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我如愿嫁给了乞丐》 第一章 林家镇林家祠堂 祠堂内人山人海,众人七嘴八舌,话题围绕的都是那香案下触墙昏迷的美人。 那美人生得鹅蛋脸,柳叶眉,眉眼恰似墨画,肤色净如白瓷,半脸鲜血不掩明艳。 一个嘴角长有媒婆痣,打扮俗艳的大婶冷笑道:“要我说,现在的小姑娘就是太矫情了,低门小户的女子能给举人老爷家做妾,这是多大的福气啊,居然还不愿意,真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另一个妇人接口道:“可苟举人都年过六十了,鸢姐儿只怕还没有十六,自古嫦娥爱少年,人家不乐意不挺正常的吗?” 媒婆痣听说有人反驳,当场就拉下了脸:“再怎么不乐意,那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由得她愿不愿意?我家隔壁的女孩子才十四,前儿个给人冲喜当了望门寡,还不是照样要嫁?” 看着对方哑口无言,媒婆痣洋洋得意道:“嫁乞随乞,嫁叟随叟,这叫本分,依我看鸢姐儿就是面子上过不去,装模作样的闹一场,不然为什么她爹让她去嫁乞丐她便要撞墙?真是装...诶哟喂,谁踩我脚来?” 躺在地上的林纸鸢早已醒转,只是一时没搞清楚状况才趴在地上装晕,此时听媒婆痣满嘴放屁,放得全然不是人话,便忍不住出了脚。 媒婆痣看着撞墙撞得满脑袋血渣子,满眼怒火的林纸鸢,气势落了半截,讪笑着问:“鸢姐儿,你醒了?感觉还好吗?” 林纸鸢理也不理,她看着熟悉的林家祠堂,眼神凶得近妖:“我居然活过来了,不,是我又活了一场!” 媒婆痣看得浑身发凉,扯开嗓子喊道:“林秀才,吴嫂子,快来啊,你家鸢姐儿怕是撞坏脑子了!” 林纸鸢举目四望,一下子找到了自己的生父林全安和继母吴氏。 林全安脸上没有因为抽大烟而显露出的颓败感,吴氏还穿着荆钗布裙,一脸贤德,身上不见半分绫罗珠宝。 “真年轻啊。”林纸鸢鄙夷道,目光中尽是遮掩不住的恨意。 前世就是这俩人把她送给了年过六十的苟举人为妾,新婚之夜,因为她不肯就范还划伤了苟举人的脸,被苟举人丢进下房一顿毒打,事后更是百般欺凌,他们倒是当官的当官,发财的发财,由着她生生被折磨致死。 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重生,但既然老天给了她重活一次的机会,她便不会让前世的悲剧再度重演。 远处的吴氏看着林纸鸢悠悠醒转,忙满脸堆笑的走过来:“鸢姐儿醒了?醒了就好,刚刚你用那么大力气撞墙,看得为娘真是担心呢。” “你有什么好担心的,我晕过去不是更好,你叫几个人来把我抬着往苟举人新房里一送,好事不就成了?如今我提前醒了,这事还有得闹呢。” 吴氏心里一惊,不知自己刚才和林全安暗中商议的事,为何会落在昏迷不醒的林纸鸢耳朵里。 估计是这死丫头瞎猜中的吧,先不去管她,贤德包袱不能掉! 吴氏拿出手绢作势擦泪:“鸢姐儿,自古以来儿女婚事都由父母做主,这桩婚事你爹爹已经拿了主意,我身为你的继母,看着你长大,就是心有不舍,也不能改变呐。” 说罢便朝林全安挤眼。 林全安立马板着脸吼道:“你还劝她干什么,我只当没这个女儿!女儿家对婚事只需要听从待嫁即可,谁家女儿说过不字?居然还闹到祠堂里来撞墙不从,我只恨她没一头碰死!” 众人听了这一出红白脸,议论声又起,有嘲笑林秀才卖女求荣,可惜林纸鸢的;有不敢得罪苟举人和林秀才,便昧着良心夸赞这桩姻缘的;也有那些道学家,口口声声女德女诫的,不一而足,就是没有谴责吴氏的。 刚才吴氏一开口,便将这桩婚事全赖在林全安身上,而她身为继母,既然生父都对这桩婚事点了头,她自然是只能依从,一番话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连林纸鸢都不由着给吴氏喝了个彩:“小娘,都到了这个时候,您说话还是这么贤德。” 吴氏是由妾扶正的,如今听林纸鸢叫自己的旧称,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但为了促成这桩婚事,还是忍辱道:“鸢姐儿,乖,跟娘回家成亲吧。” 林纸鸢摇了摇头笑道:“虽然贤德,但还是过于谦逊了,我和妹妹林月娥的婚事,不都是小娘你一力促成的么?” 吴氏心里一惊,犹自赔笑道:“鸢姐儿你说什么呢,你月娥妹妹还没说人家呢,这有她什么事。” 林纸鸢歪着脑袋,面露疑惑道:“哦?前些日子松阳县白县令遣人来提亲,要我做长子正妻,不是你瞒过爹爹,将媒婆回绝了,说我早订了人家吗?又说你的亲女儿林月娥还待字闺中,可以聘嫁。” 吴氏大惊失色:“你,你怎会...啊呀,鸢姐儿你怎么都开始说胡话了,是不是刚碰到了头,头昏了。” “是不是胡话,我爹爹心里自然有数,在媒婆的说合下,白县令愿意聘娶林月娥,不过只是次子正妻,而且还要五百两银子作为嫁妆。” “爹爹虽是秀才,但也拿不出这么多嫁妆,亡母虽有嫁妆留存,但有我这个亲生女在,是不可能拿出来给林月娥做嫁妆的。” “本来我姊妹两个都嫁不成也就罢了,偏偏小娘你不死心,要媒婆多番寻找,终于说得苟举人家愿意以聘礼五百两纳我为妾,这一进一出,足以看出小娘的巧思。”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吴氏见林纸鸢说得毫无差错,脸上登时失了血色,要知道,她在众人面前稳住贤德名声不易,林纸鸢今日一番话,不说名声能不能保住,丈夫首先就不能放过她。 林全安只知后事,对白县令首选林纸鸢之事一无所知,也不气了,忙问道:“鸢姐儿,你这是从何处得知的?” 这事还是前世嫁入苟宅后,苟举人亲自跟林纸鸢说的,当时恨得她一口银牙咬碎,只怪自己识人不清,多年来对吴氏言听计,嫁入苟宅后还担心林月娥年小,侍奉吴氏不周。 林纸鸢面不改色的扯谎道:“媒婆之间各自通气,什么事儿不知道,我就是听一个媒婆告诉我的,若父亲不信,可以去问当时给白县令做媒的黄媒婆。” 吴氏听林纸鸢将黄媒婆都说了出来,吓得浑身打颤,林全安气得当场给了吴氏一个耳光,骂道:“妇人见识。” 林纸鸢和众人眼睁睁的等着下一步动作,却不想林全安久久的沉默了。 林纸鸢看着父亲,心下了然,她这个父亲极其自私,对待儿女惯是无情,却因为年少得中秀才,所以自恃清高,极重名声,说出的话轻易不会改口。 以前她和林月娥两姐妹参加一位族亲的葬礼,路上林月娥的腿不慎摔伤,想先回家去,林全安认为这是极失礼的事,生生让林月娥照常跪拜举哀一整天,事后林月娥的腿足有一个月没能下床走动。 吴氏也看出了丈夫的犹豫,忙抓住机会,努力挤出几滴泪水,向林纸鸢哭诉。 “鸢姐儿,是为娘的对不起你,可娘也是为了全家着想,你们姐儿俩一个嫁了举人家,一个嫁了县令家,于你父亲于林家多有益处。” 吴氏说到此处便偷眼去看丈夫,果然林秀才面色稍缓,她打起精神再接再厉。 “而且苟举人家多有家财,你嫁过去后生个儿子,就和正妻是一样了,享受一生富贵,这也是你的福气啊!” “这样的福气你干嘛不给林月娥呢?” 吴氏被这话一下噎住,干脆发狠道:“你爹说出口的话从未变过,你就认命吧!” “我知道爹爹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嫁就是了。” 