娘家人都嫌弃你,你弄得这么天道人怨,再不赶紧干活,我们孙家也不要你!得早点娶个能生孩子的!” 生孩子…… 白雪怀孕了。 她丈夫死了,她肚里的那个也克父,贱人生的贱种都是一个货色。 她笑出声来,气色居然好了很多,有了红光,勉强起身,弯腰锄了两亩地的草居然也有力气。 等她提着锄头往旁边走的时候,脑袋突然一昏,整个人就没了知觉,但意识还是清醒的。 她听到了婆婆在破口大骂:“你个懒鬼,别倒在那休息——” 公公在那唉声叹气:“生孩子不行,偷懒第一个。” 孙树在那儿气急败坏:“你装模作样给谁看呢?” 她还听到了好多声音。 她听见肖张说话,听见白雪说话,他们的声音不太真切,飘渺的像是从天际传来,她想要抓住,但只抓到了一团雾。 徐二娘倒在了地里,眼睛一闭再也没睁开。尘土飞扬,玉米苗在缓缓的生长着,翠绿的苗随风摇动,阳光很暖,欣欣向荣。 其实还有几个声音,她没注意听。 徐婆说:“要给二娘攒嫁妆。” 徐爹说:“去城东木匠那里打一对柜子,得有点好看的嫁妆装点着。” 徐大哥,徐大嫂都说“给陪嫁,要风风光光的嫁人”。 本来是挺好的人生,怎么就这样了? 死的悄无声息,没人在意,尸体被装进了孙家祖坟,这辈子都离不开她最憎恶的孙家村。 363 船上重逢 早霞映照湖水,翠绿的山峦云雾缭绕,越往南方,越风景秀丽繁华。 谯楼城门的左右画戟林立,下临辽阔而整饬有序的街市,金黄和碧绿色的楼台一座挨着一座。 白雪要前往五陵,到了行州换水路,乘船前往。 五陵有灾,当季的谷子小麦被淹,雨水不停,粮价翻升倍涨,朝廷的救济粮稀薄的跟水似的,大家都受不了,不断的往外逃,在这个时候前往五陵的人很少。 这艘船上,大概有二十来人,船还是很大的。 白雪和顾二上了船,她自个儿为了方便穿着男装,但并未遮掩女子身份,肚子大了也遮不住。 顾二与她并肩而行后,背上背着个大包,旁人也以为是夫妻,他二人也只要了一间房。 顾二表示自己睡地下,两人一间房是为了安全性。 白雪上了船就有种古怪的感觉,于是同意二人要一间房。 除了在长安乘坐花船以外,这是白雪第一次走水路,还有些不适应,卧房窄窄的,除了床以外,大概有一个桌子,外加桌子宽的空地儿留着给人转身。 她躺在小床上感觉到轻微的晃动,脑袋有些不舒服,皱着眉揉着眉心,思绪难以集中。 顾二说:“赶了一天的路,都没吃东西,我去要一些吃的,你把房间门反锁,我回来再开。” 白雪应下。顾二离开,她锁门,然后回到床上躺下,连日奔波让她小腹隐隐不适,需要休息一阵子。 她躺了一会,忽然觉得船厢内有些动静,那种很细微的动静,如果不仔细去倾听,根本听不到,会被水声给遮盖住。 也许是因为当了母亲对于周围的环境太过于警惕,所以她发现了。 她慢慢的起身,在这个过程当中意识到这个房间过于狭小,不可能藏人,而发出动静的东西在床的上方柜子里。 她抽出了锁门用的木栓,用那个木棍往起一挑。 没有什么冷枪冷箭射出来,有的居然是几只苍蝇跌跌撞撞。 白雪略微错愕了一瞬,眼瞧着那几只苍蝇跟没脑袋似的乱转,嗡嗡作响。 船上有几只苍蝇不奇怪,水上蚊虫叮咬更多。 她觉得是自个小题大做。 门被一下子推开,顾二端着东西进来:“怎么没锁门?” 他端的托盘上面有鸡蛋、烧鸡、米饭、还有一些青菜。到底是认识白雪很久,知道白雪吃东西的口味一定要荤素搭配。 白雪去插门,“刚才听见动静,我用棍子把上面柜门挑开了。” 顾二道:“环境是差了一些,你忍一忍。” 白雪一笑:“我本来也不是什么好出身,什么没见过,这点不算什么。” 两人坐在一处吃饭,荤素是齐全了,但是有些生冷,味道也很差,白雪这些日子就没吃过一顿好饭,勉强吞咽下。 顾二:“咱们上船有些晚,船上一天两顿饭,晚上不供饭,这些是买的。明天早上能吃一顿好饭。” 白雪应了一声,强迫自己吃了一个鸡腿,一碗米饭,食物充足,身体才能够得到保障。 吃完以后顾二将碗筷送了出去,回来后席地而卧,白雪躺在床上,很快就睡了过去。 在梦境里,她不断听到嗡嗡嗡的声音,鸡皮疙瘩都升起来了。 等着醒过来的时候,又都记得不清楚了。 昨晚好像梦见了什么,但是想不起来。 顾二早就已经起身,给她打来了洗漱用的热水。 她洗漱完毕,跟着顾二去了吃饭的地方。 这个船很大,有三层,一层二层是给客人住的。三层是底层,给船员住的。 三层的条件最好,也最热闹,有餐厅,还有喝烈酒、抽烟袋子、打牌的地方。 顾二付的是三层的钱,但是带着白雪住了二层,因为人少。 他们俩上了三层,直接就奔向餐厅,两侧都有桌椅供人坐下。 白雪挑了个角落坐,顾二去买了饭菜端到桌上,船上多是些水手,服务人倒不多,一直都站在柜台后面不动。 四周人不是很多,都在各自吃饭或者低声交谈。 突然有一个人动了一下,椅子碰撞发出了一点动静,所有人都看向那个人。 那人慢慢的挪动着步子,走到了白雪面前坐下。 顾二虽然去买饭,但一直注意着白雪这边的情况,见状立马冲到了白雪身边。 那个人裹着披风,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弯弯一笑:“年轻人,不用精神这么紧绷,我昨天见着你的时候,就看见你在空无一人的状态下还如临大敌。” 顾二的确一直精神紧绷,就像是一根弦,扯得死死的,他很害怕自个儿没有照顾好白雪出什么事,夜里都辗转反侧。 顾二道:“我娘子怀孕了,胆子小容易受到惊吓,能麻烦您换一个座位吗?我看还有空闲的位置。” 那人一笑:“你们两个是夫妻?我看着不太像,感觉更像是主仆,很少有哪个男人将女人服侍的这么周到。” 顾二心一惊,但面上的面皮绷住了:“我娘子怀孕了,需要好好照顾,我就当这是你对我的夸奖。” 白雪若有所思的看了这个人一会,扭开头看向顾二:“你先去打饭吧,这个人我认识。” 顾二微微蹙眉,有些不太情愿的回去继续打饭。 那人扯了扯自个儿的遮面:“真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这个人说熟悉也熟悉,说陌生也陌生,只怕好多人都想不起来了。 早些年的时候,白雪还在开兔子店,肖张被皇帝召见回长安,肖邦派管事儿来接白雪,白雪差点被强行带走的那一天晚上,来了一位客人。 这位客人我们暂时叫他掮客,至少他是这么对外介绍自己的。 他收了白雪免费赠与的兔子,转手送了白雪一对蛊虫。 那是白雪第一次间接害死一个人,当时还挺惶恐,现在倒是习惯了人吃人的世界。 白雪冷静问:“你妹妹呢?” 妹妹是谁? 那个被供奉的公主? 掮客笑了起来,道:“她那样不方便,在房间里,我吃完了给她带一些饭回去,难为你还记得她。” 白雪:“她非常的特别,很少有人会忘记。当然,你也很特别,你杀了人还放了一把火。” 掮客:“杀人加放火,是我个人的一点点小习惯。” 364 惊天秘密 白雪的心里是有些忐忑的,掮客没有向自己露出獠牙,但这确确实实是一头狼,在这种情况下相遇,是福是祸不清楚。 掮客仿佛已经看透了她内心的不安,温和的笑了笑:“别怕,你身边不是还有一个丈夫吗?” 白雪苦笑:“我想他应该打不过你。” 肖张肖邦连带着十个护卫一起去堵他,愣是叫人带着一个残疾小姑娘跑了,这个能力可以说是少有人能及。 掮客解开了自己披风露出了一角,白雪还什么都没看见的时候,就闻到了一股细微的血腥味。 掮客说:“我受伤了,伤的挺严重的,我掂量了一下,如果你丈夫要往我的伤处攻击,大概会在六招之内将我杀死。” 白雪往他身后的方向看了看,那里零零散散坐了四五桌,都坐满了人。 白雪在看那个方向,那个方向的人也在看白雪。 “但是我们两个会死在你的同伴群攻之下。” “他们,”掮客只说了半句话,没有把话说完,就笑盈盈的咽了下去。 顾二端着饭走了回来,一言不发的放在桌面上,和白雪并肩而坐。 掮客端详着二人:“你们两个真不像夫妻,我的眼睛很毒,见过很多夫妻,不是你们两个这个样子的。如果你们两个是夫妻,那想来你们过得不会太幸福,但会过得很安稳。” 白雪想了一下,好像是这样,“我丈夫是个很活泼的人。” 掮客道:“你很沉默沉稳,和欢快的人在一起才会觉得有趣。欢快的人都很跳脱,他跑到哪儿去了?你去抓他吗?” 白雪没有说话。 顾二抿着唇道:“阁下打听的是否太多了?” 掮客:“还好还好,其实我是个算命先生,不如测个字吧,测一测你心中最担忧的。” 白雪指尖蘸了蘸杯子,在桌面上写了个意。 他们的相遇是一场意外,而世上的东西,以什么方式得到,就会以什么方式失去。 这是时隔这么久,她第一次放任自己想这件事情。 “其实我不是算命先生,但我知道你有担忧的事情了。”掮客笑着。 “其实你可以直接问,我会直接告诉你。”白雪说:“我并没有办法拒绝你,没办法让顾二和你打架,也没办法赶走你,我如此弱势,你又何必开动脑筋呢?你想尽办法来骗我,在我面前装腔作势,是因为你也处于弱势吗?” 掮客干干一笑:“这倒好,想套你话,把自个儿套进去了。反正你们也是坐着吃饭,不如我给你们讲个故事,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故事。” 白雪:“爱情故事?” 掮客:“是一对儿兄妹。让我想想该从哪里讲,你们知道苇国吗?” 白雪坦荡荡的摇头,她不懂历史,算是个半文盲。 倒是顾二稍稍迟疑了一下,他好像听莫殷其说过,想了好半天,也没摸出头绪。 “不知道的话不用特意想,我只是想给开个头而已。”掮客说:“这个国家早就已经灭亡了,顺便一说,打他的国家也已经灭亡了,现在是你们国家的天下。但是在很久以前,苇国是个强大的国家,差点儿就称霸中原,而这都是因为一个人,他叫做戴自清,是个将军。” 白雪敏感的抓出了个问题:“差点儿?” 掮客:“差点,因为戴自清死了。” 白雪:“将军如果正常战死沙场是没有故事可以讲的。” 掮客大笑:“聪明,戴自清死了,戴自清的死,其实是有迹可循的。” 苇国,凡赦书及军事上最紧急的命令,用金牌由内侍省派人递送,叫做"金牌",未紧急命令的代称。 苇帝一天之内连下十二道金牌,急召戴自清回京,表示命令万分紧急和重要。 戴自清却以一句“将在外,军令有所受,有所不受”,拒绝班师回程。 他率领金鹰八卫打赢了艰苦卓绝的鏖战,大败猖狂南军,接连取得郾城、颖昌大捷,破南国第一名将钟灵的桃花镇,扫荡南兵,俘虏三万人。 金鹰八卫势如破竹,前锋抵开南国首都。 南国屡经败,锐气丧,内外震骇。 戴自清兵临城下,一举擒获南国文武大臣,斩杀南国君王,直接灭了一国。 顾二震惊:“这个人这么生猛,谁能杀他?” 白雪:“皇帝,十二道金牌的急召,是生怕他立功。” 掮客:“差不多,当时整个苇国哗然,举国震惊,跟你们现在的表情差不多。百姓们沉浸在打了胜仗的喜悦当中,皇帝和朝臣却是惊慌沉重起来。一个位极人臣的大将军破了一城,尚可封侯拜将。一个位极人臣的大将军破了一国,给什么奖赏?” 白雪叹息:“封无可封,最后的结果就是……死。”她想到了肖邦,一时间有些忧心忡忡。 莫云渊和肖张是朋友,莫云渊和肖邦却不是,多少恩情转眼成仇,白雪从不敢深思。 掮客:“最重要的是,这位将军大人人缘其实不好,据说性格有些问题。苇帝派遣了丞相,拿着十二道金牌亲自去召回戴自清。戴自清却拥兵自重,迟迟不归。无论什么时候,文人的地位总是胜过武将。世家文人做诗词歌赋,骂他乱臣贼子,意图惑乱江山,唾沫星子能将他淹死,全然忘了,是谁临危受命,把仅剩一半的江山从敌人手里抢了回来。他们觉得,戴家就应该给楚皇帝卖命,卖命的姿势不好看,都值得咒骂。骂完了事情还要解决,苇帝太头疼了,御书房灯火通明,夜夜红烛高烧,最后商量一通,苇帝神情萎靡的找到了戴玄月——这个故事里面的一女。” 长乐宫,五步一座楼,十步一个阁,走廊长而曲折,突起的屋檐像鸟嘴向上撅起。各自依着地形,四方向核心辐辏,又互相争雄斗势。楼阁盘结交错,曲折回旋。 戴玄月衣着朴素,洗的半褪色的月白长衫披在身上,发髻间只带着一个木簪,跪在长乐宫的宫门前,谦卑而温顺的低着头,看上去像极了一个脱簪请罪的罪人。 苇帝坐在龙辇上,前后是连绵的仪仗队,在这红墙壁瓦下沉静的像是木头雕刻的人偶,风雨欲来,黑压压的云压着城,偏偏热的密不透风。 苇帝中是从轿撵上被搀扶着下,黑色的皂靴一步步的落到了戴玄月垂眸的三寸前,弯腰将人扶起,声音柔和:“爱妃,为何跪在此处?” 戴玄月清飘飘的像是一团云雾,瘦的腰身只有两个有巴掌宽,莹莹抬起眸子的时候,眼底仿佛有一头小鹿在乱撞:“臣妾听说陛下召见兄长,兄长不归,所以前来请罪。” 苇帝一笑,“爱妃的消息慢了一些,大将军已经破了南国。” 戴玄月看出了那笑容下的焦虑,却仿佛一无所知,纤弱的犹如一朵花:“南国蛮横,入侵我国烧杀抢掠,连下五城,如今报应来了。可见天神佛祖庇佑着我苇国。”她双手合十,念了好几声阿弥陀。 苇帝:“多亏了你哥哥,你们兄妹已经很久没见了,不如写封信给他送去吧。” 戴玄月应着,进了屋亲笔写下了一封信。 苇帝在旁边说:“写的情浓一些,多提一提你们两个在一起高兴的事。” 戴玄月眼底闪过一抹讥讽,他们已经分开数数十年,上一次见面是在三年前,公开的宴会上,戴自清遥遥地向她行了一礼,口中称着淑妃娘娘。 她终究是饱含着感情的写下了一封虚伪的信,交给了苇帝。 苇帝捏着信看了半天,忽然从怀里摸出一把尖锐的刀,向戴玄月而去。 戴玄月不躲不避,直到刀靠近她的面门,轻轻一划,几缕秀发掉下。 苇帝给头发挽成了一个结,和信放在了一起,装进了信封里,阴沉沉的说:“你是他最后的亲人了。” 戴玄月温顺的低头:“是。” 他们全家已经死光了,父亲被世人唾骂自杀而亡,母亲被人勒死悬挂在房梁上,至今未查出凶手。 两个半大孩子逃过一劫,分别被父族和母族收养,逢年过节见上一面。 所以这一张信纸上,写的是全部有过的共同回忆。 这封信被寄给了戴自清,戴自清许是被信上的内容触动,又或者明白的一缕秀发是一种威胁,再接到信的三天后,终于还是班师回朝。 然而在回朝的路上,戴自清突然遭受到了袭击,深受重伤的情况下被人一掌打下悬崖,尸骨无存。 金鹰八卫当场有三卫哗变叛乱,剩下的五卫返回京都。 本来被打的偃旗息鼓的南国因为戴自清的死,瞬间死灰复燃,南国的领地上各种势力揭竿而起,虽然混乱,但逃脱了苇国的限制。 “那些因为戴自清而获得的荣誉和利益,因为他的死而骤然消失。从前那些将戴自清骂的狗血淋头的文人,开始做一些追忆忠臣良将的诗句。苇帝更是悲痛欲绝,在朝堂上直呼失去一员猛将,哭的不能自抑,直接宣布罢朝三天。”掮客唇边勾起了一抹奇异的笑:“反正戴自清开始备受好评,如果你们好好读书的话,应该是知道这一点的,他在历史上很有名。” 白雪吃着饭,心想,被嘲讽文盲了。 掮客忽然严肃:“而我,就是他的后人,我知道一个惊天大秘密,你想知道吗?” 365 暗藏汹涌 白雪咽下的米饭,用筷子把弄着小炒肉,垂着头说:“不想知道,你以上的故事大部分都是编的。前面还好是第三人称叙述,可能是历史记载,后面的就变成了对话,知道的还这么详细。是当事人亲口跟你说的吗?” 二三百年前的事情了,说的越详细越有问题。 掮客笑容微微一顿,面皮不自然的抽动了一下,紧接着便恢复如常:“你可以不信我,但这个故事我要讲完。” 白雪慢条斯理的吃着东西:“你说。” 戴自清死后,所有人都表现的痛不欲生,除了戴玄月。 她揉的像一团雾,动作轻飘飘的,仿佛风一吹就散了。 她一滴眼泪都没掉,但凡有人问起,她就叹一口气:“兄长落到今日全因任性,倘若早些回城,不就可以避开那些准备好去刺杀的刺客了吗?” 因此不少人骂她不怪刺客那些狠毒的人,反倒怪起了国之良将,真是个狠心又没心肝的东西。 戴玄月记得父亲死前声嘶力竭的话。 他喊着:“我最大的遗憾是没有在战争结束的那一刹那被杀死,否则,我在你们眼中就完美了。” 如今,戴自清做到了。 陛下终于可以睡一个安稳觉,他在翻身梦中的时候嘀咕:“终于杀死你了。” 睡在他身侧的戴玄月一直睁着眼睛到天明,心中默默的笑,你就这么死? 你想上战场,我就做人质入后宫。 你想当大将军,我就饮红花终生不孕。 你十二道金牌诏令不归,势如破竹灭了南国,我便卑微请罪,替你周旋。 可是这世上终究只剩我一人了。 夜间休息,苇帝含糊地唤了一声:“玄月,几时了?” 戴玄月那双柔柔的眸子看着苇帝,回答:“还早。” 杀人还太早。苇国欠他们家的,晚一些是要还的。 那是一个女子的杀机。 掮客意犹未尽的讲完了这个故事:“我承认这个故事里面有我擅自揣测的对话,但是和历史基本对得上,戴妃闺名玄月,历史上有记载,戴玄月自私自利。她曾在戴自清出征前这样说过:‘我只想兄长平安,南国攻打苇国,已经打下了大半国,接下来丢的是苇帝的江山,亡的是苇帝的国,与我们无关。’乃是一位不折不扣的祸国妖妃,可以说是她亡了苇国的江山。” 顾二看向白雪:“这个是真的,殷其长读史书,也叫我看,我记得容止篇有描述,戴自清立于廊下,身长七尺八寸,风姿特秀,如孤松的傲然独立,又玉山俊秀挺拔。他曾回答妹妹,我只记得住大概,意思是‘玄月,假如人人都想与我无关,当独善其身,那么千万百姓的家该怎么办?曾庇佑过我们的亲人怎么办?每个人都应完成他的任务,每个人都应对国家负责。’所以颇有君子之名。” 白雪仍旧提不起兴致:“如果莫国在先帝手里亡国,我估计你也能编一个差不多一样的故事,只不过将军变成了丞相。” 顾二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掮客:“皇帝和杨贵妃的故事吗?这个我听过,有机会咱们再细讲。先说一说苇帝,苇国立国之初便有神灵庇佑,末代苇帝到了晚年终于觉醒,认清楚了戴妃的真面目,于是决定祈求神灵庇佑苇国。” 白雪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假设祈祷神灵有用的话,苇国又怎么会亡国呢?” 掮客:“因为祭品没有成功的供奉上去。祈祷神灵的祭品是公主,苇帝只有一个女儿,就是戴玄月的女儿。” 白雪:“你前面说,戴玄月入宫,被灌了红花,怎么会有生育?” 掮客:“这个嘛,说法就有很多,有人说那个公主是戴自清的女儿,养在深宫充作公主;也有人说是其他妃嫔生的,养在戴玄月的膝下;还有一种说法,就是她怀孕了生下一女。反正这个公主成了祭品,但是在最后关头,皇帝心软,没有供奉上祭品,导致国家亡国。苇人想重新将这个祭祀开启,就需要等。” “等什么?”白雪下意识追问。 掮客微微一笑:“你想知道那个秘密吗?”他没等白雪回答,又抛出来了一句话:“你房间里有苍蝇吧?” 这两句话说完,他起身离开。 顾二几乎没吃饭,唇上留下一排牙印儿:“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白雪:“当你这么问的时候,他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白雪也不明白掮客跑过来讲一堆故事是何用意,对于对方说的苍蝇有些在意,但她尽量不去想,一旦顺着一个人的话思虑下去,绝对会掉入陷阱里。 她强迫自己吃了半碗饭,吃了一些肉,然后起身离开。 她和顾二返回二层,在下楼梯的时候,始终感觉背后炙热。 自从掮客过来跟她说话,再到对方离开,那群未知人群打量观察她的视线从来没有消失。 她感觉自己被盯上了,再联想的掮客身上有伤,心中越发不安。 两人回到房间后,她问顾二:“还有多久能到五陵?” 顾二道:“上传之前我问过船长,要两天两夜。” 白雪只能祈求时间过得更快一些。 耳畔嗡嗡作响。 她看向四周,苍蝇好像越来越多了。 掮客还特意提了一句苍蝇。 白雪:“这是官船吗?” 顾二:“是官船,外边还打着标呢。” 白雪把手指放到唇边咬了两下,不安的溢于言表。 她的情绪影响着顾二,顾二晚上的时候躺在地下越发睡不着。 他翻来覆去,隐隐闻到一股臭气,好像是从下方传来的。苍蝇一直贴着地面打转,嗡嗡作响。 他坐了起来。 晚上船厢里只有一盏油灯,有些昏暗。白雪躺在床上,灯照不进来,里头发黑,她在黑暗里轻声道:“你怎么了?” 顾二道:“我感觉这个船是有点不太对劲,白天的时候我看了一下,二层住了咱们一家,三层几乎住满,好多壮汉,有些人腰间鼓鼓的像是藏了刀。他们好像都认识,只有咱们两个像是误闯进来的。” 白雪“嗯”了一声:“咱们现在就认识一个掮客,他还善恶不知。等等,这货该不会是……” 话没说完,顾二扑到床上捂住了白雪的嘴。 白雪没在出声,外边有轻轻的脚步声。 366 捋清楚 那阵脚步声在外边徘徊,来来回回。 船舱内安静一片,只有苍蝇在嗡嗡嗡的叫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边响起了脚步声渐远。 顾二松开了白雪的嘴,小声道歉:“我一时紧张。” 白雪挥的挥手,眉宇间都是凝重:“看来这个船舱的确有问题,在水上,逃都没地儿逃。” 顾二道:“我一定会拼命保全你安全的。” 白雪说:“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前往五陵的船,还是官船,五陵有灾祸,大家都往出逃,很少有人去……”她自个说了几句,总觉得信息挺多但捋不上,索性闭上了嘴巴。 顾二欲言又止,最后一向白雪见过的大风大浪兴许比自个还多,索性就说:“你觉不觉得苍蝇有点太多了?” 白雪沉默了片刻,下了地,将油灯拿起来跪在地上看,没看到什么。她又踩着床检查床上方的柜子,一开始苍蝇就藏在那里面。 光线暗,如果不是细细的检查,肯定会错过那一道暗红的痕迹。 白雪将油灯给了顾二:“你来看一看。” 顾二脱了鞋,踩在床上看了看,看的时间比白雪还久,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的说:“是血。” 血在凝固后变成了黑色,就像是肮脏的痕迹,船厢这么暗,白天太阳也照不进来,如果不是拿着油灯细细的一寸一寸检查,根本看不出来。 床上方的箱子有血,证明有一个受伤的人爬上去躲过。 顾二将自己腰间的匕首抽了出来,让白雪系在腰上,无论如何可以保护一下自己。他身上还有别的武器,还有一把长刀。 两个人坐在一起分析了一下情况。 白雪:“这个船上有三种人,船员,三楼的客人其中包括掮客,你和我。能在船上杀人而不被发现的,就只有船员。” 顾二点头,认同这一点:“那饭还能吃吗?” 这里所有的饭菜都是由船员提供的。 白雪:“能吃,所有的药都讲究剂量,下的多了会有味道,你尝一口就能尝出来,吃少了应该没什么事。无色无味的药太少了,而且很贵,我觉得这地方应该没谁能有钱到大面积的下药。” 在金钱上这是一种无解的思路。 顾二笑了笑。 白雪用指尖骚了骚头,思路渐渐清晰:“三楼的客人和船员肯定不是一路人,否则他们完全可以把咱们两个外人杀掉。” 顾二:“那么刚才出现在咱们船舱外边来回踱步的,是三楼的客人还是船员?” 白雪想了想,说:“应该不是想杀咱们的人,我觉得他只是想确定咱们有没有死,如果死掉的话会有血腥味。他停留的时间很短,确定咱们没有死掉就离开了。” 顾二提出问题:“能在船上杀人的只有船员,假设三楼的人不想杀咱们,三楼的人又和掮客在一起,那么三楼的客人是不是就是安全的人?咱们是不是要搬上三楼?” 白雪沉思片刻,说:“明天吃饭的时候我应该还能见到掮客,他也有些不对劲,三楼的人不能信。” 顾二听从白雪的意见。 两个人一夜无眠,夜晚没什么奇怪的东西,第二天两个人早顶着黑眼圈去三楼船舱吃饭,白雪仍旧坐在角落里。 她发现好多人都在不经意的悄悄看她,就好像她是绑了价值连城珠宝的鸽子。 她很值钱,她飞了。 那些盯着她看的人都是三楼的客人,反倒是船员不怎么看她。 掮客也出现吃早餐,白雪盯着他看。他在不远处的桌子上和几个人坐在一起吃早餐,仿佛不知道白雪在看他。 白雪端起了顾二给她打的饭,走向掮客,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 掮客略有些惊讶,随即一笑:“我还以为你是个很保守的人。” 白雪也笑了:“我是一个商人。” 这世上没有一个商人成功是靠保守的,所有的商人成功之路都在赌。 生死由命也是一种赌。 白雪说:“我可以帮你找。” 这句话可以延伸的含义太多了,找人,找东西,甚至可以延伸为一些虚无缥缈的,这世上任何可以被得到的。 白雪说完这句话以后,掮客身边的人盯着白雪的眼神越发具有侵略性。 掮客:“当然可以,没人能比你更加找到。” 白雪:“找到我有什么好处?” 掮客笑的诡异:“你这么做在我看来得不到任何的好处,但你这么做了,想必有我不知道的好处。既然如此,你还同我要什么好处?我不相信金钱能打动你。” 谈话来回两次,但白雪压根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白雪甚至怀疑对方也不知道自个儿在说什么。 但这种打机锋一旦开启,就要一直模糊下去,谁说清楚谁就落了下乘。 白雪:“我能得到的好处是我的事情,你能给我什么好处是你的事情。” 掮客还没说话,他旁边的一个中年壮汉男人突然说:“你开条件,什么都行,只要能找到。” 白雪的脑袋瓜开始转动,究竟是什么东西,他们那么确定自个儿能找到,这一定和她有关。 中年壮汉又道:“你可以仔细想想,反正明天才下船,我们会保证你的安全。” 白雪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昨天晚上出现在她房门外的是三楼的客人,这帮客人很关注自个,一定是掮客说了什么。 掮客昨天跟她讲了一长串的故事,那个故事她认为是瞎编的,没有提取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唯一称之为重点的,就是那个什么公主献祭。 对于这种虚无缥缈的献祭白雪是不信的,需要用人命去献祭,那么这个神灵一定不是善类。 等等,重点不是他说了什么,重点是他和自己说了很多。 白雪一下子就捋顺了自个儿一直捋不顺的信息。 这个船有问题,船员们很有可能劫财杀人,二层没有住客,是因为他们向外卖的票都是三层有钱人的票。 然而这一次三层的客人有些不一样,都是孔武有力的壮汉,这些壮汉带着一个目的来的,要找一个人或者一个东西。掮客是其中之一,他受了伤,他的行为很受到注意,他和三楼的客人并不是同伴关系,相反他们既合作又防备。掮客跑过来跟白雪说了一堆,又和三层的客人说了很多,这让三层的客人对白雪产生一定误导,以为白雪没有用。 因为这个,三楼的客人对白雪进行了保护,让危险的船员没办法对白雪下手,达成了微妙的平衡。 白雪盯着掮客看。 掮客一笑:“你得谢我。” 白雪:狗屁。 她端着自个儿的饭回到顾二身边,吃了好几口,把饭当成掮客咬下去。 顾二忧心忡忡的看着白雪:“心情平和,心情平和。” 他们两个离家的时候是悄悄走的,在半夜离开。 陈三娘送女儿走,快要流干了,眼泪一百个不放心,不断嘱咐顾二要让白雪心情平和,这样对孩子对大人都有好处。 白雪叹了口气:“如果不是碰上这种情况,我真想去厨房亲自下厨做几道菜。” 顾二:“你好像是瘦了。” 白雪:“我要跟你说个不好的消息,说完估计你也吃不下饭,咱们两个被盯上了,在船上估计能平安,下了船以后估计会被控制住。” 顾二脸皮微微抽动:“那怎么办?” 白雪一面吃着小块肉,一面琢磨着对策,忽然将面前的饭菜掀翻:“什么玩意儿,难吃死了。” 顾二吓了一跳:“我再去给你打点别的饭菜。” 白雪大声抱怨道:“有什么用?每一道菜都这么难吃,难道船上就不能花钱请一个好一点的厨师吗?” 她起身故意挺着自个儿的肚子,扶着腰,然后走向卖饭的船员:“我要用一下你们的厨房,我要自个儿做点饭菜,你们做出来的东西难吃到了一定程度。” 那船员脸上还有疤痕,看上去凶神恶煞。 但白雪比他更凶:“天天就那么一点肉,全都是青菜,我是孕妇,我花的钱我要吃得更好一些!厨房在哪?我自个做行吧,不求你们了!” 船员盯了白雪一会,说:“您这边请。” 白雪跟着他就走,顾二慌忙跟上。 白雪的余光留意到三楼的好些客人都跟着站了起来。 现在她很有用,客人们怕她被船员胡乱杀害。 那么这就是一个很好的契机,水浑了才有机会逃脱。 367 逃脱 厨房在三层也就是最底层,一点光都没有,全都靠着油灯,里面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臭味。 白雪捏着鼻子抱怨:“你们都不注意清洁卫生吗?饭菜都从这儿端出来,我都不想吃了。” 船员挤出来一个笑:“厨房是干净的,底下就是臭男人太多了,夫人见谅!” 白雪下了楼梯直奔厨房,看见厨房里有一些菜叶,一些肉类,她挑挑拣拣,最后看到一只鸡还算不错,扭头看顾二:“你给我烧火。” 顾二错愕,她还真准备做点饭? 白雪一开始只是想要挑动一下两边脆弱的神经,后来她是真想给自个做点吃的,船上的饭菜太难吃了。 做一个口水鸡吧。 冷水冷锅,放入一根葱,三片姜,若干花椒,盖上锅盖。 顾二的火烧了起来,不是自己家的木柴不心疼,猛劲儿往里送,火光映照着他的半张脸,眉宇带光,很是英俊。 白雪琢磨,莫殷其的眼光很好,顾二透着一股狼的气息,又在狼和狗之间来回交替。 顾二抬头:“好像开锅了。” 白雪回过神来,跟他说:“小点火吧。” 她把鸡肉剁成块,扔到了锅里,盖上锅盖焖上半刻钟。在等待的过程中,切好的葱花、蒜末、姜末、香菜、辣椒,能有这些东西已经是意外之喜,酱油什么的没有,只翻出来一些酒和糖,还好他自个儿还带了点酱油,混合到了一起。她只能祈祷鸡肉够新,不用其他东西来去腥调味。 做完这些,鸡肉差不多可以捞出来,扔进冷水里,过凉水后放进盘中倒入混合好的酱汁。 再把锅里的废水用舀子盛出来,倒入旁边的盆里,用抹布擦干净锅,往里面倒油,油热了,用勺子甩出来倒鸡肉上。 白雪尝了一口,味道十分诱人,她眼眉弯了起来:“我觉得我可以吃两碗米饭。” 顾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闷闷的说:“你肯吃饭就好。” 两人把厨房里的东西搜刮一遍,完全不顾忌还有一个船员在旁边虎视眈眈的盯着。 白雪做了好几道菜,杏仁豆腐、韭黄拌腰丝、糖醋排骨、西红柿南瓜汤等等,还搜刮出了一瓶酒,端到了三楼去吃。 三楼上,几个船员还有几个客人站在一处,看着站位并不和睦,眉宇间都是抵触提防。 直到白雪回来才缓解了这种沉闷的气氛。 白雪把饭菜放到桌上,和顾二一起吃的嘴角沾油。 掮客凑到了她身边:“我也想吃点。” 白雪很大方:“坐下吃呗,只要你不怕我放毒。” 掮客大笑:“那不把你自个也毒死了?” 白雪指了指嘴:“我嘴里面藏解药了。” 掮客不以为然:“嘴里面藏解药,吃毒药,这种办法也就在小说里面能用一用,吸入的毒药和解药不成比例,很容易中毒的。” 白雪:“你知道的好像很多。” 掮客:“准确来说,我知道的杀人办法很多。” 白雪:“你一个杀人的,找(它)什么?” 掮客:“杀人的怎么了?杀人的不能有梦想,想实现吗?” 白雪咬着筷子,能实现梦想的不就是那场祭祀吗? 掮客笑盈盈地看着她:“这笔买卖很划算,不要再想了。” 白雪觉得掮客太老谋深算,想从他口里套东西不容易,夺过了他的筷子,说:“我是孕妇,一个人要吃两个人的东西,你吃的太多了不能再给你吃了。” 掮客:“我才吃了两口。” 白雪:“你已经抢了我孩子两口饭了。” 掮客:“我感觉你突然间变得好活泼。” 白雪没有否认:“当一个人在没有安全感的时候,下意识的就会模仿那个可以给自己安全感的人。” 掮客:“很活泼的那个人。” 白雪会想,如果肖张在的话,他会怎么做? 这个不按套路常理出牌的男人肯定会打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将军徐那边的消息是肖张死了,白雪不太敢相信。 但假使的消息是真的,白雪愿意相信在天有灵,他一定会保护自己。 之前和白雪谈话的壮年男人走了过来,“我能不能吃点?这船上的饭菜是太难吃了。” 白雪笑眯眯的点头,给他倒了一杯酒。中年男人起先推辞,后来就喝了起来。 借着吃饭的功夫,她开始套话。 这个壮年男人显然在人群当中有一定的威信,但他并不如掮客那般老谋深算,相反说话很随意。 白雪几个漫不经心的问题也都得到了答案。 甚至到了最后,白雪还没问什么,这个壮年男人便说:“你挺厉害的。” 顾二意识到这是跟自个说的,略微错愕。 中年男人自顾自道:“我听说那小肖将军挺厉害的,模样俊俏人风流,但没想到你不声不响就把人妻子给抢走了,连孩子都有了。” 白雪不动声色的摸肚子:“其实我也是被逼,孩子这总没办法。” “人家都说为母则刚,为了这腹中骨肉,杀夫又如何?”中年男人喝着酒:“不过还得他活着。” 白雪嚼着鸡肉,尽量保证自己迅速食用,若无其事一些,但心里已经燃起了惊涛骇浪。 他们说找,他们说白雪能找到,他们要找的人是肖张。 杀夫? 他们要杀肖张,他们以为白雪要杀肖张,他们希望在杀肖张之前,肖张活着。 白雪一瞬间涌进来了好多念头,还得保持着淡定的姿态,信息在脑海当中都要爆炸了。 她思索种种,只能将这一切挂到那个所谓的祭祀上面。 祭祀可以完成人的心愿,除了要祭祀公主,还要杀肖张。 整个船上三楼客人都是奔着肖张去的。 白雪才知道这一点后更加要放手一搏。 晚上的时候,她又闹着要亲自做菜,这一次,她消失了,一同消失的还有顾二。 在一所行驶的船中,一次消失了两个人,船员们都惊呆了。 三楼的客人认为是船员杀了二人藏尸,两方说不拢,爆发了一场激烈的冲突,死伤许多人。 很久以后白雪才知道,由于灾祸缘故,一些占着河道打劫商人的强盗收入减少,于是袭击的官船,专门接待能住在三楼的有钱贵客,再洗劫一番。 至于她们当时是怎么逃脱的,这一点以后再说。 368 肖邦的愤怒 肖张遭遇刺客下落不明,白雪偷偷离村下落不明。 肖邦记得很清楚,当初两人离开长安的时候曾经跟自己做过保证,绝对不会任意妄为,一定会和危险保持安全的距离。后来,事实证明风流浪子的话不可信,稳重弟媳的话也不可信。 肖邦宛若一个听信了嫖客信誓旦旦说会给自己赎身的妓女,满腔痴心错付给了骗子。 妓女一怒,至多醉酒嗔骂,肖邦一怒,提剑上马。 六军统帅轻易不能动,两个副将死死拦着他,一人抱左腿,一人抱右腿,齐声道:“元帅冷静,元帅无召而动视为谋反。” 肖邦是一个很冷静的人,但消息一个个传回来的时候,他的脸扭曲了:“这个道理你们两个知道,他们两个也知道,所以一个个才这么有恃无恐。” 短短一个月,先是弟弟再是弟媳,本就凋零的肖家只剩下一根独苗,独苗快要被怒火烧尽。 副将安抚道:“大人,现在最要紧的是派人去找到二位,确保人安全。” 肖邦深吸一口气:“找,找白雪,沿途找,水路、大路、凡是能找人的地方都找,当作该诛九族的谋逆之人逃跑了这么找,通知各个地方……等等,悄悄的派人找,不要惊动任何人,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把人给我平平安安的带回来。” 肖家的仇敌可不止杨家,站在顶峰注定了要被无数阴暗之人窥视。 副将道是,立刻就点一些亲信去找。但他们很清楚,即使找到也是几个月以后的事情了,这中间变数太多,如果真有个三长两短,那必然是一场天崩地裂。 肖邦在发完火后,开始冷静的捋事情:“白雪在村落里,身边没安排什么人,是怎么知道肖张出事的?” 赵副将和钱副将对视一眼,赵副将说:“小公子派了个将领去杨柳村保护二奶奶,从那边说漏了嘴,所以……那人已经快马加鞭赶到长安请罪,如今还在肖府外头,大人是否要罚。” 肖邦眼睛一闭,一群废物,这也能说漏嘴? 赵副将:“这人知道自己罪孽深重,要打要骂要罚都行。” 肖邦道:“此人和你什么关系?” 赵副将立马跪地:“是卑职二叔的女婿,但并无往来。此人还是二奶奶同村亲戚,姓徐,叫徐阳。他哥跟着小肖大人一起种玉米呢。” 钱副将心想,糊涂了,这么大的事也敢掺合进去。 肖邦一肚子气,不能骂自家人,就只能看属下一眼,淡淡的一眼让人胆战心惊。 赵副将觉得额头上直往下滴汗。 肖邦:“让他回去,往后在有什么差事,不要在派给他。” 这一句话几乎是定了徐阳的未来。 “是。”赵副将退下,他的问题,他去解决。他出了府,徐阳正忐忑的站在后门檐下,阳光晒在脸上满头大汗。 他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大将军让你回去,他不见你。” 徐阳有些庆幸:“我还以为自己会被贬为仆兵。”他琢磨着,白雪私自跑了怪不得他,这是白雪任性,一个出身农门的肖家媳妇只怕肖大元帅并不是很在意。没了白雪,往后肖二公子自有锦绣前程、如花美眷等着。 赵副将看着他的样子,轻叹一声:“糊涂,你以为没被贬是好事吗?元帅没罚你,代表这件事情没结束。你成了仆兵往后还能凭借功勋爬上来,如今却是别想在前进一步了。” 被肖邦放弃的人在军营里绝无出头之日。 徐阳瞬间脸色惨白,一个大老爷们怂的像是一只鼹鼠,缩着脖子:“是白雪自个跑的,偷偷的跑,我哪知道他会偷偷的跑?” “什么白雪?白雪也是你能叫的吗?叫二奶奶!” “……” 身份之间的差别犹如云泥。 徐阳:“二奶奶自个偷偷跑,我也没法子呀。” 赵副将:“你以为二爷派你去杨柳村是做什么的?是保护二奶奶的,没保护好就是你的失职,有错不认……”赵副将觉得脑袋疼,不想再跟他说,一甩袖子便要走。 徐阳着急的拉住了他的手:“我错了,我错了,哥,你再帮帮我,岳父因为这件事情愁坏了。” 赵副将心软又生气,数落道:“这么好的差事,别人挤破头都想去,好好的保护了肖二奶奶就是大功一件,肖二奶奶在帮你美言两句,就能补足你家室上的缺憾。富贵就在眼前,你居然能弄丢了。” 徐阳想要大呼冤枉,但一想到的确是他妹妹特意跑过去告知的,就只能憋屈的认下。他问:“还有没有转机,我去找她,我把她找回来。我实在不想因为这事毁了一辈子。” 赵副将抓了抓脑袋,道:“找回来了还得是二奶奶给你求情,二奶奶说话,比我家二爷还好使。” 徐阳动了动唇,他可是将白雪得罪的死死的,还在院里和顾二动过手。他吃惊道:“她地位这么高?” 肖家的人出事了,他就做好了挨罚的准备,白雪嫁入肖家就是肖家人,畏惧虎就会忌惮狐,和白雪本人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在他看来,白雪是运气好嫁入高门的那一个,完全没想过她说话能比肖张好用。 赵副将:“二奶奶生气起来,大人都要给她赔不是,她一犟,没人拗的过她。元帅就算是当时发了火,回头还是会顺着她的意思。” 徐阳不敢想象,在他眼里,白雪嫁入高门应该谨小慎微缩着尾巴,哪里能活得这样肆无忌惮。他喃喃道:“是因为白雪怀了孩子?” 一定是肖家太想要子嗣后代了。 赵副将脸色一变:“二奶奶怀孕了?!”他立刻飞奔回府,不敢想象元帅知道这个消息以后会有多震怒! 肖张得知白雪怀孕后,将消息埋藏的严严实实,就怕肖邦知道。 如果肖邦知道,一定会派人直接把白雪绑走,回家养胎,绝对不会让她流窜在外。 肖张不想掺合进兄长和夫人的战争里,选择了隐瞒,注定了当时间被揭露后,会引起惊涛骇浪——门口的石狮子和家庙的破旧蒲团都很想念他。 369 肖张死了? 五陵知府派人四处打捞,终于捞出了一具尸体,经过辨认是肖张,于是可以开始哭丧了。 五陵知府往那尸体附近一趴,哭的像是似的亲爹一般。 哭完了擦一擦眼泪,吩咐人将尸体抬回去,在门口张贴一张告示,写一份奏折上报给朝廷,再找两个替罪羔羊,这事儿就算完了。 肖大元帅的弟弟也有不能踏足的河流,河水又湍又急,激流勇进之下,已经不知吞噬掉了多少人。 尸体找到了,这五个字几乎要将人杀死。 白雪赶到的时候连尸体都没看见,她只能和无数陌生人一样,站在知府衙门前、人群当中,和旁人一起得知这个消息。 “这个肖张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让人种谷物,跟着他种什么玉米,要是种不出来,大家不是都要饿死?” “听说是仗着家里的权势,为所欲为、胡作非为的纨绔子弟。” “死的好,死了才好!”人群们恶言恶语的咒骂着。 白雪像是冰天雪地里被捞出来一般,汗毛炸起,哆哆嗦嗦的迎接了所有肖张遗留下来的苦难。 耳畔的恶言恶语络绎不绝,人间的恶意扑面而来。 她茫然的自问:“肖张其实挺好面子的,在乎他人言语,你说他要是听见了会伤心吗?” 会。 肖张脸上又是伤又是土,睫毛上沾着泪,胡乱擦了一把,盘腿坐在地上,气息微喘,像只流浪的小兽蹲在街角,偶尔张望一下满嘴恶言的人群,神色黯然:想吃甜甜的东西。 “我都给你做。”白雪想要摸一下他的脑袋。 他抬手握住白雪的手,紧接着像是白蒙蒙的雾气,砰的消散。 白雪的指尖依稀有几分温度,好像被他握住过。 原来,幻想出来的痛苦一样可以伤人。 顾二忧心轻声唤:“白雪。” 白雪回过神来,朗朗天地间,并无一肖张。 她认真的说:“我刚才好像看见肖张了。” 顾二的手像是钳子一样死死地抓着她的肩膀,怕她晕厥过去,或者冲出去。 一个骤然经历悲痛的女人,总是声嘶力竭又毫无理智的。 白雪也以为自己在看见告示的那一刻起会崩溃,以为听见那些恶言恶语会抓狂,但她居然没什么感觉,是真的没知觉,浑身上下都好像木了一样,化身为了一块木头。 没感情,没知觉,没悲伤,情绪被抽离,以第三人角度观察着人间乱糟糟。 顾二忍不住道:“你得保重身子。” 白雪摸着自己凸起的小腹,淡淡的说:“我没事儿,不是还没看见尸体的吗?” 不到黄河心不死,不撞南墙不回头。 顾二看着白雪一阵惨白的脸,并不赞同:“你已经经历了诸多波折,真看见肖张的尸体我怕你受不了,反正最后也会通知肖大元帅把人接走,你就不要再亲眼看了。” 白雪:“不亲眼看见,我会痛苦。” 为了避免痛苦,她要走向痛苦。自己走向痛苦可控,不可控的痛苦砸下来会要人命的。 走过去就是接受的过程。 没人可以更改白雪的决定,顾二只会听从她。 肖张的尸体在府衙内部,他们两个想要见一见都得另想办法。 “我们回去想想办法,先混到县衙内部。”白雪刚迈出一步,只觉得脚下一软,身体整个跌了下去。 顾二眼疾手快将她扶住,她挥了挥手,嘴上说着“没事”。 白雪想要证明自己没事,但她怎么都站不起来,腿好像没知觉了,她的四肢不受她控制了。 她恼恨的用拳头去捶腿,去捏着脚腕,推开顾二的手,强迫自己若无其事的往前走。 大街上人来人往,有衣衫褴褛,有干净整洁,三六九等聚集在一条街上,所有人嘴巴一张一合,不停说话,按理说该非常吵闹,可白雪费了好大的劲儿,都听不到一点动静。 她看着顾二嘴巴一张一合,什么都听不到,只能露出茫然的神情。 顾二像是被水洗过褪色的布一样,逐渐失去了颜色,变成了黑白灰,逐渐看不清楚。整个世界如同他一般,如潮水褪去斑迅速褪色。 这个世界没有的色彩,没有声音,世界在和白雪擦肩而过。 白雪惨白着一张脸说:“没关系的,这些我都可以忍耐。” 从她出现在这个世界开始,就一直不停的在忍受着痛苦,都忍过来,不会轻易被击垮的。 她生来就是要经历痛苦的。 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 当一个人到达自己能承受的极限的时候,身体会本能的“关机”。 如初生世界,天地间一片浑浊,如梦如幻,如胎中之卵,四处黑茫茫一片,没有任何动静。 像是在飞翔,又像是在堕落,像是在空中,又像是在深渊。 细细的声音在耳畔呢喃着,“娘子。” “……” 肖张站在春花烂漫里,风吹得格外喧嚣,他的发丝被吹得飞扬,眼底清澈,甚至少了几分张扬,只剩下温柔如月光一般,好一颗芝兰玉树立于春风里。 白雪怔怔的看着他:“想吃甜甜的红薯丸子吗?” 他笑了,笑着抚摸白雪的肚子,神态温柔。 白雪不禁哽咽:“孩子很想你。” 肖张仍旧一言不发,眉毛纤细修长入鬓角,像是墨汁精心雕琢出来的,发丝拂过他的鼻骨,微笑而轻盈仿佛是精灵。 白雪:“我撒谎了,是我很想你。” 肖张望着她,眉目间弥漫着不可言说的悲伤。 他慢慢的后退,春天的野草疯长,长到了人的腰侧,慢慢的几乎要将人吞没,白雪挣扎的想跑向他。 “你跟我说一句话,哪怕跟我说一句话也好。” “娘子,多保重。” 白雪猛的睁开眼睛,已经置身于客栈里。 昏暗的油灯在床头的柜子上燃着,微弱的光线勉强能照亮床顶,略有些脏的幔帐、掉皮剥落的床底,以及看不出来的图案让她怔怔的看了半炷香。 直到顾二第三次来检查她的情况,才发现她已经醒了。 顾二的神情沉重:“吃些东西吧,我给你买了点羊肉。” 白雪揉了揉干涩的眼睛:“肖张之前很喜欢一头羊,哭着喊着不让我杀,说那是他的小朋友;后来我给杀了炖肉吃,他吃了两碗米饭,还说不愧是他朋友,真香。” 她说着说着,自个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令她痛苦的事情,也令她有甜蜜的回忆。 她笑完了,眼睛开始酸涩了。快乐的底色往往是苍凉。 顾二低声道:“你别想了。” 悲伤像是毯子一样裹着她,外边那样冷,她不敢脱了这层毯子,恨不得睁眼闭眼呼吸间全是肖张。 她说:“我后悔了,实在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肖邦死命拦着不让肖张踏入险地,我却一直支持肖张有所作为,认为这世间的危险总能应对,认为他是个神仙……等到英雄末路,才恍然惊觉他是凡人,被伤到就会死。” 肖张不是一个有野心的人,他家庭优越,父母疼爱,上有一长兄非常争气,万事不需他忧心,所以养出来风流缱绻的性子,习得文武艺,不与帝王家。 他肯出来拼,肯出来闯,全然是在乎白雪的眼光。 白雪喜欢成熟、有担当的男人,他就抛下温柔澄澈,换上戎装,闯出一番天地,只叫他女人高兴。 于他而言,在乡间田野放牛割草和在朝堂上长袖善舞没有任何区别。 于他而言,白雪是否欣赏他很重要。 “是我害死了他。” “别钻牛角尖,别往自己身上揽责任,没有一头雄鹰是在笼子里的。”顾二是在那里悲痛走过的人,知道一个人的死亡能给另一个人带来多大的改变。他不得不抛出一个信念让白雪坚持下去,哪怕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也许还活着,至少我们还没亲眼看见他的尸体。” 白雪仰着头,眼睛睁的大大的不让眼泪落下,泪珠在眼圈里转了几圈,猛然滚落:“你说的对。” 他不会死的,他死了,白雪的故事就结束了。 白雪在悲哀里度过的时间要格外长的。 白雪勉强自己吃了一些东西,恢复点体力,就开始和顾二商议混进县衙里的办法。她的身份是不能揭露的,肖张横死五陵,此地必有蹊跷。 消息传递出去速度很慢,肖家的人还没来接尸体,白雪孤立无援,只能尽力选稳妥的匿藏方案。 顾二打听了一下当地知府,此人是先帝时期杨家时受到提拔的一个官员,后来杨家倒台,他远在五陵,并没有受到任何牵连,官位保住。 此人家中有一妻一妾,与妻子生育一女,但要说他最宠爱的还是小妾孙娘,对这孙娘是有求必应,丝毫不嫌弃孙娘是娼家出身。 白雪沉吟片刻,迅速的理清思路,说:“只能先从知府妻子身上入手,你帮我准备点东西,雄狗胆汁、鲤鱼胆汁、蛇血、磷粉、硝、黄纸。” 顾二震惊又茫然:“要这些做什么?” 白雪一字一句道:“捉鬼。” 朗朗青天下,尽是一些妖魔鬼怪横行,白大师要捉妖,替天行道。 370 蛇精 根据顾二提供的情报,五陵知府夫人每隔七天就会带着女儿来到寺庙烧香拜佛,家里也供奉着佛,很是虔诚。 对于这种有信仰的人,采取手段蒙骗是最能看见效果的。 山寺脚下,一身着白衣女子头戴斗笠,拦在了车前,吹开面纱的一角,露出纤长的脖颈,转瞬又遮的严严实实。 马车停下,车夫问道:“谁在前面拦路?” “你们身上有妖气。”白雪如是说。 车帘子骤然被掀开,只看见一小姑娘狐疑面孔:“我们刚拜过佛,怎么可能有妖?哪里来的江湖骗子?” 白雪走上前,“我并没说几位是妖,而是有妖气,几位怕是和妖接触过,若不及时收妖,必然会酿成大祸。夫人若是不信,我可证明给你看,车内可有茶盏?” 一个小姑娘递出了一盏茶。 白雪将一只纸龟放进了水里,奇迹的一幕发生了,纸画出来的龟居然活了过来,在水里游来游去。 