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美剧】夜班》 序章 接近凌晨两点,纽约的一间夜店前依然热闹无比。一群光鲜亮丽的年轻人在店门口排着长队,叽叽喳喳地笑闹着,等待门卫放他们入场。城市的各个角落里,相同的情景不断地上演。绚烂的霓虹灯照亮了黑沉的夜空,整座城市就像弗兰克·辛纳屈唱的那样“永不沉睡”【1】。 麦克·洛根坐在驾驶座上,双手搭着方向盘,两眼无神地盯着车前方的路——在路灯和夜店招牌上彩灯的映照下,黑色的路面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深紫色(也许更接近藏蓝色?他不确定),无精打采地嚼一块已经开始泛苦的口香糖,腮帮因为长时间无间断的工作而酸痛不已。但洛根还是坚持嚼着,因为他不这样觉得自己就要睡过去了。 他的搭档麦克斯·格林威正在街边一家逼仄的小餐馆里买夜宵,通过餐馆门上的玻璃可以清楚地看麦克斯趴在点餐台前的身影。洛根又瞟了两眼,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呵欠。格林威声称这家餐馆里出售全纽约最好的古巴叁明治【2】,还保证会给他带一份。但洛根现在对叁明治不感兴趣,只想喝一杯浓浓的热咖啡。 要浓的像墨水,黑的像石油,一点儿奶和糖都不要放。洛根一直坚信,加了奶和糖的咖啡不能称之为真正的咖啡。 他又打了个呵欠,用拇指抹掉了眼角沁出的一点泪花。这点泪就像珠串的线头一样,引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呵欠。直到麦克斯·格林威带着他保证过的叁明治回到车里,洛根的呵欠都没停下。 “哇哦,真精彩。给,你肯定用得上这个。”格林威把一杯咖啡和一个散发着鲜肉和油脂香味的纸包递给他,坐在副驾驶座上拿着叁明治大大地咬了一口。随着他的动作,松脆的面包和新鲜蔬菜被咀嚼时发出的咯吱声同奶酪和黄油的味道一起,在狭小的车内迅速炸开。食物浓郁的香气就像钩子一样,从洛根的胃里勾起了一连串代表饥饿的咕噜。 “好东西啊,”洛根啜了几口咖啡,一脸困意地拆起了自己的那份叁明治。“我敢打赌,这玩意儿在我清醒一点的时候味道更好。” 格林威闻言笑出了声。褐色的面包碎渣稀稀拉拉地掉在他的衬衫前襟上,同他那条暗色领带上金色的碎花倒有了点儿相印成趣的感觉。洛根指了几下提醒他收拾干净,格林威随便掸了两下就不管了。面对搭档夸张的恶心脸,格林威假装打喷嚏,用手捂住嘴低声说:“婆婆妈妈。” 他得到了洛根的一根中指作为回应。 车再次启动,洛根控制着它开出了这条街。嬉闹的人群和嘈杂的音乐被他们留在了身后,他们将要面对的,则是各色灯光映照下的、昏暗但不眠的、纽约的夜。 在各种影视剧里,警察和其他各部门的执法人员总是有着上天入地的强大能力、拿着可以负担得起一个五口(甚至更多)之家小康生活的薪水、心怀对司法系统和美国精神的无限信任,还长着跟15岁少女脑袋一样大的肱二头肌以及像浴室墙面马赛克一样整齐又坚硬的腹肌。但在现实生活中,所有执法人员不但没法上天入地,很多时候甚至连最无害的窃贼都很难抓到。他们的薪水通常只能勉强维持叁口人的基本生活,一个孩子的教育都能彻底打穿一个普通警察的银行账户,大多数警察赚的都没有自己的配偶(如果他们足够好运能找到受得了这份工作的人)赚得多。 至于信念?跟政府的宣传和影视剧里不同,在美国每31分钟就有人被谋杀、每6分钟就有人被强奸、每分钟都有人被抢劫【3】。即使是那些意志最坚定的理想主义警察,大多数最终都会被高强度的工作和反复接触到的人性黑暗面压垮。 永远昂首向前的英雄警察只存在于屏幕上,现实中的警察只会不断被击倒。有些能够重新站起来,继续挣扎着向前走;但有一些,就再也爬不起来了。洛根和格林威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倒下,倒下后又能不能再站起来。但至少现在,他们会尽全力做好自己的工作。 洛根小心地让车匀速前进,一双眼睛谨慎地注意着路两边的动静:两个看上去像是情侣的青年男女手挽着手,在车前不远处慢慢溜达;一个流浪汉缩坐在街角的纸箱里,捧着一个白色的一次性饭盒,用手急切地将里面的东西往嘴里塞;路边一间小小中餐馆里,一个看起来根本没成年的店员(亚洲人嘛,看起来通常比实际年龄小十五岁)正在没精打采地擦桌子…… 一切看起来都平常又安然。 起码现在是这样的。 洛根衷心希望这样的平常能够持续下去,最少再持续个十分钟,因为他俩十分钟之后就可以下班回家了。格林威说了个有关未婚先孕的笑话,洛根敷衍地笑了两声,根本没注意搭档到底在说什么。不久前喝下的那杯咖啡虽然给了他一些精神,但他还是非常思念家中柔软的枕头和床垫。 天啊,他连明天补完觉后该吃什么都想好了,就等着到点交班了。 结果,洛根离家里的床只剩五分钟的距离时,他俩车上的呼叫器响了,距他们四个街区远的某处发生了车祸。 “为什么每次都是快交班的时候出大事?”他嘟嘟囔囔地抱怨着,拉响警笛赶往车祸地点。 格林威的心情却似乎一点都没受到影响。他笑呵呵地点起一根雪茄,说:“犯罪分子不想让警察睡觉呗,睡眠不足的警察总比精力充足的警察好对付。” 洛根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这不好笑,麦克斯,”他很困,也很烦躁。“我这周总共才睡了八个小时!再这么下去我五十岁之前肯定会老年痴呆的!” “我不也一样,”格林威眼神锐利地看着窗外,唇边倒还挂着和善的笑。“如果你确定自己五十岁之前会老年痴呆,那我肯定比你先体验。别忘了,我可比你大十岁呢。【4】” 因为距离较近,他俩是最先到达车祸现场的警探。只见,马路中间横着一辆白色的雪佛莱。虽然从干净的车身和车内精心布置的饰品和摆件可以看出,车主人非常爱护它。但现在它的车头已经被撞瘪了,保险杠弯弯扭扭不说,车前盖也掀了起来,像被揉起的纸一样皱成一团。驾驶座前的安全气囊已经弹出,上面能清晰地看到斑斑血迹。车的前风窗损坏严重,晶亮的碎玻璃散落在车内。 雪佛莱车旁的景象则更为可怖:一辆中型冷藏车横躺在路上,驾驶座的车门凹了进去,坐在上面的驾驶员满脸是血,脑袋以不正常的角度耷拉在胸前,显然已经死了。几个比他们先赶到的消防员正用撬棍撬开那扇已经严重变形的门,看样子是想把冷藏车驾驶员的尸体弄出来。 路边停着一辆救护车,急救员急急忙忙地把一个担架抬上车,担架上那个看起来进气远没有出气多的男性想来就是白色雪佛莱的车主。 就在他俩还在打量周围的情况时,一个巡警冲着这边跑了过来。 “洛根和格林威警探,对吧?”他问道,右手无意识地扶着腰后的配枪。得到肯定回答后,他长出了一口气,看起来似乎似乎终于找到主心骨了。 “我们本来以为这只是一起普通的车祸,”他带着洛根二人快步走向冷藏车的车厢。“之前的事故好像把后面这个锁也撞出毛病了,然后我们就发现了这个。” 说着,他拉开了车厢的门,将里面的内容展示给他们看。借着周围的灯光,洛根和格林威看到了这辆车运送的物品。 那是几具尸体,赤裸的人类尸体。 洛根仔细看了看其中一具女尸的脸,发现她绝对没成年。他暗骂了一句,感到怒火开始在心头燃起。 格林威虽然表面看起来比较冷静,但他内心的愤怒和悲伤一点儿也不比洛根少。他猛吸一口雪茄稳定了一下情绪,说:“在纽约他们失去了一切。【5】” 【1】 这里说的是名曲《纽约,纽约(New York, New York)》,里面有一句歌词是“我想在永不沉睡的城市中醒来(I want to wake up in a city that doesn’t sleep)”。不过这句也有人翻译成“我愿意在这个城市中永远不眠”的,仁者见仁吧; 【2】 古巴叁明治是跑到美国的古巴人发明的一种食品,用古巴面包夹古巴烤猪肉、腌黄瓜、芥末和火腿制成; 【3】 这个数据是我在《波士顿法律(Boston Legal)》里看到的,如有错误请指正哈; 【4】 格林威的演员比洛根的演员大九岁。但考虑到剧中格林威孩子都有了仨,洛根还是个花花公子王老五,所以我就加了一岁,让他俩的年龄差再大一点点(其实就是想凑个整); 【5】 这句来自于U2的《纽约(New York)》,歌词原本为“我在纽约失去了一切(In New York I lost all”,这里因为死者不止一个,所以人称变负数了。 洛根和格林威都是《法律与秩序》中的人物,不过格林威第二季开头就殉职了,开头配图上的就是他俩。我魔改了时间线,把主角故事的起点放到了《法律与秩序》剧情开始很久前…… 复健练笔文,更新不定,主角什么时候嘿咻也不定。综美剧,主要是罪案剧和奇幻罪案剧,不看剧不影响阅读。 之后提到的剧如果有人有兴趣请给我留言哈,我度盘有的我就度盘分享,度盘没有的我给种子,都是亲测可用的。 第一章 纽约法医办公室号称有全世界最多的新鲜尸体【1】,在夜间也保持着相当程度的忙碌。值夜班的叁位法医中,有两位在解刨尸体。而剩下的那位,也在一具尸体身上投注了自己全部的注意力。 NYPD鉴证实验室主管麦克·泰勒警官走进法医办公室时,正好看见帕西瓦尔·顾医生——也就是没有忙着验尸的那个——正细致地给身前的女尸涂睫毛膏。白晃晃的灯光下,顾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近似于大理石的、平滑又坚硬的质感,搭配他可以称得上精致的五官,怎么看都不似真人。麦克一直都觉得,这位顾医生跟那种昂贵的日本人偶十分相像:一样脸色苍白、一样面无表情,就连那双眼仁极大的眼睛也一模一样。他把这些话当着顾的面提过一次,但年轻的法医板着脸强调自己有的是华人血统而不是日本人的。当时,麦克没法判断对方究竟是在陈述事实还是在隐晦地抗议,只好当即道歉并且没敢再说类似的话。 不过经过近一年的合作后,麦克认为他那时很有可能只是在陈述事实罢了。 走近了一些,麦克认出了正在被帕西瓦尔打扮的尸体:那是一位名叫凯瑟琳·佛罗莱特的女孩儿。她出身于弗罗里达,今年叁月刚刚过了25岁生日,生前在一间小公司做文员。一周前,凯瑟琳的尸体被丢弃在叁十二街和公园路交汇处左近的一个小巷里。被发现时,她的头上有多处被钝器打击的痕迹,整个鼻子都被砸碎了。 但头部的伤并未直接导致她的死亡,只是让她陷入休克状态。如果及时就医,这个年轻的姑娘未必会死。 案子很快就破了,凶手是凯瑟琳的男朋友。他俩因为男方出轨而爆发了激烈的争吵,争执中,凶手拿起茶几上的水晶玻璃烟灰缸多次砸向受害者。在对方因伤昏迷后,他非但没有积极想办法救治她,反而将其塞进后备箱带到离他们住处十五条街远的公园路之后丢弃在路边。受害者在气温仅为华氏30度【2】左右的户外逐渐休克,并最终因此死亡。 这起案件刚好是由麦克和顾合作处理的。前者从案发公寓楼下的垃圾箱里找到了被砸碎并扔掉的烟灰缸碎片,将其修复并设法从上面提取了凶手完整的掌纹、指纹,以及受害者的血液。而后者则在受害者的指甲里搜集了凶手的皮肤组织,在她脑后的一处伤口中找到了一小段纤维。经检测,这段纤维跟从凶手车后备箱里毯子上提取的样本相符。凭着这些证据,检方以二级谋杀罪【3】起诉了凶手,并且很自信能争取到25年甚至更高的刑期。 各大报纸都拨出了相当的版面赞扬警方,称其为“正义的绝对胜利”。但经手此案的所有人都觉得,这只是正义对受害者的补偿。因为只有那女孩儿活下来,才能算得上“胜利”。 虽然有这样那样的遗憾,但凯瑟琳·佛罗莱特的案子其实已经结束了。麦克本人这几天一直埋首于新案件,他以为顾也应该是这样。现在看来,他似乎想错了。 “我都不知道你这么喜欢她。”他说着走到了法医的身边,俯身看凯瑟琳的脸,“你把她的额头和鼻子修复了?” 顾在女孩儿的睫毛上小心翼翼地刷了最后一下就收起睫毛膏,从一旁放着的一个小袋子里拿出了一块粉饼。 “不是修复,”法医开始一点点地往凯瑟琳的嘴唇上扑粉。“她的眼眶和鼻梁碎得太厉害了,根本接不起来,我用软陶做了假体填进去。不过这只是权宜之计,真正的修复得等送到殡仪馆让专业的遗体美容师弄。” “而且我不是喜欢她,是因为她父母明天要来,据说是想亲自旁听庭审然后扶灵回乡。之前佛罗莱特太太好像因为过于悲伤病倒了,佛罗莱特先生留在家乡照顾她,所以当初认尸的才是受害者的两个哥哥。总不能让人老夫妇俩从弗罗里达跑来,看他们宝贝女儿被砸瘪的脑袋吧……”帕西瓦尔扑完粉,又在化妆袋翻出几只口红,转过头问:“哪个颜色合适?” 麦克仔细研究了一下,抽出一支稍稍偏粉的裸色唇釉。 “这个,”他把唇釉递给医生,指指凯瑟琳的脸。“你给她化的妆比较淡嘛。” 帕西瓦尔查看了一下唇釉的色号,把它换成了同色的唇膏:“这个是雾面的,质感更好。” 即使是这种时刻,帕西瓦尔·顾依然板着脸,全身上下也散发着绝对严肃和严谨的气息,仿佛手上拿着的并不是化妆品,而是珍贵的药剂或是贵重的器械。他先用唇线笔轻柔地为凯瑟琳勾勒出整齐漂亮的唇形,还特意在唇角处画出了微微上翘的弧线。涂完唇膏,他又从一旁的小架子上拿出一顶淡褐色的假发,妥帖地戴到了她的头上——为了检验伤口,她原本的头发都被剃光了。当这一切都做完之后,这个生前曾遭受了一番痛苦折磨女孩儿的脸显现出了安详又平和的模样。紧闭的双眼和翘起的唇角,让她看起来似乎正沉浸在一个美妙的梦境中。 帕西瓦尔从裤袋里掏出一张凯瑟琳的照片——这是调查时为了方便警探询问证人搜集来的,结案后被他借来当作修复她容貌的样本。照片上,女孩开心地笑着,碧绿的眼睛里盛满了幸福,嘴边的小小褶皱里藏着掩不住的欢悦,一头褐色的头发在阳光下闪耀着动人的光泽。 那时的她看起来快乐又美丽,身上洋溢着年轻人特有的灵动感。 帕西瓦尔对比着照片上和解刨台上化好妆的凯瑟琳,好像对麦克又好像对自己说:“我做得还不错,是吧?” 麦克轻哼一声表示同意。 而在他看不见的世界里,凯瑟琳·佛罗莱特的鬼魂双眼含泪用手虚虚拂过那张被精心琢磨过的脸。随着她的动作,她身上的黑色浓雾散开了一些。但还是有相当一部分留在了原处,让她半透明的身体呈现出一种黯淡的灰色。 法医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做出不经意的样子问道:“她的案子下周就开庭了吧?你不是检方证人么,准备好证词没?地检觉得赢面大不大??” 他话音刚落,凯瑟琳就立刻飘近了一些,似乎是想更清楚地听到他们的对话。 “准备好了,我昨天整整一下午都在跟地检演练交叉询问。麦克肖恩【4】说应该没什么问题,“麦克答道,同时帮着顾把女孩儿的尸体推回了冷柜里,“二级谋杀定板上钉钉,最少能让那个混蛋在监狱里蹲40年【5】。” 帕西瓦尔偷偷瞟了一眼凯瑟琳——她正专注地看着鉴证实验室的负责人,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丝丝缕缕的黑气从她身上逸散,消失在了空气中。 Bingo,找对路了。他再接再厉:“凶手通过辩诉交易【6】减刑怎么办?” 这个问题明显有点蠢,因为麦克一脸莫名地看了他一眼,说:“证据链这么完善,已经把他钉死了,麦克肖恩只要脑子正常就不可能跟他交易。他现在31岁,即使能活到刑满释放那天,出狱后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放心吧,他绝对没有逃脱的可能。” 说完,他打趣道:“你最近加太多班了?这么基本的东西都忘了?” 不,我没忘。但需要知道得这么清楚的又不是我。帕西瓦尔在心里小声叨叨,又偷偷瞥了一眼女孩儿的鬼魂。 大团大团的黑气开始从凯瑟琳的身上冒出来,往四面八方散去。它们大多就像融进水的盐粒一样很快消失。但还有一些颜色特别深的像海中的鱼一样游曳在空气中,飘飘忽忽地朝着房间里的活人飞去。帕西瓦尔见状挥了挥手。看似是表示懒得搭理麦克,实际则是挥开了几团就快黏到他身上的黑气。 这些东西是由她的恨意——或者怨气——凝结而成的,它们实质是一种诅咒。但不像活人发出的正经诅咒,这种诅咒的针对性并没有那么强。鬼魂们真正痛恨的某个或几个人当然会受到影响——影响大小得看诅咒的强度,但他们那无所控制、四处飞散的恨意更容易影响无意中接近他们的无辜人士。较弱的诅咒可能只会让不小心沾上的倒霉蛋打个喷嚏或是丢上一点儿钱,但如果被凯瑟琳·佛罗莱特产生的这种已经快变成瘴气的烟雾波及,绝对会碰上严重得多的事故。 他可不想看到麦克·泰勒莫名其妙平地绊倒后半身不遂或是摔断脖子。 而跟鬼魂相关的事情中,最麻烦的还不止如此。虽然恨意最容易变质转化成诅咒,但只要是够强的情感波动都会成为支撑鬼魂滞留人间的能量。这些情感——爱、渴望、遗憾、羞愧等等——会具体化成某个愿望,这个愿望一日不被满足,鬼魂就一日不会离开。中国人常说“人鬼殊途”,这话的意思不止是人和鬼之间很难再产生联系,同时也意为“鬼不应该留在人世”。因为人间充满了适合活物生存的能量,这些能量对鬼有害。除少数特例外,留在人间的鬼会不断被这样的能量腐蚀,他们的愿望——不管出发点好坏——都会变成执念,最终转化为诅咒。 帕西瓦尔刚来纽约时,曾为一个死于心脏病发作的年轻模特做过尸检。那姑娘非常年轻,只有21岁,身高五尺七【7】,但体重只有88磅【8】。尸检结果表示,她的心脏病完全是长期营养不良引起的并发症。而她死前最大的愿望就是忘记体重,痛痛快快地吃垃圾食品。 因为鬼无法吃到人间的食物,求而不得使这个看似无害的愿望迅速被孵化成了诅咒。整整半个月内,所有不小心接触到她怨念的人(其中包括法医办公室的数位工作人员以及不少来此听取法医报告的警探)都产生了难以抑制的、吃垃圾食品的冲动。那段时间,帕西瓦尔的许多同僚的脸上,都一直洋溢着吃过了油炸食品和太多甜食后才会有的、名为幸福的油光。 就连因专业技术精湛且万事讲究而扬名全纽约司法系统的法医办公室主管、亨利·摩根【9】医生都受此影响,连续大嚼了好些天曾被他批评为“甜味心脏病炸弹”的甜甜圈。 而帕西瓦尔净化怨念的速度远远追不上那模特鬼产生的速度。 最终,他花了五千块从密西西比州请来了一个能让鬼附身的灵媒,在模特成功附身后让她好好吃了一顿,这才解决了问题。 也是从那次之后他才明白,与累死累活施法净化怨念相比,想办法完成鬼的愿望才是维护两界平衡的更好方法。 麦克注视着帕西瓦尔收拾散在操作台上的各种化妆品,想起自己半夜来这儿的目的,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他正在心里组织语言,就听到那位年轻的法医头也不抬地说:“休息室现在没人用,我早上七点半交班,你还能睡四个多小时。” 麦克闻言挑起了一边的眉毛:“你怎么知道我是来补觉的?” “那不然呢?你在不加班也不值班的日子,专门跑来跟我学习给死尸化妆的技巧?”帕西瓦尔的语气干巴巴的,但话语中的反讽之意只要有耳朵的人都能听出来。“如果真是这样,那你不应该找我,因为我也是跟几个美妆博主学的。你有兴趣的话,我可以把他们的油管账号发给你。” 麦克举起双手以示投降:“不,不用了。你是对的,我就是来睡觉的。” “又失眠?”帕西瓦尔从裤兜里掏出一串钥匙扔给他。 “不,做梦。”后者接过钥匙苦笑了一下,“我梦见克莱尔了。” 克莱尔·康拉德·泰勒是麦克的妻子(其实说前妻更合适,但麦克一直像坚持带着他的婚戒。出于体谅和礼貌,所有认识他俩的人提到泰勒夫妇时依然在用现在进行时),9/11那天她正好在双子塔上班而且没能逃出来。她的遗体混杂在那一大片双塔遗址中,很有可能永远都找不到了。 从那天起,麦克·泰勒就几乎再没睡过一天安稳觉。 说几乎是因为,他几次在法医办公室休息室补眠时,总会享受到平静无梦的好眠。麦克说不清具体的原因,也许是因为法医不带怜悯和评判的眼神,也许是因为这里如同深水一样凝滞、静谧的气氛。但他知道,顾完全可以拒绝他的请求。因为他们只是普通同事,顾医生没有理由也没有义务在很有可能被其他同僚埋怨的情况下帮助他。 可是,帕西瓦尔·顾没有拒绝他,一次都没有。为此,他感谢法医表现出的理解和友善。 也因此,纵然有不少警探私下里评价顾是个“没有情感的死人脸”和“怪人中的怪人”,但麦克·泰勒一直坚信,顾医生只是不善表达,其实他是个很善良、甚至可以称得上高尚的人。 帕西瓦尔掌握的种种技能中并不包括读心,所以他无从得知麦克此时的所思所想,不然他肯定会出言反对。他将人放进休息室,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接着,他对着空气做了一个向外拉的动作,然后从脖子上卸下一串玫瑰念珠【10】挂在了门把手上。 念珠由一颗颗小拇指肚那么大的黑色圆珠串成,念珠尾端挂着一个金色十字架。十字架造型非常华丽,表面不但有大片精致繁复的花纹,还镶嵌了许多细小的珍珠和几块浓绿的宝石。十字架和其上珠宝的颜色都很黯淡,看起来有些年头了。那串珠子的表面也光滑油润,似乎已经被其拥有者摩挲出了很受中国人青睐的“包浆”。 实际上,这念珠确实是件古物也确实来头不小。帕西瓦尔的祖父因缘巧合得到了它,但因为其背景有些特殊只有信奉天主教的人才能掌控其力量。信仰越虔诚,发挥出的力量越大。帕西瓦尔家的人出于某些原因没什么信仰,只能利用一点它的基本能力。 驱逐或禁锢非人间之物就是其中之一。 被影响的是一个美丽女性的灵魂,坚毅的眼神不但无损她的美貌,反而让她更有魅力了。她站在休息室门前,被念珠上伸出的一条金色锁链牢牢捆住,动弹不得。她恶狠狠地瞪着帕西瓦尔,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后者见状立刻转过身,表示出了拒绝交流的态度。 帕西瓦尔认识这张脸,她是麦克已故的妻子克莱尔。麦克·泰勒对她念念不忘,到现在都还抱着“也许哪天她会回来”的幻想;而她也不愿意离开麦克。这种双向的深沉情感使得两人的灵魂之间建立了一种特殊又坚实的纽带,前·泰勒夫人死去的那一瞬间,这个纽带将她的灵魂带到了她认定的心灵之乡——麦克的身边。 他们俩的灵魂也因为这纽带而被连在了一起,无法轻易分开。这也是麦克自她死后,身体状况一直不太好的原因。她的灵魂撕扯着他的,让他——一个活人——灵魂的一部分时时暴露在身体外。灵魂的异常状态反应到麦克的身体上,就是失眠和不时出现的隐隐头疼。 所幸,麦克·泰勒常年致力于守护纽约的安定和祥和。这片土地认定其为守护者之一,欣赏并感谢他的付出,所以赐予了他祝福。这祝福守护着他,让他没有因为灵魂离体而发疯或是变成傻子;同时也惠及了与他灵魂相连的克莱尔,让她在死后这么久都没有被人间腐蚀,也没有产生诅咒。 也就是说,这种状态下的麦克和克莱尔·泰勒严格意义上不归帕西瓦尔管。他的主要职责是处理北美二区内涉及超自然生物的事务,同时观测并净化纽约市内未消散鬼魂孵化成形的怨气、甚至瘴气。 克莱尔·泰勒没有产生怨气,自然跟他没有关系。他能做、或者愿意做的,也只是作为麦克·泰勒的同事,隔叁岔五地保证他享受一次高质量的、没有亡妻鬼魂干扰的睡眠罢了。 虽然念珠取下就会一切照旧,但是聊胜于无嘛。帕西瓦尔是这样想的。 刻意无视前泰勒太太的瞪视和喊叫,帕西瓦尔接了一个电话,打电话的是今晚当值的验尸官。这是个刚结婚没多久的年轻医生,为了赚每晚多五十块的报酬,登记当了兼职验尸官。除此之外,他还在做家教,给两个高中生补习数学。他曾经给帕西瓦尔看过放在钱夹里的、他和妻子的合影,照片上是同样年轻和善的两张脸,就连他们脸上仿佛在发光的笑容都如出一辙。 据说他们准备明年要小孩。为了那个计划中的孩子,两个人现在都在拼命打工赚钱。 电话那一头的年轻人听起来情绪很激动,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帕西瓦尔只听明白“车祸上的尸体很难搞”和“格林威和洛根会护送尸体”两件事。 七分钟后,两位警探跟被评论为“很难搞”的尸体一起抵达了法医办公室。他们刚一进门,大量浓黑的怨气就像开闸后的水一样涌了进来,并在很短的时间内占满了整个房间。 在凯瑟琳和克莱尔惊惶地尖叫/诘问他的同时,帕西瓦尔难掩惊讶地问道:“格林威警探,洛根警探,你们给我送来了什么啊?!” 【1】《不死法医》第一集里说的; 【2】差不多是摄氏0.8度,很冷了。昏迷休克时,人的体温会下降,再长时间待在温度比较低的环境里,真的很容易出事的; 【3】我复制粘贴一下百度:二级谋杀罪是“一级谋杀罪”的对称。美国多数州的刑事制定法依据谋杀罪的不同类型及其所应处以刑罚轻重的不同,对谋杀罪所作的等级划分。 二级谋杀罪是谋杀罪中性质相对轻微和处刑较轻的一个等级。二级谋杀罪包括所有一级谋杀罪中没有包括的那些类型的罪。一般有以下几种:(1)未事先筹划和熟虑的图死谋杀。(2)意图重伤他人身体, 结果致人死亡的谋杀。(3)腐化情感的谋杀。(4)罪犯除强奸、抢劫、纵火、夜盗等特定重罪之外的其他非特定重罪(如堕胎、盗窃等)的过程中实施的重罪谋杀。美国多数州的刑事制定法一般规定二级谋杀罪比一级谋杀罪相对轻的刑罚,而且不适用死刑。纽约州法律规定,犯二级谋杀罪者,应处20年以上有期徒刑或无期徒刑。 这篇故事发生在纽约市,自然要用纽约州的法律; 【4】艾伦·麦克肖恩是CSI:NY第二季出现的检察官。不过CSI里他是DA,也就是纽约地区检察官的头。鉴于一个地区只能有一个DA,他跟《法律与秩序》里的一个角色职位重迭了,所以这篇里设定他是ADA,也就是地区助理检察官。DA只有一个,但ADA以及以后的章节中会出现的EADA等可以有很多个; 【5】纽约州二级谋杀量刑是20年以上有期或无期徒刑; 【6】依然复制粘贴百度:辩诉交易(PleaBargaining)是指在法院开庭审理之前,作为控诉方的检察官和代表被告人的辩护律师进行协商,以检察官撤销指控、降格指控或者要求法官从轻判处刑罚为条件,来换取被告人的有罪答辩,进而双方达成均可接受的协议。通俗的说,辩诉交易就是在检察官与被告人之间进行的一种“认罪讨价还价”行为。 《法律与秩序》里有很多表现辩诉交易的情节,经常看见剧中的检察官把嫌疑人及其律师叫到办公室,说“来吧,咱商量个交易”; 【7】大概一米七左右 【8】将近80斤。前几年真的有个身高171体重不足80斤的模特因为太瘦死掉的…… 【9】亨利·摩根是《不死法医》的主角 【10】这个大家可以去搜一下图,是天主教徒念玫瑰经的时候用的一种宗教物品; 关于男主的长相,我把和基友的对话贴在下面,大家可以看到我俩是怎样从普通苏一路走向苏炸天的…… 基友A:你这个杰克苏男主设定是怎么回事嘛?好像没什么杰克苏的地方呀? 我:剧情不是还没展开呢么……而且你看他的外貌描写啊!我说了他“像人偶”啊!日本轻小说里杰克苏男主不是都拥有“人偶般的美貌”吗? A:可是你写的是综美剧,而且还是偏写实主义向美剧的同人啊……真人怎么“人偶般的美貌”?而且,说了日本再提到人偶,首先想到的不就是市松人偶吗? 我:市松人偶什么鬼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好烦啦!!!!!你怎么不想想BJD呢! A:我不喜欢BJD,总觉得有点孩pia……帕西的脸到底什么样啦!? 我:就……找个漂亮男演员做为模板? A:……《怒海沉尸》时期的阿兰·德龙? 我:噫!!!!这个太苏了!!!!不行啦不行的!!!!即使是美剧世界里的人,也不能有那个时候阿兰·德龙的美貌的! A:那你想的是谁? 我:《龙年》前后的尊龙吧……男主毕竟有华人血统啊…… A:但是看你的大纲,后面有些剧情尊龙的脸进去有些违和啊……他五官线条太细腻精美啦,帕西要稍微硬一点的。 我:那你觉得谁更好?费翔?金城武? A:《怒海沉尸》时期阿兰·德龙和《龙年》时期尊龙的小孩? 我:……这个比上面哪个都苏啊!!!!这都苏出太阳系了吧?!!!! A:做梦嘛,就梦得野一些咯…… 我:也太野了叭……这根本不是人类能够拥有的美貌…… A:放轻松,大胆梦。你想象一下,那么一张脸搭到后面的剧情里时不时特别带感?尤其是【哔——】、【哔——】和【哔——】的部分! 我:好像是哦! A:那就阿兰·德龙和尊龙的小孩? 我:阿兰·德龙和尊龙的小孩! 开头配图按照顺序分别为:左上泰勒夫妇、左下市松人偶、右上《怒海沉尸》时期阿兰·德龙、右下《龙年》时期尊龙 谢谢Zozo的珍珠,我会继续努力哒~ 第二章 格林威做了二十多年警察,见过不少惨案和死人,但从来没遇见过今晚这样的事情。这不止是在说算得上是古怪的存尸地点,也是在说那几具尸体。 验尸官很快就给出了一个冷鲜车司机的可能死因:车祸造成的冲击使得冷鲜车侧翻,车身翻滚后因为惯性又朝前猛冲了一下。前冲时,他的脸猛地砸向方向盘。这一下由下而上砸断了他的鼻子,并将断裂的鼻骨钉进了他的脑部,直接切断了向脑供血的血管。这让他很快陷入了昏迷,并在睡梦中丢掉了性命。 紧接着,做出以上推断的验尸官补充道,这种死法非常古怪。因为从现场的痕迹来看,车祸造成的冲力不太可能大到让司机砸断鼻梁的程度。把碎骨打到脑子里,还切断血管那更是天方夜谭。 但尸体上的一切迹象都表明,他就是这么死掉的。 比司机的死法更诡异的,是他运送的那几具尸体。冷鲜车的车厢里共有四位死者,两男两女,都是相貌漂亮的年轻人。四个人的死亡时间都不超过六小时,都浑身赤裸,连头发和阴毛也全被剃了个干净。两个男孩儿看起来不过十七八,胸前都有看起来是利器造成的穿透性伤口。而两个女孩儿则更为年幼,其中一位明显还没有发育完全。年纪大一些的女孩儿脖子上有一圈可怕的青紫色瘀伤,但年纪小些的全身上下并没有明显的致命伤,好像睡着睡着就丧了命。 验尸官在他们的掌侧、肘部、臀部和腿后侧都发现了尸斑,这说明他们死后相当一段时间内都保持着小臂平置且双腿伸直的坐姿。此外,四人的颈侧、锁骨下和股沟静脉处都出现了针孔。 他们全身皮肤细白,掌心柔嫩且脚底无茧和厚皮,看起来受到了良好的照顾、不经常行走且不常见阳光。 他们的指甲(脚趾甲)全部被拔掉了。每一个都是完完整整地从手指或脚趾上剥下来的,没有甲片残余,没有出血。验尸官由此判断,指甲是在他们死后才被拔掉的【1】。 感谢上帝,这些可怜的孩子没有受到更多的折磨。 以及,四具尸体在进入冷鲜车前就已经被彻底清洗过了。 验尸官的原话是:“连肠道和阴道都他妈洗得一干二净,就跟洗肉猪一样。天杀的变态。” 巡警已经查到了司机的身份:他叫蒂姆·施莱纳,是个经常通宵在芝加哥和纽约之间往返的货车司机,没有家人也没有前科。记录显示,他之前一直开大货车运送建筑材料,今天似乎是他首次将手放在冷鲜车的方向盘上。冷鲜车的车牌是伪造的,目前也没法查出它注册在谁的名下、之前是否被盗。 