吴氏见林纸鸢回心转意,刚要露出笑脸,猛不丁的又听林纸鸢说道。 “我撞墙之前,爹不是放了狠话吗?说我要么嫁给苟举人,那么就嫁给叫花子,好,那我嫁给乞丐便是!” 此言一出,祠堂里登时掀起了第二轮议论小高潮,众人的目光全投向了坐在墙角边的乞丐。 乞丐在林家镇乃至整个松阳县都是有名的人物。 他常年披着一件百衲衣,一顶兜帽盖得脸都看不到,只因他的百衲衣名不虚传,一眼看过去赤橙黄绿青蓝紫,真真是用百家布来缝制,只背上有一块黑色的整布,人们便叫他黑背。 黑背刚来不久,林家镇乞丐便被他驱逐殆尽,再到后来,连毛贼见了他都要绕道,颇有丐中之王的架势。 当时有一个管林家镇治安的捕快,因为少了毛贼的保护费,心中不爽,便烧了黑背所在的破庙,还打伤了几名由黑背庇护的流浪孩子。 自认为给完下马威后的捕快还没等回到家,就听见了祖坟失火的消息,他带着同僚去灭火,就见埋在祖坟旁边的银子地契账本之类,全被几个小流浪儿翻了出来,撒得满地都是。 那都是他经年作奸犯科的证据,带去的同僚一下全成了证人,捕快当日就被下了狱 经此一役后,林家镇不管大小对黑背避让三分,就连黑背这个名号也只在暗地里叫叫了,所幸黑背接下来并没有成为林家镇一霸的趋势,只是一心乞讨,得过且过,也算得上是不忘初心了。 吴氏看向黑背,心里倒是暗暗的放下了心,在她看来,这黑背脑子多半是有点问题,不通人情的,如同黑背这个诨名一样,跟一条狗也差不了许多。 她有个老姐妹是个寡妇,家里现有四间屋子,十亩良田,想要招个男人支撑门庭,因为觉得黑背有几分手段,便亲自去黑背住的地方说亲,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寡妇回来以后生生给气病了,大半个月连门都没出。 吴氏看着黑背,心里直给他鼓劲儿,希望他也能把林纸鸢羞辱得颜面扫地,再不敢有其他念想,只能嫁给苟举人。 林纸鸢一步一步的穿过人群,走到黑背面前来,高声问道:“我愿意嫁,你愿不愿意娶?” ———————— 九点日更,放心不坑,既然来了就别走啦~ 推一下接档文《权臣的定制掌心娇》 【轻虐女鹅重虐男*追妻火葬场*双洁1v1】 【冷面腹黑狗侯爷x美艳决绝黑莲花】 【秦娆】 她是父亲拉拢权臣的工具; 是母亲翻身的砝码; 是献安侯未过门的妻。 从小,她便依照着侯爷的喜好成长: 侯爷爱天水碧,她便只有碧色衣裳可穿; 侯爷爱月琴,她便要苦练以甄完美; 侯爷爱细腰,她便用生绢束腹,以期腰肢纤细柔美。 却不料,回馈她多年筹划的,是一纸退婚书。 【陆渊】 多年前,他在赴宫宴时,救了个粉雕玉琢的小女童。 皇帝大笔一挥,给两个小娃娃赐了婚。 他才知救的是宠妃的妹子。 如无意外,他应该是被算计了。 自那以后, 秦家一心卖女求荣,将秦娆按他的喜好培养。 而陆渊冷面冷心,送了秦家冷宫罢官一条龙。 “这样的女子,岂配与我为妻。” “赏她个通房的身份,就算顾念旧情。” 【后记】 直到有一天,陆渊发现: 本该依附迎合,极力取悦他的秦娆, 小心思完全没在他身上! 一眼没看住,弱不禁风的金丝雀居然飞走了??? 陆渊后悔到心痛: “娆娆我错了,错得离谱。” “你看你喜欢什么样的,这次换我改,行么?” 秦娆冷漠脸: “我喜欢一只眼睛两张嘴。” “...” “半个鼻子四条腿。” “娆娆,刀给你,你看着捅吧!” 第二章 林纸鸢紧张得捏住了拳头。 寡妇说亲之事传得众人皆知,她自然也是知道的,但她就是要赌,也只有赌。 赌自己能逃出前世在苟宅求生不得求死不甘的桎梏,赌自己能赢来自由自在庇护家人的生活。 她前世常为没有抓住最后一丝机会后悔到心痛,就算父亲在祠堂里说得只是气话,但只要父亲开了口,那嫁乞就是条活路,至少和苟宅比起来,是条活路。 林纸鸢坚定的盯着黑背,她赌他有恩必偿。 黑背慢慢的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此时人们才发现,百衲衣下的,原来是具极其高大的身板。 还没等人们开口,黑背又把兜帽一掀,露出一头鸡窝一般长发以及满脸的污渍,惊讶之声顿时转化为嫌弃的声音。 黑背挖了挖耳朵,吊儿郎当的问道:“你说什么?嫁给我?” 林纸鸢点了点头:“不错,你愿意娶我吗?” 众人的眼神一下子聚集到黑背的脸上,林全安黑着脸看过去,只觉得众人神情比自己平时教的学生还要求知若渴。 黑背突然就笑了:“当然,白来的老婆谁不想要。” 林纸鸢拳头一松,在众人的起哄声中回到香案前,提笔写了一纸婚书,签上自己的名字,摁上手印,然后飞快的跑到了黑背面前。 “白纸黑字,谁也不能抵赖,签吧。” 黑背拿起笔,在婚书前停顿了半晌。 林纸鸢提醒道:“你若不会写字,就画个圈儿。” 黑背朝她一笑:“放心,名字还是会写的。” 只见他笔走龙蛇,季明烨三个字写得苍劲有力,竟然还胜过林纸鸢许多。 林纸鸢接了过来,默念了几遍,便要将纸笔递给林全安:“爹爹,您亲口定下的好亲事,签字吧。” 吴氏看着递过来的纸笔,无论如何不肯接受这种结局,她脑筋一转,指着林纸鸢大声骂道:“好啊,你们两个原来早有奸情!” “混账!我林家的家风岂是能这么造谣作践的?”林全安听言爆怒道。 林纸鸢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儿,用不着别人作践,您老一个人就有本事败完。 吴氏也知道这话触动了林全安的逆鳞,属于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但为了女儿的幸福,她非把林纸鸢嫁乞的事搅黄了不可。 奸情有没有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让林纸鸢没脸,只能去做妾。 吴氏满脸恍然大悟:“我说鸢姐儿怎么敢违抗父母!相公,你还记不记得去年冬天,我们家丢了一床被子,几件衣服,半吊铜钱....” 林全安不耐烦的说道:“我怎么会记得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吴氏继续入戏:“我当时就问鸢姐儿东西去哪了,鸢姐儿亲自跟我说的,说怕叫花子冻死,送给叫花子了,现在想来,肯定是送给黑背了。” 林纸鸢对吴氏所提及的事早有准备,当场承认道:“不错,季明烨刚来林家镇的时候在祠堂躲雪,我看见他发了高烧,又没有御寒的东西,就给他送了被褥,抓了药。” 吴氏高兴的喊道:“听听,贼不打自招啊,孤男寡女私相授受,不是奸情是什么?” 林纸鸢好笑的看着吴氏:“原来我跟小娘关系竟这样好了,有了奸情竟然先来告诉你。” 吴氏笑意僵在了脸上,一时不知如何回口。 林纸鸢接着说道:“再说了,我送的也不止他一家,周围乡邻有什么急事,能帮上忙的我可是都帮了。” 吴氏看着人群中响起的对林纸鸢的称赞声,只得高声喊道:“反正我只知道东西已经送出去了,至于发生了什么,我也没看到,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奸情。” 季明烨听到此处,扭过头对旁边的流浪儿使了个眼色,那孩子立马跳了出来,以比吴氏还要高的嗓子叫道:“那日我路过林家,看到吴嫂子在后门跟卖花翠的小顺哥又是笑,又是推搡,足足说了半个多钟头的话,想来也是奸情。” 