她装模作样的说:“我这只神龟对于妖气最敏感,一定有妖出现,它才会如此躁动不安。” 纸龟经过专门的处理,用雄狗胆汁、鲤鱼胆汁混合搅匀后,涂在纸龟上,再晾干,放入水中即可自由游动。 这是一种骗人的小百姓,但她们不懂。 五陵知府的夫人冯氏震惊的捂住了嘴。 冯氏身边的小姑娘,府内的唯一嫡小姐云起愤愤不平的说:“一定是那个妖女!” 冯氏抬了抬手,示意她不要说。 白雪不动声色的问:“可是一美貌妇人,擅长蛊惑人心?” 云起飞快点头:“正是如此,敢问仙师可知道这是什么妖物?” 江湖骗子和仙师的距离就在露一手之间。 白雪叹了口气:“自然是知道的,此事其实与我有关,但说来话长,需让我慢慢来说。” 云起伸出手,将白雪拉上车:“您上车来我们细细说。” 冯氏没有阻止,反而对车夫道:“今日的事情不要说出去。” 车夫连连点头表示知道。 白雪成功的混上了冯氏母女的马车,算是完成了第一步,而她接下来要讲的这个故事至关紧要,关乎着她能否成功的忽悠冯氏母女和自己站在一起。 “那是一条蛇精,蛇类记仇,伤她一下,她能记上百年,睚眦必较。”白雪咬牙切齿的说。 “……”云起一阵打颤,她好像对那个蛇精冷嘲热讽过,蛇精是否记仇呢。 冯氏:“你是说我们家那个是蛇精?” 白雪:“我是追寻着妖气找过来的,那蛇精十分狡猾,四处散播妖气,然后藏匿,你家的妖气十有八九就是来源于它。” 冯氏喃喃:“难怪我丈夫碰到它后,就像是被迷了心智一样,您一定要帮帮我们家。” 白雪:“我出出茅庐时,曾与她斗过法,伤了它,但没能杀它,她一直匿藏在外,最近趁我怀孕法力减弱,感知力下降,对我丈夫下手……它迷惑了我丈夫,使我丈夫在受蛊惑的情况下杀了人,官府叫我丈夫缉拿处死,所以这个仇我一定要报,我一定会杀了它。” 冯氏多年前与丈夫关系良好,即使没生下儿子丈夫也没有苛责,但自从孙娘出现以后,这一切都改变了,丈夫眼里除了孙娘什么也没有。 那个孙娘如此会蛊惑人心,不是蛇妖是什么? 白雪稳稳的混进了知府后宅,前面是府衙,后面是住所,她距离肖张不过几墙之隔。 快了,我们就快见面了。 混进府宅是第一步,白雪的神棍还要继续装下去。 先叫着母女二人给她找了个府内僻静场所,在桌面上放了樟脑粉、磷和硫磺,摆成八卦的样子,又在中央放了一盏油灯,口中振振有词,拿出腰间的壶猛的喝了一大口,竖起手指捏了个法诀,然后喷向指尖,哗啦一声,白雪的指尖燃起了大火。 站在一旁观望的冯氏母女二人吓得倒吸一口凉气,捂着嘴不敢出声。 白雪的指尖燃着火,但她好像感受不到一般,指尖往前一探,点燃了油灯。 白雪所有的把戏都是骗子把戏,当然了,放到现在社会叫做魔术,其中有一个魔术叫做【灯烟化蛇】。 她先前让顾二给她找一条小蛇,用灯草蘸满蛇血,然后阴干,用此灯草点灯,则会出现蛇形。 点燃煤油灯后,灯草放入油中,灯烟升起,一条烟蛇摇摇摆摆,腾空借烟而逃走。 “不好叫她逃走了。”白血脸色大变:“可不能让她逃走,再逃走还不知道要伤多少人,我已经将她重伤,她应该逃不了太远。” 她立马追了出去,母女二人紧随其后,就看见外边一片嘈杂。 冯氏随手叫住了一个婢女:“大门那边怎么乱糟糟的?” 婢女回答:“夫人,孙姨娘外出遭遇刺杀,似乎是伤着了脸,匆匆回了房间,正叫奴婢去请大夫呢,奴婢先告退了。”说完匆匆离去。 云起一听,不对,满脸胡疑:“这边才做了法,她那边就遭遇刺客,怎么那么巧?我看就是她受了伤,怕被人发现,装着说遇到了刺客。” 白雪想,顾二掐时间掐的正好,如此一来,她就能借口妖魔未除去,顺理成章的通过冯氏入住知府衙门,在掩人耳目,混到前院去见肖张。 冯氏擦着眼泪:“大师,这可怎么是好?” “我与她不死不休,两位请放心,我必将她打的原形毕露,只是考虑到一点府内人多,还有官员小姐,不能硬来,省着她伤到人。还容我休息休息,恢复一下法力,慢慢思来办法。”白雪端的一脸高深莫测。 母女二人连声说好。 白雪又道:“现在唯恐那蛇妖蛊惑你丈夫,用‘子不语,怪力乱神’把我驱逐出去,我是不能伤凡人的,所以还请二位保密我的身份。” 冯氏点头:“我对外就说,你是我的表亲来做客。” 白雪含笑:“有劳表姐了。” 如此一来,白雪顺理成章地入住知府府邸。 371 腐烂的肖张 孙娘在遭遇刺杀后,进去给她诊脉的大夫都说伤口没有感染,只要用心治疗即可。但她心思不宁,忧虑重重,大病没体现,小病倒是不断。她没生病的时候,冯氏还是偶尔能见到丈夫的,自打这位宠爱的小妾遭遇不测,知府寸步不离她,正儿八经的夫人只能去小妾房里见着丈夫。 绕是冯氏再能隐忍,也忍不住憋出病来,气的躺在床上,犯了头疼的病,哎哟哎哟的呻吟着,知府也没来看上一眼。 云起不由得着急,找上了白雪,白雪却避而不见,让婢女传话,让她晚上悄悄的来找自己。 云起满心疑惑,到了夜间悄悄登门。 月暗星稀,大风在不断喧嚣,关门声绵长,“咯吱——”像是在抓着人心口,叫人产生不适感。 云起让丫鬟都退下,直接便问白雪:“你准备什么时候将那蛇妖除去?” 白雪就等着她来,衣衫整齐,故作深沉道:“我早就想将它除掉,奈何它在这府内有帮凶!我要先除掉帮凶,再除掉它。” 云起大惊:“这府里还有妖?” 白雪眼眉一挑:“不是妖,是鬼。” 她突然抓起了桌上的桃木剑,口中念着乱七八糟的咒语,回忆着肖张握着她手腕转动剑的模样,身形闪避躲冲,居然还真有几分武林高手的架势,木剑的剑尖一指大厅内的一幅画卷,只见点点鬼形飘忽晃动,继而从门缝处飘出逃走。 那所谓的鬼火是磷粉,磷的燃点很低,只有几十度,若有光则烧,若遇风则动。墓地里常常出现,常被古人错认为鬼怪。 云起大惊想要尖叫,白雪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白雪说:“整个府邸鬼气森森,你越害怕鬼就越欺负你,你我现在一起先把这些帮凶除掉再捉了孙娘。” 云起看着她眉目淡定,渐渐也平复了心情,缓缓的点了点头,颤抖的嘴唇里吐出了一个好字。 白雪拉着她往出走,说:“那几只鬼往前院走去了,前院是衙门,估计没少死人,有些尸体停而不放也会成为怨鬼,被那蛇妖所利用。” 云起望着前路漆黑,看不到半点鬼怪的影子,但打了个寒颤,“衙门的停尸房的确放着一个人,叫肖张。” 白雪:“……” 二人往前院走去,到了晚上前后门会有锁,还会有人看着,但有云起在没人敢拦着,锁上的门也得打开。 古代人讲究一个子嗣延绵,孙娘再得宠,入府两年也没有一次信,连知府都看开了,常说这辈子估计就一个女儿,将来要招婿。 如此一来,府内上上下下没人敢轻慢这个嫡小姐,云起说话向来说一不二。 她们从后宅进了前院,沿着长廊往前走。 知府衙门地方很大,还有衙役不断巡视,倘若是白雪孤身混过来很快就会被拿下,询问好在有云起在,路上遇见了差役也被云起打发了。 就这么去了停尸间,云起因为恐惧的缘故,几乎身子贴在了白雪身上,寸步不离,更是对白雪言听计从。 白雪要看停尸间的尸体,她也没多问,直接就对停尸房的看门人提出了要求。 倒是停尸房的开门人觉得疑惑,问:“大小姐这么晚不休息,跑出来看尸体做什么?” 放置尸体的地点在较为偏僻的东南方向,院内种着桃树辟邪,廊下拴着一盏灯笼,油灯快要燃尽忽明忽暗,室内放置诸多冰块,以保证尸身腐烂的速度慢下,但还是散发一种恶臭,隔着门都闻得见。 人们对于死亡有着偏见,能避则避,能躲则躲大家,小姐撞到停尸房来还是头一遭,让人疑惑。 云起答不上来,凶巴巴的说:“不用你管,开门就是。” 能够夜间守着停尸房的人胆子都很大,白雪担心自己那一手骗不过去,犹豫着要不要出手吓唬一下。 就在这时,听见外头道:“老孙头把停尸房的门打开,大师要进去做法驱邪气。” 一小厮带着一个青年人走了过来,青年人身着道家服饰,手上还握着拂尘。 直到人走近了白雪和对方打了个照面,彼此借着幽光看清楚了对方的脸。 是掮客。 老孙头抓着脑袋:“平里都没人来,这,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要进?” 小厮在那滔滔不绝的说:“嗨,还不是咱府里出大事儿了,姨娘遭遇刺杀的事你知道吧?姨娘被吓坏了,怎么治病都不好,这位高人进来一看就说咱们府里犯冲有鬼煞,要好好驱一驱邪。” 白雪:“……”没创意就知道装鬼,吓唬人。 掮客冲着白雪笑眯眯道:“这位怕是同道中人吧?” 云起看看白雪,又看看掮客:“你们之间都心有灵犀?” 白雪漫天扯谎:“修道之人,与寻常人不同,自然可以感受得到彼此。” 云起拧着眉头看掮客:“那你见着孙姨娘了,可看出来点什么?” 掮客多精明一个人,不动声色一笑:“世间的事儿,多由因果而生。” 他就这么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然后看了白雪一眼,就好像是在说,剩下的事儿你自己瞎编吧。 白雪不吭声。 老孙头把停尸房的门打开,开门一瞬间扑面而来就一股难闻的气息。 云起当时就被恶心吐了,跑到桃树根儿呕吐,抱着桃树枝不撒手,说不想进去。 白雪也被恶心到了,但仍旧面不改色地迈了进去。 掮客紧随其后。 停尸房里只有一具尸体,盖着白布,倒是好辨认。 老孙头絮絮叨叨的说:“这具尸体找到的时候就已经泡烂了,又在这放了这么多天,要是真有冤魂不散也实属正常。” 白雪的心被针扎了一下。 掮客伸手作请:“你来掀。” 白雪抿了抿唇,没有动。是她千方百计的想要来确认肖张的尸体,也是她竭尽全力控制住自己想逃的欲望。 翻山越岭,只为确认他的死讯,这也太悲伤了。 掮客叹了口气:“你要是不忍心,那就我来。” 白雪的脑海中大喊了一声不,突然冲了出去一把就掀开了白色布,底下是一具破烂的尸体。 人的尸体在五至八天内,没有做过防腐处理时,尸体由腐烂变成高度腐烂,产生大量的腐败气体,充满全身软组织使整个尸体膨胀成为一个庞然大物。 肖张颜面极其肿胀,眼球突出,嘴唇变厚且外翻,舌尖伸出,腹部膨隆,腹壁紧张,四肢增粗,手和足的皮肤像是手套袜子一般脱落,整个尸体肿胀膨大成巨人,难以辨认其生前容貌,只能做依稀辨认。 而白雪还记得,肖张是多么的好看,他的眉梢透着旖旎风情,流动着光彩,站在一片湖光山色里。 那么漂亮的一个人,死后也成了这副样子。 我们相逢,当以泪洗面。 白雪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舌尖感受到了一股血腥味,咬破的唇角流淌起了鲜血,滴得满衣襟都是,星星点点,像是彼岸开着的曼陀罗花。 衡量爱的重量,是死亡后的痛苦。死不是死者的不幸,是生者的不幸。 那种源源不断的恐惧几乎要将她吞没,四下黑暗,没有一丝一毫的光源,冰冷的气息覆盖全身,痛苦扼住了她的喉咙,使她不能发出一句话。 爱是人与生俱来的一种情绪,生生把爱从人的身体里剥离掉,就像是在抽魂夺魄一般。 剧烈的痛苦一拳一拳的砸在心尖,心脏仿佛要跳出胸膛碾成粉末,从此无知无觉才不会痛。 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 你有没有为他痛苦不堪? 你与他是不是此生再也不会见了? 掮客叹息,安慰道:“痛苦来自于不能接受,这个结果已经成了定局,不接受,不负责,只会令你更加痛苦,试着重新振作才是唯一能做的事情。” 白雪好半天才说:“你不是在怜悯我,你只是在依靠我的反应,那确定他是不是肖张。” 掮客饶有兴致一笑:“我没有安慰你的必要,我觉得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所有的爱情只是你是冲动的结果,爱一个人和完成心愿所带来的悸动是一般的,爱情所能带来的感受从不特殊。” “你这么说的话应该没有过爱情吧?” “……” 白雪望着单身狗:“爱情不是兴奋下的激情,和亲情也不搭边,它更接近于吃过的麦芽糖,你没吃过,所以你不知道它有多甜蜜。感情那么复杂,至喜至悲,至少有过的人才能够评判。” 掮客:“……” 他居然有被人说的哑口无言的一日,他的确没尝过,无论是麦芽糖还是爱情。 老孙头在旁边直挠头:“两位天师在说什么?” 白雪默默的抹去了唇上的血,在尸体的眉心处抹下,说:“在镇魂。” 掮客很欣赏白雪,很少有人能在痛不欲生的情况下还在扯谎。同时他有些恼怒,肖张死了,那事情很麻烦。 他突然说:“你什么时候走?” 既然已经确定了肖张的死讯,那么白雪留下是毫无意义的。 白雪:“我不走。” “为何还要留下?”掮客多疑,肖张已死,她怀有身孕,为何还停留在危险之地? 白雪用指尖慢慢的擦去唇上血珠:“寻仇。” 372 祭品 在船湖渡口,有一位路过的渔夫发现了一艘船。 对方是个中年男人,胆子颇大,舰船上迟迟无人影,便上船检查,想看看能不能偷拿点东西。 上传几步就闻到了一股浓厚的腥味儿,湖面上鱼腥,这本就是寻常,但在船板上留有黑色的痕迹,面积很大,在拐角处,有许多的尸体……多到了这是一宗大案。 “啊——” 渔夫差点被吓尿,慌不择路的跑下船去,来到城里报案,五陵知府得到信息,亲自去查看,由于死亡人数过多,他选择将此事压而不报,让当天所有人封口。 这艘船,就是白雪顾二乘坐的那座船。 那日在船上,白雪顾二突然间消失,纵使翻遍整个船也找不到她的影子。 对于那艘船上的船员猎杀者们来说,突然消失不见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江面上雾气蒙蒙,四面都是水,能逃到哪里去? 内部重重监视,外部无处可逃,在这种情况下白雪的消失对于他们而言简直是致命一击。 而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被三楼的客人给藏了起来。 但是三楼的客人概不承认,甚至怀疑白雪被船员藏了起来。 于是乎,持续很久的平衡终究被打破,本来就缺少信任,如今更是遇到了信任危机,船上危机四伏,已经再难有安全,两方爆发了激烈的争斗,吃人的猛兽终究把视线落在了对方身上。 经历一番血战,船被毁的一塌糊涂,人死伤惨重,彼此原本的计划被打破,每个人都揭露了残忍的面目,一番大清洗下,只有寥寥几人跳江而逃。 这其中便有掮客,还有他精心呵护的小公主。 来到五陵后,二人隐匿在一家客栈里,掮客摆脱了猎物的身份,转而当起了猎人。 他想了个主意,混进了五陵知府后宅,结果和白雪碰到了面。 客栈有些简陋,一张窄床,一个桌子,四面长条椅子,除此之外只有一盏油灯。 但不是说两个人住不起更好的地方,而是做人要低调,尽量往这偏僻的地方跑,不容易被发现。 “事情大概是这个样子,肖张死了。” 掮客坐在桌边,手肘抵在桌上,手中端着一盏茶,翘着腿,睫毛眨眨,面带微笑,用一种说明天吃什么的口吻宣布了这个消息。 与他故作轻松的态度相比,靠在被褥上的残疾女孩给出的反应就严重多了,她瞪着圆溜溜的杏核眼:“死了?” 掮客确认:“死了。” 女孩兴致缺缺:“你的愿望没了。” 掮客的指尖捏的有些紧,茶杯颤了一下,发出呛的一声响,眼底划过一抹冷光:“那可不行。” 女孩含笑挑衅:“你要如何?” 掮客捏碎了手中的茶杯,直接往出一甩茶杯的碎片,碎片擦着女孩的脸颊划过留下一道血痕,钉在了墙上。 女孩的舌尖舔了舔嘴唇,笑得更加肆意:“然后呢。” 她是个可怜的女孩,明明有着公主的身份,却被父亲抛弃,子民折磨,一副完整的身躯被扭曲的不成样子,折磨的痛苦不堪。她经历了背叛,有着世界上最痛苦的悲哀,划破肌肤那一点点伤显得不痛不痒。 任何的痛都不是痛,死亡也不值得恐惧。 又有什么是可以威胁到她的呢? 掮客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唇齿间透着无奈的叹息,“什么然后,我能把你怎么样?小公主。” “杏,很少有人这么叫我了,你可以多叫两声。” “我看你应该叫杏花。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掮客:“人家肖张甚是爱妻儿,你就算惦记着,千想万想,人家死了也不是你的魂儿。” 杏花重复:“你的愿望没了。” 掮客微笑:“肖张死了,退而求其次,我让他妻儿给你殉葬如何?” 前面说了那么多,到这儿来给谈条件,他与白雪说过几句话,帮白雪出过头,也算旧相识。但此时此刻为了他自己的目的,可以轻而易举的提出这个解决办法。 永远不要和疯子有着太多的接触,无论他表现的有多善良。 杏花:“不要,我只要他。” 掮客面对固执的小女孩只能轻叹,“可是他已经死了,我可以把他的尸体给你,反正你也是要他陪你一起死。” 杏花:“我要亲自杀了他。” 掮客:“生和死都是没办法重来的事情。” 杏花嘴角勾起:“你的愿望没了。” 掮客一拍脑门:“看来我还是得再想一想办法,我们继续找他。老实说,他娘子表现的很奇怪。” 杏花显得漠然,并不理会掮客的自言自语。她只想念那个闯进灰暗世界里双眸明亮似星辰的青年,簌簌落下的灰尘并不能将他玷污,那溺死人的香灰燃尽,残留的气息伴随着沉闷的腐朽厚重而悲伤,终究还是有一束光打了进来。 她想得到那束光,毁了那束光,她的兴奋无处诉说。 她是祭品,他是祭品的祭品。 这个世上的大多数人都在专注着要着自己想要的东西,无论的背后有什么,无论需要牺牲什么。 “……一个悲痛欲绝的人会有力气去报复吗?会带着他唯一的骨血后代冒险吗?有些奇怪了。”掮客笑了起来,嘴角咧的有些深,笑意很浓厚:“之前见她还是乖巧的小女孩,如今也学会骗人了。” …… 街道上很黑,几乎没有人,能听见更夫敲着锣遥远的报声。 每隔一段时间街上会有一些巡逻队伍,但都松松垮垮,甚至喝了些酒,离着老远的时候就能听见吵闹不休。 这些声音能够提前让顾二避让开麻烦。 他定期给白雪送去一些变戏法的物品,以此让白雪的“谎言”持续下去。 他走在街口,穿过黑暗的胡同,若按照往常的话,不到一炷香,便可从另一个街口出去。 但是这一次,从进入胡同开始,过了半个时辰,也没见一个人从街口出来。 顾二失踪了。 373 炸了 府宅占地面积大,后院有三道门,东南西,北门是正门直通前院官府衙门。 厨房、下人房靠近西门,平日采买也从那儿送。两人约定好,顾二会扮做送菜的人,将白雪需要的东西送进来。 然而约定好的日子,顾二没有露面,白雪当时就意识到不好。 她暗自怀疑,这可能是掮客做了手脚,倘若是五陵知府捕捉顾二,必然不可能放过自己。 她孤身一人在异地他乡,同伴下落不明,几夜辗转反侧,腹部隐隐胀痛。 好在冯氏和云起是好相处的,会让人给她看病煮药,不催促她尽早除去孙氏。 云起非常信服白雪,有什么事都告诉白雪。 这一日,她脸色苍白的找到白雪,说:“我昨天晚上收到了很多东西。” 白雪披了一件衣裳,就跟着去的她的房间。 在这个关头,任何风吹草动都是严重的信息。 “很多东西”不是一种夸张的形容,是真的有很多。 白雪都微微错愕,放眼望去,云起的闺房几乎被摞着的箱子放满。 云起手抖的直哆嗦:“我早上一睁眼睛就看见了这些东西,雨山姐姐,这是不是五鬼搬运术啊?” 白雪沉默了片刻,问:“其他人不知道吧?” 云起惨然一笑:“娘还病着我不敢打搅她,爹整日陪着孙娘更是见不到,我也没法同人说。屋里的丫鬟倒是知道,她都吓懵了,哭着求我出府回家,我同意了,怕吓着别人就关了房门,不让其他丫头进来了。雨山姐姐,现在可怎么办。” 这小姑娘今年也不过十二岁,经历了家庭变故,父亲忽视,性格可能有些尖锐,但归根究底还是个普通孩子,在茫然无措的时候只能求助于大人。 白雪伸手摸了一下箱子,就是普通的木箱材质不算好,用钉子钉上的,她让云起拿来一个撬棍,挨个撬箱子。 里面的东西撬出来,光线照在上面,一道寒光划过人的眼睑,是一把把利刃,白雪的头发掉在上面直接削断。 云起下的一下捂住了嘴,声音特别小,跟蚊子声似的:“这里面都是刀吗?” 白雪的神色有些凝重,她又连着撬开了几个箱子,有两箱都是兵器,除了刀以外还有盔甲,质地较好,看着上面没有任何生锈的痕迹,保养的好而且崭新,随时都能穿出去拉出来一个团的士兵打仗。 最后的四箱撬开更加让人震惊,里面是震天雷,月牙制作出来的那一种,但是缺少标识。像他们这种现代人,对于商标格外敏感,月牙会在震天雷上面制作一个月亮形状,但这上面什么也没有,说明不是出自月牙之手。 这只能说明一种情况,震天雷的制作方式,已经流传到了江南一带。 千防万防还是出现了这种情况,这种相当于现在核武器的技术落在了外边,一旦打起仗来运用到,那是极大的灾难。 无论是月牙和白雪都不想看到这种场面发生。 云起懵懵的:“这是啥?” 白雪凝重道:“能杀死很多人的东西。” 云起喃喃:“为啥在我这?我睡觉之前还没有呢,一睁开眼睛满屋子都是。” 白雪心中疑惑,掮客就算再有本事也做不到悄无声息的把东西搬进一个陌生地方,这明显是府内人干的。 她问:“昨个晚上值夜班,走了的那个丫鬟是什么情况?” 云起:“昔日卖身葬父,我救了她……” 白雪:“……”她穿越了这么长时间,还真没见过谁卖身葬父。 云起快要抓狂了:“你的意思是说小溪有问题?可就算她有问题,她一个小姑娘是怎么躲过府内层层守护,把这么好几箱的东西运送到我房间来的?运送过来是为了什么?” 白雪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冷静一下,说:“不知道。” 白雪又不是神仙,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事情,懵逼才是正常人的反应。她走到了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慢慢的喝了起来。 肖张爱喝茶,她其实更爱喝白开水,但这种时刻她必须想象如果是肖张的话会怎么解决。 首先,这件事情涉及到了两伙人,一伙是箱子兵器持有者,一会是挪动箱子放置在云起房间里的人。 箱子里的东西没有朝廷的标识,可以制作危险的杀伤性武器,必然是民间暗藏的要谋反的机构所准备的东西。大规模的制作这些东西必然和当地大势力逃脱不了关系,极有可能是伤害肖张那帮人准备的。 如果是肖张的话,一定不会硬碰硬,因为这帮人很危险,连朝廷命官都敢刺杀——出现了肖张的尸体,沈南槿下落不明。 肖张做事会更谨慎一些,但她是白雪。 白雪站起身面无表情地说:“来玩一把大的。” 一团迷雾是因为有人在不断设局,如果不想在迷雾当中行走的话,最好的办法就是掀棋盘。 管你有什么目的,我不按套路来。 云起:“什么?” 白雪:“云起,你有多恨孙娘?” 云起一字一句的说:“她为了博取我父亲的怜惜,故意跳河,然后说是我推的。父亲大怒,母亲为了保护我被推了一把,腹中胎儿流产……她欠我母女一条命,我想要回来不过分吧?” “不过分,但欠你母女一条命的,不只是孙娘,还有你爹。” “爹爹是想要弟弟,如果那个孩子生下来是个男孩的话,爹爹的心可能就回来了。” 白雪摇头道:“不要这么想。两个人如果有问题,生孩子是解决不了的,只会让两人的关系雪上加霜,到最后也许就完全撑不下去了。解决问题的时候永远要做减法而不是加法。” 云起不解,好多人都说,孙娘之所以这样张狂,是因为母亲没有儿子;但现在白雪告诉她,和孩子和第三者都无关系,是他们夫妻两个出现了问题。 白雪:“这世上绝没有一个人的责任,所以,他应该付出点代价对不对?” 云起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白雪开始将箱子里面的震天雷拿出来,盘算着最好的时机。 不久后,五陵知府衙门被炸了,山摇地动,房屋倒塌,阵阵轰鸣声响起,一帮人喊着地龙翻身,都以为那是老天的愤怒。 374 凶 “肖张娶的这个媳妇,太凶了。” “白雪才不凶,白雪很温柔,只是对特定人群进行打击而已。” 沈南槿坐在小桌前,单手倒茶,另一只手正被顾二包扎着,缠上一圈一圈的绷带。他虽然单手,且衣衫不整,但看起来还是很儒雅,哪怕下眼发青,仍然看得出他的憔悴:“还不凶?她可是把知府衙门给炸了,我都没想过她玩的这么大。” “读书人少见多怪罢了,我随着先帝上战场的时候也用过震天雷。”顾二板着脸说。 沈南槿苦笑一声,他的确是个读书人,作为一个实打实的文臣,他的武将技能只点亮在了骑马上,逃脱追杀这种事情几乎要了他的命。 而之所以能用上一个几乎,是因为肖张承担了大部分的压力。 汹涌的“湖水”朝着肖张奔去,只有零星的水“淹没到了他的脖子”。 这不代表他很轻松,当肖张引走了所有危险,他就要做出后续的安排,保证不出错。 其中之一就是打草惊蛇,那批崭新的货物是他让人挪过去的。 他的本意是白雪发现以后,让小姑娘一起声张出来,从而达到打草惊蛇的目的,让知府里的人乱了阵脚,又猜不透他的目的。 谁能想到白雪直接玩了个大的,把衙门给炸了。 他便顺势改变了计划,派人四处宣扬,五陵知府贪污受贿,欺凌百姓,老天都看不惯,于是降下天雷。 至于顾二出现在这儿,那是他顺手的一个安排,发现了顾二的存在,就把人捞了回来。 顾二问出了一个很迫切的问题:“肖张还活着吗?” 沈南槿回答:“不知道。” 是真的不知道,这布置的路太过凶险,只要一步走错,出现差池,谁也没法活命。 顾二咬牙:“肖张到底知不知道他娘子还怀了孕,怎么敢拿他自个儿的命去冒险?!” 沈南槿道:“只是我不知道罢了,兴许他是知道的,肖家的人从不打无把握之仗。” 顾二闷头一言不发的缠着绷带。 沈南瑾吃痛皱眉:“你稍微轻一点,伤口不是我的脖子,你再怎么勒我都不会死的。” 顾二怨气满满,因为沈南槿不让自个儿去找白雪。 沈南槿说:“白雪那个人是个理智、胆大的人精,你没去找她,她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味儿,大闹一场自然会离开,咱们这吸引危险注意力,和她分开,她反而是最安全的。” 顾二道:“但愿如此。” 顾二跟了白雪很长时间,自问对白雪是有了解的,他总觉得白雪不会向沈楠槿安排的那样行动,但他又不敢贸然行动,因为沈南槿说,他们已经被盯上了。 “得在这两天内解决,马上就要到耕种时节了。”沈南槿道:“秋天种一波,赶在冬天之前收获,一切都还来得及。” 五陵地区气候温暖,步入秋季,仍旧能感受到阵阵温暖的风吹过窗棂,炭火上的水壶咕噜噜的响着,一个劲儿的冒泡,直到烧干了也没有人将它拎起来。 一伙人抵达了这个小院,院子里已经空了。 五陵知府擦了擦额头,凶狠的说:“叫他们跑了。” 白雪和云起炸的院子分别是孙娘的住所,以及前面的衙门,这可是五陵知府的两个命根子,当时就被气疯了。 衙门晚上没人,炸了还好,孙娘的院子却是住着人的,当时房梁倒塌两个差点将孙娘直接活埋。 五陵知府当然知道这是震天雷的功效,意识到了府邸内混进来了人,情绪紧张的不得了,正巧街道上有人散布流言,他立刻顺着流言追查过来。 吕韦皱着眉头:“得赶紧斩草除根,沿路封锁,绝不能让沈南槿逃出五陵,不仅仅是肖大将军弟弟之死,还有那帮震天雷,一旦传出去,朝廷绝不会坐视不理。” 他们这帮人在积攒谋反的能力,但却还没走到谋反那一步。 商人逐利,只要没人阻止他们在当地继续当土皇帝,他们就绝不可能扭成一股绳去当真皇帝。 吕韦问:“你家里查清楚了吗?” 五陵知府脸色难看:“查清楚了,是孙娘最近找的那个道士有问题,我已经派人去解决了。” 两人正在说话,一个属下匆匆赶回,单膝跪地禀报道:“大人,发现他们踪迹,逃往了虎山林方向。” “追!” …… 祸水引东,是白雪临时想到的好办法。 掮客那样危险,就应该拿危险来应对他。 然而失误的点就出在了五陵知府上,五陵知府低估了掮客的危险,十二个府内护院都没打过一个掮客。这个男人身体里仿佛蕴含着无数的爆发力,招招狠辣致命。 “抓住他,快抓住他——” “往前冲啊——” 数名护院虽然这样喊着,但没一个敢往前的。 就在刚刚的一瞬间,掮客扭断了两个人的脖子,嘎嘣一声,随手一甩,他若无其事地向前走,犹如一只积威的老虎步步前行。 他也不急着跑,反而一步步的往内院闯。 他要找白雪。一向都是他算计别人,哪容得被人算计。 冯氏房间内,一股子药味,外头能听到一些打斗的声音,房门被踢破是迟早的事情。 云起站在门口,身子止不住的瑟瑟发抖:“外头死人了,是孙娘身边的那个道士,他是来报复的吗?” 此报复,非彼报复。 白雪抬起眼眸:“你别害怕,待会我跟他走。” 云起忍不住问:“你打得过他吗?” 白雪摇了摇头,顾二在这也未必是掮客的对手。 砰的一声,门被踢开了,碎得四分五裂,云起尖叫着跑回了床边,扑进了冯氏的怀里,冯氏十分虚弱,连手都抬不起来。 白雪站了起来:“你来的有些慢。” 掮客手里拿着刀,刀尖带着血,身后有几个人瑟瑟发抖的围着他,并不敢上前。他冲着白雪一笑:“你在等我?” “我想了想,我拙劣的演技应该骗不过你,我并不擅长骗人,所以准备和你说实话。”白雪一字一句的说:“那尸体不是肖张的。” 375 疯子 “你确定肖张没死?” “不确定,我只是确定停尸房里的尸体不是肖张。” 掮客追问:“理由?” 白雪如实回答:“没有理由,感觉。” 掮客失笑:“感觉也能作为判断?” 白雪的手抚摸着自个的肚子,说:“你没有枕边人吧。” 掮客一噎,甩了甩手,衣服上沾着的木屑碎渣纷纷掉落:“你很快也要没有枕边人了。” 白雪的个性从来都跟一块石头似得,又臭又硬,撑着一口气不肯落下风:“那你要想一想,是你的‘妹妹’带走了我的枕边人,还是五陵知府,他们已经去虎林山追捕肖张了。你付出了这么多,竹篮打水一场空,太可惜了。” “我相信以肖张的能力,一定能撑到我找到他。”掮客伸出手,白雪乖顺的上前递上自己的手。 掮客相信肖张没那么容易被抓到,所以要一个诱饵,白雪是最好的诱饵。 云起呆滞看着两个人,不明白局势的发展,小小的脑瓜已经被紧张和恐惧占满:“雨山姐姐……你和他认识?” 白雪回眸看她,却是对着掮客说:“今日黄历不吉,杀人放火还是改日吧。” 掮客长刀一挥,挽成了个回字,打翻了抽冷破空射来的两支弓弩箭,脚一踢,弓弩箭射向就近的一个护卫,对方中箭倒地不起,掮客头也不回的问:“你刚才说什么?” 白雪面无表情的想,算了吧,杀去吧,反正都不是好东西,他放过那母女二人就足够了。 掮客的身体爆发能力极强,像是天生的冷兵器,一手拉着白雪,一手持刀愣是杀出了一条血路。 白雪扶着肚子,踉跄跟随,心里竟然没有太多的恐惧。在过去的时间里,她沉浸在肖张可能死亡的阴影里,仿佛有一只手掐着她的脖子,寸寸收紧,这世上绝不会有比这更恐怖的事情了。 在逃离的过程中,白雪已经想到了接下来有的行动。 掮客显然为逃离做过准备,在左街巷子口有一匹马,他轻而易举的将人举了上去,紧接着翻身而上。 二人驾马一路离开,掮客想直接出城,白雪一捂肚子:“我肚子疼,找个地方让我缓缓。” 掮客没有停马,反而加快了速度,冷风冲刷着面容,他含笑说:“你难受,肖张才更要露面。” 白雪在心底骂了一句,冷着脸一言不发。肚子的确有些轻微的刺痛,但不算太严重,她只是没想到掮客这么莽撞,不做任何准备,要直接前往虎山林。 虎山林一座如猛虎长啸的深林,有着众多凶猛猛兽,山野崎岖,背斜成山,向斜成谷,不是当地人很容易迷路。 白雪深吸一口气,说:“你一个人不行。” 掮客放缓了马奔跑的速度,让声音能够清晰的传递耳底,“不要视图激怒我,我可以带着你的尸体去找他,我相信小肖大人的深情。” 白雪:“我说的是实话,时间紧迫,没时间和你绕弯子,你想杀肖张,别人也想杀,他可是个香饽饽,你去晚了什么都捞不到。” 两个人处于一种紧贴着的状态,白雪的后背靠着掮客的胸膛,能感受到他胸膛起伏的变化。 掮客停住了马:“你什么意思。” 白雪:“不是只有你想杀死肖张,还有别人,如果被别人抢先了,你就竹篮打水一场空。” 掮客:“说一些我不知道的,我耐心有限。” 白雪:“我见过那些人,字都认不全,你玩弄他们当然很轻松,但是五陵那群人不一样,他们都是玩心机手段的,且他们有很强的武器,你应该知道了。” 掮客哼唧道:“当然知道,你干的事,回手栽赃陷害给我,是叫震天雷是吧。” 白雪皱眉道:“我承认你很厉害,但那玩意一出来,任你有通天的手段都没用。” 掮客难得的沉默了下来。 白雪再接再厉:“而且,你不一定要盯着肖张不放,这个地方有利可图的可不止是肖张。” 掮客玩味一笑:“你接着说。” 白雪:“为什么最后选中了虎山林,你有想过吗?” 掮客:“为什么?” 白雪不能把所有的都抛出去,所以抿嘴不语。 掮客伸手,在她的肚子上摸了摸,很轻很轻,白雪却倏地从背后感受到了一股凉意。 掮客也不说话,就这样一下一下抚摸着白雪凸起的肚子,仿佛是一个慈爱的父亲在期待着孩子的降生。他越是这样温柔的不动声色,越是让人感受到了一股子凉意。 白雪呼吸一乱:“别用孩子威胁我。” 掮客轻笑:“我能威胁你的地方很多,不止一个孩子。” 白雪不太擅长打心理战,她穿越而来这么久,一直是靠真本事吃饭,硬的理直气壮,现在和掮客这样的人博弈,难免落入下风。 掮客:“男人嘛,常换常新,但是孩子是你自己的骨肉,和你血脉相连,你一定想的清楚。” 白雪咬牙:“可以,我可以告诉你我的猜测,但是你要跟我说你的目的。” 掮客:“你一个猜测就想换我一个目的,是不是太贪心了。” 白雪:“说的好像你会说实话一样。” 掮客扯动缰绳,马儿带着二人往前走。他说:“祭祀公主可以完成人的一个心愿。” 白雪翻了个白眼:“封建迷信。” 掮客:“什么?” 白雪:“如果公主真的那么有效果,苇国就不会亡国。” 掮客:“那是你知道的内幕不够多。” 白雪跟他说不通,只能换一个角度说:“你想要什么,钱权利,如果只是这些的话,只要你不想当皇帝,肖邦都能满足。你知道的,肖邦,天下兵马大元帅,不会有比他更有权利的人了。” 掮客摇头:“我不要这些。”他绝口不提自己想要什么,却很没有交易道德的说:“轮到你说一说了,虎林山有什么?” 白雪:“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一群黑心商人的过度自我保护,他们有着非常多且危险的武器。” 那些盘踞在江南一带的豪商们拥有极大的财富,官商勾结,连当地官员都要看他们的脸色。人的野心和忧虑感是会节节攀升的,他们想要将财富代代延续下去,不惜践踏一切。伟人说过,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他们很灵活,灵活的抛弃了任何。 掮客若有所思:“他们想谋反?” 白雪摇头:“我倒是觉得,没有到谋反的地步,他们都是生意人,相比起共谋反,更多是去做对公众抬高价格。他们那么多疑,来自下属的危险和来自敌人的危险一样多,又怎么能达成一致呢?” 掮客听了大笑:“我记得,你也曾是个商人。” 白雪:“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是把一种货物从丰富的地方贩到稀少昂贵的地方。这里的昂贵指二十个铜板。” 掮客:“但你骨子里还是个商人,喜欢赌一把。” 白雪:“没有。” 掮客的手臂绷紧,将马匹停了下来,他另一只手按在了小腹处,那里有一把刀,顺着刀刃的地方缓缓的往下流血。 白雪反手握刀捅进去的。 伤口不深,白雪的目的不是杀人。她扭过头,和掮客的距离只有两个手掌宽,她感受的到对方的呼吸洒在脸颊上,很炙热。 掮客是个残忍的人,但他的血很烫,和寻常人没有什么区别。 白雪:“我就想知道你对我的容忍程度。” 掮客气极反笑:“现在知道了吗?” 白雪点头,“知道了,这都没掐死我,看来我对你很重要,那么我们来谈一谈吧。” 无论是大商人还是小商人都有一股子赌博的心态,看对方是大商人还是小商人就看拿什么赌。 白雪赌命。 掮客骂了一句:“疯子。” 白雪平静的说:“你一个人解决不了这么多的麻烦。肯定还有人想要肖张的命,把他们都弄过来,一起玩个大的。” 掮客下马,撕扯衣服粗鲁的包扎了一下伤口,然后对白雪说:“想玩大的我陪你,但是,别耍花招,再敢捅我,你的命保得住,你肚里孩子我直接弄死。” 白雪温顺点头。 她的温顺很不可信。 掮客改变了做法,但对白雪的看管更加的严厉起来。白雪如今的待遇和唐僧一般,可惜看管她的孙悟空想吃了她。 虎林山一下子就乱了起来,涌进去了各方势力,肉眼可见地面的树叶留有踩踏的痕迹。 五陵知府也没想到居然能聚集这么多不怕死的人蜂拥而至,彻底搅乱了搜索山林的计划。 沈南槿、肖张、五陵知府、四面八方冲着“愿望”而去的赏金猎人,刀口舔血,险中求生。 白雪想,玩个大的,玩的彻底一些。 四十八小时后,只听无数声震天响,虎林山河水萦带,群山纠纷,山川塌陷,野兽暴走,无数人或哭爹喊娘,或当场咽气。 白雪说玩大的,那就一定是个大的。 接下来我们详细说说,那两天。 376 巨蛇 白雪和沈南槿一直没有见过面,但收到过一封地图。 在虎林山的山峰里,有几处人工开采出来的储藏室,面积之大几乎从平地下潜二十米,是付出了极大人力物力才能在深山开采出来的地方。值得惊奇的是,这样大规模的工程朝廷不知道,当地百姓不知道,非要追寻的话就会当地的县志上找到七年前含糊不清的寥寥几语:山中有猛兽,撕咬数人亡。 数人皆是工匠。 当地官商勾结,在深山里囤积武器已经是不争的事实。这份地图还很新,上面有很多的标注,白雪一眼就认出,那是肖张的笔记。 他没死,他只是有事要做。 这座山代表的不是危险,是爱人。 此山易守难攻,典型的花岗岩地貌,不仅雄伟奇险,而且山势俊俏,攀爬起来十分疲累。 “你好像对这里很熟悉。”掮客冷不丁的说。 白雪气息喘得厉害:“你才发现?马上到了。” 掮客饶有兴致:“前面是什么?” 白雪:“入口。前面那座山体缘故,并不是掏空,而是下方施工,里面大概有二十米的空腔,咱们下去。” 掮客走的很稳,他的手跟钳子似得抓住了白雪的手臂,以防止人在不稳的斜坡上摔下去。 二人进入空腔,沿着修建的台阶下走,掮客还在观察情况,侧耳听风声;白雪直接就要往下走。 掮客一把扯住白雪,道:“女孩子往后走,你知道你能遇见什么吗?” 白雪习惯了有什么往前抗,摸了摸鼻尖,没说话。 掮客率先进去,甬道两侧有夜明珠照亮,一颗就够一个村的百姓吃上三年的粮。 白雪:“走的时候,撬下来。” 掮客:“利欲熏心。” 白雪被一个杀人害命的杀手吐槽“利欲熏心”,心情很微妙。正往下走,突然脚下一凉,她驻足。 掮客说:“继续走,底下是个水池,应该需要游过去。” 白雪会水,但水太凉了,她下意识的按在了肚子上:“你往四周按按,这地方肯定有能走的路。那帮人来检查,总不会都游进去。” 掮客:“地图上有吗?” 白雪:“没有,情况紧急,他来不及……”话没说完,冰冷的水瞬间蔓延过小腿,紧接着流动的水淹没小腹,抵达脖颈。 被突然拽下水的感觉很慌乱,尤其她怀有身孕,身子难免要沉一些。 掮客伸手从她腋下穿过,拖着她前行:“我们也来不及了,为了达成你的计划,浪费了太多时间。快点带我找到他。” 白雪适应了一下冰凉的水,灵巧的从他的手臂下滑了出来,挥动手臂向前游去:“我会水,不用你。” 台阶下面都是水,上方墙体很矮,游了一段路,空隙几乎只有一个手掌长宽,两个人换气都变得困难,要小心以免被上方的碎石划破脸颊。 掮客:“嫁的了肖小公子,游的了水,拿刀捅的了我,胆大包天,做兔子店老板真是屈才了。” 白雪神色一紧:“别废话了,水里有东西。” 在肖张给出的简易地图上,只标注出了大概未知,在蓄水池的上方有一道门,其他地方没有标注,但白雪怀疑还有其他暗门。 依着她来看,这个地方七年估计都建不成,因为建筑分了两层,外部引进活水浸泡,内部是群体建筑,兵器、震天雷等等东西一一陈列。 本来以为外部保护就是这些流动力非常强的水,但没想到真正的守卫在水底,而这一点并没有被标注出来。 掮客很快知道那是什么,因为那玩意已经向他冲了过来,冲力之大直接将他推撞向了墙面。 蛇体细长,周身被鳞,头形状奇异,鼻孔位于吻侧,眼球外有保护性的透明皮肤,瞳孔垂直椭圆形,泛着幽幽的光,猛然张开的大口带着一股腥臭味,齿骨上附生着齿尖后弯的牙齿反光如同利刃。 白雪吓得汗毛竖起,浑身冰凉,这一下子要是撞在她的身上,腹中骨肉很有可能不保。 掮客显然要更加的强壮,他单手扭住了蛇头一脚踹了下去,巨蛇大声嘶鸣,犹如巨龙,摇动的身躯卷起巨浪。 掮客水性极好,在水里稳住身形,双臂爆发抓住巨蛇身上的鳞片,一个甩身攀爬上去,极力避免被甩下去。他左右张望,想看出七寸在哪,奈何蛇太大太猛,索性抽出锋利匕首就近撬开鳞片扎了进去。 巨蛇吃痛,在水里猛地蜷缩,掮客被撞进了水中,啪的一声震天响。 就在白雪以为今天完了,吾命休矣时,巨蛇突然不动了,紧接着沉入水底。 掮客从水里浮了出来,手里面攥着一个金玲,铃铛在轻微晃着,那声音透过水波落入耳中,白雪渐渐有些迷失。 她仿佛看见了肖张站在自己面前,桃花开的季节,桃花的花瓣深浅不一,就像女子的妆容一样,浓妆淡抹总相宜。风是暖的,春风吹过一片片粉白的花瓣,凋落好似白色的衣裳。他在乱花里嫣然一笑,伸出双手,喃喃温柔说着什么。 白雪含泪迎了上去,她想拥抱他,分离后的重逢总是饱含泪水。 一阵刺痛,幻觉被打破。 掮客收起了铃铛,他的手捏在白雪的脖子上,在用力一点就能把脖子捏断。 窒息的痛苦让人清醒。 白雪艰难的发出了一点动静:“我不知道有蛇,上面没标注,我没有要害你,我自个也在这,怕死,不想死的。” 掮客慢松开指头,笑道:“我当然知道,我猜到这蛇是怎么来的了。我身上有伤口,有血腥味,所以把蛇引过来了。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白雪想了想说:“看样子肖张当时没有受伤。” 掮客被气笑了:“我肋骨断了三根,你就想着肖张?” 白雪唇色惨白:“我肚子疼,特别疼。” 这一胎来的太不是时候,多灾多难。她耳朵嗡嗡作响,很快失去了神智。掮客将她抱在怀里,拖向了水的更深处。 377 猝不及防 如梦如幻,如初生之卵。诞生在了一个天地未初开,一切尚在虚无当中,浑浑噩噩,漂浮着又好像堕落着,整个人都是悬空的。 渐渐的六识回归,隐隐感觉到唇上有些柔软。 白雪剧烈的咳嗽了好几声,然后慢慢睁开如坠千斤的眼睛,眼前的人影一个晃动成了两个,看不真切,她虚弱的唤了一声:“肖张。” 掮客往旁边一坐,“我怎么不知道我叫肖张?” 白雪蜷缩咳嗽了好几声,要把心肺咳出来了,她的状态很差,萎靡不振,浑身都湿漉漉的,山洞内阴冷,空气不流通,很难让人舒服。 掮客拍了拍她的后背,拿来了水给她喂了下去,手握住她的脉搏一摁,半晌说:“三天,不离开这休养,你孩子保不住自身也容易出问题,可能会一尸两命。” 白雪静静的看着他。 他说:“把山洞地图给我,告诉我你和肖张联络的办法,我放你离开。你腹中骨肉是肖家血脉,哪怕肖张死了都能让你一辈子衣食无忧。况且男人这种东西变心很快的,即使现在你们千好万好,往后他还是会喜欢上别的女人,与其去和别的女人又争又夺,不如让他去死。” 白雪面无表情:“不失为一种思路。” 掮客含笑:“我也是为你精心思考过的。” 白雪拒绝:“但地图被我烧了,我牢牢的记住了每一寸,然后烧了。” 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 掮客盯着白雪看,像是先前的那条巨蛇一般能食人。良久他轻笑一声:“你这个性格,我竟然有些喜欢。” 白雪惨白着一张脸问:“这是哪?” 四周一片漆黑,只有掮客手里的夜明珠散发着微弱的光,隐隐能听见流水的动静,但是有些远。 掮客往上一指,白雪抬头,只看见上方有一条巨蛇盘旋而下,伴随着碎石脱落,鳞片反射着光,隐隐看见上方有无数钟乳石一类的白色石头,但很坚硬,蛇能够在上面不断盘旋游走。 白雪头皮发麻。 因为直至此刻,她才看清楚那巨蟒的全身。 它的身上是一张又一张的人脸。 有痛苦的人脸,有麻木的人脸,有大笑的人脸,有狰狞的人脸,密密麻麻堆积在一起,仿佛无数的人在争相往出涌,想要诉说自己的痛苦。 掮客说:“我也不知道这是哪,是它把咱们带来的。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是怨灵吗?” 白雪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变异的物种吧,它的鳞片可以模仿各种颜色,模仿出人脸。” “这可是个好东西。”掮客若有所思的说。 白雪的手放在肚子上,轻轻的抚摸了两下,然后说:“你控制了它?” 掮客舌尖一吐,上面挂着一个铃铛,他笑着:“给它编了一场好梦。” 白雪想到自己刚才在幻想里看见的肖张,这样的幻觉很难有人抵抗,野兽也抵抗不得。假如在关键时刻掮客来了这一手,她恐怕要输。 掮客见她忧心忡忡,笑着说:“你听话我就不杀你。” “听话只会死得更快。” “我救了你很多次,难道还不能值得你信任吗?” “这个世界上的杀手死于金盆洗手,骗子死于不再撒谎,所以我不信你。”白雪爬了起来,伸手向四周摸去,她在墙壁上摸到了坑坑洼洼的东西,回头向掮客索要:“将夜明珠借给我。” 掮客递给了她:“你还是不够聪明,聪明人是不会把话说绝的。” 白雪:“但是我说出来了,我很爽。” 两个人言语之间,夜明珠已经照亮了墙体,上面坑坑洼洼的痕迹是有人凿出来的一幅画卷。 这种凿出来的图案略有些简陋,仔细辨认下,大概找出了一个完整的剧情结构。 大概是有一帮工匠被雇佣到深山里面修建东西,等着修建完了之后,就被关进了这个地方,唯一的出口被堵死,只有一个出水口盘踞着一条蛇,谁下水都会被咬死。 这就是为什么这里一具尸体都没有,都成了盘中餐。 “工匠们死在了这儿,因为不会写字,所以刻下了壁画,希望后人能得知真相,帮他们申冤。”白雪抿了抿唇:“寻常人要申冤,上告官府衙门,谁能想到官府衙门竟是罪魁祸首。” 掮客:“你现在还有空想那个?” 白雪:“人生不能只想一件事情,得遇见什么想什么,我们下水,离开这儿,没有时间了。” 掮客:“你的身体承受不住屡次下水。” 白雪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腹,轻轻的摸了摸:“宝宝咱们去找爹爹,你一定要坚持住。” 掮客静静看着白雪,心底生出一种突如其来的毁灭欲望。 他想把白雪的腹部抛开,然后感受一下子宫的温暖。 白雪抬头看他,略有疑惑:“你怎么还不起来?腿抽筋了吗?你带我应该游了很久吧。” 掮客笑了笑:“现在才对我说感激的话,太迟了。” “我从不对拖我下水的人说感激的话。”白雪臭臭的一张脸。 掮客没再说话,率先下水,他嘴里含着铃铛不影响说话,铃铛动起来的时候发出细微的动静是人的耳朵难以捕捉的。但人会受到影响。 白雪木然地牵着他的手,那条巨蛇乖巧的在他身下带着他们游动进了水池里,往更深处走去。 随着他们下水搅动起了肮脏的泥垢,水下浑浊不堪,根本看不清楚前方的路。如果不是有一条巨蛇在领路的话,一定会迷失,缺氧,最后在紧张的情况下死去。 好不容易挤进了一个洞穴,里面是类似于管道的圆形,乌漆抹黑,白雪觉得自个儿肺都要炸掉了,猛烈的咳嗽呼吸,根本来不及仔细打量。 在没抬头的时候,她听到有人呼唤了一声。 “娘子,你怎么在这?” 那一瞬间她以为是错觉,或者是中了幻术,所以没太放在心上,人不可能在一个坑里连续跌倒两次。 但是身后的掮客笑了:“肖张,你可真是让我好找。” 就这么猝不及防的相遇了。 378 都是假的 肖张还是那个肖张,哪怕是在昏暗的水底,明亮的依旧是他的眼睛,远胜过白雪手中捏的夜明珠。 他浑身湿漉漉的,显得很狼狈,似乎在出逃,可他身后没有动静,应该是没人追他的。 他用力的一抹脸,转身就跑。 这个动作来的很突然,所有人都没料到,包括掮客。 但是掮客反应很快,拔腿就追,只留下一句话:“看来他也没多重视你。” 两人一前一后像是离弦的箭,直接冲了出去。黑漆漆的山洞里面,只听见脚步重重踏地的声音,声音回荡了一会儿,渐渐也听不见了,只有水声。 白雪是想要追上去的,但她怀着孕再加上是女儿身,跑的就比那身怀武功的二人速度慢,很快就被甩了下去。 她的脑袋有些懵,因为这里面太黑了,她跑的时候甚至都不敢快跑,就怕撞见什么。 而那两个人似乎一点顾忌都没有,这难道就是武功的力量? 