格林威忍不住想,这个人和这辆车是不是也像那几具尸体一样,“被从内到外地清理过”。 除了这些令人作呕和让人一时半会儿摸不清头脑的细节之外,这个案子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让格林威感到毛骨悚然。他想起小时候父亲带他去做礼拜时常说的一句话:“麦克斯,天堂一定存在的话,地狱也一定存在。天使能行走在人间的话,恶魔也一样。” 他没忍住摸了摸胸口,衬衫下压着一个他从小就不离身的十字架。他用指尖描摹着十字架上受难的耶稣,在心里默念:恳求你看耶稣的功劳,使我们躲避一切罪恶。 洛根跟验尸官交涉好后回到了他们的巡逻车上,他一屁股坐进副驾驶座,边系安全带边说:“验尸官说他目前也看不出来更多信息了,让我们先去法医办公室,说不定法医能找出点儿别的东西。” 格林威闻言启动了车子。 “麦克斯,”车子行驶一段时间后,洛根突然问。“你以前见过这种事儿吗?类似的尸体什么的……” “没有。你呢?” “我也没有。”洛根往嘴里塞了块口香糖慢慢嚼。没过多久,格林威就闻见了从身边传过来的、带有浓重甜味剂味道的薄荷味。 洛根沉默地嚼了会儿糖,说:“麦克斯,这个案子、这些尸体……” “做巡警的时候我遇见过一个案子,一个叁岁男孩被他的龟公爸爸淹死在浴缸里,”他无意识地转着自己的戒指,“只因为他那个妓女妈妈正在接客,而他的哭声太大了。” 格林威砸咂嘴:“我猜猜,这位敬业的父亲当时肯定嗨上天了吧?” “都快飞到月亮上去了。我们把他拷走的时候,他还在用非常有创意的语言训斥他漂在浴缸里的儿子,”洛根一下一下地捋着自己的头发,似乎是在掩饰自己的不安。“我以为那就是我见过的最恶心、最邪恶的事情了,可这次……我也不知道怎么说,这里面有些东西让我脊背发凉。” “我明白。”格林威伸手过来拍了拍他的腿,“我也一样。” 如果此时车里有哪怕一个有超自然背景的人在车里,那TA一定会看到,这辆车的车后座上正坐着一个全身黑气缭绕的少女。而她的长相,与两位警探身后那辆运尸车中年纪大一些的女孩儿一模一样。她直勾勾地盯着前面两个警探的背影,身上的黑烟像触手一样慢慢探了出去,一点点缠到了他们的脖子上。 多亏了夜间不算拥挤的交通,他们很快就抵达了法医办公室。两个人刚踏进停尸间,还没来得及把气儿喘匀,只见那个长着一张漂亮脸蛋儿但性格完全辜负了脸的法医猛地看了过来,用似乎带了点惊讶的口吻问道:“格林威警探、洛根警探,你们给我送来了什么啊?” “五具新鲜尸体,请您签收。”格林威略带讽刺地说,侧身让几个推着摆了尸体轮床的工作人员进来。 今晚也值夜班的伊万·赵医生短暂地停下了手上的工作——被刺了十六刀的男尸,但目前来看刀刺似乎不是其死因——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 “都是车祸里撞死的?青少年寻刺激把命玩丢了?”说着,赵医生用手术刀划开了男尸的胃。稍作固定后,他拿起一个大勺开始往外舀里面的胃容物。 另一位值班的法医希德·汉莫拜克医生【2】接口道:“青春都很疯狂啊。我记得我十六岁那会儿看了一本医学发展史,被中世纪医生的事迹感动,半夜扛着铲子从卧室窗户翻出去,想偷偷去公共墓地盗尸。” “结果呢?”顾戴上橡胶手套,招呼一个助理法医来帮他把尸体搬到解刨台上。 “结果我摔断了一条腿和右手腕,之后就学会了用左手写字。”咔擦一声,汉莫拜克举着钳子剪断了面前尸体的一根肋骨。 叁个法医旁若无人地聊了几句,就又回到了各自的工作中。顾拿起验尸官做的初步报告翻了几下,仔细查看报告中标注的一些比较重要的点。 格林威看他似乎已经忘了自己和洛根的存在,连忙咳嗽了一声:“医生,您看出什么了?” 法医抬起头,微微扬起的眉毛和皱起的眉头似乎拼成了一句话…… “你们怎么还在这儿?” 啊,他说出来了。洛根强忍翻白眼的欲望,解释道:“我们目前手头什么有用的线索,也没有比较靠谱的调查方向,所以希望您最起码能告诉我们,这些孩子的死因之类的,我们也好想办法查案。” 洛根说完,发现顾定定地看着他,然后轻轻地抿了抿嘴。他不由地回忆了一遍刚说过的话,怀疑是不是自己的措辞冒犯到了这个不苟言笑的年轻人。但他很快注意到,对方的视线在他俩的脖子上流连了好几次。洛根跟格林威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不明白顾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今夜这四个死者的灵魂中,有叁个都正在崩溃或处在崩溃的边缘,不用帕西瓦尔出手也会在两叁天内自行消散。死前受到巨大折磨或是强烈精神冲击的人都是如此,这没什么新奇的。但只有一个女孩儿,她的灵魂不但没像自己的同伴们一样呈现支离破碎或者不稳定的状态,反而无比凝实且被浓厚的瘴气包裹着,正是这些瘴气不久前把他吓了一跳。 他还是个魔法学徒时,曾在马达加斯加的水晶矿洞【3】里见识过类似质量的瘴气。但那是数万矿工经年的血泪和苦痛凝结成的,这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儿是为什么、对谁产生了这么深刻的恨? 帕西瓦尔本来是想等警探们走后,再来一次彻底的净化仪式的。但多看了一眼格林威和洛根后,他改变了主意。这两位警探的脖子上都缠绕着细细的瘴气丝,即便是拥有法力的人,不仔细看也会很容易将其忽视掉。黑色的细丝不断收紧,但总在即将造成真正伤害时被警探们身上冒出的淡淡金光冲开。 这就是来自土地的祝福和眷顾了。 有它的保护,洛根和格林威现在还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但祝福的强度还不足以消除瘴气,因此这两位警探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将霉运缠身,最后被飞来横祸砸中。倒是不会丧命,不过缺胳膊少腿是免不了的。 于是,格林威和洛根看见顾医生放下了验尸官的报告,(像他一直以来那样)面无表情地看了过来。 “面对如此人间惨剧,能否请两位跟我一起先为几位死者的灵魂祈祷呢?”这样说着,他从裤兜里掏出了一串…… 等等,那是佛珠吗?这个法医上班为什么还随身带佛珠? 洛根对格林威使了个眼色,格林威轻轻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茫然中,他们感到这个夜晚变得越来越奇怪了。 帕西瓦尔没管一头雾水的两个警探,将佛珠缠到手腕上,自顾自地面对尸体双手合十垂下眼帘默诵《往生咒》。佛珠开始发出的白光并逐渐发热,光随着他在心里不断重复的经文逐渐变强,佛珠也越来越热。纯净的光芒开始与占据了整间办公室的浓黑瘴气抗衡,瘴气中传出了隐约但凄厉的尖叫和哭喊。 几大教派里他一直最喜欢佛教,就是因为不管是不是信徒,只要念对经文、用对器具,就能自由借用佛的力量。 法医一开始祈祷(佛教里那个也叫祈祷吗?),格林威也很快低下头满脸虔诚地祈求起了天主。洛根站在这两个人身边,感觉自己格格不入。他看看那四个孩子的尸体,再看看嘴唇微动的顾和双手握于胸前的格林威,犹豫了片刻就加入了进去。 如果纽约城内此时有任何超凡人正巧朝这个方向看,就会注意到法医办公室像海上的灯塔一样亮了起来。那种似乎能够驱散黑夜的强光持续了近叁分钟,之后逐渐减弱直至完全消失。同那光芒一起消失的,还有以法医办公室为圆心、半径叁百米之内的所有不成规模的诅咒、厄运和其他的负面能量。 办公室内,赵感到因睡眠不足而胀痛的脑袋突然不疼了,汉莫拜克的肩疼缓解了,格林威和洛根则有了一直压在心头的重担消失了的感觉。帕西瓦尔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周围,颇为意外地看到这次净化的效果比以往的都要好得多。 “二位都是教徒吗?”他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道。两个警探因为自身的变化惊疑不定地对视了一眼,接着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格林威随意挥了一下手:“我是天主教徒。” “一样。”洛根双手抱胸耸了耸肩。 难道是教徒的虔诚祈祷引发了天主教圣物的回应?帕西瓦尔想起了之前被他挂出来的玫瑰念珠,开始考虑以后搞这种净化仪式的时候,每次都用“为枉死灵魂祈祷”的名义找几个虔信天主的同事来。借他们的信仰,引出那串念珠内隐藏的神圣力量。 完成净化仪式需要耗费巨大的体力、精力和法力,有更省力的办法干嘛不用? 这样的思考只在帕西瓦尔的脑袋里停留了一瞬,他很快就将其标记为“待考虑事项”抛在了一边,并且按照洛根之前的要求,专注地在尸体上找起能给警探们指出破案方向的线索来。 在看初步验尸报告时,他就对这四位少男少女的身份有了一些猜测。看到尸体后,他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他们是属于某个异种的奴隶。 他们的奴隶印都位于右手手腕内测,散发出契约魔法特有的光芒。帕西瓦尔轻轻托起其中一具女尸的右手,往契约所在之处注入了一点法力,该奴隶主的注册凭证和此奴隶契约的结成证明就在女孩儿纤细的手腕上浮现了出来。 当然,普通人看不见这个状态下的印记。 1776年大陆会议【4】上签订的《北美平衡协议》和由此制定的法典规定,在征求人类同意并向其详细说明契约的作用及影响后,“异种、吸血鬼和魔法师等超凡人可同人类签订奴隶契约。有意者应向相关责任人申请、注册成为奴隶主,奴隶主有权将普通人类收为奴隶。奴隶契约只可结成或解除,不可转让。奴隶主对奴隶的肉体和灵魂拥有完全的支配权,奴隶不可违背奴隶主的命令。奴隶主可以向另一奴隶主出让其奴隶,但不可将奴隶转手给非奴隶主。未经注册不可私自蓄奴,非法蓄奴者将被视为叛逆,以威胁社区安全和恶意滥用魔法罪判决并处刑”。该协议的目的是维护北美地区不同世界之间的平衡,它由北美超自然势力的代表、当时美国所有州的代表团和北美大陆叁方共同商议并签订,任何一方的成员都不能违背协议,否则会引发非常严重的后果。 非常、非常严重。 在普通人的世界里,美国自南北战争后就废除了奴隶制。但在另一个世界里,奴隶一直象征着一个个体的地位和财富。这些奴隶不会像从前的黑奴们一样,没日没夜地在棉花田里挥汗如雨,但他们会成为打手、工人、娼妓等等,为自己的主人牟取金钱和权力。 到2001年为止,北美共有9682个注册奴隶主,其中有百分之六十都常驻美国。而这百分之六十中,起码有五分之一都在做皮肉生意。剩下的那些,有当黑帮的、有开各种工厂的、 也有搞人体实验的……涉足行业五花八门,不一而足。根据协定,超凡人不能违反法典、随意伤害普通人,但普通人的法律也不能约束超凡人。 由此,纵然这四人生前经历可怜,死状也尤为凄惨,但造成他们悲剧的人在严格意义上不用负任何责任。 至于那些瘴气?那是死去的女孩儿自己执念太深,跟她的主人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帕西瓦尔在这个恨意最深的女孩儿身上找到了五个奴隶印,最早的一个结成于四年前,最近的一个则结成于去年。从各个契约展示的信息来看,她一直作为妓女被一个老鸨转手给另一个老鸨,而且似乎很受欢迎,因为她身上的契约限制都是最高级的。 为此,他专门仔细打量了一下她的脸。就连他这样不在意皮相的人都不得不承认,这个姑娘长得非常美丽,眉眼间隐约有珍妮特·麦克唐纳【5】的影子。如果能长大,一定会是个令人屏息的美人。 两个男孩儿的身上都有叁个奴隶印,印记也都一致。估计是同时被第一位奴隶主当作性奴买入(也有可能是虏走或是骗走,不过这不归他管),之后被结伴出售。他们在第二位主人那里待了半年后,就被转手给了现在这位主人。 虽然他俩此前一直在做性奴和男娼,但现在的主人有可能是觉得他们年纪太大了,让两个男孩儿改行做了角斗士,这一点在他们的契约上也体现出来了。 帕西瓦尔对这个有点儿印象:今年仲夏的时候纽约一位奴隶主曾经申请过跟自己的奴隶改签契约,理由是旧契约不适合他为奴隶们安排的新角色。这份申请还是他亲自审阅后,提交到议事会上的呢。 他们的角斗士之路看来不太顺利嘛。 最年幼的女孩儿身上只有一个印记,看样子应该是去年二月被买入,被调教了一年多后正式跟主人结成了卖淫相关的契约。 “医生?”格林威看法医半响不说话,只顾着在几具尸体上又戳又按,稍微有点儿心急。“您发现什么了吗?” 顾嗯了一声,随手拿起了一个空的注射器。 “你们还记得验尸官发现的那几个针孔不?” 两位警探点点头。 “结合尸斑以及四肢上一些特定位置的皮肤表层损伤情况,我个人认为这几位死者在死后,都被人用给尸体防腐的手段放过血了。所以,”,顾说着,把注射器扎进了一位死者肘窝处的血管。“他们的血管里现在应该没有血,只有……” 几秒钟后,他举起注射器,指着里面微微泛黄的澄清液体说:“防腐剂。” 洛根眯起眼睛:“这种防腐的程序难弄吗?” “需要专业器械和一定的经验,”帕西瓦尔把这些液体注入一个小小的样本瓶,草草闻了一下味道,就在瓶身标签上写下了液体的来源和采集时间,准备一会儿送去鉴证实验室化验。“而且,我看这个防腐剂不像市面上卖的那种成品,应该是做这个的人自己配的。” 嗯,绝对是自己配的。以曼德拉草酿造的酒为底,配上由长春花和白坚木提取的纯露,并加了适量的盐、糖和胡椒。这是爱沙尼亚食人妖特制的炖肉腌料。帕西瓦尔在心里默默地说,盘算着能跟两位普通人警探透露多少信息。 根据法典,超凡人可以吃人肉。但在超凡人中,有食人传统和需求的不止是异种,也包括一些魔法师。比如说,出身暗夜教会【6】的男巫和女巫就爱好吃人。他们聚居的加利福尼亚州对此尚未出台过相应的法令和法规,所以管理上一直非常混乱。在加州附近失踪的人不仅可能被人杀了、拐卖或是囚禁,也有可能是成为了这帮巫师的盘中餐。 但在纽约及其周边各州,食人需要至少提前一周向当地主管部门申请。经过相关管理人员开会讨论后,食人申请会在叁个工作日内得到回复。不仅如此,这一地区内所有的人肉都必须是能够溯源的。食人者在吃完肉后必须填一份表格,说明自己所食人肉的购买方式、价格和供应者。表格末尾不但要签上所有参与食人的超凡人的名字,还必须有人肉供应者的亲笔签名或是印鉴,以便相关管理人员在事后进行核查。 因为以上手续过于繁复,全美食人超凡人里只有七分之一左右选择居住在这些州。而定居在这里的那些,也经常会进行跨州旅行,到管制不是那么严格的地方打牙祭。 帕西瓦尔十几天前刚好批准了一份食人申请,申请者正是一户爱沙尼亚食人妖。他们的食人理由是小儿子成功被耶鲁大学录取,希望宴请分散在全美各地的亲戚。申请上写明的预估使用肉量大概是叁个成年人和六个未成年人,人肉的供应商则共有五个。 很显然,今晚出车祸的冷鲜车就属于其中一个供应商。 帕西瓦尔记得很清楚,食人妖的宴会定在后天开。希望那一家人能赶在开席前找到补充肉源吧,如果外来的食人妖因为吃不到人肉又引发出别的问题那就不好了。 他又装模作样地检查了一会儿那个年纪最小的女孩儿,说:“呃,我想他们生前都在娼馆工作。” 洛根噗地笑了出来:“娼馆?这词儿老了点儿。还‘在娼馆工作’……您以为这是哪儿啊?白金汉宫吗?” 帕西瓦尔难得手足无措了一会儿,说:“他们是色情行业从业者?” 洛根笑得更厉害了,很显然在偷听的赵医生此时插嘴:“你才发现他说话这个味儿?他来第一天,负责给一个生前被人阉了的死者做尸检。后来查出来,阉了这人的是他老婆,因为嫌他太风流。你知道他听到这个之后说了什么吗?” “什么?”洛根很配合地问。 “想来这位好先生在跟其他女士厮混时,并未想到自己的夫人会对他放纵淫乐的生活如此不满。” 他说完,就跟洛根和汉莫拜克一起放声大笑。 格林威没有笑,只是做了个“我的搭档好幼稚”的表情,就问帕西瓦尔:“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后者被笑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困惑地看了一眼笑得停不下来的叁个人,说:“因为四位死者的私处……呃,阴道和肠道都经过了改造。一般这种改造都不是出于病理原因,而是为了……” 他用手比划了一下:“交媾。” 洛根的笑突然顿住了。 “什么?这个女孩儿才多大啊?”他当然知道世界上有恋童癖这种合该被地狱里的烈火烧个上万年的鬼玩意儿,但一个让年纪这么小的姑娘卖淫还专门改造她们下体的妓院也太过了。 帕西瓦尔看了看女孩儿的骨头,大概估了一下长度:“不超过十叁岁吧。” 洛根的脸青了,格林威则握紧了拳头:他的女儿跟这个小姑娘差不多大。 “我们能不能从医生那里入手?排查一下会做大量这种手术的医生?”格林威提议道,拿出随身的记事本准备把这一点记下来。 “估计不行。”法医向洛根和格林威示意,让他们走近点:“我发现给他们做手术的人下刀非常粗糙,请看……” 他指着死者阴道口处一道极明显的凸起,说:“正常的医生做这样的手术不会留这么大、这么明显的疤,动刀的人应该有一定的外科知识和技术,但绝对够不上职业外科医生的标准。” “说不定是医学院的新生或是乡下治牲畜的兽医呢。”他总结道。 洛根感到想吐。 似乎看出了两位警探的不适,法医用白布遮住了女孩儿的身体,把他们引到了一位男性受害者的身边。他抓住尸体的肩和上臂,想把他翻过来,摆成面朝下的姿势。但明显力气不够,只能叫助理法医来帮忙。两个人数着一二叁一起用力,这才成功把这个虽然身量高但明显比同龄人要瘦弱的男孩翻了个面。 帕西瓦尔分开男孩的臀部,本想让格林威他们把这道伤口看得清楚些,然后再说点儿没什么用的细节,但死尸肛口外苍白皮肤上的一圈很淡的青色印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一手撑开那里皮肤的褶皱,一手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小型放大镜凑近了仔细看。 被他叫来的助理法医很贴心地接过了撑开肛口皮肤的职责,解放了他的右手。 “非常感谢,吉利尼先生。”帕西瓦尔低声道谢,用腾出来的手拿笔在放在一边的记事板上记下了那里的文字和图案。 那很明显是一个刺青,它的模板是所有超凡人都很熟悉的图案:一个等边八边形内嵌着一个圆圈,圆圈内套着一个等边八边形,八边形内有一个八角星。而八角星内部则又有一个圆圈,这个圆圈外写着一行拉丁文。 这是画在角斗场内圈的法阵,有一定的拘禁作用。只有分出胜负,进入法阵的角斗士才能自行走出它。 男孩身上的刺青是原本图形的一个简化版本:只有内套圆圈的八边形,那行拉丁文也写在了两个几何图形间的空间。但因为其特殊的位置,八边形依然是八边形,那个圆圈则用他的肛门代替了。 大多超凡人都有刺青的习惯,因为它是一种很好的法术媒介。他们可以将代表攻击、保护或隐匿的咒语刺在身上,在合适的时刻直接激活,不用浪费时间在念咒上。又因为很多超凡人们喜欢在不太常规的部位刺青,所以相关的法术也非常多。这个死者身上的刺青,通常用一个简单的咒语、在眨眼之间就能完成。但帕西瓦尔没有在他的刺青上察觉到任何施法的痕迹,这说明它完全是用普通人的方式,一针一针地扎上去的。 鉴于这个刺青微妙的位置,选定这里的人的心思和完成它的方法都可想而知的下流。 “Scire mori sors prima viris sed proxima cogi,”他把画了刺青图案的纸撕下来递给格林威,念出了上面的拉丁文并随口说出了它的意思。“人以知其死法为福,以被迫赴死为乐。【7】” 洛根看到,这个一直以来都似乎没流露过任何情绪的法医,用异常冰冷的眼神看着那四个年轻人的尸体,轻声说:“真恶心。” 【1】人死后不会流血,所以拔了指甲也不会出血; 【2】伊万·赵和希德·汉莫拜克都是CSI:NY里的法医,不过前者好像是因为观众反应不太好,所以只出现了几集; 【3】拉美地区的水晶矿洞真的是人间地狱,血汗工厂中的血汗工厂,跟血钻一样用人命和奴隶劳动堆产量。卫报和半岛电视台以前都做过报道,国内X博士的公众号也写过相关的事情,推荐大家去看看。我看完之后就真的再也不想买水晶了; 【4】1776年大陆会议上通过了《独立宣言》,正式宣布北美殖民地独立; 【5】珍妮特·麦克唐纳是好莱坞黄金时代的歌舞片明星,是女高音,非常美,经常跟尼尔森·埃迪合作; 【6】暗夜教会是《萨布丽娜的惊心冒险》里的一个巫师组织,信奉撒旦,从撒旦处获得力量。而且真的有吃普通人的传统; 【7】这句话和那个图形都是《格林》里,异种角斗的场地上刻的。原文是Man’s first happiness is to know how to die. His second is to be force to die.这里用的是人人字幕的译文 涉及的所有法医鉴证方面的东西都是我看电视剧和相关科普读物知道的,有错误的话请一定告诉我 男主的性格目前基本处在“不在我职责范围内的事情我就不管”的状态,以后会慢慢改变的。 感谢小月子的珍珠,我会继续努力哒~ 第三章 帕西瓦尔按照格林威和洛根的要求,另拿了一张纸详细描绘出了这个纹身的样子,并且写下了上面那句拉丁语的原文和译文。等两位警探带着满心的疑问和几条几乎半点用都没有的线索离开后,他才开始了系统的验尸工作。 两个少年中稍年长的那个身上有不少伤,虽然看起来非常严重,不过都只会造成肉体上的痛苦,并不致命。其中几个已经呈现出完整拳面的形状,昭示着造成它们的原因;剩下的则多是明显由钝器击打而成的、边角圆钝的方形或椭圆淤痕。他的肋骨断了四根,右肩脱臼,两个膝盖骨被打得粉碎。从死者后腰的皮下淤血判断,其肾脏处在他生前曾经受到了多次猛烈击打。光看这惨烈的痕迹,帕西瓦尔就能断定这个孩子的脏器十有八九已经受损了。除此之外,他的左肩和左脚踝处均环有形状类似且面积相当大的不规则淤青。法医把自己的手虚放在上面比了比,发现它竟比他的手掌宽了一半有余。他心念一动,将手插进死者身下,顺着后颈向下一节一节地按压他的脊椎。不过一会,他就在距死者尾椎约叁英寸【1】左右找到一个手感相对较为柔软的点。 将尸体翻了个面,帕西瓦尔在那里看到了一个半圆形的淤痕。跟一般的淤伤不同,这个青紫的半圆微微下塌 ,在死者的背部形成了一个突兀的凹陷。他又仔细摸了摸,发现死者的脊椎果不其然完全断掉了。 折磨后折断脊椎再杀死,这显然是异种处理猎物的手法,这个男孩很可能是被其主人娼馆的顾客虐杀了。 虽然超自然界人士通常被统称为“超凡人”,但其中种类实际非常繁杂。除了巫师、吸血鬼和狼人这种早就成为普通人文艺作品中常客的族群外,还有许多几乎不为外界所知的种群,例如獾怪、鼠精、黑精灵等等。在超自然界中,大家一般将能够自主控制变身的种族称为异种。 异种的起源有很多种说法,其中最流行且影响力最大的要数“混血说”与“神降说”。“混血说”认为,异种的祖先是原始人类与强大野兽交合后生出的孩子;“神降说”则宣称,异种的祖先是一群体质特殊的远古人类部落的祭司,这些祭司在请兽神附身后,身上留下了少许神的神力,所以可以变身并使用某种野兽的力量。 这两种学说均信者甚众且互指为异端,异种内部每年光为这个就能打几百场群架。 就个人而言,帕西瓦尔觉得“神降说”的理论比较符合逻辑。因为,根据他(其实也不怎么正常)的性观念来看,人熊、羊怪和狐妖等异种的来源都还勉强能用“混血说”解释一二,但水獭精就有些勉强了。 真的,不管水獭精的那位人类祖先是男是女,用“混血说”来解释都会让人觉得TA有非常严重的心理问题和极其少见的性癖。 从绝对学术的角度来讲,即使不出现生殖隔离的情况,人和水獭的设备型号完全不兼容,应该很难生出健康且有生育能力的后代。即使水獭精的先祖们在凸块A和凹槽B根本不配套的前提下,生出了健康且有生育能力的初代水獭精,这位初代水獭精要如何将这身血统延续下去呢?如果TA的配偶是人类的话,又要怎样保证他们生出的孩子也是水獭精而不是具有水獭外形特点的变异人类呢? 而且,如果经常同人类通婚,水獭的血统肯定会被不断稀释。这个家族隔上几代就会变成携带有少许水獭基因的人类,而不是水獭精。根据混血说的理论,只有人和水獭的后代才会成为水獭精。难不成水獭精家族隔上几代就会专门派族内成员和水獭交媾吗? 这已经算是虐待动物了吧? 虽然分歧甚多,不过不管哪种学说都认为,异种的身上不仅有野兽的力量也有着很强的兽性。这种兽性让异种们异常喜爱将普通人视为猎物,用种种手段将普通人们带离其聚居地后再进行虐杀。五月花号上的清教徒刚刚登上北美大陆那几年,有不少都被混入殖民者和北美本地的异种猎杀了。 《北美平衡协议》签订后,北美地区的异种被法典管制,不能为私欲无故挑起争斗也不能再虐杀普通人。有些异种因此开始约束自己,放弃了从前的习俗,逐渐融入普通人的社会。但仍有相当一部分野性未驯,热衷于参与暴力事件,渴望战斗与鲜血。这一部分异种里,有些选择参军或是当雇佣兵,借此进入世界各地的战场满足他们嗜血的欲望;还有一些则干脆当了普通人黑帮的打手,在城市的各个角落里,打着帮派争斗的旗号,延续着他们残忍而血腥的生活习惯。 西进运动时期和禁酒时期【2】这样社会秩序混乱的时代,更是异种们狂欢的大舞台。超凡人内部有资料显示,当年肆虐西部的匪帮中几乎都异种成员;而禁酒时期几次最残暴的黑帮火拼和惨案背后,也多少都有着异种的影子。 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受普通人世界的反主流文化运动【3】影响,超凡人世界内的北美行政二区执政者中的少壮派牵头,商讨并通过了《北美二区超凡人行为规范》(亦简称为《规范》)与《北美二区普通人安全保护细则》(亦简称为《细则》)。虽然行政二区的普通人对此一无所知,但这两个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法案,极大地降低了超凡人们直接或间接伤害普通人的可能性,大大提升了普通人在二区的地位。 这两个法案也因此被很多超凡人所厌恶,并被蔑称为“囚笼法”。 与此同时,它们也在最大程度上保护了那些较为弱小和文明程度较高的异种。行政二区的异种定居率和住户的生活满意度,都是全北美四个行政区中最高的。 当然啦,《规范》和《细则》只针对行政二区内的居民,其他地区的普通人和超凡人都不受它们的限制和保护。 《彼得后书》中说,狗回去吃自己的呕吐物,猪洗完身子就回到泥坑里打滚【4】。异种的身上有很重的兽性,这使他们其中的一部分就像无法控制自己本性的狗和猪一样,在享受了文明社会的生活后,依然想要吃自己的呕吐物、在泥里打滚。这部分异种,有条件的会定时去管理不那么严格的行政区过瘾;没条件的则会想法设法在二区内发泄他们的兽欲。 由于二区内部的普通人受到了该区法规的保护,这些异种就将目光转向了其他行政区的普通人。他们或请求或雇用居住在他区的亲友和熟人,让后者替他们活捉并运送他区的普通人到二区,供他们玩乐。久而久之,二区的奴隶主开始根据其需求向其他行政区的超凡人下单,后者搜集(绑架、诱拐、偷窃……)他们居住地的普通人,(通过欺骗、恐吓、诱导等手段)与其订立奴隶契约,进行短暂的调教后再将奴隶契约转给他们的雇主。 其他正常生活受到《规范》和《细则》影响的种群(吸血鬼、食人妖、噬腐怪等),也很快就参与进了对他区普通人的交易中。这种生意逐渐发展成了涵盖多个行业、涉及范围极广的成熟产业链,也为二区提供了相当可观的税收。到现在,二区内超凡人对他区普通人的买卖、奴役和虐待已经成了个公开的秘密。虽然它完全违背法典和二区内各种法规的核心精神,但并没有在实际上触犯法典和其他法规的条款,执法者完全可以对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实际上,目前二区内有权限处理法典相关事物的人正是帕西瓦尔,而他一点儿都不想管这事儿。 因为太麻烦了。 这些生意现在牵扯的种族和势力太多,很难在短时间内简单地处理掉。想要管理二区内的他区普通人买卖问题,就要做好跟不少大家族和团体作对并且打持久战的准备。帕西瓦尔自觉工作内容已经足够多,不想再分精力在这种没有犯法、没有管理必要的事情上。 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了懒政和渎职的最佳代表,帕西瓦尔拿起一旁的记事本,在上面写下了死者脊椎被折断的信息。这尸体不但被拔除了全身的体毛和所有指甲,还被仔细清理过,所以目前尸体表面已经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了。按照正常的验尸步骤,这个时候法医应当先清洗尸体,然后开始解剖,通过已知条件寻找死者的死因。除此之外,他的工作内容除了解剖验尸外还要写报告。这种涉及超自然世界案件的验尸报告不但要完全尊重事实,还必须完美隐藏所有跟超凡人有关的信息。而报告的读者都是快成精的资深凶杀组警探这一点,更是让完成它们的难度翻了好几番。 帕西瓦尔瞟了一眼墙上的表,快速计算了一下解剖五具尸体需要的时间,然后深吸了一口气。现在离他交班还有不到叁小时的时间,这些时间只够完全解剖一具尸体并堪堪写完验尸报告,剩下的四具则会由白班的法医接手。这就意味着,他必须在接班法医到场前、避开在岗所有法医和法医助理的眼睛,寻找出今晚这五具尸体身体上不那么普通的痕迹,然后对它们进行甄别筛选,决定哪些应该在不影响报告逻辑的前提下消除掉,而哪些又能够透露给警方且不会让其察觉超自然世界的存在。 大工程啊。帕西瓦尔这样想着,查看起了尸体。 年纪最小的女孩儿身上非常干净:没有可疑的爪印或是齿痕,也没有任何被诅咒的迹象。从外表根本看不出她的死因,大概率要通过病理检验才找到。 两个男孩中的一个身上虽然伤痕较多,但都能找到比较合理的解释。另一人身上只有胸口那个由利器刺出的致命伤,根本不需要多做手脚。 冷鲜车的司机诅咒缠身,不过驱散之后就没问题了。尽管他的死因难以完全用科学来解释,可是也能归因为“巧合”或是“太倒霉”,没什么处理的必要。 可那个年纪较大的女孩儿的情况就不这么好了。除了脖子上那一圈明显的青紫之外,她的胸部、腰间、臀部和大腿根部都有多种痕迹。大部分都还勉强可以算到普通人头上,但剩下的就悬了:有些掌印能看出手指间的蹼,还有些指痕的指尖则有尖利指甲留下的伤口。