吴氏猛的受了这么一记冤枉,气得要去追赶那孩子:“小兔崽子,我那是讨价还价!” 只见那孩子一边喊着:“我也没听到,谁知道你们是不是讨价还价......”一边飞也似的跑了。 林纸鸢看着吴氏气得紫涨的脸皮,第二次将婚书递给了林全安:“爹爹,奸情是没有的事,婚却是您亲口定下的,签字吧。” 吴氏忙喊道:“不能签,回家,先回家再从长计议!” 突然,祠堂外传来一声愤怒的暴呵:“不能走,今天你林秀才非要给我一个交代不可。” 林纸鸢心中大喜,舅舅啊舅舅,您可算是来了。 来人正是林纸鸢的舅舅周守礼,周守礼就林纸鸢的母亲一个妹妹,所以多年来对林纸鸢十分疼爱,此时听到林纸鸢被逼嫁,忙打听清楚了事由,匆匆赶来。 吴氏看又来一个拦路虎,心态趋近于炸裂的边缘,不由得开口嘲讽道:“哟,哪来的破落户,也敢来叫嚣。” 周守礼冷冷看着吴氏,反唇相讥道:“小嫂,你昔日在我家做丝织女工的时候,我还真没看出来你有这份手段。” 吴氏多年拿腔拿调,几乎忘了自己这段老底,此时被激得老脸一红,把大板牙咬得咯吱直响。 原来周家鼎盛时,家中有千亩桑田,还经营着偌大的锦绣绸缎庄,在整个松阳县都能排的上号,若不是林全安年少得中秀才,林家也攀不上周家的亲事。 后来周家败落,绸缎庄盘了出去,虽然周守礼能拿着染丝的秘方在绸缎庄里染丝,生活胜过一般农户,但周家已远不及当年了。 前世林纸鸢昏迷着直接被抬进了苟家,才过了一年,便听到了舅舅一家因赋税出错,举家流放,周守礼病死狱中的消息,她哭到泪竭又求告无门,只能用废纸折些元宝,以此祭奠。 此时见到舅舅,两世的委屈和怀念一齐涌上心头,忍不住扑进了周守礼的怀里。 周守礼抱着林纸鸢,轻轻的拍着她的头:“是舅舅来晚了,鸢姐儿不怕,有舅舅在,没人能逼你。” 吴氏听言又要撒泼,林全安及时的制止了她,淡淡的说道:“周大舅,鸢姐儿的婚事是我林家的家事,周家人就不要插手了吧。” 周守礼怒视着林全安,说道:“周家人不要插手?哼,当年我妹妹带着一座三进宅院并六百两纹银做嫁妆进林家的门,你是怎么说的,你说你就是我爹的半个儿,两家就是一家!如今倒说起周家林家了?” 周守礼从不拿嫁妆出来说事,想来此刻已经气到了极致。 林全安被拿住了短处,听得众人议论纷纷,当场羞得恨不能拂袖而去。 周守礼冷冷的看着林全安,真恨不得破口大骂,但到底林全安是生父,林纸鸢未出嫁前可以说是性命都捏在林全安手中,此时还不宜跟林全安彻底撕破脸,于是指着吴氏说道:“不过今天这事,我看也不能全怪在你身上,主要是这毒妇无耻。” 林全安赶紧借坡下驴:“不错不错,我要是早知道白县令家有意于鸢姐儿,哪里还有后面的事。” 周守礼道:“你既然已经知道了真相,那么鸢姐儿的婚事,你打算怎么办呢?” 林全安沉默了,林纸鸢心中却早已猜出了答案。 林全安十四岁得中秀才,闻名乡里,但这辈子也就是秀才而已,再无寸进,只能在族中学堂坐馆过活,他平时在家里对大小官吏横眉怒骂,实际上心里对官位渴望得不得了。 这次能逼她给老头子做妾,一方面是因为婚姻之事父母之命,这也算不得什么丢脸的大事,但归根究底,还是因为与县令结亲这个诱惑太大了。 与县令成为亲家,说不得县令就能给个主簿做做,过把官瘾。 依着林纸鸢对父亲的认识,不逼他一把,只怕嫁给苟举人一事不会被轻易放弃。 果不其然,林全安沉默了半晌,还是意意思思的开口道“那也就只有嫁给苟举人了,毕竟是我亲口承认的亲事。” 周守礼再也装不了好脸色,直指着林全安骂道:“好啊你个老不休,你还是要把鸢姐儿往火坑里推!” 林全安被戳破老脸,登时也怒了:“那你说怎么办?难道真要把鸢姐儿白白丢给乞丐不成?” “你不会两门都推掉吗?” “那我的脸面何在?” “你脸早就丢光了,也不差这一点!” 林纸鸢看时机已到,立马制止了两人的争吵,第三次将婚书递了上去:“舅舅和爹爹用不着再吵,我心意已定,爹爹,事不过三,这婚书还麻烦您成全。” 林全安被周守礼激得心头发跳,当场在婚书上填了姓名,往周守礼身上一丢:“好好好,就让你的宝贝外甥女,这个不不肖女嫁乞丐去吧!”说完气冲冲的甩手走了。 众人看了一场好戏,此时也意犹未尽的陆续离去,最后祠堂中只剩下了林纸鸢和傻了眼的周守礼。 周守礼气得手直抖,话都说不利索了:“鸢姐儿,你...真愿意嫁...嫁那乞丐?” 林纸鸢手握婚书,看了一遍又一遍,终于确定自己此生与那阴森可怖的苟宅无缘了,不由得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林纸鸢将婚书贴身收好,朝周守礼笑道:“舅舅,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再说,嫁乞丐也不见得是件坏事,季明烨在林家镇一年多,你也没见他赌钱吃酒逛窑子不是?这就不错了。” 周守礼瘪了瘪嘴,满脸的不愿意:“都沦落到讨饭了,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好吃懒做总归是跑不掉的。” 林纸鸢劝解道:“只要没有恶习,好吃懒做我也认了,舅舅你知道我是有些小本事的,应该能赚到家用,这样一来,他既然不为家里出力,那么以后家里还不是我当家做主么?” 周守礼左想右想,心中总是意难平。 林纸鸢笑着上去推了推舅舅:“别想了,今天的好戏才唱一出,还有一件大事要舅舅陪着我做呢。” ※※※※※※※※※※※※※※※※※※※※ 这一章也在评论里抽10个小读者发红包哟 第三章 周守礼三不知的跟着林纸鸢走出祠堂,眼看着前面就是去林家的巷口,忙阻止道:“鸢姐儿,你还回这个家做什么,干脆去舅舅家待嫁,别回去了。” 林纸鸢遥遥盯着自己家门,笑道:“走是肯定要走的,该归我的东西我也要一并拿走!” 周守礼恍然大悟:“哦,你是说你娘留给你的嫁妆?” 林纸鸢点点头说道:“不错,哪能便宜了他们。” 林纸鸢没说出口的是,她还想看看家中如今是怎么个情形。 长子宗妇和次子正妻中间差了多少个档次,林全安心里是有数的,何况现在林纸鸢与乞丐季明烨签订了婚书,五百两聘礼白白丢了,二女儿林月娥能不能嫁给县令次子还是个问题,到手的鸭子飞了,他怎能不气。 更能掀起林全安怒火的,还有吴氏的自作主张,吴氏多年来在他面前一直是低眉顺眼,百依百顺,大事小事都要他来做主,如今居然敢在儿女婚事上欺瞒于他,把他当傻子玩,让他在族人前丢尽了脸。 这口气林全安如何能咽的下去。 林纸鸢径直向前走去,刚走到家门口,就听见家中传来女人的哭叫声和男人的叱骂声,还间杂着东西摔破的响声。 这声音在林纸鸢耳朵里简直如同天籁。 前世林全安如愿当上主簿后,机缘巧合发了一笔横财,另一边林纸鸢在苟宅宁可当婢女也不肯就范,被苟举人百般苛待。 磨到最后苟举人也失去了耐心,就去找林全安要他将女儿赎回,可当时林全安在吴氏的纵容下染上了烟瘾,每日只想着那二钱烟土,对吴氏言听计从,不仅不帮她赎身,甚至不肯拿出一分钱来改善她的生活,导致她承受更残酷的虐待。 林纸鸢对亲父已没有了任何感情。 林纸鸢刚跨进林家门,就见妹妹林月娥哭哭戚戚的赶上来:“长姐,你怎么能这样忤逆父亲呢,你今天在祠堂里这样胡闹,走了的大娘在天有灵,也不会心安的。” 林纸鸢气笑了:“合着我卖身让你当县令家的大娘子,我亲娘就心安了?” 