她就这么被抛弃了。 之前她显得还挺重要,现在毫不犹豫的被两个人丢在了这儿。 白雪伸着手往前探着,默默的往前走了几步,走一段路就会有几个转弯,就像是圆形的甬道,又像是塑料管子一样,内部弯弯曲曲。 她听到了点动静。 不是任何的回音,是触地的声响。她每走一步那声音就随着她,碰触到地面的声音掩盖在她脚步声里,如果不是因为周围太静的缘故,估计也听不出那点细微的动静。 换句话说,白雪感觉身后有东西在跟着她。 红旗下长大的人根正苗红,自然不相信什么鬼神之说,问题是她穿越了,这么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事情都出现,鬼怪出现了,似乎也不稀奇。 况且说句难听的,她孤身一人在这,遇见鬼比遇见人强。 也许是老天爷听到了她这种想法,她在下一个拐角处夜明珠散发着微弱的光,隐约看见前面有人。 那个人背对着白雪,距离大概有六七米,夜明珠照不了太远,所以看的不太真切,只是个朦胧的影子。 “它”的动作也很奇怪。 “它”双手抱着脑袋,晃来晃去的扭动着,那感觉就像是脑袋没有连接着脖子,只是被双手托着放置在脖子上面而已。 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肯定会被诡异的场景震惊住,从而精神失常。 但白雪有一个优点,就是碰见不懂的事情她会虚心请教。所以她直接出声问:“你是谁?” 是人是鬼总得报上个名号。 可惜这一位不太讲道理,“它”没有报上名号,还是在那里不断的拖着脑袋扭来扭去,扭出来的弧度很诡异,那是人类不可能达到的极限。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看不见正脸。 白雪想了想,干脆往前走,对方不肯转过头来,她就过去看看,就算是妖魔鬼怪也总该有一张脸。 她慢慢的往前走,脚触地发出响动,响动,透着轻轻的回音,就像是有人跟着她做相同的动作,只是慢一拍儿。 然后她突然走不了了。 有东西从后面搂住了她,沿着她的小臂一圈一圈的往上爬,最后触及到她手心里握着的夜明珠,用力的往前一顶,夜明珠滚落到地上转了两圈,不知道掉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再没一点光。 前面是不回头的诡异人影,后面是紧贴着她的脏东西,四周黑漆漆一片,一点光都没有。 白雪进退两难,身上没有一件称手武器,微微凸起的肚子写满了脆弱,浑身湿漉漉冰冷冷的,她用力咬着牙关,逼着自己大脑迅速运转,尽快冷静镇定下来——根本冷静不下来,这tmd可是要命的。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有声音响起:“是我。” 两个人贴着,气息吐在了白雪的耳畔。 白雪的身子忽然就软了下去,是那种放心的,不用强撑着,完完全全将自己交托于另一人手中的放心。 “肖张。” “嘘,我把他引开了,但是拖不了他太久,咱们得快点离开,你把眼睛闭上。”肖张的声音很紧张,将白雪搂在怀里,半扶着、拖着人往前走。 白雪的脑海当中有太多的疑问,偏偏这个场景并不适合提出问题。 她听着他的声音,感受着他身体传来的温度,那种踏实可靠厚重以及久别重逢的喜悦直接冲了上来,她闭着眼睛默默落泪,在黑暗里悄无声息。恰如她这个人一样,做什么都不喜欢宣扬出去。 “娘子。” 黑暗里有人叫了一声,不是从白雪的身后,是从白雪的身边。 白雪下意识的睁开眼睛,正好已经走到了先前那道灰影跟前,按理说是什么都看不清的,但偏偏看清了。 灰影身上自带一种暗淡的光,幽幽的像月亮,散发着丝丝寒意。 这一次白雪终于看清楚灰影是什么了。 灰影是肖张,双手捧着脑袋,脑袋和脖子之间断裂,鲜血在拼命的往出涌。 “肖张”的眼睛、鼻孔,七窍流血,嘴巴一张一合:“你有看见我的头吗?娘子?” 白雪的牙关没绷住,倏地吐了一口气出去。 身后的肖张察觉到怀里的人突然紧绷,赶紧捂住她的眼睛:“你是不是看见了什么东西?我是看不见的,那东西变化因人而异。” “你看见了什么?” “你。” 怕什么就能看见什么,他们最怕的就是看见彼此凄惨的模样。 白雪抬手握住了肖张覆盖在自己眼睛上的手,掌心已经湿了一片:“有真的你在,假的你便伤不到我。” 话虽如此,却是哽咽哭泣的泣不成声。 肖张柔声细语的说:“都是假的。” 白雪用力点头:“我知道都是假的,我不害怕。” 肖张忽然勾起嘴角诡异一笑:“我也是假的。” 就像是一个大锤,忽然敲上了镜子,砰的一声,支离破碎,镜面撒了一地。 白雪的幻境骤然消失,她还站在黑暗里,手中握着微弱的夜明珠,眼睛直视着前方那道灰色又泛着光的黑影。 都是假的。 379幻觉 这样可不行。 白雪特别讨厌别人玩弄自己,哪怕对方是一群神神鬼鬼的东西。 她的脸上泪痕还没干,神情就已经发生了转变。 幻觉有时候是随心而动的,当你内心有脆弱的点,自然就会给人可乘之机。 好在白雪足够坚韧,脾气也足够大,谁都别想糊弄摆弄她。 她抽出了腰间的刀,紧紧的握在手里,慢慢的像那个散发着微光的身影过去。 还是肖张的一张脸,温温柔柔:“娘子。” 噗嗤一声,刀子捅了进去。 白雪道:“我认为肖张是温温柔柔的,但其实他大多数都很爱撒娇,叫娘子的时候会把尾音拖得很长。你看假货就是假货,我脑子里面也有个假货。” “肖张”直接的倒了下去,轻飘飘的摔在白雪的脚边,整个人都瘪了下去,一些细小的幼虫从白雪捅开的口子四散而逃,涌向四周,将四周短暂的照亮,继而又陷入了黑暗。 虽然时间很短暂,但足够白雪看清楚,那只剩下一层皮。用皮来形容最恰当,触摸上去的手感就像是在摸着肌肤,触摸着人的身躯,即使是最优异的刽子手也没办法拨出这样完整的人皮,除了白雪捅下去的那一刀,没有其他的裂口。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个完整的人融化了骨头血肉,最后只剩下一张皮。 这座山诡异的可怕,什么东西都有。 白雪厌恶的皱眉,觉得很恶心,就在她检查完毕想要起身的时候,突然有东西依偎在了她的后背上。 相比较变化成肖张的模样吓唬人的小虫子,突然出现让她产生极大信任感的那个幻觉更加可怕。 她毫不犹豫的一回身,继续捅了下去:“还想被杀死一次吗?” 她的手腕被捏住。 肖张手里提着一盏油灯,满脸错愕:“你干嘛?娘子,你醒,醒是我呀。” 那略有些黯淡的光线下,依稀映照着肖张的脸。 白雪狐疑的看着他,无论是容貌,亦或者是体态,都一模一样,没有丝毫差别,甚至就连说话的腔调都一致,嗓音微微抖着,细腻而又沙哑。 “你为什么会在这?” “掮客追着我跑,后面还有一些脏东西追着,我怕危险引到你这儿,就想把他们引开。那里面的地形很复杂,我把人甩掉之后就出来找你了。我是绕过来的,那边有好几个洞。”肖张道:“你是遇见了什么东西吗?这么警惕?” 白雪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肖张抖了抖自己的衣裳:“我身上没有任何的东西,你放心。” 白雪:“这里到底是什么情况?你都遭遇了些什么?” “此事说来话长,我最开始是查到这个地方是那群商人囤积兵器的地方,本来混进来是要查清楚地形图,然后让沈南槿将它们都引进深山里,一同击破的,但进来以后我发现这山体不对,雾中有毒素,养出一堆有毒的东西,成了整个山的保护层……你……” “噗呲。” 白雪觉得自己捅人越发熟练了。 她风轻云淡的说:“这些都是我的想法,我的猜测,骗我一次还想要骗我第二次,管你是什么妖精鬼怪,哪来这种本事?” “肖张”手里的提灯掉在了地上,发出锵的一声响,打了个滚,油灯没有熄灭。他膝盖一屈跪在了地上,嘴里不住的往出流血。 白雪在他的脸上摸了摸,用力一掀撕下来一张人皮面具:“原来还不是鬼怪,只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可当看到底下那张脸的时候又惊呆了。 人皮面具撕下来以后那上面是没有脸的。 没有鼻子,没有眼睛,没有五官,就像是一坨面团一样。 白雪背后冷汗一淌,后退一步,整个人忽悠一下,仿佛穿越了一个时空一样。 四周一片漆黑,她又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 这好像是一个没完没了的游戏,出现问题就回到初始地点。 白雪依稀有了一点了解,每次她感到恐惧的时候,一切好像被重置了。她锁眉想了半天,那股子劲儿突然又上来了,抬步就往出走。 那道灰影转身看她,她看也没看灰影,直接无视。 身后有人想要搂住她,拖住她,她仿佛没有察觉到一般,硬是往前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那股牵制着她的力量终于消失了。她感觉浑身一轻步伐都快了几分,前面有滋滋的流水声,还有光芒,她置身于光芒里,将背后的一切都甩了下去。 一般人如果经历了这种事情,肯定会和那两个怪物较劲儿,然而如此才是中了圈套。 白雪虽然挣脱出来,但还是没有想清楚刚才所经历的种种因何缘故,而眼下又有事情发生。 前方有个深潭,弯弯的像是一个月亮,在地图里面被标注为半月潭。 半月潭连接着四通八达的甬道,有水声有风声,还有人呼喊的声音传了出来,好几条入口就罗列在眼前。 隐隐有肖张的声音传了出来。 白雪没什么犹豫,直接冲着一条既没风声也没水声的死寂一般的甬道跑了进去,只见里面聚集了很多人,在嶙峋的石块间肖张被围住,看不见影子,只能从他们不断缩小的包围圈依稀寻找肖张。 掮客不见踪影,以他的性格怕是想要渔翁得利。 五陵知府一群人想杀死肖张,掮客引来的那帮冲着祭品而来的赏金猎人想活捉肖张,他们一边在围剿肖张,一边又在提防着彼此。 “小肖大人,我们是来救您的,还请您赶紧出来吧。”吕为阴测测的说。 而另一帮人则是在喊:“肖张,你娘子孩子在我们手上,再不出来,可要母子双亡了。” 远处传来一声:“这可不好办,你们两方人都爱我,爱的要死要活,那我跟谁走呀?不如你们两个打一下,谁赢了我跟谁走。” 沙哑又透着俏皮活泼,声音在巨石洞里面回荡,让人有些摸不透,究竟是从哪个方位传出来的。 白雪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在肖张身上,绕进了右手边第二个洞穴里,里面全都是震天雷。 380 夫妻感情 月牙很怕震天雷泄漏,这东西在古代就是核武器,医疗技术跟不上,伤口感染就是一个死。 所以她在制作的时候,轻易不假手于人,购买材料都要掩人耳目,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震天雷的配方还是泄漏了。国家的最高机密出现在了一群商人手里,可见这世上的人什么都敢卖。 山洞里整齐罗列着数个箱子,箱子上甚至还有月牙特意制作的危险骷髅头标志。 白雪算了一下,这么多的震天雷一响,整个山体都会坍塌——正好和了她的心愿。那么多人都想要肖张的命,那就一起死。 她身上有一些引火装置,在水里游了一圈,拿出来居然还能用,吹了吹火折子一点小火烧了起来。油倒在了木质的箱子上,紧接着火上去,呲啦一声烧了起来。 “你在干什么?”掮客的声音在后方响起。 白雪回身就跑,带起一阵风,将她身后暴露出来。掮客在看见那些东西后脸色瞬间一变,紧接着往前一冲,一把拦住白雪,紧接着将人提了起来往出一甩,肌肉绷紧暴起,吼道:“接住她。” 白雪瞬间摔了出去,在半空中护住自己的肚子,做好了重重摔下的准备。 结果她身后有个软垫子。 “娘子,好重啊,简直就是我整个世界的重量。”肖张笑嘻嘻地说。到了这种时刻,他还是很有心情调戏一下娘子。 白雪刚抬头看他一眼,还没开口就被他按下,紧接着一股热浪汹涌而至,将人掀翻,肖张除了承受冲击力,还承受了白雪的重量,后背最先触及墙面的,伴随着一声闷哼肋骨直接折了三根,牙关紧咬,一滴血都没吐出来。 轰鸣震震,石头乱砸,山体崩塌,最可怕的是炸裂声不绝。 肖张抱着白雪一路奔逃,被掀翻了好几次,炸药的味道和鲜血混杂在一起,人的叫骂哀嚎声在各个甬道里回荡,不知有多少人将要被掩埋在冰冷的深山里。 白雪在他怀里睁大了眼睛,喊道:“前面右拐有水池跳进去。”她敢点燃震天雷炸山,就是仗着她和肖张都熟悉地形。 肖张脑袋嗡嗡的,其实听不见什么,但明明之中有一种感应,夫妻间的心有灵犀,以及对局势的判断让他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 震天雷炸了一个,就会连带着炸了多有的,翻腾的热浪炸到极致甚至出现白光,滚落的山石碾碎了人的骨头,爆裂声掩盖住了一切,山野崩塌。 白雪的狠劲就在于,管你什么牛鬼蛇神,逼急了就都去死。 水潭的地测是流动的,两人被狠狠一炸都晕厥过去,顺着水流的劲就被冲入了水更深处。 水压着胸口的滋味十分难受,原本温柔的水露出原本的面目,冰冷刺穿人的毛孔,拼命挤压着肺部。 白雪强行睁开眼睛,水下浑浊,累累白骨七零八落的沉在水底,不知死了多少人,而她居然很平静的想,死在这里倒是热闹。 她被水冲着转头,隐约看见一个人晕过去浮着,但一只手死死拉着她的手腕。 肖张的狠劲就在于,我要永远和我娘子在一起,哪怕是死。 爱情是两情相悦的过程,在某一个漆黑的夜晚,落魄小公子受伤,眸光黯淡,却仍旧像一束光照进了白雪的眼底。少年人懵懂见到了不同世界的姑娘,从一时冲动,到事事保护。他们相识、相知、最后相恋。他们在无人的角落里有着更多的秘密,从感性走向理性,两者融合。他们是合成的一部分,缺一不可。 她顿时涌出了无数的力量,游动着从后侧揽住了他的腰身,然后带着人往上游。 破水而出。 空气争相涌入口鼻,呼吸竟然有了刺痛感。 白雪把肖张拖上岸,立即实施人工呼吸,舌头撬进去,鲜血涌出喷了她一身一脸一唇。 肖张脸色惨白,浑身都是伤。 白雪有些后悔,她当时判断了一下肖张的位置,肖张如果不来找她,完全可以从当时的位置从狭缝里逃出生天。可他不知怎么看见了她,毫不犹豫地找了过来。 “笨男人。”白雪一面给他渡气,一面不争气的落泪骂着。她按着他的心脏,他心脏里有她。 反复数次人工呼吸和心脏按压,白雪的手都没知觉了,发木发疼,但她始终不敢去探肖张的鼻息。 白雪一直认为她是有分寸的,她会为了肖张痛不欲生,但总会走出来。直到肖张倒在她的面前,她才意识到亲眼目睹的冲击力,她不敢有自信走过悲伤。她甚至猜测,肖张一旦离开自己,她可能活不下去。 “咳咳……”肖张爆发了一阵猛烈的咳嗽声。 天堂和地狱不过一瞬之间。 白雪捂着眼睛悄无声息的哭着,她发不出一点动静,喉咙被掐住了,哽咽的像是夜晚孤独的月亮。 肖张睫毛上都是水珠,一抖一抖,楚楚可怜的说:“娘子,疼。” 白雪一面泣不成声,一面拧干衣料给他包扎伤口。 肖张歪头看了一会,恢复些许体力,突然撑起身子吻上了她的唇,舌头一钩,细细的舔着她的唇齿缝隙。 这世上所有的哭泣,都能用吻来止住。 恐惧、害怕、孤独,这些就算是一起涌来,也抵不过爱。 白雪的心被他在危险之地的荒唐举动给平复住了,她擦了擦眼泪,说:“肖张,我胆子是不是太小了。” 肖张苦笑:“谁敢说你胆子小,满山轰鸣第一个不答应。你是胆子太大了,大的我心惊胆颤,你奔着火药库去的时候,我就猜到了你要干什么,吓得我魂都出来了。” 白雪深吸一口气:“我还以为我干的挺隐蔽的,结果你和掮客居然都发现了。” 肖张捂着伤口:“你之前一直和掮客在一起?” 白雪点头:“我来五陵找你,他也来找你,有帮疯子想把你当祭品供奉出去,我得弄死他们。” 肖张笑:“那就拜托娘子保护我了。” 381 善良的文盲 “我说,你们两个腻味够了吗?” …… 白雪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肖张身上,完全没有注意到悄悄爬上岸的掮客在不远处凝视着夫妻二人。 突然的一声惊动了温情脉脉的夫妻二人。 掮客吐出一口浊气,“过来给我包扎一下,我伤口在后背。” 白雪警惕的看着他,就怕他一手飞镖射出来,扎破肖张的喉咙。 掮客笑了:“我想突袭,难道你还拦得住?” 肖张道:“他估计伤的不轻。” 掮客后背血淋淋一片,他把白雪扔出去的一瞬间就发生了爆炸,只能本能的往前一扑,在地上打个滚,然后被热浪掀翻,凭借着惊人的意志力以及清醒脑袋躲避落下的巨石。但他不如白雪肖张熟悉地形,因此吃了更多的苦头,后背被烫伤,皮肉溃烂,在加上水冲刷早就已经惨不忍睹。 他很久都没伤成这个样子了,罪魁祸首就是白雪,按理说,他应该把她骗过来,掐住她的脖颈,轻轻一扭,解决了一个小小的麻烦。 但是当白雪靠近他身侧的时候,他垂下的手臂始终没有抬起来过。 白雪警惕的看着他说:“现在咱们三个不知沦落到了什么地方,山摇地动还会不会有第二次,你就算杀了肖张你也未必能逃出去。” 掮客好气好笑:“我杀了他有什么用,我要把他带走。” 肖张大叫:“娘子你看,不仅女人对我有窥视之心,连男人都对我有想法,娘子你快保护我。”他牵动伤口,惨叫一声,耍宝不成反遭灾。 白雪道:“你乖乖待着。” 肖张说:“好,我乖。” 掮客对肖张没什么看法,他只盯着白雪,一笑:“我可是救了你,那么近的距离,如果不是我,你肚子里的孩子百分之百没了。” 白雪没表达感激,只是疑惑:“你怎么知道我去了哪?” 掮客就是知道,从白雪露面,他第一眼就盯住了她,绕过重重人群,灰暗隐蔽,只要一个闪动的影子,他就已经注视到了她。 他甚至觉得,他比肖张更早发现了白雪。从在兔子店里第一次相遇,他就发现了白雪在温柔表面下的狠劲。肖张只不过是个运气好,见到了宝藏而不知的公子哥而已。 他粲然一笑:“你的尾巴又大又长,扫地带起一堆尘土,我怎么可能看不见呢。” 白雪还没说话,肖张先炸了,道:“你才是大尾巴狼,擅自将一个孕妇牵扯进危险当中,你简直无耻,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作为男人,他本能的能够发现娘子身边所有的臭老鼠,掮客明显不怀好意,他一定要震慑一番,最好口齿伶俐将对方气死。 掮客笑道:“你说的我都听不懂。” 肖张道:“你看这黄鼠还有皮,人咋会不要脸面?人若不要脸面,还不如死了算了!当真无知,诗经都没读过。” 掮客问白雪:“你知道吗?” 白雪一阵沉默,她也想帮肖张说话,但不擅长撒花,她内心涌动起一阵阵悲凉,都落入这般田地何以还被嘲笑文盲?早些日子月牙哭诉好好一个大学生成了文盲,她还在看笑话,时至今日,她也摆脱不了文盲了。 肖张顿时一阵心虚,连忙解释道:“娘子,我只针对他一个人,娘子学富五车不拘泥与书本,你本就是创造书本内容的人。” 掮客呵了一声:“蛇蛇硕言,出自口矣。巧言如簧,颜之厚矣。” 这句话出自《诗经·小雅·巧言》,意思为夸夸其谈说大话,口中吐出不费力。巧言动听如鼓簧,厚颜无耻行为卑。 肖张直皱眉头:“你现在怎么懂诗经了?” 掮客道:“别人骂我的时候,我一般是不懂的,我骂人的时候,自然很懂了。” 两个人打嘴炮简直幼稚的像是小孩子,白雪眉头一拧,说:“我肚子疼。” 两个人齐刷刷的闭嘴。 人处于险境的时候本能的话多,用俏皮话来驱散心中的恐惧,让紧绷的神经得以舒缓。 但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他们两个要尽快的带白雪离开这里。 肖张挣扎着半坐着,掮客趴着让白雪包扎伤口,这里面能跑能动的竟然只有白雪一个人。她带着两个伤患根本走不远,何况四周乱石堆砌,山崩地陷后的狰狞环境处处都是危险,那水潭深不见底,举目四望处处都是陌生,地图上有的环境都已经对应不上。 她说:“我先离开,找人来救你们两个,你们两个在这种时候不要内讧。掮客,我救你你欠我一条命,至少在你们没脱离危险之前,决不可对肖张动手。” 掮客:“我救你的那条命你怎么还?” 白雪不耐烦道:“这个时候不要讨价还价,听我的,还有,虚无缥缈的神灵并不可靠,你这么多年应该不是靠神灵保佑活下来的,怎么还会信那些无稽之谈。” 掮客一脸“你不懂”的表情。 白雪对肖张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救你的,你一定要坚持住,多想想我和孩子。” 肖张望着她:“我等你。” 白雪衣服烧的凌乱,鞋子丢了,赤着脚走在碎石上,留下血迹。肖张的方向看不见,但掮客位置比较高,看的清楚。 掮客道:“你过来,我有东西给你。” 白雪凑近,掮客让她摸自个怀里,最后掏出来了一个盒子,普通的银质盒子里装着一颗丹药。 掮客说:“小玩意,拿去吃吧。” 白雪嗅了嗅,狐疑的问:“没毒?” 掮客:“狗咬吕洞宾。” 白雪将丹药掰开,自个吃了一半,给掮客喂了一半,有毒大家一起死。 掮客被气笑了:“这个丹药是用天山雪莲、千年人参的精华提炼出来的,对人有大用,只剩一口气都能救回来。你分开服用,作用减半,你多疑,真是活该。” 白雪平静道:“这是好事,至少你的伤口不会恶化感染,这是你善良的回报。” 382 乱 肖张清楚,白雪一个孕妇出去搬救兵,好的情况是她找到了沈南槿派来接应的人,坏的情况就是她遇见坏人,但无论哪一种,都比等死强。 他心知肚明,从未阻拦白雪离开,但在白雪离开后,就不顾身体情况挣扎着坐起来,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一把刀。他的后背没比掮客好多少,扎进去了好几块碎石头,要用刀剃出来。 稍微一动,鲜血直流。 肖张是个平日里手指割破都要白雪哄上三天的人,但此时此刻,白雪不在,他矫情不来。他爬了起来,跌跌撞撞撒了一地血。 掮客动也不动的看着他,“想杀我?” 肖张:“这里只会越来越热闹,多一个人,多一分热闹。” 掮客:“这是不想杀我。” 肖张:“想杀我的人很多,你怎么能确保我死在你手里?不如先把其他人都杀了,再来看看困兽之斗,鹿死谁手。” 掮客舔了舔唇,唇齿间一股血腥味儿。 肖张又若无其事的说:“而且我要感激你的,谢谢你保护我的妻儿。” 白雪凶起来是真的很猛,甚至抱着近距离冲击孩子不保的情况,也要把那帮人搞死。 肖张离的距离较远,还要躲避其他人步伐要慢,掮客的及时抵达,这才让白雪毫发无伤。 那么问题来了,掮客为什么拼着受伤的风险去救了白雪?为什么把珍贵的药给白雪吃? 都是男人,谁还不懂谁的心思,无声的宣誓是最好的警告。 掮客吐出一口血沫子:“别用你低级的想法来揣摩我,你想不透的。” 肖张:“我所有揣摩别人心思的本领,都用在我娘子身上。” 掮客:“那或许你应该想一想,还有谁想要你的命。” …… 云起呆呆的坐在床边,冯氏震惊恐惧,哭泣过后疲累已经睡了过去,她作为这个府邸的嫡出小姐,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地方陷入风雨飘摇。 她隐约知道自己闯了祸,和母亲一起将坏人引进府,且不论父亲的对错,她显然要失去庇护。 砰的一声,门被一脚踢开,原本就摇摇欲坠的门,嘎吱一声直接摔在了地上,彻底的坏了。 一帮人闯了进来,为首的男人一身黑衣劲装,腰间带着刀很陌生,从来没见过。 冯氏被吵醒,睁开眼睛看到这个场面,尖叫一声:“你们是谁?好大的胆子敢擅闯知府衙门!” 顾二冷冷的看着她:“五陵知府贪污受贿,袭击公职人员,现已得到证据,所有人员一盖缉拿。” 心里的防线一下子轰然倒塌。 在这个年代前,朝和后宅息息相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冯氏听说丈夫出了事儿差点儿就背过气儿去。 云起给母亲顺背,很冷静,没有母亲的恐惧害怕,甚至想着毁吧都毁了吧,她的未来早就在父亲的不断偏心下而见不着光。 她甚至有一丝报复的快感,哪怕她成为了那个女人利用的工具。 无声的冷清弥漫在四周,透着一股血腥味儿,所有的躁动不安都齐聚在了府邸,擅闯进来的冷漠武士们四处翻找,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府内的人员也没有被放过,孙娘是最先被抓住扭过来的,作为一个侍妾,没有人会给予她任何的尊重,她被胡乱地绑住手,连推带搡地摔在了地上。她本身身上就有伤,额头上的伤口止不住的流血。 她柔柔弱弱的说:“诸位好哥哥,我只不过是一个妇道人家而已,还请高抬贵手,饶了我吧。” 这个女人总是擅长在各种情况下扮柔弱。 但是这一次他面对的男人显然更加凶狠,冷着脸:“把嘴闭上。五陵知府所有家眷都在这儿了吧?” “都在这儿呢,床上躺着的是冯氏,五陵知府的正妻,那个小姑娘是她的女儿。”属下回禀道。 云起被人指着,仍旧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很多年以前,父亲赴任,她随着父母一起来到五陵,当时是多么的快乐。 可快乐又是多么的短暂。 黑暗当中有悄无声息的怪物拢住了父亲的心,蒙住了父亲的眼,然后开始了多年的吞噬。 时至今日,所有人都被咬了。 云起感觉自己在哗哗淌血,但她身上没有一点伤口,她莽撞地了解了这个世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再无容身之地。 “你会杀了我们吗?”小姑娘很坦率的问。 顾二看着她,看着一个半大孩子,他厌恶贪官污吏,对贪官污吏的家属却没什么牵连之心。 “不会。” “那就好。”云起喃喃的说,我还不想死。 “这可不好,有时候活着比死了可怕多了。”沈南槿从门外走了进来,轻轻的咳了一声,说:“你们当中只能活一个人作为证人,指控五陵知府。” 他是一个文人,身材略显得单薄,但鲜血溅在了他的衣摆上,十分醒目,因此无端多了三分凉气。 冯氏只觉得气血冲脑门,本就病着她脸色更加苍白,跌跌撞撞从床上爬了下来:“求求诸位大人了,让我女儿活下来吧,她还那么小。” 云起一个哆嗦:“祸都是我闯的,让我娘活着。” 母女二人心系对方,都想让对方活下来。 孙氏一言不发,这个辗转反侧多人手的青楼女子显然比那母女二人更有见识,她端详了几个人的衣着,抿着嘴,一言不发。 沈南槿当下做的一个判断,孙娘比那对母女更有价值,而且人人都知道,孙娘是被一个富商给拍卖下来,转手送给五陵知府的。 “你们要听好前提,前提是,谁手里有账本。” 该抓的人抓了,该杀的人杀了,但最确凿的证据还没有找到,那份账本记录着这么多年贪污受贿种种证据,是最重要的。 然而他们抄了好几个商人家,将知府衙门翻天覆地的寻找一遍,还是找不到那本至关重要的账本。 人都已经杀了,如果不能及时的补清证据,他们这帮人都会有麻烦的。 孙娘低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 383 副将 一场激烈的爆炸后,山体崩塌,死伤无数,侥幸逃生者不过十分之一,五陵知府因胆小缘故,一直站的较为远,因此得以生还。上位者嘛,总是遥遥指挥。 山路炸塌后,路途难行,一时间就形成了一帮人被困住的情况。 白雪十分谨慎,就怕援兵没遇见,却碰上了敌人。 没想到,走了没两步,在坍塌倾斜的巨树下就遇见了两人。 钱副将立刻道:“二奶奶!” 白雪本来抬腿就要往山缝隙里躲,听到这个称呼骤然一松,看到对方的正脸更是安心,直接跌落在了地上,脚上全是水泡,和鲜血混在一起,先前紧绷着感觉不到疼,现在剧烈的疼动感往上涌动,感觉浑身上下每一处好地方。 她开口便道:“肖张,快去救救肖张。” 钱、赵两个副将是肖邦身前最得力的二人,这次都被派了出来。二人对视一眼,钱副将迟疑道:“我们先保护二奶奶离开这等危险之地,再派人找二爷。” 白雪心生疑窦,断然拒绝:“我要和你们一起回去找肖张。” 赵副将脸色露出了为难的神情。 钱副将道了一声得罪,将人打横直接抱起。 白雪双脚离地,只觉得心底忽的一空,仿佛有什么在悄无声息的离去,她有些慌神,“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说实话,我不挣扎,我和你们走。” 赵副将在前面开路闷不吭声,钱副将只得硬着头皮道:“二爷身上有香囊,是用金银蛇中的银蛇浸泡,金蛇能够循着味追踪千里。” 白雪胡乱在怀里摸了摸,摸出来了一个香囊,她从前并没有,应该是肖张趁她不注意,放在她怀里的,她凭可见崩溃痛哭:“他在想什么?他在干什么?” 明明可以一起等救援,但他把救援的机会给了白雪,让白雪先走。他是觉得他自己走不了了吗?只能先骗白雪走? 白雪崩溃的泣不成声,几乎晕厥:“我要回去找他!” 赵副将叹了口气,回身伸手在她的脖子上掐了一把,直接将人掐晕。 钱副将道:“现在怎么办?” 赵副将道:“这山这么大,怎么找?先把二奶奶送回去,孩子无论如何都要保住。” 二人简短的制定了计划,但没有因为有目标而松口气,反而更加凝重。找不到二爷,二奶奶一定不能有事,否则事情就大了。 山崩地裂后,多数人走散,他二人凭借着金银蛇才汇合,接下来要面临的事情更加严重的事情。 五陵知府那边已经纠集剩下的人在各个地方搜寻,好在人数不多,可以躲避。然而在出山的必经山口处,终究还是被一伙人堵住。那伙人浑身是血,是伤,情况没好到那去,但都是习惯了刀口舔血的人,身强体壮,手握钢刀威力十足。 其中一人指着白雪道:“那个孕妇是肖张的娘子,抓住她就能抓住肖张。” 赵副将冷笑一声:“什么玩意,一帮狗东西还敢兴风作浪。”他手持长刀,要杀出一条血路来,刀口舔血,风来雨去,岂能带着主母在阴沟里翻船。 战场上的将军犹如猛兽,但在凶猛的野兽在豺狼的啃食下也一定会受伤。 赵副将全身是血,握着刀的手仍旧紧绷着青筋,无人能进白雪身前三寸。他这种情况,即使杀出重围,也一定会重伤。 “后退……”白雪虚弱的喊了一声。 出于服从的本能,赵副将立即退后两步,贴在抱着白雪的钱副将身边。 白雪冷冷看着他们:“我有震天雷,你们退不退?” 人群中嚎了一声:“她骗人的,那东西那么危险,她怎么敢随身携带?” 白雪点了火雷,往出一扔,只见一个铁疙瘩摔在了那群人堆里,紧接着嘭的一声,热浪翻滚,哀声不断。 赵副将顶在牵头,钱副将回身将白雪护在身下,白雪毫发无伤,倒是其他人被炸的七零八落,就连赵副将都被划伤了肩膀。 白雪面无表情道:“不好意思,炸的次数不多,有点近,以后熟练就好了。”她在那山洞里搜刮出来不少好东西,可以好好招待一下所有不速之客。 肖张的娘子,有什么是不敢的,这群人显然对肖张不够了解。 满地狼藉,哀鸿遍野,不少人没有当场毙命,但是被流弹集中碎片打进身体里,疼的来回打滚。 赵副将被这一声炸的心惊胆颤,但很快稳定下来,在前面带路,碰见有不死心的亡命之徒直接一剑通过去。 一路走来,在乱石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白雪在苏醒后,整个人都彰显出了非同一般的冷静,冷静的让人害怕。钱副将好几次低头看白雪,怕白雪悄无声息的背过气去,但每次看,白雪都在四处张望,似乎在记地方图形。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用脑子,显然是真的冷静。 钱副将对于她的冷静有些心寒,哪有丈夫危在旦夕妻子不哭不闹的。 白雪冷不丁道:“前面往右转。” 赵副将在前领路,闻言回头:“什么?那个地方不是出山的路。” 白雪头也不抬的说:“五陵知府在那边,当时大爆炸过后,他们如果逃跑会往平坦的地方跑,以防止余震。肖张知道地形,他支开我,是想自己去杀人。” 伤成那个样子了,还想去杀人,肖家的儿郎永远都充满了血性,为了目的孤注一掷,哪怕上一秒频死,下一秒也要完成。 血液里面的野性是无论如何也洗不掉的。 赵副将艰难的道:“不能过去。” 肖家二爷的命是命,白雪怀有身孕也是命。肖邦下了死命令,一定要首先顾着白雪的安全。因为肖张死里逃生有经验,白雪却只是脆弱的孕妇,所以一定要优先保护白雪。 白雪深吸一口气,摸出钱副将的刀架在了自个脖子上,“我其实挺不愿意寻死觅活的,尤其是在你们都为了我好的情况下,但我的确没别的法子了。带我去找肖张,或者我死。” 384 暗杀 五陵知府是带当地士兵搜寻的,结果一场爆炸死了大半,剩下的又伤又残陆陆续续断气,好不容易避到一个危险的地方,吕为要求他带人进去搜查肖张下落。 五陵知府一擦额头上的汗珠子,满眼惊恐:“你疯了吧,谁知道会不会有余震,山里太危险,我不会在往山里去。” 吕为的脸被炸的发黑,身上都是尘土,脸上蹭的脏兮兮,一双眸子如狼狠戾:“肖张要是活着出来,那才是真的危险,你我,还有上头的那些大人,你以为出了事谁逃的掉?” 五陵知府的牙齿直响,“可是……”话还没说完,忽然附近的树上一动,树叶脱落,一抹寒光夹杂在叶子里,鲜血成一条线撒了出去,溅在了地面上。 他还有许多的话,都不必再说。 肖张的脚踩在树叉上,分的很开,衣摆被风吹动,长发垂于肩,发如黑木,脸如纸白,唇边微微渗透血丝,看上去宛若闲庭散步一般,但鲜血已经侵染了半边的衣裳,昭示着他微笑下蕴藏的痛苦。 “你们是在找我吗?” 吕为刚才还凶的像是一头猛兽,如今整个都怂了,飞快后退,嘴上大喊:“杀了他——” 所有人迅速向肖张靠拢,吕为飞快后退的同时,也把他暴露在了空白中。山野间的野草轻轻晃动,一道影子猛地冲了出去,自下而上,犹如从黑夜里照出的一道光。 吕为是有些功夫底子的,他危机意识很强,下意识的闪身一踢,脚腕却被钳子一样的手捉住,紧接着被用力砸向地面,顷刻间摔了个头破血流。 掮客向前一压,刀刃横在他脖子上,“让你的人停下。” 吕为大喊:“停下,都停下!” 肖张得以喘息,他提前抵达此地埋伏,鲜血不止,早有已经没了力气,整个人靠在树干上,没倒下全靠着一把兵刃撑着身体。他微微抬头,鲜血从他的发缝隙间流淌下,和冷汗混在一起从眼角留下,眼眉弯弯:“合作愉快。” 掮客不能让肖张死在别人手里,但他也带不走他,所以短暂的做了个判断,先度过这一劫,往后再说。 现在场面形成了对持,五陵知府已经死了,吕为就是这的最高话事人,吕为被掮客挟持,那群官兵不敢轻举妄动。 吕为声音还算平稳,试图自救:“小肖大人,咱们之间也没什么深仇大恨,相反,我们和你兄长之间一直有联系,之前他征战四方,粮草银两可都是我们竭力提供,不求肖家感恩,只求肖家高抬贵手。” 肖张轻笑一声,用袖子擦了擦额头,道:“把我弄的这么狼狈还不是深仇大恨?上一个使我如此的人,是杨国忠呢。我从前就以为,他是个大奸大恶的人,现在才知道,大奸大恶的人背后是许许多多的恶人,你是其中之一。” 吕为:“按着小肖大人这么说,令兄长也不清白,也是大奸大恶之人。” 肖张:“他没得选,他身上有上万张口等着吃饭。你说,他一个将军,谁把他逼着这个样子?不就是你们这群贪婪的蛀虫吗?你们吃了半个国家的钱,指缝里露出一点点,然后就表现的自己是个慈善家,你的仁慈和你的话一样虚假不堪。” 掮客:“废话真多,杀了?” “别,别杀我,杀了我你们逃不出包围圈的。”吕为在短时间内已经想清楚了自己的处境,胆子都大了一些,脸皮抽动着说:“我也是被逼的。皇帝昏庸无能,我有满身才学,熟读四书五经,骑得了马,拉得起弓,文武双全,却还不如世家后宅女子过的好,你说这公平吗?” 他原本是想说服肖张,但说到最后已经涌起了一股怒气,想到了自己前半生颠沛流离,那股子不甘、自负沸腾翻涌。 肖张嗤笑一声:“人的价值可不是知识来决定的,你所有的知识都是为‘贡献’存在的。这个世界对你的馈赠,是前人的遗留,你回馈世界的多少决定了你的价值。就算你读了千百遍的书也不如世家一女子很正常,她联姻、出嫁、打理家务、长袖善舞所能带来的价值,远胜于你。” 掮客:“这就是有权势的子弟的想法吗,难怪寒门子弟不敢。” 肖张:“别容不下实话。” 掮客一笑:“实话、假话又怎么了,我乐于听哪一种话,就听什么。” 道理也好,虚假也罢,只要不在乎,什么都不重要。有些人走入一条不归路,就是把一切看的太重要了。 “肖张——”白雪挣扎着从钱副将的怀里跳了下来,一步步的走向他。在白雪满是泪的眼底映照着他的影子,他还站在树边,漫山遍野的残骸也不能玷污了她的璀璨。 肖张对着她笑了笑,终于可以放心的晕过去了。 他倒下的地面上,是一堆鲜血凝聚,出血量多的吓人。 白雪尖叫着向他跑了过去。 他们好不容易才重逢,不可以一句话不说就分开,不可以。 掮客压着刀刃变深,吕为的喉咙渗血。吕为声音线微微发抖,“你喜欢那个女子对不对?我看出来了,我们合作吧,杀了肖张,得到那个女子,我帮你……” 只听一声刺破喉咙的声响,刀刃割开肌肤,划开喉咙,鲜血四溅在草地上,半个脑袋斜斜挂在尸体上。 掮客淡淡的说:“我用你帮我吗?” 那群士兵眼看着吕为一死,顿时慌乱,像是无头苍蝇一样,也没人敢出来发号施令,就怕枪打出头鸟。 赵副将立刻道:“我乃是肖大元帅的副将,奉命前来诛杀反贼,投降不怪罪,你们都是朝廷的士兵,不可在继续助纣为虐了。还不都给了把刀扔了,仔细你们的妻儿老小受罪!” 有一个刀刃掉地下的声音,就像是引起了一连串的反应,所有人都投降,那可是肖大元帅的副将,厉害的不得了呢。 掮客悄悄的捡起了扔下的兵刃,匿藏在了半人高的野草里,无声无息的离去。但他没有就此打消带走肖张的念头。 385 盐商案 江南一带牵连甚广,其实涉案金额更是高达半个国库。当然了,白雪怀疑这是一种好听的说法,因为国库极有可能没那么富裕。 这桩案子被称作为江南盐引案,是陛下登基后发生的最大的案子。 江南一带最赚钱的就是盐政,盐政的官吏们私自“超发”盐引,从中克扣、提留“引银”竟高达五千多万两,更别提那些商人从中获利。 国库空虚、天灾不断、贪官遍地,盐政上的问题已经深入骨髓,大约没谁会想到陛下会两件事情一起办,推广种植,清查盐政。 陛下登基第一年,由沈南槿上奏,揭开了一个掩盖已久的大窟窿。 沈艳艳原本在谈婚论嫁,这事一闹出来,瞬间门可罗雀。她自个儿也不在意,就窝在屋里绣花,绣花施针匀细,设色丰富,一针一线都很认真。 “妹妹别在屋里绣东西了,园里面走走,我陪你逛一逛,才落了一场雪,一点儿都不冷。”沈夫人才一进门就看见小姑娘在那忙着针线活,一想到原本热络的几家都不走动,婚事只怕要告吹,现在绣嫁妆没意义,而且更伤感。她担心小姑子心情抑郁,特意抛下家事来哄着:“你不是最喜欢梅花吗?梅花含苞待放,积雪未消融,是很好的景致。” 沈艳艳将手里的针线活儿一举:“是喜欢的不得了。” 沈夫人定睛一瞧,绣的是一个婴儿肚兜,上头绣着梅花,没给她自个儿做嫁妆。 “听说肖二奶奶怀孕了,虎头鞋做完了,做几个肚兜,来年夏天穿,嫂子帮我摸摸这料子,孩子穿着应该不闷吧?”沈艳艳的心情还不错。 沈夫人看着她轻轻的叹了口气,小姑子没如预想的那般沉痛于婚事坎坷上,如此心胸豁达,怎么姻缘路就这么难:“你这孩子是知恩图报,现在还惦记着肖家二奶奶,但我听说她这一胎不太安稳,人都没敢挪动地方,就直接在五陵扎下根来,陛下指了好几个太医去,尚且不知结果。如今你不议论亲事也好,肖家那边要真有个三长两短,肖二郎是个好人选。” “嫂子千万别说这种话。”沈艳艳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吉人自有天相,我在灵隐寺帮她求了很久,一定会没病没灾,母子平安。” 沈夫人解释道:“不是我咒她,是她这一胎来的不是时候,遭了好大的罪,十有八九是要出事的。” 沈艳艳心凉了半截:“哥哥回来说的?” 沈夫人摇了摇头:“他倒不曾说什么,只是将家里面剩余的千年人参全都装起来送去了五陵。我是女人,也经历过鬼门关,当初我生你侄女的时候大出血,也只不过切了两片含在嘴里吊住了命,我看肖二奶奶这架势必然是生死大劫,即使熬过去了,只怕身子也如我一般。” 沈艳艳看着手里的肚兜,手微微发抖,自然明白嫂子的言外之意。肖家子息单薄,白雪就算生下了孩子,两方平安,倘若不是男丁的话,肖张也是要纳妾生子的。正房夫人膝下无子,无论怎么样日子都难过。比如沈夫人,生下女儿后身子就不好,转头便纳了两房妾室给夫君。 “白姐姐是跟着肖张才吃了苦头,皇后娘娘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这种事咱们外人也操心不得,全是命。”沈夫人颇有些物伤其类,摸着自个儿的肚子,一言不发。 沈艳艳停下了手上的针线活儿,直直的坐在那说:“其实这两天嫂子东奔西跑的帮我忙活着亲事,我本人是没什么感觉的,甚至后来他们一个个的避开,我也乐得轻松,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先帝在时,沈南槿是宠臣,沈艳艳颇受欢迎,点一点脚尖儿能够上皇亲贵族,往前看一看有门当户对,然而在落水以后,她第一次看清了这个世界。涌向她的好变成了窃窃私语的议论,她一瞬间从云端跌落,成为了一个残次品。 人生起起伏伏,如今的遭遇也不过是第二次的落水而已。 沈夫人叹息:“我懂你的心灰意冷,可日子还是要过的。” 沈艳艳垂眸:“我曾经跟白姐姐有过几次对话,她跟我说,人生有一个常见的失败公式。一个人到了年纪,凑合成亲解决问题;成亲后一地鸡毛,生个孩子维护感情; 生了孩子以后,发现矛盾更多,但是觉得为了孩子,不得不维系婚姻。人这一辈子,过得太失败了。” 白雪那些超前的理论自然不适合这个时代的人。 沈夫人听完之后,张了张嘴巴,紧张的说:“我的妹妹你可不能这么想,你现在就这么想,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不去想不去说,难道那些就不存在吗? 沈艳艳将话咽在了喉咙里,轻轻的点了点头。 沈夫人握住她的手:“你放心,等你哥哥解决了盐政的问题,满京城的好男儿儿都任你挑,嫂子一定帮你挑个最好的。” 沈艳艳不想谈这个,将话题岔开:“盐政到底是怎么回事?” 帘子一掀开,沈南槿走了进来,满脸疲惫:“前任盐政普福以及赵之璧曾奏请预先支取第二年的盐引,单是先帝时,元鼎三十二年就预提了二十万引。当时户部规定,正常盐税每引仅为一两左右。不过预提来的盐,盐商每引要交三两的税,这三两包括正常的盐税和预提的利息即余息银。这样算来,盐政应该向户部上交六十万两银税,但他只交了二十万两,剩下的三十余万两银子到哪去了?这还仅仅是一年。” 他已经好几日没回家,一回来没见着娘子就来了妹妹这,正好将姑嫂二人堵在屋里,顺便回答了一下沈艳艳的问题。 沈夫人上前解开了丈夫的披风:“这是忙完了?” “没有,陛下命内阁大臣检查户部档案,结果发现,户部并没有两淮盐政预提盐引的备案,也没有收到银税的记录,我将证据提供上,陛下下令将江南盐政和盐商勾结侵吞银两一案彻查到底。”沈南槿在五陵的时候,忙的就是这一茬,两个人几经生死,抓住了几个关键人物,提审涉案人员,江南盐商巨鳄黄源德、江春,前盐政高恒、普福,前盐运使卢见曾等悉数在列。然而这已经是他们能找到的极限,目前浮出表面的就只有这些人。 他的审讯并不顺利,那些盐商把罪责都揽在了自己身上,不肯攀咬任何官员。涉案官员以各种理由推阻调查,这些人身后是复杂的关系网,他甚至不能轻易动刑,那些盐商在受审时也竭力为盐官开脱。 陛下大怒,连追八道谕旨要求彻查此案,但盐商和盐官俨然铁板一块,案件僵持。 甭说涉案人员,就连审案人员都不敢深查,不敢保证自个没有一丝一毫的牵连进去。 在这种情况下,莫云渊在御书房里摔了好几道折子。 月牙捡了起来放在了桌案上,大总管见状,连忙招呼着小太监们退出去,把空间留给帝后。 月牙说:“你又不是小孩子,生气摔什么东西?” 莫云渊:“你是不是凶腊月习惯了,还凶上朕了。” 月牙立刻放柔的声音:“我什么时候凶过陛下,只是打趣,少见有你这么生气的时候。” 莫云渊:“如何能不生气,这帮人简直联合在一起,把朕当傻子耍。” 月牙道:“未必如此,只怕他们战战兢兢的。先帝在世时,的确好糊弄,陛下登基后各种清算,和这件事情沾边的害怕,和这件事情不沾边的怕沾边。” 莫云渊平日里总板着一张脸,早朝上不见宽和,臣子们私下议论,总说这位君王经历苦楚,内心黑暗,睚眦必较,不是位宽和的君主。 他或多或少知道一些外界对自个的评价,只是不在乎而已。 月牙的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轻轻的揉捏着:“上位者动一动眉毛,底下的人都要猜一猜是不是要震怒,有些人死扛着是怕事情闹大,陛下能够给予一两个宽和的说法,他们肯定会弃暗投明。” 莫云渊:“朕心里有数,不要你指手画脚。” 月牙知道他有气儿,不是冲着自个儿,很宽宏大量的微微一笑,不跟他计较。 过了好一会儿,莫云渊才说:“肖张伤的好重,白雪伤的好重,朕不可能放过他们。” 暗报传回来的消息,那两人几乎是脱了一层皮,九死一生,现在都还没脱离危险。 “肖张白雪的仇,肖大元帅肯定会报,陛下稳住大局,才不叫他们的伤白伤。陛下也不用以德报怨,那帮人该死,只要祸不及家人,他们应该很清楚,这已经是极大的宽裕了。” 莫云渊深吸一口气,到底是把月牙的话听了进去,接下来下召一封,表示涉案人员如果不吐露实情,继续执迷不悟,一旦查实将处重罪。同时又表达,君臣一场是有感情的,只要迷途知返,无论多大的罪责都不连累家人。 就这么恩威并施下,江南盐商的身份由被调查人转换成重要证人。在盐商的帮助下,朝廷掌握了盐政官员的贪污实据,人证物证俱在, 这年冬,历时数月的江南盐引案基本查清。 从盐商到地方盐官再到中央大员,可以数出名字的就达四十余人。还有隐匿下去没有被叫出名字的,人数不可知。 386 我要娘子 疼。 真的疼。 这比白雪所经历过的一切都更加的痛。 身体由内被撕裂,生命要从她的身体里破茧成蝶。 她成了被撕裂的茧。 痛苦如潮水将人包围,她却不能喊叫。 稳婆不住的在她耳畔说:“要省着力气,要用力。” 怀孕的九九八十一道关卡都已经闯过,最后一道鬼门关着实难闯,分娩前的阵痛让白雪有一种身体从内部杀了自己的错觉。 稳婆擦着额头,操着一口方言说:“不好不好,孩子的头只是些微入盆,可能会卡到手臂,老天保佑,可千万不要难产。” 白雪在这呆了些日子,隐约听得懂一些方言,当时心里咯噔一声。难产在现代都是能要人命的问题,何况是在落后的古代。 三个稳婆凑在一起商量了一下,她们的手开始在白雪的肚子上按来按去,压的白雪大叫。 白雪:“叫太医进来叫大夫进来!” 稳婆:“他们都是男人,能在外头开药,可进不来的。” 白雪额头上全都是冷汗,汗珠子顺着睫毛往下砸,眼神凶狠:“按照我说的做,让太医进来!” 隔着一道帘子,太医就在隔壁。在来之前月牙千叮咛万嘱咐,要这两位千金圣手无论如何要保护好白雪,必要时候保大不保小。 正常产房大夫是进不去的,只能拉一道帘子在旁边听情况开药。但由于有皇后娘娘的嘱咐,白雪的吩咐,这二人便进了产房。 其中一个稳婆见状,溜了出去:“这可得通知一下男人家里。” 太医是被指派过来的,稳婆是在当地找的,临时找到一些家底清白没和盐商盐官扯上关系的,质量参差不齐。 这稳婆出去一说,守在门外的顾二直接炸了:“人命关天,哪有避讳大夫的,你这个上了年纪的人怎么这么恶毒,拿了钱赶紧滚!” 陆续还有一些声音,听得不太真切。 白雪此刻也没空管,大口大口的呼吸。 太医检查了一下她的情况,把外边炉子上熬着的三碗药中的其中一碗端了进来,让白雪喝下。 她喝下以后,才发觉原来刚才的疼痛还算轻的,当药物起到作用以后,铺天盖地的疼痛汹涌而来,逐个递增,海啸几乎要将她吞噬。 仿佛有数个人用拳头用力的殴打着她的肚子,一拳比一拳重,用锤子凿,用刀子捅,脑部的神经都在被人用针扎着,疼的人恨不得晕过去,又晕不过去。 门外赵副将的声音迟疑着响起:“太医进去恐怕不合规矩,就算是宫里娘娘生产,也得隔个帘子。叫太医看一看就赶紧退出来吧。” 白雪正痛不欲生,闻言大骂道:“我生孩子,你们生孩子?我要怎么来就怎么来!我不高兴了就不生了,肖家断子绝孙你担待得起吗?!” 