她的鼠蹊部有叁组牙印,其中两组属于同一个吸血鬼——有些吸血鬼喜欢在人类处于兴奋状态时,在此处的动脉吸血;还有一组的主人是一个蛇妖。他们獠牙在女孩儿细软的皮肤上刺出了多个近圆形的伤口,伤口边缘因缺水而萎缩。她的脚上也有数组牙印,都是由同一个利齿鳄【3】咬出来的。 至于女孩儿脖子上那个很有可能导致了她死亡的狰狞掐痕,则很明显是一个人熊的手笔:指痕圆钝粗大、掌印肥厚,手指尖端还有一看就不像人指甲刺出的、类叁角形的伤口。 帕西瓦尔数了数,发现这姑娘死前正同时接待最少四个客人。也不知道她是倒霉成了某位异种新郎的单身派对惊喜,还是被哪个公司聚会挑去做了余兴节目。 行吧,就她了。 他拿起了挂在解剖台边的喷头,在另一只手上聚起了法力,借冲洗尸体的机会一点点地抹去或修正她身上乱七八糟的痕迹。 人在聚精会神时,时间总是过得飞快。等到帕西瓦尔完成解剖抬头看表才发现,表盘上的指针已经指向了七点,而他的同事们也在陆续收拾东西准备下班了。他用手腕揉了揉干涩的双眼,接着低下头也开始为手头的工作收尾。 他刚刚把女孩儿腹部的解剖刀口缝好,就被克莱尔·泰勒的喊叫声吸引了注意力。 说句实话,因为他对泰勒夫妇的灵魂问题袖手旁观,克莱尔对帕西瓦尔的态度极其差劲,基本已经到了见他一次就骂他一次的程度。在麦克时不时跑来法医办公室补眠的这几个月中,克莱尔把他从头到脚、从内到外,从心理健康到性能力都骂了个遍,甚至还从半个月前开始编起了以帕西瓦尔为主角的、极其下流恶心的色情故事。 在她的小说中,帕西瓦尔是一个因为阳痿而心理变态、见不得别人开心的双性人。他不但有了两套生殖器官,还非常喜欢找莫名其妙的对象群交。但到目前为止,克莱尔已经编排了他跟坎耶·韦斯特、野狗、恐龙、大白鲨、达斯·维德和小约瑟·斯密【4】的性爱故事。基本每个故事都是以“某一天顾医生想要被人上”开头,并以“顾医生在高潮中蹿稀”结尾。 帕西瓦尔权当没听见,由着克莱尔不断地编着那些很明显让她自己也很倒胃口的恶心故事。他看着她这半个月从兴奋逐渐变得兴致缺缺,心知她很快就会放弃了。 但刚刚,克莱尔对他喊的并不是新故事,而是:“那个姑娘不对劲。” 难不成是凯瑟琳·佛罗莱特有了新的愿望,又制造了怨气?帕西瓦尔疑惑地抬起头,装作活动肩颈的机会往四周看了看。 这么一看就发现了问题。 出问题的竟是他正在处理的女尸的灵魂。 【1】叁英寸大概是7.6厘米 【2】禁酒时期是美国1920年到1933年这13年。这段时间全美推行禁酒令,禁止了一些酒精饮料的贩售。因为全美各州的法律都不太一样,有些州的禁令就更严格一些,会完全禁止个人私有酒精饮料。于是,那段时间私酿酒猖獗,很多黑帮靠这个敛财; 【3】这些都是美剧《格林》里出现过的超自然生物; 【4】坎耶·韦斯特是金·卡戴珊的丈夫,就是前一阵跟J姐传绯闻的那个。达斯·维德是《星球大战》正传叁部曲的反派黑武士。小约瑟·斯密是摩门教的宗教领袖和创始人,很邪教头子的一个人 我又回来啦~~~ 谢谢快乐水的评论和珍珠,我会继续努力哒~ 第四章 死后的世界有点像对比度调得极低的电视,放眼望去一片泛着蓝的惨淡灰色。这里的时间似乎也处于奇异的凝固状态,总是给克莱尔··泰勒一种“自己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的错觉。但实际上,她才死了几年而已。 在这个灰蒙蒙的世界里,那个向来没什么表情的年轻法医却被一团温柔的金色光芒笼罩着。克莱尔曾因此将帕西瓦尔·顾错认为隐藏在人间的天使,而现在她知道了,光的来源其实是法医身上五花八门的护身符和宗教器具。她不止一次旁观顾用这些东西净化那些变成黑色的死者鬼魂,或是驱散从这些鬼魂身上弥散出的、满是不详意味的烟雾。克莱尔也相信,这位身负神秘力量的法医一定有办法解决她和麦克身上的问题——她不傻也不瞎,看得出来她丈夫总能在顾医生的帮助下得到很好的休息。 她希望麦克能够摆脱目前这种头疼和失眠的困扰,即便这很可能会使她永远离开他身边。因为她已经死了,但麦克还活着,活着的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她离开,换他好好地生活下去。 当顾医生摆出了完全不愿意合作的态度时,克莱尔简直气到发疯:你为什么宁可花力气净化那些陌生人的鬼魂都不愿意帮我?你为什么不愿意帮麦克?他难道不是你的朋友吗? 但这并不意味着克莱尔想看顾医生倒霉。这段时间以来,她明白了法医的工作量和工作压力有多大,也见过那些黑色烟雾扩散后造成麻烦。所以,当看到那个应该已经被净化干净的鬼魂身上再次冒出了丝丝缕缕的黑时,她立刻大声向法医示警。 “顾医生出事了!” 顾没反应,手上稳稳地把之前钳断的肋骨归位。 “再不抬头你会后悔的!” 顾非常克制的地打着哈欠,将女孩儿被切开的胸部和腹部的肌肉和皮肤一层一层盖回去,开始缝合。 “那个姑娘不对劲!” 顾微微抿了一下嘴——这似乎是他感到厌烦时的习惯动作——抬起头环视了一下四周。看到不断朝外散发怨气的死者灵魂后,他少见地皱起了眉。 怨灵会持续地产生怨气是种常识,所以帕西瓦尔已经做好了女孩儿的灵魂再次染黑的心理准备。 但他从没想过会这么快。 1866年,强大且疯狂的死灵法师海因里希·凯穆勒【1】自费发表了他名为《海因里希·凯穆勒之世界》的论文集。这本书中收录了他进行过和正在进行中的、大量有关怨灵的实验,为千千万万的法师提供了宝贵的数据和资料。 在此前席卷欧洲的革命风暴中【2】,凯穆勒接触(并且制造)了大量尸体,借此对各类怨灵的怨气都进行了细致的研究。他发现,怨念越深的怨灵,其产生怨气的速度和质量就越高。一些恨意深沉的怨灵所产生的怨气甚至可以污染其他普通的灵魂,不但能将后者变为低强度怨灵,还能够在一定意义上指挥这些怨灵为自己做事(通常做的就是四处传播怨气,扰乱普通人生活之类的事情)。 凯穆勒还发现,在这些大怨灵身上施以净化仪式,它们在其后的六到十小时内都不会再产生怨气。这段零产出的时间过后,它们产生怨气的速度也会大大降低。 他的研究在学术界引起了轰动,欧洲的(疯子)学者型法师们一时间纷纷开始琢磨起了跟怨灵有关的课题。而凯穆勒本人则因为在搜集数据中的手段过于肆无忌惮(亦即杀了太多普通人,险些暴露超凡人的存在),招来了白巫议会【3】对他发布的追杀令,并于1890年代被击杀。 但凯穆勒毕竟是个死灵法师,他很快就复活了,锲而不舍地四处搞事(包括且不限于激化民族矛盾、挑起国际战争、策划种族屠杀等),制造尸体以便继续进行他那些乱七八糟的研究。逼的白巫议会不断对其进行围剿,又接连杀了他六次才将凯穆勒彻底杀死。 虽然海因里希·凯穆勒是个彻头彻尾的反社会疯子,可他的学术水平和成就都无可指摘。根据他的理论,再考虑到这位死者身上怨气的质量和数量,帕西瓦尔便把其再生产怨气的预估时段提前到了六小时后(这也是凯穆勒实验发现的、最短的再生产时间),也准备在下班后通知其他法师在他明天早上上班前轮流来此净化怨气。但看现在这个样子,似乎必须找人常驻法医办公室的停尸间随时施法才行。 脑子虽然转得飞快,但他手上也一直没停下缝合切口的动作。正当他缝完最后一针、准备将尸体推入停尸柜时,死者灵魂身上缕缕怨气突然像被什么东西催动似的,在她面前凝成了浓黑的一股,像毒蛇一样朝着她的尸体扑了过来。 怨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没入了尸体的胸口。紧接着,一个酷似旋涡的黑色印记浮现在了死者心脏处的皮肤上,大片同色的纤细纹路如同蛛网般以其为中心朝四周蔓延开来。见状,帕西瓦尔当机立断,右手从兜里掏出佛珠盘放在了漩涡之上,利用这件异教的神器强行压制住了蛛网扩张的势头;同时,他的左手拇指和食指捏成圆环,凝神静气后透过这个简易的窥灵环看向女孩儿的额头。 在那里,他看到了一个被浓重黑雾淹没却仍然散发出微弱光芒的金色十字架。 太好了,这女孩儿受过洗。 帕西瓦尔将手轻附女孩的前额上,心中默念“我愿自我牺牲,扫清世间诸恶。求您借我神力,拯救您的羔羊”。十字架闪了闪,一股稍显微弱但非常温暖的力量聚集在了法医的食指尖上。 他用这根手指在女孩儿的前额上轻快地画了个十字,口中喃喃道:“晨光之子,远离恩惠,你已被宽恕。” 一直紧张关注着这边情况的克莱尔看到,柔和的光芒从顾的指尖流到了女尸的额头上,瞬间就将环绕其上的黑色烟雾吞噬殆尽。金色的十字架也开始在死者灵魂的前额闪动,逼退了之前弥漫在她头上的怨气。 法医在女尸的双眼和唇上画了画,说:“亵渎之物,世间尘埃,你已被救赎。” 空气中浮现出了无数的光点,在那个可怜怨灵的周围聚集起来,变成了数条细细的锁链缠住了她,将她和她周身的怨气束缚在了原地。 帕西瓦尔捧起死尸的左手,在手心处画下十字:“被逐之人,堕落天使,你已获垂怜。” 束缚怨灵的锁链绽放出了耀眼的金光,将笼罩在她身上的黑雾涤荡一空。女孩儿的灵魂猛地仰头,凄厉地长嚎一声,浓黑的怨气再次在她的眼中翻涌,缠在她身上的金色链条也发出了令人不安的崩裂声。 不行,通用的天主驱魔咒目前似乎不够强力,得找到真正能触动这个女孩儿心灵的东西……祈祷、祝福、吟诵……什么都行…… 刚值完夜班的法医和助理们带着满脸的疲惫纷纷离开了办公室,只有少数几个还留在原地继续干活。帕西瓦尔摆出一副专心工作的样子走到了女尸的右侧,用身体挡住其他人的目光后牵起她的右手,在女孩儿手心不断画十字,并小声念着各种驱魔逐秽的咒语。早班开始的时间逐渐逼近,怨灵身上的光锁越绷越紧、越绷越细,但各种驱魔咒的效果却在不断减弱。年轻的法医咬住了自己腮帮上的软肉,抛开了种种顾虑,干脆用法术窥探起了她的记忆。 他看到了严肃的父亲、温柔的母亲、顽皮的弟弟、一条名叫天行者的杂种狗、家门前平整的草坪、高年级那个笑起来有酒窝的男孩、长了一张耗子脸的男人、满是尖牙的嘴、狰狞的生殖器、恶心恶心恶心、好疼好恨好恨好恨…… 在令人窒息的腥臭恨意中,帕西瓦尔艰难地找到了一点点泛着温暖香气的片段。他看到年幼的女孩儿牵着父母的手,第一次靠自己走进教堂参加弥撒。年轻的神父站在巨大华美的玻璃花窗前讲经,他在讲的是…… “耶和华阿,你的慈爱,上及诸天。你的信实,达到穹苍,【4】”他努力把那一小块记忆挖出来,推到怨灵的眼前。学着女孩儿记忆中神父的腔调和节奏,背诵着《圣经》上的语句。“你的公义,好像高山。你的判断,如同深渊。耶和华阿,人民牲畜,你都救护。” “神阿,你的慈爱,何其宝贵。世人投靠在你翅膀的荫下。他们必因你殿里的肥甘,得以饱足。你也必叫他们喝你乐河的水。” 在法医的努力下,这点记忆被女孩儿自己慢慢回想了起来,模糊的画面和感觉逐渐生动。帕西瓦尔闻到了教堂内被点燃的乳香,感受到了她父母的手心温度。他用同样的力道握住她的手,继续说:“因为在你那里,有生命的源头。在你的光中,我们必得见光。愿你常施慈爱给认识你的人。常以公义待心里正直的人。不容骄傲人的脚践踏我,不容凶恶人的手赶逐我。在那里作孽的人,已经仆倒。他们被推倒,不能再起来。” 已有溃散征兆的光链再次凝实,分成几束缠在了女孩的脖颈、腰和四肢上。这些锁链和她额上的十字架一起,散发出恒定且温和的光,不断击退她身上漫起来的黑雾。怨气在女孩的眼中又翻涌了片刻后,聚成一连串黑色的圆珠,从她的眼角滚落。这些圆珠落到地上就自动散开消失,像极了阴雨天被雨滴激起的尘土。 克莱尔看着女孩逐渐平静下来的表情,心中对顾医生的本事和身份又多了几分猜测。她往怨灵的方向靠了靠,好奇地问:“你现在好了吗?能听懂我在说什么吗?” 帕西瓦尔对克莱尔这种“小猫猫用肉垫探索新玩具”式的行径不置可否。实际上,他现在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去置可否:他十几个小时水米未进、连续进行了数小时的高强度工作、短时间内进行了两次净化仪式还耗费法力探查了一个怨灵的记忆…… 这一连串的行为带给他的不仅仅是精神上的疲惫感,还有几乎难以忍受的头疼和明显的低血糖症状。他头晕目眩、手脚冰凉,眼前一阵阵发黑。为了避免晕倒在办公室,帕西瓦尔闭上眼睛深吸气,想挺过去最难受的这一阵,再去休息室拿放在那儿的甜食补充糖分。 身体上的不适钝化了他对周遭情况的感知能力,在他完全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早班组的谢尔顿·霍克斯【5】医生已经进入了办公室,并且被他紧握死者右手的姿势所吸引。霍克斯走到帕西瓦尔身边拍了一下他的肩:“你这是发现什么了?” 他还没得到后者的回答就被他惨白的脸色吓了一跳:“你怎么了?你还好吗?” 帕西瓦尔的情况现在已经得到了缓解。他看了霍克斯一眼,再次握住了女孩儿的右手,轻声念起了为死者祈祷的悼文:“吾父上帝,您以神力赐予我们生命,您以教诲领导我们前行,您以神谕指引我们归于尘土【6】……” 倒不是他真心想为这个女孩儿祈祷,而是因为他目前实在想不到其他的理由解释自己为什么验完尸后要握着死者的手不放。虽然其他同事有可能误认为他是宗教狂热分子,但也比被其他人看成喜爱猥亵尸体的变态要好。 眼看顾医生一言不合开始就祈祷,霍克斯也只好跟上。看见他们俩的样子,好几个刚来上班的法医们也跟着围在了这具女尸旁边,一头雾水地祈祷起来。霍克斯和顾说完“阿门”后觉得听到的声音比想象中多,转头就看见自己身后高高矮矮地站了五六个人。 “你们围这儿干嘛?”他莫名其妙地问。 伊丽莎白·德瑞克医生——她就是会跟顾医生交接今天工作的法医——更莫名其妙地反问:“难道不是大家觉得这个女孩子死得太惨了所以聚起来为她祈祷吗?” 其他人都点头称是,只有霍克斯在摇头:“没有!我是看脸色很难看的顾医生握着这个死者的手,所以才过来看一下。” 他的话为帕西瓦尔吸引了其他法医的注意。后者此时看起来依然有些苍白,但精神似乎比之前已经好了一些。他叫来几个法医助理帮他把尸体推进冷柜,然后迎着所有人的目光耸耸肩:“只是有点难过。她这么年轻,死得又这么惨。” 说完,帕西瓦尔也不管有没有人信他随口编出来的鬼话,转身往休息室走。刚一进去,他就瘫坐在了门边的书桌旁。他把头靠在桌腿上,太阳穴突突突地跳,全身上下直冒冷汗。隐隐约约的人声从离他很远的地方传来,似乎是在问他怎么了。他勉强睁开眼睛却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微微晃了下脑袋,说自己就是太困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后,帕西瓦尔终于有了扶着桌子站起来的力气。他摇摇晃晃地打开自己的储物柜掏出一瓶果汁,一口气喝下去大半瓶之后才觉得缓过来了。墙上挂钟的指针指向了七点叁十五分,一些白班的法医和助理都已经陆续到岗,咖啡和甜甜圈的香气从外面的办公室飘了进来。 他拿出放在办公室的茶叶和杯子,插好电水壶开始烧水,然后坐在桌前写起了那具女尸的尸检报告。因为早就在验尸时打好了腹稿,他下笔如风,只用了二十多分钟就写完了。这时,水早已烧好。他给自己泡了一杯茶,打电话通知格林威来取报告。 在帕西瓦尔完成这一系列工作时,麦克·泰勒一直在他背后的那张小床上沉睡。有种说法认为,人的睡相能够显示TA的性格。他对这种理论并无研究,盯着麦克看了好一会儿也只得出了“这个人睡得很规矩,一动不动就跟死了一样”这种看不出好坏的无用结论。 看到麦克·泰勒,帕西瓦尔就想起了不久前克莱尔·泰勒对他(其实没什么大用)的示警。这大小算是个人情,而法师是不能欠下这种人情债的。他颇感头疼地叹了口气,找出来一包没有开封的茶叶,在包装袋上虚虚画了个如尼字母,然后给里面灌注了一些魔力。 泰勒的身体健康问题,无非就是部分灵魂脱离肉体造成的。对于这种情况,只需要把那部分飘出来的魂塞回去就行。可是泰勒夫妇的状态特殊,用常规手法必然会对两个灵魂中的一个造成不可逆的损伤。帕西瓦尔画下的这个字母能够稳定灵魂,而他填进这个字母的魔力则将这种力量均匀地散在了那包茶叶里。只要坚持天天喝,麦克的头疼和睡眠状况就会得到缓解。 当然,等茶叶喝完了,头疼和失眠也会回来的。 但这又跟他帕西瓦尔·顾有什么关系呢? 帕西瓦尔找出休息室常备的一次性纸杯,往里面倒了半杯他刚泡好的茶,然后在水面上空再次画下那个安神的如尼字母。 “泰勒警长,”他走到小床前推了推麦克的肩膀。“已经快八点了,你该起床了。” 【1】海因里希·凯穆勒是系列小说“德累斯顿档案”里的一个小配角,地位相当于HP里的格林德沃,不过在个人能力上绝对是格林德沃的升级版。他在小说开始时早就死掉了,只有一堆追随者和信徒还在坚持搞事。他是超级强大的术士和死灵法师,为了勘破生死的奥秘杀了不少人。据说一战就是在他的推动下爆发的,二战时还弄出了万人坑之类的玩意儿。后面提到的《海因里希·凯穆勒之世界》确实是他自费出版的一本书,是不是论文集我就不知道了。除此之外,他还自费出版了《凯穆勒之血》、《凯穆勒所思》和《凯穆勒所想》这几本书。 我当年看书看到这个情节的时候,满心都是“唉呀妈呀这是多么热爱搞学术的一个研究型疯子啊”…… 【2】就是欧洲各国1848年发生的一系列革命,也叫民族之春。这个很难用简单的语言说清楚,所以请大家善用谷歌和百度。 【3】白巫议会是“德累斯顿档案”里的一个法师自治联盟。虽然自称为白巫,但其立场更接近于守序中立。 这篇文里出现的所有“德累斯顿档案”里的组织和人物的名字都是我自译的。这套书在大陆好像没出过翻译版,台湾倒是翻译出版了,但我当时是直接看的原版,没有看台译,所以也不清楚湾家的译名是什么。如果有知道的朋友,请告诉我哈,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 【4】出自《诗篇》第36章。 【5】谢尔顿·霍克斯医生是美剧CSI犯罪现场纽约篇里的角色。他在第一季里还是法医,但从第二季开始就转职成了犯罪现场鉴证人员了。这个角色似乎是剧里的高智商担当,编剧写了很多让他展现逼格的剧情。 至于观众是并不是真的觉得他智商高,这就见仁见智了 【6】这是专门为死者祷告的祈祷词,还是自译的,我把原文和自译的中文版放在下面了 God our Father, 吾父上帝 Your power brings us to birth, 您以神力赐予我们生命 Your providence guides our lives,您以教诲领导我们前行 and by Your mand we return to dust.您以神谕指引我们归于尘土 Lord, those who die still live in Your presence,主啊,离世之人仍供奉与您面前 their lives change but do not end.他们的命运已改但并未终结 I pray in hope for my family,我为我的亲朋好友 relatives and friends,还有那些只有您知晓的死者而祈祷 and for all the dead known to You alone. In pany with Christ,希望他们能像基督那样 Who died and now lives,从死者中复活 may they rejoice in Your kingdom,在您的神国中自由欢笑 where all our tears are wiped away.那样我们也能停止悲伤 Unite us together again in one family,当我们再次相聚 to sing Your praise forever and ever.将永远吟唱您的赞歌 Amen 阿门 第叁章没人看、没吸引到读者收藏也没人留言……但是我还是会继续加油的 今年给自己定下的KPI是四五月把这篇写到100章…… 虽然我也不相信自己能在预定时间完成这个目标,不过人还是得有点梦想的,是吧…… 第五章 接到顾医生的电话后,格林威立刻叫停了对纽约市地下妓院的地毯式排查,拉着洛根驱车往法医办公室赶。 然后不幸撞上早高峰,被堵在了路上。 他俩干脆停下了车,借着堵车的这段时间,在路边的流动餐车解决了早饭。等到他们进入法医办公室时,身上还缠绕着挥之不去的热狗味和廉价咖啡的味道。 顾医生已经换好了衣服,坐在休息室内好整以暇地看书。精巧的茶壶和茶杯摆在他身边的一张矮桌上,袅袅水汽徐徐漾出杯口,给昏暗又狭小的法医休息室增添了些许悠然浪漫的气息。 但在麦克·洛根看来,眼前这幅画却让他觉得刺眼:辛苦加班整晚后,所有看起来很闲适的人都让他感到不爽。还没等洛根出声讽刺,医生就看见了他俩。他啪地一声合上了手中的书,拿起桌上一个薄薄的文件夹递了过来。 “你们来得太晚了。”他说着,起身开始收拾东西。洛根看着顾医生施施然倒残茶、洗茶壶的样子,霎时间气不打一处来。 “真对不起啊,浪费了您宝贵的时间。”洛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可谁叫您的报告出来得太晚了呢?如果您早点儿给我们打电话,我俩也不会遇上堵车,然后迟到这么久啊。” 虽然洛根的用词和口气都非常不客气,顾医生似乎一点都没有被冒犯到。只见他专注地把茶具放进一个内衬深红色天鹅绒的木匣,头也不抬地说:“按照正常的流程,您最快也得等到明天早上才能拿到完整的结果。是您同格林威探员催得紧,我才专门加急处理了昨晚几具尸体中的一具,并尽快完成了验尸报告。以及,我完全可以回家,让其他同事转交这份报告,但我没有。因为你们办案的警探总会问一些报告中没写到的细节,而我不巧是目前最了解这几具尸体状况的人,这些问题很可能只有我才能解答。” “请二位记住,如果不是为了你们,我现在已经在家睡觉了——考虑到我刚值完夜班,现在真的非常需要睡眠。”说着,医生锁上了那个木匣。他用湿巾细细地把匣子的表面擦拭了一遍,最后将它放进了休息室一角的一个储物柜里。 做完这一切后,他转身面对两位警探,把手一摊:“好了,有什么问题请快问。我很困。” 这次,格林威赶在洛根之前踩住了他的脚,阻止自己的搭档发表更冒犯的言论。医生和年长些的警探进行了一段安静且平和的交流,前者虽然不久前刚被洛根呛了几句,却没有显出一点生气的样子。他打开了停尸柜,对照着不久前完成的报告,指着尸体上几处较明显的伤痕,耐心地为两位警探解释它们的成因和可能造成它们的工具。 在顾平板、低沉的讲解声中,洛根觉得自己的怒火也一点点地流走了。他瞟了几眼医生平静的侧脸,又看了看后者因为打开停尸柜而蹭脏的昂贵西装外套,愈发觉得这位亚裔同事是一个难以琢磨的怪人。 医生会这么做自然不是出于所谓的职业道德或是正义感,只不过是害怕自己昨夜在慌乱中漏掉了某处细节,让两位普通人警探察觉超凡人界的存在。所幸,他的清理工作完成得非常好,警探们什么都没看出来。 顾暗暗松了一口气,被他用茶和意志力强行压下的疲惫感也卷土重来了。他没心思再顾忌自己的形象,草草跟两位警探和其他法医打了招呼,就哈切连天地离开了。 格林威和洛根跟顾一起走出法医办公室的大楼,并在门口分道扬镳。洛根盯着医生离开的方向,没忍住撇了撇嘴:“穿定制西服,住上东区公寓……市政给法医开的工资这么高的吗?” 他的搭档被他酸溜溜的语气逗乐了:“你还忘了几千块的手工皮鞋。” 洛根猛地回头看向格林威,两道漂亮的眉毛高高地扬了起来:“几千块?!我公寓的租金都没这么高【1】!” “这算什么。那群法医里可不缺有钱人【2】,”格林威哈哈笑着解锁了自己的车并打开了车门。“比如,办公室的负责人摩根医生,有自己的裁缝不说,还随身带一块有200多年历史的古董怀表看时间。” “再比如,霍克斯医生,有名的少年天才。18岁大学毕业,24岁拿到行医执照。他在30岁之前一直都是东海岸最着名的外科医生,听说当年他一场手术的佣金就比我们一整年的工资多好多倍。” 洛根张大了嘴,哇哦了半晌,然后喃喃道:“这群阔佬干嘛扎堆来当法医?” “谁知道呢,”格林威耸了耸肩。“说不定是个人爱好。” 他督促洛根系好安全带,再确定车门都锁好了后,就启动了车。验尸报告给了他一些启发,他决定顺着这几个新的方向查一查。 帕西瓦尔住在公园大道999号德雷克大楼【3】,从此处步行五分钟即可到达他的工作单位。它建于1923年,是一座浪漫主义和哥特风格混搭的建筑。这里的住户原本以城市中产阶级为主,但在几次大大小小的经融危机后,许多家底不那么厚的人纷纷主动或被动搬离,只有少数因种种原因留了下来。此后,德雷克大楼摇身一变,成了被广大纽约中产阶级所痛恨的、“无良阔佬”的聚居地。 门童殷勤地为顾医生打开大门并向他道早安,尖利的牙齿在他咧开的双唇间若隐若现,在阳光下闪着危险的光。顾对他点点头,右手快速在自己嘴上比划了一下。对方接到了他的暗示,立刻闭紧了嘴,将满口的尖牙重新藏了起来。 在普通人看来,德雷克大楼只是又一栋历史悠久且房费吓人的高档公寓。但实际上,这里是恶魔在纽约的办事处之一。 在人们的印象中,恶魔一般都在十字路口与意志不坚定的人类进行交易。实际上,恶魔的思想非常先进,他们一直随着人类社会的变化而不断改变自己的经营方式。当城市化还未开始时,深夜的十字路口确实是不错的选择。但等到一座又一座城市建成并发展起来后,十字路口恶魔们的成交率便因种种原因不断下降,最终被迫离开十字路口,转而在城市里租用甚至买下各种铺面,过起了“白天卖杂货/卖报纸/开饭店/开旅店,晚上诱骗人类灵魂顺便做点别的生意敛财”的双重生活。 时光飞逝,斗转星移,一些恶魔逐渐厌倦了这种全年无休的日子,开始挑选人类许以不朽的生命和无尽的富贵,培养他们当自己的白手套。这些被选中的人类接手了这部分恶魔的生意,兢兢业业、年复一年地替恶魔们引诱他人堕落顺便赚钱。而本该干活的恶魔则开始隐居幕后,尽情享受起生活来。 这一招很快就被脑子灵活的人类学去了,CEO和其他类似职业也应运而生。 德雷克大楼正是恶魔交付到人类手中诸多产业中的一个。最初的最初,它只是一家由几个亚巴顿麾下的低等恶魔凑钱(是的,低等恶魔一般承受着中高等恶魔的严苛剥削,都穷得叮当响)开的小旅店。这几个恶魔利用它积累了原始财富,接着建立起了一个名叫“红龙社”的恶魔崇拜社团,并把旅馆交到了他们的手上。在社团成员的不懈努力之下,昔日的小旅馆逐渐变成了今日的高档公寓。而在“社团某成员幡然悔悟为妻女倒向天使”、“社团某成员欲杀妻女谋财害命却被反杀”、“社团某成员妻女得知真相后用秘法将其封印”、“社团吸收某新成员妻女能通灵致大楼产权更迭”等一系列,能在小电视台十八流魔幻剧里演好几季的狗血事件发生后,新一代纽约上东区魔鬼代言人,暨德雷克大楼的新管理者,变成了加文amp;奥利维亚·多兰夫妇。 等电梯时,医生在电梯门口偶遇3B的住户,哈特维尔先生。他是位出色的音乐家,目前是大都会歌剧院乐团的首席小提琴手,在全球古典音乐界都有一定的名气。 同时,他也是多兰夫妇的客户之一。 自多兰夫妇接手后,德雷克大楼内的人类灵魂成交率上涨近一倍,并因此从他们的主子那里拿到了更多的特权,一些特殊器具的使用权就包括在其中。 顾向音乐家点头致意,顺便瞟了一眼对方手中那个外形雅致、做工精巧的琴盒。那里面放的是亚巴顿【4】的得意之作,能把所有双手健全的人变成顶尖小提琴手的魔法琴。在人类口中,它叫做魔鬼小提琴。 靠这个东西和诸多其他同类产品,亚巴顿及其手下搜集了不下百个音乐家的灵魂,让它在圣德芬【5】面前耀武扬威了好些年。 但等圣德芬笼络到罗西尼、威尔第和普契尼的灵魂后,它就再也不在乎被亚巴顿骗走的音乐家们了,因为它认为“这叁个大师的灵魂比数百个庸才的加起来还要宝贵”。 显然,圣德芬说这话的时候忘了海顿、亨德尔、贝多芬、比才、梅耶贝尔、奥芬巴赫、莫扎特、柴可夫斯基……在临死前都拒绝了它的邀请,选择跟亚巴顿前往地狱。而且,据小道消息,圣德芬对那叁位作曲家的评价那么高,因为它偏好意大利歌剧。 十年前,哈特维尔先生十分不得志。加文·多兰看出了他的野心和不惜孤注一掷的偏执,给了他这把小提琴并与其签下了为期十年的租用契约。 租金自然是哈特维尔的灵魂。 这十年来,哈特维尔名利双收,从一个在饭馆拉琴混饭吃的叁流乐手,一跃成为了美国古典音乐界的领军人物。 再过不久,他就要为这些风光付出代价了。 那魔物也在为即将到手的人类灵魂而雀跃,不断向外散发普通人察觉不到的、来自地狱的黑烟和硫磺的臭味。这味道让医生暗暗皱眉,并在电梯到达后谎称自己要去查看邮件,躲开了跟提琴手一起待在封闭空间的命运。在哈特维尔进入电梯前,顾像刚想起来一样,做出掏衣袋的动作,从虚空中抓出一片迭得方方正正的披萨店宣传单。 这是张典型的、所有小店都会向路人散发的廉价印刷品。它的正面写着“香柏树披萨”几个大字,背面则满满当当地挤着比例和表情同样古怪的卡通动物、排版外行的店铺菜单和像素不高的餐品照片。此外,上述这些全部都是用饱和度极高且互相冲突的颜色印制而成,大多数人看一眼都会觉得眼睛疼。 “这间披萨店正在做活动,”无视了哈特维尔莫名的眼神,顾强行把宣传单塞进了音乐家空出来的那只手里。“我看您似乎心事很重,希望美味的食物能为您带去一些慰藉。” 从小提琴手的表情来看,他显然觉得医生的脑袋出了什么毛病。顾耸耸肩,没有多解释,赶在电梯门关上前朝哈特维尔挥了挥手,然后就专心等待下一趟电梯的到来。当然,他也不会解释,因为事实总是比人们想象的要更荒诞。 事实就是,他(自认为)极力推荐的披萨店是天使开的。 虽然天使们总是在强调自己与恶魔的不同,但它们与自己的敌人一样思想开放,非常懂得与时俱进的重要性。在恶魔利用各种下来九流的手段积累财富,不断向中产及其以上阶级渗透时,天使也在想办法阻止对方前进的脚步。恶魔们开赌场引诱人类堕落,天使们就在赌场边开小餐馆,尽全力劝前来觅食的赌鬼们回头;恶魔们当医生私自将有钱患者的名字移到器官移植名单的前列,天使们就前往受战乱和贫穷困扰的国家当无国界医生;恶魔们当律师专门为O·J·辛普森这种犯了罪的有钱人脱罪,天使们就去做法律援助【6】,无偿帮助那些处在人生悬崖边的可怜人…… 而且,天使们通常倾向于把它们的办事处安排在恶魔们的附近。 以及,是的,天使和恶魔们想要当医生和律师必须通过相应的资格考试;他们开的店也必须通过正当手段拿到各种许可证,并定期接受各种相关部门的检查。 1776年美国人赶走英国人并宣布独立时,境内的超自然力量也被重新整合并同人类和北美大陆这片土地签订了《北美平衡协议》。当时,代表人类与其他两方谈判并签字的是大陆会议上全美十叁个州的代表。但有趣的是,这些代表并不全是人类。比如说,约翰·狄金森、托马斯·杰斐逊、爱德华·拉特利奇、理查德·亨利·李和约翰·亚当斯就都出身于超凡人家族。