林月娥愣住了,不知温柔和顺的姐姐为何会变得这样咄咄逼人。 而林纸鸢看着林月娥的脸,心底的厌恶之情止不住的升腾上来,前世的她对妹妹一再忍让,真心相待,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林月娥只比林纸鸢小三个月,是吴氏趁林纸鸢的生母周氏怀孕时怀上的孩子。 林月娥生得清秀,勉强可以算得上小家碧玉,但远不及林纸鸢明艳大方,刺绣诗书方面就更比不上了,林纸鸢应当早些意识到林月娥的不甘的。 周氏离世后,吴氏对林纸鸢十分关爱,有什么好的先拿给林纸鸢,林纸鸢心中感激,反而将东西都让给了妹妹林月娥,林月娥想要什么,她这个做长姐的也是尽量满足,其中就包括了周氏留给林纸鸢的陪嫁。 前世林纸鸢嫁入苟宅时,是昏迷着被绑进去的,嫁妆只有一床棉被,周氏留给林纸鸢的钗环首饰半点也无,苟举人还笑称这根本不是纳妾,就是从人牙子手里买个姑娘。 一年之后,吴氏带着林月娥来苟宅看望林纸鸢,当时林纸鸢正在院内洗衣,衣裳破烂,不能蔽体,也没有人通传,林纸鸢埋头洗了半天,才看到面前站着的两人。 当时,吴氏和林月娥满身绫罗,珠光宝气,对林纸鸢报以冷笑,林月娥的头发居然还戴着周氏的一根银丝镶青玉的发簪。 那是林纸鸢最喜欢的发簪,因为亡母的闺名,就叫周青玉。 林纸鸢将这发簪藏在娘家绣房的箱笼底下,不知怎地到了林月娥的头上,她伸手要去夺,却因身体瘦弱被林月娥的丫鬟踹倒在地。 林月娥笑着拔下那根发簪,笑着说:“也不值几个钱,当初我还挺稀罕姐姐的东西,现在,我是看不上了。”说罢就将发簪扔进了井水中,林纸鸢抢救不及,只余痛哭。 想到此处,林纸鸢逼近一步,指名道姓的说道:“林月娥,亡母留给我的钗环呢?” 林月娥心中一虚:“什么...什么钗环,现在是在说你的婚事。” “我就是在谈我的婚事,亡母留给我的钗环被你借去不少,从不见还,如今我要嫁人了,这些便是我的嫁妆,你总该还我了吧。” 说罢也不顾林月娥的阻拦,便直接走进了林月娥的闺房,将她的箱笼翻转了过来,果不其然,昔日的钗环首饰,以及一些珍贵的衣料都在里面。 林月娥从没想过林纸鸢会来翻她的箱笼,来不及掩藏,此时被林纸鸢尽数翻了出来,装进自个箱子里,脸上十分挂不住,又舍不得东西,真哭了出来。 林纸鸢回头一看,笑道:“你不哭我还没有发现呢,原来这根簪子也是我的。”说罢生生将林月娥头上的一根鎏金刻梅花的银簪子从发髻中拔了出来,林月娥的发髻登时散乱了下来。 林月娥再也忍耐不住,转头就往爹娘房中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哭诉道:“爹,娘,长姐要把林家的金子银子都带着嫁出去啦!” 吴氏刚才还在地上哀哀哭泣,听到女儿的话立马跳起来,看着林纸鸢手上的银簪,叫道:“你看看啊相公,这还没出嫁呢一颗心就向着外头了!” 说话间吴氏就冲过来要夺那银簪:“赔钱货,嫁给乞丐还用得着什么嫁妆!” 林纸鸢身子一侧,周守礼立马站出来挡在林纸鸢面前。 林纸鸢站在舅舅身后,极其有安全感的笑道:“赔钱货也没有赔你的钱,这都是我娘带来的嫁妆,我娘临走前就写进了我的嫁妆单子里的。” 吴氏看着箱子里的钗环首饰,珍贵衣料,眼睛都红了:“这都是林家的东西,你不能拿!相公,快来啊,这死丫头要搬空家私了!” 周守礼一把夺过箱子:“嫁妆是女人的私产,这是我妹妹留给我外甥女的,就是告到林家祠堂,告到白县令那儿,我都不怕!” 林纸鸢接话道:“今儿这事闹得大,只怕早就传到了白县令的耳朵里,白县令现在应该不太想看到小娘吧。” 里屋传来了林全安极度不耐烦的吼声:“拿着东西滚,永远不要再进林家的门!” 林纸鸢听着父亲的吼声,一点儿也不伤心,她知道婚事已定,自己的嫁妆也抢到了手,重生后的第一件大事已经做完做好。 前世这个家伤透了她的心,就算父亲不赶,她也是时候要走了。 林家老屋 林纸鸢和周守礼离开林宅,来到了林家以前的老房子。 独自居住在此的林老太还没听到风声,此时听周守礼把事情原委一说,气得在屋内大骂,骂完后又牵着小孙女的手,久久不愿松开。 林纸鸢看着活生生的祖母,心里一阵激动,祖母对她十分疼爱,前世祖母病入膏肓,她都没能见到奶奶最后一面,一直引以为憾,如今上天给了她一次尽孝的机会,她一定要好好珍惜。 周守礼看着祖孙俩亲昵的样子,笑道:“鸢姐儿今天胆子倒是大,说话也带着斩钉截铁的劲儿,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得,真真长大了。” 林老太叹道:“苦命的姑娘早懂事罢了,哎,今日发生的事归根结底还是怪我心太软,没有早早的拔除吴氏这个祸根。” 林纸鸢好奇的问:“我看奶奶这些年和小娘相处得不错,还以为您很满意小娘呢。” 林老太冷哼一声:“我要是满意她,就不会在你母亲走后搬回林家老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她的为人我心里清楚得很!当年吴氏给你母亲做丫鬟时就不安分,我们不要她的卖身钱,由她自己找女婿,要放她出去,她只是哭着不走。后来你母亲怀孕了,我们一时没看住她,她就和你父亲有了首尾,怀了孩子,你母亲良善,便让纳了她做妾。” 周守礼惊讶的说:“舍妹当年只说林家要增添人口,所以才纳妾的,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段故事。” 林老太说道:“当年周氏就是因为这事,受了暗气,哭坏了身子,弄得鸢姐儿刚出生时就病恹恹的,后来你们周家出事,周氏一再伤心,这命就存不住了。” 林纸鸢心头闪过一丝疑影,在她的记忆中,母亲虽然时常吃药,但身子一直还算康健,当年周家落魄,但也只是钱财上的损失,人都平平安安的,哪至于让母亲伤心致死,林纸鸢不由得想起了吴氏上辈子嘲笑她的话。 “你和你母亲,都是一等一的傻瓜!” 这其中是否还有自己不知道的故事呢?林纸鸢暗下决心,一定要弄清楚此事。 三人一阵唏嘘后,周守礼告辞而去。 林纸鸢把自己的行李安放好,笑嘻嘻的说:“奶奶,我就在您这儿待嫁了。” 林老太摩挲着小孙女的脑袋,说:“好,奶奶这里还有些私房钱,拿出来给你买嫁衣,打首饰,你那黑心的爹娘不给你置办,奶奶给你置办!” 林纸鸢笑道:“哪用得着奶奶的私房,就连舅舅的钱我也没要,我娘已经给我留了,这几天我只要把我的嫁衣绣好就行。” 提起嫁衣,林老太突然想到:“鸢姐儿,你是打算什么时候出嫁呢?” 林纸鸢笑道:“孙女不讲究的,奶奶给挑个日子好吗?” 林老太拿出一本黄历细细的翻看:“十五天之后就是一个好日子,宜嫁娶,只是时间太短,应该来不及准备了,还是再看看下个月的吧。” 林纸鸢倒是十分洒脱:“要准备什么呀,奶奶难道还指望那个乞丐给我准备聘礼啊,要我说,就定在这个月,免得夜长梦多。” 林老太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哎,我孙女这样好的人物,配皇帝只怕都配得上,却要嫁给一个乞丐,黑背我见过,脏兮兮的,连身好衣服都没有。” 说着说着,林老太心头一动,她翻出两套衣服递给林纸鸢。 “这是你爷爷的衣服,虽然老气了些,料子都好着呢,要不,你拿着给黑背送去?让他接亲的时候也有件像样的衣裳。” 林纸鸢接过衣服,笑道:“好,我明日就去”。 