门外的赵副将顿时不吭声,像个孙子一样,缩着头任由白雪骂了好几句。该说的话他得说,被骂了就骂了,到时候好交差。 白雪骂了好几句,只觉得骂人是最能缓解疼痛的。 “娘子先别骂了,得攒攒力气。”年纪比较大的稳婆手伸到被子下,进去一检查,才开了两指:“呼吸、吐气,别憋气,用力!娘子,拖时间长了会有危险的,你还是得用力,得撑开了孩子才能生出来。” 白雪只能配合着她,不断的呼吸用力。肚皮痒的厉害,下面有排泄的欲望,她的羞耻心迸发,很难接受自己弄得满床污秽。即使对于一个资料充裕的现代人来说,她也没有过多的了解女性生育,是有意识的避开,以防止自己不想生育。 她浑身疼的是很像是从水里面捞出来的,眼睛无神地望着,柜子旁的蜡烛,像是个机器一般的不断重复着动作,疼到最后已经麻木。 她还是疼,但已经能接受自己身处于疼痛中,她总是这样容易的接受自己的处境,就是眼泪混着汗水一起往下落。 “肖张。”她叫着丈夫的名字。 房间里有稳婆、有太医、有丫鬟,就是没有丈夫的身影。 早在她怀孕初期,肖张就信誓旦旦的保证,一定要陪着白雪生孩子,寸步不离,白雪若是疼了,就掐他英俊的面孔。 “娘子,女子生于艰难如过鬼门关,我虽然没生过,但却几经生死,知道那个时候的恐惧害怕。一个人害怕太难过了,不如我们两个抱在一起缩成鹌鹑一起害怕吧。” “我才不怕呢。” 白雪疼的呼吸混乱,脑海里的记忆像是水吹皱的湖泊一样发抖,胡乱的涌上心间,这一段那一段。 肖张在笑,肖张在哭,肖张在叫娘子,肖张浑身是血的倒在地上。 模糊的意识不受理智控制,情绪在翻腾着。 “……好好好,胎位正了,已经能看到孩子的脑袋了……用力……娘子好像晕过去了……” “参汤呢,快上参汤。” “娘子你要坚持住,憋的时间太长,孩子该保不住了。” 白雪只觉得人中一阵刺痛,紧接着被胡乱灌进来了许多参汤,还有一片儿就含在舌尖。 她的意识渐渐回归,整个人像是从湖水里捞出来的,浑身苍白冰冷,实在没有力气了,就连大口大口的呼吸都仿佛要要她的命。 两个太医在那里窃窃私语,最后一敲拳头,敲定了。 太医灌了白雪两副汤药,喝下去以后肚子疼痛感越发强烈,腹部不断涌动着,孩子仿佛被什么力量推着往出挤。 白雪疼的惨叫一声。 稳婆:“出血了,大出血了,赶紧派个人出去问问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白雪只觉得冷,冷的眼泪直流,但眼泪是热的。 他们夫妻两个,一个在产房里,面临二选一。 一个在病床上,昏迷不醒。 夫妻二人相隔不过几米,但好像再无团聚的机会。 顾二焦急:“白雪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肖张肯定不活了!你们可想清楚了!” 赵副将只觉得压力劈头盖脸的就压了下来,这是最坏的情况,他满脸菜色,对着太医和稳婆施压:“大人孩子都要保!” “保大人……” 虚弱的声音响起,肖张扶着门框,一阵风吹过来就能把他吹倒,他的声音又轻又弱,但不容置疑:“我要我娘子。” 387 不走 一声婴孩的啼哭在房间内响起:“啊——” 声音不大,细弱的像是猫叫。 肖张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脑袋贴着地面冰冷冷的触感,让他有些失神。他很害怕里面走出一个人来,宣告一些不好的消息。 孩子生下来了,但院子里的人没一个敢笑的。 赵副将将肖张搀扶起来,肖张腿肚子都在抖,艰难的一步步往前走。 他昏迷多日,瘦的两颊塌陷,身无二两肉,小腿也在萎缩,走路都变得困难,走向产房那条漫长的路几乎是他全部的岁月。 天色将晚,乱云低垂笼罩着淡薄的暮霭,雪一片两片三片的飘下,像盛开梅花又像飘飞的柳絮。 五陵地区几乎常年不落雪,近十年来第一次雪落了。 院儿内一片银装素裹,一树报春的红梅点缀其间,梅枝犹如天工雕出的琼枝,别在枝头的梅花,丰润姣洁,但在肖张的眼中那样刺目,红艳的令人心惊。 产房的门打开,一股血腥味冲了出来,冲的人脑袋发昏。 稳婆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孩子,满脸喜色的说:“恭喜郎君,是位千金。” 肖张也没看到孩子一眼,直接擦肩而过,往产房里走,跨门槛的时候还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倒。 赵副将想要去搀扶,但终究没有进产房,作为男人总要避嫌。 顾二接过了那个孩子,轻轻的抱在怀里满眼悲伤,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滴在了孩子的脸上也是烫的。 数年间,他们相互搀扶,走过了最艰难的岁月。 岁月又好像要将他们埋葬在某一段时光里。 “用力!娘子,再用力一些,还得把血肉推出来!” “啊——” 白雪本以为生完孩子就结束了,结果撕裂感并没有就此止住。稳婆用力的压她的肚子,迫使她的肚子继续往出排,和生孩子没什么区别。 她只觉得下体一热,血淋淋的胎盘出来了。 那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狰狞可怖,和生孩子一样痛苦。 白雪断断续续的说:“我的孩子呢?” 稳婆回答:“抱出去给男人们看了,待会就能送回来。” 白雪没说话。 稳婆转头让那些太医出去。 白雪心一慌:“不行,他们出去了,我怎么办?” 年纪大的稳婆好声好气的说:“娘子,女人生完孩子下面都是坏的,我得给您缝上,男人不能在屋里。”老婆子说这话都觉得脸臊的慌,毕竟屋里有爷们儿呢。 白雪坚定道:“不行,让他们在屋里背过身就行了。” 稳婆觉得不合规矩,但见娘子坚持期前面有一个不懂事儿的稳婆被撵了出去,心里虽然有想法,但没说什么,就让太医都背过身去。 白雪突然感觉下体一阵疼痛:“啊!” 稳婆穿针引线道:“你忍忍,下体撕裂了,我给你缝上,保证缝得漂漂亮亮的,和最初那样紧致。” “等等,先喝点麻药。” 太医们也都不好意思,但治疗患者的本能还是让他们及时的想到了一点,他们擦着额头上的汗,又让丫鬟递过来一碗汤药,这已经是白雪喝的第五碗药了。 白雪咕咚咕咚咽下去,舌头发麻,已经尝不出那是什么滋味儿,麻药会让人的意识涣散,减轻疼痛感,即使稳婆一针一线的缝着下体撕裂的地方,她也感觉不到,只有心里留着淡淡的屈辱感,伴随着生育的往往是失禁。 但凡稳婆检查下体,太医们都会背过身去,但在同一屋檐下,男女有别。 白雪对这样的“不妥”嗤之以鼻,太医进来保的是自个儿的命。刚才稳婆惊呼着“大出血保大保小”,是太医把她这条命给救回来,把血止住的。她迷迷糊糊的想,就应该下一个命令,女人生产房间里必须有大夫。 她闭着眼睛想要睡过去,隐隐约约又好像看到了一个影子。 人疼大劲儿的时候,总会看到很多影子陪着自己。 她数次看见肖张,两人不在产房里,在马背上,肖张带着她去感受风,两个人健康且自由的活着,没有痛苦,没有保大,还是保小的威胁。 “娘子。” “……嗯。”白雪迷迷糊糊的“嗯”了一声。 人在生病的时候总是脆弱不堪,楚楚可怜。 在肖张的记忆里,白雪历经风霜遭了很多罪,但真正生病的只有一次,就是白雪冒然跳下水就沈艳艳的那一次。 而生育子嗣显然比落水严重的多。 整个产房都是血腥味,白雪曾大出血,光是清理的布洗出来的血水就一盆一盆的往出端。 肖张看着有些眼晕,倒在了床榻边儿,丫鬟每一阵几乎想要来搀扶他,他抬了抬手让人别碰自个。 他痴痴的看着白雪,看着昏昏沉沉、面目苍白、发髻已经被汗水打湿,狼狈不堪的白雪。强硬的白雪弱成了一张纸,轻轻一戳就破了。 他曾迫切的想要一个孩子来证明自己没有问题,但从未想过代价是这样的。 从小到大没有一个人告诉他,女人生产是如此的危险。他对于女人怀孕的唯一理解就是大嫂给他的——可能会流产、会伤心、逃跑的时候很不方便。 “郎君不用太担心,女人生孩子都是这个样子的。”丫鬟们安慰他。 他就坐在床边地上抱着膝盖哭了起来,声音压得很低,以防止吵到白雪。 他的身体那样弱,身上只穿着单薄的衣裳,瘦骨嶙峋,任谁看的都要不忍,给他披上衣服劝他离开。 肖张:“我往哪儿走?我娘子在这儿呢,我哪儿都不走。” 太医给他诊脉,“公子的身体还太虚弱了,得回床上将养着在吃一些药。” 肖张其实是个很好说话的公子哥,听得进去别人的话,也很少让谁为难。但这一次他坚定的靠在床榻边,寸步不离:“你把药拿过来。” 众人没有办法,只得在床单下面放了一层软被子。 白雪身上被擦拭过,身下的脏东西也被收拾掉了,单子一撤,干净了不少。 夫妻两个就这么并不舒服的待在一个屋檐下,好久好久。 一直到傍晚,白雪才从昏睡中醒来,闻到一股香味。 肖张捧着碗,蹲在床边吃东西。 白雪一张嘴,嗓子有些沙哑:“那边有桌子。” 肖张睁大眼睛,眼泪顺着脸颊直接滑落豆粒儿,大的眼泪摔进了碗里,砸湿了碗里的素面条。 白雪看着他笑了笑:“什么时候醒的?” “隐隐约约听到了你的叫喊声,就醒了。”肖张咬断了面条,含糊不清地回答了一句,快速吞咽下去。 他迷失在了一片荒漠里,无论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 直到一个声音像是天梯一样垂了下来,将他拽了出来。 白雪一动就很疼,但她还是坚持的伸出手,轻轻的抚摸着肖张消瘦的脸颊:“好不容易醒了,怎么不吃些好的?素面条没营养,你得喝些小米粥,养一养胃。” 肖张:“娘子还没醒,我不能吃好的,我又怕自己饿晕了,守不到你醒过来。” 白雪:“你吃一些好的东西,难道会埋怨你不成?” 肖张:“你不会埋怨我,但我必然是要埋怨自己的,哪有夫妻同甘共苦,丈夫吃不得苦的。” 白雪一笑:“生孩子这样的苦,你恐怕不能与我一起承担;同样的你在外打拼几经社死,我也没同你一起承担。去叫厨房做一些好的东西,犯不着在外边受人为难,回到家里还为难自个,我也饿了,同你一起吃。” 肖张把面条碗放下,起得有些急,脑袋晕,扶着床框站了好一会儿,这才出去叫人做东西。 厨房早就备下了吃食,小米粥煮鸡蛋,所有孕妇醒来的第一顿都是这样,一点盐都没有。 白雪有些无奈,她觉得这么吃没营养,但就连太医都坚持这么吃。她没法子,只能有气无力的吃了两口,最后喝了大半碗参汤,也的确吃不下什么东西了。 肖张放着鸡鸭鱼肉不吃,仍旧捧着那一碗素面条,将同甘共苦持续下去。 白雪吃完了东西才想起来,费了老大劲儿,生了个孩子,如今连个影都没看见呢。她一拍脑袋:“都说一孕傻三年,我果真是傻了,从睁开眼睛开始就觉得少了点什么,原来是我生下的那肉呢。” 当娘的生完孩子,迄今为止一面还没见过,差点就忘了她。 白雪再问:“男孩还是女孩?” 肖张面色一僵,稳婆好像说的是男是女,但他当时脑袋发懵,什么声都没听见,记忆也有些模糊。 夫妻两个面面相觑,肖张灰溜溜的跑了出去,过了一会儿,顾二抱着孩子进来了。 自打女孩落在顾二的手里,除了乳娘喂奶,他掐着就没松开过,用他的话来讲:“摊上你们这么不靠谱的父母,我这个当叔叔的肯定要负责一些。” 孩子被裹在襁褓里,瘦小枯干,没足月的孩子就跟个猫似的。在古代这么大的孩子容易夭折,一般人家会出去讨吉利话。顾二特地找了一堆人,每个人都说长命百岁,为此画出去了上百两银子,他这个小气鬼倒是一点都不心疼。 “怎么长得跟个猴子似的?”白雪第一反应是嫌弃。 肖张道:“是很漂亮的小猴子。” 顾二扫了二人一眼:“这孩子听了不好的话会哭。” 肖张不信邪,把孩子接了过来:“你是不是漂亮的小猴子?” 本来闭着眼睛的婴孩正睡着,闻言突然嘴巴一咧,闭眼攥拳,嚎啕大哭:“啊——” 尖锐的声音刺破人的耳膜,肖张顿时一慌,把孩子往白雪的怀里塞。 小孩子像是闻到了母亲的味道,不住的往白雪的胸前蹭。 顾二立即便退了出去叫乳娘进来帮忙哄。 白雪叹了口气:“你娘没奶,你找我没用。” 她这一路上颠沛流离,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整个人瘦的厉害,一点奶都没有,亏的有乳娘在。 肖张心疼母女二人,搂着爱人道:“往后咱们再不遭这样的罪。” 白雪挑眉问:“我生的是个女儿,我不遭罪,你想叫谁遭罪?” 肖张诚恳的说:“香火不能断,但没说非得我来延续,我哥正值壮年,添几个侄子应该不成问题。” 白雪怔怔地看着他:“你想好了?” 肖张指天发誓:“我想好了。” 咱们再不遭这种罪。 388 肖在 生完孩子不是结束,仅仅是一个开始。 白雪接下来面临坐月子,室内烧的暖洋洋的,窗户都不开,她一直出汗,浑身湿透。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有乳娘丫鬟照顾孩子,她不用拖着自己未痊愈的身躯去喂奶,换尿布,熬夜,造成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 从这种角度上来看,嫁给一个公子哥还是有好处的。 “我要是嫁给了普通人家,尚且在村子里,那如今的日子应该更加生不如死吧。”白雪端着一碗燕窝粥,用汤匙搅拌了两下,吹凉了递入口中。 燕窝、阿胶、人参之类的补品如流水般的成了她的盘中餐,每天的菜色翻新调样的煮着,除了没有咸味儿,一切都好。 肖张幽怨的看着她,因为白雪坚持要自个儿吃饭,用白雪的话来说就是“我生个孩子胳膊又没断药,你喂做什么”。肖张不止一次幽怨白雪的不解风情又只能乖乖听话,拿着在热水里面搅了一圈的帕子拧干,从白雪的脚趾间慢慢的往小腿上面擦。 白雪:“这些让丫鬟来做就行,你真的不再休息休息?” 肖张失血过多,脸色没比白雪好看到哪儿去,唇上面都已经爆皮,一点血色都没有。他在用顽强的意志力强行恢复身体,连太医都震惊于他恢复的速度,要知道人在半个月前还陷入深度昏迷的状态。他每天都吃不下东西,但强迫自己吃至少一碗米饭,每天除了轻微的运动,就是帮白雪擦拭身上的汗。 “我都躺了小一个月,实在是躺不住了,你睡醒前我才给我哥那边寄了封信,报了一下平安。”他轻描淡写的说着。 当时五陵往那边传信,为了稳住肖邦,只说白雪身体不好,要了一堆的药物,绝口不提肖张。 但其实夫妻两个更危险的那一个是肖张。 他一直昏迷不醒,白雪一度以为会成为植物人。 事实证明,只要白雪才痛苦,肖张就算是从坟墓里爬出来,也一定要回家看看。 白雪:“这粥没味儿,不好喝。” 肖张:“再忍两天,过了三天就能吃好的了。” 白雪只能期待于第三天。 鸡鸭鱼肉上桌,五陵这边海类食物较多,海鱼、海带、紫菜、贝类炖的颇香,每天翻来覆去吊着花样的做。 白雪在怀孕的时候舟车劳顿身无二两肉,肚子都小的可怜,生下来的孩子也瘦瘦巴巴的。等着生完孩子倒是好好的补了一通,体重直线上升,一米六五的身高,体重直接超了一百三,奶水充足,能够自个儿带孩子了。 当然了,生完孩子的负面影响也体现在她身上。皮肤变差,肚子上的肉松弛,母乳喂养几天胸就有下垂的趋势,她极力避免,将孩子交给了乳娘。 肖张晚上搂着白雪睡觉的时候,曾轻轻的问:“你后悔嫁给我生孩子吗?” 白雪其实是后悔的。不嫁给肖张,她不用经历这么多危险;她不会生孩子,在鬼门关走一遭,还要疼上个七八天。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让她来选的话,她可能不会选择这一条路。 人这一辈子,说长也长说短也短,就是不能够重来。 但她说:“你知道‘不退转’吗?这是佛家的说法,当一个人走到人生新篇章后,过去的自己就完全消失了,永远都没办法像最初那样。这世上的每一条路都充满了荆棘,走过去的时候血淋淋的,满脚是伤,但绝不会白走。我会一直走下去,无论是痛苦袭来亦或者是悲伤缠绕,总是害怕,也不会停下脚步。 ???” 俗话说,世上没有后悔药。 肖张在背后亲了亲她的脖颈,“娘子总爱说一些高深莫测的话,明明简单回答就好了。” 白雪心想,你就是个玻璃心,我如实回答,今天晚上你必不可能安稳睡觉。你不想睡,我还想睡呢。 肖张又说:“娘子吃了这么多苦,后悔也是正常的,我再努力一点,让你的后悔再少一点。” 白雪:“人的一辈子这么长,谁还没两个念头,我嫁的你,给你生了孩子,发自内心的喜欢你,你何必还要管我那偶尔的一两个念头呢?” 肖张:“当然要管,夫妻两个人在一起就像是一起打牌,倘若你一个人赢的机会多,为什么还要两个人组队?倘若你觉得人不对,那么什么都不对,我自然要让你觉得对。” 白雪:“……”好半天她说:“你要是睡不着就想一想给女儿取什么名字,我是真的要睡了。” 在白雪看来,肖张的行为就像是睡不着,没话找话。 在肖张看来,白雪着实不解风情。 肖张用力的搂,紧白雪在她的后背上蹭了蹭,然后说:“我早就想好了,就叫做肖在,我永远在。” 白雪一时无语,“你还真是不放过每一个秀恩爱的机会,连女儿的名字都不放过。” 肖张大言不惭:“给女儿取名字这么重要的事情,当然要体现我的爱了。” 白雪勾起唇,“肖在,不一定是肖张一直在的意思。” 肖张:“那还能有什么?” 白雪:“也可能是‘肖张的白雪一直在’。” 肖张一瞬间被惊到,整个人怔怔都没有讲话。他已经习惯了白雪的不解风情,突然间一句暖心的话,如春风拂面而来,他竟有些受不住这暖。 他反应过来以后欣喜若狂,晃着白雪的身体:“你再说一遍。” 白雪打了个哈欠:“睡觉。” 大半夜的瞎折腾什么呀,情话是不说第二遍的。 肖张委委屈屈,又满心欢喜。 夜深人静,夫妻两个相拥而眠,他们还有无数个明天要一起面对。 对于白雪而言,最大的麻烦是存在的。 白雪早产诞下一名女婴的消息传回了京都,与此同时,小道消息蔓延开来,肖二奶奶难产再无怀孕可能。 肖家子嗣单薄,最重要的就是开枝散叶。 一个毫无家庭背景,又不能生育男婴的二奶奶和摆设没有任何区别。 长安城里的所有人,心思都活跃了起来。 389 长安 皇后娘娘宴请长安贵女,宴会置办在倚梅园。 梅园在御花园西,周围诸峰拥翠,百花凋零,独有梅花迎着寒风昂然盛开,那明媚艳丽的景色占尽风光。稀疏的影儿,横斜在清浅的水中,清幽的芬芳浮动在黄昏。 真说起来,倚梅园还是在杨贵妃的手里发扬光大的。 梅花素有花中君子之称,“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怎么都和杨贵妃不像。但人可能就有股逆反心理,别人说他低贱,她偏要喜欢些高贵的花,以此来恶心众人,耗费了好多人力物力财力在宫中种植出一片梅园。 那一阵子梅花的风评都没那么好了。 月牙突然宴请众位贵女,又把地点定在了梅园,还挺值得人琢磨的。 梅园大门在东山之麓,一众贵女入园门,环廊满绕紫藤,清幽可爱。一棵老紫藤旁,旧有一联:“老树纷披,恍有龙蛇起大泽;奇峰兀立,本来天地是洪炉。” 一位夫人感叹道:“这还是先帝做的联,文采斐然。” 先帝别看后期昏庸无道,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位翩翩佳公子,也只有上了年岁的女子方才知道那岁月时光。而岁月时光可以把任何人任何事物打造的面目全非。 “此地封存了那么久,怎么突然打扫出来了?”一个愣头青说了一句,其他人神色各异,都没吭声。 当今陛下对于杨庶人深恶痛绝,但凡和杨庶人相关的,一律清除封存,如今突然搬出来,还是皇后娘娘宴请诸位世家女子所用之地,在这个时间点上非常微妙。 紫藤尽处,横卧大黄石作屏,上刻“疏影横斜”四字,石旁虬干老梅一株,映衬出“疏枝横玉瘦,小萼点珠光”的意境。沿甬道攀缘而上,至古柏掩映处,屹立着一块高二米多、宽零点七米、重一点五吨的紫褐色巨石,上书“梅园”二字,下方陈列桌椅,便是宴会之地。 众人陆续坐下,低声交谈,最上方的位置空着,皇后娘娘还没露面。 “沈夫人,你时常能进宫陪着皇后娘娘说话,可知皇后娘娘为何突然宴请众人呀?” “贵人的心思,我哪敢擅自揣测。”沈夫人十分谦虚地说。 自打盐官一案落下帷幕,该罚的罚,该杀的杀,剩下的人得以安全,所有人都从紧绷的情绪疏解出来。沈南槿颇受新帝重用,那些个观望沈家、或者和沈家不和睦的人家纷纷摒弃前嫌,向沈家靠拢。毕竟先后得到两位皇帝的重用,这个沈南槿绝对有一手,未来前途无量。但沈家似乎要走纯臣路线,对谁家抛出来的橄榄枝都不接,更是放缓了儿女姻亲,沈艳艳到现在都没选择哪个人家。 先前那些同沈艳艳议论婚事,又突然放鸽子的人家不禁后悔,但怎么都攀不上去了。 也有一些人暗自揣测,沈艳艳到了年纪却不嫁人,是不是有和肖家再续前缘的意思? 说到底,沈艳艳当初落水是肖张救下来的。 如今白雪诞下一女,无生育能力,正妻也不过是个摆设,谁要是嫁进肖家能生个儿子,那和正头夫人也没区别。 于是有人打听:“皇后娘娘宴请诸夫人贵女,沈家二娘怎么没露面呀?” 沈夫人回答道:“妹妹生了病,唯恐传染给贵人,故而只能遗憾未能前来赴约。” 夫人们还好,只是暗自猜测,沈家如今势头正旺,是不是不在意肖家的联姻了。 小姐们到底还是嫩了一些,都露出了松了口气的神情。 霍夫人接了一句:“那倒是真的不巧了,难得梅园重开,沈二小姐很喜欢梅花呢。” 又有人道:“梅花好。中庭多杂树,偏为梅咨嗟。问君何独然?念其霜中能作花,露中能作实。摇荡春风媚春日,念尔零落逐寒风,徒有霜华无霜质。” 这首诗一出来,气氛突然变得有几分微妙。 庭院中有许许多多交杂的树木,却偏偏对梅花赞许感叹。 你为什么单单赞赏梅花?是因为它能在寒霜中开花,在寒露中结果实。 而杂树只能在春风中摇曳,在春日下盛开,有的虽然也能在霜中开花,却又随寒风零落而没有耐寒的品质。 女人生子又叫结果,白雪显然是结不了果的那一个,大家都在奔着这点使劲。 沈家和肖家走的比较近,沈艳艳和白雪认识,又曾留守城中照顾过小太子,情分很不一般,倘若沈艳艳想近水楼台先得月,其他人能够攀上肖家府门的几率就会低上很多。 沈夫人面带微笑:“梅花什么时候都能看到,不急于一时。” 她的态度着实让人猜测不清楚里面是否有内情。 但众人料定,肖张必然要纳妾,不休妻都是给皇后娘娘面子。 皇后娘娘重开倚梅园,将诸位贵女叫到此地,最多就是想敲打一番——诸位可别不了杨贵妃的后尘。做妾的嚣张跋扈,哪个有好下场? 其实月牙还真是这个意思,但又不仅仅是这个意思。 她没有急于抵达现场,还在慢条斯理的梳妆,就让那些人等着,忐忑着。 她看着铜镜当中的自己,满头珠翠,头戴风冠,大珠花缀于冠身下部、口圈上沿,小珠花在大珠花之上,缀于珠翠云之间,博鬓朝向下方一侧的边沿缀有珠络,并垂珠滴;凤冠正中为一条大龙,口衔大珠一颗,珠上有翠盖,下垂珠结一串落到了眉心处,长眉画得入鬓,眼尾拉长,红唇颇有几分威仪。 当皇后这么长时间,除了祭天那种大场面,她就没这么打扮过,今儿个实在要为闺蜜撑一下场子。 “说到底还是我害了她。”月牙喃喃自语。 手里拿着一只珠花的金阳手一顿,以一种谦卑的姿态说:“皇后娘娘母仪天下。仁慈关爱众生,哪里会害了谁呢。” 遥寄当初,杨庶人还得势,立储的热门人选还是莫殷其,金阳站在杨家的阵营里,从不给大皇子的一个侍妾好脸色。时至今日风水轮流转,她得伺候月牙上妆,生怕月牙提起旧事。 月牙将珍珠宝石镶嵌的耳环戴上,轻声说:“因为杨贵妃的缘故,宠妾灭妻成了大忌,为妾不耻。可偏偏因为本宫的缘故,又让这帮人看到了另一条路。” 杨贵妃当年没有成为皇后,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当时朝廷律例,《莫刑统户婚》“婚嫁妄冒”条中规定:诸以妻为妾,以婢为妻者,徒二年。以妾及客女为妻,以婢为妾者,徒一年半,各还正之。 疏曰:妻者妻也,秦晋为匹。妾通买卖,等数相悬。婢乃贱流,本非俦类,便亏夫妇之正道,赎人伦之彝则,颠倒冠履,紊乱礼经,犯此之人,即合二年徒罪。又云,若婢有子,及经放为良者,听为妾。 换句话说小妾是不能扶正的。 但是到了莫云渊这就又有一点特殊,他腿脚有问题,多年残疾,唯恐生育艰难,只有太子一子。为了让太子脸上好看,这才将月牙立为皇后。 但这也打开了以妾为妻的先例,让众人心思活跃。 拿肖张这件事情举例,他们会奔着“先做妾,白雪死后扶正为妻”的想法使劲。 “肖二奶奶能有皇后娘娘为其筹谋,真是她的荣幸。” “我与白雪是真正的姐妹情深,自然要为她考虑,你是陛下的妹妹,本宫也要为你考虑。”月牙其实是不习惯这样装腔作势说话的,但今儿个有目的就只能这么来。 金阳公主的眼珠子转了转,在忐忑的心情后面开始思考皇后娘娘到底想说什么。 在经历了一系列的宫变,莫云渊登基为帝,偌大的一个皇宫甚是空旷,住着皇后太子,以及安静的如鹌鹑似的金阳。 金阳生父谋反,但终究是皇家血脉,先帝在世时为了彰显自己的仁慈,将金阳册封公主养在深宫。所以这一位公主自小便比旁人更能察觉到风吹草动,一有问题立刻缩起来,再因为她妨碍不到任何人,所以安安全全的活到今日。 安静的下场就是被人遗忘,而她的年岁已经不能再被遗忘,女儿家的大好年华,不过就那么几年,所以在听说白雪不能生育,肖家子嗣单薄势必要开枝散叶的时候,自然心动了。 她生母是颍川王家,这次陛下清理了不少朝中官员,也提拔了一些人,她表叔就在其中,于是去信一封,央求表叔帮她与肖家说一说。 就这么一封信,现在就放在梳妆镜的桌子上。 金阳脑袋乱成麻,最后索性屈膝一跪:“宫里人和宫外人接触是大忌,请皇后娘娘恕罪。” “那些规矩是给妃嫔定的,你是公主。”月牙觉得金阳也怪可怜的,放到现代社会大学还没毕业,已经经历了丧父丧母之痛,自小寄人篱下,自个还要利用她。不过转念一想,自个当初过得可比她要苦,哪能好了伤疤忘了疼,就开始同情起了别人。 月牙看着比白雪要弱,但她的内心要远胜白雪。 白雪从小就被家里人教育,人人平等,每个人都应当得到平等公正的待遇。但月牙不一样,她幼年生活要苦涩很多,颠沛流离,饥一顿,饱一顿,对她而言,这个世界的本质就是不公平的。 她很早就知道了真相,理解和接受的真相,得到了解脱和宽慰。 “你想要更好的人生吗?更好的东西永远要自己更努力地获取,本宫可以给你一条更好的出路。” “代价是什么?” “代价很简单……”月牙绝不许肖张纳妾,无论肖邦是什么态度。 390 拦路虎 这场宴会发生了一件大事。 金阳公主和霍家三房排行二的嫡小姐霍玉溪发生了冲突,将对方推到了一个小池子里。 两边各执一词,金阳公主说霍小姐挑衅在先;霍小姐说金阳公主突然发疯。 根据旁观人的叙述,大体是这样的——霍玉溪阴阳怪气白雪,表示如果是她的话就自己下堂,绝不耽误好人生活,生不出男丁也好意思当人正妻之类的话。 正巧金阳公主听见,当时就发怒,因为她生母也仅仅生了她一个女儿。 两人这边吵了起来,霍玉溪讥讽金阳公主想嫁嚣张不行,如今做妾也没机会。金阳公主大怒之下将她推到了水池子里,并且不许人来救。亏得小池子水不深,才没闹出人命来。 你来我往的僵持,耽搁这么一会儿工夫,霍玉溪就在水里泡了许久,捞出来的时候浑身是水,好些夫人都瞧见了。 事情一闹出来,宴会也就不了了之。皇后娘娘将二人拘在宫里,处理此事,最后给两方定个罪名。 金阳公主是莽撞不慈爱,霍玉溪是以下犯上,二人都被罚面壁思过三个月。这两个罪名一琢磨,明显是霍玉溪受到的责难更多。 霍玉溪委屈,感冒发烧病殃殃的,哭哭啼啼的对着家人:“金阳公主好生霸道,他娘生不出男丁男的还不让我说了?况且我也没冲着她说,我都不知道。” 霍玉溪的母亲看向王舒,用帕子拭泪:“舒娘,真没这么欺负人的,公主也太过分了,完全是仗势欺人,借着公主的身份为所欲为,愧对了先帝和陛下的仁慈。” 王舒为难道:“这件事情妹妹做的也不对,正所谓含情欲说宫中事,鹦鹉前头不敢言,她太不小心了,在宫廷里胡言乱语轻则受苦,重则杖毙,亏得金阳公主如今手上没什么权势,否则的话……” 霍玉溪没太把这个无父无母、无依无靠的公主放在眼里,否则也就不会冷嘲热讽的顶嘴了,听到嫂子这么说,哭着道:“他父母都是谋逆之人,如果不是先帝怜悯的话都活不下来。” “那她也是公主。”王舒难得强势了一把,主要还是因为家里人的那些小心思。霍玉溪想取白雪而代之,屡次试探她,托霍长歌说合,但她夫妻二人都和白雪关系不错,也知道肖张必不会同意,压根不想趟这趟浑水。如果不是爱惜着家族的和睦团结,早就把话挑明了。如今金阳公主跳出来,主动做起了拦路虎,那就方便多了。 霍玉溪的母亲道:“那现在可怎么办呀?她被不痛不痒地禁足了三个月,玉溪可是掉在水池子里狼狈的样子被好多夫人都看见了。她正值谈婚论嫁的年龄,该何去何从?” 王舒:“霍家的女儿总不会愁嫁。” 霍玉溪脱口而出:“那也分嫁给谁。” 寻常人家,霍玉溪如何愿意嫁。早在她年幼的时候,就常听人说霍家多出皇后太后,偏偏皇帝是个残疾人,而且与皇后恩爱有加,太子也立完了,一点没有宠妃发展的空间。霍玉溪心气高了一辈子,无处施展,只能把眼光落在那些比较优秀的男青年身上。 事实证明优质男永远都是少数的,掰着指头数也就那么几家没成亲的,向肖张这种有操作空间的更属于少数。 王舒意味深长的说:“金阳公主昔日便有意肖张,倘若肖张纳妾,她自降身份便是,谁也争不过她的。” 霍玉溪欲言又止,脸色胀红,最终什么都没说。 到底还是要一些脸面的。 外面流言蜚语一堆,不少人都在传说,金阳公主是为了嫁给肖张才和霍玉溪发生冲突。 皇帝为了保全皇室颜面,召见了肖邦。 莫云渊是这样说的:“先帝在世时就曾提过金阳和肖张的婚事,只是因为白雪的缘故而耽搁,如今听闻白雪有伤在身,肖张身边要再添新人,何不旧事重提,成全一份美意?” 金阳公主是杨贵妃抚养长大的,要说杨贵妃做的事,金阳公主一点都不知情,绝无可能。 肖邦自然不可能同意,断然回绝:“公主身份尊贵怎可作妾?” 理由用的还很冠冕堂皇。 莫云渊:“两情相悦就不提身份,金阳倾心于肖张也并非一日两日,否则也不会和霍家的小姐冲突。且白雪到底身份低微,该有个高门女子来支撑家族颜面,肖家既然能看中霍家小姐,如何看不中金阳?” 肖邦道:“肖家与霍家清清白白,从未提过什么儿女亲事,外面的传闻只怕有假,肖张从未提过纳妾,白雪身子不好也是空穴来风,就像陛下说的那样,两情相悦就不提身份,肖张白雪夫妻恩爱,暂时恐插不进去第三人,陛下一番美意,只怕臣要代弟弟回绝了。” 莫云渊略有些遗憾:“竟然是这样,既然如此,朕也不勉强,若哪一天爱卿改变了主意,再行商谈。” 肖邦面无表情地谢了陛下关怀之恩,一副死了亲弟弟的模样退出了御书房,但离开皇宫翻身上马才暗自骂了一句:“白雪这个混蛋。” 自他的角度来看,皇帝突然掺和这等臣子家事,必然是受到了皇后的指使。说一千道一万,把金阳公主搬出来当拦路虎,肖张想纳妾就先娶金阳,好断了肖张纳妾的路。 绕了一个大圈,这一切的目的都是为了白雪的地位不受到冲击。 事情虽然能理解,但是被人捏着头往下压的感觉并不舒服,尤其是像肖邦这样向来说一不二,地位尊贵的男人。 他带着一些怒气的想,这货为了目的让自个儿多添了多少麻烦,绝饶不了她,等她回来便要她好看。 …… 白雪打了两个喷嚏:“一想二骂三念叨,谁在骂我?” 她摸了摸鼻尖,揉的发痒,还不知道在一无所知下,已经有一帮人为她的前路铺路,各种运营。 而她接下来要面临一场无妄之灾,承受着肖邦的怒火。 391 回家 江南等地冬季收获了粮食,玉米土豆进入家家户户,填补了粮食的空缺,大量种植后,即使碰上雨水、干燥的季节,也都能保证粮食产出。 大力推行玉米种植的肖张在当地受到了异常好评,他走的那一天,百姓夹道欢迎,异常拥挤。 肖张坐在马车里,掀开一道帘子,欢呼声像海啸一般涌入他的耳畔,不仅有几分愧疚:“他们根本不知道是谁拯救了他们,是白雪。” 白雪马车的一角,身下垫着厚厚的垫子,然而道路不平整,还是有些颠簸,她闭着眼睛昏昏沉沉,听到这句话单眼挑开了一条缝:“他们知道是谁救了他们,是肖张,所以外边的声音才会那么大,一声一声的在叫着你。” “肖大人——” 他们不知道肖张是谁也不知道肖张是谁的弟弟,他们只知道这个姓氏,也许还知道名字,但出于尊重,一口一个大人的呼唤着。 那种朴实的热情就像是火一样烤着人,没有人不为之动容。 肖张甚至觉得受之有愧,“玉米不是我带来的,却没有人叫你的名字。” “我也许可以种玉米,但我永远无法将它推广出去,无法在那么多人当中周旋,最后得到一个好的结果。玉米存在,但是你让别人知道了它。”白雪用很欣赏的眼神看着肖张:“多亏了肖大人。” 肖张脸皮一向很厚,白雪不夸他,他都要上赶着要夸奖,死皮赖脸的往下摸,但真正到了白雪夸赞她的时候,他整个人又有一些龌龊,脸颊发红,一直烧到了耳根子,低着脑袋说:“你那个眼神看得我很热。” 白雪不清楚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眼神。 以第三者的角度来说,白雪的眼底有欣赏,有崇拜,甚至还有尊敬,那是没有任何一个男人抵抗得了的眼神。 女人发自内心的臣服,就是男人最大的快乐。 “肖大人是太阳本身就是热的。” 肖张满足膨胀,狗腿子似的贴了过去:“那你冷不冷?我给你暖一暖。” 白雪远离他:“不冷。” 自打白雪出了月子,肖张总是找借口往人身上贴。但是白雪因为刚刚生育过的缘故,对这方面很冷淡,一直都推辞着。两个人一追一逃就跟猫捉老鼠似的,肖张乐此不疲。 肖张拿手勾起白雪的一缕头发在手中把玩着,顺着头发就摸到了耳畔,顺着侧脸摸到了下巴、脖颈,再往下的时候被白雪一把捉住了手。 白雪有些无奈:“你就不能老实一会儿吗?外边的人想你的时候,可都想你爱民仁慈,可想不到你下流。” “我这叫做风流和下流可不沾边,娘子净瞎说,果然还是要教你读一读书。” “……” 白雪心情有些复杂,屡屡被人说成是文盲,有时候她恍惚间觉得自己也许真的成了一个文盲。 “想风流态,种种般般媚。恨别离时太容易。香笺欲写相思意,相思泪滴香笺字。画堂深,银烛暗,重门闭。 似当日欢娱何日遂。愿早早相逢重设誓。美景良辰莫轻拌,鸳鸯帐里鸳鸯被,鸳鸯枕上鸳鸯睡。似恁地,长恁地,千秋岁。”肖张含情脉脉的看着白雪。 白雪眼睛一闭,去梦周先生了。 马车设置了减震的弹簧,但作用不大,还是一晃一晃,主要还是道路才糟糕的缘故。白雪琢磨着如果她有钱了,肯定要修一条路。这么闭目凝神的一会儿,肖张竟然没来骚扰她,白雪眼睛一睁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就见肖张拖着下巴在那里,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白雪看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你在想什么?” 肖张说:“盐政,去除掉那些人并没有从根本上改正,我在想怎么能消除盐政‘引商’们的暴利,改革《盐法》。” 白雪慢吞吞的说:“其实我有办法。” 这件事情前辈们给足了经验,清朝时期,改“纲盐制”为“票盐制”,对持有盐引“窝本”的庄家与大户课以“重税”,新式盐引被称为“盐票”,价格随行就市,以此打破盐业的垄断与专营。 票盐制的利害之处并不是取消了盐商和引商对盐引的垄断,而是取消了行盐地界,即“引岸”限制,“招贩行票,在局纳课,买盐领票,直运赴岸,较商运简捷。不论资本多寡,皆可量力运行,去来自便”。 白雪大概的讲了一下,尽量回忆上课时学的那些东西。事实证明填鸭式教育就是有用,甭管有没有理解,至少能够照本宣科的搬出来。高考已经过去那么多年,知识还藏在角落里,时不时能拿出来翻新一下。 肖张眯着眼睛想了一下事情的可行性,单手握拳一手成掌,用力的锤了一下:“好主意,就该照着你这么办,我的娘子呀,你也太厉害了!” 白雪惭愧,十分惭愧:“我也都是听人说的,都是前辈们的经验。” 肖张道:“也不知哪来那么多前辈传授给你经验,你总是什么都知道。” 白雪笑了笑,没有往上面说。 肖张这个狗男人认真起来的时候,一点都没有平日里的风流肆意,相反规矩的不得了,很有官员的样子。也难怪外面那些对着他欢呼的百姓会被欺骗,以为这位大人是多么正经高尚的一个人。 他翻出了一些纸和笔,车厢内有小桌子,在颤颤巍巍下,他研了墨提笔开始写相关奏折。 后来该策实行,盐价“暴跌”,“楚西各岸,盐价骤贱,民众为之欢声雷动”,显见的效果是“打压盐价”,作为“庄家”的大户盐商则纷纷“崩盘”。盐商们交不起朝廷规定的重税,又没生意可做,于是家产被“抄”;屋舍园林,一律“罚没”;家族子孙,流离失所,甚至外出乞讨。 倒是应了红楼梦里的那句话,“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 那都是后话,暂且不提,且说眼下二人历经风霜终于回了长安,回长安的第一天,白雪就和肖邦发生了一次冲突。 392 冲突 金黄的芦苇铺满江岸,白色的蘋花飘荡在渡口,碧绿的杨柳耸立在江堤上,红艳的野草渲染着滩头,远远看见长安的影子,觉得阔别已久。 肖张站在船头上说:“在晋明帝司马绍小的时候,有一天父亲将他抱在腿上,问他:‘天上的太阳与城中的长安哪个更远一点呢?’娘子觉得哪个远?” 白雪:“肯定是太阳远些。” 肖张:“为何?” 白雪琢磨着要不要跟他科普一下天文地理的知识,但一想到开一个头就要无数的天文知识往上补,实在太累,于是换了个说法:“从来没有听说过谁从太阳那边来,光凭这一点就知道太阳离我们肯定很远。” 肖张一拍手:“司马绍也是这么回答的。” 白雪知道肖张肯定不会无缘无故的,突然挑几个话头,于是反问:“那依你所见呢?” 肖张叹了口气:“我觉得长安远,好些人都回不到长安去。” 白雪一时沉默。 二人走水路回到长安,一路上经历了几次自刺杀,赵副将带来的护卫折损了二人,那二人永远都回不到长安。 赵副将伫立在肖张身侧,抱拳感激道:“二爷高义,还惦记着那几个兄弟是我们莫大的宽慰,那二人的家眷一定会得到后代,请您放心。” 肖张回礼抱拳:“都是大好男儿,没死在战场上,反倒死在了自己人手里,我深感愧疚。” 白雪:“五陵那些毒蛇可不是自己人,他们身上都是冰冷的鳞片,没有温度的血,他们就是敌人,真真正正的敌人。” 说话的功夫船已经要靠岸,赵副将打发了一个小厮去肖府报信儿,让肖邦那边能提前知道。 一堆人下船还挺麻烦的,要拎的东西也多。顾二被团团围住,他怀里抱着孩子。 自从出来以后,白雪和肖张就没有靠近过孩子。 他们两个很危险,危险不能叠加。 长安一切如旧,风景如画,百姓们来来往往交织出一幅画卷。 行至半路,便有不少人闻讯赶来,在街上围看,甚至造成了拥堵,偏偏天空不作美,还落起了春雨,四处听不见鸟儿的啼鸣,只有飞落的雨滴敲打着屋顶。 墙角处那葱翠的竹子,皮上的箨粉都已被冲洗干净,稚嫩的竹梢互相磕碰。湿气使琴弦都已变潮,蜘蛛网吹粘在竹帘上,寒意直透进厅屋之中。客舍四周寂静无人,屋檐的水溜滴个不断,不觉得使人睡眼朦胧。 掮客竖着耳朵听,听外边人叫着肖大人,唇边勾起了一抹笑意,他的视线透过门缝,看到了一闪而过白雪的身影,不自觉的跟着起身,又多看了两眼。 白雪骑在马上,和身边的人有说有笑,下巴圆润,脸似满月,身上穿着一身青灰色的衣裳,没有多余的纹样,有一种清水出芙蓉的感觉。 她的双腿紧紧的夹着马,腰绷得笔直,马儿行走的极慢,她的眉宇间多了一抹疲惫。 那些围着出来看热闹的百姓以及各类人员,并没有被一场春雨浇灭的兴致,相反撑着斗笠不住的跟着涌动着堵塞了路,一些姑娘还不断的往肖张身上扔香囊,肖张不接,转眼便掉在地上,被尘土弄脏,白瞎了姑娘的一番心。 肖张叹了口气:“远行之人,归心似箭,最令人担心的就是泥泞的道路上积满雨水,车毂难行,归期难卜。” 白雪闻言一笑:“肖大人可真是会向外撇关系,现在哪里是道路泥泞,车毂难行,归期难卜。分明是看杀卫阶,肖大人如今清瘦弱羸,还真有几番的意思。” 肖张不敢置信的看着白雪:“难道就因为姑娘往我身上扔香囊,你不要狠心杀夫吗?” 白雪戏谑的说:“原本繁花盛开的庭园被风雨摧残得满目萧瑟,杂草丛丛;凋落的花瓣片片点点,满地铺红;被摧残的要死的人是我呀,肖大人该是乐在其中的雨水才对。” 肖张抿了抿唇,忽然眼睛环视众人,嚎了一嗓子:“诸位姑娘请不要再往我身上扔香囊了,我娘子吃醋了。” 人群先是一静,继而爆发了一阵大笑,“醋瓶倒了”“醋缸被砸碎了”“女儿家就是爱吃醋”之类的话此起彼伏。 白雪忽的脸红了,狠狠地剜了肖张一眼。 肖张浑身轻松,乐着开始看起了白雪的笑话。 两人之间发生了调转。 白雪扭过头不理他,催促着马儿前行,大家散去的动作快乐不少,给他们让出了一条路来。 肖张在后面追,边追边喊:“娘子莫要吃醋,家里没有饺子。” 白雪咬碎一口牙,偏偏是她先开始打趣他的,如今不占理。 一行人就这么返回肖府。 按理说肖府会迎接一番,但就连开门的小厮都显得分外沉默,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应该知道这趟家不好回。 但由于肖张沉浸在抱着孩子回家,抱到家庙磕个头给父母看一看的愉悦心情里,没有察觉到外界的纷纷扰扰,就这么直接将孩子抱回了屋,他们的房间一直有人打扫,干干净净。 秋菊见着了主子喜出望外,同时又忧心忡忡,冒着危险,悄悄的提醒了一句白雪:“按理说回来以后得去拜见一下家中长辈。” 家中长辈都已入土,还活着的就剩下了肖邦。 白雪叠着衣服,问了一句:“大伯没有在外面忙吗?” 肖邦一向是个大忙人,经常忙得脚不沾地。 “大爷请了假,在家都待上半个月了。”秋菊回答。 白雪一听这话叠衣服的时候就慢了一些,追问道:“他在家呆着做什么?” “画画。” “据说大爷十天画完一条河,五天画完一块石头,做出了一幅昆仑方壶图,挂在高堂白壁上。我也不懂,只听客人说,山岭峰峦,巍峨高耸,蔚为壮观。江水以洞庭湖的西部为源头,一直绵延流向日本东部的海面,犹如一条银丝带,场面十分壮观,岸边的水势非常浩渺,纵目望去,好似天水相接,连为一体,与银河相通。画面上云雾迷漫,飘忽不定,云团飞动。在狂风激流中,渔人正奋力驾船向岸边驶去,山上的大树被狂风吹得倾斜了。客人说,大爷的画在构图、布局等方面堪称天下第一。他能在一尺见方的画面上绘出万里江山的景象,就好像用并州的剪刀把吴淞江的江水剪来了一半!” “……” 白雪抓了抓脸颊:“哪个客人这么会拍马屁?” 秋菊如实回答:“就是霍大人。” “霍长歌?” “和王家结亲的那一位,应该是吧。” 白雪一时无言,她难以想象霍长歌用面无表情说一堆拍马屁的话,她刚想将此事告诉肖张,肖张那边就发出了“嗲嗲”两声的动静。他的扮丑做古怪换来了襁褓婴儿一连串的咯咯小声。 肖张特别快乐,他一天比一天的爱这个孩子。甚至会在内心唾弃自己,当初怎么能不爱呢? 白雪被这么一打岔就忘了,方才说什么话,一孕傻三年这句话可不是假的,生完孩子的人记性会变得很差。秋菊也不好再三提醒,就这么欲言又止的将话都咽了下去。 眼看着就是吃午饭的时候,白雪手指较痒,想自个儿下厨做点饭,就跑到了厨房去熬了一个鲫鱼汤,补血补气。鲫鱼做的鲜嫩,肉要有嚼头,就得把握好火候。猛了汤汁烧没了,味道还没有出来。可如果火不够,就炖不出鱼的鲜,所以说千炖豆腐万滚鱼。 鲫鱼汤在这里滚着,她又拿起嫩豆腐,方方正正切块码盘,再把鸡蛋磕在里边,扒了几个虾填在上面,添了酱油和料油,在一把嫩嫩的小葱花一撒,清淡营养又好看的虾仁豆腐会蒸蛋就上了锅。 这空挡她抓起一块猪肝改刀,又切了一把嫩嫩的韭菜,焯水过油做的是溜肝尖,吃这东西升血快。一阵的溜炒,滑嫩的干尖儿出锅装盘,褐红与嫩绿相间,散发着诱人的香。 这边一放,白雪又转身拌了一个凉拌木耳,配上清香的黄瓜,没有去了红衣的熟花生,浇上红油辣子,撒上香菜等,看着就有食欲。 肖府的厨娘看着她熟练忙碌的身影,根本插不上手。 厨娘道:“二奶奶何苦辛苦自己呢?” 白雪微微一笑:“这不是辛苦,是乐趣。” 凉拌木耳可是她当初发家致富的小菜,如今普及在桌上,不管是炒还是拌,都是一道经久不衰的菜。 端出鲜嫩丝滑的虾仁豆腐蒸蛋,恰到好处的滑嫩诱香,白里透红的虾仁,嫩绿嫩绿的香葱,和白的豆腐黄的蛋,养心又养眼。 那锅里还在咕嘟咕嘟味鲜浓郁的鲫鱼汤,让人闻者垂涎欲滴,看着欲罢不能。 最后厨娘也只是帮忙将饭菜端进了屋。 饭菜做好端上桌,肖邦闻着味儿找了过来。 他这几天都立志于给人甩脸子,朝堂那直接请假不去。霍长歌登门,好听的话说了一堆,他也就听听而已。他最想甩脸子的对象就是白雪肖张夫妻二人,结果这两个人没有丝毫的自觉,回来以后就回了后院也没来说拜访,还去厨房做了顿饭,俩人美滋滋的就要吃起饭来。 肖邦看着满桌子的饭菜,板着一张脸:“吃吃吃,你都胖成什么样了?” 393 冲突(二) 白雪在怀孕的时候整个人瘦小枯干,反倒是生完孩子各方面的往上补,身体才圆润宽阔了一些,肖张天天为白雪猪肝阿胶补血,人胖成这样,他居首功,每天美滋滋的逢人就说他有多体贴。 白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身体不适的确需要将养,补一补气血,省得头发一把一把的掉,眼看着就要成秃子了。她也就由着自己胖了下去,平日没什么运动,等着回到长安的时候,她一米六五的身高,已经一百三十三斤。 对于一个孕妇而言,这个体重其实不算太严重,但没有一个女性愿意被人说做事肥胖。 白雪端着饭碗:“我也没吃你家大米。” “肖府从上到下没有一样东西不是我买的。”肖邦一指肖张:“就他赚的那点碎银子,够你吃什么?你想喝的血燕他都供不起。” 肖张感受到战火,立刻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大哥,看没看着孩子的吧?我抱来给你看看,特别可爱。” 他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吃着饭,喜欢的简直片刻离不了肖在。 肖邦心想,现在知道把孩子抱过来给我看之前想什么呢,于是冷声道:“男人都是抱子不抱孙的,看孩子那是女人的事,你一个大男人回来以后不去吏部报到,围着后宅打转像话吗?” 肖邦比肖张大了许多岁,一向是拿人当儿子训的。 只是肖张年纪大了,终究不像小时候没脸没皮好嘻嘻一笑,他在娘子面前也是要面子的,“大哥,我明儿就去吏部报到,今儿走了一天水路,实在是累了。” 肖邦:“累了那就更不该哄孩子,那是女人的活,别女人干不好她的活,你还替她干了。” 他看着自个弟弟跟个女人似的,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吃饭这个场面就觉得刺眼睛。 白雪忍无可忍,手在桌子上一拍,啪的一声响,声调拔高:“不就是没生儿子吗?至于吃个饭还要看你脸色吗?” 突然的一声吓到了大家,秋菊赶紧去扶她的肩膀,顺着她的后背,让二奶奶赶紧消气,千万别和大爷发生冲突。 丫鬟小厮们个个都害怕,连肖张都有些担忧。 肖邦则是一愣,他在军营也好,在家里也罢,一直顺风顺水,除了爹娘以外就没听谁对他说过一句重话,突然间有人顶撞他,他还有些不适应。 他伸手一指白雪:“你也知道你没能为肖家延续血脉?” 白雪怒火中烧:“什么叫做没有为肖家延续血脉?留着你们家血脉的女儿就不是人了吗?但凡你说一句不是我抱着孩子立刻走,跟你们肖家不会沾染半点关系,往后她就跟我姓白。” 肖邦:“这是我肖家的女儿,你当然抱不走,只是你要指望着她上战场保家卫国吗?” “肖大元帅上战场杀敌,可敌得过震天雷?我今儿把话放这,皇后娘娘会的,我女儿将来也会,你男人的胳膊腿再强,再能提刀上战场,也经不住这一炸。”白雪手握科技底气足的很。 科技才能让男女平等。 肖邦被怼的哑口无言,“你还有没有一点妇德妇容?你看看你横眉冷眼的样子,半点温顺也无。” “什么妇德妇容?我就知道三从四德, 娘子命令要听从,娘子出门要跟从,娘子说错要盲从。娘子花钱要舍得,娘子化妆要等得,娘子生日要记得,娘子打骂要忍得!” 肖张扑哧一笑。 肖邦瞪他:“你还笑得出来?” 肖张无辜的说:“乳娘跟我说了,带孩子的时候一定要保持心情愉悦,不然孩子会受影响的。” 肖邦怒喝:“你是男人!