他们的政治观点针锋相对,在大陆会议上经常为了“是否独立”、“是否废奴”等问题上吵作一团【7】,但无一例外都认为普通人和超凡人地位平等,应该在新的国家中享受同样的权利,承担同等的责任和义务,并被同样的法律所束缚。最后一条虽然因为超凡人和北美大陆代表的激烈反对而没能完全落实,但也因各州代表的巧妙运作而在某种意义上实际实现了。 顺便说一句,虽然怎么看都不像,但本杰明·富兰克林确实是个纯种的普通人类。 法典中规定,北美超凡人如果想要在普通人的社会中执业的话,就必须遵守普通人的行业规范,且不得使用任何超凡手段。所以,那些活跃于各个专业领域的超凡人,其实都是通过了普通人那种类繁多的考试和选拔的。 深受这规定所苦的广大超凡人学生都认为,当年各州代表非要加进去这么一条,完全是因为他们自己求学时学得太苦【8】,看不得其他人过得舒服。 香柏树披萨店【9】开在距德雷克大楼仅200米的一个街角,自开店起就因其公道的价格、实惠的分量和出色的味道而广受这一带工薪阶层的爱戴。店内人员构成简单,满打满算只有五个:店主兼主厨一人、法律顾问兼帮厨兼水电工一人、会计兼收银员兼服务员一人,以及服务员兼杂工两人。其中,只有店主安东尼·达·席尔瓦和服务员兼杂工唐纳德·莫里斯是天使,其他的全是店主拯救回来的前失足人士。 披萨店的菜单上明晃晃地列着夏威夷披萨、巧克力彩虹糖披萨和可乐棉花糖意大利面,店主本人却一直坚称自己做的都是正宗意大利风味,并因此饱受顾客调侃。但他说的确实是实话,一是因为那些颇为异端的餐品其实都是帮厨添到菜单里并制作的;二是因为,席尔瓦他真的在意大利待了很多年。 为了对抗潜入教会的恶魔,他从文艺复兴时期到美国成立前夕,一直以一家小餐馆为据点,驻守在罗马市中心一间教堂的附近,并在期间学会了各种意大利传统菜肴的做法。去罗马前,他在耶路撒冷开过面包店。在耶路撒冷前,他在丝绸之路上开过食肆。在丝绸之路前,他在长安城卖过胡饼…… 可以说,席尔瓦不但是一个品德高尚、能力强大的天使,也是一位经验丰富、技艺精深的面食厨子。 顾又打了一个哈欠,抬头盯着电梯上方的楼层显示器看,祈祷这玩意儿快点下来,他好早点回家睡觉。 “日安,审判者大人。”一个轻柔的声音突然在他身边响起。医生微微偏头,看到了大楼的现任管理者、他名义上的房东加文·多兰。 “日安,多兰先生。”顾点点头,对这位恶魔的代言人做了个请的姿势。因为他明白,多兰不会无缘无故跑来跟他打招呼。 加文·多兰见状露出了一个斯文和善的笑容:“根据法典,您不应干涉我方与客户之间的正常交易。” “您越界了。” 顾把视线转回电梯,兴致缺缺地说:“根据法典,你们和天使是竞争关系。只要你们同客户的契约未完全达成,天使都有权与你们展开公平竞争。” “但您在五年前和去年,分别以‘参加慈善酒会拓展人脉’和‘维也纳工作邀请’为理由,两次干扰了哈特维尔先生与两位天使的碰面。这属于不正当竞争,我有义务对其进行修正。” “您先越界的。” “您当然是对的。”多兰依然在笑,连眼角和嘴角的弧度都丝毫未变。他打了个响指,楼层显示器上的‘9’立刻变成了‘1’。叮的一声后,电梯门缓缓滑开了。 接着,他彬彬有礼地向医生欠身:“那么,日安,大人。祝您今天一切顺利。” 五分钟后,帕西瓦尔扑倒在了自己卧室的大床上,并在下一秒就沉入了梦乡。 【1】剧集里洛根自己说的; 【2】这俩法医分别是《不死法医》和《犯罪现场调查:纽约篇》的角色,他俩有钱又有才也是剧里的设定; 【3】这是《鬼楼契约》故事的主要发生地,但我在设定和剧情上有魔改,所以没看过原剧也没关系。而且,原剧其实蛮乱的,感觉编剧自己都没把整个剧情逻辑搞顺,没什么可看性; 【4】学界对亚巴顿是恶魔、堕天使还是天使一直有争论,这里设定它是恶魔,还是个魔王; 【5】圣德芬是音乐天使,说是专门听人间的祷告和称颂上帝的歌,然后把它们转述给上帝; 【6】天使做法律援助是《永恒之法》的设定。依然有魔改,不看原剧也没关系; 【7】约翰·狄金森一直反对独立,其他的几位都是支持的。但狄金森在独立战争后就把自己家的奴隶全都解放了,这点比杰斐逊还要先锋; 【8】大家有兴趣的话可以去查一下,当年参加大陆会议的美国开国元勋里,有很多都是学法出身的,而且大多是名校毕业。我觉得,在名校学这个专业的学习压力一定非常非常大; 【9】香柏树在《圣经》里是种象征着高尚和伟大的植物。我觉得天使开的店用这个做名字应该可以理解……吧? 以及,我又回来啦~~~~~这次应该能稳定更新~~~~我努力写的! 第六章 除了中途短暂地爬起来几次吃东西上厕所,帕西瓦尔大半天什么都没干,一直在睡觉。等他醒来时太阳已经西斜,他先盯着一小片映着阳光的天花板发了会儿呆,然后从慢吞吞地爬下床蹭进盥洗室。 简单洗漱了一下,他从冰箱里掏出火腿、面包和奶酪,做了一个火腿叁明治充作晚饭。帕西瓦尔坐在昏暗的餐厅里,搭配牛奶一口一口地吃掉了这颇为简陋的一餐。随着连续不断地、机械的咀嚼和吞咽,他总算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很快穿上了一身素色的正装,并选定了与衣服相配的鞋,却在配饰上犯了难:他很想戴一对铂金镶蓝宝石的,它们是他刚从古董店淘回来的法器,曾经属于伟大的魔法师乔纳森·斯特兰奇【1】,据说里面藏着他破除精灵诅咒的秘密;但他的怀表链和链坠都是纯金的,跟银蓝两色的袖扣不太搭调。 当然,他完全可以选择换一块表,可他又舍不得那个精致华美的链坠。医生在穿衣镜前左搭右配、迟迟不能下定决心。突然,家里的老爷钟叮叮当当地报起了时。告诉他,现在已经六点半了。 他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选了一对平平无奇的金袖扣。 这时,黄昏已经进入尾声,赤金色的阳光带着白日的余温涌了进来,将客厅的一半染成温暖的橙色,同时将没有被阳光波及的另一半房间衬得愈加阴暗。帕西瓦尔站在客厅那面占了整整一面墙的大镜子,掸掸粘在袖口的零星灰尘,再抹抹领口压根不存在的褶皱。终于收拾停当后,他看似随意地顺着镜面上光与暗的分界线划了一下。 好像有很多扇门突然同时打开了,清澈的风吹进了帕西瓦尔的公寓,带来了绝不存在于都市中的、属于原野的味道。光线也开始变化,所有东西的影子似乎都变成了另一种样子。镜面开始如水面般漾起连绵不断的波纹,把镜中的画面变成了一片意义不明的旋涡。 这些异象似乎持续了很久,又似乎只发生了一瞬。当那股风彻底停下时,所有的东西都维持着它们之前的模样。唯一发生改变的,只有镜子里的画面。镜子中出现的不再是医生家那个冷清的客厅,而是一条由乳白色的石头修筑而成的路。这条路不算宽,看起来只能同时让叁个成年人并排通过。路的四周绿树掩映,还有许多不知名的小花朵在路边绽放。 深吸一口气,帕西瓦尔向前跨了一步。下一秒,他就踏在了那条白色的路上。空气中暗香浮动,微风裹挟着汩汩的水声和窸窣的虫鸣拂过。远处,一轮赤金色的太阳正缓缓下沉,天空澄澈无云,显现出金色、红色、蓝色和淡紫色交缠的瑰丽色彩。星星浮现在那色彩最深处,像碎钻一样闪烁着隐约的光芒。 这是精灵居住的地方,是藏在影子中的世界。英国人管它叫“仙丘”,中国人称它为“桃花源”,日本人为其取名叫“龙宫”,而印第安人则叫它“影山 ”。 英国殖民者登陆北美大陆,带来的不止是新的语言和文化,还有针对原住民的杀戮。对印第安人进行野蛮屠杀后,他们给这片新大陆上的所有事物都起了自己熟悉的旧名字:新英格兰、新阿姆斯特丹、新约克(纽约)…… 以及,仙丘。 名称之外,殖民者中的普通人完全照搬了英国行政机构的框架和执政方式;而超凡人们则在这个新的仙丘里,修起了与老家仙丘内别无二致的法王之路。 这个法王,指的是约翰·乌斯克格拉斯。 公元1110年年末,精灵们突然以英格兰北为起点,入侵人类王国。他们在圣诞节前就打到了约克城下,几乎占领了整个北英格兰。次年1月,当时的英格兰国王,亨利一世,陈兵纽沃克,准备迎击精灵。但国王的军队在魔法前瞬间就被土崩瓦解,亨利王作为战败的一方只能接受精灵提出的条件,将北英格兰割让给那位出兵的精灵王公,并自此与他划南北而治,分享英格兰的王权。 这位得到了北英格兰的精灵王便是史称为渡鸦王的约翰·乌斯克格拉斯。他本是个人类,但被精灵抚养长大,学会了精灵的魔法并在精灵界称王。他将精灵魔法同人类在理学方面的天赋结合在一起,创造了英国的古典魔法体系,后来诞生的兰开斯特学派【2】专门研究的就是渡鸦王的魔法。但因为这种魔法对施术者本人的血统(北英格兰人或苏格兰人,或有前两者血统,或登维尔家族后裔)和能力(最少通晓两种人类语言和六种精灵方言,具备自然亲和力)方面的要求苛刻,兰开斯特学派自20世纪初开始就只能专注于理论研究:因为能够真正使用英国古典魔法的法师太少了。 乔纳森·斯特兰奇和他的老师诺莱尔先生根据地中海学派的理论,结合德国和法国的精灵魔法,创建出了英国现代魔法系统。可以说,现代英国魔法和现代英语一样,都是由多个欧洲大陆的文化杂糅而来的。 约翰·乌斯克格拉斯称王后,在北英格兰的仙丘内修起了四通八达的石路、高大的石头厅堂和许许多多的黑色运河。据说,那里满是渡鸦王本人的塑像,每一块石头上都笼罩着他深不可测的魔法。这些路被所有的精灵和英国魔法师敬称为“法王之路”。 那群跟随五月花号来到美洲的法师为了表达对渡鸦王的敬意,就厚着脸皮把他们自己在美国仙丘修的那些小路也冠上了法王之路的名头。命名前,这些英国佬压根没想到要问问原住民法师和精灵的意见。当然,那个时候北美地区也没剩下多少原住民法师和精灵给他们提供建议了。 帕西瓦尔沿着那条白色的石路向前走去。小路沿着一道缓坡蜿蜒而上,一直延伸到前方的一片密林中。他的目的地,就在那密林之后。 沃尔特·克莱兰【3】正在一丝不苟地整理着厚厚一沓案件报告。他先根据案件的民事和刑事性质把它们分成两迭,又遵照案情的严重程度调整它们的前后顺序。接着,他开始快速、逐份浏览这些报告,并在每份封面的空白处写下简练的案情总结和分析。鉴于他曾经当了近30年联邦法官,沃尔特做这份工作可谓是轻车熟路。 他是5年前从塞勒姆【4】守夜人行动部调动至纽约守日人行政部的,调动原因非常简单:他死了。更准确地说,普通人世界中的克莱兰法官被一位满心仇恨的受害人家属刺杀,可超凡人世界的科莫多蜥怪沃尔特·克莱兰还活得好好的。 毕竟,一把小小的匕首很难真正割开科莫多蜥蜴喉管。但它激发了潜藏在克莱兰血脉深处的假死本能,让他在冰凉的刀刃接触到他喉骨的瞬间就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等沃尔特四小时后醒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推进了停尸房,正静等法医验尸。 塞勒姆超凡人行政机构飞快地处理了此事:他们伪造了一具尸体顶替他,向调查此案的部门递交了假的验尸报告,策划并举办了他的葬礼,还成功地教会了他的小儿子在葬礼上假哭。 接着,他就被调到了北美二区首府纽约,成为了纽约市守日人【5】的行政专员,专门对行动部成员递交上来的各种案件报告进行预处理。同时负责每天下午跟守夜人行政部专员交接,并与对方一起将处理过的报告送入审判庭,交由审判者和两位守望者们审查并进行宣判。 守日人和守夜人在超凡人界的职责类似于普通人的警察:行动部负责每天巡逻、发现、侦破各种在超凡人之间发生的事件,行政部则负责处理大部分文书工作并与其他超凡人部门交接。顾名思义,守日人只在太阳高悬于天上时工作,而守夜人正好相反。 这一部门的各种职责名称和上班区间来源于前苏联,创始人也是一位俄裔法师。只是,前苏各国对守日人和守夜人其实有着完全不同的解释和分工。但显然美国超凡人在挪用他国超凡人的经验和制度时,也采取了普通美国人在挪用他国文化时一贯粗俗且蛮横的风格。 啊,怎么说呢,这就是美国啊。 夕阳打在办公室朝阳那扇巨大的窗户上,被浮在窗户表面的咒语凝成茶杯口那么粗的一束,投射到了挂在行政专员办公桌对面墙上的一个挂钟上。这是一个样式很奇怪的钟:它和许多普通钟表一样呈圆形,表盘从中被一分为二,上半部分画着飘着白云的蓝天,下半部分则是被绿草覆盖的大地。表上没有指针,一个金色的太阳和一个银色的月亮分列表盘的左右两端,按逆时针缓慢移动着。天色逐渐变暗,穿过窗户的阳光柱越来越细,克莱兰面前的台灯和挂在天花板上的球形顶灯也越来越亮。最终,阳光熄灭了,办公室里的灯完全亮了起来。挂钟上的太阳沉入了地平线以下,月亮则逐渐向中天方向挪去。 带有魔幻色彩的表演并未停止,反而愈演愈烈。桌前的木质座位牌上,本来印着由花体写就的几个大字:“守日人行政专员——沃尔特·克莱兰”;但在阳光消失的一瞬间,这些字就变成了“守夜人行政专员——莱茵霍尔德·丹尼尔·菲尔丁·埃尔莫尔【6】”。克莱兰手中的蘸水笔扭动着挣脱了他的钳制,一跳一跳地回到了墨水瓶里。处理好的文件一份接一份地飘进放在办公桌脚的红色小箱子内(是的,这也是从英国人那儿学的),没处理好的则排着队飞入桌上的文件盒。其中一份的撰写人显然有些不修边幅:几页报告纸中就没有不卷边的。这份文件在跟随大部队躺进文件盒前,还专门花了好几十秒把自己身上不太体面的地方整理的稍微好看些。 没完全合拢的抽屉合上了,还自动上了锁;被前联邦法官搬出来的各种文件挨个儿飞入档案柜,并自动排列整齐,敞开的档案柜门啪地关闭,一把黄铜小锁晃晃悠悠地挂了上去;保险柜的密码锁左右转了几圈,发出了喀嗒喀嗒的声音。 克莱兰知道,他今天的工作已经结束了。直到明天的太阳升起前,他的钥匙都无法再打开这些锁。在此期间,这间办公室的主人是守夜人行政专员。 十分钟后,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在礼貌的叁下叩门后,纽约市守夜人行政专员丹尼尔·菲尔丁,亦即莱茵霍尔德·丹尼尔·菲尔丁·埃尔莫尔,拿着两杯饮料走了进来。克莱兰动了动鼻子,闻出来一杯是红茶,另一杯则是低咖啡因榛子味卡布奇诺,还加了双份的榛子酱。 换句话说,他的最爱。 菲尔丁热情地对前法官一笑,把卡布奇诺塞进了他手里:“抱歉,我来晚了。万斯家那帮尖牙又在游行示威,把上州到这里的所有路都堵上了,什么车都过不来。” “飞马也不行?”克莱兰喝了大大的一口咖啡,享受着糖分带来的快感。 “不行。他们放了几头雷鸟,又打雷又闪电的造气氛,飞马没法上天。”菲尔丁把自己的背包往桌子上一扔,迅速打开档案柜上的铜锁,从里面取出了一个红箱子。“我在汉密尔顿堵了半个多小时,最后打电话雇了只律令【7】带我去奥尔巴尼,在那儿的交通站搭上车才过来。” “怎么不让他直接带你来区政厅?” “律令按英里收费,还只收黄金。” “毕竟大小算个神……”克莱兰同情地咂咂嘴。“尖牙们这次又在闹什么?他们两个月前示威的时候不是被没收了好些奴隶和两条龙么,怎么还敢?我看他们那雷鸟【8】这次也得被没收。” “尖牙才不在乎买奴隶和魔兽的那点儿钱呢……至于诉求,老一套呗。要求议事会重新接收吸血鬼议员,抗议各法规对吸血鬼的不公正待遇……”菲尔丁做了个鬼脸。“真是活的年岁都长到脸皮上了。如果不是他们……哼……” 他们并排走在二区区政厅的宽阔走廊里,步频和步速都保持着惊人一致,手上还分别拿着两个一模一样的红箱子。他们身边,一些神色疲惫的人正拖着步子往外走,而另一些则小跑着往相反的方向冲。 “今天迟到的人可真不少……”沉默地观察了一会儿,克莱兰感叹道。菲尔丁从鼻子里喷出一个饱含怨愤的哼,将最后一滴茶水倒进嘴里,一把捏扁了那个无辜的纸杯。 “尖牙嘛,高贵、高贵、高贵的种族!”一边说,他一边在两耳边打着引号。“他们怎么会管其他低劣种族上班会不会迟到。” 前法官嗤笑了一声,算是同意了菲尔丁的说法。 又过了一会儿,他迟疑着开口:“我知道这不关我的事儿,但是……” 克莱兰用食指飞快地指了一下天:“……是什么意思?还没找到?” 菲尔丁瞟了他一眼,露出一个典型的、社交式的冷淡笑容:“对不起,我不太明白您在说什么。” 前法官暗暗翻了个白眼。见鬼的不太明白!菲尔丁很清楚地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他只是不愿意说而已。 毕竟,二区的超凡人都…… “啊,大人!能在这儿碰见您真的太好了!” 克莱兰的思绪被菲尔丁突如其来的高声叫嚷打断了。他看着这位守夜人行政专员快步追上他们面前的一位青年,并兴高采烈地把自己的红箱子塞到后者的手里。 “快点儿,沃尔特!”菲尔丁朝他招手,“赶紧把文件给审判者大人。然后你就可以下班啦!” 那个被拉住的年轻人,现任二区审判者帕西瓦尔·顾微微皱起了他那两道整齐、端丽的——是的,端丽的,天知道他为什么会觉得这个词这么契合顾给他的印象——眉毛:“这不合规定。我们应当在办公室交接本日的案件报告,之后由我填写回执表并在上面签字盖章。你们将回执单带回签字,放入守日人兼守夜人行政专员工作日志中。” “这不是快迟到了嘛!”菲尔丁笑嘻嘻地说,“您知道的,那群尖牙……” “吸血鬼,不是尖牙。《二区超凡人行为规范》第一千二百五十五条禁止使用对任何职业、宗教和种族的超凡人使用带有歧视意味的任何词语和动作,违反者会被处以600至1000美金的罚款,并被拘留10至15日。”顾把右手伸到菲尔丁鼻子底下摊开,“作为本区现任审判者,我有义务和责任监督并敦促所有公职超凡人遵守本区所有法律法规。” “所以菲尔丁先生,交钱吧。您是本区行政部门要员,在普通人那边也是执法者,自然应当以身作则。” 菲尔丁干笑两声,凑到顾的耳边叽叽咕咕。他的声音很小,克莱兰竖起耳朵也只断断续续听到了“情理”、“灵活”和“规定”等几个词。守夜人行政专员的请求——或是劝说——并没有持续太久,容貌过于出众的青年很快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放下右手并接过了对方塞过来的箱子。 他接着主动向前法官伸出另一只手,示意对方把红箱子递过去:“今天是特殊情况,是偶发事件。您可以回家了。我下班时会把回执送去行政专员办公室,您明早上班别忘了把签名补上。” 年轻的审判者拎着箱子走了几步,然后转头补了一句:“下不为例。” 看见两位行政专员都认真点头后,顾才彻底放心似的大踏步离开了。 直到青年的背影消失在了前方拐角处,克莱兰才长出了一口气:“咱们的审判者……” “就是这个脾气。”菲尔丁打断了克莱兰接下来的话,“他人不坏,只是……只是脾气……就这样……” “以后会好的,”守夜人喃喃道,像是告诉他的守夜人同事也像是在告诉自己。“以后会慢慢变好的……” 【1】这是小说《大魔法师》/《英伦魔法师》的主角之一。后面的约翰·乌斯克格拉斯和法王之路都是这本小说里的设定。这本书拍过迷你剧,但因为故事内容太多,电视剧改编得其实不算出色(虽然演员都很认真出色地演了)。原书非常精彩,非常特别,行文也极为古典优雅。有能力的话更推荐直接看原文,因为英文里有些很隐晦的色彩只能自己去读,非常难翻译出来; 【2】魔法理论学派什么的都是我编的,大家随便看看就行; 【3】这是美剧《罪案第六感》S203的炮灰受害人,这集开始就死了,只存在于其他人的对话中;后文提到的那个红箱子,是英国官员用的。有兴趣的话可以查查相关新闻,英国的各位大臣们就是把机要文件装在一个红色小箱子里带着到处晃的; 【4】俄勒冈州的一个城市,跟纽约市基本分列美国的西北和东北两角。在本文的世界观里属于北美超凡人行政一区; 【5】守日人/守夜人的名称来源于小说“守夜人”系列。小说已经出到第六本了,作者正在写系列最后一本,第七本,但简中版只出了五本。原书设定非常有趣,字里行间有很多只有社会主义国家的人才能明白的点。但这的守日人/守夜人跟小说里的已经很不一样了,正如上文所说的那样完全被美国佬胡乱挪用了; 【6】是美剧《夜间法庭》的角色,曼哈顿地区助理检察官,在剧里虽然表面浪荡不羁到有点傻乎乎,但内心惊人细腻,有着非常非常强的同理心,在很多事情上也表现得极为敏锐。这个剧很老了,主题基调也是那种老派的温情脉脉。很多笑点用今天的眼光来看非常陈旧、过时、政治不正确,但角色都挺可爱的。在美国也算是经典情景喜剧之一了; 【7】律令,“雷部至捷之鬼曰律令“那个律令;” 【8】印第安神话里雷、闪电和雨的精灵,《神奇动物在哪里》第一部末尾降雨的那只神奇动物。 第七章 吸血鬼家族的游行显然是今天最热门的话题,帕西瓦尔在前往审判庭的路上听到不少人都在谈论这件事,但他无法理解这种热情从何而来,因为这种情况在二区其实十分常见。30多年前的一桩惨案后,二区的吸血鬼们不但被永久逐出了行政系统,还受到了极为严格的监管和限制。自此,这群冷血人型生物就隔叁差五闹一闹,俨然已经发展成了纽约仙丘内的定时集会。有些没脸没皮的吸血鬼还把他们的示威活动跟黑人民权运动相提并论,并把万斯家现任领头人约瑟夫·万斯【1】捧成了吸血鬼中的马丁·路德·金。 那位民权斗士若泉下有知,怕是会破坟而出,用自己的棺材板挨个给这些吸血鬼的开瓢。 当然啦,也有吸血鬼温和派庆幸,还好万斯想当马丁·路德·金而不是马尔科姆·X。不然二区议事会绝对会借题发挥,把区内所有吸血鬼都抓起来,分批拉去晒太阳。 顺便说一句,当年真的有马尔科姆·X和马丁·路德·金的粉丝想把他变成吸血鬼来着【2】,但最终因为“对方身边潜伏着过多的FBI”和“对方身边潜伏着过多的CIA”,害怕转化他们会暴露超凡人的世界而作罢【3】。 当然,吸血鬼粉丝转化偶像不是没有成功的,最典型的例子就是猫王【4】。猫王被转化后兴奋地在全球各处乱转,搞出了不少都市传说。最终在九十年代初大彻大悟,认为幸福的关键就是做自己擅长并喜欢的事情,现在正在洛杉矶一家吸血鬼开的酒吧里做驻场歌手,专门模仿他自己。 帕西瓦尔遇见的那些八卦的同事们数个传播着不知真假的消息,不时地发出惊叹或嬉笑声。他们不约而同地在年轻的医生经过时突然噤声,不知所措地交换意义复杂的眼神,接着齐齐对他露出抱歉的表情。 他很清楚这种反应出现的原因:他的母亲和弟弟都死在了30多年前那场惨案中,而吸血鬼要为他们的死负主要责任。但他也觉得,这些人的这番作态实在没必要。 帕西瓦尔从来不会感到被冒犯或是心情低落,因为他不是很明白这些激烈情感产生的缘由。 他能体会到浅显的愉悦和不快,可总是无法理解所谓的“幸福”和“悲痛”,爱与恨对他来说更是如同百慕大叁角一样的未解之谜。(这只是个比喻。因为所有超凡人都知道,百慕大叁角是当地异种自治区防护结界制造的科技真空区。在那里失踪的交通工具和人类,无一例外,都被异种当成战利品掠走了。【5】) 各种文艺作品总是用略显夸张的形式来演绎这些情感,但它们只增加了医生疑问。 现在,其他人对待他的谨慎态度,也让帕西瓦尔感到困惑不已:为什么这些人总是认为两个陌生人的死会引起他的负面情绪呢?就因为那一点根本没什么实际意义的血缘关系吗? 直到他进入办公室、开始填写要交给菲尔丁的文件回执单时,还在思考这两个问题,他不同寻常的表现也引来了他同事的注意。 “笔尖出问题吗?” 威廉·凯斯勒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香槟,舒舒服服地窝进了一张软椅里。离他不远处的沙发上,丽贝卡·施坦因【6】正翘着腿,专注地读一本看起来非常陈旧的书。 他们所在的地方虽然叫做办公室,但更像是图书室或是休息室:这里四壁环绕着用上好木料打造的书架,它们的顶部直抵天花板,上面布满了细腻的雕花。雕花的主题也包罗万象,从手持玫瑰的阿芙洛狄忒到双翼带火的?鵌【7】,世界各地神话传说中的神仙魔怪都在上面占据了一席之地。书架上挤挤挨挨地堆着众多厚重的书籍,其中又不少明显都经过了重新装裱:它们有着一模一样的酒红色皮面、竹节书脊和精美的烫金纹饰,书脊上用统一字体的端正大写字母写着书名。室内光线充足,银白的月光从几面十二格大窗照入,跟壁炉和吊灯暖色的光融合在了一起,变成了清晨阳光才会显现的、清澈的金色。 顾听到凯斯勒的话后顿了顿,本想请两位同事为自己解惑,但直觉告诉他这不是个好主意。于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填好的回执单递给凯斯勒,示意对方签字。后者被冷待也没生气,还挑起新话题缓和有些凝滞的气氛。 “天使的投诉处理得怎么样了?” “已对多兰提出警告并向其影响对象提供了补救建议,但是……”医生耸耸肩,“我觉得这没什么用,多兰的这个目标不可能去吃天使的披萨。” “他是那种不喜欢披萨的素食主义中产阶级白人?”施坦因翻了一页书,漫不经心地问。 “不,他是那种忍着恶心也要吃生鱼和寿司且自认是上流社会的中产阶级白人。” 凯斯勒注意到,表情一向不多的年轻人在说这话时轻轻撇了撇嘴。 “你不喜欢他?”他问,暗暗跟施坦因交换了一个眼神。 顾没注意到自己同僚的小动作。他正忙着将办公桌收拾整齐,然后从抽屉里拿湿巾把桌面和他刚用过的蘸水笔杆擦干净。 “也说不上喜欢不喜欢,就是觉得他有点,呃……”他颦眉想了想,没有找到合适的形容词,便索性举了个例子。“他想教我用筷子。” “你没告诉他你妈妈是华人?”施坦因非常好奇。 “说了。但他说‘华人也不是人人都会用筷子的’。” 施坦因嗤笑一声,继续看起了她的书。她什么也没说,但似乎什么都说了。凯斯勒原本还想说几句俏皮话把对话延续下去,却被墙边老爷钟报时的声音打断了。 钟声嗡鸣中,一扇之前还不存在的门出现在了老爷钟和书架间的空隙中。它看上去由木板拼成,又矮又窄,与室内几乎算得上奢华的其他东西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凯斯勒咽下了未出口的话,跟帕西瓦尔一起示意唯一的女士先走。 施坦因又嗤了一声:“谁说骑士精神已死来着?” 虽然从字面看她确实是在夸他们,但两位男士谁都没有觉得被夸到就是了。她把一直在看的那本书塞给了年轻的医生,脑袋朝书架方向点了点。凯斯勒对顾耸耸肩,做了个“骑士精神”的口型。医生扬了扬眉毛,老老实实地去把书放回原位。 他们接连走进木板门——施坦因当然走在最前头,穿过一条不算长的低矮走道,然后眼前豁然开朗,进入了一间空旷的大厅。 这就是北美二区的审判庭了。 跟二区区政庭其他地方典雅奢华的装潢风格截然不同,审判庭内部极为简洁。地板和墙面都是由切割成条形的黑色石头砌成,没有任何花纹或是类似装饰,也没有任何窗户或是可见光源。但不知为什么,审判庭内仍然非常明亮。室内布局类似于普通人的法庭:气派的橡木审判席立在大厅尽头,席上摆着叁个细致雕刻的木质名牌,它背后的深色高墙上则嵌着几个闪亮的金色大字“法典即正义”。 审判席前列着书记席、原告席、犯人席和被告席,再往前则是用围栏隔开的候审区。医生叁人出现时,候审区里已经坐满了等候自己的案件被处理的人。 顾和他的两位同事落座后,原本飘荡在审判庭里的嗡嗡私语声瞬间消失。他拿出怀表摆在手边,清了清嗓子:“请书记开始记录。” 插在书记席上墨水瓶的羽毛笔灵巧地飘了出来,立在了它旁边那本摊开的备忘录上。 “今日为五月第叁个星期二,需处理事件43件。所有案卷由北美二区纽约市守日人行政专员沃尔特·克莱兰及守夜人行政专员莱茵霍尔德·丹尼尔·菲尔丁·埃尔莫尔共同审阅并提交。审判完成后,相关文件均将复制一式叁份,由涉案人员、守日人及守夜人行政部和审判庭分别保管。若有需要,无关人员可在办理必要手续后,在守日人及守夜人行政部和审判庭申请翻阅案件卷宗。” “今日审判人员全部到席,主审为北美二区在职审判者帕西瓦尔·康纳·顾,陪审为轮值陪审员威廉·克里斯多佛·凯斯勒和丽贝卡·伊丽莎白·施坦因。” “在职审判者帕西瓦尔·康纳·顾在此代表今日出庭所有审判人员立誓,将以法典为审判标尺,公平且公正地处理所有事件。” “现在是夜间7点58分33秒,审判庭将于1分27秒后正式开庭。” 说到这里,医生呷口茶润了润喉咙,翻开了厚厚的卷宗:“今日处理的第一个事件为丹妮埃拉·查尔斯·戴若诉维克多·弗拉基米尔·道尔侵占财产。” “原告及被告所争夺物品为一只旧手套。手套为白色,丝质。适用于右手,无名指尖有长约6毫米、宽约3毫米的淡茶色污渍。该手套据称曾为玛丽·安托瓦内特所有……” 候审区里,一个长着一张肉乎乎圆脸的秃头小个子跳起来打断了顾的陈述:“那就是玛丽·安托瓦内特的手套!我服侍过路易十六!这只手套就是我从她的床底下捡到的!” 他看起来非常激动,口沫飞溅的同时在一瞬间不小心露出了原型:原来是他是只鼠怪。 “还捡到……是偷到的吧!”离他不远处,一位翘着腿的年轻女士冷哼。一条猩红分叉的信子从她的双唇间探了出来,她嘶嘶地说:“你从我妈妈手里偷走了那只手套!我妈妈当年是玛丽·安托瓦内特的侍女!她当时已经把那双手套送给我妈妈了!” 顾当机立断喝止了即将爆发在这两人之间的争吵:“肃静!本庭不认可所有未经查证的事实与细节。” 两位当事人——戴若和道尔——立即双双闭上了嘴,医生得以继续用他平板的声音慢悠悠地念案情简述。 在他的两边,施坦因百无聊赖地在她那份卷宗纸页上的空白处画起了一个又一个头戴古怪王冠的大头娃娃。而凯斯勒则早在顾说清今天的日期时,就闭上了眼睛,脑袋一点一点地打起了瞌睡。 在敲定法典的各个细节时,美国的开国元勋们曾经试图引入普通人的司法系统,并制定相关条款,督促超凡人的司法界跟普通人的一起·改革演进。但因为超凡人内部对规则和秩序(或者说文明社会)的抵触情绪太大,他们美好的设想并未实现。直到上世纪80年代初,一区和二区的时任至高王积极推动制度改革后,律师、辩护和陪审的概念才被引入了超凡人界。在那以前,所有可被归类为案件(无论民事还是刑事)的事件都是以肉搏的形式解决的。 当然啦,有很多超凡人都死在了这种名为审判实为互殴的冲突中。 其中最严重的一次,莫过于1976年发生在北美一区的“崔西诉贝纳永案”。这两家本是姻亲,但因为崔西家的女儿嫁入贝纳永家后不久就暴毙,且后者并未拿出合理解释,两家反目成仇。虽然崔西家自认占理,不过作为血统最纯的兔精,崔西们的武力值完全无法与贝纳永家匹敌。 因为贝纳永家是有着从军传统的野猪精家族。 可是,崔西家也有贝纳永家所没有的优势。兔精通常子孙众多,崔西家的姻亲也多种多样且遍布全世界。为了复仇,他们从自己的姻亲凯斯勒家、汉默家、雷纳家、本田家等(都是战斗力超强的异种家族)请来了大批助拳,在当年10月的公开审判中屠杀了贝纳永家派出的代表,并将当时贝纳永家的家主活活撕碎。 此后,贝纳永家也展开了疯狂的报复。崔西家的前女婿,暨贝纳永家老家主的长子,在同年复活节带人血洗了崔西家的大宅,杀死了当时宅内的所有人,连襁褓中的幼儿都没放过。 理所当然的,崔西家的姻亲又都报复了回去。 