第四章 第二天,林纸鸢拿着衣裳包裹往季明烨所在的破庙走去。 林纸鸢在周围看了一圈,最后极其不情愿的停留在了一间疑似破庙的建筑面前。 林纸鸢看着眼前的建筑,满脑子疑惑:“房顶都塌成这样了,跟个山水洞似得,到底是怎么住人的?” 破庙本就破败,又被那捕快胡乱烧了一通,越发不成样子,林纸鸢东翻翻,西找找,愣是连个进去的洞都没找着。 林纸鸢只得在外呼喊季明烨的名字。 没一会,破庙的房顶上探出一个脑袋来,头上戴着百衲衣的风帽,满脸污秽,看不清楚真容,这副尊荣除了季明烨还能有谁? 日上竿头,他似乎是还没睡醒,挠了挠鸡窝似得头发问道:“什么事啊。” 林纸鸢把包袱往外一递:“给你送两身衣裳。” 季明烨闻言,登时扒着房顶往下一跳,接过包袱笑道:“现在娶老婆都这待遇吗?还没过门就送东送西的。” 林纸鸢脸微微有些红,但想着自己以后是要当家做主的人,勉强稳住气场道:“你且试试看,合不合身。” 季明烨转头就要上房:“总比我这身破烂好,谢了。” 林纸鸢看他要走,忙上去拽他,结果季明烨力道太大,被她这么一拽,俩人都失去了平衡,摔做一堆。 林纸鸢被季明烨整个的压在身上,乱了手脚,连忙死推活推把他推起来:“讨饭还吃得这样壮,你也算有本事了。” 两人好不容易坐起来,四目相对,林纸鸢便看到了一双极亮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半分阿谀卑贱,反而有几分傲气和不羁,这哪是乞丐能拥有的眼睛。 林纸鸢忽的看呆了,直到那双眼睛的主人问她还有什么事,她才回过神来。 林纸鸢满低了头,佯装生气道:“拿了东西就要走,你不带我去你住的地方看看吗” 季明烨眼中闪过一丝警惕,但他很快就恢复了常态:“这好说,你直接进去不就行了,不过我可提醒你,看了可别哭。” 林纸鸢看他又要上房,想着大概塌陷的房顶就是进去的门了,忙去搬了几块小砖头,垫在脚下,想要跟着他爬上去。 季明烨转头一看,就见林纸鸢扒拉着摇摇欲坠的砖瓦,爬得浑身是劲儿,忙过去扶稳了她。 “我看你长得娇娇弱弱的,怎么做起事来这么莽呢?这砖瓦哪里撑得住人,快下去吧。” 林纸鸢只好原路返回,她站在庙前,问道:“门都塌了,我不上房,怎么进去呢?” 季明烨一边笑一边从房顶上钻了进去:“你放心,等会我就扒一个门出来给你。” 果不其然,季明烨在里面一阵捣鼓,居然生生打破一面矮墙,真的开辟了一扇“门”出来。 季明烨在“门”那边笑的灿烂:“进来吧!” 林纸鸢压了压惊,对即将看到的情景做了一番充分的心理准备,但即便如此,她进“门”之后,还是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根本,根本就不是人住的地方。 比起季明烨为什么要住在这里,她更好奇季明烨为什么还没有被房顶上掉下来的砖头砸死。 还没等她开口,季明烨似乎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解释道:“我都在这儿住了一年多了,有感情了,舍不得搬。” 林纸鸢满脸问号的看着季明烨,这里到底有什么东西能让人产生感情啊? 这几堵破墙?塌了一半的破房顶?还是后院里的那几颗光秃秃的桂花树? 树旁还有个大坑,林纸鸢一眼扫过去,立刻收回了眼光,她已然在一眼之间明白了那个大坑的作用。 这个大厅是无论如何都不能住人的,林纸鸢细细的找了找,终于在后院找到了一间小小的土地庙,里头放着几张凳子,一个饭碗,原本放土地爷的炕台上搭着一床乱七八糟的被褥。 找到土地庙后,林纸鸢明显松了口气,立马盖房是无论如何来不及的,她只求嫁过来后能先有个容身的地方。 季明烨开始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等林纸鸢松了口气并开始坐在炕床上给他理被子的时候,他倒是明显不淡定了。 季明烨疑惑的看着她:“你要求还真不高,合着你是真想嫁给我啊?” 林纸鸢拿出婚书扬了扬:“婚书都签了,怎么做得假。” 季明烨上下对她一打量:“虽然我不介意讨两个人的饭,但你也看到了,我条件也就这样,你真能吃这样的苦?” 林纸鸢心说,这样的苦算什么,上辈子再苦的日子我也熬过去了。 林纸鸢理好了被褥,正色道:“今天我来除了送衣服,还有几句话想问你。” 季明烨抱着胳膊,透露出几分防备:“属鸡的,娘死了,家散了,一路混日子过来的,以后也没有什么打算。” 这几句话几乎将林纸鸢的问题全数堵死,但对于林纸鸢来说,这已经够了。 林纸鸢点了点头,回到:“我要问的也就是这些了,我对你没什么要求,只要你不沾染恶习就好。” 季明烨细细观察着林纸鸢的神情,眼见对方的满足并不是装出来的,他疑心愈重,开口说道:“我也有话想问你。” “我属龙的,家中还有... ...” “谁要问这个,”季明烨突然逼近,紧盯着林纸鸢的眼睛问道:“我问你,你为什么会想嫁给我?” 为什么? 林纸鸢感受到了季明烨扑面而来的侵略性,有些不适的缩了缩颈子。 可她要怎么解释?她总不能说前世季明烨对她有恩,重生之后她便决定以身相许吧? 前世,林纸鸢困在苟宅整整两年,正是万念俱灰之际,季明烨居然来救了她。 当时的林纸鸢躺在柴房里,寒冬腊月只穿着一身单衣,正极力躲在柴堆中御寒,身上新伤叠着旧伤,没有一处好皮肉,季明烨目不斜视,脱下身上的百衲衣将她包裹起来,林纸鸢这才看清,百衲衣下原是一副高大精壮的好身板。 林纸鸢腿上有伤,难以行走,季明烨轻轻巧巧的就将她背了起来,就这么一路□□出了苟宅,又将她安置在一处山洞中,日日送来饭食,嘘寒问暖,悉心照顾,除此之外,秋毫无犯。 前世季明烨愧疚的话还清晰的印在林纸鸢的脑子里:“你进苟家的那天我就应该救你出来,可我手下的混小子告诉我你自愿跟了苟举人,我便没有多想,直到你奶奶重病,我见你没回来,才意识到出了事...我应当早些救你...毕竟我刚到林家镇时,是你救了我。” 正是因为她知道季明烨懂得感恩,所以她才敢在祠堂中闹嫁,所以她才愿意嫁给他。 可这些缘由林纸鸢都不能说。 林纸鸢避开季明烨锋利的眼光,勉强解释道:“亡母对我家教甚严,我不可能去做妾,我父亲让我在苟举人和乞丐中间选,我只有选你了。” 林纸鸢说罢便慌乱起身:“衣服我送到了,话我也问完了,我该走了。” 林纸鸢走出破庙,还在思索着刚刚和季明烨的对话。 季明烨刚刚近乎逼问的语气让她十分不适,季明烨眼中闪过的那一抹警惕更是让她百思不得其解,他一个乞丐在警惕什么,难道他还有什么东西能让她骗吗? 可能是自己看错了吧,林纸鸢甩开这个念头,向林家镇上走去。 林纸鸢刚走,一个孩子就从房顶上翻了下来,正是那天在祠堂胡扯吴氏有奸|情的流浪儿。 季明烨冷着脸看着林纸鸢离去的背影,问道:“八目,你相信她说的理由吗?” 八目撇着嘴摇了摇头:“一点儿也不信。” 季明烨十指轻轻点了点:“说说看,为什么不信。” 八目说道:“那天我在林家祠堂看得真真的,林大姑娘一开始又哭又闹,明明是半点主见也没有的样子,怎么可能撞了墙之后脑袋反而灵光了起来,有胆色又有决断,想到借父亲的气话来做文章,又想到借着祠堂众人试压,逼迫林全安答应这门婚事,这分明就是预谋已久的样子嘛。” 季明烨提示:“继续。” 