是不是把你自个当女人了?!” 这一声报复犹如惊雷乍响,小婴儿瞬间感到无措,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肖张手忙脚乱的哄着孩子,但是没有用,孩子越哭越凶。 白雪接过来哄了两下也没起到效果,那孩子扯着嗓子哭,好像被吓到了。 肖邦顿时有些后悔,拳头握紧又松开,反复好几次。 夫妻两个没人注意他,都在焦急的哄孩子,乳娘凑过来直接喂奶,孩子不肯吃,扭着头扯着嗓子哭,哭的嗓子都哑了。 白雪心疼坏了,“这孩子多不容易啊,好不容易养到这么大,要是你们肖家不要,快快成全了我,我们不在你们家呆!” 肖张又是哄孩子,又是哄白雪,忙得满头大汗。 肖邦看着乱糟糟的场面,只觉得脑袋疼的厉害,一甩袖子就离开了。 白雪抱着孩子晃来晃去,费了半刻钟才把孩子哄好,她眼睛有些红:“可别再说什么‘不遭这个罪了’,我不遭这个罪,我们娘俩都得遭罪。” 肖张低声下气的陪不是:“那都不是我的想法,下次我哥要这么凶,我就跟他对着干,我就把他撵出去和他在外头打起来,我被揍的鼻青脸肿也绝不让他再进来喊上一句。” 白雪侧头擦了一下眼泪:“我想出去单过,我也不吃血燕,你养得起吗?你要是养不起我,我就开酒楼,我养得起你。” 肖张指天发誓:“养得起,你们娘俩我都养得起。” 白雪心里憋屈,看着肖张也没好脸色,晚上的时候搂着孩子睡,不许肖张上床。 灯都熄灭了,肖张还站在床边儿,低着头像是个犯错的孩子,说:“我知道今天我做的不对,大哥进来没好气儿说的第一句话,我就应该给他撵出去,我错了,我惩罚我自个儿,我去外面睡马路,睡大街,睡树上。”说完就真的跑了出去。 白雪搂着孩子没睡着,听见关门的动静翻了个身,过了半个时辰也没听见肖张偷偷回来的动静。 白雪还以为凭借肖张那没比没脸的架势,会在半夜偷偷摸摸的爬上床呢。她想着虽然是春季,但外边乍暖还寒,人要是真在外边呆一个晚上,不说生不生病,那是真遭罪呀。 她终究还是心软。起了床,叫醒了昏睡的丫鬟,披了件衣服就追了出去。沿着房屋的长廊往下走,看看哪儿有没有肖张的影子。 府内护花帷幕低低地张蔽遮月,红色的栏杆工巧地缭绕围护。那里被精心保护的是一种独占暮春风光的名花,淡雅挺立,姿态柔美,朵朵都呈现出天公造化的精巧绝伦。今天白天才有一场春雨,春风吹拂、春雨浴洗、清露浇洒的名花,仿佛晓妆初成的美人,带给人无限清新。它以无比妩媚的姿态,戏弄春风、嘲笑春月。 花的尽头有一座小楼,白雪刚入府的时候,最喜欢那座小楼,楼上点着一盏小灯,是有人在的。 她踩着木板楼梯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走到尽头,被人一把抱住。 肖张把脑袋埋在她的肩窝里:“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白雪拍了他一下,转身便要走,刚下了楼梯。就听见稀稀疏疏的声音,外边下起了雨。 漠漠夜云,轻轻细雨,虽然是春天,但春意并不浓。 云低雨密,雨越下越大,大雨把花柳打得一片憔悴,连燕子都因为拖着一身湿毛,飞得十分吃力。 肖张拉着她返回小楼:“这是下雨天,天留客,咱们在这坐一会儿吧。” 白雪拢了拢衣裳,叹了口气:“我这是在做什么?非要在凄风冷雨的艰难情况下来找你。” “我倒是觉得很浪漫,冒着春雨,踏着满街泥泞,相聚相离,恰如门外的花柳如泣如啼,双飞的燕子艰难的飞行。”肖张总能够乱中取喜,发现诸多美丽。他身子前倾。压在栏杆上,伸出手去,由着雨水落下,打湿他的手心衣袖。 这个场面看上去异常有美感。 白雪:“我们在一起好像很久了。” 肖张:“是呀,吃了好多的苦呢。我们在深夜泥泞里相逢,生长在了风和日丽里,看见了桃花在春风中明艳美丽,摇曳多姿,还算幸福。可不知道为什么,反倒不如咱们两个在一起凄风苦雨时安心。” 白雪听他这么一说,沉默了半天。 肖张突然一笑:“紧张、凄苦、抱恨而别、彼此相思的情景让人记忆犹新,但我还是愿意和你在和风日丽里生活,我可舍不得你受苦。” 白雪一扭头:“行了行了,今日的情话已经超标了,你的心意我也感受到了,我也明白你想说什么。” 肖张:“我想说什么?” 白雪:“我爱你。你说的每一句话,字字句句其实都是在重复着这三个字。” 肖张的手搭在她的后颈上,探到她的唇边,轻轻的亲吻着,外面的雨在轻轻的吹着,像是敲打在了人的心上,在生活的困苦当中开出了一朵花。 你我都清楚,生活不可能是真刀真枪,干净利落,生活还有很多细枝末节纠纠缠缠,没办法快刀斩乱麻的麻烦。这些麻烦会磨着人的心智性情,将人弄得烦躁无比。 所以每当到这个时候,情人的拥吻就是最好的解,药可以化解一切的烦躁。 “多亲一亲我吧,你的吻太美好了。” 394 闺蜜 白雪回长安第二天,宫里边就下了帖子。 月牙许久不见闺蜜自然想念,白雪也有一肚子的话跟她说。婚后的日子总是充满了吐槽的。 然而两个母亲一见面,先说的还是孩子。 月牙从乳娘的手里接过了孩子,轻轻的抱着:“好乖呀,我们家腊月这么大的时候,换个人抱都要哭两声。” 白雪毫不客气的吐槽:“那是因为他像他爹了。” 坐在榻上玩儿着九连环的腊月抬起头来,小小的孩子,小小年纪就生了一张扑克脸,容貌酷似莫云渊,找不到半点月牙的影子。 月牙笑着道:“像有像的好处,我们家腊月可聪明了,如今已经开始识字习了,那天我抱着他去书房,他拿起陛下的笔就要写字,朱红御笔在大臣的奏折上划了好大一道,那臣子还以为自个做错了什么事情被陛下警告了,吓的第二天就来起骸骨,陛下耐着性子宽慰了好几句呢。” “批奏折这种事情迟早都是他的活,都不着急。”白雪笑了一声。 月牙招呼着小腊月:“过来看看呀,这是你妹妹。” 腊月的步伐走得很稳,板着小脸手背后,小屁股一扭一扭,一走动就能看见虎头鞋,一本正经的说:“胖。” 肖在是很胖,刚生下来的时候跟猴子似的,肖张拼命的给补着身体,很快和她娘一样胖成了个球。 月牙:“小孩子就是胖胖的,圆圆的才可爱,你就是怎么吃都不胖。” 腊月抿了抿嘴不说话。 白雪看着他那副模样,还真就有几分怜惜招手道:“太子殿下过来,姨姨疼你,姨姨就喜欢你这样不胖的。” 腊月奔到了白雪怀里,把脸往白雪的肩窝里一藏,不去看娘。 月牙笑得欢快:“你看看你女儿喜欢我,我儿子喜欢你,不如咱们两个换一下,我可喜欢小姑娘了。” 白雪拍了拍小腊月很翘的屁股,亦是眉开眼笑:“我自然是愿意换的,就怕你家陛下不愿意。” 月牙叹了口气道:“别提了,我们俩能有个孩子不容易,我还以为他会很喜欢,结果呀,成天和儿子争宠。有一次还问我,我究竟是喜欢腊月还是喜欢他。” 白雪:“陛下为什么对你无法自拔?因为他接受不了现实。他就像是个婴儿,总是以为整个世界都围绕他一个人旋转,以为自己就是这个世界的中心。当他发现大家有各自的人生要去过,他并不是世界的唯一的觉悟时,就会很痛苦。你就是太宠着他了,不让他知道一段关系的实质,是不会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月牙愁眉不展:“那能怎么办?我那天跟他说,我当娘子的时候最喜欢的是丈夫,当娘的时候最喜欢的是儿子,他都给我甩了好久的脸子。” 白雪在心中默默的想,就是欠收拾。但嘴上说:“他除了心眼小一点,其他的应该挺好的,这么长时间了,后宫也没进一两个人。” “之前大臣催的凶我都退缩了,想找两个人进来装点一下门面,他死活不同意,发了好大的火,还质问我是不是嫌弃他,那段时间他脸上就是乌云密布,没晴过。” “他肯专心只对你一个人好是好事,往好的方面看一看吧,知道他的爆炸点,下次就不去碰,大不了撒一撒谎,哄一哄他呗。”白雪揉着小腊月的小手:“在生活中想挑一个人的错实在太容易了,通过朝夕相处就能看出一个人存在的毛病了,日子总是要过的,要学着和稀泥式的生活才会长久。” 月牙:“我突然想起咱们两个还在镇子上的时候,店铺里冷透着冷风把我冻醒了,你起来去烧炉子,咱们两个聊了会儿天,当时字字句句聊的都是爱情,现在字字句句全都是生活。” 两个人面面相觑,同时叹了口气。时光就是这么残酷,它让少女不在憧憬爱情,言语里都是生活。 白雪苦笑:“当时还没有经历爱情,总去谈,经历了以后发现爱情就是一个需要努力才能够抵达的地方。这是肖张的想法,他总是说要再努力一些,让我更爱他一些,后来我才明白,爱情跟勤奋真的挂钩,并不是单一的所谓的等待就会有爱情。” 月牙觉得脑袋疼:“每个人对爱的定义是不一样的,比如我从前就觉得,共同成长是重要的,一个彼此限制对方的爱情在我来看就不是好的爱情。保持真诚是重要的,一个互相撒谎要靠欺骗对方来维系的爱情就不是好的爱情。尊重信任是重要的,一个互相伤害的爱情是不值得的。但是莫云渊切开是黑的,他认为只要能在一起,撒谎欺骗限制,能用上的手段都要用一用。” 白雪觉得肖张和莫云渊比起来就是个傻白甜,她怜悯的看着闺蜜:“上了贼船就下不来了。” 月牙:“所以我下定决心要好好培养腊月,将他培养成一个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好孩子。闺蜜考虑一下我儿子吗?” 白雪:“不考虑。” 肖张之前自作主张,说什么生了儿子就和霍长歌家联姻,生了女儿就和陛下联姻。白雪一琢磨,这个时代对女性完全不公平,肖家也没有到卖女求荣的地步,既然这样为什么要去攀高枝呢?点着脚尖儿嫁人多累呀。 所以某一个晚上,白雪和肖张秉烛夜谈,且不说肖张从中捞到了什么好处,反正有关于肖在的亲事决定权已经牢牢的落在了白雪手中。 白雪觉得低头嫁女过得能更舒服。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站的比太子还高。 月牙一撅嘴:“成天哄着我们家腊月,说什么姨姨喜欢,喜欢还不把我们家腊月收做女婿,你这个女人好假。” 白雪冷笑一声:“你能保证腊月将来不三妻四妾?” 储君将来是要当皇帝的,有几个皇帝像墨渊渊这样偏执执拗就盯准了月牙一个人。 “我不三妻四妾,我只对妹妹好。”腊月奶声奶气的说。 小孩子这句话突然说出来,两个人都惊呆了。 白雪看月牙,月牙脑袋摇的跟波浪鼓似的:“这话可不是我教的,我也教不出来这种话。” 小腊月低头玩着九连环,也不理会两个大人,就好像刚才那一句奶声奶气不是出自他的嘴。 月牙特别开心:“我们家儿子这么小,就知道给自个儿讨老婆,长大了一定有出息,自小的承诺行不行?” 白雪:“你别欺负我读书少,汉武帝当初是怎么说金屋藏娇来着。” 月牙气馁,又不服气:“你也别把话说的太死了,你看我们家腊月长的跟他父亲一样姿容美,气度优,将来必定是一位绝世翩翩美公子,说不得将来就将你女儿迷得神魂颠倒,非君不嫁呢。” 白雪:“要真有那一天,我再厚着脸皮来找你说。不过我的女儿,应该不喜欢冰块脸。” 很多年以后,白雪的脸被打的啪啪疼。 月牙点着肖在的鼻尖:“看来咱们两个没有婆媳缘分了。” 白雪笑着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怕我生的是个女儿受人欺负,想要帮我抬一抬身份。但咱们都是自由恋爱,哪能叫他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呀?” 月牙道:“我听说昨个肖大元帅大发雷霆了?” 长安城里没有秘密,别看门关的那么严,流言蜚语总能从街头向耳流传开来,还带着新鲜的热气。 白雪一笑:“看来我成了长安城的笑话。” 寻常人家的夫人,就算是生了女儿,也没有立即给甩脸子,甚至大发雷霆的,估计外人都在猜测,肖大元帅着实不满意白雪这个弟妻,所以才会迫不及待的发难。 月牙握住了白雪的手:“那些个糙男人事儿多,咱们不跟这些封建社会养大的毒瘤计较,我就喜欢姑娘,要不是莫云渊死活不同意,我还想跟他再生个女儿呢。” 白雪淡淡道:“我当时挺生气的,但是过后仔细想了想,每个人有不同的三观,我肯定不会想着去改变他,也不会为了他而改变自己,况且有时候也许我是对的,但我对的事情会影响到他,所以他发脾气也是当然的。我能理解,不赞同不认同而已。” 月牙道:“你就放心吧,我把路都堵死了,肖邦只要敢开口让肖张纳妾,我就把金阳公主塞到他们家,恶心死他。” 白雪一愣,细细的问了一下,和金阳公主有什么关系。 月牙简单的说了一下她的动作,白雪心想,这肖邦怕是心里憋着火,拿自己撒气呢。像肖邦这种说一不二的人,被人捏着鼻子压着脑袋认了这件事,肯定不爽到极致。 但是他不爽和白雪又有什么关系?白雪只会乐盈盈的看热闹。 “干得漂亮,不愧是我的闺蜜,我由衷的感激你嫁的好男人。”主要是身份地位好。 月牙笑:“我就是帮你挡一挡外界的压力,关键还得看肖张。” 白雪说:“肖张简单,他现在琢磨着我回家做点什么饭呢。” 395 霍玉溪 白雪在宫中逗留许久,吃了顿饭,下午才抱着孩子离开。 她带了一个乳娘,一个丫鬟,回去的路上路过珍宝斋,便让车夫停下。 她看太子殿下带着四季平安扣,样式虽然简单,但那份心意难得,想着给阿在也准备一份。 一行人便进了龙渊斋。 这间店的店主人应该是个文化人,二字取自龙渊有珍宝,珊瑚与木难。里面陈设的珍宝有许多,不单单是首饰花瓶,还有一些珍奇的诗书古文,但凡是珍惜且贵重的应有尽有。 店主人按着东西进行了分类,东西南北各不相同。 白雪像店家问了平安扣的位置,挑选一番,最后相中了柜台里摆放的珠宝和田白玉平安扣玉坠,手指落下:“我要这个。” 与此同时身旁还有一个声音:“给我包起来。” 两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店家看着两个人一时有些为难,“两位要不要看看别的,我们这还有好多比较好看的平安扣。这款平安扣翡翠玉吊坠也非常不错。” “我就要这个,给我包起来。”声音的主人和傲慢是一个身材纤细,声音略有些尖锐,尖下巴桃花眼的姑娘。能来这地方买东西的人都不差钱,衣着打扮也堪称华丽,和她傲慢的态度十分符合。 白雪这个人其实很好说话,倘若小姑娘跟她商量一下,说一句实在喜欢,请她忍痛割爱,她是不会拒绝的。但这个小姑娘仿佛看不见白雪一般,视人为无物,这就很让人火大。 白雪的指尖敲着柜台,平静的说:“我出两倍的价格。” 开门都是为了做生意,东西价高者得。 小姑娘这才看了白雪一眼,嗤笑一声,用不高不低的声音道:“暴发户行为。” “你客气一些。”秋菊听不下去了,呵斥一声。 小姑娘身后跟着四个丫鬟,一个奶嬷嬷。小姑娘不屑的看了秋菊一眼,对着奶嬷嬷抬了抬下巴。 奶嬷嬷这才说道:“说你们是暴发户,你还不认,哪有主子说话的时候丫鬟擅自开口的?” 秋菊不甘示弱:“我们家家风淳朴,可不是那些所谓的规矩森严,动辄便要仗毙奴婢的家庭。” 奶嬷嬷:“ 放肆,你可知道我们是谁家的?” 白雪打量了那小姑娘几眼,着实陌生。她也在贵妇圈里混了一段时间,有头有脸有名有姓的基本上都认识。她道:“嚣张成这个样子,姓霍姓肖还是姓魏?” 小姑娘有些意外,还以为这种身着好绸缎,头上却无饰品的暴发户纯有钱,不会太懂政治呢。 白雪自报家门:“我姓白。” 小姑娘脸色一变:“肖二奶奶?” 白雪猜她应该不会逃出那几个姓氏:“魏家的?” 看着行事作风倒是很像是魏家人。 小姑娘咬了咬牙,和奶嬷嬷交换了一个眼神,略有些不情愿的回答:“我姓霍,叫霍玉溪。” 白雪一听这个名字,神态顿时微妙起来。 月牙说有个小姑娘盯上了肖张,背地里面说白雪的坏话。月牙特意嘱咐了金阳,听见谁说白雪的坏话就对谁发作,于是便有了宴会上发生冲突的一幕。 霍玉溪也知道外边的流言蜚语不好听,尤其是撞到了白雪手里,更加难受,她绷着一张脸说:“原来是肖二奶奶,得罪了,真不好意思,是我长歌哥哥添了个儿子,虽说是个庶子,但终究是男丁,便想贺一贺他的喜。” 白雪眉头一皱,转瞬舒展,心里想着什么时候去探望一下王舒,担心王舒心里不舒服。那毕竟是丈夫和别的女人生的孩子。 霍玉溪却误会了,以为白雪皱眉是被自个刺激到了。她心中有些得意:“女子嘛,总是要为夫家开枝散叶的,倘若不能开枝散叶,只要品德修养足够,就会主动退位让贤,便没有糟糠之妻下堂。” 白雪听她阴阳怪气的说自己,眉头一挑,转头对着掌柜子说:“给我包起来,送到肖府上去。” 这些做生意的人最精明,知道如今风头正盛的就是肖家,二话不说直接包了起来,都没问霍玉溪一句。 白雪心平气和道:“这东西原本我也不是太喜欢,但我想买,谁还能从我手里抢走不成?” “你!”霍玉溪气结。 白雪扭头就走,上了马车。 霍玉溪竟跟了出来,站在马车边儿道:“肖二奶奶可知道金阳公主倾心于萧家二爷的事儿?当初本来是要以正妻的身份嫁去,未能成功,但痴心不悔,甘愿做妾,陛下甚至都询问……” “关你什么事?”白雪都懒得听完她的挑拨离间,直接一句冰冷冷的问话怼了上去。 其实也不算是怼人,因为白雪的确很好奇,关你什么事儿? “你一个霍家未出阁的小姑娘,手伸到肖家上,合适吗?” “……”霍玉溪涨红了脸:“听说肖二奶奶和我嫂子关系不错,所以可以提醒一番,原来是我多事了。” “的确是你多事了。”白雪一字一句的说:“小姑娘家家的,事情不要太多,容易嫁不出去。嫁不出去倒也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要给人家当妾。” 霍玉溪气的鼻子都歪了:“给人家当妾,总好过于受人嫌弃被赶出家门强吧。” 白雪:“我倒要看看,谁能把我赶出去。”说罢,就让车夫驾马,扬长而去,只留了一些灰尘给她吸。 马车上,秋菊观察着白雪的脸色,总觉得不太好,轻声细语的说:“这个霍玉溪痴心妄想,就连金阳公主大爷都一口回绝了。” “那是必然的,杨贵妃养大的姑娘进了肖家的门,他晚上能睡得着觉吗?”白雪不冷不热。 当一个人面色如水的时候,是看不出喜怒的。 白雪此刻的心情也没办法用喜怒来评论。 她回家以后,就直奔厨房。 有一句话肖邦说的其实没错,白雪的确吃他的喝他的。 当白雪不爽的时候,就想吃点贵的,最好能吃到肖邦心疼。 她让厨娘把最珍贵的食材都找出来,有驼峰有熊掌,有燕窝有鹿筋,还有象拔以及百年的人参等等。 一堆的东西摆在这儿,光是挑都让人挑的眼花缭乱。 白雪又选择了燕窝和鹿筋,拿出提前泡好的雪燕,白的晶莹剔透,是玉质冰肌。 白瓷碗里放入去了杂质的雪燕,又添了枸杞和红枣,放入几粒冰糖,烧了大火蒸煮,没一会儿,香味萦绕扑鼻而来。 白雪嘱咐烧火的丫头,三十分钟出锅。这东西时间长了不好,只要血燕蒸的透明,香气四溢即可。 小丫头连忙称是,又忍不住看着锅里,说:“明明都是同样的东西,厨娘煮的怎么就没有二奶奶煮的香呢?” 白雪:“因为我的饭菜有毒,越香的东西越有毒,香味是用来掩藏毒药的。” 小姑娘似懂非懂的点头,怯怯地看着她。 白雪觉得自个的心在默默的淌黑水,他不太想说话,转头又去做菜,厨娘已经收拾好了鳜鱼。她往锅里放了葱姜煸香,便放入五花肉,在滋滋的油冒出之后,一勺调味的酱油倒在金黄的肉上,滋的一声五花肉裹着酱香飘出。 锅里加了适量的水,再放入鳜鱼烧。 烧鱼的过程当中白雪又拿出砂锅里的鹿筋,这是已经卤好的,一直在砂锅里温着。鹿筋这东西能够壮筋骨,而且填精益髓,是增强身体的好东西,保证肖邦吃完了以后夜夜精神振奋,不娶第二个妻子都不行。 白雪心底冷笑一声,只盼他房里一切痛快,别再打肖张的主意。 她把鹿筋凉拌,卤的红亮的颤颤巍巍的鹿筋切片入盘,一圈一圈而上如晶灿灿红亮亮的红珊瑚,一口咀嚼,馋性诱之的软嫩弹牙,爽口潤滑中唇齿流香。 这个味道还算满意,于是让人端上,她自个又做了一个辣炒香菇小年糕,炖了两个熊掌,就等着熊掌和鱼好开饭。 等那两位来前厅吃饭的时候,都是微微一怔。 白雪做饭,以家常菜为主,桌上常见的就是猪肉,羊肉都不怎么看得见。但今天又是鱼又是熊掌还有鹿筋,不禁让人疑惑,这是断头饭吗? 肖张仔细的打量着白雪,没看出来什么,心里越发忧虑,在饭桌上迟迟不开口,默默的吃东西。 有人跑到肖邦那儿告状,说白雪在饭菜里面下毒,肖邦一听就觉得是无稽之谈,在询问的细节结合了白雪当时的语境,估摸着白雪是肚子里面有气故意那么说的。他特意把白雪跟前的丫鬟还有乳娘叫过去,询问了一下今天怎么回事,知道了霍玉溪的冷嘲热讽,心情有些微妙。 外人会根据他的态度来决定是否攻击白雪。 外人在用他的态度来攻击白雪。 肖邦觉得无论他怎么看大白雪都是家务事,哪有旁人张嘴的道理。 他拿着筷子夹了一块鹿筋,尝了尝,然后勉为其难的表扬道:“你菜做的不错。” 肖张震惊的望着哥哥,大哥今天是吃错药了。 白雪当时平静的接受了夸奖:“明天继续。” “吃他的喝他的”,反正也被这么说,不如就吃点好的。 396 取小名 吃完饭以后,肖邦主动要求和白雪谈一谈。 肖张立马阻拦:“这有什么好谈的?还去书房谈?刚吃完饭,这要是谈起什么话题,不高兴了大家消化都不好,胃该疼了,改天吧,改天吧。” 白雪擦了擦嘴:“那就谈谈吧。” 肖张觉得脑袋特别疼,他上了一天的班,看了一天的卷宗,帮人破了一天的案,都没有此时此刻脑袋疼。 他的心底不禁升起了淡淡的疑惑,他没有遭遇婆媳问题,为什么遭遇了哥媳问题? 肖邦起身便往书房走,白雪紧随其后,肖张觉得自个儿的胃隐隐有些疼,但还是虚弱无力的迈着步子跟了上去。 他已经做好了两个人一言不合,兄长暴怒,他要和兄长打一架的打算。甚至破罐子破摔地想闹吧,闹得再凶一些,他又带着白雪搬出去住。 肖邦的书房显得很生硬,放了许多兵器,柜子上的书都是兵法一类,桌子上放着笔墨纸砚,用过的废章胡乱的写着几个字,字体凌厉,犹如刀剑。 白雪很自然的在书桌的对面坐下。 肖邦抽出来的几张纸放到了她跟前。 白雪在没看清楚以前,认为那应该是休书,在心里默默的吐槽了两句肖邦把肖张养成了一个哥宝男,等着看清楚了微微一怔。 上面写的是几个字:玉香、若秋、月阳。 前两个很俗气,最后一个还凑合。 肖邦道:“我翻了一下幼学琼林,相中了几个名字。玉香,就是国色天香,乃牡丹之富贵;冰肌玉骨,乃梅萼之清奇。” 白雪吐槽:“那为什么不是梅萼?我觉得比玉香好听。” 肖邦嘴角抽搐了一下,又指向第二个名字:“《幼学琼林》中,纤指如春笋,媚眼若秋波。也是形容女子漂亮的。” 白雪吐槽:“在你这是不是就希望你侄女漂亮?” 肖邦瞪了她一眼,“小姑娘漂亮温柔就够了,难道要和你一样吗?” 肖张弱弱的说:“其实……我都已经取好名字了,也已经录上了户口,就叫做肖在。” 肖邦为了这几个名字特意找了一本书,翻了好几天才将将定下来,结果被告知,人家当爹的早就已经取好了名字。他愤怒加失望:“谁许你擅作主张的?” 肖张:“我觉得这件事情上我还是挺有决定权的。” 肖邦:“……”他低着头看着那几个名字,恰如弟弟说的那般,儿子的名字就应该由父亲来取,他当时都没想着给他儿子取个名儿,这也许是孩子不愿意来的原因吧。 一个高头壮汉低头看着那几个字,竟然让人无端生出几分心酸。 白雪叹了口气,一指阳月两个字:“还没取小名儿呢,要不就叫小名吧。” 大名肖在,小名肖阳月,怎么看都觉得像是颠倒了。 肖邦道:“说你身体不好的那些流言蜚语我都处理掉了,等着阳月再大一大,早日为肖家开枝散叶,甭管什么霍家姑娘、李家姑娘,我肖家没有宠妾灭妻的一说。” 白雪看着他:“身体不好的那些不是流言蜚语,我生肖在伤了身子,如今还在养着,最好少气我。”她说完以后起身离开。 肖张一直没说话,就坐在窗边晃着腿,见着娘子走了,立马跟了上去,临走前关上了门,留下一句话:“这事儿我知道,消息是我放出去的。” 他从放出去的那一刻就做好了硬刚的准备。 肖邦的眉心在痛。 那夫妻两个倒是一个比一个轻松,两个人手挽着手走在林荫小道上。 肖张:“刚才可吓死我了,就怕你俩吵起来了。” 白雪:“吵架不可怕,只要是人在一起,就会有矛盾和冲突。世界上不存在两个人是没有矛盾跟冲突的,只要三观接近,彼此对于未来的人生发展方向有共识,其实就已经足够了。” 肖张一怔:“你咋突然换了想法?” 白雪:“就是想理解理解他。你专一对我是有好处的,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 肖张还是不明白,抓着脑袋追问:“为什么突然理解起了我大哥?” “因为他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白雪给出了答案。 她爱肖张,就要站在肖张的立场考虑,一个是哥哥,一个是妻子,让他做出选择应该挺痛苦的。 所以她帮他一个忙,叫他不必为难。 “在这个世界上,我还有别的亲人,你还有肖在都是我的亲人。”肖张伸手揉了揉白雪的脑袋:“我已经在找能搬出去住的房子了,等我找个合适的,咱们一家三口住。” “把肖邦一个人扔下,会不会有点可怜?” “那他就得赶紧娶老婆了,娶娘子生孩子就不孤单寂寞可怜了。”肖张:“弟弟又不是能陪他一辈子的人。” 弟弟无情起来,是很无情的。 白雪:“你说他要赶紧娶娘子一瞬间,我想到了好多我讨厌的女人,都想塞给他。” 肖张:“那倒也不必。” 两个人说说笑笑,在小园里溜达来溜达去,权当饭后消食,这样的约会让人感到开心。 肖张突然说:“你是在长安城里生活开心,还是在村里生活开心?” 白雪:“各有各的好处,村里没有长安繁华,但村里的事情也没有这多,我不用想着谁硬塞给你一个女人,也不用去理会那些复杂的社交。” 肖张:“那找个机会我陪你回乡下吧。” 白雪惊讶:“那你的官职呢?你可是大理寺卿。” 肖张一笑:“我倒是想学一学霍大哥,十年做县令。” 白雪满面复杂,眼前的这个男人好像完全在为自己考虑。 “肖张……” “不好了,不好了——二奶奶二爷——”秋菊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眼泪刷刷的往下掉:“小姐不见了!有人留了字条!” 字条下面写着:应该知道我想要什么东西。 落款是,掮客。 白雪的脸刷一下就白了,脑部的神经仿佛有什么在重重的戳着声音,从天际传了过来。 “我的孩子……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397 孩子丢了 银烛朝天光照京郊路长,禁城宫阙春色拂晓苍苍,千条嫩柳枝条垂拂青琐,百啭黄莺鸣叫声绕建章。上早朝的官员们一个个神情肃穆,大气儿都不敢喘一声。 肖家的小姐丢了,被人入府偷走,还留了纸条,明晃晃的挑衅。 肖邦在早朝上请求陛下迅速彻查封锁城门,沿路排查,陛下应允,于是便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彻查,然而没有用,还是没有找到。 肖张直接辞去大理寺卿一职,陪着白雪离开了长安,他们下落不明。 那段时间肖大元帅的气压极低,脾气极差,处置法办了不少人员,一旦有拐卖孩子的被抓住立即处死,有的甚至被凌迟处死。 谁说肖大元帅不喜欢侄女的? 他只是有点傲娇,还没来得及伸手抱一抱,然后侄女就被人拐走了。 据说有人私底下说了一句,不过是个侄女,丢了就丢了,被肖邦知道以后,叫人扇了两个巴掌。 之所以两个巴掌就结束,还是因为对方是个小姑娘,两巴掌下去脸直接肿的不像话。 与此同时,在距离长安有十几公里的地方,有一个小村落,村子里很热闹。眼看着能丰收,男人们的话语里充满了喜悦,女人们的脸上也洋溢着笑容,五月天气炎热,此时的麦风却给人以清凉的感觉。在村中的屋檐下,妇女们正忙着用缲车缫丝,缲车上发出一阵阵倾细的声音。 “麻烦给我做个孩子的衣裳,六个头蛮够吗?”掮客客气的问。 妇女点头说够,小孩子衣服做起来快,叫他先等一等。 做衣服的时候,妇女无聊,便和村外人攀谈起来:“你怎么一个人带着孩子呀?” 掮客叹了口气:“我娘子怀孕难产早逝,我思念亡妻不愿意再娶就只能自个儿带孩子。也没个正经的营生,一直在外打工,这孩子就跟我奔波,亏得乖巧,不哭不闹,给米汤也喝。” 小女孩就在他的怀里,乖乖的让他一勺一勺的喂着米汤。 妇女看了怜惜:“我家里有一只羊,可以给你挤一些羊奶。” 掮客大喜过望:“我愿意额外再支付四枚铜板,不知道你家有没有空闲的地方能收留我,父女二人住一晚上,休整一天,明儿个我领着孩子去附近镇子上的叔父家借住,看看能不能找份像样的活。” 妇女:“我跟我男人商量一下,他应该能同意。” 四个铜板够她做一身衣裳了。 等着丈夫从田地里回来,听闻了这件事情,看一个消瘦的男人抱着一个婴孩,没什么危险性,于是便同意了。 当天晚上睡了个好觉,第二天小婴儿也有奶喝了。 掮客喂奶喂的很仔细,就怕呛到,勺子递到嘴边吹凉了,才喂到小孩子的嘴里。 旁人见了都要夸赞一声是个好父亲。 他心里琢磨着一分力没出,当爹了也是划算。 小婴儿已经能往出冒话,一口一个爹叫着,是他一路上教的。 朝廷的搜查极为严苛,他只能往荒僻的小地方去,同时还不能距离自己的目标地太远。一路上住过荒山野岭,也露宿街头,他这个大人没什么孩子倒是扛折腾,一次都没生病。 他觉得是自己那枚丹药起到了作用,这孩子就该跟着他。 就这么一路躲躲藏藏一路往目标地走去,所到之处,皆是丰收。 家蚕丰收,野蚕做的茧再也没有人来收取,于是这些茧在树上就变成了秋蛾,在树叶间扑扑地飞舞着。 小孩子伸着手想要抓,胖胖的小手像是莲藕一样。 背着她的男人笑了笑,随手一抓就捏住了翅膀,交到了小女孩的手里。 秋娥很快就在她的手里被捏碎。 掮客夸赞似的揉了揉她的脑袋,“越看越像我姑娘。” 此时距离掮客带走肖在已经过去了将近六个月。 肖在已经能自个儿捏着鸡蛋往嘴里送,生龙活虎。白皙的小孩晒得脸黝黑,和农家的里面的孩子没有任何区别,白雪看了可能都认不出来。 但他们两个还是遇到了一些麻烦。麦子收割以后一筐一筐地堆放在麦场上,绢布织成后一匹一匹地缠在轴上,农民们可以确认今年的收成已足够缴纳官府的赋税了。 官府前来清点,顺带的查了一下孩子走失的问题。 掮客操着一口熟练的地方话,成功的躲过了嫌疑。 他捏着肖在滑嫩的脸颊:“你爹你娘还在着急找你呢。” 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以为在闹着玩咯咯的笑。 掮客好好抱着肖在,收拾完行囊准备再次出发。 他总是在路上行走,可以看到好多的人世间悲欢离合。这世上最多的就是普通的百姓,他们不指望还有入口的粮食,也不指望还有绢布剩下来做件衣服穿在身上,只是暂且可以免除去前往城中卖掉自己的小黄牛了。农民家庭的衣食实在谈不上什么好与坏,只要家里人不被捉进县衙门,便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情了。 “你说这世道,能说我是个坏人吗?我若是坏人,只坑害了几个人,而天底下的人不都被坑着呢吗?” “啊啊啊吧。”肖在仿佛是在回应他一样,口水流了满水。 掮客从怀里抽出一张干净的帕子给小孩子擦了擦嘴:“不许再流口水,再流口水就杀了你。” 肖在傻乎乎的笑,胡乱的啃着自个的手,口水流的哪儿都是。 掮客又给她擦了一遍,将她装进了背篓里,然后背着就这么前往了三重山。 这个地方是白雪的家,是白雪最熟悉的地方,也是掮客跟他们约好了重逢的地方。 想要女儿吗? 拿肖张来换。 这世上最赤裸裸的威胁往往是最有效果的。 所以人活着不能有软肋。 一重又一重,重重叠叠的山啊。山远天高,烟云水气又冷又寒,可思念像火焰般的枫叶那样,红艳艳。 今年的枫叶红的格外早,天气格外冷,距离重逢已经进入了倒计时,一切都还在等待中。 孩子,你在哪? 398 不肯下葬 白雪肖张顺着掮客留下来的一系列线索,一直追查着,最后查到了鸳鸯镇,阔别已久,恍若隔世。 见过了长安的繁华以后再看这个小镇子和一个大一点的农村没区别,房屋建的花里胡哨,镇子边缘地带也有一些老旧房屋,有的甚至都已经没人住了,房屋随时会坍塌。 白雪故地重游,去巷子里面找老周的那个卖盐铺子。 掮客给出的线索正是老周。掮客要引着白雪肖张来找他,还不能让两人太快得知他下一步行动,于是一直采取着打哑谜的态度。 一个周字,只能联想到老周身上。 到了盐铺,却发现人不在,有一个小学徒,小学徒说:“周叔去冯家了。” 老周唯一的妹妹在冯家当妾,多年以前肖张还受到过这个妹妹的照顾,顺利的拿到了冯家抬高粮价的证据。 白雪一听去了冯家立刻便要找过去,出门翻身上马的动作有些着急,一时间头晕了起来。 肖张赶紧过来搀扶,满面忧心忡忡:“你这几日舟车劳顿,身体已经吃不消了,嘴唇都没有血色,真的不能再着急了。” 白雪:“掮客是什么人你也知道,心狠手辣。” 肖张:“正是因为知道,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白雪抿了抿苍白的唇,一言不发的拽着缰绳往前,凭借着记忆找到了冯府,就见大门敞开,来往人匆匆,什么样衣着打扮的都有。 门上悬挂着白色的灯笼,写着一个大大的奠。 他二人没打招呼就直接进去了,也没人拦着。 人死的好像挺突然,灯笼都没凑齐,东挂一个,西挂一个。 正厅直接用来摆放尸体,一个大大的棺材就放在那儿,不少人都去上香,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女子穿着孝服,接待着来人;她旁边站着老周一言不发,还有两个半大孩子被乳娘看着,也都身着孝服。 “周叔。”白雪唤了一声,肖张也跟着叫了一声。 老周回过神来,抬起头来,一看见白雪整个人很惊讶,他们可是有些年头没见了。 老周:“你们回来了?” 白雪含糊不清的说:“有点事儿要办听说周叔在这儿就找过来了。” 老周:“出去说吧,这里晦气。” 周姨娘在那里不断的擦着眼泪。 肖张扫了一眼的棺材,疑惑的问:“这棺材为什么要上锁?” 周姨娘惊恐的说:“得上锁,不然就……” “够了,别瞎说,好好的等人祭拜一下,然后赶紧下葬。”老周将她的话打断,然后一抬手,示意二人随他出去去后厅说话。 肖张作为审讯官员的直觉,觉得这其中必有猫腻,他在迈过门槛的时候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大厅内没有点蜡烛,一个棺材放在那,将四周的氛围衬得阴森森,除了棺材什么都没摆,门口挂着一个白色的奠灯笼,完全不对称。 孩子尖锐的哭声刺穿着人的耳膜,来来往往的祭奠客人行色匆匆,仿佛一秒都不想多呆。 最奇怪的是那个棺材,棺材很旧还有一些裂缝,沾染了很多泥巴,脏兮兮的,上面缠绕的铁链也都生了锈,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在水里泡了十几年。 肖张一瞬间,脑海里涌起了很多个念头,但强忍着痒意没有声张,他要先和老周谈话一下,他觉得老周应该知道点什么内情。 老周和冯家关系密切,千丝万缕。但当肖张向他询问棺材详情的时候,他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老周只说:“好像是哪个地方的房子塌了,大家去收拾的时候挖出了一个棺材,冯峰听说以后认为这棺材是个老物件就给买下来了。” 肖张:“也没打开瞧瞧?” 老周:“这我就不清楚了,我觉得挺晦气的。” 白雪:“这个冯二爷这么善良?不知哪儿捡来的棺材也要给下葬一番?” 老周的神情有些古怪:“那里面装的是他。” 白雪、肖张两人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的眼中得到了交换的意见,这其中必然有事儿。 掮客那个脑子有病的东西最喜欢四处留伏笔了。 如今的事情极有可能就是掮客留下的线索。 他们两个一致认为这件事情有古怪,老周这里又问不出来什么问题,若是向其他人打听,其他人也说不上来什么,被问急了就说“那棺材买回来人就死了,这不是冤鬼索命是什么?” 二人最后决定,要看着这个棺材下葬。肖张有个更深的念头,就是跟着去送葬,知道葬在哪里,等夜晚没人了挖出来扛开铁链,看看里面什么情况。 镇子上死人一般都葬在三重山,三重山的前山是一座岩石一般的山,海拔很高,看着就壮观,由一条行人踩踏走出来的小路,一直延伸到尽头便是坟墓。 镇子上的人大多掩埋在这儿,没有刻意的划分,但是几一个不算高的坟头和冯家的坟一对比就能看出来差距。 冯家人下葬弄得热热闹闹。吹拉弹上必不可少,喇叭从人出生一直吹到人头七。 两个孩子跪在坟头,周姨娘也跪着,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冯峰,跟上一任妻子,生个女儿叫做冯乐乐,冯乐乐还有个兄弟,但因为犯了事儿试图抓白雪,从而被挖出了背后的罪孽,已经被处死。 那兄弟的坟墓就在旁边,上面浇了一层水泥,父子俩正在一个地方就当邻居,在地下说不定能好好的唠一唠。 冯峰的坟墓已经挖了出来,接着下葬就可以了,但是在下葬的过程当中出现了意外。 原本挖出来的空地,居然有棺材,是崭新的棺材。 人群当中惊呼一片。 冯乐乐当时大喊一声:“爹,你死活不肯下葬,是不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旁边三言两语简单勾勒出了大概情况。 这个冯峰死后,第一次下葬的时候,墓地里面便有一个棺材,就是那个被他买回来的棺材。 找了神婆来看,神婆说,冯峰不喜欢原本的棺材,要用这古老棺材下葬。于是大家又重新停灵重新下葬,谁都没理会之前的新棺材,结果新棺材出现了。 反反复复。 神婆在那里念叨了一堆,然后突然大吼一声:“有问题!”然后开始翻白眼,浑身哆嗦,口吐白沫,最后脑袋一歪,倒了下去。 大家被这个场面吓到了,纷纷说:“这绝对是有鬼怪有问题,鬼神发怒了——” “快跑快跑!” 那些前来送葬的人,本来见了第一次的场面就心有戚戚,然如今连神婆都晕倒了,吓得拔腿就跑。山中碎石多脚,一踢就摔的四处都是发出扑棱扑棱的响声,树叶落在地上被踩的一片脆响森林当中树木潮湿腐烂的味道越发浓厚,还有一层薄薄的雾缠绕着。 就连那些抬棺材的大胆的人都忍不住哆嗦。 转眼之间也就剩下了抬棺材的,主要办理丧事的,晕倒的神婆和她的小徒弟,还有冯乐乐、周姨娘、老周、周姨娘的一儿一女,以及冯峰的大哥。 白雪肖张立于一侧,人多的时候还不显眼,人少的时候,外人就只剩下他二人了。 肖张这个人,好奇心旺盛,遇见事情第一反应就是质疑。他已经趴在泥土边仔细检查起来。 这个坟坑四周的土是新土,证明在一天内被人翻新过。 他挑了挑眉,料定这场吓晕了神婆的灵异事件没那么简单。 白雪更加直接直接走过去,掐神婆的人中,硬是将人疼醒了。 神婆的徒弟立马推开了白雪:“你干啥?” 白雪道:“神婆被鬼魂带到了阎王殿,我自然是要把她拉回来。” 不就是那些古古怪怪神经兮兮的话吗?谁还不会说了。 老周沉声道:“天色晚了,不能在这耽搁,得赶紧下山去。姨娘拿个主意了,是葬在了山里还是再抬回去?” 周姨娘搂着两个孩子还没说话,冯乐乐直接就炸了:“当然是要抬回去,你们看不出来吗?我爹不愿意下葬。” 周姨娘说:“可是再耽搁下去,尸体就撑不住了。” 冯乐乐道:“罔顾我父亲的意志,强行下葬,你就不怕怨气冲天,午夜梦会看见我父亲吗?” 肖张觉得事有蹊跷,且这可能是掮客给他们指的一条线,于是道:“那就先抬回去呗,实不相瞒,我是一个道士,懂一些灵异之说,神神鬼鬼,待我回去仔细观摩一下尸身就能知道是不是有妖魔作祟了。” 老周胡疑的看着他,但是没有说话拆台。 周姨娘轻声道:“这位小哥不是已经娶妻了吗?” “在下是俗家,道士可以一心向道,也可以娶妻生子,什么事儿都不耽误的,放心放心,世间便有着两全法。”道家的风评就这么被他抹黑了。 大家商量一番决定,先把棺材抬回去再做打算。 神婆的意思是说,回去之后还要再做一场法事。 上一次下葬没成功,就已经做了一场法事,神婆赚的是锅满盆满如,今再来一次,那就是富的流油。偏偏这个时候蹦出来了一个青年人自称是道士,明显是要抢一碗饭的。 神婆对于这个掐自己人中的夫妻没有好感,横眉冷眼。 白雪抽了个机会,悄悄对她说:“神婆诅咒人等着诅咒发挥功效可能要几天,但是我刀一拔往人脖子上一抹,可就是一眨眼的功夫。” 威胁,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神婆就像是被掐着脖子的鸡,立马不叫了。 399 棺材里面 一行人下了山,回了冯府,将尸体抬回了正厅。从地库里取出了诸多冰块,放在尸首上,以防止尸体腐烂。饶是如此,尸体上也出现了诸多斑痕,肉软塌塌的,脸有些凹陷,看着有些吓人。 周姨娘让厨房做了饭,招待众人抬棺材的比较晦气,单独在一个屋里吃饭。 剩下白雪肖张这样的熟人是随着主人家一起吃的饭。 礼法规矩在那儿摆着,府里的当家人死了,大家要跟着吃素,守孝三年,满桌子的素菜也就白雪吃的还算津津有味。她喜欢吃青菜,四处搜寻掮客下落颠沛流离,她已经很久没正经吃一顿饭了,胃饿的都出了毛病。 冯乐乐不认识白雪眼睛一横:“这是哪儿来的穷亲戚,别人家死人了还上来蹭饭?” 白雪被人指责是穷亲戚,脸上浮现了似笑非笑的表情。 老周道:“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一位是肖郎君,曾经担任地方推官,破获不少案件,曾是昔日霍县令的左膀右臂,后来去长安当大官儿了。这是他的夫人白雪,也是我的故人。” 士农工商,上头还得加个官儿,官儿都不跟他们是一个行列的了。 冯家再嚣张,胳膊也没扭得过大腿,在当官的身上吃过不少亏,因此格外忌惮。 冯乐乐无疑的打量着两个人,似乎怀疑他们两个风尘仆仆,完全不像当官的贵人,质问道:“既然都去了长安,为何还要回来?” 肖张不会和女子计较,用帕子一抹嘴,说:“我吃完了,让我去检查一下尸体吧。” 冯家大爷眉头一皱:“我弟弟要好好的下葬,官府的人一来检查成什么样子?而且你如今应该不是官员了吧?” 肖张心想还真不是了,但是他可以扯大旗:“我和老周是故人,如果诸位不想让我来查的话,我也可以上报衙门,让衙门派推官来检查。” 冯家大爷责怪的看向周姨娘:“你难道想让二弟死后都不安心吗?” 周姨娘怯弱的张了张嘴,看向了哥哥:“大哥,人死如灯灭,我实在不想让他再受太多的打扰。” 老周还没说话,白雪道:“如今人不是没有安心下葬吗?一个又一个的棺材,诸位是觉得一点问题都没有,还要逃避吗?” 众人面面相觑,明显看得出来每个人都有顾虑。 肖张:“问题不看是不知道的,棺材打开了让我瞧瞧,大家都能安心,你们如果不许估摸着就是内心有鬼吧。这人是不是死的很蹊跷?” 冯乐乐眼神闪烁:“对,死得很蹊跷。神婆是被那棺材诅咒了。” 现如今棺材有两副。 一副是冯峰购买来的古棺材,一副是在棺材铺定的新款。第一次下葬用的新棺材,第二次下葬用的古棺材。 新款棺材从墓地里挖了出来,抬进了灵堂。旁边就是古棺材,古棺材外边全都是痕迹,有刀砍的有野兽抓的,看上去狰狞吓人。除了用长钉子封死以外,还有铁锁链绕了一圈。 肖张用撬棍把锁链撬开,钉子撬开,推开棺材面,里面散发着一些臭气,人腐烂是最难闻的。这还是在棺材四周放了诸多冰块的结果。 等着整个撬开以后围观的众人都惊呆了,古棺材里面散发出一股恶臭,那是肉体腐烂的味道,人已经烂得不成样子,成巨人观。 除了白雪以外,所有的姑娘都吓得大叫,跑到一边呕吐。 男人们也都低声惊呼,犯起了恶心。 白雪捏着鼻子还往里面瞅了两眼,最后退到门外,呼吸新鲜空气。 买棺材送尸体,这买卖做的……有病吧? 肖张特别不能理解人为什么要买棺材,他抓了抓自己的脑门说:“这是有什么特殊的爱好吗?不然好端端的买什么棺材?嫌自个儿命长的要咒自个?” 这里面就他比较能适应尸体的味道。 周姨娘吐得虚弱,老周搀扶着她,她哭哭啼啼的说:“我我……这棺材买回来的时候里面是空的。” 空空如也的棺材,如今里面放一句高度腐烂的臭尸。 冯乐乐尖叫道:“这是什么?这是诅咒吗?我就知道我父亲死的没那么简单!一定有人害他,一定是你这个女人,你还记着多年前的仇!” 周姨娘的一儿一女围在周姨娘身前,儿子道:“我不许你这么跟我娘说话!” “我那死去了的娘才是娘,她就是个侍妾,你这个小妇生的,是不是冯家的种都不一定?!” 里面尖叫吵闹一片都压抑了太久,借着机会爆发。 肖张若有所思的退了出去,找到了门口站着的白雪。 白雪说:“我都听见了,这会不会是掮客给的线索?” 肖张:“十有八九是,他就爱弄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白雪眉宇间忧心忡忡,留下一抹刻痕。 肖张伸手抚平:“女儿一定会平平安安的。” 白雪眼底迸发一抹恨意:“我一定要杀了他。” 肖张将人搂在怀里,喃喃的说:“都是我不好,都是我惹来的祸,我就算是拼了命也会把女儿还给你的。” 白雪忍不住哽咽:“我不要你拼了命,我要你和女儿都平平安安的,我只要他的命。” 肖张每次一见白雪哭,都觉得有锤子在重击着,自己的心脏要砸成粉末,他恨自己的无能为力,让妻子受了这么大的苦处。在外颠沛流离身上受苦,仿佛心里就没那么苦了。然而到了午夜梦会闭上眼睛,都是孩子,那双天真的眼睛,做父亲的怎么也安心不下。 掮客不择手段,竟然偷别人的孩子,夫妻两个人恨得牙痒痒,一路顺着对方留下的线索查回了鸳鸯镇,旧事纷纷涌上心间,原来他们最安宁的那些日子,竟然是在小镇上的日子。 白雪抹了把眼泪,她就是看到有人死了,所以触动了一下心,平白的不爱哭,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打起精神来找到掮客的下落,才能将女儿抢回来。 肖张:“我先查一下尸体的来源,应该将官府配合,你先在这周府里休息,我看她们女人之间也有一些问题。” 白雪点头,两个人便分头行动。 400 虫子 鸳鸯镇一共也没几个卖棺材的地方,这打棺材的手艺也是祖辈相传,轻易不外教的。 唯一一家店叫做有官有财,从某种角度上说的没错。 肖张特意去问询:“冯家的棺材是早就定下的,还是临时买的?” 那店铺老板眯着眼睛看了肖张一会儿,“哎哟,这不是肖小哥吗?” 肖张得意道:“时过境迁这么久,您居然还记得我。” 店铺老板道:“可不能忘了,像你这样英俊的青年太少了,听说你上长安当大官去了,这怎么又回来了?” “回家乡办点事儿,听说冯家死人了,帮衙门查一查。” “这事儿……那冯家的二爷也算走的早,留下孤儿寡母,哎,不容易。”棺材店老板唏嘘了两句,说:“冯家二爷是自个儿来定的棺材,好像就在出事前半个月,来了之后就跟我说了尺寸要求。” “我就说嘛,那棺材料子太好了,不是给县太爷准备的,就是给有钱人家准备的,像这种材质的棺材,你们这应该都是定制。”肖张笑着说了两声,心底升起淡淡的疑惑,冯二爷自个给自个盯棺材,也是怪有意思的,毕竟她也称得上一句正在壮年,定棺材这种事情不上个六十岁都不吉利。而且棺材定完才半个月人就没了,这可挺值得深思。 肖张又问:“那你听说过冯峰在古玩店买的那个棺材吗?” 老板道:“那我肯定听,这事当时闹的还挺大。好像是有人从墓地里挖出来一个棺材,要卖给珍宝坊,但又不许人拆棺材,说要赌一赌,就跟赌石似的。那珍宝坊的人不肯收,非要开棺,两方正僵持着,冯二爷到了。冯二爷听说这桩事儿,观察了一下棺材让人给抬走了,给了那盗墓贼钱财。大家都在传,像冯二爷那么精明的人,肯定不会做亏本的买卖,那棺材里一定有好东西。” 肖张摸着下巴,细细思量着,良久后说:“这棺材里面……估计真的藏了东西。” 老板打听道:“小肖哥,你都出面了,那是有啥问题?” 肖张端得高深莫测一笑,“你别出去瞎说。” 老板道:“那肯定不会瞎说,都要保密,我懂我懂。” 肖张转身又去了珍宝坊打听情况,忙活了一天,晚上回了冯家,看了一出摔摔打打的大戏。 白雪端着饭碗,悄悄对他说:“现在冯家分成两个阵营,一个是冯家老大和冯乐乐伯父侄女组合,一个是周姨娘领着俩儿子老周陪着组合。说白了还是为争家产,冯乐乐一口咬定自个儿爹不愿下葬是因为有怨气,父亲突然死亡是周姨娘害的。