大战一直持续到第二年,期间战火波及整个北美,牵扯进去无数异种家族。多个小家族几近灭族,不少大家族也元气大伤。等到夏天,已经有上千人被杀,而一、二区两位王的耐心也终于告罄,插手叫停了这场过于血腥的闹剧。 也正是因为这个延续近一年的血案,两区才真正开始了对司法系统的改革。不过二区的改革最终因本区至高王的死戛然而止,这使得这里的整个司法系统呈现出了一种文明与蛮荒结合、民事刑事不分的古怪模样。但起码二区现在有了相对文明的审判流程,审判结果也不再取决于武力,而是证据和事实。 精力非常集中时,时间就过得非常快。在签字同意了吸血鬼提交的、有关下个月公开狩猎区的申请后,医生抽空看了看表,发现离4点只剩不到20分钟。他又翻了翻剩下的卷宗,看到只剩下一个违规连环食人案和一个遗产纠纷案。 鉴于陪审只能向审判者提出处理案件的建议,并无实际主导审判的权利,而且施坦因和凯斯勒一个沉迷涂鸦、一个忙于补眠,根本没有任何插手的意思。帕西瓦尔确信自己能在10分钟内把这两个案件处理完,然后按时回家睡觉。 明天早上9点钟还要上班啊……他叹着气揉了揉额角,喝下了又一杯浓的发苦的茶。 他叁下五除二地解决了违规食人的犀牛怪(拔去牙齿,剁掉双角,放逐到塔卡拉玛干沙漠腹地服刑30年),稍作休息就准备以同样的效率处理那起遗产纠纷。 “泰勒··格林·特拉普和露琪亚·阿蒙·特拉普请上前。”帕西瓦尔把卷宗翻得哗哗响,“本庭现开始处理露琪亚·格林·特拉普诉泰勒·格林·特拉普用不正当手段占有其父母遗产案。” “这也将是今夜本庭处理的最后一个案件,若有人对今夜所有案件的判决有异议,请于15个自然日内向区政厅提交重审申请,申请结果将在5个自然日内下发放至申请人手中。” “那么……” “审判者大人!”汉克·桑切斯,守夜人行动部的主管冲了进来,他的手里挥着一份深蓝色的文件。“事态紧急!请求优先处理这个案件!” 他快速跑过已经没剩几个人的候审区,利落地跨过候审区前的围栏,把那份文件递到了帕西瓦尔面前。那是一份拘捕令申请,守夜人行动部主管希望以进行违规奴隶交易的理由紧急逮捕一个名为查克·巴杜里的人。 虽然急着下班,但帕西瓦尔还是尽职尽责地说:“我记得巴杜里有合法拥有并买卖所有种族奴隶的执照,他交易奴隶不算违规。请您陈述申请优先处理和逮捕令的理由,若不合理或违反法典,本庭由权力驳回您的申请。” 因为之前的剧烈活动,身材颇为圆润的桑切斯现在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他草草地深呼吸了几下,语速极快地回答着帕西瓦尔的问话:“我们有确切的证据和证人证实巴杜里先生涉及到了起码一起违规奴隶交易中。” 他随意向后一挥手,指了指跟在他身后跑进审判庭的几个男女:“这是罗兰兹夫妇和他们的代理人德累斯顿先生,他们家最小的女儿凯西于5年前失踪。不久前,罗兰兹夫妇的熟人在巴杜里的酒吧“睡莲”看到了疑似凯西的女奴。经查证,该女奴确为凯西·卡珊德拉·罗兰兹。” “调查后显示,凯西·罗兰兹于5年前被杰克·柏伽诱拐,并被迫与其签订奴隶契约。其后,柏伽将凯西贩卖给另一奴隶商,几经转手后被巴杜里购买。因凯西与柏伽的奴隶契约本身就违规了,所以巴杜里与凯西的契约也不应成立。” “那么巴杜里现在奴役凯西即为违规。又因凯西现在仍被违规契约钳制,我们害怕巴杜里为脱罪会危害其生命安全,所以申请审判庭立即批捕巴杜里,解放凯西。” “你们怎么能确定凯西·罗兰兹是被迫与柏伽签订奴隶契约的?”帕西瓦尔拿出了印章,却没有如桑切斯所期望的那样,直接批准他的申请。 “我们找到了凯西当年被诱拐的汽车旅馆,从那里取回了一件见证当年罪行的座钟。我们也已经请呼唤师唤醒了座钟,并且记录了它的证言。”说着,他从外套内兜里掏出了一张迭得整整齐齐的表格。“这是证言的书面记录。” “呼唤师的印鉴和签名呢?” “呃……因为诱拐地点在位于叁区的阿肯色州,为了尽快掌握可靠证据并控制诱拐者,我们请的是一位当地的呼唤师……” “也就是说你们在请人前没有向叁区区政厅提出取证雇佣申请?这是违……” “您知道的,叁区的区政厅现在完全不具备行政能力!它已经失去行政能力快20年了!”桑切斯明显急了。“即使我们提出了申请,也根本等不到回应!” 与面红耳赤的守夜人不同,帕西瓦尔的表情和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无波:“您完全可以提出申请,留下交付申请的回执后,再以叁区区政厅失能为理由向本庭申请破格雇佣区外技术人员参与本区区务。” “我以性命和荣誉担保……” “我相信您不会作假,”医生举起一只手制止了桑切斯的誓言。“但同时我坚信个人情感不可左右法律和行政程序。” “请您白天请一位在本区注册并执业的呼唤师,再填写一次证言表格。” “这次记得一定要让呼唤师签名并盖章。” 桑切斯的脸已经变成一种极深的绛紫色:“审判者大人!陪审大人!我们都知道,虽然凯西的奴隶契约是在违规情况下签的,但魔法就是魔法!它还是会起作用!她的命现在还攥在巴杜里手里!” “今夜过去,如果巴杜里听到了风声,他完全可以杀了凯西还不用付任何责任!”他指着凯西的父母,声音越来越高。“请您看看他们!看看罗兰兹夫妇!他们找女儿找了整整5年!” “5年啊,审判者大人!5年前凯西才11岁,到现在也才16岁。她这么小,还没有真正生活过,就这么死了也太可怜了!求您……” “诶,我记得你有呼唤师资格来着?你直接一弄不就行了。”此前看似一直在打瞌睡的凯斯勒突然睁开了眼睛,满脸笑意地问医生。顾不情不愿地点了一下头:“是有。但是我是本案的审判……” “但你只是协助提取罢了,你的个人观点不会影响证词的内容。”施坦因也停下了涂鸦,附和着凯斯勒。“《二区审判庭规范》第330条称,在不影响案件调查走向及结果的前提下,审判人员能够以其他身份介入案件调查。” 顾没忍住瞟了一眼手边的表;离4点只剩5分钟了。眼看加班已经成了既定事实,他只好耸耸肩,同意了年长同事的提议:“你把证物带回来了吗?带回来了就赶紧拿来,没带回来那你还是得等明天再来。” “带回来了带回来了!”桑切斯用力点头,马上委托另一位守夜人去取那个座钟。 注解: 【1】他是《犯罪现场调查:纽约篇》第6季第14集的人物。在剧里只是一个有钱的崇拜吸血鬼类似邪教的头子,但既然这篇文是魔幻背景,所以他就变成真的吸血鬼了; 【2】啊,怎么说呢,粉丝就是这么不理智…… 【3】怎么说,现在有资料显示,当时美国情报部门确实在监控马尔科姆·X和马丁·路德·金的日常动向。这俩都是黑人民权领袖,他俩的区别基本就是万磁王和X教授的区别。马尔科姆·X的观点更激进、更有攻击力也更能揭穿美国政府的一些谎言,所以他死了; 【4】猫王死之后,好多人都在全世界各地看见他了。很多魔幻作品里都说,这是因为猫王的不死族粉丝把他也转化成了不死族。所以这里也用了这个设定; 【5】现在的说法是,百慕大叁角疑云是当地政府编出来吸引游客的宣传。但既然这篇文是魔幻背景,所以百慕大叁角疑云那必然是真的有法术作祟; 【6】威廉·凯斯勒和丽贝卡·施坦因都是《法律与秩序》这部剧里出现过的法官; 【7】?鵌是山海经里的一种妖怪,说是长得像乌鸦但jiojio是红色的,可以御火。 终于写到这里了……第一个案子马上就要解决啦~耶! 谢谢vickie的珍珠和留言~我会继续努力哒~ 第八章 桑切斯的证物很快就被送到了审判席上。它有着圆形的表盘,木色的塑料外壳,壳子上还有几个倒模非常粗糙的小天使浮雕。帕西瓦尔上下翻看了一下之后,指着底座上印的 “中国制造”几个字说:“这是中国造的表,唤醒了之后说的应该也是汉语。虽然我听得懂,但为了记录方便,还是需要安排一下同声传译。你们请翻译了吗?” “我来就行!我二战时曾在中国协助当时的国民政府训练飞行员,冷战结束后还在驻华大使馆工作过一阵。”桑切斯骄傲地挺起了胸,“我的国语非常流利,还会说叁种当地方言。” 帕西瓦尔点点头,手轻轻拂过座钟表面,低声咕哝着咒语和自己对它的请求。突然,座钟最左边小天使的翅膀猛地抖了一下。接着,那些面目模糊但体重显然超标的孩子们接二连叁地活动了起来。 最先被唤醒的小天使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张开嘴:“鸡巴!老子日死他个狗日的!【1】” 啊,看样子这个钟上面的大部分原料很可能都来自中国的重庆市。医生想,心中十分少见地生出了几分兴趣。 几个小天使无一例外都操着一口地道的重庆方言,嗓门还都和正经的重庆人一样大。一时间,肃穆的审判庭里“日妈”、“老子”、“龟儿” 等颇具特色的优美重庆方言满天乱飞,一个小小的座钟硬把这里搞得比纽约骄傲游行的还要热闹。 也许是医生脸上古怪的表情太明显了,凯斯勒好奇地问他:“它们在说什么?” 帕西瓦尔沉吟一下,最终还是略去了所有的脏话,简略地总结了一下小天使们的发言:“它们说一个头能变成老鼠脑袋的人经常在它们面前绑架小女孩……” “是吗?”凯斯勒狐疑地问,明显没信。 “大意是这样的。”帕西瓦尔谨慎地点头。 另一边,暂代翻译一职的桑切斯已经义愤填膺的跟小天使们一起骂起来了:“日妈!老子他妈的要一jio把他个龟儿踢的朝天门切巴起,抠都抠不脱!” 这就有点过分了。 “桑切斯先生!您要做的是翻译,不是陪聊!麻烦表现得职业一点!”医生呵斥道。 凯斯勒更疑惑了:“这些小胖子到底在说什么啊?” “还能有什么?电视上不能说的七个词【2】呗。”施坦因又开始画大头娃娃了。 打了一整晚瞌睡的凯斯勒显然精神很好,他吃吃地笑了:“但这又不是他娘的操蛋王八电视机,吸屌畜生奶子这种当然可以随便说【3】。” 施坦因闻言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你们不喜欢?我在YouTube上学的,丹尼说年轻人都可喜欢这些了。”凯斯勒颇为遗憾地耸了耸肩。 “哪个丹尼?你那个15岁的重孙子吗?我觉得我们和15岁的小鬼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施坦因戳了戳医生的腰。“你说是不是,帕西?” “帕西”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低下头开始核对重庆小天使们的陈述和之前桑切斯提交的书面报告。写报告的人显然费了很大的功夫,在不影响原意的前提下删掉了重庆天使原话里的所有脏话。 审判席下,书记羽毛笔上下飞舞,迅速记录着翻译好的座钟证言;审判席上,帕西瓦尔确定了证言的真实性后,利落地在桑切斯拿来的证物证言表格上的“呼唤师签名”一栏写下了自己的名字。他顿了顿,接着在备注一栏写道:‘因本案情况特殊,审判人员引用《二区审判庭规范》第330条,由时任审判者帕西瓦尔·康纳·顾(已考取北美二区呼唤师执业资格证)暂代呼唤师一职,提取证物(一中国产塑料座钟)的证词。取证过程由当日两位陪审威廉·克里斯多佛·凯斯勒和丽贝卡···伊丽莎白·施坦因监督,其过程及结果都可保证真实、公正。’ 写完最后一笔,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在钥匙圈上挂着的一大丛奇形怪状的金属小玩意儿中挑挑拣拣,最终捉出了一个做成叁重螺旋【4】模样的挂件。帕西瓦尔将它靠近他刚写下的那段备注末尾,往上面灌注了一点点魔力。紧接着,挂件下方的纸面上就出现了一个金色的叁重螺旋,同色山楂木叶子【5·】的图案在螺旋周围缓缓浮现,最终围成一个圆圈,将后者套在了中间。 “金色……你竟然已经是高级呼唤师了!”凯斯勒探过头来,颇为艳羡地用手指摩挲着那个图案。“我女儿也是呼唤师,但她今年年初才通过中级考试。” “她还比你大40岁呢。” “凯斯勒小姐在这些年里结了四次婚,生了6个孩子,还坚持亲自抚养每个小孩。”顾收起了他那串叮当作响的钥匙,把签好字的证言表格和拘捕令申请递给桑切斯,示意他去抓人。 “在这种情况下,她还考取了执业资格,已经很了不起了。” “那是!我女儿虽然不算特别聪明,但勤奋肯学,性格还好。特别像我!”凯斯勒嘿嘿嘿地笑,露出了一口整齐的白牙。 这已经算得上是明示了。施坦因闻弦歌而知雅意,虽然不大情愿,但还是礼节性地夸赞了几句。 他俩一齐看向叁人中年纪最小的那位,期待着他的反应。 正在研究遗产纠纷案卷宗的青年愣住了:“呃……今年高级资格考试定在八月的第叁个星期日,她还有足够的时间复习。考试内容其实不是很难,从现在开始复习完全来得及。” 施坦因和凯斯勒不约而同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守夜人的效率很高,巴杜里很快就被带到了审判席前。他身材矮小,面容和善,有一双精明的眼睛和一张似乎总是在微笑的嘴。从16世纪纽约还叫新阿姆斯特丹【6】的时候,巴杜里(那时候他还叫克里斯托弗·威利斯)就在这里开起了娼馆、酒吧和角斗场。到了美国建立的时候,他更是成为了本地同行中第一个拿到蓄奴、卖淫和开设角斗场执照的商人。 他是二区纳税最多的人之一,在区政系统各部门改选时期有着巨大的能量。帕西瓦尔这次能成功当选审判者,一定程度上也是因为得到了他的支持。 同时,他也是帕西瓦尔不久前处理的那几具尸体的主人。 24小时内,医生就遇见了两起跟巴杜里的奴隶有关的案件。普通人会觉得这是某种巧合,可是涉及魔法的事情从来不会有巧合,只有各式各样的因与果。他明白这背后一定大有文章,只是一时半会儿看不太明白是什么样的因造成了这样的果。 帕西瓦尔探究地打量巴杜里的同时,后者却显得很放松。他笑眯眯地跟在场所有人打招呼,还一脸熟稔地跟几个守夜人拉起了家常。 可能觉得医生会为了选票对他网开一面? 巴杜里并非孤身前来,他还带着自己的代理人——相当于普通人世界中的出庭律师——和凯西·罗兰兹。罗兰兹夫妇从女孩出现的那一刻起,就异常的激动。他们呼唤着凯西的名字,想引起她的注意。但他们丢失多年的女儿一直低头盯着地板,以非常乖顺的姿态紧紧跟在巴杜里的身后。 “叁位大人,万分抱歉。”巴杜里谦恭地对帕西瓦尔他们行礼,“我根本不知道约兰达的契约有问题。她的前主人把她转手给我的时候,向再叁我保证她是自愿做女招待的。他说她有淫妖血统,所以你们懂的,她本性就喜欢这样。” “事实证明,她也确实如此,刚刚来的路上她说不想离开呢。” “是的,几位大人,我非常喜欢现在的生活。我是自愿在主人的店里工作的,我也不想解除契约。”约兰达,或者说凯西轻柔地应和着巴杜里,仰起脸向审判席上的叁个人露出了一个性感而诱惑的笑容。 一个永远不应该出现在16岁女孩脸上的笑容。 罗兰兹太太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然后晕了过去。罗兰兹先生要同时完成扶住妻子和怒骂巴杜里两件事,可谓是忙的不可开交。这个时候,他们的代理人展示出了极为可靠的一面。他不但协助罗兰兹先生将罗兰兹太太放到了一边的长椅上,还对巴杜里的说辞提出了异议。 “叁位大人。我认为在凯西·罗兰兹和查克·巴杜里的契约仍未解除时,她的所有表态都应被视为无效。”德雷斯特站在罗兰兹夫妇身前,挡住了巴杜里扫向这里的视线。“契约规定,奴隶主对奴隶的肉体和灵魂有着完全的所有权,所以他极有可能利用他们之间的魔法纽带扭曲她的想法,让她发表并非出自其本意的言论。” “天啊,您误会我了!”在帕西瓦尔能够回应德雷斯特的要求前,巴杜里就用略微夸张的喊声打断了他。“我绝对没有延续契约的意思!可怜的约兰达,那么小就离开了妈妈……大人们,请相信我。我永远不会做任何伤害这些孩子的事情。我把他们看成自己的家人,我们就像一个大家庭一样……” “但你也没少操你那些‘家人’啊。你是特别喜欢乱伦还是怎么着?”施坦因永远是尖锐刻薄的那个。 巴杜里的笑容一如既往地甜蜜友好:“我觉得,性是爱最重要的表达方式。您说是不是呢?” 虽然态度和言论都莫名惹人不快,但巴杜里在不想延续契约这一点上确实没撒谎。他的代理人带来了凯西与他的契约原件、附件以及定契时使用的信物——一个陈旧的粉色蝴蝶发卡。 此外,他还提出要给予罗兰兹一家经济补偿。 在两位代理人和顾着手废除契约时,巴杜里对罗兰兹们这样解释道:“钱对我来说只是无关紧要的数字而已,但我明白钱能让很多事情变得容易。我也希望这些钱能在约兰达离开后,缓解一些她因为被迫离开这里而产生的忧郁。你们可以用这些钱去旅游、买栋新房子、做点小投资,然后送她去上大学。她毕业之后可以给我递简历啊,我给她安排个好工作。” “店里的孩子们都像兄弟姐妹一样亲近。而我也把他们都看做自己的孩子……” “她是我的女儿。”已经醒过来的罗兰兹太太突然打断了小个子皮条客滔滔不绝的话。她靠在罗兰兹先生身上,脸色死白,浑身颤抖,但仍然坚定地与巴杜里对视:“她叫凯西,凯西·罗兰兹,不是约兰达。她会去上大学,但永远不会去你那个……地方……工作。” “她不是你的孩子,是我的女儿。” 巴杜里对此的回应是拍了拍凯西的脸颊,语气轻佻地问:“好好上学,以后再来给爹地工作,好不好呀?” 凯西先稍稍向后缩了一下,才补救似的急切前倾,用脸去蹭巴杜里的手,但她张开嘴想回话就被桑切斯用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打断了。 对此,这位才用重庆方言激情辱骂过巴杜里的守夜人的解释是:“抱歉,年纪大了 容易感冒。” 只是他脸上看不出来一点点抱歉的意思。 “巴杜里先生,您和罗兰兹小姐的违规契约尚未解除,”医生趁机插了进来,“请不要与她以任何形式定下约定,这会增加完全解除契约的难度和时长。” “如果确实很希望她毕业后继续为您工作,请在奴隶契约解除一周后再与她的家人协商。” 这次站出来反对的是罗兰兹先生,但他在修辞选择上比罗兰兹夫人要激烈许多。在他第叁次威胁要用勺子一勺一勺地把巴杜里的肠子挖出来喂狗时,后者的代理人提出了抗议,试图反诉罗兰兹一家威胁巴杜里生命安全,并希望审判人员在他的诉求被处理后——这个过程一般需要叁至五周——再正式解除约兰达的奴隶契约。 在场所有人只明白,如果真的让他得逞了,叁至五周后凯西还有没有命就难说了。 德累斯顿当机立断把他的客户拉到一边,并挡在前面不断保证罗兰兹先生在狂怒状态下的言论不能作为巴杜里的反诉依据,因为罗兰兹一家都是安分守法的水獭精。 眼看他们又要吵起来,施坦因立刻介入。她装模作样地警告了罗兰兹夫妇,理所当然地回绝了巴杜里的所有要求,并且对后者的用词提出了直白的批评:“你们两个要么间歇性耳聋,要么就是脑子有毛病。她妈妈刚刚才说过人家叫凯西·罗兰兹,你们还非要约兰达约兰达的叫。” “我觉得约兰达【7】是个有榛子色眼睛美人的名字,”巴杜里笑嘻嘻地挑起了凯西的下巴。“你们看,她的榛子色眼睛多美啊。” “你……”罗兰兹先生想说什么,但德累斯顿抢在他之前发言了:“我方申请,在凯西·罗兰兹与查克·巴杜里的奴隶契约解除后,为罗兰兹一家和巴杜里施以提巴多隔绝咒,永远断绝他们之间接触的可能性。” “审判者大人,他们这是得寸进尺!”巴杜里的代理人立刻反对。“白巫会今年3月刚刚修订过的《巫术、法术和诅咒使用规范》中明确指出,提巴多隔绝咒应该用于可能发生的恶性案件,而我的委托人对约兰达……” “凯西,凯西·罗兰兹!”施坦因喝道。“耳朵和脑子都不行的话,就让你的委托人换个人出庭发言。” 巴杜里见状对他的代理人微微颔首,后者点头并顺畅地说了下去:“……而我的委托人对凯西·罗兰兹只有一片拳拳爱护之心。他此前也多次表明,他像爱他的孩子一样爱着店里的所有成员。你们怎么能阻拦一位满怀爱意的父亲探望自己的女儿呢?” 这次是医生抬手制止了他:“首先,根据巴杜里先生去年提交的报税单来看,即使永远失去了凯西·罗兰兹,他手下还有近200个奴隶。此外,他的蓄奴许可也仍有54年3个月又6天的有效期,他完全可以通过合法渠道购买新奴隶,填补凯西·罗兰兹的空缺。” “其次,请不要再用‘父亲和女儿’的那套说辞。1985年后,乱伦在一区和二区就已经是违法行为了。而且我想我们都知道,您口中所谓的‘对孩子的爱’非常可笑。” “再次,白巫会的施法规范只是建议,不是法律。法典和二区的各种法规都明确规定,受害者有权向审判庭申请所有形式的保护,而凯西·罗兰兹在此案中毫无疑问就是受害者。您的委托人和罗兰兹家之间在金钱和权势上又存在着巨大的差别,作为弱势一方的罗兰兹希望隔绝与巴杜里先生的接触当然有情可原。”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批准使用提巴多隔绝咒时,他的话锋一转:“不过,考虑到巴杜里先生展示出了足够的善意和诚意……” “我们不要他的善意。”罗兰兹夫人努力挺起了腰,“我们不要他的补偿或是道歉。我们只希望他离我的女儿远远的,永远都不能伤害她。” 罗兰兹先生站到了他妻子的身后,沉默地展示着自己对她的支持。 德累斯顿迅速接口:“我方将放弃巴杜里先生提出的所有经济补偿,也不会对凯西的经历对其追责。但我们要求,必须为双方施以提巴多隔绝咒。” 医生舔了舔嘴:“但是,正如巴杜里先生的代理人之前说的那样,提巴多隔绝咒更多会用在预防恶性案件上。而巴杜里先生并没有任何类似或相关记录。恰恰相反,他在本区的风评一贯尚佳。所以,本庭目前不支持……” “叁分之一不支持。”施坦因插嘴。 “抱歉?”帕西瓦尔疑惑地看向她。 “她说的是《二区审判庭规范》第15条,审判人员间有重大分歧时,可投票决定审判结果。”凯斯勒摸摸自己的光头,慢吞吞地解释道。 “可我们并没有重大分歧……” “有。我同意使用提巴多隔绝咒。”施坦因非常坚决。 医生更疑惑了:“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一个案子完全没必要用这么复杂的一个防护咒语。” “当然有必要!你刚刚还说巴杜里有着巨大的权势,如果不能给罗兰兹一家足够的保护,那他们将永远生活在恐慌中!” “你想太多了吧……” “这怎么可能是想多!你不可理喻!威廉,你怎么说?!”施坦因干脆放弃跟帕西瓦尔争论,转头问起了凯斯勒的意见。 凯斯勒尴尬地笑了笑,眼睛在施坦因和帕西瓦尔之间转了几转,最后提议道:“要不然咱们无记名投票一下?” 施坦因重重地捶了一下桌子:“你有病吗?!我同意,他反对,最后结果出来之后你的意见不就一目了然了吗?!为什么还要搞无记名?!” 凯斯勒摸着他的脑袋,嘿嘿嘿地笑。医生耸耸肩,问:“您到底支持谁?” “我觉得用了还是比较保险。” “好的,我明白两位的意见了。那就请书记记录,审判人员引用《二区审判庭规范》第15条对凯西·罗兰兹与查克·巴杜里奴隶契约纠纷一案的审判结果进行投票,最终决定当庭废除违规契约,并于明日为罗兰兹一家和巴杜里施以提巴多隔绝咒,保护前者未来的安全。” “为什么要等到明天?”德累斯顿问。 “提巴多隔绝咒最少需要叁个持中级或以上注册守护师证书的法师同时施咒,而现在我们显然没有这个条件……” “我是!我是高级注册守护师!”德累斯顿冲到审判席前,向帕西瓦尔他们展示他手链上的一个盾形结式样【8】挂件。“我2001年的仲夏节考取了高级守护师资格。” “我也是。我是大学的时候考的。”帕西瓦尔又一次拿出了他钥匙圈。“即使我们再次引用第330条,也只有两个人。” “这个资格证的有效期是多久来着?”凯斯勒懒洋洋地问他。 “以前是80年,但前年改制了,现在应该是50年。怎么了?” “那就还得算上我。”凯斯勒打开了他右手尾戒上的暗盒,倒出了里面藏的好几个金属片,从中找到盾形结模样的那个。 “我是尼克松访华那年考的中级,现在还没过期。” 他把资格凭证举在眼前:“看样子我们今天就能结案了。” 【1】重庆人说话,这种词就是特别多。一般做语气助词使用,相当于英国人的f**k和s**t,没有实际意义; 【2】坊间以前一直传说,美国公共台有七个词不能说,但大家都不清楚到底是哪七个。后来乔治·卡林(一个脱口秀演员,是一个暴躁白头发黑衣服老头,网上流传得最远的段子可能是“地球才他妈的不在乎人类会不会毁灭呢”)做了个叫Class Clown的专场,他在里面说这七个词是shit, piss, fuck, cunt, cocksucker, motherfucker和tits(妈的、王八、操蛋、他妈的、吸屌、畜生和奶子); 【3】这句是我从油管节目Epic Rap Battle of History,乔治·卡林对阵威廉·华莱士那期里找了一句,稍微改了一点之后直翻过来的。原句是but this is the pissing fucking cunting inte, and my cocksucking motherfucking bits are the tits。这个节目,怎么说,感觉在青少年里人气蛮高的,但成年人里好像罢了; 【4】叁重螺旋,triple spiral,是一个凯尔特文化里的图案; 【5】凯尔特文化里认为山楂木既可以用于诅咒也可以用于治愈和保护; 【6】最初占领纽约的殖民者是荷兰人,所以他们给这里取名新阿姆斯特丹。后来英国的约克公爵把它给打下来了,所以就改名叫新约克(纽约); 【7】约兰达·哈迪德,吉吉·哈迪德她妈。她的眼睛是榛子色的。由此可见巴杜里对女性的审美偏好; 【8】盾形结,shield knot, 顾名思义表示守护。有兴趣的话可以去网上搜一下它的图,我觉得各种凯尔特结都挺好看的。 谢谢vickie的留言和珍珠~我会会继续努力哒~ 第九章 下午四点,凯西·罗兰兹从梦中惊醒。 宿舍内一如既往地昏暗,唯一的光源是屋角一盏细长的落地灯。房间里摆着一排又一排的高低床,几乎每张床上都睡着人,含糊不清的梦呓飘荡在空气中。 抱着某种隐晦的期望,凯西起身看向自己的临床。 空的。 上下都是。 上铺的莉亚前一天晚上被一个嫖客带走了,下铺的艾丽卡则因为连续一周高烧不退被送去就医。最理想的状况是,前者可能只是陪客人过了夜,晚些开店时就能回来;而后者正在某间小诊所里进行休养。但在这里,理想状况永远不存在。所以,她俩很有可能已经死了。 莉亚死了,凯西就成了年龄最大的那个。也就是说,现在轮到她照看其他人了。 凯西躺了回去,深深地吸气再吐气,抑制住黏在喉咙里的呕吐感,然后翻身下床:她得好好打理一下自己,再想想要怎么向其他人传达自己的猜测。 她花了比平时长得多的时间洗漱,然后在大部分人都醒来后,强自镇定地低声向特定的一群人宣布了这个消息。几个年纪特别小的孩子立刻开始捂着嘴啜泣,年纪大一些的虽然都表现得非常安静,但脸上都多少露出了惶惶不安的样子。 “不用担心。”凯西极力模仿着莉亚的语气,“莉亚临走前将一切都托付给了我,我一定会带大家离开。我们的计划不会受到影响。” 等她终于安抚好了所有的同伴,开店的时间就在眼前。 这是非常普通的一天。 她们像往常一样打扮停当,或坐或卧地聚在店内一个巨大的圆台上,等待客人们的挑选。凯西先接待了一个羊怪,之后又被一个吸血鬼选中。后者购买了她的两小时单独服务套餐,还加钱获取了20分钟的吸食权。等他完事儿,她的身上到处都是利爪留下的血痕,手腕和脖颈上的齿印还在不断往外冒血,因为失血而头重脚轻、眼前发黑。 之后…… 之后的事情她记不清了…… 凯西觉得她好像走在云上,四周围着一片白茫茫的雾气。模糊的人声从云雾背后传来,有男有女,但她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奇怪的是,她好像也不想知道。 这样是不对的。她暗暗告诉自己。客人的对话是非常好的信息来源,她们可以根据这些闲聊推断出很多东西。她应该集中精力,仔细听。 但放空大脑的感觉真的太好了。忧愁、痛苦和恐惧似乎全都离她远去了,她不再悲伤,不再为了明天而惶惶不安。 她很幸福,她很安全,因为爹地跟她在一起……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就好像有一桶冰水浇到了她的头上,她立刻清醒了过来:她从来没有叫人爹地的习惯,她也只认识一个会这么自称的人。只要有这个人在,她们就永远没有幸福和安全。 似乎是在回应她的想法,那个人的声音穿过浓雾飘进了她的耳朵。 “好好上学,以后再来给爹地工作,好不好呀?” 永远不!凯西拼命后退,却很快被白雾捕捉并包裹。她再一次忘记了一切,发自内心地感到了幸福。 解除奴隶契约非常简单,只要毁掉信物,双方再同时撕毁契约的原、附件就行。在审判庭所有人的见证下,巴杜里和凯西·罗兰兹的契约顺利解除。接下来,只要对罗兰兹一家和巴杜里施以隔绝咒,凯西被拐一案就算是结束了。帕西瓦尔一门心思想着要赶紧回家睡觉,所以连声催促辩诉两方赶紧就位,他好配合施咒。 “例行问询和基础检查呢?”凯斯勒问。 “威廉,现在已经……”顾说着,看了一下表,“4点28了,但28分钟前我们就应该下班回家的。这个案子后面还有个案子没判,真把这一套流程走完,我到家起码都得5点。明天早上9点我还要上班,那就根本睡不了多久。” “长期睡眠不足,人是会死的。” “我们明天早上也要上班啊。”施坦因耸耸肩,一脸不以为然。 顾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接着一脸疲惫地揉着鼻梁:“我是人,你们是异种,咱们的生理构造不一样。” “你这算种族歧视吗?”凯斯勒又插嘴了。 “您别胡搅蛮缠!” “怎么能是胡搅蛮缠呢?明明就这种倾向。” 就这样,他们为了是否遵循惯例及帕西瓦尔是否种族歧视争执了起来。医生说了几句就觉得头疼欲裂,干脆一敲法槌准备强行宣判。施坦因眼疾手快,捏住了法槌。 “那就不走标准流程了,你大概看一下施咒状态就行!”她低声说,“如果最终结果不理想,德累斯顿肯定会当庭申请重新施咒,那你还是没法回家睡觉。” 想起哈利·德累斯顿全二区闻名的执拗劲,帕西瓦尔妥协了。他捏起窥灵环,仔细观察起了凯西和巴杜里的灵魂状态。这一看还真发现了问题:凯西的灵魂上隐隐套着一层五彩的光晕,光晕的源头在巴杜里身上。 这显然是某种作用于灵魂的法术,具体功能无外乎控制或是追踪。只要从目标身上提取一些东西——包括但不限于头发、指甲、皮肤等——就能够完成施咒,技术难度约等于无。虽然这种法术简单到近乎简陋,但十分有效,且一定会影响其他咒语的效果。 “巴杜里先生,请在正式施咒前解除您对她的所有控制,并上交属于凯西·罗兰兹的物品。”强忍着叹气的冲动,帕西瓦尔说道,“您这往大了说算恶意阻碍判决执行。如果施咒不成功,罗兰兹一家完全可以要求追责。” 巴杜里自然听出了他隐隐的不耐烦,他权衡再叁,最终还是屈服了。