八目继续说道:“反过来说,如果她早就想好了要嫁给你,直接演后半场就够了,去撞墙干什么,我可是听到她那爹娘丝毫没有心软,反而商量着要趁她昏迷,直接把她送到苟宅去,所以她撞墙根本就没有意义,这不是在使苦肉计是什么?” 季明烨点点了头:“还有没有想法?” 八目连续接收到鼓励,不由得有些飘飘然,心里话一不留神就出了口:“而且她爹是让她嫁乞丐,又没有指名道姓说是你,我当时也在祠堂啊。虽然我年纪不大,但也就比林大姑娘小一岁,而且我白白嫩嫩,清清秀秀的,两相对比,她怎么可能看上乌七八糟,臭气熏天的你... ...” 八目话还没说完,头上就接收了一个爆栗:“诶哟喂,公子,你怎么比不过就打人啊。” 季明烨不理他,慢慢说道:“你的意思是,她是那府里的人?” 八目点头如捣蒜:“不用查,错不了,准是他们出的奇招,要在你身边安插人手,公子,你可千万不能中这美人计!” 季明烨面色冷凝如霜,沉思了半晌,对八目吩咐道:“先不要下定论,你去找叶师父,让他帮忙查一查,林家、林大姑娘到底是不是那府里的人!” 第五章 林纸鸢走回了林家镇,从怀中拿出一根鎏金簪子看了看,便径直往当铺走去。 这是林纸鸢第二次去当铺,原想着当一对玉镯,再加上自己的积蓄便可筹备好嫁妆,谁知她从未筹备过这么多东西,算账算得有些糊涂,一不留神就超了支。 在林家时,吴氏总是阻拦林纸鸢学习管家,家里的大小开支从不让林纸鸢插手,但凡林纸鸢问起,只是推脱闺阁女子不沾铜臭。 林纸鸢稍有个头疼脑热,吴氏便要如临大敌,汤药不断,嘘寒问暖,照顾得林纸鸢横针不捻,竖针不动,巴不得林纸鸢休息十天半个月,什么功课也不做。 与之相反的是,吴氏对待林月娥颇为严厉,不仅将家里的账册交给林月娥清算,对林月娥的女工也抓得十分紧,若是一个女工技艺到了时间还没有掌握,便不许林月娥睡觉。 前世林纸鸢还觉得这是吴氏心疼自己年幼丧母,此刻才醒悟过来吴氏是在溺爱捧杀。 好在林纸鸢天资颇高,且自己知道刻苦,做出来的刺绣依旧远超林月娥,及笄那年绣制的一副鹊衔飞星,技艺纯熟,色彩华丽,构思巧妙,周围的大姑娘小媳妇都来观看,赞不绝口,白县令的母亲也在其中,所以白县令才会来提亲。 林纸鸢回想了一下往事,暗暗下了决心,待嫁的这几天一定要和祖母好好学习管家,把过去丢下的功课补回来。 快要走到当铺跟前时,她隐约看到了林月娥正和一帮女孩儿议论着什么,一边议论还一边向林纸鸢这边张望。 林纸鸢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场景,她也知道林家镇上有一些女孩避着她。 以前林纸鸢一直想不通原因,便委托林月娥去问,林月娥只说那些女孩嫉妒林纸鸢的嫁妆和容貌,并说自己一定会代替姐姐向女孩们解释,林纸鸢也就丢开不管了。 林纸鸢冷冷的看着前方的人群,她今天倒要看看,这么多年,林月娥究竟在解释些什么。 看到林纸鸢径直走了过来,林月娥忙丢下众女,迎了上来,甜甜的叫了一声长姐,身子一横,不露神色的拦住了林纸鸢的去路。 “长姐,你跟我回家吧,只要你诚心认错,父亲母亲是不会怪你的。” 眼看着林月娥就要拉自己离开,林纸鸢双手一拂,将林月娥推开。 林纸鸢刚想向众女走去,就听背后砰的一声,林月娥摔倒在地上,抽泣道:“长姐,我不过是想让你回家,你不回就算了,推我干什么呀?” 林纸鸢冷冷的看着林月娥,她刚刚的力道,绝对不至于将林月娥推到在地,林月娥见不能阻拦她,反应得倒是真快啊。 一个叫赵双双的女孩子看着地上哀哀喊痛,满脸泪水的林月娥,气得满脸通红,她将林月娥扶了起来,不屑的说道:“林纸鸢,看来对你对这门自作主张婚事很满意啊,腰杆儿硬了,也不装模作样了,在大街上就敢欺负姊妹!” 林纸鸢淡淡的说道:“我父亲在婚书上签了字的,我不算不尊父母之命。” 赵双双反驳道:“你爹是被你逼的!看你来的方向,你是从破庙来的吧,啧啧啧,孤男寡女,成什么样子。” 林纸鸢从容回道:“十四天后我便要过门,我去看望我定下的夫婿,有何不可?” 赵双双被对方坦然的态度激得说话都有些结巴:“不...不知羞耻!” 忽然,赵双双看见了林纸鸢手里的簪子,惊喜的喊道:“看她手上拿的,不就是月娥素日戴的簪子吗?女人拿娘家的东西贴补夫家也就算了,我还是头一次听说姐姐抢妹妹的首饰做嫁妆的呢。” 林月娥也看到了林纸鸢手中的簪子,登时变了脸色,忙去拉赵双双:“双双,走吧,别说了。” 赵双双正气凛然的说:“月娥,林纸鸢平时摆长姐的谱,你怕她,只敢和我们小姐妹诉苦,现在她被林家赶出家门,都要给乞丐做老婆了,你还怕她干什么?” 林纸鸢一切都明白了,为何镇上总有那么一群女孩议论她,孤立她,原来是有心人背后吹冷风的缘故。 这冷风不仅吹进了这些女孩的耳朵里,也借着这些女孩的嘴吹进了她们的家里,所以林纸鸢虽然品貌德行都是拔尖的,却从不见林家镇上的人来提亲,那天祠堂里肯为林纸鸢说话的,都是一些受过林纸鸢帮助老弱妇孺,因家中没有子女,所以才肯向着林纸鸢。 林纸鸢想到林月娥坏自己名声已久,正要反驳,就听到背后忽然传来了一声愤怒的女声。 “我相信林纸鸢的为人,她绝不至于做这样的事!” 来者名叫唐迎春,是林家镇上唐秀才的女儿,因为和林纸鸢出身相近,相貌却要逊色一筹,所以在绣功诗书等方面样样掐尖争胜,是个最要强的姑娘。 因为唐迎春平时忙于功课,轻易不出闺门,且林月娥看她正派,不曾前来兜揽她,所以唐迎春没怎么听到过林月娥吹的冷风。 只见唐迎春快步走来,牵起林纸鸢的手,温柔的说道:“我正要去找你。” 赵双双不解道:“迎春姐,你不是最不喜欢林纸鸢的吗,怎么还帮着她。” 林纸鸢心说,因为她虽然争强好胜,但是心地善良。 又见故人,林纸鸢心里就像晒了日头一般暖洋洋的。 前世她进入苟宅后,唐迎春常托人带东西来给她,信写了一封又一封。 可惜东西和信都给苟家扣下了,林纸鸢也是偶然之中听到家仆谈起这件事,开心了好久。 林纸鸢握住唐迎春的手,举起簪子问道:“林月娥,我问你,这根簪子是我从你手中抢走的吗。” 赵双双看林月娥低着头,忙推她道:“月娥,快说啊。” 林月娥勉强笑道:“双双,你刚刚看错了,那簪子不是我的,想来姐姐拿了我的东西,自然藏起来了,哪能拿到人前来。” 赵双双疑惑的说:“我...我没看错啊,那就是你平时戴的簪子嘛,簪头的梅花上,还摔了一个小缺口呢。” “林月娥当然不敢承认了,因为这根簪子上,刻着我亡母的姓氏!” 林纸鸢笑眯眯的把簪子递给了那群女孩儿,“至于为什么这根簪子有了缺口还会被林月娥常常戴出来,大概是因为这根簪子上的“周”字磨得最干净,几乎看不出来吧。” 众女埋头去看那簪子,果然在簪子的中间找到了一个小小的“周”字,只是由于人为的打磨,这字几乎看不出来了。 林月娥的脸刷的一下白了。 林纸鸢拿回簪子,笑道:“我是从林月娥那里拿走了不少首饰,但那都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嫁妆,林月娥要借着戴也可以,但有借总得有还吧?” 唐迎春鄙夷道:“什么借不借的,借会故意把簪子上的字给磨掉吗?这分明就不是不想还了。” 林月娥一脸慌乱,但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样的地步,她便打定主意先嘴上不松口,不能坏了自己的名声。 “我本来就打算在长姐大婚时还回去的,簪子戴久了免不了磨损,怎么能说是我故意的。”说罢忙给赵双双使眼色,叫她快走。 