周姨娘那边当然不认,老周也混出了一些人脉,帮他妹妹撑腰呢。” 肖张看着在饭桌上就闹成一团的人,敲了敲桌面吸引众人注意力,微笑着说:“既然大家都没办法说服对方,我看不如就请官府介入。” 两边霎时间鸦雀无声,紧接着异口同声的表达反对。 “那可不行,我们这样的人家死了人请官府介入,那不是要外面的人嚼舌根子吗?” “这是关清誉,可不能出去瞎胡说。” 肖张的意思是让官府介入,但遭到了两方的齐齐反对。 像他们这种人,家人死了闹得官府不好看,何况一个个心怀叵测,又怎么可能会同意官府介入。如果不是怕激怒肖张让事态变得更糟,可能都将他夫妻二人直接撵出府去了。 白雪端着碗又回到座位上打了个圆场:“吃饭吃饭,先吃饭。” 周姨娘拜托老周来当说客,肖张无奈,只得承诺不报官,但交换条件是他要检查两具尸体,在检查完两具尸体以后什么都没说就直接离开了,他跟白雪说今天晚上不回来了。 白雪在冯府暂时住下,她住的房间和冯乐乐、周姨娘住的不远。 冯府算得上当地大户,但偏远地区没那么讲究,没有在卧房后面专门开辟一个房间设置成茅房放一些香枣熏香之类的东西。能解手的地方统一距离住所很远的最偏僻地,白雪肚子疼,半夜起来解手,好半天才找到地方,蹲的腿发麻,眼冒金星,慢吞吞的往房间回。 岁末时节白天的时间就越来越短,月亮已落下乌鸦啼叫寒气满天,青石的台阶,红色的栏杆,独自在回旋的走廊走走停停。刚回了小院,就忽地觉得不对劲,也不知眼睛的余光扫到了什么,反正大脑得到信息还没来得及处理。 借着月光隐约瞧见好像有人趴在窗户上。正好是她房间的窗户上。 正常人见到这个场面,多半是吓了一跳,不敢出声。 白雪正好相反,她直接问:“谁在呢?” 弄不清楚不明白的东西就直接问,这是她的人生经验,比什么绕弯子都好用。 那个人有没有说话,也没有改变动作,就像是一座望夫石一样,痴痴的看着里面。 白雪皱眉,慢慢的靠近,同时将袖子下的刀子抽了出来。没有什么在这个夜晚能有一把匕首让她安心的。 直到靠近,她发现人影是诸多东西堆砌出来的。 密密麻麻的虫子覆盖了一层又一层,形成的形状就是一个人影在往里看,密集恐惧症直接就犯了。身上的鸡皮疙瘩起来,浑身一个哆嗦,那些小虫子令人毛骨悚然。 人是不会怕人的,毕竟大家都一样,一双眼睛一个嘴,同样的力气就拼着一股勇劲。 可人总会畏惧未知的东西。 大半夜的,一堆虫子莫名其妙的聚集成一个人的形状,正常人的反应都是尖叫着跑开。 白雪显然和寻常人不一样,她的心理承受能力要强于普通人数倍。 她的脑海第一反应是为什么虫子会聚集在这。 提出了问题就要解决问题。 她用刀子在那虫子身边戳了戳,刀身上便沾染了一些东西,凑近闻了闻,有一股甜味。 想要招惹虫子,最好用的东西就是糖。 看上去无比恐怖的东西,居然还有甜味。 白雪想了想,回了自己房间,拿着一盏油灯出来,直接把这一片虫子给烧着,只听一阵嘎巴脆响,火势蔓延的很快,一股焦糊味儿十分浓郁。 401 搞鬼 大火顺着窗户一下子就烧了起来,发出一阵刺啦的响声,黑了一片,火光映衬着白雪的脸颊微红,清澈的瞳孔倒映着火光,冷清而又漠然。 白雪将烛台顺着窗户扔了进去,然后大喊一声:“着火了,救命啊——” 她飞快后退到安全地方。 不过片刻,一帮人陆陆续续抵达,慌慌张张的出来救火,拿水各种扑,费了半个时辰将火扑灭,每个人都狼狈兮兮的。 老周瘸着一条腿,手里拎个木桶,浇灭了最后一点火,回头说:“这怎么还烧着了?” 白雪面不改色的说:“有人想杀我。” 星星垂在天边,平野显得宽阔;月光随波涌动,这话一出来,场间众人脸色各异,在月光下又加了几分诡异。 老周:“看见脸了吗?” 白雪:“没有,但对方想烧死我,这也太危险了,府邸里竟然藏着一个凶手,我看还是报官吧。” “不能报官。”两个人异口同声的说。 冯乐乐还有周姨娘的意见很统一,家里怎么闹都行,不许报官。周姨娘说:“报官会让人笑话家庭不和睦的,这里面应该有误会。” 冯家大爷也说:“其实未必是有人想害你,也有可能是鬼。” 月亮已落下乌鸦啼叫寒气满天,这句话一说出来,无端生出好几分凉。 周姨娘柔柔的声音开口:“不无道理,自打老爷买下的棺材起,家里面陆续出了好多事。今个碗无故裂开,明个东西丢失,还有人在半夜起夜看见一道鬼影。” 白雪直视他:“我看像是有人在搞鬼。” “搞鬼?”冯家大爷脸色难看:“什么搞鬼,那些都是我们眼睁睁看见的。” “但凡发生的事情都能解释。”白雪的视线落在了冯乐乐的身上:“比如说,你衣服怎么那么整齐?” 冯乐乐梳盘桓髻,头上满戴着珠翠,聋边一溜的珠钡,髻子后排了一双金排珠,衣藕花衫子,系了条白绫顾绣连裙,穿了双雪青绣花鞋,端的是整整齐齐,连妆容都没花。 再看其他人,衣衫不整齐,满满褶皱,和她同样在内院住着的周姨娘鞋子都没穿,披头散发,可见下眼乌青素面朝天。一个丫鬟脱了鞋给主子穿了。 白雪回忆起刚才,第一个到的就是冯乐乐,第二个是周姨娘,俩个男人住在外院来的稍迟,衣服胡乱套上,有些地方不规整。 白雪自个披着一件衣服,头发散着,也是半夜起床的打扮。 这些人里,就冯乐乐一个打扮的干脆利落,一点不像匆忙起床的样子。 冯乐乐没想到衣着打扮被注意到,有些慌乱,但故作镇定道:“我今天睡得晚。” 白雪冷笑,这样子就不像睡觉了。她道:“你们府内的事情我不管,但是今天我险些被烧死,这就是大事了,周叔,也别怪我不给你面子,这必须得报官了,冯乐乐想杀人。” 冯乐乐脱口而出:“不是我,我没放火,我就是在你的窗户上用糖水画了个人,想吓唬吓唬你。” 老周眯了眯眼睛:“那我妹妹之前窗户上的影子,也是你干的!” 冯乐乐咬了咬下唇,最后凶狠的说:“我爹死的蹊跷,那天她被吓成什么样子,你心里没数吗?” 老周:“死人阴魂不散,谁还不害怕,你倒是会给人扣帽子,我看你就是惦记着家产,兴风作浪,那些神呀,鬼呀的事情,是不是都是你弄出来的,你是不是故意不让棺材下葬!你们俩个为了争夺家产,一个不让爹安息,一个不让弟弟安息,恶毒!” 这句话说到了关键点上,如今惦记着死人的不多,惦记着家产的很多。 冯大爷反驳道:“那棺材有问题是大家都看见的,你说是我,我可不认。况且我用抢什么,我是他哥哥,家里的钱本来就有我一份。” 眼看着就因为钱财吵起来。白雪幽幽的说:“那火是谁放的?” 冯乐乐一指周姨娘:“她,就是她,肯定是她看见了我的行为,想要栽赃陷害给我,我不认,我就是画了个糖画,想把你吓唬走。” 周姨娘抿了抿唇:“这……这无凭无据的,我不能认。” 白雪:“既然冯小姐的嫌疑最大,那不妨上报衙门,让官员来定罪,审讯之下,说不得能吐露合谋,毕竟一个小姑娘来回挪动棺材可挺难的。” 冯大爷脸色瞬间一变,异常难堪。 周姨娘斟酌再三:“都是一家人。老爷走的匆忙,没有留下什么遗嘱,按理说是由大郎继承,但他年纪小,要依仗长辈,西街的四个铺子愿意分给大娘和叔叔。” 冯乐乐一翻白眼:“你打发乞丐呢?” 周姨娘解释道:“老爷活着的时候,生意就不如从前好做了,家里一直入不敷出,我也拿不出更多的东西了。” 冯乐乐冷笑:“你头上的金钗玉器可没少买,跟我说没钱,谁信啊。” 老周威胁:“你想去衙门?” 冯乐乐一口银牙咬碎了,哼道:“你们不敢,我爹死的不明不白,你们敢让官府的人查吗?” 周姨娘脸色微微发白。 冯乐乐道:“既然今天已经到了这地步,那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我爹是不是你害死的?!” 周姨娘握紧拳头,指尖捏的发白,眼里有些恐惧、害怕。 老周嘶哑的声音道:“不是,我妹妹一个妇人,杀害夫婿能有什么好处,冯峰是自个作死,被古棺材诅咒死的。” 周姨娘脑袋有些疼,身形摇摇欲坠。 冯大爷冷笑:“可别说的这么信誓旦旦,你要是不怀疑你妹妹的话,为什么一直不让报馆?” 冯乐乐反击道:“而且我有证据,我在家里的槐树下找到了木偶,上面写着我父亲的生辰八字,是你的字迹。那槐树是你闹着挪进来的对吧,就为了害我父亲。” 周姨娘腿一软,老周手疾眼快将人一把扶住。 白雪道:“你害死了他?” 周姨娘:“我……” “她以为她害死了他。”一声从远处传来。 402 真相 白雪一听那动静,轻快又带着沙哑,不是她的冤家还能是谁。 肖张自外归来,衣上有风尘,眉目间却是光彩熠熠:“我查出来了冯二的死因,和诅咒没什么关系,周姨娘遮遮掩掩的,只怕老周叔也以为妹妹杀了人。” 一句话就定下了基调。 老周听过肖张,当初鸳鸯镇出了名的推官,后来还去长安做大官,很信肖张的话,当即就松了口气,安抚似的拍了拍妹妹的肩膀:“没事了。” “什么没事了,你看她那心虚的样子!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们都是一伙的,我要报馆!” 正所谓敌进我退,敌退我进,周姨娘心虚成那个样子,冯乐乐就感觉抓到了把柄,直接把官府拖出来威胁着。 肖张道:“别着急,天亮就报官来人处置。在此之前,周姨娘,咱们聊聊吧,如果你觉得对我难以启齿,你也可以跟白雪说。我们在找一个人,卖冯峰棺材的那个人,你应该见过吧。” 周姨娘默然不语。 白雪道:“冯乐乐已经搜出来扎针的娃娃,到时候一核对上面的字迹,你诅咒夫婿的罪名跑不了,但肖张至少可以帮你洗清杀夫嫌疑。” 周姨娘咬了咬下唇,最后下颚一扬:“真不是我?” 肖张失笑:“诅咒怎么可能杀死人呢?” 周姨娘恨恨道:“便宜他了。” 冯家大爷顿时不高兴了:“你这女人当真对我二弟怀揣着恶意,用鬼神的法子诅咒我二弟,你真是恶毒,我要跟你见官。” 周姨娘一改柔弱,冷冷道:“你没听见吗,官家的人说了,诅咒不死人,诅咒不做数,我只恨自己提不起刀,不然就将他千刀万剐。还有你们冯家的这些人一个个都不是好东西,收买神婆,挪动棺材,在我房间窗户上画影子,都是你们干的吧,你们拿着死人的名义实则为了敛财,呸,都是我儿子的,谁我也不给。冯二活着的时候就说了,哥哥是没用只会打秋风的垃圾,女儿是泼出去的水,该给你的嫁妆给你,除此之外一分你也别想要!” 吵架到了最后,当然是爆发,他们都压抑太久了。 冯乐乐骂周姨娘是别有用心,杀人凶手。 周姨娘把整个冯家都骂进去,恨不得把祖宗十八代的根都刨出来。 女人不上手,就是骂,肖张也没法子,只能摸着鼻子站到白雪旁边,说:“这么一看,我娘子真是纯良。” 白雪淡淡道:“若换了我,必然不会给冯乐乐在这骂的机会。” 肖张摸鼻尖的手一顿:“埋尸荒野?” 白雪古怪的看他一眼:“你好歹是个朝廷命官,怎么思想如此不健康,解决一个人难道只能杀人害命吗?” 肖张反思自己。 白雪问:“你出去一趟,到底去查什么了?” 肖张说:“查案子。” 白雪翻了个白眼,在他腰上掐了一把,说:“旁人不知道,我难道还不知道你,以你的能力,只怕是第一次检查尸体的时候就什么都知道了。” 肖张死活不肯说,哪怕白雪摆脸色。 白雪心里一沉,肖张这副样子十有八九是发现了什么有关于掮客的线索,且有些危险,才对自己含糊其辞。 那边吵闹的两个人已经精疲力竭,终于安静下来,整个府邸都充斥着丑陋的一幕。 白雪冷眼旁观够了,说:“能进屋说话吗?外边冷。” 烧完的半边屋子提供了些许热量,但外边还是很凉,他们吵吵闹闹不觉得,白雪站的可冷呢。 冯家大爷一肚子火气无处发泄,下意识指着她鼻子骂:“哪来的贱妇,有你说话……” 话音未落,肖张一脚将人踹了出去,那人在地上打了个滚,眼睛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原本还叫嚣的冯乐乐瞬间就像是被捏住了喉咙的公鸡,一点动静都发不出来,眼睛瞪得圆溜溜,这一脚要是揣在她身上,她这条命就不用要了。 白雪招呼几个看呆了的下人,把冯大爷拖走,然后皮笑肉不笑的看冯乐乐:“你自个回屋,还是我让人拖你回去?” 冯乐乐立马小跑着离开了。 周姨娘被老周拽着,拖到了最近的屋里,大半夜的,都很困倦,眼皮子睁不开,神色凝重,每个人都很憔悴。 周姨娘像是个泥胎人一样,木然地说:“我心里不甘心,我是好人家的女儿,家里落魄了,但我哥哥是读书人,将来有大出息,我愿意摆摊养家养哥哥,可冯峰强抢民女,把我哥害成了这样。” 老周按了按腿,天一阴冷腿就疼。 白雪:“所以你想杀他?” 周姨娘惨然一笑,说:“对,我哥哥迟迟没成婚,得有孩子给我哥哥养老送终。他抢我回府,我让他家产子嗣都是我哥哥的。等他下葬了,我就把东西卖一卖,给两个孩子改姓,去陌生的地方生活。没什么冯家,就只有周家。” 老周叹了口气:“你何苦呢,我都放下了。” 周姨娘:“其实我也放下了,但是那天我遇见一个人,他说,只要巫蛊之术就能解决了此事。我……我就写了冯峰的生辰八字,埋在了槐树底下。没过多久,冯峰就买了个棺材,还经常躺在棺材里,后来就死在了那。” 肖张小声对白雪说:“那卖棺材的人是掮客。” 白雪:“搅屎棍。”哪有问题哪有他。 老周:“巫蛊之术其实就是小人用来诅咒人的,哪里就害的死人,冯峰的死跟我妹妹没关系。” 肖张点头:“是没关系,他是中毒死的,毒药是他自个买的。”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皆是露出错愕神情,包括周姨娘,她显然不知道也不能接受这一点,下意识反驳道:“家里生意虽然不景气,但没什么大毛病,他犯得着吗?” 肖张:“你们应该没仔细收拾过古棺材,我在里面检查尸体的时候,发现了一个诅咒娃娃,上面有冯峰的生辰八字。我猜你应该准备了不止一个诅咒娃娃,或许还给了那个帮你出主意的人。” 掮客那么喜欢玩弄人心,他拿着周姨娘亲手做的诅咒娃娃给冯峰看。 冯峰是以什么样的心态,吃了毒药,将娃娃收进棺材,躺在棺材里把玩,直到命丧黄泉呢。 403 男人的选择 “善恶轮回终有报”这句老话并非虚言。 冯峰埋下的因,最终结下了果——老周毁掉的仕途,被砸断的腿,吞碳自杀留下的沙哑喉咙,注定了不会有好结果,时间冲不淡一切。 当年的事情,突然有一天被翻出来,才会惊觉,原来过往恩爱都是虚度。 但若从侥幸的角度来说,如果没有掮客在的话,也许还能你蒙我骗稀里糊涂的过下去,大家闭着眼睛过日子。 所以,他可恶吧。 这个夜晚,注定是一个不眠夜。 距离天亮,还有三个时辰。月光清寒,好象盛冰的玉壶那样皎洁明净。天上的明月出没在云间,延绵的房屋如苍龙横卧,吹灯入睡月光与白雪交相映照在窗上,更加明亮,应着梅树的影子,花枝低垂轻拂绿色窗纱,花朵似镂月烘霞渐渐盛开,美丽的无以复加。 “此刻当有美酒一樽,瑶琴三弄。”肖张在白雪的耳畔说,吐出火热的气息打在人的耳上。 两人奔波找女儿,一直没什么心思,如今折腾了一天,半夜草草在冯府空厢房住下,他反而热情,压在白雪的身畔,用指尖扫开浓密的长发,触及的每一寸都点燃了烈火。 白雪眉似初春柳叶,微微蹙着,含着雨恨云愁望着他,暗带着风情月意。 两人痴缠,肖张手一捏,纤腰袅娜,顺着下探,白雪檀口轻盈,喉咙里哼了几声,勾引得峰狂蝶乱。 白雪问:“你今个不累?” “我什么时候累过。”肖张将垂下的发往肩后一甩,肩上臂膀结识,一丝赘肉也无,白雪就攀在他肩膀上,他顺手搂着人后腰将人抱了起来,转眼间便换了一个姿势。 白雪在上,细细看着他眼眉,只觉得肖张生的当真是英俊。长眉漆黑,顺着眉骨入鬓,一双眼睛睁着闭着线条弧度都好似燕子的尾巴,挑进了人心坎里。她在他的眼尾亲了亲,痒痒的,像是羽毛扫过。 肖张很享受这样的爱抚,仰着头求更多的吻。他热情,又热情的被动,有点撒娇的感觉。 白雪抚摸着他纤长的脖子,“你有什么瞒着我?” 他颤抖着睫毛:“我在悄悄的爱你?” “谁要听你说俏皮话?”白雪翻了个白眼,就要从他身上胯下去,被他捏住了腰,他突然猛的动了起来。白雪一瞬间脚都软了,半个身子压在他身上,狠狠在他身上抓了一把。 肖张轻笑:“不听我说,就看我干。” 白雪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含糊的说:“肖张,你别岔开话题,我……啊——” 灯光影里,鲛绡帐中,好似襄王遇神女,犹若宋玉偷东娘,被翻红浪,灵犀一点透酥胸。 帐挽银钩,眉黛两弯垂玉脸,娇喘连连,白雪脸话都问不出来,最后讨饶。肖张停下,也是喘着粗气。 白雪闭眼睛休息了一会,时间过得快,接近天亮,她有些困倦的说:“行了行了,我不问了,我同你说正事,给我些钱来赔周姨娘。我烧了他们家的房,卧房有一张黑漆欢门描金床,大红罗圈金帐幔,宝象花拣妆,桌椅锦杌,摆设齐整,估摸着没个五六十两下不来呢。” 肖张抚擦着她额头上的汗说:“我手上还有三百两银票,都留给你。你在镇子上等几天,然后买些东西回家去看看娘,到时候让老周给你安排。” 白雪一怔:“你呢?” 肖张的手伸到了白雪的后脖颈,指尖火热。 白雪感觉到不好,飞快说:“我什么都不问,有事再商量……”她察觉不好,立即放低要求了,但没用。 在昏过去之前,只记得肖张怜爱她的神情,眼底的依依不舍。 “娘子,我一直不明白,人活着为什么要经历这么多痛苦?后来见了人间那么多的惨剧,我才知道,并不是自己一个人在受苦,而是众生皆苦。只要我们人类想去获得爱,我们就必然会经历痛苦,因为痛苦本来就是爱的一部分,爱是使人痛并快乐着的。所以,每个人都需要经历痛苦,才会得到真正的爱。” “娘子,我爱你。” 雪落下,压弯了竹子,今年鸳鸯镇的第一场雪,来的不早不晚。灵堂摆放着棺材,棺材里的人已经腐朽,散发着淡淡的恶臭。 冯峰还活着时候,经常躺在棺材里想,她恨我吗?不能吧,我们这些年一起放过河灯,数过星星,一起下厨做过饭,府邸里就这一个姨娘,事事顺着她,怎么夫妻一场就到了要他死的地步? 后来也不知想通了什么,就安然赴死了。 那个由周姨娘写的他生辰八字的诅咒娃娃就落在了棺材里,他在最后的时刻都在看着。 时光仿佛一瞬间重叠,两个人的身影分别出现。一人若有所思,一人神色悲凉。 周姨娘独自在灵堂守着,光线黯淡,烧着纸钱的火盆像一条火蛇,映照着她半张脸。 她神态有些说不上来的麻木,除了做作表演的痛苦,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躺在棺材里的人——枕边人数十年,生育两子,不乏恩爱过去。 可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强买强卖,她就是一件货物,被人踩着脑袋按进了风雪中。 如果冯峰是纯粹的坏也好,恨的痛痛快快,偏偏他还有爱,他饮下毒酒躺在棺材里,以此成全她掩藏多年的恨。 “漫漫长夜你撇下我去了哪里啊?没有一点音讯。”灵堂的门紧紧关上,她的眉儿紧紧皱起,月亮就要西沉。 …… 深山野兽咆哮,怪石嶙峋。 掮客捏着一只濒死野兽的脖子轻松扭断,没见一点血:“我呢,给他们一个选择。当他们得知残酷的真相时,会做什么选择?是乖乖的陷入甜蜜的棺材里,还是杀掉她呢?” 他狰狞笑着,像个怪物。 坐在地上玩泥巴的小孩伸手拍了拍:“奶奶!” “天天就知道喝奶奶,怎么饿的那么快?”掮客扔下野兽,点火烧水煮奶,抽一个帕子给她擦了擦满是泥泞的小手。 肖在刚擦完手,就又要抓泥巴。 掮客捏着她胖嘟嘟的小手腕晃了晃,佯作生气道:“说什么来着?喝奶奶的时候不许玩泥巴,脏脏,坏肚肚。” 404陛下病了 莫云渊经常生病,春咳嗽,夏热疾,秋怕柳絮,冬发烧,但凡赶上换季,基本上都要病一场。 不到三十岁的人,两鬓已经稀疏,病后又添白发,脸还是那张脸,只是时时可见憔悴。 他时常会问月牙:“我这样丑不丑?” 月牙每次都说:“陛下最英俊了。” 莫云渊生性多疑,往往不信,还是戴个帽子遮一遮,这一次病的有些久,病体虚弱消瘦,以致纱帽帽沿都已宽松。 他捏着帽子自嘲一笑:“这可怎么办?” 月牙给他喂药:“这说明帽子已经遮挡不住陛下的英俊帅气了。” 莫云渊:“你嘴里总没正形。” 月牙笑嘻嘻:“给外人当皇后,要端正严明,大方;给陛下当娘子,自然要巴结好相公。” 莫云渊:“原来都是巴结我的话,不是真心实意的话,全都是演戏。” 月牙道:“那这场戏臣妾可唱了半辈子了。” 莫云渊:“从很小的时候就骗朕?” 月牙一本正经的点头:“那是自然的,对你的喜欢可不是突如其来,是蓄谋已久。陛下怕不怕?” 莫云渊:“不怕,你也是我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月牙。” 月牙已经习惯性得准备一大堆甜言蜜语来填满莫云渊心底巨大的黑洞空间,但很少听见他说什么情话,猝不及防的听到一句,整个人都怔住了。 莫云渊难得温柔的冲她笑了笑。 她立刻凑上去:“还有没有了,再多说两句。” 莫云渊直接扭过头去,耳根子微红,“没有了,没有了,好话从来都是少的,只有像你那样骗子的话,才会很多很多。” 月牙:“我没有骗你,陛下是我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的小太阳。” 莫云渊的耳根子更红了,但却佯装不耐烦:“你总爱说这些没用的。” 月牙:“我就爱说这些没用的,拜托陛下听一听吧。” 莫云渊:“那就勉强可以听三句。” 月牙瞬间心领神会,他们家的大小孩还想再听三句情话。 “这世间所有美好的词汇都当配得上你。” “风带着秘密吹过一整片森林,于是每一棵树都知道,我只喜欢你。” “情话虽然是抄的,但爱你是真的。” 莫云渊高兴的将帽子丢到一边,侧头的时候,可见又多了几缕白发。 月牙看在眼中,只能若无其事,仿佛一无所知。 他们两个相伴这么多年,磕磕绊绊一路走来最多的就是默契。 莫云渊寿命注定长久不了,这也是心照不宣的。 可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莫云渊平日里用的都是轮椅,轮子的构架用的是铁,衔接滚轮没保养好,陛下自个转轮椅的时候衔接处不小心断裂开,整个人摔在了地上。 正巧那些日子小腊月生病,月牙一直陪着儿子陛下,自个儿在御书房里没叫人跟着。 莫云渊这么一摔在地上趴了半天,脑袋磕的流血,腿骨也折了,人直接晕了过去。 大总管发现的时候,吓得都快懵了,着急忙慌的找太医来,给陛下诊治完了,说至少要养上三个月。 皮肉骨头上的伤养三个月能好,但还有别的问题。 太医私底下给皇后娘娘透了个信儿:“陛下的身体不算太好,得好好养着。” 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也一直在好好养着,根本犯不着单独说一句。 月牙当时心里就咯噔一声,但不动声色:“陛下这样的身体,太子殿下还年幼,劳烦太医给本宫一句准话,无论说了什么,咱今日听一听就得了。” 太医斟酌着用词:“陛下少年摔断了腿,不良于行,后来长于寒冷之地,有腿疾的人本来就不适合在阴寒之地生活,陛下生活了那么多年不利于养病,肌肉也逐渐萎缩,内脏也受到伤害,如今这么伤一遭,把病症都爆发出来了,直接高烧不退,臣端祥这这不是什么好事。” “太医今天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知晓,本宫也绝不会迁怒,总要要人有心理准备,否则陛下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旁人还得治,问太医院是不是没治好?”月牙连商量在敲打。 太医吐露了实情,用手比了个三,补充了一句:“好好养着,万事不管,珍贵药物砸下去应该还有三年。” 这一句话直接就给月牙砸懵了,她以为再怎么也有数十年。 “之前太医院怎么没说过?” “太医院之前提醒过陛下几次,要专心休养,但陛下的公务实在是太多,这一次受伤身体直接反噬高烧不退,臣用了好多法子才将烧退下去。” 月牙捂住额头,脑袋嗡嗡的,抬了抬另一只手示意不想听这些推辞的话。太医院说话一向往好听的说,这人嘴上说三年,未必有三年。 她也说不上来自个是个什么感觉,按理说听见夫婿性命堪忧应该痛哭流涕,但她是哭也哭不出来,叫也叫不出来,把太医打发了,自个坐在外殿怔怔了一会儿,还拿了杯茶喝。 茶一入口就苦的不得了。 “阿娘,你怎么了?”小腊月被乳娘抱过来,挣扎着下了地冲她跑来,茫然地看着她。 月牙疑惑,但见嬷嬷担忧的望着自己,感觉脸上冰凉一片,伸手摸了摸,原来脸颊上已满是泪水,她想了想,冲着腊月微微笑了笑:“茶太苦了,娘喝不惯。” 小腊月乖巧的踮起脚尖,伸手去接月牙的茶盏。 月牙松了手,手还在不断的抖。 她用那只颤抖的手把儿子抱了起来,抱到内室。 陛下躺在金龙床上,一层一层的幔帐遮着不透风,叫人觉得压抑,光线也遮得昏暗。 最里面那一层,莫云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只觉得半点起伏感都没有。 陛下真的瘦,月牙废了好的劲儿都养不胖,他的心血仿佛被耗尽了一样,拖着不便的身躯管理着偌大的国家。 月牙不禁有些愤愤不平,折断了他的翅膀,还要他高飞,凭什么? “阿娘,爹爹什么时候能好?”小腊月对于生病已经有了初步的概念,要吃很苦的药,要被针扎。 月牙回答:“很快,很快。” 405 好香的馄饨 命运就好像是转动的齿轮,推着人一步一步的往前走。 生命中的强迫性重复就好像那只看不见的手,在掌控着我们的命运,让我们持续处于失败和挫折的轮回中。 人们基本不能摆脱这只看不见的手。 在很多年以前,白雪和月牙还在镇子上时,曾经有过交谈。 那是在决意一同去长安的前一天,两个人在枫树下,季节在春夏,枫叶一片青翠。 月牙依依不舍的和自己喜欢的景致告别,末了说:“长安的通天岩春季也能抽出红色的嫩叶。” 白雪指了指自个头上的翠叶:“你还没走呢,就惦记起了别地方的枫树,果然是只见新树笑,不见旧树哭。” 月牙:“嗨,人之常情。” 两人笑了两句,冲淡了离别伤感。人在一个地方住久了,总是有感情的,人类没办法活在颠沛流离里。整个家都是月牙,一手操办起来的,连花坛里种什么树都是她决定的。 现在要走了,是真的舍不得,然而离别也是人之常情。 白雪揉了揉手心,半开玩笑的说:“你真想好了?” 月牙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白雪语重心长地说:“你跟着去长安,可就再也跑不了了。莫云渊和肖张不一样,若我有朝一日要走,肖张的体面一定不会强行挽留;但莫云渊是一定会把你锁在身边,至死方休的。” “我很喜欢一句话,所有的欲望,被满足时都要支付代价的。 ???”月牙心平气和:“我满足了自己爱有所依,总要付出点代价。” 白雪:“那时姑娘还不知道,上帝赠予她的每一份礼物都暗中标着价码。” 月牙:“姑娘要是知道呢?” 白雪:“那就厉害了,花半秒钟就看透事物本质的人,和花一辈子都看不清事物本质的人,注定是截然不同的命运。” 月牙笑了起来,眼眉弯弯,半晌后说:“那你呢?你也不是非要和肖张去长安,你也可以隐姓埋名换个地方生活。安稳的生活里没有长安的是是非非,没有肖邦的居高临下,当然也没有肖张。” 白雪:“人生当中的所有幸福都要靠自己去争取,需要‘求助于己’,一个人不可能在命运的拷问前蒙混过关,所以我想试一试。” “承受你该承受的,那是你的命运。” 当爱情和命运绑在一起,又有一种别样的味道。 他们在回去的路上,莫云渊撑不住舟车劳顿,病了一场,肖张白雪使了法子才让肖邦停下休息。 当时路过江城扬州,休息的时候就听见充满风情的笙管笛萧声和歌声,热烈而温柔,一阵小雨经过了宽敞的平山堂,清澈的月光笼罩西楼,两岸上的树影婆娑天空中银河悠悠,只看一眼,让人生出几生几世都沉醉在这梦境的感慨。 肖邦在当地停留休息,当地官员立刻宴请了大将军。 虽然是夏日却凉爽如秋,弹奏锦瑟的美人是在劝酒,卷起朱帘又出来一队舞女,踩踏着《扬州》舞曲的节奏。 歌曲响彻云霄,传到了他们休息的后院。 莫云渊勉强咽下去一碗药,一口饭都吃不下,厨房送来的饭菜大鱼大肉都过于油腻,只挑最好的,完全没考虑过病人生病忌荤腥油腻。 那些靡靡之音传进耳畔,他问:“他们是在庆祝我要死了吗?” 月牙立即呸了好几声:“童言无忌。” 莫云渊:“也对,他们根本就不会记得还有我这号人物,我是生是死都不重要。” 月牙岔开话题道:“殿下,我让白雪给你做点馄饨,你不是最喜欢吃她做的吗?” 莫云渊:“我不喜欢吃,是你想吃了吧。” 月牙嘻嘻一笑:“一路上都吃干了,吃的我都快吐了。” 莫云渊合拢眼睛:“你让她去做,你不要插手。” 月牙嘟囔着:“我帮忙揉个面,也不会让东西难吃多少。” 她让丫鬟叫来肖张陪着莫云渊,自个和白雪去厨房做馄饨。 白雪合了面醒发,趁着空档挑了一块梅花肉,这肥瘦相间的肉做馄饨才好,不肥不腻还不柴。 手切了半盆的肉一半打花椒水,放了酱油盐与蘑菇精在放酒去腥,材料都是自备的。 月牙感叹:“不愧是大厨,这种环境你都能研制出调料来。” 白雪:“请叫我王致和。” 用几种香料爆香的油在煎炒着肉粒儿,油汪汪的肉粒儿颗粒饱满,微凉在撒上嫩嫩的葱花,与打了葱花水的肉一搅拌,是香气四溢。 准备好了馅儿,就开始扯皮儿,两个人围在桌边包馄饨,白雪包馄钝很好看,个个好似元宝。 月牙弄的那些就惨不忍睹。 白雪只看了一眼,就面无表情的挪开说:“你包的那些馄饨给莫云渊吃,肖张吃我包的。” 月牙的手艺被鄙视了,气得狠狠一捏馄饨,坏心思的打趣道:“还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如今就胳膊肘往外拐呢。” 白雪似笑非笑:“谁敌得过你胳膊肘往外拐?我和肖张正说话呢,就因为你家莫爷想吃,我们两个一个当陪聊,一个当大厨,叫他吃两个破馄饨你还不乐意了,果然是谁家的谁心疼。” 月牙被说的害羞,沾满面的手就抓了过去,两个人一顿闹,身上脸上沾了不少白面。 好不容易包完了馄饨,下了锅一煮,白雪那一锅白胖白胖的,还透着里边肉的粉嫩葱的油绿。月牙那一锅则是直接馅散了,馄饨便面片。 白雪拿过四个碗调了馄饨汤,这汤也是混沌的灵魂,一碗馄饨就清香四溢,若是吃上一口,必然是汁浓味香。 月牙趁着她不注意,把四个碗里面的馄饨“面片”综合一下。白雪瞧见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做不知道小老鼠的行为。 两人端着馄饨到了门口,就听见里面有对话。 肖张:“……我觉得您就是怕死。” 莫云渊:“……”过了一会儿说:“滚!” 肖张才不滚呢,而且嘴上没把门的,大大咧咧的说:“月牙一会儿不在,您就焦虑,但您的焦虑归根究底是对死亡的恐惧,害怕被月牙抛弃,害怕争斗失败,害怕前路无光,其实都是害怕死。但死这种事情怎么说呢?人总要死的,所以勇敢的面对吧。不停的黏着月牙姐姐也改变不了什么。” 莫云渊咬牙切齿:“我没有黏着她。” 肖张笑道:“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你已经三次表达希望我赶紧滚,让月牙姐姐回来陪您。” 莫云渊:“重点是让你滚。” 肖张说:“唉呀,再聊一聊,这一路上我都没怎么和人说话,可寂寞死了。” 莫云渊:“你跟白雪都不说话吗?” 肖张一阵清爽的笑声,“唉呀,夫妻之间的说话怎么能叫说话呢?那叫谈恋爱。你不知道,白雪她太温柔了,我一卖可怜她就哄我,我都不用说什么话,往她怀里一靠,她的手就轻轻的拍着我的肩膀,像哄孩子一样。我这个幸福,但这种时刻又不适合说话,我就憋得慌,真羡慕莫爷,你肯定不会被月牙姐姐天天搂在怀里吧?” 莫云渊:“闭嘴。”真的好想把这东西扔出去。 肖张笑得更大声:“哎呀,话说到哪了?对,您害怕死,这世上大部分人都怕死。不然年轻人为什么拼尽全力一搏,想要博个前程,因为害怕没钱吃饭,饿死了;为什么人要生孩子?因为怕到了老年没人养自个,干不动活儿了,手上没钱,面临衰老威胁。大家都很怕死,也包括我,但人就是会死,所以得直面它。向死而生,这个词儿有深度吧。您不能追求绝对的安全,略等同于生命已经死亡,这是向生而死。而生命的绽放,都在各种不确定性和风险中,这也就是向死而生。所以啊,从安全区里走出来吧,不要紧紧的抓着月牙姐姐不放了。” 莫云渊被说的心烦,幽幽的盯着肖张:“你是觉得我现在虚弱动不了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肖张:“是有这么一点意思。” 莫云渊咳嗽了好几声,气的,他躺在床上起不来,拿不到东西去砸肖张,于是咬牙切齿:“你等着。” 肖张:“你得接受劝谏,这是一个良好君王应该有的态度,我觉得我也可以入御史台。” 莫云渊恨恨的说:“我就算是有一天死了,也要月牙跟我一起葬到土里。我生她生,我死她死,共沉沦。” 肖张一怔。 门外,两个女子伫立。 白雪脸色不太好,她最讨厌病娇了。 月牙无声的叹了口气,然后挤出来一个笑,满脸都是开心,一把推开了门:“馄饨煮好了,白雪做的特别香,我在厨房就忍不住偷吃了一口,也太香了吧,舌头都要咬掉了。” 肖张回过头来,楚楚可怜的说:“手疼,我要白雪喂。” 白雪:“那你得等我吃完。” 肖张屁颠儿屁颠儿的围到桌边,决定跟她一起吃,用另一只手拿勺。 月牙坐在床边,她吃一口,喂莫云渊一口,两人分两碗。 那个晚上,他们四个在一个房间,吃着馄饨。 馄饨好香呀。 那是最后一次相聚。 406同心蛊 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了,肖张带着凉意走了进来,又赶快关好门,风呼啸的声音停止。 此地也算故地重游。 三重山有一处守林员的住所,当年他和白雪在此处避雨,两人在深闭房门里,隔窗只听雨打树叶的声音,吃了烤熟的兔子。 他说:“你倒是会找地方躲避。” 房间内的布置依旧,仍旧是简单,锅炉板凳,地上垒着树枝柴火,墙上挂着蓑衣斗笠。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掮客又陆续往里面添了很多东西。小米、牛奶、鸡鸭鱼肉摞在灶台上,地上铺着厚厚的野兽皮,有棱有角的地方都被包了起来。用古木制作了个婴儿车,放了不少柔软的玩具,虎头娃娃挂了一圈。地上还放了好几双婴儿鞋,几件婴儿的衣服挂在窗户口刚洗过,要把衣服晒。 “还行吧,养孩子是真的贵,我也没钱在外头租房子了。”掮客叹息。 掮客穿着一件灰色的袍子,袍子里面裹着孩子,外面又披了件大氅,看上去活脱脱一个袋鼠。 他怀里小孩张着手,含糊不清的叫“爹。” 掮客这个厚脸皮的就当真“哎”了一声。 肖张看得额上青筋爆起,阴阳怪气的说:“哪那么好喜当爹的?” 掮客:“为人父的确是不容易,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肖张控制不住要炸的心情:“既然儿女如此不好,何不还我?” 掮客似笑非笑:“就要还你了。” 两个人视线相对,迸出一股杀气。年幼的孩子总是如同小兽一般敏感,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掮客立即收了杀意,揽着孩子的腰轻轻的晃了两下:“宝宝不哭。” 肖在脸蛋通红,大眼睛不断落泪,含糊不清的说:“奶奶。” 掮客就去灶台边给她热奶,很放心的把后背留给了肖张。 一个父亲是不敢拿女儿冒险的。 奶被加热以后,倒入碗里,用汤匙成了一些,吹凉了这才喂进了小孩子的嘴里。 这一系列的动作都是掮客完成的,行云流水,显然是重复了无数遍。 掮客满脸温柔:“宝宝乖,待会儿再玩娃娃,先把奶喝了。” 肖在当做听不见,喝奶的时候还爱撅嘴,往出一喷就溅的掮客满脸都是,然后道咯咯的笑。 掮客满脸无奈,喂奶的动作不停,嘴上说:“小兔崽子真是欠揍。” 肖张忍不住道:“我来喂一喂吧。” 掮客只当做听不见,专注的喂奶:“啊——喝奶奶了。” 肖在:“爹、爹。” 掮客:“嗯嗯嗯。” 肖张的脾气很好,但此事几乎要被气炸了。 他就只能站在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看着他的女儿被别人抱在怀里。 这孩子生下没多久,就是肖张抱在怀里照顾,白雪抱的次数都没他多。 肖张以为,他就能这么顺利的当女儿奴,一直把她抚养到长大成人,最后挑选一个合适的丈夫嫁过去。 可现在呢,他只能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贪婪的目光观察着女儿,是否长大了?皮肤是否黑了?声音是否清脆?有没有胖一些? 那软软的像是棉花一样,稍微一用力都能弄疼她的小姑娘。他也想抱一抱,搂在怀里疼一疼,给她天底下最好的东西。 他越想越气,“你那么喜欢孩子,你不会自个生一个吗?” 掮客:“说起这个,我也想跟你商量一下。我不杀你了,你和白雪回去再生一个,这个给我好不好?” 肖张脸青一阵白一阵,最后发自内心的呼喊:“你有病吗?想养女儿自个生一个,抢别人的算是怎么回事?” 掮客勾着肖在的下巴,逗弄了两下。 肖在有点痒,小孩子说的话很少,就只能叫爹。 掮客:“听见没?谁养大的孩子就是谁的。” 肖张:“那是你抢走的!” 掮客:“我在路边捡的。” 这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也算是长了见识。 肖张紧握拳头,缓缓松开:“好,给你,但你要保证再不能因为那个什么莫名其妙的公主,许什么莫名其妙的愿望来找我一家麻烦。” 掮客微笑:“黑纸白字写下来。” 肖张点头,在室内找笔墨,一字一字的写上了放弃女儿的承诺。他抖了抖纸张吹干,要拿给掮客。 掮客让他放下,退后。 肖张脸色黯然,一步一步后退。 掮客拿起纸张,看了看,还特意给肖在看了看:“他是你爹,但是他不要你了,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爹,你以后就跟着我吧。” 他正笑着忽然察觉不对劲,只觉得单手发麻。 同时一阵破空的风向他袭来,他立即后退。 但手臂仍旧被打中,感觉一痛,下意识一松。 孩子掉进了附近的背篓里,肖张飞快上前将背篓向后一踢,踢出了战争中心,撞到了墙碰到了杯子,咔嚓摔在地上一阵响。 外边的人听到动静立刻全都涌了进来。 那些早就埋伏着的肖家的士兵一拥而上,团团围住。 掮客犹如困兽。他却不慌不忙轻轻一笑:“原来先前追着我跑,造成的那股落魄无能感,都是为此时此刻做准备的。我的确放下戒心了。” 肖张跑过去将孩子抱了起来。 肖在吓坏了,伸着手冲着掮客,哭哭咧咧的要抱抱。 肖张脑袋贴着孩子的脑袋说:“宝宝不怕,我才是爹爹。” 肖在哭的声音更大了。 掮客捏着自己中毒的那只发麻的手,感觉到隐隐刺痛,却笑得更加开心:“肖二公子,听过什么叫做同心蛊吗?” 肖张的脸当时一绿。 掮客:“我生她生,我死她死,我疼她疼。” 肖在还不能描述自己的疼痛,她只会一个办法就是哭,哭得很大声。 肖张气得身上直哆嗦,一直不敢轻举妄动,只有夫妻二人追查,不让其他人露面,就是怕掮客被逼到绝境,气急败坏,拉肖在一同入黄泉。 可终究还是敌不过这个人手段百出,竟然连什么同心蛊都弄出来了。 肖张:“先把他压起来……别弄伤他。” 掮客一脸轻松,丝毫不怕:“给你时间,让你问问太医。” 407失而复得 人世间,往往总要等到失去的那一刻,才追悔莫及。 白雪就特别后悔,她应该早点跟有些古怪的肖张好好聊一聊,最好做一些热汤面、炒羊肉、肖张爱吃的家常菜,他们两个再喝点酒,把肖张的心防一卸,他们夫妻两个共同面对。 她知道肖张一直特别自责懊恼,因为掮客是冲他来的。 肖张认为,他害的女儿小小年纪颠沛流离,生死不知。 作为一个父亲,午夜梦回,辗转反侧都是孩子的哭声。 可她没有安慰肖张,失去孩子的心痛已经消耗掉了所有的精力,实在没办法打起精神来再去安慰丈夫。 于是乎,追悔莫及这四个字就在她心里不断徘徊。 她好像不单单要失去女儿,还要失去丈夫了。 出了冯家大门,街道上喧嚣吵闹,房门里争斗不休,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她脑仁疼。世界仿佛做了一个分裂,把她和整个人间都隔绝开了。 一直觉得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原来,肖张在不知不觉已经成为了她的联系。 现在联系断了,世界上的灰白,站在十字路口,不知道向左还是向右。 天地间雾蒙蒙一片,人间的悲喜并不相通。 白雪头痛欲裂,找不到方向,找不到肖张的下落。 “娘子……”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天际传来。 “娘子。”一声声的叫人的魂叫回来。 “娘子!”声音由远及近,猝不及防的在耳畔炸响。 白雪的三魂七魄迅速回归,一扭身,正是她那个冤家。 失去会让人悲痛欲绝,但这何尝不是每个人成长的必经之路呢? 如果一个人不经历这一次失去,未来又怎么会学珍惜? 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想跑过去给对方一拳,但刚走两步,腿一软就跌在地上。 肖张飞快的跑过来把娘子扶起,然后说:“你先别骂我,我给你看个人。” 他把自个背上的背篓卸了下来,里面睡着一个小脸儿黝黑的小朋友。 白雪一怔,好半天才说:“好黑啊。” 肖张得意的说:“像我了。” 这究竟有什么好得意呢? 谁也不懂,这可能就是父亲吧。 只要能在孩子的眉宇间看到一丝与自己相似的地方,就会骄傲的宣布这个地方最好看。 很臭不要脸。 白雪眨着眼睛,眼泪忽的就落了下来:“咱们一家人总算是团聚了。” 从有这个孩子开始就一直艰难着,兜兜转转一直难到了现在。 小孩子可爱的无非就是那几年,没能目睹一个小朋友长大,这是最大的缺憾。 肖张抱着背篓,亲了亲背篓里面团成一团的小朋友:“爸爸总算把你带回来给妈妈了。” 白雪把孩子抱出来,搂在怀里,孩子被动了一下,慢慢的转醒,张嘴就要哭。 “肖在。”她轻声唤着,轻轻的抚摸着孩子。 肖在嘴巴一张,哭的声音更大,更伤心。 什么母女血脉相连,全都没有提现。 白雪一时手足无措:“我是你娘,你慢慢就知道我了。” 明明是将她生下来的人,她却半点都不熟悉。 这一切都是掮客的错。 肖张却不得不暂时屈服于掮客,他咬着牙,说:“娘子,我有办法让孩子暂时不哭。” 那个该死的办法,那个该死的人,那件该死的事情迟早都要说出来。 马车里。 掮客被几个侍卫团团围住,脚被捆了起来,手也被反绑着,眼睛被遮住,就连耳朵上都塞了棉花,要他彻底断绝五感,省得在兴风作浪。 帘子掀开,下去了几个护卫,肖张白雪上了马车,孩子的哭闹声还是被他听见了。 他挣扎了一下:“宝宝?” 肖在哽咽哭泣的冲他招手。 就那个场面,好像怀里抱着孩子的白雪才是恶毒之人。 白雪将肖在塞到了肖张怀里,按住了掮客的肩膀,耸了好几下。 掮客说:“我知道你想打我,但是同心蛊……” “你怎么不去死?你活着做什么?”白雪眼泪汪汪的说:“非得让我们一家不痛快是吗?” 掮客蒙着黑布,看不见东西,就感觉一滴两滴的水滴落在了他的脸上,他说:“可能是吧。” 白雪想要揍他,想狠狠的拿拳头把他的脑壳砸碎了,好好发泄一下自己,这么长时间的心惊胆颤,那股凝聚成的怨气,但是不行。 日了狗的同心蛊,所有的疼痛肖在会一起承受。 凭什么她的宝贝女儿要和这么一个危险的男人绑定在一起。 肖在是肖家现在唯一的小辈,应该千娇百宠度过一生。 她现在却在马车里,在父亲的怀抱里,哇哇大哭。 掮客唤着:“宝宝。” 白雪咬着牙解开了他反绑着的手,扯掉了他眼睛上的黑布,将肖在放进了他的怀里。 他熟练的将孩子单手抱起,另一只手拍着,然后说:“她饿了,煮一些奶给她喝,再掰两个鸡蛋,只吃鸡蛋清。” 白雪泪流满面的说:“全都得吃,有营养的就是鸡蛋黄。” 掮客说良心话,看着一对父母痛苦成这个样子,心里是没什么感觉的,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温柔的捏着肖在的脸蛋,轻声哄着:“我待会儿就把鸡蛋黄偷偷的扔了,咱们就吃爱吃的。” 肖在停止哭泣,张着嘴巴一动一动吐泡泡。 白雪回忆着肖张的话——同心蛊无解,是苗族的一种蛊虫,已经派人去苗族想办法了,但希望很渺茫。 她恶狠狠地盯着掮客:“你知道你接下来要面临的是什么吗?” 掮客冷静:“被圈禁起来。” 必然就是这个结果,但他一点都不害怕,没什么东西关得住他。 碰上这么一个滚刀肉打打不得、杀杀不得、关又关不住,谁能拿他有什么办法。 白雪:“你有病吧,冒着被关起来的风险,一定要紧抱着我女儿不放。” 掮客微笑:“现在是我的女儿了,我好像知道了我被养育起来的意义。肖在可以杀了我,这就是她存在的意义。” 这都是些什么疯了的话,这都是什么古怪的话? 掮客:“另外你们不用派人去苗族想办法,我就是从那里走出来的人,我的养母,是苗族最厉害的人。” 408 命运 掮客是没有名字的,那个女人管他叫喂。 那个女人也是没有名字的,苗族一众的人都很畏惧她,管她叫毒大人。 苗族以养蛊著称,毒女是最厉害的那一个,传闻中她养出来的蛊虫能够不留痕迹的要人性命,也能将人折磨得穿肠肚烂;能够以蛊虫的力量支撑自己活上千百年,不死不灭的活着。 毒女是否活上千百年,众人也说不好,但至少活过了百年,容貌还如同二八少女那般。 一个人活得太久了,知道的事情就会很多,就足以让众人敬畏。 她是苗族里神一样的存在。 有一天,她捡回来了一个孩子,一看就是外人的长相。 苗族带回来人,多半是用来试毒的,掮客自小就试毒。 什么辣子鸡丁只有辣椒没有鸡、糊到面目全非的豆腐、没有刮掉鳞片就煮熟的死不瞑目鱼、不知从哪里抓来的古怪蛇……简直就是悲惨的童年。 掮客当时就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这么垃圾,还这么热爱做饭。 她生平有两个爱好,一个是做饭,一个是看水。 苗人把悬崖峭壁当做家园,梯田依山而建,她就住在那最高的山上,一斜伸的山岭,且后山有水源涓涓而下,及至岭下,瀑声如雷。 她往往喜欢坐在崖边,就看着瀑布蹿流而下,能在那里不摇不晃的坐上一个晚上。 这个日子持续到她捡回掮客,掮客虽然是一个男人,但当时还是个孩子,颠沛流离,胆子比较小,到了晚上山中的野兽嚎叫,巨蟒徘徊在窗外的树上,蛊虫被关进笼子里声嘶力竭的叫,都让他难以接受,他需要人陪。 第一次他哭哭啼啼跌跌撞撞地跑到后山去找她。 第二次第三次…… 她发现自己不能在安稳的看水后,就灰溜溜的回房间哄孩子睡觉了。 她其实觉得这个样子很烦,所以会捏着掮客的脸问:“你什么时候长大杀死我?” 掮客很机灵的表忠心:“我永远会保护娘的,永远不会背叛娘。” 他管她叫娘,一声一声的叫着,一直到长大了。 他已经十四五岁,还和她同床共枕,她还是二八年华,半点没有衰老。 流传于人们口口相传之间,那个活着近千岁的女人,果真是神秘莫测,接近于神灵,令人敬畏。 但是对于掮客而言,她只是一个漂亮的女人,一个不太会做饭,喜欢看瀑布看水的女人。 毫无疑问,对于一个青春期的男孩而言,是复杂的。 他偶尔还会看着娘脸红。 她往往在他的脑门上打一巴掌,然后单手撑腮,媚眼轻挑:“小屁孩。” 那段时光不赘述,尽可由人想象。 直到故事结尾,悲剧收场。他杀了她。 当时的皇帝妄求长生,召集能人异士,最终得知苗族蛊女可以靠蛊虫长生,于是派兵前来捕捉,以苗族族人作威胁。 那一日,漫山遍野都是火光,刀刃碰撞的声音响彻山谷。 她站在山峰高处,宛若俯视众生的女生,面对着像她祈求的族人,背对着掮客。 “杀了我吧。” “……”掮客的脸颊还稚嫩着,眼里面含满了泪,乌黑的发凌乱不堪,脸上有些脏:“娘,我们可以用蛊虫杀了他们。” 她:“我死以后,蛊虫躁动,他们没法活着出去。” 掮客:“您活着,您活着也一定有办法杀了他们。” 她平静的说:“或许吧,可我要那种办法做什么?我本是要死的,杀了我,按照我最初收养你那样设想的。” 掮客的牙齿在碰撞着,恐惧又不敢置信:“你在说什么?” “只有我亲手养大的孩子才能杀了我。”