在所有人惊讶的凝视下,他从口袋里掏出了许多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并一样一样地放到德累斯顿手上。施坦因小声询问起凯斯勒它们的用途,医生又打了几个哈欠,往嘴里塞了一颗薄荷糖提神。 然后,他小心避开了其他人的感官,悄悄潜进了仙丘的下一层。 所有人都知道,仙丘的结构像地球一样,由内而外分了很多层。最外层最容易进入,只要找对路径,人人(包括普通人)都能进去。但想进入内层,就必须拥有一定的精神力,或是法力。层级越深入,需要的精神力/法力就越多。据可靠记载,只有历史上最强大的几位法师曾经抵达过仙丘的最里层。 内层世界会在一定程度上剥离外层世界的谎言和伪装,显示真实。在这里,审判庭呈现出了它初建时的模样:一个用木板搭成的屋子。屋里空荡荡的,只零散的摆着几张靠背椅。罗兰兹夫妇的身上泛着朦胧的白光,这表明他们正直善良,算是一般意义上的好人;德累斯顿的样子没什么变化,这很好理解,法师们都会用一些把戏隐藏自己的本质。 巴杜里站在他们的对面,周身闪耀着各色强大法器的光芒。此外,他的身上还紧紧缠绕着一股不祥的黑气。 这是被诅咒的表现。 这很正常,他是有钱人,还是个奴隶主,肯定会遭人嫉恨的。诚然,帕西瓦尔的工作内容里,有一项就是净化常驻地形成的各种怨气。但鉴于这类诅咒针对性极强,对除被诅咒对象之外的其他人没有任何影响,他基本上都会放任其发展。 反正只要被诅咒者一倒霉,问题就能完美消失,那干嘛还要多费力气净化呢? 几分钟后,见巴杜里似乎已经掏空了口袋,帕西瓦尔便问:“您准备好了吗?” 但在下一层的世界里,他的问题变成了:“您是否还持有能干涉凯西·罗兰兹灵魂的物品?” 外层,巴杜里立刻笃定地说:“好了。” 内层,他的回答则是:“也许还有?我存了很多,记不清了。” 帕西瓦尔不自觉地撇了撇嘴,不想再在这个皮条客身上浪费时间。于是,他朝德累斯顿招了招手:“把巴杜里先生刚给你的媒介给我一个,我做一下关联销毁。” 一个小小的水晶瓶很快被送到了他的手上。它有些像古罗马人用的泪瓶【1】,呈均匀的圆柱形,只有半截拇指那么长。瓶身上有精美的花纹,里面装着刚刚没过瓶底的暗红色液体。医生立刻认出,这是斯堪的纳维亚爱情魔法的变体。这种魔法的核心就是,用血液连接两个陌生的灵魂。这个瓶子里装的绝对是凯西的血,而且大概率是她的初潮血。 医生的心中顿时生出了一股难以抑制的厌烦之情:他是真的看不上这些下作的把戏。 他把水晶瓶紧握于手心,提取了女孩儿残留在上面的灵魂碎片。接着将法力像触手一样向外舒展开,命令它们摧毁二区内所有附有相同能量的物品。翠绿的火苗突然从他的拳缝中窜出,蛋白质燃烧的味道瞬间扩散开来。与此同时,巴杜里此前刚刚交出的物品上也冒出了同样的火焰,并很快被贪婪的火苗舔食殆尽。但奇怪的是,火势随猛,除了那一小堆东西外,什么都没烧着。 突然,凯西仿佛大梦初醒般地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惊惶地环视起了四周。她的视线扫过了巴杜里、审判席、德累斯顿,最终落在了罗兰兹夫妇身上。 “……妈妈?爸爸?” TBC 今后一个月似乎都要居家隔离,所以我试试看能不能日更…… 第十章 法医办公室的帕西瓦尔·顾医生最近多了个不知该叫爱好还是怪癖的习惯,喜欢拉着验尸间的所有人(警探+法医/助理)为死者祈祷。一开始他的目标还只是笃信天主教的人,但几天后那些复临会、浸信会和长老会的信徒也被牵扯了进来。 又过了一周,就连NYPD内的摩门教徒【1】、回教徒、佛教徒都没逃过顾的不断请求(或者说,被他持续凝视),参与进了他的小小仪式中。 其他法医和一些警察曾私下讨论过顾是为什么突然神神叨叨,最后得出的结论是,那晚一次性运来的四具青少年裸尸的冲击性太大,让这位还比较年轻的法医受到了巨大的打击,开始寄情于宗教。 距那起车祸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主办该案的两位警探除了查出一位受害者的身份之外,几乎没有获得任何有效进展。顾对此完全不意外,因为他根本没有将关键性的信息告诉洛根和格林威。不仅如此,他还故意把他们引到了歧路上。两位警探已经在地下妓院和非法运输线的死胡同里转了好几天,到现在还在到处寻找那家传说中妓院的蛛丝马迹。 帕西瓦尔冷眼旁观他们做出的种种无谓的努力,静等一段时间后这起案件被编入纽约市那浩如烟海的悬案卷宗。 稍微统计一下就能发现,人类社会中相当一部分兼顾血腥和诡异两方面元素案件的元凶都是超凡人。这些案子中,只有极少数会被普通警察解决,大部分都会由司法系统内的超凡人处理,也基本都会成为普通人那里的悬案。 说基本是因为,在比较特殊的情况下,这些案件的罪犯会被超凡人内部判决接受普通人的审判,并在精心安排后被送到普通人的执法者手上。但这种情况少之又少,自法典签订以来只发生过不到百次。 考虑到美国每年发生恶性案件的数量,这个数字只能用沧海之一粟来形容。 不过,帕西瓦尔并不在乎这些。他也不在乎,自己的决定会不会给本就忙碌的警探们增加了多余的负担。现在他最关心的是,这些警察会给他带来多少便利。 经过近一周的数据收集,他发现信仰对净化效果的影响其实不大。佛教徒参与的净化不比基督教徒更高效,犹太教徒的祈祷效果也不会比摩门教徒更好,而宗教内部派别之间的区分更是微乎其微。 真正造成改变的,似乎是参加祈祷人对医生的好感度。举个例子,因为都有亚裔背景,伊万·赵医生对帕西瓦尔有种天然的亲昵,跟他的祈祷效果也比其他法医好。可能是他默许麦克·泰勒在法医办公室补眠的缘故,后者对他产生了某种不实的好印象;而他为净化仪式带来的增幅比赵医生还大。 虽然他不擅长社交,也没什么兴趣在这上面浪费时间,但为了减轻净化的负担,那就要提升这些人对他的好感度。为此他还专门在Quora【2】的超凡人版块发帖,询问同普通人搞好关系的方法。 当然,只有超凡人才能看见这个版块的入口,普通人根本找不见这个地方。 仅仅五小时后,顾的问题就收到了几百条回答,其中相当一部分还写得很长。一位来自加州的狼人建议他加入校内球队,因为“只要你球打得好,普通人抢着跟你做朋友”,还在下面附上了详细的训练计划和方法。顾在回复中礼貌地感谢了他,然后表明自己早已毕业且身体素质不是特别好。 一个加拿大海妖说他应该保持微笑,多研究情景喜剧,学会说笑话,和善并幽默的人在哪儿都受欢迎。顾立刻尝试了一下微笑大法,但失望地看到他的嘴角扬起后,出现的与其说是笑容,不如说是抽搐。他不死心地又试了几次,成功地将“心梗引发的嘴角抽搐”改进成了“脑梗引发的嘴角抽搐”。医生估算了一下同事们看见这个笑容后,马上把他放倒做急救的概率,开始诚恳地请海妖推荐适合当做笑话教材的影视剧。 最后,是一位住在密苏里州的吸血鬼【3】给出了切实有效的建议。 那就是,做点心。 这位ID为“鲜血加气不加冰”的吸血鬼称,他每次搬家后都会先带着自制的饼干,拜访社区内的普通人邻居。这些人吃过他的饼干后,无不称赞他的手艺,并且都成为了他的好朋友。其中一些特别热情的,还经常到他家里帮忙做杂活。 最后这句话吸引了帕西瓦尔的注意力。他仔细查看了一下这条回复里附上的几条食谱,果不其然发现了几种特殊的原料。它们混合起来就能制成一种强力魅惑剂,它对超凡人没什么效果,但在普通人身上效果惊人,所以经常被一些超凡人用做捕捉食物和奴隶的诱饵。所谓的“过于热情所以帮忙做杂活的邻居”,大概率是被魅惑剂迷乱了心智,成了这个吸血鬼家的血奴。 这种行为显然违反了二区的《吸血鬼日常行为准则》及《普通人保护安全细则》,所以医生将这个页面的链接发给了守日人行动部的负责人,让他调查一下这位甜点大师。五分钟后,对方发来一封简短的邮件:‘经查,此人为德古拉直系后裔,有蓄奴及捕猎豁免权。’ 那就不用管了……但做点心送人的建议还是很有用的。顾想着,打开油管搜索起了评价最高的美食博主。 他又看了几条,发现这些人的建议总结起来就是“待人亲切和善,寻找共同话题,见缝插针提供帮助”这几点。所以,他必须要友善、讲笑话、做点心、常聊天、多管闲事…… 长长的待办事项让医生忍不住皱眉头,但一想起近来愈发繁重的净化任务,他又觉得这些事情带来的便利已经远大于它们带来的麻烦。 这一阵纽约无故出现了大量能量场类似的怨气团,它们在市内四处流窜、融合,造成了多个事故。其中最严重的一次,莫过于发生在第六大道和第七大道之间的连环撞车。至少13辆车载这里相撞——其中还包括一辆校车,伤者上百人,死者则高达22人。与此同时,这些怨气也使纽约恶性案件的发生率猛地飙高。顾每天都要举行四次甚至更多次净化仪式,才能清除源源不断的尸体带进验尸间的怨气。频繁的仪式不仅让他筋疲力尽,也严重影响了他的心情。 同时,法医办公室的其他人也都忙得脚不沾地,每个医生手上都至少堆积了叁具待解剖尸体。警探们和死者家属们还在不断催促法医们完成验尸报告,前者急着查案,后者则急着领回亲人的尸体下葬。分身乏术的法医们被逼无奈,授权法医助理们处理不甚复杂的案例,自己则一旁边工作边指导。 “腹腔打开了?好的,你看见了什么?”顾从面前尸体的刮出一点黑色的泥状物,放进一旁的样本瓶里等待送检。他身边,法医助理卢卡斯·瓦尔【4】战战兢兢地朝刚被他剖开的那具尸体内部看:“呃……肋骨骨折、内脏损伤、大量血液,目前没看见明显出血点……哦,他的肝碎成了四块。” “什么?”刚巧检查完一具尸体正奔向下一具的德瑞克医生从旁经过。她随手翻了翻这个‘四块肝’死者的伤情简述,轻佻地吹了声口哨:“过马路的时候被两辆车夹在了中间……我还以为这种情节只会发生在《死神来了》里。可怜的倒霉蛋……” “人只要活得够久,什么死法都能看见。” 汉莫拜克医生乐颠颠地插嘴。此前,他正指导弗兰克·吉利尼缝合一具因颅内出血而死的尸体。“我前两天看拉斯维加斯鉴证办公室的案卷……” 霍克斯医生非常讶异:“你看那个干什么?” “睡前读物嘛……顺便看一看人类的各种愚蠢死法。” “死得傻呀死得傻,真人真事乐哈哈。”赵医生突然哼起了一首古怪的小调。汉莫拜克医生立刻顺滑地接了下去:“死得傻呀死得傻,下次不要到你家。【5】” 他俩一起将这首小调合唱了一遍,然后愉快地跟对方碰了碰手术刀。 “你俩加入了同一个唱诗班?”德瑞克医生举起喷头清洗新尸体。 顾正指点卢卡斯·瓦尔填写验尸报告,闻言竖起了耳朵。他这几天争分夺秒努力看剧,现在终于得到了回报:他刚好知道这个梗。 要多聊天,寻找共同语言。他在心里默念,抬头插嘴:“这是一个BBC制作的儿童节目里的插曲,节目叫《糟糕历史》,内容很丰富。” 法医办公室里的人突然都顿住了,大家不约而同地盯着年轻的法医看。 “怎么了?” “你竟然也看电视?” 德瑞克医生满脸是明显装出来的惊讶,“我一直以为你回家之后只会看歌剧啊还有莎士比亚这种又老、又长、又沉闷的东西。” 一贯不参与闲聊的亨利·摩根医生高声抗议:“嘿!歌剧和莎士比亚才不沉闷!” “莎士比亚很好,但歌剧得看作曲家。”帕西瓦尔认真地答道,“我不是很喜欢肖斯塔科维奇和普契尼,更喜欢罗西尼和威尔第。柴可夫斯基也很好……” “《黑桃皇后》,Я вас люблю, люблю безмерно【6】……”他划开尸体,然后吊着嗓子唱了几句。但没人说话,他莫名其妙地抬起头,发现其他人还在盯着他。他们的表情一个比一个古怪,其中德瑞克医生尤甚。顾与她对视片刻,接着恍然大悟:“哦,你是在反讽。” 在同事们此起彼伏的闷笑声中,他闭上嘴继续专注于工作,同时腹诽闲聊好难。 “没事的医生,”卢卡斯带着理解的微笑安慰他。“我的爱好也很奇怪……你知道的,我是个科幻宅。” 他举起右手做了一个《星际迷航》瓦肯人打招呼的手势:“生生不息,繁荣昌盛。” 帕西瓦尔听说过这个,但还没补到相关的作品。经过短暂的思考,他决定用自己昨天刚看完的科幻电影里的台词回应他:“十分注意,我们必须。【7】” “好的,大师(Yes, master)。”卢卡斯对他微微鞠躬,笑得更开心了。年轻的医生完全不明白他的喜悦从何而来,只能再次腹诽闲聊太难了。 【1】上面的几个会是基督教的主要分支。基督教里的小分支特别多,都是因为对教义的理解不同所以分家的。下面这个摩门教虽然借用了基督教的很多概念,但从某种意义上已经是一个完全的新教派了。这个教挺,怎么说,腐朽、守旧且顽固,大家有兴趣可以去查一下; 【2】外国知乎,知乎应该是仿的它,但比知乎好用得多; 【3】这是情景喜剧《明斯特一家》里的爷爷,叫山姆·德古拉,住在家里的地下室。存了一堆各种年份的血,喝的时候还要给里面打碳酸什么的,特别讲究。 他用饼干养血奴是2012年重拍版的试播集里的设定,这一集剧情虽然不太行(NBC近年作品通病),但服化道和设定还是很有意思的,可惜没被扩成剧集。 这个剧讲的是明斯特家的故事,跟亚当斯一家/阿达一家的设定很像,两部剧的年代好像也挺近的,但后者在国内好像名气更大。其实《明斯特一家》也挺有趣的,家里爷爷是吸血鬼,爸爸是弗兰肯斯坦,妈妈是弗兰肯斯坦之妻,儿子是狼人。只有爸爸妈妈的外甥女是普通人(好像是基因突变),但因为跟怪怪的一家人生活,所以很多观点也都不太世俗。我不知道有没有字幕,但如果有能力的话,可以去找无字幕的片源看。我还蛮推荐这部的,有种傻乎乎的好笑感; 【4】卢卡斯·瓦尔是《永恒法医》里的法医助理,是个非常nerd的角色,熟悉非常多的流行文化梗,崇拜男主亨利·摩根。有种不合时宜的古怪幽默感,在人际交往上和所有的nerd一样局促; 【5】《糟糕历史》里Stupid Deaths版块的插曲,在这个部分演死神的演员,在它开始和结束的时候,就会跳出来唱这首歌。这里选的是人人的翻译。B站有全集,有兴趣可以去找找看。 这个节目最出名的特色就是会改编很多流行歌,然后重新填上讲述历史故事的词,让演员扮成相关历史人物来唱。我很喜欢这个节目!真的寓教于乐,很能激发小朋友对历史的兴趣; 【6】《黑桃皇后》是我自己很喜欢的一部老柴的剧……这里这句歌词出自叶列茨基公爵(男中音角色)的咏叹调《我爱你》,这是首非常美的歌,能够接受美声唱法的话,我非常非常推荐去听一下(不过我觉得能接受美声唱法的人应该都听过这首……它特别特别特别特别有名……) 【7】《星球大战》里面的角色尤达大师在前传叁《克隆人的进攻》里的一句台词。尤达大师的说话特点就是,他会用一些很奇怪的倒装。比如这句,还有“小心,你要”这种。 尤达大师是绝地武士里的大师,这种人在电影里都被敬称为master,原文里尤达大师就是Master Yoda。所以后面卢卡斯会说“Yes, master”。 小说+影视在线:『po1⒏mobi』 第十一章 麦克斯·格林威站在法医办公室大楼里等洛根,后者早些时候把围巾落在了这里。刚好他们约好晚上去格林威家吃饭,所以就在下班后一起过来拿。窗外细雨绵绵,雨幕自天穹之上垂落,将整个城市都笼罩在一片湿漉漉的灰色之中。 纽约近来多雨到不正常。倒不是说每天都大雨倾盆,但城市在一天里总有几个小时会被笼罩在淅淅沥沥的雨中。看着外面的雨,格林威忍不住叹了口气, 雨天总是容易勾起人的愁绪。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他不用转头就知道那是他年轻的搭档。 “等急了?”麦克伴着一股甜食特有的、软绵绵、甜滋滋的味道回来了。“要吃饼干吗?” 说着,他递过来一个褐色的纸袋,黄油和果酱的香味从微敞的袋口漾了出来。 “你哪儿来的饼干?”格林威毫不客气地掏出一块咬了一口,接着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非常好吃!配咖啡或是茶一定会更棒!” “怎么回事?你打劫了摩根医生的高级零食箱吗?”他没忍住,又抓出了两块饼干捏在手里。 麦克忙把纸袋抢了回去:“你少吃点,我还想留几块当明天的早饭呢。” “说出来吓死你,”他叼了一块在嘴里,含混不清地说。“这是顾医生做的。他拿来给其他法医分,顺手给了我一点。” “顾医生?哪个顾……”格林威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帕西瓦尔·顾医生?怎么,吃了他的饼干就不叫他死人脸了?” 洛根耸耸肩,往嘴里塞满了饼干,用实际行动拒绝回应格林威。 他们一起走出大门,冒着雨小跑到街对面坐进了他们的车里。开过几条街后,格林威停在了一间咖啡馆门前。 “喝点儿什么吗?”他朝咖啡馆方向摆了摆头。 “喝,”洛根坚定地点头。“清茶。” 20分钟后,他们坐在车里一口热饮一口饼干地享受起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格林威若有所思地问:“顾医生怎么突然开始给同事带自制饼干了?” “我还真问了,”洛根吸溜吸溜地啜着茶,嘴边挂着不少金灿灿、毛茸茸的饼干渣。“他是这么说的……” “有证据显示,在经济条件和社会地位相同的两位男性之间,会做饭和点心的那个在婚恋市场上更受欢迎。”顾一板一眼地说,顺手往发问的汉森探员手里塞了杯茶。“请喝点茶,光吃饼干可能会口干。” 趁顾转身收拾东西的功夫,汉森飞快地朝他的搭档乔·马丁内兹【1】做了个鬼脸。后者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即便顾医生家政全能、家底颇丰且长相尚佳,大部分适婚期女性也不太可能选他做伴侣。 因为他的性格实在是有些古怪。 有人可能会说,法医办公室从来不缺怪咖:主管亨利·摩根足够友善但刻意避免人际交往;汉莫拜克学识渊博但一跟人聊天就滔滔不绝,且总是说不到重点;赵医生疯狂迷恋K-pop,经常在工作告一段落后挂着耳机在尸体边蹦蹦跳跳;德瑞克医生验尸时喜欢背诵病理学,有时候背了上句还非要让人接下句。 诚然,经过一年多的接触,探员们都能看出来,这位有华裔血统的法医不是个坏人。但他们也不敢断言他确实是个好人,因为他有时显得体贴又温柔,很有同理心;但有时又刻板而冷漠,丝毫不考虑他人的心情和看法。 顺便说一句,汉森觉得顾医生可能是个反社会。 “你们懂的,就是变态连环杀手哪种,”在一次跟同事下班小酌时,他信誓旦旦地说。“山姆之子、泰德·邦迪之类【2】……” 当然,大家都当他在开玩笑:警察一般还是倾向于相信自己人的操守。 汉莫拜克医生轻咳一声,想缓和一下有点尴尬的气氛:“女人确实更喜欢会做饭的男人。我太太就老嫌我只会做意式烤宽面。” “确实。”赵医生连忙附和,“我妈也警察催着我学做饭。” “‘好姑娘都看不上懒汉’。”他像模像样地模仿着年老亚裔女性的口音,接着乐呵呵地问他年轻的混血同事。“你妈是不是也这么教训你的?” “我妈死了,”随着‘咔吧’一声脆响,顾将死者僵直变形的小腿扳复位了。“我两岁快叁岁的时候死的。” 啊…… 两位警探和几个法医交换着眼神,不约而同地催促着其他人想办法活跃气氛。最后,是永远自持而绅士的摩根医生站了出来。 他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说:“但顾医生你看起来非常……” 摩根本来想说乐观,但看着顾如同石膏像一般坚硬的脸,便强行临时改口:“……正直,您的父亲一定在您的教育上下了很大的功夫。” 年轻的法医面无表情地瞟了他一眼:“我爸在我妈死后第二天就走了。” “回英国去了,”他又瞟了摩根一眼。“他是英国人,跟您一样。” 糟糕,更尴尬了…… 英裔法医满脸通红地败退,似乎是在为自己的同胞而羞愧。 所有人都一副讷讷的模样,只有汉森异常兴奋。马丁内兹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她知道自己的搭档脑子里又开始转那个“顾医生是变态杀手”的想法了。 “放心吧,汉森探员。”医生背对着他们,仔细查看着死者的内脏。“虽然家庭破碎,我的……用英语说应该是教父教母,他们对我很好。我身上也从没出现过麦克唐纳症状【3】。” “实际上,我最初会选择学医,就是因为我养的宠物狗生病了,我想治疗他。” 汉森‘咕咚’一声咽下了满口饼干和茶的混合物:“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您在臆想我会是下一个山姆之子的?”顾帮高大的探员补全了之后的话。“有只小鸟偷偷告诉我,您这几个月都在看大卫·罗西和迪伦·瑞恩哈特【4】的书,还不断拿我跟书里的案例相对照。” 这下,满脸通红的人又多了一个。 马丁内兹哈哈大笑起来,其他人也发出了友好的轻笑。一片欢声笑语中,只有顾医生还在专注且严肃地做着自己的工作。同时,他还分出了一点注意力,时刻关注那个被锁在冷柜边的灵魂。 她属于那天晚上险些在验尸时尸变的女孩儿。自从被彻底净化后,她就表现的非常安静。虽然她在人间的滞留时间表示,女孩儿生前一定对什么事情有非常深的执念。但在其他灵魂纷纷积极同医生交流,要求他完成他们各式各样的心愿时,她总是安静地飘在冷柜边,垂着眼睛掉眼泪。 实际上,到目前为止,她就连一点儿交流欲望都没表现出来过。 偶尔,麦克·泰勒来补眠的夜里,克莱尔·泰勒会尝试着跟她说话。但无论前者说什么,这个女孩都只是默默流泪,从不回应。 顾有种模糊的感觉,这个女孩儿是解决他目前遇到难题的关键。只是他暂时想不明白,她究竟是怎么个关键法。 因为对街面的净化效果一直差强人意,纽约已经断断续续下了一周多的圣水雨了。所有人都知道,只要没有找到怨气的根源,那么无论怎样净化都是治标不治本。所有人也都想得明白,这一切的答案,肯定就藏在那些拒绝相关人员入内调查的店铺中。 只是,‘所有人都想的明白’并不等同于合法。这些店铺的主人躲在法典后面,高举着“法典即正义”和“私有领地不容侵犯”的大旗,却做着实质上违反法典的事情。 为了申请对这几家店铺的强制调查令,守夜人/守日人申请到了指引处的协作,要求后者为他们确定怨气的发源地并出具相关报告。而帕西瓦尔作为行政二区的审判者,有责任监督整个合作过程。 正因如此,他才会在周六这个难得的休息日,跑来区政厅的观星室,旁观一群各个流派的法师、巫女和占星者各显神通,寻找最近困扰着纽约市内所有超凡人的怨气的根源。 他在观星室从早上八点坐到下午叁点,其间看着指引处工作人员通过卜卦、占星、问米、招魂、塔罗牌等方式,将目标地点的范围从整个纽约市一点一点缩小到曼哈顿,之后又缩至中城区【5】。 现在,一位韩裔的萨满巫女【6】正背着一个滴血的牛头,在观星室正中疯狂地舞动。她四周围坐着几位同穿白衣的助手,他们正卖力地敲锣打鼓,为巫女创造神降的条件。 因为守夜人/守日人行政处促成了此次合作,所以两位行政专员也正坐在帕西瓦尔旁边,跟他一起忍受震耳欲聋的锣鼓声和巫女时不时尖叫的折磨。 可能是这天占卜的次数过多,引起了某些东西的不满,这位巫女连续跳了快一小时的神舞还没有任何神降的迹象。帕西瓦尔凑到菲尔丁的耳边,大声说:“即使她真的请到了神谕,按照正常流程,议事会也会拖到下周才审批你们的申请,而且大概率不会通过。” “这一季度的议长是汉密尔顿,那个老家伙在那几家店铺里都入股了。” “他是怎么当上季度议长的?”菲尔丁学着他的样子,凑在他耳边。“利益牵扯这么大,怎么都不会选他吧?” “选的时候也没人想到会出这种事……我投的是吉斯特,但他这次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搞到了叁个摇摆议员的票,所以这个位子就落到他头上了。” 菲尔丁看着年轻人下撇的嘴角,心想:也许不是他用了手段,而是…… 但他的思路被巫女尖厉的鸣叫打断了。 她背上的牛头突然动了起来,跟她一起仰天长啸。白色的烟同时从他们口中冒出,涌动的雾气在巫女头顶据称一个模糊的人形。 “灾厄的起点!中心的中心!诅咒之女!女之诅咒!”她,或是祂咆哮道。血泪溢出了巫女的眼眶,顺着她白皙的脸颊缓缓而下,充血的双眼盯住了年轻的法医。“鲜血浸透的生路!尽头是罪人的死期!” 巫女越跳越快,祂也越说越快,连续不断的神谕逐渐变成了意义不明的吼叫。最终,牛头突然裂成四块掉了下来。巫女猛地停止了舞蹈,跌坐在地上开始大口大口地咳血。 “所以我一直觉得神谕不靠谱,这些东西从来都不知道怎么好好说话,还会给降神的人带来很大的负担。”菲尔丁耸耸肩,转向帕西瓦尔。“你觉得祂是什么意思?” “起源地应该就是中城区,源头是女人的诅咒。”医生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你知道么,我有个想法……” 但菲尔丁没等到他的后半句话。只见年轻人沉思了一会儿,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拍了一下椅子的扶手,说:“半小时内,把今天的指引过程和结果写成报告给我。我安排一下,明天就把它议事会例会上讨论。” “希望他们能通过吧……不行就只能找别的方法了。” 【1】麦克·汉森和乔·马丁内兹都是《永恒法医》里的角色; 【2】山姆之子和泰德·邦迪是美国知名度非常高的两个连环杀手。他们的曝光度非常高,事迹传播得到处都是,研究他俩的书籍都不知道出了多少本。大家有兴趣的话可以去查一下; 【3】麦克唐纳症状就是连环杀手身上普遍出现的叁种现象:尿床、纵火和虐待动物。我觉得我身边的人好像都是通过《犯罪心理》了解到这个的; 【4】大卫·罗西就是《犯罪心理》里的Rossi,迪伦·瑞恩哈特是2012年美剧《本能》的主角。演员本身很好,演员的衣服也特别好看。但剧情太扯淡了,不推荐看; 【5】中城区在曼哈顿区内,是纽约最繁华的地区。很多地标都在那个地方; 【6】萨满教在韩国地位崇高,据说很多没能成功出道忽视出道后事业不行的女练习生都跑去做巫女了,因为巫女赚得比小爱抖露多得多。韩国人也习惯性没事就叫巫女啊法师什么的来做个法,预个言什么的。今年信这个搞出来大事的人中,最有名的应该就是朴景惠了吧…… 巫女施法的过程我是根据以前看的韩国迷信电影拼凑出来的,不一定对,大家看个热闹就行。 ……为什么行政扯皮还没写完?扯皮真的好麻烦!好麻烦啊! 第十二章 行政二区议事会的例会定在每周日,主管对二区可能违反法典的各种行政申请的讨论和批复。虽然看似权力不小,但历史极为短暂,只有堪堪40年。最初成立议事会的主要目的,是协助至高王管理区内行政事务,减轻王的负担并逐渐改变二区现行的君主专政体制。但近年来权力逐渐增加,表面看来隐隐有了取代王座的架势。 前任至高王当时是一位正值壮年的狼人,也是全美狼人中数一数二的战士。王位加强了他的力量并延长了他的寿命,让他自认可以活过400岁。所以,他野心勃勃地和行政一区的至高王联手,推动了对超凡人行政和司法体制的改革。他们计划得很好:在他俩同时执政的前200年,要缓慢地将两区从君主专政变为君主立宪制;之后的几十年里,要稳定、完善君主立宪制,并开始做改君主立宪为议会制。争取在他寿终正寝即将退位前,把一个由议会管理的、真正属于民众的二区交到下一任王手中。 当然,不是所有超凡人都欢迎君主立宪(AKA:改革)的。 所以,前任王继任不过十几年就死了,比历史上的非长生种王还命短。 鉴于先王已薨数十载,但区政厅仍未找到其继承者,所以二区许多人都猜测议事会有意篡权。又因为大家都明白,超凡人世界的王权更迭并单纯的夺权,还涉及到许多魔法契约的更改,目前二区人普遍认为,议事会极有可能随便推一个傀儡上台,然后退居幕后摄政。 帕西瓦尔不关心二区的政体变化,也不在乎王权的归属。他只想知道,新王(傀儡与否)会不会把塞缪尔·汉密尔顿这个老帮菜逐出议事会。 “……兹事体大,万不可仅听一家之言。若此等先例一开,领地自主、自控权无异于废纸一张……” 汉密尔顿拖着腔调念着手上的讲稿,两只小眼睛在厚厚的镜片后闪着精明的光。他面前的长桌上,亚历山大·靳克劳单手支下巴,满脸不耐烦;吉利亚诺·雷米垂着双眼,两根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地轻敲;理查德·彭布罗克【1】频频点头,看似在附和,其实正借着桌子的掩护揪毛线背心上的绒毛搓小球玩。 帕西瓦尔偷瞟了几眼,发现不一会儿,这人的绒毛球就有四分之一个小拇指指甲盖那么大了。 其他人更是干什么的都有,帕西瓦尔确信,座位离汉密尔顿最远的一两个议员,要么是在低着头玩手机,要么就是在打瞌睡。 他自己其实也没怎么认真听。虽然他很努力地尝试了,但总是听着听着就开始走神。不是盯着汉密尔顿闪光的脑门发呆,就是关注彭布罗克的绒毛球大业。 汉密尔顿当然看得到其他人的反应,他不满地皱起了眉,可还是坚持念了下去:“……自北美自治区建立伊始,就一直秉承……” “汉密尔顿先生您可以停下了,我们都明白您的意思。”靳克劳打断了汉密尔顿的长篇大论,显然已经耗尽了耐性。“还有谁要发言吗?” “有的,我想发言。”帕西瓦尔憋回去一个呵欠,举起了手。 “顾先生,本提案就是由您上交的,”雷米惊讶地说。“我想,这已经能够让大家了解您对此事意见了。” “我想追加提交一些信息,”医生从脚边的公事包里掏出了一沓文件,分发给了其他人。“这是本世纪世界各地怨气引发事故的相关数据,还有最近纽约市内怨气的观测记录。” “可以清楚地看到,本市近叁天的怨气指数峰值,已接近六年前俄罗斯坠机事件【2】发生时,莫斯科周边怨气指数的平均值。目前圣水雨已经持续快两周,大量圣水也已经进入了地下水循环,但情况依然没有得到缓解。” “每当我们清理干净路面后,更多的怨气总会在几小时内再次冒出来。我们净化的速度根本跟不上它们再生产的速度,各宗教的圣物也基本无济于事。如果还找不到这些怨气的源头,它们很快就会引发可怕的灾难。” “纽约有超过八百万的居民,一旦灾难发生,不管是怎样的灾难,都意味着许多超凡人和普通人会因此丧命。更何况,我们完全无法预料这种灾难的形式。神话时代怨气引发过 天降的硫磺与火【3】,公元纪年之初造成了维苏威火山爆发【4】,20世纪初是通古斯大爆炸【5】,前几年则是坠机……谁知道这次如果处理不及时会发生什么?如果再来一次跟911类似的事件,普通人的政府肯定又要树个假想敌出兵他国打仗。他们在阿富汗挑起的战争,让中西亚超凡人对我们非常不满。2001年以来,从新月沃土及其周边地区发来的货物和包裹中,有近六成都附上了强效诅咒,受害者不知凡几。这些年来,外事部门多次示好、协商,但收效甚微。” “二战前后国会到处抢钱抢人,已经惹火了欧洲超凡人界;冷战的时候他们又把前苏联各国都得罪了个遍,到现在一开国际会议,那边的守夜人和守日人的首领还要追着我们找麻烦。再让国会那群……”年轻人很显然想使用意义更激烈的形容词,可最终忍住了。