可惜赵双双心性单纯,不仅接受信号失败,还疑惑的问道:“月娥,你刚才不是这么说的呀,刚刚我看你头上只戴着一朵绒花,十分素净,问起你的首饰,你才说...” ”你老是误解我的话,今天的误会都是你弄出来的!“林月娥暴跳如雷的冲赵双双吼了一句,丢下她自己一个人甩手而去。 赵双双被吼得红了眼眶,愣了好一会儿,终于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当了出头鸟。 事件主角一走,众女也就散了,唐迎春陪着林纸鸢向当铺走去。 唐迎春拿出一块一两的银元宝,递给林纸鸢:“纸鸢,这是我的一点私房,给你置办东西,你娘给你的首饰就别当了,留着当个念想吧。” 林纸鸢反而宽慰唐迎春道:“我娘留给我的东西多着呢,当这么一两个不值什么的,而且这只簪子我看到便会生气,还是当掉吧。” 唐迎春很执着的把银子塞进了林纸鸢的手中,林纸鸢只好收下,看唐迎春依旧愁眉不展,忙安抚道:“你放心,我很好。” 唐迎春叹道:“你叫我怎么放得下心,我今天算是看出来了,你们林家除了你,都是一肚子坏水,平时装模作样的,真到了节骨眼上,一个个的狐狸尾巴都露出来了!” 林纸鸢赶忙反驳道:“话可不能这样说,我还有个靠得住的弟弟呢。” 唐迎春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哈哈,我都快忘了你还有个嫡亲的弟弟,他不是去县里学堂读书去了么,怎么,如今他回来了。” 林纸鸢点了点头:“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祖母便给他去了信,我估摸着他现在应该到家了。” 唐迎春笑道:“那小子回来能顶什么用啊,皮猴子似得,” 林纸鸢笑道:“皮猴子也有长大的一天嘛,好久没看见他了,我打算去给他买只烧鹅,再买点水晶饼,迎春,你陪我去。” 第六章 林纸鸢买了吃食,往林家老宅走去,远远的就看到林九云飞快的跑了过来。 已故的周氏和吴氏膝下各有一子一女,和林纸鸢一母同胞的名叫林九云,今年已经十三岁了,被林全安送在县里的学堂读书。 吴氏所生的叫林九杰,今年才九岁,极是娇惯,就在族中学堂启蒙。 林纸鸢赶上前去扶住弟弟的双肩,仔仔细细的打量着他,又把他拉到身前比了比身高。 林九云眉眼生得十分清秀,面目又白净,小时候常常被人认作女孩儿,如今看起来更是俊朗。他虽然已经开始长身体,个头直窜到了林纸鸢的下巴,但身材还是偏瘦,看上去长条条的。 林纸鸢笑道:“你眼睛倒是灵光,这么远便看到我了?” 林九云靠在林纸鸢的肩膀上,意意思思的想要撒娇:“长姐,我等了你好久,眼睛都快望穿了。” 林纸鸢看着幼弟,心情激动之余,还加重了对生父继母的恨意。 因为前世的林九云,死在了战场之上。 她逃出苟家后才听到消息,悲痛欲绝,托季明烨去查问,发现林九云名字排在了充当先锋的队伍中。 林九云这样瘦弱,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去当先锋军,哪里还有命在? 重生之后,林纸鸢一直想不通一个问题,本朝家中有秀才户籍,即可免除征兵,即使有人从中作梗,只要林九云不愿意,他是不会被抓丁的。 林九云为何会出现在战场上呢? 林纸鸢一边思索,一边轻轻摩挲着弟弟的头和脸庞,突然感觉指尖有些水意,一低头,就看到弟弟的眼中带有些许泪花。 林纸鸢拿出手帕轻轻的将弟弟的眼泪擦去:“好好的哭什么?” 林九云高兴的劲头已经过去,此刻又急又气:“好什么好,你就要嫁给要饭的了。” 林纸鸢笑道:“嫁给要饭的有什么不好,可以常常来县城看你,你难道要姐姐去当妾?那我进了那宅门楼,可就出不来了。” 林九云愈发红了眼眶,狠狠的说:“是我没有本事,保护不了长姐。” 林纸鸢摸了摸弟弟的头,笑道:“你还是个小孩儿呢,保护好自己就行了。” 林九云做了个拉弓的动作:“以后我要当大将军,给长姐撑腰,谁欺负长姐,我就把他的眼睛射瞎!” 林纸鸢心中一动:“你胡说什么,人家将军都是膀大腰圆,以一当千,你这小身板能当什么将军,好好读你的书才是正事。” 林九云气道:“你别看不起人,我在射箭上可是能百步穿杨,上次去县学堂后山上打兔子,我都走到兔子跟前了都没被它发现呢,射它一个正对眼!” 林纸鸢一拧林九云的耳朵:“好啊你个臭小子,叫你去县城读书,你居然去后山打兔子!” 林九云被拧得连连呼痛:“射是君子六艺之一,我打兔子也是念书,诶哟,君子动口不动手,你别拧我耳朵...” 林纸鸢笑着刮刮脸,羞他道:“哟,还君子六艺,那其他五艺你学好了没有啊?” 林九云撇了撇嘴,不满的说:“长姐,说实在的,读书真没意思,我每天看着那老夫子摇头晃脑,只想睡觉。” 林纸鸢正色道:“九云,你有这种想法可不行,你本来就生得不壮实,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还不好好念书,以后靠什么成家立业?” 林九云满不在乎道:“靠打仗啊,我都想好了,等我再长大一点,我就去参军,就凭我这手箭术怎么着也能混个千户当当。” 林纸鸢看他提起弓箭,嘴角就止不住的上扬,一副尾巴要翘到天上去的样子,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对弟弟了解的不够。 林纸鸢好奇的说道:“我还没见过你射箭呢,你倒是射来看看。” 林九云一听,立马屁颠颠的跑回老宅,将自己随身携带的一副弓箭拿了出来。 他走到一处空地上,指着前方的一颗李树道:“长姐,你看好了,我就射那颗李子。” 还没等林纸鸢眯着眼睛看清楚李子在哪,一根羽箭嗖的一声就射出去了,一颗李子应声而落。 林纸鸢一下看呆了,她不信邪的站在李树边,指着李子让林九云射,一箭箭下来,不能说箭无虚发,却也是十有九中。 林纸鸢看着一地的青李子,震惊之余也想好了今儿晚上非得提着水晶饼去李树的主人家里道歉不可。 林九云头抬得像一只斗胜的小公鸡,得意洋洋的走了过来,林纸鸢刚想出声,就见林九云大喊一声:“长姐小心!”手中的箭随声而发,向林纸鸢脚旁射去。 “怎...怎么了?”林纸鸢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林九云指着箭入泥土的地方说:“长姐,你看。” 林纸鸢疑惑的看过去,才发现箭头竟然钉死了一条小蛇。 那蛇通体碧绿,藏在路旁的野草中十分隐蔽,轻易看不出来,就算被人发现,蛇是活物,且极其灵活,身体又小巧,可想而知射中它有多难。 好目力,好箭法! 林纸鸢看着弟弟,心里的谜题终于有了答案。 原来林九云的心里早有参军的念头,且有参军的能力,前世她加入苟家,林九云肯定急着建功立业,好将她赎出来,这才小小年纪就上了战场。 至于为什么在先锋营而不在骑射营,多半是有人从中作梗的缘故,这人必定是吴氏了。 要知道林九云是家中的长子,大部分家业都要由他继承,他回不来,得益最大的就是吴氏和她的孩子。 林纸鸢沉吟了一会,说:“你非得上战场吗?家里也不是没有钱,用不着你去卖命,好生在家里读书,照样能够有好前程,战场上刀剑无眼,只怕伤了你。” 林纸鸢想了想,又说:“姐姐一切都好,不用你为姐姐出头,而且你若是为了保护姐姐而伤了自己,姐姐一辈子都不会心安的。” 