她微笑着,满眼期待:“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掮客不敢置信:“为什么?为什么要寻死?长长久久的活着不好吗?” 她怜悯的看着他:“你以后就懂了,懂得我的寂寞,现在,先完成你的使命。” 掮客天旋地转。他本以为那些都是玩笑,原来,他真的是被当做武器养大的。 她伸出手来,一个小蝎子趴在她的手心。 “用你的蛊虫吞噬掉它。” “……我不要。” “你没得选,这是你的命。” “……不要啊,娘,我不要啊,娘——” 满山蛊虫暴动,不要命的冲向了那些身着盔甲的强大之士兵,马匹人员通通被吞噬,一时间惨叫声,不绝于耳。 所有苗族人都没有受伤,他们活了下来并且跪在地上,叩见新的毒王。 蛊虫就是相互吞食,然后诞生新的王。 那个跪在山峰上,哭的一脸悲惨、声嘶力竭的孩子永远的失去了生命里最重要的女人。 直到这个孩子翻山越岭多年以后,方才明白了那句话。 没得选,都是命。 苗族的蛊王想要死,就得养大一个孩子。 他从前未曾想过寻死,只是找遍灵异鬼魅,想要将娘复活。 直到遇见了肖在,就好像娘当初遇见了他。 命运的齿轮在滚动着,寂寞在一代又一代的传承着。 …… 长安,肖府。 整个府邸都热闹了起来,欢声笑语外加沸腾。 所有人都知道,小姐回来了。 因为肖在被偷走,肖邦认为府内有漏洞,严厉的审查一番,处死了多个人家送来的细作,就连侍卫都换了好几拨,整个府邸都曾惶惶不安,谁都知道这位小姐的份量,哪怕她还是个牙牙学语的奶孩子。 这一次随着肖在回来的,还有一个青年男子,据说是救了小姐的人,因此得到了肖张的赏识,得到了重赏,可以留在小姐身边继续保护。 很快府外的人就都得这个消息,与肖家交好的人纷纷登门祝贺,皇宫内院得到消息,直接派遣天使赠予诸多礼物,皆是孩子能用的。 天使顺带还传递了皇后娘娘的口讯:“白雪,你终于回来了,好好休息,改日进宫来见我,我需要你。” 白雪一听这话,心中升起疑虑,就像天使打听道:“我不在这些日子,皇宫内外可还好?” 问的是内宫还有前朝。 天使为难道:“奴才不能说,您进宫就知道了。” 409 泣不成声 白雪第二日便入宫。 依着月牙的性格,如果不是着急的话,她不会在白雪颠沛流离刚刚回家准备歇息的时候派人来说这些话。 那一日恰好雨夹雪落下,落地即形成淤泥。 进了内殿,白雪的脚印在毛毡上留下了一道肮脏的痕迹。 窗扇被风吹得呼呼作响,殿内点燃了数盏烛灯还是昏暗。 月牙刚刚哄睡了小腊月,听得底下人低声通报,见着了白雪,眼睛忽的一红,轻手轻脚地将小腊月交给了奶娘抱着下去,左右禀退。 殿内便剩下姐妹二人,白雪握住了她的手,冰凉一片,她瘦的下颚线清晰可见,白雪这么多年头一回见她瘦成这副样子,眼睛不由得泛酸:“这是怎么了?莫云渊欺负你了?” 月牙摇了摇头几次欲张口声却哑,半晌才说:“他身体不好了。” 病来如山倒。 其实月牙已经习惯莫云渊时不时的生病,然而这一次的确是太严重了,因为不能直立行走,小腿萎缩的厉害,肝脏功能退化,如今缠绵病榻,几乎就没好转过。 太医那边已经透了口风,让皇后娘娘早做打算。 月牙在每一个夜晚翻来覆去,抓心挠肝,忍受着钝刀子割肉,眼见着他一点点衰败。 她甚至夜不能寐,因为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每晚都会被梦吓醒。 白雪抚摸着她眼下的青痕,惶惶然的一叹,也说不出来什么安慰的话。 即使是现代医学都救不了的人,何况是古代呢。 白雪:“即使过去了这么久,我依旧想把杨庶人挫骨扬灰。” 月牙:“哪儿还有什么挫骨扬灰的机会?当初她便没有尸骨下葬。” 当年的人的确都死了,仇也都报了,可那又怎么样? 莫云渊这一生终究是被毁了,他的安慰人生大好年华毁的一干二净,只拥有了月牙,得到了片刻温暖。 可是他将要留给月牙的却是无尽的寂寞。 白雪擦拭着月牙掉下来的眼泪,将人搂在了怀里:“我肯定陪着你,大不了肖张我不要了,我就住在宫里,一直陪着你好不好?” 月牙趴在白雪的肩窝里哽咽的泣不成声:“可是我想要莫云渊,我看着他长大,他还是个奶娃娃的时候我就见过他,我陪着他一点点长大读书成人,他成为了我的丈夫、我孩子的父亲,从未有一点辜负过我。我想过就算哪一日他老的躺在床上动也不能动,我也愿意十年如一日的照顾他,可他好像不想给我这个机会。” 白雪以己度人,想着和肖张将要生离死别的那些日子,不禁也落了泪:“我知道你现在有多难受,无力感最摧人心。” 月牙也不是指望着白雪能帮她想出一个解决办法,就是偌大的一个皇宫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她就想抱着白雪好好的哭一场哭,自己这点颠沛流离后悲惨的人生。 白雪就静静陪着她,时不时的掉两滴眼泪,她们姐妹两个就没有一个过得顺遂一个刚刚逃脱魔爪,另一个就要受到命运的捉弄。 外边风雪交加,千片雪,雨蒙蒙,凄凄惨惨恰如她此刻心情。 “白雪,帮帮我。” “怎么帮你?” 月牙缓缓的抬头,眼底都是泪光,恰逢外边电上雷鸣,猛地打了一束光,称的脸色苍白无比:“就一救我的孩子,保下小腊月。” 白雪心一沉:“除了莫云渊病重,长安还发生了什么事情?” 月牙:“自打陛下生病,朝政不能落下,我又插不上手,一直都是由肖大元帅摄政。” 两人视线一对,就明白了意思。 自古以来,君强臣弱,君弱臣强,人都是会不断膨胀的,有了这样权利,就想要那样权利。从前莫云渊还能处理朝政,做的还不错,各地也算民心所向,如今他生了病,要真的不久于人世,只留弱妻幼子,那么历史上的前车之鉴屡见不鲜。 自秦始皇建立秦朝之后。一直到清朝历史灭亡,这段长达两千多年的时间里,中国一共出现了二百四十三个皇帝,但是其中十岁以下的皇帝有二十九个。 然而这些皇帝因为年幼继位,权力不在自己手中,所以多数过的并不好,很多都被大臣或废或杀。即使生存下来的,也多数英年早逝。能够长久活下来的不足十人。 白雪眉头紧锁:“朝政上的事情我亦不懂,但我一定会护着你俩平安,明日你便下一纸诏书,将肖在许配与你儿,我再入宫伴你。” 月牙哽咽道:“我知道这种事情也为难你,我只求小腊月平安,其他的什么都不求,什么皇位,那是什么好地方?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莫云渊都不要当皇帝。他本来身子骨就不好,在镇子上养了那么多年,一直平平安安,当了皇帝后一直操持国政,身体才逐渐衰弱下去。” 白雪擦着她的眼泪,神态凝重又悲伤,一直陪着,在这待到了傍晚,宫中将要下钥,于是离开。 肖府当中一片喜气洋洋,肖邦连夜从西北大营赶回来,掐着肖在不撒手,温柔带笑。 其他人哪见过这个场面,都夸小姐面子大。 肖在左顾右盼的找掮客,最后胡乱在肖邦脸上抓了一把。 在女儿将要哭之前,肖张一把将人抱了回来,到底是父女连心,一路上还是培养出了一些友情的。 肖在在他怀里还算老实。 肖邦不抱孩子了,就抽出空来看了白雪一眼:“才回家往出跑什么?” 白雪说:“皇后娘娘召见。” 肖邦不满:“可真是没眼力价,也不知道让人休息一下。” 白雪心里一惊,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吗?可以在府邸内肆无忌惮的讨论皇家。 肖邦看不上皇族,这是有缘由的,谁叫先帝太昏庸无能,致使他一家老小丧命,莫云渊到底是先帝的儿子,和肖邦又没有伴读情分,感情不像和肖张那般好。 如今莫云渊病重,小腊月年幼,肖邦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或者废除幼帝自个登基都是可能的。 410 左右为难 夜间,月亮已落下乌鸦啼叫寒气满天。 白雪洗去妆容,将发上戴着的钗一根一根的解下,发丝散落开,夹杂着几根白发。 肖张拿着牛角木梳一下一下的给她梳着,悄悄的拔了去。 白雪注意到他的动作,说:“我年纪也不是很大,也不知怎么着就生了白发,转念一想,月牙姐姐也生了白发,这可能是正常的吧。” 肖张:“哪里正常?就是最近操心劳力,回家养一养就好了。” 白雪:“我养一养就能好,不知道她该怎么办,我想跟你商量商量,给肖在定一门亲事,我觉得小腊月挺不错的,大家要知根知底。” 肖张疑惑:“你之前不是一直反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要自由恋爱吗?” 白雪望着铜镜当中的自己,眼中升起淡淡的疲倦:“我也是没法子了,否则不会拿儿女亲事来保腊月,那孩子可怜,父亲身体不好,母族没有依靠……” 肖张:“陛下的身体又不好了吗?” 白雪:“岂止不好,恶化了。” 肖张给白雪梳头的手一顿,没想到这么严重。 莫云渊时常生病,大家都已经习惯,但头一次把话说的这么慎重,尤其消息是白雪从月牙口里得到的,只会更严重。 他捏着木梳,指头捏的发白,“我明天看看能不能求见陛下,入宫看看,到底是没有官职的外臣,如今连见他都不方便了,还不如在小镇子上的时候,敲个门就能见着他。” 白雪转身扑进他的怀里:“你不知道今天进宫的时候,月牙姐姐哭得有多惨,她跟我说,只求莫殷其去世后,能保住小腊月一面。” 肖张一惊:“那是皇子龙孙,哪用得着说这种话?” 等着话一说完,他自个儿回味出来一些味道。 先帝在的时候,还有几个兄弟帮忙撑着场面,如今的陛下可真是孤家寡人,能用的几个臣子,谈得上心腹的也就是沈南槿、李愈,以及一些零零散散的莫府旧部,月牙培养起来的震天雷制作者,以及一些向着皇权的忠直之臣。 然而更多的还是向权力低头的人。 相比起如今皇帝的威严,大元帅肖邦的风头更盛,封无可封,权力鼎盛,半个朝廷的臣子都拜访过肖家。 君弱臣强,自古以来伴随的就是无尽祸端。 肖张的手落在了白雪的肩膀上:“明个我就进宫求见陛下。” 白雪眼眶有些湿润:“我挺害怕的,你夹在中间,两面为难。” 肖张轻声安慰:“还没到那一步呢,我肖家世代忠良,谋反的罪名太大,承担不起。史书工笔记录在册,后代揣摩,真有一些污点,祖宗先辈在九泉下也难以安宁。” 白雪:“但愿如此。” 夫妻两个相拥,许久都没有说话,此刻太多的情绪扼住了人的喉咙,说不出来什么东西。 夜已经深了,二人休息。 风雨交加,遮窗的帐子被风吹得飒飒作响。蜡烛燃烧的所剩无几,壶中水已漏尽,一次次的斜靠在枕头上,白雪辗转难眠,实在睡不着。 肖张突然说:“明儿个一早我跟大哥谈一下,用肖在的婚事试探一下,你早些睡,别有黑眼圈,让他看出什么端倪。” 白雪知道他是想法子叫自己睡觉,轻轻地嗯了一声,往他怀里蹭了蹭。肖张就这么搂了她半宿。 夫妻两个一直睡到第二日日上三竿,两个人由觉得疲倦,就天天在廊下有孩子叽叽喳喳的动静。 白雪穿上衣服出门一看,掮客正抱着肖在在廊下摘枯枝。 她头发也没梳就披散着,有些没精神:“枯枝有什么好摘的?” 掮客反问:“皇宫有什么好进呢?” 白雪一怔,随即眉头紧锁,噌噌几步上前质问他道:“你偷听我们谈话。” 掮客一笑:“用得着吗?没人告诉过你们苗族人擅长和鸟兽交谈吗?” 这整个府邸的昆虫鸟兽,都是他的耳目细作,什么能瞒过他? 白雪咬着牙,招惹了这么一个似敌非敌似友非友的东西,简直就是烫手山芋,杀杀不了,埋埋不掉。 “你要拿肖在的婚事,去保什么小皇子?” “不用你管。” 掮客意味深长的说:“的确不用我管,我方才已经见过肖大元帅了。” 白雪:“……” 怎么会有这么个王八蛋呢? 肖在傻兮兮的笑。 白雪脑袋疼,一把抢过女儿,瞪着他说:“以后不许再和小动物打交流,不许探听消息。” 掮客:“为什么?” 白雪:“因为我想要你当聋子哑巴。” 掮客似是而非的说:“普通想要的东西可以通过交换获得,特别珍贵想要的东西需要冒险获得,这两者唯独不能通过‘我想要就’能获得。” 白雪骂道:“滚——” 掮客手一伸:“把宝宝给我。” 白雪气的胸前起伏,这他妈是她生的孩子,你凭什么要的这么理直气壮? 掮客:“我劝你省省力气,待会儿想着怎么应对肖邦吧。” 白雪油然而生一股无力感,将孩子塞到了他手里。 掮客哼着小曲儿,抱着孩子离开。 一环一环扣的都是命。 如果白雪没有破坏掮客的计划的话,掮客早就用肖张祭奠祭品,换取娘活过来。 但这个计划显然已经行不通了。 碰上了一个不守规矩的人。 肖邦属于不完牌直接掀牌桌的那种,他不像任何人那样在得到了苇国公主后,先将人藏起来想办法满足她的愿望,然后获取力量。 他选择直接叫人杀了,杀完之后还嗤之以鼻:“一个亡国的后人,哪里被称呼为公主?自个的国家都不能庇佑,又哪来的神灵力量?” 掮客将这笔仇记下,然后冷眼旁观看他们的麻烦。 毕竟他们如此的不重要,都不值得他劳心劳力。 他只想把肖在养大,然后等着肖在来杀了他。 他会像娘一样,成为这条路上的必经之人,走向早就已经准备好的终点。 “爹爹——” “宝宝乖。”掮客低头温柔一笑:“早上想吃点什么?” 早上这顿饭吃的让人有点胃疼。 大家心思各异,共聚在一个餐桌上,气氛像是凝固一般,连呼吸都觉得困难,桌上的饭菜基本就没动过,看着都觉得浪费。 肖邦坐在正首,常年板着一张死人脸:“肖在才接回来,你们当爹当娘的,好好照顾照顾孩子,不要乱跑。” 这一句话就是告诫白雪不要入宫,顺便连肖张都不用重新返回朝堂。 肖张一听这话,笑了起来:“我辞去了大理寺卿一职,如今是已经有人顶替上了吗?” 肖邦道:“哪有什么人顶替,大理丝如今职位最高的也不过是一个少卿,该给你留着的都留着,不必着急。” 肖张说:“家里有女有妻的,也不好意思让兄长养着,我还是早点工作吧。” 肖邦道:“说什么混账话呢。” 肖张笑嘻嘻的:“听说陛下病了,那我直接去吏部报道行不行?” 肖邦眼皮子都不抬:“随便你。” 肖张:“还有一件事。” 肖邦捏着筷子的手,一顿将筷子放在碗边,撩起眼皮,就等着他说话,无端的就给人一股压迫感。 肖张面不改色地说:“我想给肖在订一门婚事,当今太子殿下。” 肖邦直接否决:“不行。” 兄弟两个对视。 肖张问:“为什么?太子殿下出身高贵,且是陛下独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肖邦打断:“不要来试探我,我说不行就是不行,白雪,那是你的女儿,一入深宫见面都困难,你难道想让她进去吗?往后皇帝三宫六院,你要见她受委屈吗?” 白雪紧缩眉头,没有说话。肖邦做事是有原因的,先帝害了他一家,他如今报复于情于理说的过去。 然而月牙和她姐妹情深,她不能置之不理。 “我不是能绕弯子的人,所幸我就直说了。”白雪直视他:“我希望月牙、小腊月平安,至于什么权力地位,他们也并不留恋。” 肖邦:“如果你还会被这种话所欺骗,只能说你还太嫩了,不要掺和男人的事情,你掺和不明白。” 肖张紧接着就把话接了过来:“那我总能说一说吧,兄长,陛下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最落魄的时候是他收留了我,免我颠沛流离,我一心向着陛下,也一定会照顾好他的孩子。” 肖邦觉得脑袋疼,大清早的这对儿夫妻才刚回家就接连给他施压,让他的心情又差了几分:“我是把刀架在了皇帝的脖子上吗?你们一个两个的是干什么?” 白雪放柔的声音:“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尤其是像兄长这样的大英雄,我只想要兄长一句承诺,无论未来发生什么,绝不伤皇后太子性命。” 肖邦断然拒绝:“这不可能。”未来的事情瞬息万变,谁说的好呢? 那高高在上的龙椅,又有谁是能全身而退的呢? 作为一个男人,父母妻儿的仇铭记于心,讲究父债子偿。 作为一个男人,他的野心需要得到满足。 411两道旨意(一) 莫云渊卧在床榻上看着残月照在窗纱上。 月牙将豆蔻煎成沸腾的汤水,用来喝。 两个人谁都没说话,享受着静谧的安好。 莫云渊今个精力似乎格外好,白天叫太监准备笔墨,拟了两道旨意,中午吃了一碗米饭,晚上的时候也没困倦,还能陪着她说说话。 “南既明从监狱里出来了吗?” “已经放出来了,陛下主意出得好。” 南既明是陛下登基后,科举的状元,寒门子弟出身,没有乱七八糟的勾结,陛下一直当做心腹来提拔。 就在近几月,被人以“贪污受贿”被弹劾下狱。 这个罪名很有意思,因为与其用“贪污受贿”,不如用“结党营私”更恰当。毕竟,在皇帝的默许下,南既明一直在拉拢各方寒门子弟,和世家武将抗衡,形成三足鼎立的局势。 但是,如果直接弹劾他结党营私、动摇国本,那么必然会牵扯到他的党羽,而那些党羽为了自保,也必然会想方设法保住他。 这样一来,朝廷混乱,反弹的厉害,这不是幕后之人想看见的。 于是就只弹劾他一人,不牵扯到他人。 莫云渊虽然重病在床,但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个的心腹,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班底就这么被连根拔去,于是就找了身在御史台的李愈,让其当朝弹劾南既明“结党营私、图谋造反”,应该要诛九族。 贪污受贿是死,谋反是诛九族。 月牙感叹:“陛下真是走了一步妙棋,置之死地而后生。” 谋反可不是一两个人的事情,必然会牵扯到其他人身上,和南既明结交甚密的那些人,就算是为了保住自己,也要拼命的保下南既明。 莫云渊咳嗽了好几声:“肖邦这个人脑子还算清晰,并不想要看到朝廷乱作一团。” 月牙叹了口气:“霍家人实在是不够聪明,除了霍长歌,一个个的就想着排除异己,想在朝中一家独大。” 莫云渊:“人之常情,就是朕没空细细的修剪了。” 在一个政治集团中,只能有一个一号人物和许多三号人物。而现在的局势是,一号人物和许多三号人物,外加一个二号人物。 政治的小舟摇摇欲坠,已经没办法去平衡。 莫云渊没有时间了。 月牙:“不谈这些,朝政上的事情留着他们操心去吧。” 莫云渊不谈朝政还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自打登基以来,他几乎是将自己全部的心血都扑在了政事上面,想以此来向别人证明,即使少了一双腿,他仍旧是顶天立地的人,能够为妻儿撑出一番天地。 他想了好半天才想出一句话。 “朕就要死了。” “好像是。” 月牙也懒得宽慰,说什么“陛下不要说这样不吉利的话,你能长命百岁”之类的,不痛不痒的词。 莫云渊的精神不像是什么好事,更像是一种回光返照,他常年消瘦苍白的脸颊多了几分红晕:“朕已经记不清楚,第一次见你时候的样子了,就记得后来,未识百二秦关,但见良人,心中自此兵荒马乱。” 月牙眼眉弯弯:“陛下偶尔说起情话来,真的很甜。” 莫云渊喃喃:“风很温柔,水很清澈,花很鲜艳,你很特别,朕很欢喜。朕死以后……” 月牙等着他接着说话。 好半天他才说:“你陪朕一起死吧。” 月牙一笑,将煮好的豆蔻水倒进了茶碗里,双手捧着喝:“我还以为陛下接着会说一些情话呢,比如说,朕死以后,将尸骨化灰,遇见坏人便将骨灰扬了,这般也算你保护我的最后一次。” 莫云渊本来心情沉重,听得这种话费力的翻了个白眼:“你有病。” 月牙大笑不止,将豆蔻水端到了陛下身边,一勺一勺的喂下去,润了润他的嘴唇喉咙。 莫云渊瘦的只剩皮包骨,纤长的指尖捏住了她的手臂:“你也瘦了。” 月牙:“自打到了陛下跟前,就一直养的珠圆玉润,如今终于瘦了,岂不是好事一桩。” 莫云渊:“瘦了不好看。” 月牙的睫毛颤颤,遮住了眼下一片青灰的痕迹,唇边泛着浅浅的笑:“陛下多夸一夸我,我要听好话。” 莫云渊:“你夜里说梦话,总说‘我太胖了,不能吃可乐、奶茶、巧克力’,朕也不知这是什么东西,但朕想,一定是和你一样很好的,很甜的,可以多吃一些,一点都不胖。” 月牙一直想高高兴兴的,却被这句寻常而又普通的话惹得直落泪。 莫云渊有些精神不济,眼前发昏,轻声说:“先别哭,去把太医叫进来,再把朝臣叫进宫,朕好像到时候了。” 月牙擦去眼泪:“陛下别怕,若老天庇佑,我们一起去喝奶茶、可乐;若老天不庇佑,好歹人是走了一遭。” 莫云渊轻叹一声:“朕好想好想……尝尝巧克力。” 门被推开了,太医们一直守在门外,慌慌忙忙的进来给陛下喂药、扎针,全靠那上了年岁的人参吊着一口命。 整个皇宫蜡烛都被点燃,灯火通明,夜间犹如白昼冷,光让人不安,月亮高高的悬挂在空中,内侍们犹如长龙一般手提着灯笼,挨个走入各家各府。 家家户户都是不眠夜,个个匆忙入宫,衣衫甚至都不整齐,发髻都还凌乱着。 肖大元帅站在最前面,肖张白雪紧随其后。 按理说白雪是不该出现在这儿的,但她怕月牙受不了,一定要陪着。 众人整齐划一的站在殿外,一片肃穆的沉静。 过了一会儿,只听咯吱一声响殿门被拉开。 月牙一身寻常服饰,神情漠然:“陛下召见诸位臣子觐见。” 众人有序地鱼贯而入,都盯着自个儿鞋尖,闻着那股浓厚的药味儿,已经察觉到了不好之处。 殿内昏昏暗暗,点再多的烛火也亮不起来。 金龙榻上,被子盖得严严实实,莫云渊瘦的几乎看不出人形了。 肖张一直进不来宫,头一回看见莫云渊这幅样子,一个没忍住,眼睛酸涩泪直接落了下来。 莫云渊灌了两碗人参汤下去,药效将人激的眼睛发亮,也能够坐起来了。 他环视是四周,那些都是他的臣子,有的盼着他活,有的盼着他死,他看见肖张哭得泣不成声,微微笑了笑,动了动嘴型,好像是在说回来了。 肖张哽咽点头,脑袋里发懵,来来回回都是一句话,怎么这么快,怎么这么突然,他给自个做的所有的心理铺垫建设,好像都没起到效果。 就这么猝不及防的叫人在心上开了一枪。 莫云渊说:“朕有两道旨意要宣布。” 呼啦一声,众人全都跪下了。 大总管拿出了两道旨意,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以凉德承嗣丕基,纪纲法度、用人行政,不能仰法太祖、太宗谟烈,因循悠乎,苟安目前,于淳朴旧制日有更张,以致国治未臻,民生未遂,是朕之罪一也。 朕夙性好高,不能虚己延纳,于用人之际,务求其德于己相侔,未能随材器使,以致每叹乏人。若舍短录长,则人有微技,亦获见用,岂遂至于举世无材,是朕之罪一也。 国用浩繁,兵饷不足,然金花钱粮,尽给宫中之费,未常节省发施,及度支告匮,每令会议,即诸王大臣会议,岂能别有奇策,只得议及裁减俸禄,以赡军需,厚己薄人,益上损下,是朕之罪一也。 人之们事,孰能无过,在朕日御万几,自然多有违错,惟肯听言纳谏,则有过必知。朕每自恃聪明,不能听言纳谏。古云,良贾深藏若虚,君子盛德,容貌若愚。朕于斯言,大相违背,以致臣士缄然,不肯进言,是朕之罪一也。 朕既知过,每自克责生悔,乃徒尚虚文,未能者改,以致过端日积,愆戾逾多,是朕之罪一也。 国家基业,元良储嗣,不可久虚,朕子泓济,皇后所生也,岐嶷颖慧,克承宗祧,为皇太子,即遵典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即皇帝位。特命大理寺卿肖张为辅臣,朕以腹心寄托,其勉天忠尽,保翊中立,佐理政务,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前面都是莫云渊在说自己的罪责,直到后面才是重点,他要将皇位传给小腊月,让肖张辅政。 陛下就这么一个儿子,传位给腊月倒不奇怪,奇怪的是辅政大臣仅仅是肖张一人。 没有肖邦、没有霍长歌,甚至没有陛下最信任的南既明。 然而大家想想也能明白,陛下这是某种意义上的保护。 肖邦如今大权在握,除了他的兄弟,谁辅政都要受到攻击。 如果肖家兄弟真有谋反的那一日,不给霍长歌等人辅政的权利,也是给他们一条退路。 对于肖张而言,他能感受的更是浓厚的信任。 他跪地叩拜行了一礼,脑袋贴着地,咬着牙关一字一句的说:“臣绝不辜负陛下所托。” 他们是朋友是兄弟,这么多年都在一处,知道什么叫做绝不辜负。 412 两道旨意(二) 大总管将辅政的这道旨意交给了肖张,又从身后的小太监端着的托盘上拿起了第二道旨意。 “……兹委身而蹈义,随龙驭以上宾,宜荐徽称,用彰节行。” 白雪听得不太真切,茫然抬头,但见月牙一脸从容。 肖张满脸震惊。 陛下要皇后殉葬! 这已经是许久没发生过的事情了。 天地人伦,未来皇帝的母亲怎么能殉葬呢? 朝臣们议论纷纷。 白雪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她一颗心都炸裂开了,恨不得这一刻肖邦直接谋反。 怎么忍心? 月牙陪了你半辈子,为你吃尽苦头,生儿育女,你怎么忍心要她死?! 肖邦眼看着白雪的情绪不对,在她穴道上点了一下,她整个人僵住就像是个木头桩子一样,只能看着场面继续下去。 白雪的眼角慢慢的落泪,晶莹剔透,眼底几乎是崩溃。 莫云渊和肖张是他们两个的良人,良人撕去面具要变成豺狼虎豹将女人吞食了吗? 肖张没有解开白雪的穴道,但擦了擦她的眼泪轻声说,“我知道你在怕什么,只要月牙姐姐不愿意,我会拦着的,但这事儿得悄悄的办,你先冷静冷静。” “……” 莫云渊歪着脑袋望着月牙,已经逐渐脱力,坐都坐不住了。他那双眼睛牢牢的盯着月牙,想要把月牙的每一个表情都深刻的印在脑海中,憎恨也好,哪怕是憎恨也好。 月牙没有恨,她只是静静地望着陛下,甚至轻轻的笑了,用一种纵容的口吻说,好。 所谓宠爱也是溺爱,溺爱到了极致,对方想要什么都肯给。 莫云渊一辈子都没有安全感,一辈子都抓着月牙的爱不肯放手,临到死了也希望这个女人能够陪着自己。 他当然是希望,迫切的渴望着,心里的阴暗面伴随着死亡的逼近而全部爆发,他希望月儿陪着自己死。 “朕改注意了,朕不要你殉葬,活下去,长命百岁的活下去。我后悔了,不作数,不作数——” 但他突然疯了,突然的大声喊道:“把那份旨意烧了!给朕烧了!” 与此同时月牙一字一句地说:“臣妾愿为你殉葬。” 这几个字就像是一把刀子将莫云渊给凌迟,他没有缺失安全感被满足的快乐,相反只有无尽的痛苦,哀嚎,“我被你爱的时间太短暂了。” 月牙心平气和:“陛下净说胡话,我至死爱你。” 莫云渊哇的吐出了一大口血,声音不如之前清晰,但很焦急,甚至伸手去够那个旨意:“朕不要她殉葬了……” 泣尽继以血,心摧两无声。 肖张抹了把眼泪,解开了白雪的穴道。 白雪瘫软在了他怀里,低低的啜泣起来。月牙没有流出来的那些眼泪,她想帮她哭一哭。 月牙接过了那道旨意,反手握住了莫云渊的手:“陛下,一个人在路上寂寞,臣妾陪你。” 莫云渊痛不欲生:“不要,不要,我不要你殉葬……”说罢,又猛的呕出了一口血,鲜血直接溅到了月牙的脸上,衣襟上,那么一大口血已经是带着内脏一起吐出来的。 他睁着那双眼睛,眼底都是后悔,懊恼,慢慢的失去了神采。 大概是有些后悔吧,临到死了的最后一句说的居然不是我爱你。 月牙抚摸着他的脸颊,缓缓地合拢了他的双眼,那股悲腔从胸膛里镇发出来:“陛下归天了——” 朝臣们齐齐的跪地痛哭,真心假意掺杂着。 霍长歌脸皮微微抽动,抚着眼眶好一会,才用极低的声音轻轻唤:“云渊。” 世上万般哀苦事,无非死别与生离。 白雪跌跌撞撞地走上前去,用帕子擦拭月牙脸上的血迹。 她刚才也与至交好友经历了生离死别。 月牙握住了她的手腕,摇了摇头:“这是陛下的血,不要擦去。” 白雪眼瞳收缩:“月牙……” 月牙微微笑了笑:“这是我的选择。”她突然推了白雪一把将人推到后退。 肖邦起身一抬手将人扶住,紧接着腰间一空。 月牙趁着肖邦扶住白雪的时机,抽出了那把剑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白雪:“你想想孩子,小腊月还那么小,他一个人怎么在这世道上活着?他想你了怎么办?” 月牙:“父母赋予他生命,他赋予它意义。他的人生他自个过吧,你帮我照顾一下就行。咱们姐妹一场,我很感激,若有来生,我请你吃汉堡、喝可乐,我们一起去欢乐谷玩一玩吧。” 月牙笑着,笑得那样温柔,眼眉弯弯,像是开出来的一朵花。 那朵花逐渐被染红,染得特别红,这个时代赋予她的红。 白雪入目一片猩红,鲜血溅的四处都是,她觉得自己的脸上滚烫无比,眼泪落下,冲开了血迹。 她再也受不了,大喊一声,眼睛一翻直接晕了过去。眼睁睁的看着至交好友自杀,这个冲击实在是太大了。 肖张将她搂在怀里,打横抱起,匆忙带着人离开。 肖邦、霍长歌留下收拾残局,一对夫妻共同上路。 莫云渊刚登基之初,以故剑情深,立月牙为皇后。 事到如今,月牙以一剑封喉还他一片情意。 若有来生再相见,谁也不曾辜负谁,可否能再续前缘。 …… 幼儿园里。 白白胖胖的小姑娘手里面拿着一个巧克力,她掰了一半又掰了一半,最后将最小的那一半递给了她的新同桌。 “你要尝尝吗?别人我都不给的,看在你是新来的份上才给你的。” “难吃。”小男孩尝过以后吐了吐舌头。 小姑娘很不满意:“这可是进口的巧克力,都是我妈妈给我买的,你吃了还说不好吃,拿什么赔我?” 小男孩想了想,从包里拿出来一瓶可乐:“这是我偷偷拿来的,我妈说喝多了会腐蚀牙齿,我们两个分一下,就不多了,谁的牙齿都不会坏。” 小姑娘很满意,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的喝着。 小男孩问:“你脖子上是怎么回事?” 小姑娘摸了摸脖子,“胎记,据说有人会顺着胎记来找我。” 小男孩茫然的点了点头。 413 陛下发烧 莫云渊去世后,小皇帝登基,奶娃娃没法处理政务,事情都由肖张来处理。 小皇帝还需要人照顾,暂且养在了慈宁宫。 莫云渊在世时,那一位被称作太皇太后,如今又往上升了一个辈分,礼部还在争议究竟该称呼什么好,那一位就已经撒手人寰。这回什么都不用争议了,把葬礼办好了就行。 这么折折腾腾地办完,都已经出了二月。 将近三月的时候春暖花开,小皇帝挪回了两仪殿,由金阳大长公主暂时抚养,这是有惯例的。 有生母由生母抚养,没生母由姐抚养,小皇帝什么都没有,就落到了姑母手里。 金阳大长公主至今未嫁人,又无依无靠抚养好小皇帝,对她来说是一条极好的出路。 她把小皇帝视若眼珠子,结果小皇帝还是病了。 她吓得快疯了:“一定是有人要害陛下,快点让大理寺的人进宫来查。” 她这么一发疯,消息就直接递到了大理寺,上头的人不敢做主,肯定要通知肖张,恰好这一日肖张请了假,在家照顾白雪。 这消息也就传递到了家里。 白雪病恹恹地靠在床榻边,听到门外人的禀报,气的直接坐直了身子:“这个糊涂东西!有人要害陛下,那是谁要害陛下?!准时有人下毒了!” 肖邦、肖张、霍长歌?那些个权臣?谁都不能是,要真扣上了罪名,逼急了,一个谋反上去,是小皇帝忙活着还是她能活着? 肖张见自家娘子生气的样子,连忙道:“娘子可千万要保重身体,早点能够抚养陛下,否则就由着金阳教导,把陛下养歪了怎么办?” 白雪就这么生生的被注入了一股生气,连着喝了两碗药,当天晚上就能够下地,天都黑了还要入宫。 “我如今是辅政大臣,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今儿个入宫,旁人就会弹劾我纵容妻眷不守规矩。你先忍一忍,明日我弄个国夫人的名号给你,让你名正言顺的入宫,抚养陛下。” “行。”白雪吐出一口浊气。 肖张有些泛酸:“我好说歹说哄了你这么多天,你正眼都不看我一眼,如今一听说陛下生了病,急得自个儿的病就好了。” 白雪在他身上捏了一把:“净吃这些没用的醋,我担心陛下有三长两短,何尝不是在担心你,就如今这个局势,陛下有点问题,那就是你们兄弟联手干的。要是真谋反了,让别人说上两句倒也没什么,要是什么都没做,平白无故的让人呼上两块大泥巴,我是肯定不愿意认的。” 肖张:“陛下生病是真的,但我兄长绝不可能给一个小孩子下毒,他不屑于这么做。” 白雪:“现在人人都紧绷着神经呢,金阳那个糊涂蛋口里喊着陛下中毒,要是流言蜚语被当成真的,你觉得有人会信你们的辩解吗?” 肖张听着她接连跟自己辩解,底气十足,便知道白雪这心病好了一半,说:“那就劳烦娘子照顾好陛下了。” 白雪:“我肯定会照顾好他的,那是月牙的血脉。这个没良心的娘,就这么把孩子扔给我了。” 肖张将人搂在怀里:“你再哭一场,再好好的痛哭一场,然后这事儿咱们就翻篇儿了,日子还得往下过呢。” 白雪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哭,在肖张的脸颊上亲了亲说:“我还能病一病哭一哭,你这些日子可是撑起了整个朝政,忙得脚不沾地,回头来还要宽慰我,你才是最辛苦的那一个。” 肖张:“娘子夸我,我就不辛苦。” 两个人相拥在一处,从彼此的身上吸取着温度。 一夕之间,夫妻两个都失去了至交好友,但是还要带着他们的那一份好好的活下去。 当天晚上,白雪迷迷糊糊的做了一个梦。 也不知道梦见了谁,反正是两个小朋友牵着手,不断的跑。 白雪醒来感叹:“唯梦闲人不梦。” 她想着月牙迟迟不肯入自己的梦,却叫自己梦着了两个孩子,是不是惦记着腊月,于是越发焦虑。 好在肖张的动作也很快,第二日,就给白雪弄了一个韩国夫人的名号。 白雪不大喜欢这个韩国夫人,但现在也不是计较谐音的时候,凑合凑合就用了。礼部将服饰送了过来,下人们帮她穿上,她收拾收拾便进了宫。 宫里接连两次大丧,举国守孝,除夕都没怎么好好过,草草的便糊弄了过去。如今大家都规避着艳丽的颜色,发髻上的发钗步摇也减少,倒是白雪轻松的不少。 陛下住在两仪殿,白雪一进去就感觉迎面一股热气。 “这都三月了,怎么还烧着地龙?” “我让的,怕陛下冷着了,陛下最近一直伤寒,也的确需要暖着。” 白雪和大长公主见了面,她微微行了一礼。 金阳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后退半步,侧身让了一礼。 按照身份来说,当然是大长公主更加尊贵,毕竟她还抚养着皇帝,白雪只是一个臣子的妻子而已,即便是有国夫人的名号,也终究是差了一些。 但凡事不能那么论。 说不得改日,白雪就能够当个王亲贵族,金阳转眼间就成了阶下囚。 白雪扭头吩咐道:“把地龙停了,这也太热了,都烧得人喘不上来气儿了。” 金阳摇了摇牙,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她昔日在白雪面前有多张扬,如今就有多加紧尾巴。 太医端上药来,先由太监试了一下,然后要喂给皇帝。 白雪:“等等。” 金阳有一股子怨气:“这些药都是太医亲自熬的,然后有小太监试药,这帮人的身家性命都攥在皇宫里,是可以相信的。” 白雪:“我没说他们不可相信,也没说要有毛病,只是孩子这么小,受不了这么大的药劲儿。” 她好歹也当了这么久的肖二奶奶,知道贵人家里开的药方都是可贵重的药材来,药性极强,小孩子根本受不住。 金阳问:“那这药不喝了?” 白雪没回答,伸手要去抱小腊月。 金阳警惕的挡了一下:“肖二奶奶金枝玉叶,陛下生着病呢,当心病气过给您?” 白雪没空跟她在这儿吵嘴打哑谜,不耐烦的说:“要么你自己让开,要么我叫人把你拖出去。” 金阳下不来台,咬牙切齿道:“肖家如今就可以如此目中无人吗?” 白雪:“如果我这样就是目中无人的话,那么你真该看一看更加目中无人的人是怎么做的。” 这群太监、宫女们很快做出抉择,白雪当初跟皇后是出了名的情同手足,皇后临死前将皇帝托付给白雪,这也是人尽皆知的。 白雪越过了金阳,压根没人敢拦着,她伸手去把小腊月抱在怀里。 小腊月烧得迷迷糊糊:“姨娘。” 白雪看着他和莫云渊相似的脸庞,硬是从一些细节上看出了月牙的影子,眼眶不自觉的有些湿润,在她的额头上轻轻的亲了亲:“姨娘来了,这几日叫你受苦了,咱们快点好起来,姨娘带你出去玩,带你找妹妹一起玩。” 小腊月烧的脸通红,浑身发烫:“难受。” 白雪:“姨娘这就帮帮你。” 她叫人把门窗紧闭,拿来一些烈酒,然后将小腊月脱了个精光,用指尖蘸了酒一遍一遍的擦着。 金阳从未见过这种治病救人的法子,气得直哆嗦:“陛下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这样的罪名你承担得起吗?” 白雪冷笑一声:“我上头枝繁叶茂,有什么承担不起的?倒是你,想好了吗?” 金阳咬着下唇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她十分恨白雪,假如当初不是白雪横空杀出来的话,她就会是肖张的妻子,哪里还要像如今这般,空有一个大长公主的头衔,却要寄人篱下。 她甚至不能和白雪赌气,盼望着陛下死了。 因为对于白雪而言,陛下死了可能是个麻烦,但对于她而言,陛下一旦有了三长两短那就是致命伤。 她寸步不离,不错眼珠地守在陛下身边。 始终叫人将汤药热着,一旦陛下有哪些不好,赶紧掐着脖子灌下去。 两个人就像是靠着一样,就这么熬了一个晚上。 白雪彻夜不眠,就不停的用烈酒和温水给小腊月搓身子,硬生生把那温度给降了下去。 太医进来都啧啧称奇。 金阳松了口气,下眼发黑,“劳烦韩国夫人了,那我先下去休息一下,陛下这里就劳烦夫人照顾吧。” 白雪点头。 她自然也困觉,但是看着小腊月就无端有一种安心感,寸步都不想离开,想要再守一守,再让自己的安心多一些。 小腊月迷迷糊糊的烧了一个晚上,早晨的时候终于挑开了眼睛的缝,露出了一个笑:“姨娘,你终于来了,我好怕。” 白雪直觉得自己再多的苦心都没有白费:“姨娘一直陪着你,永永远远陪着陛下,陛下不要怕。” 小腊月又问:“我娘去哪儿了?为什么和爹爹一样好久都见不着?” 白雪终于可以从容的回答他:“等陛下长大了就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咱们再等一等。” 这么一等,就把孩子等大了。 414 抓鬼 夜半冷风嗖嗖,刮的窗户作响,外边院子里种的树随风摇荡,那干枯的树枝张牙舞爪,影子落在窗上像极了魔鬼。 外边伸手不见五指,云香如果不是半夜被肚子疼弄醒,想上厕所,肯定不会出去。但现在管不了那么多,急急忙忙的跑出去,刚推开门却看见前面似乎有人。 乌云遮月下,整个古宅凄凄冷冷,一道倩影穿着宽大的袍子,咿咿呀呀的唱着:“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杂草丛生,风一吹发出沙沙的响,仿佛鬼魅的呢喃细语,云香腿一软跪在地上。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尖锐的声音声声唱着,身姿曼妙。 云香踉跄的爬了起来,想要逃跑,却感到背后一阵凉风。 倩影贴着她耳畔:“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 她再也控制不住,想要大声尖叫,结果却只发出了赫赫的声音。 “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那棵树枝叶舒展,因为秋季寒冷的缘故,树叶已经掉得干干净净,分出来的树干干干净净,上面挂了粗糙的绳子,云香脚离地面三尺,身上披着那件宽大的白色袍子,晃来晃去。 这天可真凉。 …… 张府贴出了告示,请人除鬼。 许许多多看热闹的人围在告示旁,三言两语的议论着。 “这张府闹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嫁进去三个媳妇都是难产死的,听说现在这个小妾怀孕已经七个月了,难怪急着驱鬼。” “张老爷已经三十,还是一根独苗,要是在没孩子,血脉怕是要断在这儿了。” 任由别人七嘴八舌的在那议论,管家站出来,拱了拱手:“还请诸位能人异士张家之围,倘若能成事儿,必会奉上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够寻常人家吃上一年,大家都惊叹于张家的手笔。 肖在就在人群当中,仔细打量了管家一番,见他眉宇间凝聚一股黑气,分明是鬼气缠身,当下也不再犹豫走上前去掀告示。 刚要去揭,就有人先她一步,那少年身形非常的快,一把扯了下来,眼神很亮:“就是有人在装神弄鬼,看看小爷把人揪出来。” 肖在眉头一皱,摊手:“给我,我能捉鬼。” 少年瞪她:“一个小姑娘,怎么装神弄鬼呢?这世上没有鬼。” 她懒得和小孩计较,转身就走,反正张府也在附近。 管家打圆场,“有能力的我们都请。”不过心里也在打鼓。男孩十六七,女孩才十二三的样子,这……能靠谱么? 人群当中仿佛有人看出了他的忐忑,笑眯眯的开了口:“我同那小姑娘是一起的。” 肖在回身招手:“哎,你快点走。” 掮客笑眯眯的点头,跟上了她的脚步。 这对搭档看着挺奇怪的,小姑娘只有十岁的样子。 那男人三十来岁,但精气神像是二十岁,眼底那股饱经沧桑感,又好像四十岁,总而言之,岁月仿佛对他没有起到作用,让他如此复杂。 一行人进了张府,这是五进房。进了大门,能瞧见外宅建造几间房子有男仆居住,管家说他就住这地方。 院子在直着往前数就是林小姐的住所,紫菀院。紫菀院在往前则是老太太的潇湘院,坐北朝南,院里正房老太太住着,东厢房是府里的少爷和宠妾红玉的房间。 管家领着两人拐了个弯,顺着长廊往东面走,来到了大厅,并说大厅后面是昔日先夫人的住所,只是已经废弃无人住了。 少年眯着眼睛说:“你一路给我们介绍格局做什么?” 管家铁青着脸色说:“因为发生了一件玄之又玄的事情,老朽都要相信死去的人回来复仇了。” “复仇?” 老管家意识到失言,不肯多说。 肖在眯了眯眼睛,从进来开始她就发现,这院子的格局是在养鬼。 她抬头看了掮客一眼,想从他的眼里得到确定的答案。 掮客笑而不语:“这是你的考题。” 少年突然切了一声:“什么复仇,肯定是用了什么办法,你讲给我听听。” 管家摇了摇头,带人到了大厅,等着少爷来。 等了一会儿,事件中的男主人姗姗来迟。听说才三十,但是露出老态,眼角皱纹炸起,步履有些晃。 张老爷看了两人一眼就有些失望,倒也略坐了坐,然后说:“别白来一趟,管家,给拿一串铜钱走。” 管家点头应下。 少年蹭的一下就从凳子上跳了下来:“你急着撵我们走,是急着在去白日宣淫么?” “这……”张老爷脸色一变:“你这少年瞎说什么?” “你脚步虚浮,眼下发青,一看就是纵欲过度,最重要的是有股脂粉味,甜腻腻的呛死人了,傻子都知道你做过什么。如今是白日里,青楼妓院没开门,你小妾怀孕七个月,应该是和哪个丫鬟搞到一起去了。我可不想像那些小说戏文里那样,先给你露一手,震惊你一下,你再带我去看案发现场。小爷的时间很有限,赶紧领路。等小爷日后名扬天下,人人皆知我肖月以后,你就知道你能请动我有多荣幸了。”少年掐着腰,很是倨傲。 张老爷将信将疑。 少年说:“你连我都没听过吗?听过大理寺卿肖张吗?那是我爹!” 张老爷连忙行了一礼:“原来是肖家子弟,略有耳闻,略有耳闻。” 肖在眼皮子一撩,看了那少年一眼,坑蒙拐骗居然撞到正主跟前了。 掮客也在笑,低声在肖在的耳畔说:“我怎么不知道肖家有这么大的儿子?” 这少年比肖在还要大上两三岁。 肖在也懒得去戳破这拙劣的谎言,一路上见着招摇撞骗的有的是。 掮客却是兴致勃勃地研究这个少年:“要是你娘知道了你爹有这么大个儿子,会不会杀了他?” “师父,做个人吧。”她警告了掮客一句。 掮客摸着鼻尖:“你应该叫我爹。” 肖在不再理他,而是看向了张老爷,幽幽的说:“除了那些生不下来的孩子,你应该还有能生,但是没要的孩子吧。” 眼下是子女宫,青黑带脏,说明这个人克子女。 说也奇怪,有些人拼命要孩子要不来,有些人拼命作贱孩子。 张老爷一个激灵,这两个孩子也太邪乎了。招呼着管家:“你带他们三个去看看。” 管家在前面引路:“三位跟我来,先去哪?” “先去看尸体。”自称是肖月抢先说道。 “尸体是林姑娘身边的丫鬟云香,第一个看见尸体的是林姑娘另一个婢女菊香,菊香寅时天刚刚亮起床端热水好伺候姑娘,除了屋就瞧见窗户前的树上挂着着一个披着宽大白色戏袍的人。菊香吓得打开门栓就跑了出去大喊大叫。仆人们都差不多起床了,来了一看根本没瞧见人,结果过了一会儿就有人在夫人的院子里看见了云香。尸体挂在麻绳上,披着戏袍,还摇晃着。可是紫菀院昨晚戌时落锁,有菊香为证。除了菊香早上看见尸体吓懵了打开门跑出去以外,期间绝对没开过!” 凭空消失,又出现在另一个地方,不是鬼是谁? 张家在当地是大户,房屋修建的还不错。肖在留心了一下, 那个紫菀院和先夫人的红袖院中间不仅隔着紫菀院那一道门锁,同样还隔着方才大家在的正厅,发现尸体的时候有小厮在打扫,根本不可能悄无声息的将身体从紫菀院,挪到红袖院。 “就是这。” 管家停步在门口,极不想走进去。 那根麻绳还悬挂在那,一头打成结,另一头缠绕了好几圈,最后绑在树上。 已经是深秋,空气中透着凉意,昨天半夜一场雨水洗刷过,早上才放晴,除了一群人慌张进来把尸体放下来的脚印深刻的凝住,其他什么记号都没留下。 肖月绕着树看了一圈,绳子一头打结成圆,刚好能套进去一个脑袋。另一头绕了树干两圈,他伸手摸了摸树干,绳子一圈下面树干破损伤口还是新的,至少不超过两天,看样子是蹭破。 又爬上了树,吊首绳子勒着的树枝干倒是没有丝毫的磨损,人是在死后才挂上来的。 他在看现场,肖在已经进了屋内。 房子许久不住,天色又暗,屋内阴凉凉,缺少摆设又空荡荡的。 尸体就停放在地上,她的脸青紫肿胀,皮肤上斑驳血点,瞪大的眼睛里有血点子,耳朵和和鼻子也淌出血,嘴里有些泡沫,舌尖突出,宛若厉鬼索命。 恶臭散发着,大小便使劲,不难想象当时吓成了什么样。 肖在蹲下去,在人的身上摸了摸,身上湿的现在还发潮。角落里,黑暗的阴影在蔓延,一点点的吞噬微弱的光。 幽幽的声音突然响起:“你看见鬼了么?” 她回过神,就瞧见肖月笑嘻嘻的:“找到鬼了么?” 阴影退缩,恢复平常。 “不是鬼。”肖在低垂眼帘:“是人。” 肖月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们这样装神弄鬼的人,会一口咬定是鬼怪所为呢,比如鬼上身,然后上吊自杀。” “不是鬼?那怎么可能离地三尺?”管家进来听见惊讶,赶紧说:“下人们赶到的时候,可没有踩着的东西。” “这个嘛,她是被人杀死,在吊起来的,只是因为尸体突然换了地方,才会让人觉得神神叨叨的。你们先入为主了。”肖月蹲下摸了摸尸体发湿的衣裳,露出了确信的笑。 肖在走了出去,站在院中静静的感受四周的气息,怨气冲天。 她问:“我听说你们家有三位亡故的夫人,你说这是先夫人的住所,三个都住在这么?” 管家摇头,说起来神色有些莫名:“这里是第一位林夫人的住所,后两位夫人都是和大爷一起住。” 这位先林夫人还真是特殊。 “姓林,你们府上那位姑娘也姓林吧。”肖月接着问了一句。 管家说伸手做请,边走边说:“林姑娘是林夫人的妹妹,林夫人嫁进来那一年,林姑娘才十岁。” “林夫人是什么时候死的?” “嫁进来的五年后,距今为止十年了。”管家的神色有些沉痛,声音微微颤抖,似乎不愿意提起这个话题,加快了脚步,然后到了紫菀院。 听到里面有挣扎声。 “姑娘,府里本来就有人死了不吉利,不能再穿白的了。”菊香劝道。 林姑娘冷哼一声:“我姐姐的祭日,怎么就不能穿白的?” 一进去,肖月就闻到一股甜腻的香味,不禁皱了皱眉头。 415 招摇撞骗的少年 味道是从林姑娘身上传来的,她素面朝天,脸色有些憔悴,身上穿着白衣,看见有人来了也是神色恹恹:“做什么的?” 管家行了一礼说:“姑娘,这三位先生是来查云香一事的。” “云香是我房里的人,有什么问菊香,我很困,要去休息。”林姑娘性子不大好说话,扭身就往屋里走,脚尖点地,步伐轻盈,像是跳舞一样。 肖月直接脱口而出:“你那么尊重你姐姐,还和你姐夫搞到一起去?” 那甜腻腻的香在赵生身上闻到过。 林姑娘挺住脚步回身一笑:“姐姐不在了,作为妹妹接收了她男人岂不是理所应当?管家,你多嘴了。” 管家连忙道:“林姑娘,我什么都没说。” “他的确什么都没说,是我猜到的,林姑娘能否让我问你几个问题?”肖月看了管家一眼:“他作为下人,总是有很多忌讳不敢说,我看你挺敢说,也敢做的。” 