“打破某个国家的和平,北美超凡人界在国际上的境遇会更加艰难。” “所以我请求各位,批准审判庭签发强制调查令,对中城区所有未搜查的超凡人产业进行地毯式清查。找到怨气的源头并清除它。保护纽约,保护北美超凡人界。” 好几分钟没人说话,大家都在翻看手上的资料。顾则在一番铿锵有力的发言后,又变回了那副恹恹欲睡的样子。 “那么,请投票吧。”汉密尔顿将文件合起,啪地一声扔到了桌子上。“同意顾先生提案的人请举手。” 年轻的医生首先举手,靳克劳思考片刻也举起了右手。之后又有叁个人犹豫地举了手,但总数并未过半。 汉密尔顿咧开了嘴,得意之情溢于言表:“五位。” “不同意的人请举手。” 其他人的手同时举了起来。 “七比五,提案未通过。抱歉,顾先生,让你失望了。” 帕西瓦尔的嘴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坐在他对面的靳克劳观察着他的表情,暗暗叹息:人人都知道顾说得非常有道理,但没多少人敢冒险触怒有钱人。毕竟,有钱的选民能贡献的不止是选票。 他们接下来又讨论了其他的几个提案(也又一次否决了让吸血鬼重返议事会的提议),两小时后周例行会议结束。医生赶在其他议员之前冲出了议事厅,留下一个模糊的背影和一连串皮鞋硬底在石质地面上敲出的、急切的哒哒声。 “火气这么大?”汉密尔顿嗤笑着摇头,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 靳克劳在他背后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无声地对自己身边的几位同僚说‘真是个白痴’。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医生对这个提案有多执着。他跑这么快,极大概率是想在最短的时间内用别的手段确保它被批准实施。 毕竟,有好几个机构和组织都有权跨区域管理此类事务。 如他们所想的那样,顾快步冲进了守日/夜人行政专员的办公室,跟正在等待会议结果的克莱兰和菲尔丁说:“没通过。马上联系国际法典联合执行会,告诉他们这是区域法典理解分歧引起的纠纷,请他们派相关人员协助审理。” “尽量在两小时内把申请发出去,”他瘫坐在行政专员办公桌前的沙发椅上,松开领带结,翘起了二郎腿。“他们一般会在七到十个工作日内回复。顺利的话,下下周叁就能就此开特别审判庭。只要把提案送上审判庭,我就能想办法说服联合执行会派来的人批准它。” 听了他的话,两位行政专员并未立刻采取行动。菲尔丁看了克莱兰一眼,朝顾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后者耸耸肩,从办公桌上捡起一张薄薄的文件递给了年轻人:“事情有点变化。用这个当证据,在下周日的议事会上再提一次,说不定我们的提案就能通过了。” “这是什么?”帕西瓦尔一脸狐疑地接过,飞快地扫了两眼,“芝加哥的街面上也突然开始出现怨气了?那边的行动人员检测了生物电场没?” “测了,”菲尔丁翻出来了另一份文件。“有超过六成的关键能量节点都与纽约的怨气相匹配,有理由相信它俩同源。” “芝加哥……”帕西瓦尔若有所思地看着菲尔丁,想起了那晚审判后坐在行政专员办公室的罗兰兹一家。“德累斯顿还在芝加哥吗?” “在,他是芝加哥警方外聘的顾问。” 菲尔丁笑了,他很清楚对方真正想问的问题是什么。 年轻人眯起了眼睛,但什么都没说,只是又仔细看了一遍芝加哥发过来的报告:“既然已经多点爆发,就不需要找国际法典联合会了。找他们还要多一道审判程序,浪费时间。” “用二区守日/夜人行政处的名义给白巫会写申请吧,”他用力揉揉脸,疲惫地说。“就说不明源头怨气已在纽约州全境蔓延,区首府纽约市早已沦陷。普通人间异事频发,超凡人界疑有暴露风险,请求白巫会立即批准由二区相关人员牵头组建五龙法庭,立即批准私人领地强制搜查令,并对可疑地点进行探查。” “只要跟‘暴露超凡人界’扯上关系,白巫会动的比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还快。进展顺利的话,下周二咱们的申请就能被批准,周叁就可以开始召集法庭成员,周五就能把这摊烂事收拾干净了。” 此前一直安静地听他俩交流的克莱兰问道:“按规定,必须有12位持证大法师充当法官【6】,五龙法庭才能开庭审案。对案件进行审判时,经过其中半数以上认可的判决才会被通过。我们短时间内能不能凑起来这么多立场跟我们类似的大法师?” 菲尔丁十指相抵,双手在鼻尖下搭成了塔状:“不用找这么多。1933年国际法典联合执行会和白巫会更改了跟五龙法庭相关的一些规定,现在只需要六位以上大法师就可以组建法庭,其中半数以上认可的判决就可以通过。” “法官人选我来想办法,”帕西瓦尔把头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养神。“你们抓紧时间递申请就行。” 菲尔丁从抽屉里翻出几根能量棒扔给医生和克莱兰:“汉密尔顿真的这么难搞吗?” 帕西瓦尔半阖着眼睛撕开包装,把糖条掰成小块塞进嘴里:“他算什么啊……是法医办公室。最近死的人太多了,工作永远做不完……” “加油,尽量在今天把申请发出去。早结束对大家都好,我不想再加班了。”他慢条斯理地嚼着糖,拖着步子离开了。 菲尔丁和克莱兰盯着医生的背影,不约而同扬起了眉毛。 “哇哦……有些人真的需要放个假了。”克莱兰说着,拿出了申请书上可能会用到的各种印鉴。 菲尔丁则开始裁信纸:“可以理解,最近他的压力确实比较大。” 在静谧中,两位行政专员开始合作撰写起了申请。 虽然现在正是晚春,但布雷克比尔斯学院内却是一番盛夏的景象。简·查特温和亨利·福格【7】在院长办公室相对而坐,脸上挂着相似的忧虑。 过了半晌,女士首先打破了沉默:“能不能想办法绕过去?” 福格摇摇头:“建议不要。这种法术带来的后果太严重了,白巫会追杀我们一辈子。” “我们可以去费勒里……” “你以为维度能挡住白巫会的监察者吗【8】?想想凯穆勒!他死死活活六次都没逃过去!” 简·查特温焦虑地啃起了右手大拇指的指甲:“但如果不能在布雷克比尔斯内部建立小范围时间循环,等他们一入学,‘野兽’就会找过来,到时候大家都要死。” “你为什么从来没考虑过向区政厅求助呢?”福格问。“守日人和守夜人行动部门的人都是战斗魔法方面的高手不说,现任守夜人行政专员和审判者也都曾在全球法师决斗锦标赛上取得过前几名的成绩。有他们的帮助,我们肯定能成功杀死‘野兽’。” 查特温翻了个非常不符合她淑女外表的白眼:“你以为我没想过吗?但恩玻和乌玻定下的规矩是,只有纯种人类出身的法师才能解决费勒里的问题。区政厅有哪个法师能符合这个条件?” “审判者?帕西瓦尔·顾?” “你开什么玩笑?他曾曾曾曾曾曾祖父姓安布罗斯!他家是梅林的亲戚,直到20世纪初都还在跟精灵和各种野仙通婚!哈德逊河的水都比安布罗斯家的血干净【9】!” “呃……我就假装没听见你最后那句疑似歧视的言论了……”福格无奈地举起双手。“但我认为我们还是要跟区政厅申请一下,规矩就是规矩。” “再说了,区政厅的人那么多,说不定就有符合费勒里条件的法师呢?” 突然,福格书架上那只金雕标本抖了抖翅膀,活了过来。 TBC 第十三章 周五晚,亨利·此前和简·查特温并排站在了教学楼前的空地上,圆形的金色徽章在他们的前襟闪着光。 “所以,我们为什么要站在这儿?”查特温不安地抖着腿,“校门口不远的地铁站就有仙丘的入口,我们完全可以自己去区政厅。” “布雷克比尔斯在上州,区政厅在曼哈顿。靠我们自己,路上要花很久。”福格老神在在地说,不断看表。“而且,这是给我们开了特别通道,据说是要表示对五龙法庭法官的尊重。他们定的开门时间是八点半,还有十秒。” 查特温不自觉地在原地踱起了步,两只手的食指和中指都在背后扣着十字【1】,心里开始默默倒计时。 五秒。 昆虫欢快的鸣叫戛然而止。 四秒。 徐徐穿过庭院的风逐渐凝固。 叁秒。 几片花瓣停在了离地不过数寸的半空中。 两秒。 被城市灯光染成玫瑰色的云朵溶解在了天幕之上。 一秒。 繁星聚集到了他们的头顶。 星星越来越亮,柔和的银色光芒织成了一道轻薄的帷幕,以一种异常柔软的姿态挡在他们的面前。 “星路……大手笔……”福格咕哝着,一手掀起帷幕,另一只手做出了‘请’的姿势,“女士优先。” 查特温看着那被掀起的一角下显露出的石板地面,对她的朋友露出一个僵硬的笑,挺起胸走了过去。她感觉自己穿过了一层软绵绵的闪电,触电般的酥麻感残留在她裸露在外面的所有肌肤上。 帷幕后面是一个由白色大理石搭成的大厅,厅内饰以罗马式的立柱和古典主义风格的壁画,天花板上造型优雅的水晶吊灯将偌大的空间照得灯火通明。她朝四周看了看,发有好些人像她一样,穿过熠熠星光走了进来。这些人中有男有女、年龄不一,但他们的衣服上都别着一个她非常眼熟的金色徽章。 大厅正中站着叁个人,着装都异常隆重且复古,手上还都拄着手杖。为首的是一个相貌精致的年轻人,他郑重地跟法官们打招呼,作为行政二区司法系统的主管人向所有人表示欢迎。 “开庭的地点定在了王厅,”他微微抬起手杖,用杖尖指了指立在大厅一侧的双开雕花大门。“本区守日人行政专员沃尔特·尼可莱·克莱兰先生将会带各位法官入内落座,本区守夜人行政专员莱茵霍尔德·丹尼尔·菲尔丁·埃尔莫尔先生则会协助安置诸位的同伴。” 他身后的两位男士闻言立刻向前跨了一步,礼貌地对法官们颔首。 “你不是二区审判者吗?你怎么不跟我们一起进去?”一个有着浓重英国中西部口音的女法官问。她长着一张和气的圆脸,皮肤被阳光浸染成了漂亮的铜色。她的嘴角挂着羞涩的笑,两只碧绿的眼珠因局促而转来转去。 看到她后,审判者僵直的脸部线条稍稍柔软了一点。 只有一点点。 他清了清嗓子,直视着她的眼睛:“斯比尔曼女士【2】……” “像以前一样叫我希尔达就行!”女法官,希尔达·斯比尔曼慌忙摆手,“你说斯比尔曼女士,我老觉得是在喊泽尔达……” “好的,希尔达,”年轻人从善如流。“本案是克莱兰先生和埃尔莫尔先生以所属部门的名义,联合申请五龙法庭协助的,所以按规定应该由他们带你们前往法庭所在地。而我是本案的起诉方,能在这里迎接诸位只是因为职位特殊。不然的话,我在开庭前根本不能与法官们进行任何意义上的接触。” 希尔达·斯比尔曼失望地‘哦’了一声,顾立刻补了一句:“但审判和后续工作完成后,我们可以好好聊一聊。” 斯比尔曼的情绪肉眼可见地变好了。克莱兰轻咳一声,示意所有法官们跟他走;埃尔莫尔则笑眯眯地走到了法官们的Plus Ones的面前。 简·查特温特意走在了队伍的最前面,凑近埃尔莫尔小声说:“埃尔莫尔先生您好,抱歉打扰一下。我想了解跟时间魔法有关的法律法规,请问应该去哪个部门咨询呢?” “请叫我菲尔丁,我很久没有用过埃尔莫尔这个名字了。”守夜人行政专员盯着她看了一小会儿,接着恍然大悟,“啊……查特温小姐对吗?您是想问跟马丁·查特温的事儿吧?去守夜人或是守日人行动处随便找个人问就行啦,他们有专门的流程应对这类事件的。” “您怎么……”查特温愣愣地问。 “您放心,我们并不是针对您。”菲尔丁领她走近王厅内的旁听席坐下,用安抚的语气说,“‘野兽’这些年不断在二区和费勒里之间穿梭,给区内的多个防御法阵都造成了不小的负面影响,我们已经为此监视他好一阵了” 说完,这位高大温文的行政人员拍拍她的肩,就转身忙着招待其他人。但查特温不但一点儿没被安慰到,反而更加焦虑,又不由自主地啃起了指甲。 他们知道这事儿多久了?他们是不是也一直在监视她?马丁出事的时候他们知道吗?她究竟能不能信任这些人?各种各样的问题从简的脑子里涌出来,她用犬齿咬着拇指尖,力气之大几乎要把它咬出血。 但她的焦虑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法官和辩诉双方很快就按计划落座了。 同极尽奢华的大门相反,王厅内部简洁到近乎简陋。整个大厅内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家具或类似设施,只在房间尽头摆着灰色的石制王座。厅内立柱都是普通的四方柱,墙上也没有装饰。让不明所以的人来看,肯定会把它当做未经装修的毛坯房。但这都只是因为王的缺位,只要新王登基,这里和整个行政二区一定会重现昔日的荣光。 二区有很多人坚信着这一点。 审判席设在王厅中央,其四周围了几圈座椅充作旁听席。正式开庭前,所有人起立向空王座致敬。紧接着,白巫会的代表站在审判席前,打开了一个朴素的木盒。一阵窸窣声后,五条种类和颜色都不同的光龙从盒中冲了出来。它们绕着王厅飞舞了一圈,发出低沉的鸣叫声,之后盘旋在了审判席的正上方。 厅内的众人看着这些宏伟又璀璨的法术造物,纷纷鼓起了掌。白巫会的人对着王座、法官和旁听席各鞠一躬,带着难掩的得意坐下了。帕西瓦尔听着耳边压抑的惊叹声,觉得这个建议的提出者可能只是想在无聊的庭审开始前,看白巫会的人耍耍把戏、放个烟花。 五龙法庭其实得名于其创建地点:渡鸦王建在纽卡斯尔王宫里的一个会议厅。据说,这个会议厅是规整的12边形,每面墙上都装饰着精美的雕刻。这些雕刻有些出自人类的能工巧匠之手,更多的则是精灵们的魔法造物。其中,最不可思议、美轮美奂的,就是五条巨龙的浮雕。因为所有人都对这些龙印象深刻,于是在此开设的法庭也就因此命名。 但在超凡人界跟随普通人的脚步开启全球化后,有人在超凡人国际联合会议上提出,为了彰显五龙法庭在超凡人界的超凡地位和据对权威,展示全世界超凡人团结一心的精神,应该用五条龙分别代表五大洲,并在每次开庭前举行放出五龙的仪式。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政治意义大于实际意义的提议被通过了。 换句话说,现在飞在王厅里的龙根本没什么用,只是看上去很能唬人。 “请肃静,”坐在审判席正中的白发法师敲了敲法槌,将所有人的注意力从光龙身上转回了法庭上。“准备开庭了。” ‘ 睡莲’是一家位于中城区的酒吧,所有人名叫查尔斯·巴杜里。虽然这间酒吧的老板似乎有能力搞来一些不太常见的美酒,但因为除此之外没有什么突出的记忆点,所以在大部分人眼中,它只是纽约上东区又一家普通的清吧之一。只有极有限的一部分人明白,这间酒吧的下方其实隐藏着二叁层,而这两层才是‘睡莲’真正的卖点和赚钱的地方。这里严格实行会员制,生客只有经熟人介绍才能经由第一层角落的一扇矮门,下至隐藏的两层。 巴杜里坐在二层角斗场边,不耐烦地抖着腿,监督下属控制着角斗奴隶们列队走近休息室。平时人头攒动的角斗场此刻空荡荡的,他一想到今天损失的营业额,心里就在滴血。 不要跟他说这点小钱没什么,对生意人来说,每一分每一毫都非常重要。 所以,越有钱的人越抠门这话有的时候确实没错。 “调查的人到底什么时候来?”他问道。 他的助手立刻凑上来低声说:“应该还有一会儿。刚传回来的消息说,他们才进凯林顿家的古董店。” “那他妈不是已经到隔壁了吗?!”巴杜里腾地站了起来,“动作都快点!等那狗群来之前把场子再清一遍!” 正忙于控制角斗士们列队的法师提出了异议:“时间上可能有点问题……” “我付你钱就是为了让你解决问题的,不是吗?”他的老板盯着他的眼睛厉声说,“去想办法,别唧唧歪歪。” 周围的人动得更快了,巴杜里则坐了回去。 绝对不是他这里的问题。他想着,又开始抖腿。他的店一直定期清理,按时上交检测报告。精神状况达到临界值的奴隶都会被处理掉,永远等不到产生怨气的那一天。店里也按规定设置了自查自清的法阵,一有问题就会预警。奴隶的来源也许不完全合法,不过他只能算被牵连,不算主要过错方。 所以,怨气的源头不可能他的店。 但他心底却有一个细细的声音反驳道:真的吗?真是这样吗?二区法律规定,怨气产生高危地区的自查法阵必须每隔5年维护一次,但睡莲里法阵最后一次更新是77年前。会不会是它们失灵了? “不会的,”他低声说,像是在回应那个想象中的声音,也像是在安慰自己。“我会没事的。” 调查人员来的比巴杜里想象中要快(或者是慢?他对时间的感应似乎钝化了),他们直截了当地走进了隐藏的二层,出示相关证明后就一寸一寸地检查起了他的产业。 为首的是一个高大的白发男子,他的表情严肃而忧郁,两丛乱蓬蓬的白眉毛下,一双敏锐的深色眼睛迅速锁定了此间的主人。 “威利斯先生,”他向巴杜里短促地点了一下头。“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巴杜里立刻摆出了他常用的亲切笑容:“现在该叫查尔斯·巴杜里啦!叫我查克就行【3】。莱昂先生【4】,蒙您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 他还想再说点什么,但一时间竟找不到合适的言辞。在过去漫长的岁月中,他的生活曾与梅里曼·莱昂的产生过两次交集,可给彼此留下的基本都是负面印象。 梅里曼自然察觉到了巴杜里的尴尬——虽然后者掩饰得很好,他深深地看了了矮个子的男人一眼,说:“今日我们前来只为公务,请您无需紧张。” 妈的,更紧张了。 梅里曼一转背,巴杜里就把助手拉到僻静处,低声说:“去问问,为什么五龙法庭的法官跟本区的调查组一起来了。” 不多时,他的助手就带着答案回来了:“据说是莱昂先生提出的。他觉得二区区政厅的人同本地权贵牵扯太深,需要联合第叁方进行调查。” 这个第叁方指的显然就是以梅里曼·莱昂为首的五龙法庭法官团。 巴杜里脸上挂着笑,但心里已经大骂了起来。他死盯着梅里曼的背影,诅咒对方多管闲事。同时,他也埋怨起了年轻的审判者,嫌他能力不强脑子也不灵,竟然让外人插手本区事务。 下次选举我绝不会再支持顾家的这个杂种。他恨恨地想,却发现他正在咒骂的对象就像听到了他的心声一般看了过来。 那个一身土气的胖女巫也满脸不赞同地朝他摇头:“你这样可不太好。” “您的恶意太明显了,”顾平静地对他说。“请稍微收敛一点,这样我就起码还能假装一下什么都没感觉到。” 操!他忘了这群法师对发面情绪有多敏感了! 巴杜里顿时汗流洽背,赶紧把所有攻击性过强的想法都赶出了脑海,恭敬地垂下了头。医生见状也不再理他,继续查看手中那个像表一样的的探测器。 踏进睡莲后,顾就立刻发现店里有问题:室内各处都有种淡淡的、若有若无的古怪气味,莫名的不安感笼罩在了他的心上。他甚至能隐隐感到,这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有规律地搏动。 就像心跳一样。 可各种器具的检测结果却显示,这里非常干净。 他又改了探测器的几个参数,但那个纯净的白水晶指针只是缓缓地转着圈,没有显示出异常的迹象。 “您有什么发现吗?”来自于行政四区的德鲁伊阿兰·迪顿轻声问帕西瓦尔。他此前将一杯茶水倒在了地板上,希望借由水渍寻找线索,但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医生摇摇头,给对方展示了自己毫无反应的探测器。 “但绝对有问题。”年轻人皱着眉头,用手朝四周比划了一下。“我总觉得有股怪味……” 德鲁伊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我倒是没闻到什么味道,只是一直能听见很多女孩儿窃窃私语的声音。” 就在他们小声商量对策时,常住新泽西州的凯西·南丁格尔却有了进展。她双手捧着一根又粗又短的香薰蜡烛,烛心处小小火苗的焰尖坚定地指向了她的左前方。这里的异动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大家安静地聚在了南丁格尔身后,在女巫低沉而连贯的吟唱声中,跟随烛火的指示,穿过睡莲二层的角斗场,下到了第叁层的妓院,又进入下一层的走廊中。 走廊的尽头是一扇外观极其普通的木门,门后是巴杜里手下奴隶的住处。调查人员站在门口,看着睡莲内的法师控制着一大群表情呆滞的奴隶排队往外走。 基本所有外来的法师们都移开了目光,只有梅里曼用冷峻的表情看着从他们面前经过的少男少女。 “南北战争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来着?”他压低声音嘟囔着,双手死死地插进了裤兜。 帕西瓦尔听出了白发法师的不满,随口答道:“战争结果未推动法典的修改。巴杜里先生持证蓄奴,也许不合情理但绝对合法。” 梅里曼低头看着他,乌黑的双眼被熊熊怒火点燃了:“既然您也觉得不合理……” “我没有这个权利,”帕西瓦尔扬起眉毛,斜眼看着梅里曼。“我的职责也不在此。我的职责是维护法典,不是改变它。能这样做的只有本区的至高王。” “那你们的王为什么不干点正事?” 这明显是在找事了,因为超凡人界都知道,北美行政二区的王位已空悬30多年,而且似乎至今都未找到合适的继任者。周围的人都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也都在偷偷关注着审判者,等待着他的回应。年轻人站在地下走廊昏暗的灯光下,阴影模糊了他苍白而秀美的脸。只听他平静地说:“吾王正在远行,他,或是她归来之时,我会亲自替您问一问。” “啊,可以进去了。”他指了指已经被腾空的房间,“您先请吧,莱昂先生。” 梅里曼怒气冲冲地转身走了,身后跟着仍在吟唱咒语的南丁格尔,以及其他多少有些噤若寒蝉的法师。帕兹瓦尔缀在队伍的末尾,看起来仍是一派平静的样子,但对他有了解的人都能看出来,他现在已经有些不高兴了。 “帕西,亲爱的,你还好吗?”希尔达·斯比尔曼把手搭在年轻人的胳膊上。在医生还是个孩子时,她们一家就认识了他,还照顾了他很长一段时间。对希尔达来说,帕西瓦尔·顾不仅是同行法师,也是家人。 顾耸耸肩,叹了口气。 希尔达亲亲热热地挽住了医生,像很多年前一样避开他人的眼睛,往他手里塞了一颗她自己做的糖:“吃吧。吃完就会开心啦,我做的时候加了欢欣咒。” 帕西瓦尔听话地把糖塞进了嘴里,熟悉的甜味很快就占据了他的口腔。可能是糖分的原因,也可能是希尔达的咒语,他确实觉得心情好了一些。 南丁格尔的蜡烛最终将所有人引到了一面墙前,梅里曼用力敲了敲墙面:“空的。” 还没等他说什么,在此前的调查中一直毫无建树的亨利·福格自告奋勇,提出要把它移开。对着墙做了几个复杂的手势后,看似坚固的墙壁突然晃了晃,然后在调查人员面前塌成了一堆碎石。 帕西瓦尔的第六感突然开始疯狂预警,但没等他做出反应,墨水一般漆黑的瘴气瞬间朝他们扑了过来。巨大的冲击力将所有人击倒在地,他之前闻到的淡淡怪味加强数百倍后涌进了他的鼻子,过于强烈的刺激将连串的眼泪逼出了他的眼睛。同时,他也听到了阿兰·迪顿曾提到的、女孩儿的私语。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哭嚎声。 他听到有人在呕吐,也似乎听到有人在尖叫。但他目前无法确定,这一切究竟是现实,还是瘴气带来的幻觉。 首先做出反应的是梅里曼·莱昂。他顶着巨大的压力爬了起来,高举着一个闪光的金属环喊道:“Y maent yr mynyddoedd yn canu!【5】” 换个场合,其他法师肯定会发现梅里曼手中的金属环就是传说中的圆桌骑士圣符,而后者喊的那句话其实是一首用威尔士语古诗中的句子。英国法师界一直传说,这首诗里隐藏着一个跟亚瑟王有关的预言。 只是今天以前很少有人知道,它原来还是一段咒语。 梅里曼的咒语将重重瘴气逼退了好几英寸,帕西瓦尔也因此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在这情况下,他没时间挑选更合适、更复杂的法咒,只能用第一个浮现在他脑海中的相关咒语,并将自己的所有法力投入其中。 他双手啪地合十,嘴里飞快地念:“清风与流水,汇聚于我手。” 狂风忽起,穿过睡莲店内的叁层,飞进其下的走廊,扑进了不大的奴隶房,包裹住了帕西瓦尔的双手。地板突然崩开,下面的管道也一并迸裂,水柱如狂龙般直冲天花板,然后在中途急转流向医生,在他的手腕边形成了一道透明的圆环。 “濯污洗瑕垢,涤邪退凶煞。”帕西瓦尔用力将手拉开,风与水在他的指尖交织成五道透明的锁链。金色的法力在锁链中不断游走,不时发出电流般的噼啪声。 接着,他上身后仰,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这些锁链甩向了如海浪般涌动的黑雾:“急急如律令!” 锁链在空中变长、变大,环住了巨大的瘴气团。但锁链的头尾两端之间仍有一小段距离没有连起来,小股黑烟蠢蠢欲动想从那里出逃。情急之下,帕西瓦尔砸开了他的探测器表面,取出白水晶制成的指针填补了那个不大不小的缝隙。 其他人也都恢复了过来,各显神通清除了散溢在空气中的瘴气。这会儿,大家终于清楚地看到了黑雾的中心. 那是一团乌黑的、蛋形的黑云。 “操,已经快孵化出妖魔了。”此起彼伏的吸气声中,阿兰·迪顿喃喃地骂道。帕西瓦尔也终于明白了,之前听到、心跳一般的搏动声是什么。 是妖魔的胎心声啊。 【1】这个我觉得应该还挺广为人知的?是个祈祷的姿势,求好运的 【2】希尔达·斯比尔曼是《萨布丽娜的惊心历险》里主角萨布丽娜的姑姑之一,她说的泽尔达·斯比尔曼是她的姐姐; 【3】查尔斯这个名字的昵称就是查理和查克,但好像美国人更喜欢叫查克,英国人更多还是沿袭传统叫查尔斯; 【4】梅里曼·莱昂是儿童小说“黑暗蔓延系列”的主要成人角色,没有之一。感觉全书戏份最多最靠谱的成年人角色就是他,也只有他; 【5】意为“群山在歌唱”,这句话出自“黑暗蔓延系列”,确实是威尔士语,也确实是跟亚瑟王有关的预言。 第十四章 中国清朝有个叫纪昀的人写过一本名叫《阅微草堂笔记》【1】的书,书中记载过这么一个故事。 武清王庆垞(位于现在的中国天津市)有一户姓曹的人家,他家宅院正厅的立柱里突然长出了两朵牡丹花。一朵是紫色,另一朵则是绿的。两朵花的花瓣中都有金丝般的脉络,花叶繁盛,看起来无比热闹。这两朵花都开了七八天才凋谢,它们的花根穿破了立柱,同柱子的纹理相连。虽然接近木柱的花茎看起来仍是枯枝,但伴随其生长逐渐变绿,在花朵附近就跟一般的花枝别无二致了。曹家人都以为那是吉兆,只有纪昀的外祖父说反常的东西肯定有鬼。 他是对的,曹氏此后逐渐衰落。 根据中国超凡人的记载,那两朵花就是妖魔的幼年形态。花瓣中会出现金色脉络,说明这个妖魔正在吮吸此地的生机。按照中国人的说法,它夺走了曹家的运势。 会出现妖魔倒也不是因为曹家人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他们被妖魔缠上更多只是因为倒霉。曹家的先辈在建造家中大宅时根本不知道,那根开花的立柱中藏着一颗唐末妖魔留下的胎种。多年来,它一直在拼命吸收周围的怨气,最终得以破壳。 所有法师在学徒时代都学习过这个案例,也都被反复强调过,绝对不能放任妖魔孵化。一旦妖魔现世,它会将破壳地的生机吞噬殆尽。生机灭绝的土地·不但无法孕育任何新生命,还会引来所有人(普通人和超凡人)难以抵御的灾难。 其中包括且不限于大陆沉没、外星入侵、世界毁灭、坎耶·韦斯特当选美国总统并强行任命他老婆【2】当国务卿…… 帕西瓦尔闭着眼睛躺在奴隶室的一张木板床上,额头上放着冰袋,嘴里还含着希尔达再次塞过来的糖。因为法力耗尽,他现在严重低血糖,头疼欲裂,冷汗直流。 南丁格尔睡在他上铺。她似乎通过之前弥漫的瘴气看到了一些很不好的东西,不但率先崩溃不说,直到被送到床上还在拼命挣扎、嚎哭不止。她会这样倒也不难理解,南丁格尔是卡珊德拉的直系后代,神眷一直残留在她们家人的血脉中。这类法师的天赋极高,但精神一般也比其他人要敏感、孱弱得多。 离他们不远处,来自于巴黎研究院的弗洛特·布恩正对着一个垃圾桶呕吐,梅里曼·莱昂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帮他扶桶。阿兰·迪顿双手交迭搭在布恩的头顶,掌心一阵一阵地发出白色的光芒。每当白光亮起时,布恩的喉咙就会发出一种令人牙酸的咯咯声,然后猛地吐出一股股的黑色液体。 直面瘴气爆发的亨利·福格正被开膛破肚,希尔达·斯比尔曼满手鲜血地在他的腹腔翻来找去,时不时抓起对方的一段肠子抖一抖,捏起黏着在上面的碎石、木片和少量絮状瘴气,扔进身旁一个盛满圣水的盆子里。 “要不我还是给你施个昏迷咒吧?施完你就不疼啦~”她用哄小孩的语气跟非裔法师说。“我技术很好的。” “不,我希望保持清醒,”虽然疼的满头大汗,福格还是坚定地拒绝了。“你为什么拖了这么久?” 女巫耸耸肩:“你知道的,主要是瘴气会到处钻,要先确定它们的位置……” “哦,有一些钻进肝脏里了。”她同情地啧了一声,“忍忍,我得掏一下你的肝。” 福格正要反对,尖锐的疼痛就从他的上腹部蔓延开来。他瞬间忘记了自己刚要说的话,咬牙切齿地吼:“斯比尔曼——!” 菲尔丁进来时,面对的就是这幅哀鸿遍野的景象。虽然很想留在原地看这些人的乐子,但他现在有更重要的工作要完成:把对睡莲内妖魔的最新调查报告送给审判者。 顾接过那份不厚的文件,掀起眼皮勉力看了两行,就把它塞回了菲尔丁手上。 “麻烦您给我总结一下吧,”年轻人紧闭双眼,脸色微微泛青。“我一睁眼睛就天旋地转的。” 说着,他捏起了右手的拇指、中指和食指,想施隔绝声音的咒语。零星的火花从他的指尖冒出,之后就像劣质烟火一样很快熄灭。他不死心,又试了一次,但这次连火花都没了。 守夜人行政专员忍着笑完成了这个简单的法咒,然后用尽量平静的声音报告了起来:“经测算,这个妖魔已经发展到了第四期……” “四期?!”顾猛地坐了起来,然后又捂着额头躺了回去。“怎么之前一直没把它查出来?” “这里和周围店铺的净化法阵之间留下了一小块真空地带。按道理说其实也不会出现这种问题的,但我们在调查时发现,睡莲这里接近那面墙的法阵部分,出现了一个很小的缺口。因为缺口太小了,不会严重影响净化效率,所以之前的检查也没发现法阵有问题。但会有少量流经这里的怨气被缺口放进那个真空地带,积少成多,就……” “那现在是第四期的前期还是后期?” “后期,它已经对外授过种了。” 这下,帕西瓦尔再也躺不住了。他把冰袋扔到一边,扶着床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走!回区政厅。” “得跟议事会申请,让全区进入紧急状态。不把这玩意儿传出去的胎种全找出来,谁都不能进出二区!” 