比如那白衣服。 林姑娘笑了笑,没有回内屋,笑着道:“小郎君,你想问什么?” “和你姐姐有关的,为什么她单独住在一个院子,为什么她会带着你嫁进来,她又是谁?”肖月一连串的说。 管家脸色一变,开口阻拦:“老夫人说了,不许提林夫人。” 林姑娘斜睨他一眼:“有什么不能提的,你在心里怕是没少想,你喜欢我姐姐。” “姑娘慎言。”管家有些急,直接甩袖而去。 林姑娘不以为然,缓缓讲述。 主要说起来,要从当年说。 元宵节,夜市上灯火通明,卖艺的姐妹在街上混口饭吃,姐姐生的貌美,嗓音动听:“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 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林姑娘说着哼唱了两声,然后说:“有个公子哥听见了很喜欢,对我姐姐一见钟情,就是姐夫。他顶着老夫人的反对硬是把我姐姐娶了回来,安排在了红袖院,让姐姐和老夫人避开,不过姐姐过的不快乐,五年后就去世了。还好我在,姐姐夫人的位置该是我的,要不是老夫人拦着……”她神色有些阴沉。 肖在冷不丁的开口:“你姐姐是不是流过孩子?” 林姑娘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姐姐身体不好,流产了三次。” 肖在琢磨了一下,三个孩子外加后来一尸两命的两人,难怪怨气这么重。 肖月不以为然:“问这些做什么?只要知道林夫人死的委屈,可能有人为她复仇就行了。” 林姑娘笑着问:“你不会怀疑我吧,小郎君。” 肖月摸了摸鼻子,觉得味道有些刺鼻,走出门去:“你门口也有棵光秃秃的树,菊香就是在这颗树上看见尸体挂在上面的?” 大家都走到院子里。 菊香仰头看着那树上拴着的麻绳,身子抖的厉害,躲到她家小姐怀里:“我亲眼看见云香就被挂在树上……回来的时候云香没了,但绳子就一直挂在那。是个圆圈,人凭空吊在那。” 他三步并作两步,像猴儿一样的跳上树。看着挂绳子的那树枝,有磨蹭晃荡过的痕迹。 “你看见脸了?”肖在若有所思的问。 菊香迟疑的摇了摇头。 肖月跳下来,摸着下巴:“绳子呢?” “一开始没发现云香的尸体,我看绳子挂在那,以为是老夫人看我不顺眼让人捉弄我,就气的烧了。”林姑娘没好气的说。 肖月稍微有些头疼,挠了挠脑袋,又问:“那是谁真正发现了云香的尸体?” “是管家。”林姑娘说。 暮霭沉沉,天暗了,明明只是下午。 这整个府邸鬼气森森,一看就有大问题。 掮客靠在树边:“宝宝,你要是再不能抓住那只鬼,那边那个小子可就要先你一步了。” 肖在一本正经道:“我抓的是鬼,他抓的是人。我们两个不一样。” 掮客说:“那你甘心他抢在你前头,风头出尽?” 肖在咬了咬牙,到底是小孩子经不起激。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自称是肖邦的大儿子,肖月跑了过来,说:“你们两个懂不懂医术?” 掮客举手:“略知一二。” 肖月踮起脚尖儿在掮客的耳畔说了几句。 掮客含笑点头,“我打眼一看她,就知道她有毛病。” 肖月的猜想得到了证实,但没有轻易就下决断:“还得再去问问其他人。” 肖在眼看自个落后,一扭身便走。 掮客懒懒地问:“宝宝你要去哪儿?” 肖在:“去怨气最重的地方。” 肖月:“你还在弄鬼鬼神神那一套?这世上没有鬼的,我阿娘说的。” 肖在突然停住步伐,回身看他:“你阿娘是谁呀?” 肖月搔了搔头:“韩国夫人,说了你也不知道。” 肖在眉头一拧:“你可以打着大理寺卿的名号出去招摇撞骗,但你不可以打着韩国夫人的名义招摇撞骗。” 肖月一愣:“为什么?” 肖在说:“因为韩国夫人还是商人,商人需要名誉。” 肖月嘴巴一撅:“我才没招摇撞骗呢。”又上下将肖在打量一番:“不过像你这样的小村姑居然知道韩国夫人,是你身边的那个大人说的吗?” 肖在懒得理他,径直往怨气最重的地方去。 肖月:“一个一个的去找,多麻烦呀,把他们都叫到一起来问多好。” 掮客:“你想得到挺美,但他们怎么会被你聚集在一起?” 肖月:“简单啊,就跟他们说,我查出了真凶。” 掮客觉得这个思路没毛病,愿意帮他传信儿。 傍晚时分,掮客负责传信,聚集了所有人,表示已经查出了真凶。 房间里热热闹闹,管家、小妾红玉、林姑娘、张老爷齐聚,神态各异,各藏心事。 “我找到鬼了。”门外,肖在也在这个时候及时的赶了过来。 张老爷大喜:“找到了?能不能驱除?她都害得我要断子绝孙了!” 肖月觉得小姑娘在招摇撞骗,便同她说:“鬼鬼神神的先不论,你不是也承认杀人的是人吗?” 肖在:“我知道是谁杀的人。” 肖月不甘示弱:“我也知道。” 两个人同在一个屋檐下,猜拳决定谁先说。 肖月赢了高兴的跳了起来,肖在郁郁寡欢。 就在这个时候,管家突然跳出来道:“人是我杀的!” 张老爷一愣不敢置信:“你?你这是为何?” 管家苦笑一声:“老爷,我是你乳娘的儿子,与您同岁,但至今未娶,您可知道为什么?” 张老爷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林姑娘忽然一笑:“还能有什么,至今未娶,因为喜欢已经亡故十年的我姐姐——老爷,您的第一任夫人呗。” 张老爷:“你竟然藏着这份心思,我居然不知道,那你为什么要杀云香。” 管家跪在地上:“奴才这些年一直把心思藏在心里,从来没敢僭越,至多就是在心里心疼,林夫人三次流产,最后一次生育一尸两命。人心都是肉长的,就算我不喜欢林夫人,只拿她当主子,也怜悯她,同情她,敬爱她,也想为她报仇!云香,是云香害死了夫人!” 张老爷:“什么报仇?她害得我都要断子绝孙了。” 管家有些着魔一般的说:“老爷再娶两妻,两个接连难产而亡,府内人议论纷纷,说这是林夫人的冤魂不散报复张家,就连夫人住过的红袖院都被封闭起来。但我不信,就算是有鬼,夫人也是心善的鬼。我偶尔会站在远处长廊下眺望,偶尔会听见夫人在唱歌: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 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昨天晚上,云香死的时候,我还隐隐听见了夫人在唱歌。” 他故意掐着嗓子模仿着那动作,让人无端升起寒意。 肖月打破了这股诡异的氛围:“你说你杀人了?你什么时候想杀的人?怎么杀的人?” 官家木然地说:“昨天晚上六点,晚餐结束,老爷喝茶的时候叫你过去,说,明个把红袖院收拾出来,空太久了。我答应了却觉得空的还不够久,那个院儿就应该一直空着。夫人的院子要被人住了,夫人的魂儿不知去哪?万一走了怎么办?我就想送夫人一个礼物,把云香送下去。我一直在给她下毒,慢性毒药,昨天是最后一份,这东西是我自个儿配的,怕不好使,我自个儿服用了两下,能要人命。”他说着,唇边渗血。 张老爷怒目狰狞:“糊涂糊涂,身边人都要死光了,你竟然也要走。” 管家惨然一笑:“也许是因为这么多年我都能听见夫人唱歌,但老爷听不见的缘故吧。” 肖月打破了他们两个之间的复杂感情:“这个不对,你说你是下毒,可是那人是被吊死的。” 管家:“昨个晚上我在红袖院站了一会儿听见夫人在唱歌,早上去打扫红袖院,一开门,看见云香的尸体在树上挂在,麻绳上勒着脖子,披着戏袍,还摇晃着,一准是夫人回来干的。” 他牢牢的盯着肖在:“算我求你,夫人这一生过得太苦了,你如果能超度她就超度她,如果不能超度她,也千万别伤她行吗?她真的不是坏人,我不相信是她害了后面那几个夫人。” 416 正主 肖月不得不重复一遍:“哪有什么鬼呀?我阿爹说了,这世上只有装神弄鬼的人。” 肖在翻了个白眼,你就是装神弄鬼的人。 她说:“我也觉得不是林夫人害的那几个夫人,因为怨气最重的地方,就是你身边。” 她的手指向了小妾红玉。 小妾红玉一惊,随即不悦道:“小姑娘你不要瞎说!” 肖在肯定地说:“你身边的怨气很重,你一定害过不少人。” 红玉张了张嘴:“你有什么证据吗?红口白牙一张嘴就想污蔑我。” 林姑娘忽然一笑:“未必是污蔑,你曾是老夫人身边的丫鬟,后来和云香一起被派去照顾我姐姐。你们照顾得可太好了,我姐姐两次流产,第三次直接母子双亡。” 张老爷忽然想起了什么,喃喃道:“母亲当时很不喜欢她。” 红玉起身扑向张老爷,大着肚子就跪了下来:“老爷,你可不能听这些不知从哪儿来的人胡言乱语,我可是清清白白帮您生育子嗣的。” 肖月冷笑一声:“清清白白可不见得,我看你手腕处有红肿痕迹,你找大夫看过吗?” 红玉瞬间一惊,连忙遮掩随即反应过来,自己的动作太大了。 掮客在这个时候不紧不慢地说:“在下身兼多职,还会一点医术,红姨娘是否让我把脉一番呢?” 红玉当即拒绝:“我一个深宅妇人,怎么能让你这样来路不明的男子触碰。” 林姑娘大笑不止:“所以你就能够让府内熟悉的小厮碰?” 张老爷:“!!!” 红衣的内心有些崩溃,咬着牙硬撑着:“你跟他们认识,是不是想要再当陷害我?!” 林姑娘摇头:“自然没有,但若你好端端的,你那病是从哪儿来的?那小厮我可给你扣下了,带进来一审便知。” 这场热闹突然间就变大了,张老爷头上的帽子更加绿油油了。 张老爷的脸色难堪:“在哪呢?!” 小厮一清早就被关押起来,狠狠的收拾了一顿,如今被人连踢带踹的撵上堂来,面目红肿,一进门张嘴牙都掉了好几颗:“是红姨娘勾引我的,她给我钱,我没法子才屈服的,求求老爷饶我一命吧。” 红玉强撑着:“看着样子分明是屈打成招,我绝不认,这小厮随意攀咬,老爷绝不能信。” 林姑娘凉凉道:“小厮敢随意攀咬女主子,那就该乱棍打死,倘若他是被胁迫的……” 小厮赶忙道:“是被胁迫的!你这女人好无情,你小腿内侧有一颗痣,这总做不得假,你还把花柳病传染给了我,也不知道外边有多少相好的!” 掮客补充道:“没错,虽然你没有让我把脉,但是我衣服高明一眼就看出来了,你有花柳病。” 张老爷脑袋一嗡,照着红玉的脸就抽了一巴掌:“你这个贱妇!”抬脚就去踹她的肚子:“孽种!” 红玉疼的哎呦哎呦直叫,一想到自己没有翻身的机会,索性便破罐子破摔:“我是贱妇,我肚子里的是孽种!有那好女人,有你的儿女,你也没保呀!老夫人曾暗中指使我们给林夫人下药,害其屡次小产,你难道不知道吗?!你分明是听人说,你这辈子只能有一个子嗣,生怕不是儿子,一听说是女儿就把耳朵捂起来,然后由着老夫人为所欲为!” “!!!”一时溅起千重浪。 林姑娘的笑容凝固在嘴边,管家伏地痛哭,拿拳头砸地。 张老爷头痛的捏着眉心,只觉得眼前眩晕:“你说,我后来的那两位妻子是不是你害的?” “是。”红玉很坦然:“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我长得又不比她们差,凭什么她们锦衣玉食,所以我就想着,害一个也是害害,两个也是害,就暗中下毒害的母子丧命,把罪责都推到林夫人身上,老夫人心里有鬼、你心里有鬼,你们都不敢查一查。” 就这么着,她借机像沉浸在亡妻丧子之痛的张老爷邀宠,成为了小妾,终于盼得了荣华富贵。 而且最美妙的是,老夫人恐惧是冤鬼索命,一年前亡故,死时睁眼,像极了被吓死的样子。 这样子就再也没人知道她的秘密了。 不对,还有一个人知道。 红玉恨恨的说:“云香那个贱人知道了是我害的那两个夫人,还找到了我出轨一个小厮的证据来勒索我,狗东西!都是狗东西!等我生了孩子,我非得杀了她!” 林姑娘突然冲出来,照着她的脸就扇了两巴掌,居高临下:“我呸!你没这个机会了,她已经死了,你可以去黄泉底下好好问问她,看看能不能把她弄死第二遍!” 红玉被打的眼冒金星:“你也是个狗东西,别以为你能置身事外,她还告诉了我一个别的秘密,你出门被地痞流氓给强迫了。你这辈子不是也毁了吗?!哈哈哈哈哈,你们姐妹两个都让我给毁了!” 林姑娘大笑:“你能毁了谁?你能毁了我姐姐,我姐姐就是太善良了,所以才保不住命,才叫你们这帮人连手给欺负了!但我可不是我姐姐!” 张老爷苦涩道:“当初的事情是我辜负了你姐姐,接下来我会好好补偿你的。” 林姑娘冷冷的看着他:“补偿我?接下来?姐夫,你身上不痒吗?” 张老爷错愕:“她怀孕以后我就没碰过她,我很仔细这个孩子的。” 红玉却好像反应过来一般,“小厮不承认他有花柳病,我也根本没有出去乱来,如果不是老爷的话,那就是你!你这个贱人,连你姐姐的男人也勾引,年纪没多大,早早的做了狐狸精,臭不要脸!是你得了病!” 林姑娘点了点头,坦然的承认。 张老爷的脸色瞬间极其难看,想要动手打人,林姑娘灵巧的躲开了。 张老爷气的发疯:“我对你不薄啊!” 林姑娘面容逐渐狰狞:“我是谁?我是林夫人的妹妹,在你们郭府寄人篱下讨生活!我姐姐不受婆婆待见,非打即骂,姐夫也渐渐花心,沾花惹草,姐姐过的一点都不好,五年前流产病亡。姐姐死的时候,我。才十岁,隐约还记得跟姐姐在街上卖艺的生活,那是多么的快乐,如果不是你对我姐姐许下那么多达不成的承诺,我们何至于过得这么苦!而且你这个卑劣的人,随着我长大,你对我多有窥视,我小心避让,在夹缝求生,却不想一次出门被地痞流氓玷污,还染了花柳病。我就想,这可能就是命吧。” 肖月叹了口气:“是你杀了云香!” 林姑娘痛快承认:“对,云香喝醉酒说漏嘴,表示林夫人三次流产都是老夫人暗中指使她和红玉所为。所以,我决定在人生最后的关头,为姐姐复仇,像满府的人复仇,那个老毒妇死的早,她生前惦记的就是子孙传承,所以我把病传染给了姐夫,间接传染红玉,他二人会慢慢溃烂而死。对于我而言,就差云香这个人了。” 昨天晚上,张老爷让管家把林夫人的院子收拾出来,她心中满是愤恨,因为明天就是姐姐的忌日,而张老爷并不记得了。 没有什么比忌日这一天复仇更痛快的了。 肖月推测:“你哄着两个丫鬟喝酒,把两个丫鬟灌醉,然后下了药,将人挪到了红袖院。我猜你应该是从哪弄到了那院子里的钥匙,具体不清楚。你身手很灵活,习惯脚尖点地走路,步伐轻盈,像是跳舞一样。身上披着戏袍真的很像你姐姐,所以管家在院门口听见的唱歌声,其实是你的。” 林姑娘:“没错,我勒死了云香,将她脑袋套进了绳索里,绳子另一头从树枝的一端扔向另一端,然后手握着绳子,灵巧上树,在向下快跑绕着粗木杆两圈,用下坠的力量把云香吊了起来。一点儿都不难。” 肖月:“而菊香看见的那个上吊死的人,其实是你。你穿着戏袍,在树上绑了个粗绳,让绳索穿过自己的肩膀,散着头发, 看上去像吊死鬼一样。等着菊香吓坏了跑出去,你快速下来收拾起戏袍。在借口这是恶作剧,把吊绳给烧了。让人认为,这是冤鬼作祟。” 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还特意看了肖在一眼。这世上没有鬼怪。 肖在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 案子就这么破了,但并不算结束。 张老爷被两个女人摆了一道,气的发疯,也不知道该打哪一个。 林姑娘身手灵活,张老爷这副残破的身子根本追不上,他就只能去揍红玉,硬是将红玉的孩子踹掉了,身下一片鲜血红晕哎呦哎呦的叫着。 林姑娘在旁边大笑不止。 管家身体里的毒药发作吐了口,血虚弱无力的躺在地上。 就看着整个府邸,简直就是鬼怪的窝。 肖月嫌弃的皱了皱眉,往后退:“行了行了,就当白帮你们破了个案子,我不收钱了。”他转身要走,就看肖在动也不动,掮客在旁边看热闹。 他疑惑地问:“案子都破了,你还在做什么?” “你不觉得他们的情绪有些不对吗?”肖在嗓音幽幽。 肖月:“什么?” 肖在:“这里处处都是鬼,鬼在借着人的手杀人呢。” 蜡烛忽的熄灭,满堂昏暗,只听怒吼尖锐笑声,晚风来得及不住的吹打着门窗。 隐隐约约多了好多的影子,房间的地缝里面攀爬出来,那都是被整个府邸吞食吃掉的女子。 他们现在想要吃人了。 林姑娘特别幸福地展开了双手,等待着姐姐的拥抱:“姐姐,我没能帮你杀了老夫人让她寿终就寝了。” 黑暗里一声女子轻笑:“你以为她是被谁吓死的?善恶终有报。” 黑暗里惨叫声不绝于耳,鲜血四溢,隐隐能听见骨头被嚼碎的声音。 肖月被吓了一跳,慌忙后退,撞上了肖在。 肖在:“这世上可有鬼魅?” 肖月腿肚子直哆嗦,但还想呈英雄:“我阿娘说了,行得正坐得端,那就什么都不怕。” 肖在眉头一皱:“不许打着韩国夫人的名号出去招摇撞骗。” 肖月着急:“她真是我阿娘!我才没有骗人!” 掮客在这个时候笑着开口:“敢问一句,您的小名可是叫小腊月?” 肖月……不,莫弘济立刻反问:“你怎么知道?” 掮客轻笑:“您呀,招摇撞骗到了正主上了。” 417 丑女为后 说来也是命运使然。 白雪艰难产女,半路杀出来一个掮客,愣是把肖在给拐走了。 老天兜兜转转就补给了她一个小腊月,那是闺蜜留下的儿子,她视若眼珠子,专心致志的抚养,夫妻两个人当儿子一般的疼大。 结果养着养着,就养的有些不对劲儿了。 小腊月幼年的时候,活脱脱和莫云渊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可随着时间流逝,渐渐的活泼、跳脱、善良。 比如说,白雪教他画画,他会很认真的告诉宫人:“不要把朕的画放在本子下面。” 白雪疑惑:“为什么?” 小腊月说:“因为朕画的是鸡蛋,放在下面会压碎的。” 白雪:“……” 白雪曾和肖张讨论过,这是怎么回事? 最后白雪把帽子扣到了肖张头上,认为是肖张这个亚父没有起到好的带头作用,小腊月像他了。 肖张表示极其冤枉,同时认为这是基因问题。小腊月就是像月牙了,就像肖在兜兜转转像肖邦了。 比如说,白雪在市井间发现了仙人掌,告诉肖在:“这东西叫做仙人掌,一般长在沙漠里。” 肖在板着脸问:“仙人掌属于哪个门派?” 画风向着两个方面疾驰而去! 夫妻两个一起沉默了很久,最后只能接受这个现实。 活泼开朗的养子和沉默寡言的女儿。 白雪还在安慰自己:“好歹有一个是活泼开朗的,至少每两个都是面瘫。” 肖张笑嘻嘻的说:“就像咱们两个互补。”他心里琢磨,肖在面瘫未必是像肖邦,也有可能是像白雪了。只是这样的话他不会明晃晃的说出来,只会暗地里透露那么一丢丢。 不然的话,都是当爹的人了,要被娘子收拾,那也太丢人了。 这两个小家伙有一段时间没见过面,主要是掮客总带着肖在出去浪,小腊月又被困在皇城。 所以两个真正熟络起来,是在某一个小镇上的张家。 两个人一起破了案子,小腊月被掮客送回了附近的皇帝行宫里。 由于皇帝消失,当地官员吓坏了,好不容易找回来简直感恩戴德,说什么也不敢留皇帝再在行宫住,将人打包送回的长安。 小腊月出去见到了外面的风光,哪还愿意被囚禁在一亩三分地里,哭哭啼啼的说不想当皇帝,鼻涕蹭了肖在一身。 肖在神游天外,最后十分狠心的抛弃了小朋友,随着掮客继续出去浪。 两个小孩子的生活有着天差地别。 到底是自个一手养大的孩子,白雪心疼了,说:“这么小的孩子正是玩的时候,天天困在龙椅上,谁受得了。” 肖张:“天底下想当皇帝的人可太多了,等他长大了就好了。” 白雪:“也只能如此了。” 就这么盼着盼着,他们夫妻两个年岁渐长。 孩子们也终于称得上一句,长大了。 小腊月到了十六岁,朝臣们要求肖张还政,陛下娶妻生崽。 肖张痛痛快快的就还了,朝臣们还觉得肖家兄弟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这么多年小腊月能够健康活泼的长大,众人都觉得不可思议,毕竟肖邦就是一头猛虎,随时都能吃人。 多年以来老虎没吃人,大家才不会认为老虎吃素了,只会认为是有些东西把老虎给困了起来。 比如说兄弟情,比如说历史的评价,比如说肖家历代忠良。 具体是怎么回事,就连白雪和肖张都不清楚,也就只有肖邦自个儿心里有数。 他这么多年也没娶妻,有个小姐给他下药,他愣是没从,反手把那小姐一家都给发配军营了。 这种事情一干出来,瞬间也熄了好些人攀龙附凤的心。 于是肖家这一辈,就只有肖在一个人。 有关于肖在的婚事,肖邦放出话来:“招婿,还得是文武双全,品貌端庄的那种。” 白雪和肖张商量了一下,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和肖邦商量一下。 “陛下如今也没养歪,文是沈南槿教的,政治是霍长歌教的,武是肖张教的,兵法是大哥教的,这么一堆人教他,难得还养出了一副纯良的心肠。”白雪索性直接说:“也算得上是良配,定给肖在如何?将来子嗣延续,生了男孩亦或者女孩,分一个给肖家就是了。” 小腊月这么多年的确没长歪,连肖邦都有点儿愿意让他当女婿了。 肖邦想着自己放出去的话,有些不太好意思收回,于是很矜持的说:“我们家的孩子一向都有主张,去问一问肖在什么意思?” 本来大家都觉得这事十拿九稳。 谁知肖在摇了摇头:“我喜欢师父。” 掮客下意识的强调:“叫爹。”随即意识到她说了些什么,笑的花枝乱颤。 肖邦当时就提刀去砍他,他二人在院里斗了起来。 肖张想杀人。 白雪也想杀人。 肖在双手托腮看着掮客:“还有两年,等我及笄了就嫁给师父。” 白雪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了王母娘娘画银河的那颗心。 后来掮客主动和肖在谈了一场话,面瘫小姑娘当天晚上哭得痛不欲生,家里面人都没见过这个场面,吓坏了。 要不是因为有同心蛊,掮客准会挨一场狠揍。 反正肖在人生中的第一朵桃花,开出来不是小腊月。 朝臣那边催着小腊月娶妻生子,人选都给预备出来了,白雪挑了半天,最后南既明跑了出来,腼腆的说,先帝当年应了他一门婚事,如果肖家不要这皇后的位置,那按理说应该是他们家的。 还拿出了先帝昔日准备好的旨意,原来这皇后的位置早就定了下来。 乾元十二年,皇帝十六,提前进行了弱冠礼,算作是成年当娶妻,先帝当年亲自指婚门下省正职长官门下侍中南既明之女,南晏晏。 旨意一出,天下人笑,当皇帝还不如乞丐。 南晏晏丑的连乞丐都不要。 这是真事儿,当初女儿到了及笄之龄,连个上门求亲的都没有。没办法出下策居然抛绣球,谁曾想这绣球扔到了一个乞丐手里,乞丐一见南晏晏立即奔逃,从此人人皆知其丑。 其实就是南晏晏自己也承认,的确是丑的厉害。 房间里面就只有一块模糊不清的铜镜,自带高级美颜效果,可问题都这样了,还是能看见脸上星星点点的痘,坑坑洼洼满脸都是。 南晏晏心里苦,别人穿越都是大美女,她自小穿越吃尽苦头,好不容易爹爹发达了,她有个那么有权有势的爹,照样没办法改变自己宛若车祸现场的脸,以及五短三粗的身材,想想都是一把辛酸泪。 然后前些天母亲过来告诉她,你可以嫁给皇帝啦。 她心想,皇帝做了什么孽? 满屋子红绸,流光溢彩,地面上摆着好几个箱子,南既明是真宠她,为了让她嫁的好看,足足抬出来一百八十担嫁妆,家底都要掏空了。 南晏晏十分感动,豆粒大的小眼睛含着泪:“爹爹,都说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下辈子我肯定嫁给您,报答您的疼爱。” 南既明沉默了一下,表示:“我还是觉得你娘好看。” 一把刀扎在胸口。南晏晏抽动着蒜头鼻,心想日子没的过了,父亲都嫌弃自己。她由衷的说:“我像爹了。” 来吧,相互伤害。 今个就是出嫁的日子,她头戴凤冠,宝珠翡翠堆砌形成花树璀璨,那么大的夜明珠闪烁着,也没把她的脸映衬的好看几分。身着宫里送来的凤袍,金线绣制的凤凰熠熠生辉,覆盖整个红杉。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穿上龙炮不像太子,她应该是穿上凤袍还是村妇,像是在田地里想着,皇后应该是每天吃油饼蘸大蒜,有两个扁担换着挑水的村妇。 南娘拿起盖头扔到了她头上,赶紧趁着宫里没来接人嘱咐道:“进宫当皇后,千万不要做好事!” 南晏晏嘟着香肠嘴道:“那难道还要做坏事?” 南娘打了她一下,恨其不争的说:“哎呦,傻姑娘,好事都不敢做,何况是坏事?” 她心想,娘能这么多年制住父亲,还是有原因的。 外边开始霹雳啪啦的放炮,吉时已到,宫里接亲的队伍怕也来了。 南晏晏出生睁眼婴孩时期就来了,自然是感情满满,一想到日后可能回不了家,便掉了眼泪。方才笑嘻嘻,不过就是掩饰心中的舍不得。 养到这么大的闺女,谁会舍得? 南娘趴在丈夫的怀里哭泣,南既明就这一个孩子,如果不是不得已,哪里会送宫中去。 大家都哭成了泪人,南晏晏抹了把眼泪,一狠心叫婢女扶着自己出去。 外边烛火通明,流光溢彩,她的打扮在光晕下更加红艳。 地面上铺着一条红毯,一直延伸到了门口,新妇的脚不能沾地。可惜没兄弟,所以她只是被搀扶着走。一直到门口停着的八抬凤辇上,被左右搀扶着上去。 父母停步在门口,接下来也会跟随入宫,只是接下来怕是在没说话的机会。 南晏晏心想,丑女为后,天下奇谈。 418 春宵一刻值千金 大殿里放置着无数的烛台架子,各个犹如光火一般照耀着,殿内的珍宝翡翠极多,闪烁的人眼睛都疼。 无数的大臣在那恭贺陛下新婚燕尔,皇帝默默饮酒,有些寡言,好在他一直都不爱说话,与其他时候并无差别。 都说春宵一刻值千金,莫弘济觉得自己的春宵有些沉重,但是身为皇帝不能表现出来,可他仍然很抗拒去洞房,虽然底下的人都用诡异的目光看着他,等着他去洞房。 莫弘济不想去的原因很简单,就因为坐在自己下首,又列于众人之前的南既明,自己的岳丈大人。 这位岳丈是贫苦人家考上来的,据说文试第一,但是先皇当时对于录不录取很犹豫,因为官员需要面容端正,身材正常,但是南既明却是个驼背龅牙以及秃头。如果不是月牙帮忙说句话,将人录取了,也就不会有如今的中书省侍中大人了。 莫弘济对于朝臣的长相没有要求,但是看着他的样子,真的不想娶他的女儿。 白雪轻轻的咳嗽了一声,也觉得有些委屈他了。但是莫云渊那个天杀的,死之前还坑了儿子一道,她这个养娘也没办法。 大殿内静悄悄的,针落地下都听得见。 他苦涩的喝了杯中酒,站起身宣布离开,看着萧瑟的背影,步伐真的很沉重。 夜朗星疏,是个杀人的好天气。 耳畔听着宫女的问安,他连挥手免礼的心都没有,在推开凤仪宫寝殿的殿门时,绝望已经达到极致。 想了想,进去第一件事儿是把灯吹了。 南晏晏坐在那头戴凤冠累的不行,迷迷糊糊见有人凑过来,一巴掌扇了下去:“你口味真重,我的便宜也占。” 莫弘济平白挨了一巴掌,沉默了很长时间,转身就要走。 南晏晏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反应过来了,伸手一把抓住对方的衣裳。她知道,今个人要是走了,明个自己就是全天下的笑柄。可他要是留下,那就他陪着自己一起成为笑柄。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大家一起被嘲笑吧。 他试图挣脱不成功,只得转身回来,坐在床边也不想睡觉,干脆没话找话:“妇女应该有四种美德,你有其中的那几种?” 南晏晏心一横:“新妇所缺少的只是容貌罢了。陛下是君子,君子应该有各种好品行,您有几种?” 莫弘济很骄傲的抬了抬下颚:“样样都有。” 南晏晏哼了一声:“各种好品行里头首要的是德,可是您爱色不爱德,怎么能说样样都有。” 莫弘济被顶得哑口无言,觉得自己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说不过一个小姑娘,磨了磨牙道:“朕并非是觉得你美色不够,而是觉得你没有你父亲的气质,不够,不够……高贵!” 她真的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是不够父亲的猥琐吧。反正人家也不喜欢自己,索性放飞自我,凉凉的说:“大丈夫应该像先皇一样胸襟坦荡,怎么却反而来要求妇人和英雄豪杰并驾齐驱。” 莫弘济在那琢磨了很长时间,觉得这话很有道理,一想到一个女子能说出这些话,心中生出几分欣赏,也觉得自己不该以貌取人,认真道:“你说的有道理。” 南晏晏心想,这个皇帝很好嘛,还以为古代的皇帝是动不动就要杀人全家的呢。她想,以后跟这样的人相处大概会舒服许多,一放松,娇羞一笑:“那你看……咱们是不是先歇了?” 他一阵沉默,能够接受你的劝谏是一会儿,能不能睡了你是另一回事儿。 可这样的沉默被当成了默认。 南晏晏已经是色从胆边生,三十多岁的女人穿越成了一个女婴,忍了二十年要不要活了? 反正现在黑灯瞎火,先睡了在说。大家都是眼睛一闭,认命吧。 莫弘济正陷入沉思,就发觉有人突然压倒了自己,他顿时挣扎了一下,然后惊讶的发现居然没挣脱过。 南晏晏嘿嘿笑了一阵,得意的说:“我小时候父亲还没当官,家里的柴火可都是我劈的。” 这有什么好骄傲的? 莫弘济忍不住嘴角抽搐,眉心青筋直跳,既然硬了打不过,干脆来软的:“虽然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感情这种事情还是要培养的。咱们连面都没见过,就开始这种人生大事儿,你不觉得有些仓促么?” 南晏晏骑在他身上,手灵巧的解开腰带,在他腰上摸了一把,细腻柔软光滑,比自己还细,顿时色心如泉涌:“培养啊,咱们现在不就是在培养么?” 他一阵哆嗦,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心想也不能大喊,这要是被人霸王硬上弓了,自己的名声还要不要。所以只得一副冷傲的表情,怒声道:“放肆!” 南晏晏活了这么多年,什么没见过,纯良还是冷酷一眼就分的出来,这小皇帝明显是个善类,所以她才敢放肆,强制性的在他的胸前,腿上摸了一圈,一个翻身倒在了床上,懒洋洋的说:“妾这不就收敛了么?” 莫弘济赶紧躲到床的角落里,用被子捂住自己,守了十六年的童子身就这么被人摸了个遍,他屈辱的想要摔杯子。不过大半夜的,宫女进来也不好收拾,还是算了吧。 越想心里越憋屈,同时也害怕那个女色狼在来什么霸王硬上弓的事儿,一羞愤之下,索性跳下床,想要夺门而出。 然而,门被死死的锁住了,任由他怎么拽都不开。他气极了喊道:“来人!来人!” 一丁点声都没有。 南晏晏撇了撇嘴,心说,这皇帝当的真可怜。打了个哈欠,无奈的说:“过来睡吧,我保证不对你做什么。” 莫弘济:“你能对我做什么?我不反抗是怕伤着你。” 南晏晏:“陛下真是仁慈。” 莫弘济思来想去,最终还是说:“朕也不瞒你,朕其实是有心上人的,就是自小跟我青梅竹马的肖在,我们两个情投意合,但因为你半路插进来,所以导致我们不能在一起。” 他说完以后抬头一看,南晏晏睡得正香。 他一夜无眠。 …… 夜间,也有一对夫妻睡不着觉,两个人躺在床上,手拉着手,唉声叹气。 尤其是肖张今天喝了点闷酒,话还多了起来:“你说吧,那也算是我一手养大的孩子,我真的于心不忍,这不是掉入火坑,白菜让猪给拱了吗?” 白雪:“不可以貌取人,就是白瞎了陛下的好容貌。” 肖张唉声叹气:“那女子的容貌委实……委实差了一些。”岂止是差了一些,平庸都可,现在非常不可。 白雪:“你那般于心不忍,怎么还把寝殿给封上了?我看你叫人往上钉木头的时候,可是半点于心不忍也无。” 肖张:“先帝留下来的旨意我能怎么办?我只能让小皇帝快点认命,缩脖子一刀,伸脖子一刀。反正若是我的话,必然要直接给自己一刀。” 肖二公子是个实打实的颜控,人到中年仍旧不改本色。 白雪头疼的直揉眉心,这门婚事她是不同意的。 但面临两个困难,一个是莫云渊坑儿子,留下了一道旨意;一个是南既明如今爬的有些高,官职一品,他以理据争,肖家也没法以势压人。 毕竟南既明很讲道理,他先来说的,你们肖家如果不要皇后的位置,那我们家就要了。 他还说,陛下自然是三妻四妾的,我们家女儿很大度。 人家把这个态度都摆出来了,白雪能有什么办法? 肖张:“咱们家的儿女怎么婚姻这么坎坷呢?” 白雪:“提起肖在我更头疼,外表丑陋是丑陋,内心丑陋也是丑陋,况且这么多年了,掮客的脸真的一点都没变,我有点怕他。” 只有妖精才会一直不老,掮客自个说,他手里握着个蛊虫,可以保人百年容貌不变,直到蛊虫被下一任蛊王吞噬,这才会丧命。 肖张派人多方打听,最后得知,像掮客这样的人一般会养个孩子,最终死在孩子手里。 白雪一想到那个画面,肖在必然痛不欲生,就隐隐看到了女儿的未来。 她这个当娘的真的太难了,面对命运无力更改。 肖张曾忧虑到整晚睡不着觉,后来头发掉的厉害,索性就看开了:“儿孙自有儿孙福,都是命,而且事实变化很快,说不定会有转机呢。连我大哥都能被下药,可见世事无常。” 白雪:“我一直没打听过,谁家的姑娘这么生猛?” 肖张:“好像是江家,反正全族都被流放了。” 白雪:“……你说现在的姑娘都这么生猛,咱家姑娘为了爱情会不会做出什么事儿来?” 自打肖在表白被拒绝,痛哭一场后,就一直窝在房间里不见人,莫弘济成亲她都没有露面。 白雪操心完了莫弘济,回头来还要操心自家女儿。 肖张安慰道:“肖在是个成熟的小姑娘,不会胡闹的。” 结果第二天一早,夫妻两个得到消息,肖在……离家出走了。 白雪只觉得脑门隐隐作痛,半老徐娘,头发已秃。 419 陷害 男男女女在一张大通铺上寻欢作乐,白花花的肉条,丑陋的伤疤,下垂的ru,喘息混为一团。 江晚秋裹着破洞被子缩在透风的角落里,无动于衷的坐着。 每当有恶心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她就会面无表情的用手去抠结痂的伤口,鲜血顺着指缝往下流,沾湿了睫毛,血珠坠在瞳孔外。 哪怕生的漂亮,也架不住额角流血,神情木然。 “操,漂亮归漂亮,但怎么没有一点人气,多看两眼,我浑身哆嗦,都要硬不起来。”男人骂了一句。 那种犹如野兽交、配的画面令人作恶。 江晚秋靠着反反复复撕扯伤口才躲避了强暴,留疤就更好了,她这张脸太好看,被发配到军妓营第一天就被两个军官相中按在了床上,如果不是她以命相搏撞了墙,那两个军官怕闹出人命来遭受处分,她难逃遭受蹂躏的厄运。 这里是边疆西北大营——军妓营,被发配到这儿的女子皆是有罪之身,此生不得赦免,注定在这儿有着被蹂躏的悲惨一生。 这是来自于方无咎的报复,他恨江家全家。 江晚秋作为江家的女儿,他的未婚妻,出生便带有原罪。 即便是江晚秋身为庶女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也应该落入最悲惨的境地。 他不惜设计她,让她上了肖大元帅的床,被那个暴虐如老虎的男人狠狠折磨一番,然后全族流放。 江晚秋扯了扯嘴角,现在方无咎和他的白月光可以没有任何阻碍的过一生了。 而她要面临的,是各种男人的垂涎,女人的嫉妒,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好,真好。 这一场丑陋的发泄终于陆续结束,男人们离开,军妓营里的女人们麻木的坐起来,穿衣服,开始吃饭。 清粥稀的见底,每人还只能分到一碗。 江晚秋强迫自个儿将那一碗浑浊的米粒儿稀少的粥喝下去,她得活着,她要活着,哪怕恶心的反胃想吐。 等她要喝第二口的时候,突然来了一只手,用力一打,她没握住碗直接掉在了地上,啪的一声摔得四分五裂,声音将视线都吸引了过来。 “哎呀,又是撞墙又是摔碗,这是真不想活了呀。”牡丹冷笑一声阴阳怪气。 很多人都看见是牡丹故意打掉了江晚秋的粥,但都看热闹。 谁叫因为江秋晚寻死觅活,得罪了军妓营的管事,大家都要跟着一起喝稀粥,半点油性也粘不到。 牡丹尤其恨江晚秋,听她名也知道,本身就不是什么好出身,早年间就在妓院里当过花旦,迎来送往的宾客不在少数,她没什么身段,进了军妓营很快就混得如鱼得水,有肉吃,有衣服穿,如果不是不能脱奴籍的话,估计都出去嫁人了。 而这一切因为江晚秋的到来结束,不仅吃得差了,所有的恩客都把主意打在了江晚秋身上,只要她一点头,牡丹昔日能得到的东西都得去她的身上。 牡丹拼命的奚落江晚秋,恨不得对方再撞墙自杀一次,以绝后患:“我听过你,江家的三小姐,让方大人给退婚的那一个,好不要脸,居然爬了肖大元帅的床。” 方无咎很有名,上至公主,下至妓女,没有不倾心于他的女子。他却对人很冷淡,不理会人,为一次主动是带着媒婆登门向江晚秋求婚。 江晚秋眯了眯眼睛:“那又如何?” 牡丹觉得她在炫耀,冷笑道:“还在那装模作样,还以为你是大家闺秀,自命清高!到了这地方你跟我就没有区别!别用那种眼神看我,你再看不起我你也得跟我一样!” “我没有看不起你,是你自己看不起你自己才屡屡把出身放在嘴边。你自卑,还自傲,是不是觉得像你这样见识广泛,在最恶劣的环境待过,承受能力比任何一个人都强,比其他人都更加识趣儿能够得到更多好处,你‘睿智聪明’就可以掩盖不堪?” 江晚秋突然蹲下,捡起了碎瓷,伸手捏住牡丹的嘴,将碎瓷塞了进去。 “你放屁!我……”牡丹正说话,面对突如其来的动作没反应过来,回过神来的时候,嘴里面已经一阵血腥味,而江晚秋退后一步用身上的布料擦着手。 牡丹猛地呕吐,将带血的瓷片吐了出来,疼到眼泪直往出流,说话也不清晰,只能从喉咙里面“赫赫”的喊。 江晚秋慢条斯理的说:“比一个混迹青楼、蹲过大牢的妓女更加拙劣不堪的是高门显贵小姐,在无喧嚣的战争里笑里藏刀,喝茶谈笑间想着悄无声息的杀人。” 其他人都惊呆了,下意识的后退好几步远离江晚秋。 江晚秋看着她一字一句的问:“我的碗摔碎了,明天我可以用你的碗吗?” 牡丹流露出畏惧的神情,忙不迭的点头,心里确实想着先别和这个要寻死的疯子计较,她可没活够,往后找到机会一定要报这个仇。 牡丹平日在众人当中挺横的,毕竟有男人撑腰,众人一见这场面都议论起来,你一言我一语还挺吵的。 “吵什么闹什么,赶紧都出来。”门外有敲锣的声音,女人们忙涌了出去。 士兵问:“你们当中谁会做饭?要做得好的,在酒店帮厨就更好了。” 江晚秋一听这话,立马把手举起来:“我,我是厨师的女儿,在自家店里打过下手。” 牡丹:“她说谎……”她一张嘴就往出淌血,话说的含糊,根本没人听得清。 江晚秋不咸不淡的看了她一眼,她背后一凉。 士兵大喜,立刻让江晚秋跟自个儿走。 江晚秋没撒谎,她这么多年没过过什么好日子,经常去小厨房里面自己做饭,跟个婢女没区别。 “是要招待贵客吗?” “你倒是挺聪明的,没错,要招待肖大人。” “!!!” 等着帐篷一掀开,上首坐着一个小姑娘。 此肖大人,非彼肖大人。 肖家那唯一的后嗣冷着一张脸,像极了肖邦。 420 大结局 “我养你的目的,就是杀了我,我会死在你的手里。” “就像我娘死在了我手里。” “这是逃脱不开的宿命,这是毕生的追求。” “这是一代又一代的传承。” “我曾像你一样仰慕过她,所以你的感情,是可以理解。” 肖在被当成一个孩子揉了揉脑袋,因为是一个孩子,所以她所有的感情都不用当回事。 她的哭泣不是被拒绝的伤心,而是她永远没办法在掮客面前摆脱孩子的身份。 她的离家出走只是要摆脱所有人,冷静的思考一下。 然而没想到在这居然遇见了江晚秋。 江晚秋爬床的事情闹得很大,当时的场面,肖在也在,她没对这个女人有多大的印象。 遇见了其实也没什么。 肖在仍旧冷着一张脸:“教教我,怎么做饭。” 跑到军营里面是想建功立业的,结果军营里面这帮人糊弄她,根本不让她往危险的地方跑。 她不能建功立业,就不能成为一个大人。 无奈之下只好另辟蹊径,能够像一个女人那样操持家务,就能够证明自己不是一个孩子。 军营里面的男厨子很多,但她只要女子来教。 江晚秋跪地行礼,握紧了袖子下的手,她知道这是一个机会:“您想学什么?” 肖在随意道:“什么都行,已婚妇人应该会的那些菜。” 江晚秋:“是我冒昧,您是有心上人了吗?” 肖在道:“是,你怎么知道?” 江晚秋微笑:“女子洗手作羹汤,一般都是有了心上人。” 肖在不知可否:“我只是想变成一个女子,而不是一个孩子。” 江晚秋打量着她的身量,可以称作为一个小姑娘,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喜欢上一个人,就像是木条点着了火,怎么都熄不灭。 “恕奴婢直言,变成一个女人光是学习做饭是没有用的。” “你有什么办法?” 江晚秋微笑:“有,我可以告诉您,怎么样才能征服一个男人。” 肖在并没有相信:“你是被我大伯发配到这儿来的。” 江晚秋:“可是那么多女人,只有我上了他的床。” 这话说的极其不要脸,不过话又说回来,都已经沦落到这种地方要脸做什么,能有什么用。 肖在眯着眼睛看了她一会,“你要什么?” 江晚秋颤抖的手:“求您带我见您的父亲母亲。” 肖在一怔,没想到她会提出这么个要求。 “你是被我大伯厌弃的人,我爹娘说话没有用的。” “可是我怀孕了。”江晚秋始终不敢将这个消息告诉别人,一旦流传出去,第一个知道的一定是肖邦。依着肖邦的性格,压着她的下颚灌打胎药的可能性极大。 但是让肖张和白雪知道又不一样,他们两个一定会护着她,就算是看在腹中骨肉的份上。 肖在:“成交。” 肖在和江晚秋达成了协议,将人带回了长安。 白雪肖张得知她腹中是大哥的骨肉,立刻就将人安置起来。 肖邦得知时,肖在已经寸步不离江晚秋,那个他从未期待过的孩子终究还是来了。 七个月后,江晚秋诞下一子,肖张将孩子抱给大哥。 肖邦犹豫了很久,才抱了抱这个孩子,对外只说是府内婢女生的,并没有给江晚秋名分。 但这对江晚秋来说已经足够,她需要一个栖身之地,同时竭尽全力的体现自己的价值。 她不断的给肖在出主意,让肖在由被动化主动。 肖在在及笄那一年,决定嫁给方无咎。 这一点得到了众人的齐齐反对。 方无咎名声在外,曾是金阳长公主的入幕之宾,又和诸多闺秀有牵连,并不是什么良配。 但是肖在坚持如此,最终还是嫁了过去。 成亲第三天,因为方无咎养了外室,肖在提剑杀了他二人。 由于出嫁前,莫弘济给了她公主的身份,方无咎属于入赘尚主,胆敢新婚三天圈养外室,被杀死了也不多。 皇帝甚至在震怒之下,牵连了他其他的亲族。 反正肖在全身而退。 她和江晚秋说:“当初你说教我,我答应带你贵肖府见我爹娘,这着实没什么难的,所以我决定再送你一份礼物。” 江晚秋说:“殿下如今什么都会了吗?” 肖在点头:“会了。” 江晚秋问:“您还爱他吗?” 肖在:“不爱了。” 之所以那么感激,愿意帮她达成一个心愿,归根究底就是学到了最重要的一课,与其去吸引他,不如不爱他。 少年时的春心萌动,最终都是可以被杀死的。 江晚秋含笑,“殿下学会了就好。” 肖在已经不想纠结于那些小爱,她想要上战场,建功立业,最好能跻身进朝堂,成为肖家的顶梁柱,像大伯一样的人物。 一样东西,只有你真正放弃的时候,它才会出现。 肖在最终上了战场。 白雪没拦着,如果可以的话,她也想做出一份丰功伟绩,名垂千古,只能说她的女儿不愧是她的女儿,一模一样。 但她做娘的,一定要帮女儿问上一句。 “狗东西,你对我女儿到底抱有什么样的情感?” “看当初的自己。”掮客微微一笑。 都是从那个时代走过来的,像他们这样的人,只有经历这一步,才能够做到真正的绝情绝爱。 肖在还差最后一步,就彻底成为他了。 白雪踹了他好几脚:“我们家真倒霉,怎么就遇上你了。” 掮客大笑:“遇上我有什么不好?这些都是命运。谁说拥有情爱、按部就班、被保护成一只金丝雀就是好的人生,谁说遍体鳞伤后的强大不是好的人生?” 白雪只能骂上几句疯子,可人活于世,谁又不疯癫呢? “娘子,我买了街角的烧鸡,偷了我大哥的烧酒,咱们两个去迎风楼小喝一会儿呀?”长廊转角处,肖张笑眯眯地叫着。 白雪含笑走向他。 人这一生,有得便有失。 追求情爱,就要牺牲事业;追求事业,难免牺牲感情,人的精力是有限的。 比如肖张,他追求了情爱,为了白雪就放弃了很多——可以更进一步的权利,成为皇亲国戚;妻妾成群,子孙满堂;安静而稳定的生活,乖巧的子女后代。 比如白雪,她追求的爱情,相信了爱情。 她交付出去的是她此生的信任,她对于自由的渴望,她永远的都留在了这个地方,画地为牢。 爱情需要成全,需要牺牲,所以有的时候,抛弃了也没关系。 母亲和女儿做出了两种完全不同的选择,遇见了两种完全不同的男人,谁能说哪种人生是好,哪种人生是坏呢? 只要想要的,那就是好的。 白雪想要和肖张在小楼上,吃烧鸡,喝小酒,不知羞的亲一亲嘴,在床上滚一滚,这辈子这么过,下辈子还想这么过。 “娘子,我心悦你,下辈子我给你当娘子。” “肖张,如果有来生的话,我带你去吃牛排。” 一个短小的番外 a是某豪华餐厅,灯烛浪漫,按理说这种一盘青菜沙拉都要上千元的地方,和肖璋没什么关系。 她曾自嘲,但凡需要上千花费的地儿,她进去除了打工,别无第二种可能。 今天第二种可能来了,她来送死。 餐厅内只有一位客人坐在正中央,一身修身的灰色西装,翘着长腿,一尘不染的高档皮鞋泛着光。 他高挺的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框,镜片很薄,微微反光,斯文到了极致就是败类,像这种连褐色头发丝都打理得恰到好处的男人,浑身上下都透露着花花公子的气息。 肖璋僵硬地走上前去:“白先生?” 这位先生站起身,个子很高,接近一米九,看人的时候略微垂眼,很有居高临下的味道。他薄薄的唇一勾,“肖小姐。” 肖璋直接鞠了一躬:“白先生我错了,是我酒量不好,硬逞强,脑子让浆糊给糊住,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还请您留我狗命一条。我今天负荆请罪。”她从自个儿的包里拿出了一把铁尺子递了过去。 白薛收起笑意,坐回到位置上,漫不经心的说:“我还以为咱们今天是相亲呢。” 肖璋错愕抬头。 她这一辈子就开过两朵桃花。 第一朵是她高中同学,白韫,对方生了一双桃花眼,斯文温柔,最能体察她的心意,夏送水果,冬送花,大姨妈来了送热茶。 她的少女心从高一开始就跳个不停,就等着高考结束,对方的一个表白。 结果一直到上了大一,两人还是同班同学,白韫还是对她好,就是迟迟不开口,身边还多了许多漂亮女同学,肖璋一生气一着急就开了这辈子的第二朵桃花,苏绮力。 对方是研究生学长,高冷生人勿进,唯一一次主动跟女孩说话,就是问肖璋有没有男朋友。 肖璋没有,但还是对白韫抱有一丝希望,跑过去说:“苏学长好像挺喜欢我的,都已经大四了,如果再没人追求我,我就答应他。” 白韫一脸的欲言又止,肖璋抱有希望。 白韫一狠心说:“璋璋,我也喜欢他。” 后来苏学长在得知肖璋不是白韫女朋友的情况下,和白韫告白,两个人终成眷属,肖璋成了耽美故事里的炮灰女配,只能从容不迫的祝福。 但这只限于清醒的情况下,一旦公司应酬喝多了酒,她就会熟练地拨通电话,破口大骂。 “白韫你个孙子,闺蜜情你早点说呀,你把话说清楚,我给你买润滑液都行——” 生生的把一个温柔女孩儿逼成了泼妇。 这一次电话接通,对面不是白韫弱弱的“璋璋你又喝酒,我接你回家”之类的屁话。 而是个声音线略显浮的陌生人开口:“不好意思,我不是本人。” 已经喝大,连钥匙都捅不进钥匙孔里的肖璋大着舌头骂道:“你是他爹吗?你听过子债父偿吗?赶紧拿着你的户口本来娶我,我一定要上他家户口本儿,我一定要他跟我儿子一个姓。” 那边大概沉默了半刻钟,说:“我是他哥哥,倒也是一个姓。” 温婉呜呜哭道:“哦,白韫他哥的,你知不知道他挡了我多少桃花?高中三年,大学四年,多少想追我的男同胞,望而却步。现在我只能被狗逼老板压榨,根本没处谈恋爱,你说,我能不能给白韫当妈?” “我爸和妈感情还不错,我还是单身,地址待会儿短信发你。” “就要当他妈——”随着一声声嘶力竭的吼,肖璋挂了电话,钥匙终于捅进了锁里拧开,倒进了玄关,倒地就睡。 有新的短消息,屏幕亮了亮,是餐厅的地址。 于是就有了开头那一幕。 白薛说:“ 弟债哥偿,你满意吗?” 肖璋凭良心说挺满意的,白薛明显更符合她的审美。她是个实打实的颜控。但她很纠结:“这会不会委屈你了?” 白薛:“不会,说实话,不知道为什么,我见你一见如故,好像上辈子见过。” 肖璋想,帅哥搭讪的话为什么这么老土呢? 白薛一笑:“这么说有些轻浮。先坐吧,你想吃什么牛排,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