菲尔丁扶着双腿还在打抖的审判者慢慢往外走,听到对方的命令后沉吟片刻,说:“关于胎种的去向,我们这里其实有些线索。” 顾搭在他小臂上的手猛地收紧了:“还不快说!” 近一个月前,凯西·罗兰兹被解救的当晚,她在守夜人行政专员的办公室透露了一个消息。但在当时,没人认识到它的重要性。 “你说,你们有一个守护神?”菲尔丁好奇地问,把盛着杏仁饼干的盘子往女孩儿的方向推了推。 凯西点点头,出于礼貌捡起一块饼干捏在手里,但迟迟没有吃它的意思:“是莉亚发现的。她说她叫普莉西亚,只要诚心诚意地向她祈祷,就能获救并……复仇。本来没人相信的,大家都以为莉亚疯了。因为她毕竟,呃,被转手过了好几次,遇见过很多事情……” “但我们的愿望实现了。” “刚开始只是一些小事,像是不做噩梦或是晚餐能多吃一点之类的。后来,好多人许愿想休息一下,结果店铺一层的消防设施不合格,全店被勒令闭店叁天,大家就真的放了叁天的假。” 德累斯顿有些不以为然:“巧合吧……” “不,如果只是这样,我们也不会这么相信普莉西亚,”凯西紧张地舔了舔嘴唇。“可是后来,我们真的咒死了人。” “是一个我们都很讨厌的嫖客。她是狼人,总是很……粗暴。有天晚上,她把一个年纪很小的女孩伤得很重,大家都很生气,就一起向普莉西亚许愿,希望那个狼人去死。第二天,她果然死了。” 两位法师对视一眼,这才真正重视起了这个跟童话一样的故事。不过那时候,菲尔丁和德累斯顿都以为,这个‘普莉西亚’只是又一个想借助人类的祈愿重新人间的野神。 没想到,它原来是妖魔。 医生赶回区政厅后,立刻召集了议事会。关于全区紧急状态的提议倒是很快通过了,但其他议题却试试没有进展。 “怎么办?” 吉利亚诺·雷米对着他的同僚们把手一摊,“这种东西该怎么净化?” 他对面,二区议事会的议员们都紧锁着眉头,但没人回答他的问题。这些人到目前为止都在互相指责、推卸责任,没人提出任何有建设性的意见。一部分原因是确实没人有万全的把握净化掉那个妖魔,但更多是因为大家都不敢,或是愿意,承担失败的后果。 过了一会儿,靳克劳开口了:“我当年倒是在特雷布林卡【3】处理掉过一个未孵化的妖魔。” “不具参考价值。”顾自己咽了一口医用葡萄糖,再赶快喝下一大口浓茶冲掉甜腻的味道。“我看过您当年的任务记录。特雷布林卡的妖魔那时刚刚进入第二期,但睡莲这个已经发展到第四期后半段了。即便如此,你们当年在毒气室引发了两次大爆炸,还点了一把大火才将它清除。守日人已经测算过,这次如果用同样的办法,绝对会把纽约市变成第二个死丘【4】。” 圆桌上一片哗然,刚消停没多久的议员们又吵了起来。帕西瓦尔忍受着低血糖和噪音的双重攻击,头痛加重了的同时,心脏也开始一阵阵地抽痛起来。 因为种种原因,他的情绪一直很稳定。可这一阵他的压力真的太大了,不但要做两份工作,两份工作的工作量还都很大。疲惫再加上目前身体上的极度不适,医生终于感受到了曾经读到过的、‘怒火冲头’的感觉。 “够了!都闭嘴!”他拍了一下桌子,另一只手不自觉地揪紧了心口处的衣服。其他人因为他的突然爆发安静了下来,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有几个甚至还警惕地做出了施展防御法术的手势。医生立刻意识到了自己言行的不妥之处,用还有些发麻的手按住了额头,拼命控制着想要大喊大叫的欲望。 也许是因为怕他再发货,议员们终于不再互相推诿,开始认真商量对策。雷米试探着建议:“能不能把它移到没人的地方……” “不行,中国人17世纪就试过了。”靳克劳摇摇头,“稍稍偏离产生地就会提前孵化。中国的超凡人当时被逼在首都引发了大爆炸。” 顾正在大口大口地吞葡萄糖,闻言插嘴:“能不能把它封存起来?” “肯定不行,没有法阵能兼顾封印和逐步净化两种功能,这两类法阵也根本不兼容。”汉密尔顿双手抱胸,嗤笑道。 短暂的沉默后,雷米挠着下巴说:“似乎确实可以把妖魔封起来……你们是不是都忘了潘多拉的盒子了?” 普通人读的希腊神话中称,潘多拉打开了一个众神送来的魔盒,把灾难散播到了人间。但超凡人们所知道的事实是,潘多拉是一个种族,他们专门制作能够封印并净化妖邪的盒状法器。 潘多拉的技艺为他们赢得了名利,也带来了囚禁和捕杀。上世纪20年代,全世界范围内仅有不到100个潘多拉族的人。到了二战时,更是只剩下居住在希腊的两个家族。 最要命的是,这两家都是犹太人,还都被抓进了特雷布林卡。超凡人内部倒是组织了人手去营救,但是…… “失败了。”靳克劳沉重地说,“跨境手续上浪费了太多的时间,我们去得太晚。赶到的时候,他们已经被推进了毒气室。不过我们在营救时发现并解决掉了那个妖魔,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雷米困惑地问:“那他们总是有作品传世的吧?那些盒子不会因为制造者死了就自毁啊?” “有倒是有,就是数量很少。”帕西瓦尔说,“其他国家的都被官方严格管制,我们基本上不可能接触到。全美目前只有两个,一个存放在第13号仓库,另一个在大都会图书馆【5】。但我们以往一直避免跟这两个机构打交道,贸然上门可能不会得到满意的答复。” “那就做两手准备,”时任议事会议长做出了决定。“先正式拜访,请求他们把盒子借给我们。不借就直接拿来用,用完再还回去。” “还有,顾先生,”他看向了仍在低血糖中挣扎的医生。“您之前提过,守日人和守夜人大搞知道胎种的去向?” 年轻人点头:“对。不仅如此,守日人还通过评估妖魔本体的能量流失,测算出了传出胎种的大概个数。” “告诉他们,全部回收。”汉密尔顿下令,“不惜任何代价。” “好的,”帕西瓦尔一口将剩下的葡萄糖全部喝掉,扶着桌边站了起来。“我这就去通知守日人和守夜人行动部,我本人也会尽全力追查。” 【1】我个人很喜欢这本书。虽然纪昀本人说他写志怪故事是为了“教化”,因为相比大道理,人们总是更喜欢传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但书里也有很多没有教化意味,只是为了营造“世界上真的有鬼神”气氛的奇妙故事。比如说“狐狸跑到一户人家花园里的阁楼住,结果被主人家听见被老婆打”、“有人听见已死上官跟人讨论诗词”、“几个人秘密讨论事情,突然听见窗外有人叹气;推窗发现外面什么人都没有”……读起来趣味性很强。而且每个故事都很短,可谓通勤路上消磨时间的首选; 【2】考虑到《法律与秩序》系列的时间线,在本文里就算侃爷和卡戴珊还没离婚好了; 【3】特雷布林卡,是二战时德国人在波兰境内建的灭绝营。犹太人,尤其是强壮年,如果被送进奥斯维辛和布痕瓦尔德集中营,可能还能活几天,因为这两个集中营会强制要求他们劳动。但如果进了特雷布林卡,那就会被直接送进毒气室,然后被烧成灰。具体情况请感兴趣的人查资料或是看一部名叫《浩劫》的纪录片。反正就是,非常惨; 【4】死丘和后面提到的天启大爆炸是跟通古斯大爆炸一样的未解之谜,简单总结一下就是印度某个城市,在古时候因不明原因一夜之间被、毁灭了。具体情况请善用各种搜索引擎; 【5】这两个部门出自电视剧《13号仓库》和电视电影《图书管理员》在剧中,这两个地方都明确说了它们都有潘多拉的盒子。既然本文中把它俩统一到同一世界观里,为了逻辑问题,只能让潘多拉多搞几个盒子了。 首-发:po18.space「po1⒏space」 第十五章 正是午休时间,卢卡斯·瓦尔边看漫画(他自己坚持让所有人将那些作品称为‘图画小说’【1】)边吃墨西哥烤肉卷,身后的停尸台上放着两具盖着白布的尸体。办公室的大部分法医都不介意在尸体的陪伴下吃东西,只有两个例外:帕西瓦尔·顾医生和亨利·摩根医生。因为同样出身富户的罗德尼克【2】医生也经常在停尸间用餐,所以这两人这种习惯的原因应该不是家世。其他法医和助理私下讨论后得出结论,这两位医生体面到过于讲究的生活习惯,是中国和英国的文化传统造成的。 但今天,情况却有些不同。卢卡斯··瓦尔翻了一页书,眼睛却不住地往一侧瞟。有亚裔血统的青年医生正坐在他的不远处,认真地翻看自己一个多月前撰写的一份验尸报告。两叁个一次性铝箔餐盒放在医生的右手边,盒里的主食和蔬菜基本被吃完了,只剩下堆在角落里的葱段、蒜粒、姜片、辣椒、花椒粒、一些肉筋肉皮和肥肉。一个描着金边的白瓷茶杯摆在饭盒旁,丝丝缕缕的热气从中缓缓飘出。 “瓦尔先生,您有事吗?”顾突然问。他正伏在桌上,用一个圆筒式高倍放大镜一寸一寸地查看着一张尸体的照片。 卢卡斯一惊,一不小心将嘴里的食物漏进了气管。他不断拍打着前胸,试图把它吐出来,可惜收效甚微。慌乱中,他试图呼救,但只能发出意义不明的‘赫赫’声。不过顾已经注意到了他的异状,并迅速走到了他身边。 医生刚用海姆立克急救法让卢卡斯排出了异物,马丁内兹警探和摩根医生踏进了办公室。 “呃……打扰了?” 前者眨了眨眼睛,看似抱歉地说,但谁都不会错过她眼中闪过的、促狭的光。 顾松开环在法医助理身上的胳膊,自觉此时应该开个玩笑。‘笑话可以拉进同事间的关系’,Quora上是这么说的。“算不上打扰,我们已经完事了。”他说着整了整衣服,在卢卡斯震天响的咳嗽声中回到了原位,继续之前的工作。但他自以为的笑话并未博得同事们的笑声,反而让那叁人疑惑地对视。 马丁内兹压低声音问:“他是在开玩笑吗?”卢卡斯的嗓子依然不舒服,闻言只能耸肩摇头。摩根医生没参与他们的交流,早早换上了工作服。 “还放不下那个裸尸案?”他瞟了一眼同事手里的照片问。年轻的医生呷了一口茶:“啊……算是吧?” 他在找尸体身上可能出现的、胎种被植入的迹象。 发现妖魔已授种后,胎种数量的计算进行得极为顺利,技术人员利用阿耶波罗守恒定理【3】很快就推导出了妖魔传播胎种的准确个数。应该说,只要利用正确的公式,就连刚开始学习的低等法师也能迅速算出来。 这事儿的艰难之处其实在于回收。 凯西曾告诉过菲尔丁,相信莉亚——被顾处理过的那个年长些的女孩儿——故事的奴隶们,都曾在那面墙前皈依了自称“普莉西亚”的妖魔,向它献上了自己的信仰。根据这条信息,行动部门的人员找到了这些孩子(以及其中一些的遗骨,或是他们死前接触过的人和物品),从中找到了被分散出去的胎种。可不管他们的怎么找,妖魔的能量缺损和胎种的数量就是对不上。根据计算,起码有两个或是一个特别大的胎种没有找到。 根据已知事实合理推导可知,这个胎种的线索很有可能在最先开始“传教”的莉亚身上。因为顾在验尸时,并未在她的肉体及魂体表面发现明显的、胎种被植入的痕迹,想找到相关线索就只能对其灵魂进行深入调查。 但《北美二区公职人员行为规范》规定,无论出于何种原因,只要想分析或是拆解普通人或超凡人的肉体和灵魂,必须由调查人员向本地守夜人/守日人提交申请。申请中不但需详述提出申请的合理理由,还需提供若干证据。在两位行政专员签字后,经由司法机构主管批阅,最后上交各区最高一级行政部门审查。 该规范同所有超凡人的法律法规一样,受到了高深法术的加护。所以,二区区政厅的所有文件都等同于正式的魔法契约,遣词造句必须谨慎。因此,医生必须要凑出来几条相对充分、且逻辑通顺的理由,写一份申请交上去,才能叫人来调查。鉴于二区审判机构的现任主管正是帕西瓦尔,同时他还是本区最高一级行政部门——议事会——的常驻成员,他正在写一份注定要交给他自己核查、审批的文书。 可以说是教科书级别的手续冗余了。 其实以前并没有这么麻烦,调查人员有权自行决定用何种手段完成工作。但权利不受限带来的后果是,许多调查员以工作为由折磨,甚至虐杀无辜的普通人。为了遏制这种行为,前至高王与时任审判者一起,编纂、颁布了《北美二区公职人员行为规范》。 因为——“不加限制的权利只会滋生腐败,文明的族群不应以折磨其他智慧种族为乐”,王在通过这份文件时是这么说的。 规范的颁布与实施,大大增加了二区公职人员的工作量和难度,使很多过着双重生活的职员深陷文书地狱,苦不堪言。去年,对外交流部的副部长,为了获准跟一个普通人交往,上交了整二十多份文件。其中,光申请书就写了整整十五页。区政厅的其他人都觉得她想不开,非要找普通人谈恋爱。 医生绞尽脑汁地编……不,思考申请理由时,忍不住在心里嘀咕:当年那么容易至高王就被杀掉,说不定也是因为二区的公务员不想再写公文了。 帕西瓦尔拿着尸体照片和验尸报告看来看去,拼死拼活只能想到两条理由,还都不太能站住脚。眼看午休就快结束,他很不满地撇了一下嘴,起身收拾桌面准备上班。 另外叁人之前一直小声讨论他们合作的一个案子。看见他把报告塞进了自己的储物柜,开始用消毒湿巾一遍又一遍地擦拭桌面,卢卡斯问:“您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马丁内兹翻着白眼,在卢卡斯的腰眼上捣了一拳。 亚裔法医看到了他们的小动作,扬起了一边的眉毛。女警探尴尬地笑笑,想说点什么缓解一下气氛,但医生已经老实地答道:“显而易见,最大的问题就是没发现问题。” “尸体上太干净了,”魂体上也是,他颇为头痛地皱起了眉头。“没有任何可供调查的线索。” “是啊……我听说好像也没人来认领她的尸体。”马丁内兹叹息,“如果尸体能说话就好了,她可以告诉我们到底是谁伤害了她。” “那我和顾医生就都要失业了。”摩根医生打趣道,看着自己年轻的同事,显然是在寻找认同。“顾医生,你说是不是?” “您可能会?我记得您好像专门学的法医学?但我入行前是内科医生,应该可以回医院找个差事。”帕西瓦尔随口应付着,脑子里却在考虑问莉亚本人胎种去处的可能性。 虽然二区公职人员不能随意分析普通人的灵魂,但并未禁止他们询问。他可以将莉亚列为案件关键证人,让守夜人/守日人行动部派人将其带回区政厅询问。考虑到人死后,其灵魂一般很难保持理智(泰勒夫妇是意外中的意外),守夜人/守日人完全能以证人不合作为由,申请对其灵魂进行拆解和分析。 他把这个主意在心里转了几转,发现可行性很高,便当即给守日人行动部的负责人发短信,让她立刻派人来把莉亚带走。 难题即将解决,帕西瓦尔脑子里紧绷了几天的弦终于稍稍放松了。他一边发短信,一边也没忘了(自以为地)开玩笑拉进同事关系:“不过,即使尸体真的说话了,他们的证言能不能被采信还是个问题。现行法律里并没有跟活死人相关的法条,需要有案子开先例、立新法。我觉得,应该有不少公诉人愿意接受这种案子。” 他的玩笑再一次引发了另外叁人的困惑。他们张口结舌地盯着他看了几秒,最终卢卡斯·瓦尔咽了咽口水,问:“这是个笑话吗?您是在开玩笑吗?” “谁?我?”顾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惊讶地反问道,“是……啊?” “哦……哈哈哈,”马丁内兹立刻干笑了几声,借着停尸台的掩护用力踢摩根和瓦尔的脚,同时用眼神示意他们赶紧照做。 此起彼伏的尬笑声在法医办公室回荡了起来。 帕西瓦尔见状暗暗点头,自觉成功地跟同事们打成了一片。 守日人的反应速度很快,下午刚上班不久,就有人来收走了莉亚的残魂。帕西瓦尔当时正在工作,抽空抬头看了一眼。一看就发现来的是个熟脸,是在楼上鉴证实验室夜班组工作的一位巫妖。二区所有部门的白班目前都实行朝九晚五工作制,鉴证实验室的夜班则实行晚零早八制。他大概算了一下这人每天的睡眠时间,不由地半是同情半是羡慕地咋了咋舌:同情对方长年比他还缺觉,羡慕巫妖不太需要睡眠。 他以为守夜人/守日人接手后,他很快就会听到胎种的消息。结果没想到,消息来的确实很快,但只跟胎种的去向有一点点关系。 “她想干嘛?!”几天后的深夜,在守夜人行政专员办公室里,帕西瓦尔微微瞪大了眼睛问两位行政专员。莉亚·洛温斯汀坐在他身后的一张椅子上,微笑地看着难得露出这种表情的年轻审判者:“我就在您面前,您为什么不直接问我呢?我的想法很简单,只要你们处理查尔斯·巴杜里,我就把那个东西的下落告诉你们。我听他们说,您就是这里司法部门的主管,这个要求对您来说应该不难完成。” 菲尔丁清了清嗓子:“审判者大人,如您所见,洛温斯汀小姐神志清醒,可以与我们进行正常交流。” “但这也不能……”帕西瓦尔揉揉眉心,首次正视那个早逝的女孩儿,“洛温斯汀小姐,您现在不但涉嫌危害二区居民生命安全,还隐瞒重要线索,这在我们的法律里也是重罪……” “是辩诉交易,我想跟你们达成辩诉交易。”莉亚直直地看着审判者深色的眼睛,“外面的检察官会跟嫌犯做交易,换取后者知道的信息。既然你们也有完善的司法系统和法律,那么应该也有类似的流程。我用我知道的信息,换取你们对巴杜里的惩罚。” 帕西瓦尔抿了抿嘴,按下心中的不耐解释道:“他已经受到惩罚了。我们以‘疏于管理领地罪’对他处以了高额罚款,还吊销了他的蓄奴资格……” “不够!”残魂厉声说,缥缈的怨气从她周身升腾而起。只见她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就在其他人还没来得及净化前将那片黑雾收回了身体里。看到了这一幕后,顾和两位行政专员都皱起了眉头:能够控制怨气,说明莉亚·洛温斯汀已经从单纯的怨灵进化了。 莉亚控制好了情绪,再次露出温柔而得体的微笑:“诸位自称超凡人对吧?巴杜里的奴隶中,有很多都是被你们的同胞诱拐、绑架来的普通人。这些人的父母很可能还在寻找他们……” “他的奴隶现在被区政厅监管,调整完记忆就会分批放回去。”凯斯勒突然插嘴,“我们也会让他给这些人一定的经济补偿……” “请您听我把话说完。”莉亚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守日人行政专员的话,“我想诸位应该知道,他一直会定期处理掉年龄过大的奴隶。这些人里也有很多是普通人,这些人的家人有权知道他们的下落。” “所以,我希望你们向普通人披露他的罪行,让普通人来审判他,由普通人的法律给予他惩罚。” 【1】Graphic Novel,简单地说就是字很多、情节更复杂、图比较少的漫画书,详细地说……请大家善用各种百科; 【2】他是《法律与秩序:特殊受害者》中出现过的法医。继承了好多遗产,穿特别贵的西装,买好几栋房子,还从来不加班多赚加班费; 【3】阿耶波罗是古印度的一个数学家。 总算快写到我想写的地方了…… 第十六章 “岂有此理!闻所未闻!丢人现眼!”汉密尔顿大吼,把桌子拍得啪啪响。“二区建立二百多年,从来没有对罪犯妥协的先例!” 吉利亚诺·雷米轻咳一声,打断了现任季度议长半真半假的怒吼:“您看问题的角度可能有点问题。因为相较于罪犯,我们都认为莉亚·洛温斯汀更像是受害者。” “洛温斯汀小姐……”他翻了翻会前发给议员们的文件,“……啊,这里,第4页第2段话,‘12岁时,阿米莉亚·洛温斯汀被北美叁区人贩兼皮条客马修·卡梅伦·穆勒诱拐,之后在个人意志受控状态下签订奴隶契约之类之类。14岁后契约被转给查尔斯·巴杜里,作为后者店内的妓女工作直至死亡’。您想想,她受了这么多苦,肯定想要报复啊。” 汉密尔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那她为什么不报复她之前的奴隶主?”他扶了扶眼镜,学着雷米的样子指着文件上的某一行,“还是第4页第2段,里面说她被转手过4次,经历过5任奴隶主。让她吃苦的又不止是巴杜里,为什么死咬这一个?” “也许是一时半会儿没想到?”雷米装模作样地说,“她的要求不过分,同意也没什么。您也知道,找不到最后一个胎种,我们没办法封存妖魔卵。再拖下去,那玩意儿可就要孵化了。” “议长先生,兹事体大,万不可被个人好恶左右判断。若做出了错误的决定,二区民众的生命和财产安全便危如累卵!您可千万要叁思啊!” “对啊,议长先生。二区正处于建立以来最危急的时刻,兹事体大,请您一定不要只顾人情不顾法律。”另一位议员笑嘻嘻地接口,“您如果觉得只处理巴杜里一人不公平,那就把奴役过洛温斯汀小姐的奴隶主都抓回来呗。” 亚历山大·靳克劳立刻表示赞同:“是个好办法,也不难做到。只要跟守夜人/守日人协商,让他们向这些人所在地的政务机构申请跨区抓捕不就行了吗?” 汉密尔顿被噎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睁大眼睛狠狠地瞪着这些人。他当然知道目前应该采取什么措施,但这个时候‘应该’并不意味着对他有利。如果像其他议员建议的那样,答应那个女鬼的要求,让巴杜里接受普通人法律的惩罚。那就要将其所作所为,告知北美其他叁区的行政机构,因为巴杜里的共犯和大量受害者都来自于这些地方。 本案发展到如今这个恶劣的地步,跟二区区政厅监管不利有很大关系,其他区的行政人员肯定会代替受害者向二区提出赔偿要求。鉴于他就是议事会的季度议长,是目前二区最高行政机构的领袖,肯定会由他出面负责商谈赔偿的数额和方式,并且最终会在赔偿书上签名。 想想吧,他的议长任期内,二区不但出现了即将孵化的妖魔,其直接责任人又是他的主要资助人和支持者之一。而他不仅没能成功解决事件,还把事情越闹越大,丢人丢到了外区和普通人那里。选民们会怎么看他?会怎么看汉密尔顿家? 他的名字将永远跟无能和赔款连在一起,家族在政坛的未来很可能因此断送! 所以,不,他决不会同意女鬼的提议。或者说,他绝不会在任期内同意。 只要再拖一拖,再等叁周……不,两周。两周后他就可以用身体不好为理由提前卸任,那时候这事儿就是下一季度议长的责任了。 有人看出了汉密尔顿的盘算,也都不希望他的谋划成真。于是,不久前才稍稍冷却的气氛再一次升温了。 几位议员忙于攻讦汉密尔顿,帕西瓦尔眼观鼻、鼻观心地逐字阅读巴杜里一案的相关文件,好似一座会喘气的石膏像。别看他们痛斥议长先生时正气凛然,好似一心为公,实际他们只是想借机把汉密尔顿搞下去。帕西瓦尔这种不熟悉政治辞令的人都能听出来,这些人在不断催促还未发言的议员附和他们。这样他们就能以“汉密尔顿招致多数议员不满”为由,正式推动弹劾议长或罢免议员的流程。 目前看来,虽然多数人都不介意调侃一下焦头烂额的议长,但没几个真的想对他赶尽杀绝。 医生翻了一页文件,肃着脸按叁秒一个字的速度缓慢阅读着案情介绍,似乎被眼前的文字引发了深层次的思考。 其实这玩意儿就是他写的。 他正准备再从头读一遍案情发生的时间轴,那段用新罗马字体打印出来的文字却突然同时抖动了起来。紧接着,那些词就像放学时分冲出校门的学生一样,一窝蜂地涌到了纸页边缘,留出了一大片空白。一些字母犹犹豫豫地从大部队里挪了出来,慢慢地在空白处组成了一句话。 “为什么很多人都在用‘兹事体大’这个词?是议事会刚制定的固定发言格式,还是我错过的推特热点?”——Z.J. 医生垂下眼帘,偷瞟了一眼坐在他右手边的扎克·吉斯特【1】,屈起食指在纸页边缘弹了一下,回复了对方的问题。 “汉密尔顿先生之前曾经用‘兹事体大不可仅听一家之言’为由,拒绝批准守夜人/守日人进入私人领地探查怨气滋生的原因。现在有些人觉得,就是因为他从中作梗,我们才没在妖魔授种前发现它。”——P.G. 很快,他听到了吉斯特的闷笑两声,就立刻用咳嗽掩饰了过去。短短一分钟后,他也开始满口‘兹事体大’地逗起了汉密尔顿。 帕西瓦尔见状翻了个白眼,对吉斯特的个性有了更深刻的了解。对方是议事会中天堂的代表,跟地狱代表理查德·彭布罗克分享同一个席位。这两位按单双周排班,轮流参加议事会。他们在大事上交接得一贯很清楚,但可能不会在会议发言用词这种小细节上下太多功夫。 汉密尔顿被同僚们左一个“兹事体大”,右一个“务必谨慎”搞得心烦意乱。眼见他的情绪越来越狂躁,言语也逐渐失去逻辑,已经开始觉得吵的医生敲敲桌子:“好了。诸位讨论了这么久,对这个问题应该已经有想法了。请投票吧。” “认为莉亚·洛温斯汀合情合理,同意让巴杜里接受普通人法律的惩罚,请举手。” 除了塞缪尔·汉密尔顿之外,所有议员都举起了手。 “十一比一,提案通过。” 在非紧急事务上,区政厅如同所有智慧生物创建的官僚机构一样,工作效率低到惨不忍睹的地步。但因其核心仍为专制政体,最上层统治者的命令一经下达,所有部门就以惊人的速度运转了起来。短短半个月后,巴杜里案的证据链就已全部整合完毕。不但可以完成阿米莉亚·洛温斯汀的心愿,把案件相关负责人的罪名都钉死,还不会暴露任何跟超凡人世界有关的信息。 于是,六月的第二个星期叁,顾医生下了夜班后,就按计划带着一堆材料来到了纽约警局第27分局【2】。他到的时候早班还没开始,格林威和洛根的还没到,警局里的人要么没下夜班,要么从前一天白天加班到现在。他问明了两位警探办公桌的位置,拖了张空椅子坐在旁边看起了报纸。 最新好莱坞爆出了一条惊天丑闻,某着名青少年电影制片人常年利用其职务之便,诱骗或胁迫未成年演员为他和他的同伙提供性服务【3】。各大媒体掀起了一阵狂欢,他们深挖好莱坞的恋童传统,采访跟这些人合作过的业内人士,通过各种蛛丝马迹推测可能的受害者……报纸、杂志、电视叁位一体,24/7无间断地播报着相关的信息,可谓盛况空前。 各个电视网的多位王牌脱口秀主持人也都没错过这次热潮,你方唱罢我登场,以此为素材创作出了大把的笑话,多时段轮流轰炸嫌犯们已经千疮百孔的名声。 今日的报纸也发布了与此事有关的报道:它用大篇幅描述了一位受害者的经历。 她也是最先站出来指证那些人的演员。 帕西瓦尔盯着那姑娘的照片看了两眼,用大拇指在版头处随意抹了一下,报纸上大大的‘华尔街日报’几个字就变成了‘二区时报’。各版的报道也从普通的国际局势和经济变化等,变成了‘奥地利王室发言人谴责意大利守夜人暴力执法’与‘洪都拉斯多个水晶矿洞暴动,国际水晶价格疑将飙升’这类、似乎只会出现在叁流幻想故事杂志上的标题。 时报的头版印着一张查尔斯·巴杜里的近照,左侧用黑色的字母写着‘娱乐业大亨身陷非法蓄奴丑闻’。医生把报纸翻到改文章发布的版面,一边读一边想,虽然超凡人和普通人严格意义上算是两个种族,但行事逻辑简直相似到了可怕的程度。 可能是因为两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文化也互相根植、纠缠不清? 早上8:45,格林威踏进了27分局的大门。他习惯早一点到警局,提前整理手头案子的各种线索。 他觉得这个习惯能让他用更好的状态开始新一天的工作。 甫一进门,他就看见顾医生正坐在他座位旁看报。倒不是说他的眼神有多好,只是年轻人实在跟周围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只见他穿着蓝白条的西装外套,亚麻色的衬衫、白色长裤和同色的皮鞋。走近一看,格林威发现对方的腿上还放着一顶奶油色的平顶草帽。 这哪像上班族,简直就是出门度假的富家少爷。年长的警探心里嘀咕着,嘴上还是礼貌地打了招呼:“早啊,顾医生。” “格林威警探,您也早。今天来是为了两件事。” 帕西瓦尔把报纸迭整齐放到桌边,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文件夹:“第一件事是,我发现了有关裸尸案的新线索。” “您看,”他指着夹在其中的一张新照片说。“我在几具尸体上都找到同样的刺青。” “刺青?之前验尸的时候没有发现吗?” 格林威接过照片仔细看,“这是……莲花?” “啊……因为这些刺青用的似乎是一种温变墨水,在华氏86度左右的时候才会出现。检验报告附在后面了,”帕西瓦尔用设计好的说辞回答了警探的问题。“您觉得是莲花?我也觉得像。” 他俩刚讨论了一会儿刺青的花样,洛根就踩着点来上班了。他看见帕西瓦尔后,立刻露出了假惺惺的笑:“稀客啊,医生。您大驾光临,鄙局真是蓬荜生辉。” 医生闻言挑起了一根眉毛:近来,他对社交辞令的研究有了不小的进展。他已经能分清反讽和客套了!洛根警探这明显就是在装模作样地客套!这种情况下,他应该…… “您太客气了。承蒙招待,不胜感激。”他对高个儿警探点点头,“我正在跟格林威警探说裸尸案的新线索。” 医生的回答让格林威吃吃地笑了起来,但洛根的注意力已经被医生的后半句话吸引住了:“新线索?” “对,一个莲花样式的刺青。”格林威把照片递给了他,“看照片是在手腕内侧……” “右腕。”帕西瓦尔补充道。 “怎么之前没发现?”洛根拿着照片翻来倒去地看了一会儿,问。 格林威耸耸肩:“墨水是温变的,在一定温度下才会出现。” 高个儿年轻人又研究了一会儿照片,转头看向医生:“您是怎么发现的?把尸体放进烤箱了吗?” 法医的脸上先浮现出了一种茫然,接着他慢慢皱起了眉头:“不……法医办公室好像没有这么大的烤箱?” “我本来是想看她右肘的尸斑,”他一边比划一边解释。“看的时候一直握着她的手腕,等我要检查另一只胳膊时,就发现了这个。” “好吧,”洛根死盯着那朵蓝莹莹的小花。它不同寻常的颜色和四周青白的皮肤,让他没来由地觉得毛骨悚然。 “好吧。”他又重复了一遍,用力抹了一把脸。“鉴证实验室有没有查出这种墨水的名称?成分也行,我们可以从这里入手,查查看有谁买过它……” “我想您可以不用这么急,”医生拿出手机在上面点了几下。“这就是我今天来这儿要做的第二件事了。我的一个熟人,可能知道这个图案的一些信息。” 帕西瓦尔将手机递到格林威鼻子底下,屏幕上是一盒火柴的照片,深蓝的盒面上印着一朵银色的花。格林威看了又看,最终确定,火柴盒上的图案同尸体身上刺青一模一样。 他把两张照片排在一起展示给洛根看,同时问医生:“您的那个熟人在哪儿拿到的这个盒子?” “我也不知道,”医生摇头,“我看见这个火柴盒的时候,还没发现这些刺青。但我让他今天上班前来这儿一趟,你们可以问他。” 【1】他是英剧《永恒之法》的男主。天使,专门做法律援助的律师。尖酸刻薄、愤世嫉俗,不太尊重天堂的各种条条框框,一天到晚跟堕天使谈笑风生,老把“我管那些loser去死啊”挂在嘴边、摆在脸上。但其实心中有大爱,非常善良温柔。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吧…… 我之前提过这部剧,我也很喜欢演这个角色的演员。但这个剧,真的真的蛮无聊的; 【2】纽约警局第1到第34号分局都在曼哈顿区,主要管这个区里的案子。《法律与秩序》主剧及其衍生剧的所有案件也都发生在曼哈顿区,主配角都是专管该区事务的警官和检察官。但现实中有些分局因为种种原因,根本不存在或是曾存在现取缔。纽约市并没有第27分局,是剧里编出来的; 【3】这是《法律与秩序:特殊受害者》第16季的一个案子。考虑到这一季的播出时间,这个案子应该是取材于韦恩斯坦性侵案,只不过受害者的年轻改小了。这一集的结尾也很有趣,可以说是意味深长。 终于!要结案了!耶!耶!耶! 尒説+影視:ρ○①⑧.αrt「Рo1⒏аr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