林九云收敛了笑容,正色道:“长姐,你用不着劝我,这个念头我也不是听到你的事才有的,我已经想了好几年了。好男儿当保家卫国,现在北疆胡虏屡犯我朝边境,烽烟四起,边境民不聊生,我怎么能躲在家里贪图安稳呢。” 林纸鸢惊讶的看着弟弟,自从弟弟去了县学堂,一个月也难回一次家,姐弟之间难免生疏。 林九云在林纸鸢的记忆力,一直是个小皮猴子的形象,没想到几年过去,弟弟已经有了成年男人的影子。 林纸鸢沉默了一会,说道:“你有这个志向是好事,但不是现在要干的事,你还小呢,且得长几年。” “我知道,就我这副身板,上战场那还不是找死啊,我得多吃饭,再长壮实一些。” 林九云突然脸色沉了下来,狠狠的说道:“但我听说了家里的事后,真恨不得立马就上战场,带着刀剑把那些小人全抓起来,给长姐出气!” 林纸鸢看着义愤填膺的弟弟,不动声色的把话题岔开了去,待回到林家老屋时,姐弟的话题已经变成了今晚的烧鹅怎么分。 林纸鸢眼下只想和祖母,弟弟这两个嫡亲的亲人好生吃顿团圆饭,那些不开心的人和事,她根本不想去想。 是夜,林纸鸢整理着林九云的行李,发现林九云刚才使用的弓箭实在粗糙,却也能有如此准度,不仅大为赞叹。 弟弟的过人之处让林纸鸢略略放下了心,开始思量着怎么在从军这条路上帮助林九云,弓箭需得给他买副好的,最好是能给他找个老师指导一下,学堂里的夫子可不教射箭啊... ... 转眼间就到了娶亲的前一天,林家老屋张灯结彩,众人忙得脚不沾地,季明烨所在的破庙却是毫无动静。 季明烨静静的站在土地庙前,好像正在等待着什么。 不到一刻钟,墙上跳下一个人来,正是八目。 此时八目衣裳破烂,身子脏污,比季明烨的邋遢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八目往季明烨跟前一站,立马掀起了一阵成分复杂的臭味。 季明烨盯着他那黑白相间的小脸,顿时感觉出了一口恶气,好笑的问:“我是叫你去查问,又不是叫你去打架,你怎么搞成这幅样子?” 八目嘴巴嘟得老高,垂头丧气的说:“叶师父跑得太快,我跟不上,摔了不知道多少跟头。” 季明烨丝毫不心疼:“谁叫你学功夫的时候偷懒,说吧,查到了什么?林家和那府里到底有没有关系?” 八目头垂得更低了:“以现在查到的线索来看,林家和那府里并没有牵扯,但那边的人做事向来隐秘,只怕是我们查漏了也未可知。” 季明烨的表情顿时轻松了起来,嘴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咧了开去:“叶师父亲自查问,想必是真没有问题,哎,没想到我做这幅打扮,林大姑娘还是一眼就相中了我。” 季明烨自我感觉良好的转过身,就要离开破庙。 “公子,你要干什么去?” 季明烨大踏步往前走:“当然是借房子讨老婆啊。” “公子,这不太好吧,虽然现在没查出什么问题,但林家大姑娘行为实在出格,怕是还要细查...” 季明烨脚步一滞,转身笑道:“你跟了我这么久,还会觉得别人出格?不错不错,我越发觉得这姑娘和我相配了。” 八目颇为无语,忍不住提醒道:“就算没问题,可外人一来,我们就不好用乞丐的身份做掩护了。” 这回季明烨真是头也不回的走了:“都有老婆做掩护了,还当什么叫花子啊。” 第七章 大婚当日清晨,林纸鸢坐在闺房里细细的清点自己的嫁妆。 因为知道季明烨一无所有,所以嫁妆除了装有金银首饰和衣料的木箱之外,还有锅碗瓢盆,桌椅板凳之类,就连晚上要点的喜烛,撒窗的干果她都置办好了。 床上摆着林纸鸢的嫁衣,是祖孙俩耗费了十多个晚上缝好的,用的是周氏留下的最好的丝绸衣料,大红的底色上绣了双凤,鸳鸯,蝙蝠,石榴等她们能想到的一切寓意吉祥的图案,针脚密集得都看不出来。 清点完毕后,林纸鸢坐在梳妆台前梳发,唐迎春也进来帮她,二人合力梳了一个颇为复杂的朝云近香髻。 梳好后,唐迎春贴了贴林纸鸢的脸,说道:“纸鸢,你一定是林家镇有史以来最好看的新娘子。” 林纸鸢轻轻的笑,她也是第一次见到自己当新娘的模样,前世她先是被捆着丢在喜床上,后来又被拔去簪环赶进了柴房,都没来得及照一照菱花镜。 林九云在外头安排好了抬嫁妆的人,也进得房来,他看着盛装的姐姐,满眼闪着亮晶晶的光:“长姐,你好漂亮。” 他围着林纸鸢转了一圈,又忧心忡忡的说道:“要是季姐夫穿着百衲衣来娶你,那可怎么办呀。” 林纸鸢坚定的说:“那也只有跟他走。” “那怎么行,要是他这么不尊重你,我就堵着门不让他进!” 林九云一屁|股坐在床上,低垂着头。 姐姐越好看,他就越伤心。姐姐是他一直以来的骄傲,小时候每次姐姐带着他出门,只要有人夸姐姐长得美,他便比自己被夸还要高兴。 这么好的姐姐,应该配这世上最好的男儿,现在居然要嫁给一个叫花子。 少年的苦闷无处发泄,只能将床捶得砰砰响,捶得手通红了还停不下来。 林纸鸢刚要劝解,就听到背后也传来细细的抽泣声,林纸鸢看着垂头丧气的林九云和低声哭泣的唐迎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为难之际,就听到外面闹哄哄的,看热闹的四邻高声喊道:“新郎官来咯,新郎官来咯~” 林九云立刻从床上跳起来,跑到窗前去看,登时惊得张大了嘴巴:“这...这是季姐夫吗?这是结亲的走错了门吧。” 唐迎春见势也凑着脑袋去瞧,也惊呼出声:“哎呀,哪里来的新郎官,长,长得还挺好看。” 林纸鸢前世也只见过披着百衲衣的季明烨,此时想不出来季明烨还能有什么新形象,也好奇的去看,一眼看去,林纸鸢捂住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窗外的季明烨脸上的污秽一扫而空,林纸鸢这才得以看清楚那张英气勃发的脸。 剑眉斜飞入鬓,双眼乌黑深邃,薄唇直鼻,窄耳方腮,整张脸的轮廓刚棱有力。 他脱下了百衲衣,换上了林纸鸢祖父的一套暗红色衣袍,越发显得宽肩窄腰,长手长脚,整个人都带着一股力量感。 季明烨并没有雇佣花轿,但牵来了一辆马车,来时骑着,此时已经下马,对着左邻右舍不住拱手,满脸堆笑,神采飞扬。 突然,他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目光直直的向窗内|射了进来。 林纸鸢一惊,赶紧离开了窗口,坐回床上,唐迎春忙走过来将盖头盖上,又招呼林九云堵门。 季明烨着端端正正的走到了房中,先对着正堂坐着的林老太施了一礼。 林老太看着焕然一新的孙女婿,激动得红光满面,忙把季明烨扶起来,左看右看,不住说好。 季明烨更不问林父吴氏在哪,走到林纸鸢所在的房间门口,大声拍起门来。 林九云和唐迎春在内拉上了门栓,喊道:“姐夫,这喜钱都没发出来,怎么就要进门啊。” 林纸鸢急道:“他哪有钱,不要为难他。”可林九云赌气就是不开。 季明烨在外喊道:“你这门又没有缝,怎么塞喜钱。” 林九云低头一看,果然房门做得严丝合缝,便拉开了门栓,还没等他露出一条缝,季明烨大力一推,差点没把门给推坏。 林九云摔了一个屁|股蹲儿,爬起来还要拦,就见季明烨从怀里掏出一大把喜钱向天扬去,趁着人群乱哄哄的抢喜钱,抱起新娘子转身就跑。 众人拆开喜钱信封看时,才发现里面塞的竟然是一片一片的桃叶,不由得哄笑起来。 季明烨将林纸鸢轻轻放在马车上,自己干净利索的翻身上马,喊一句:“娘子,你坐稳了!”然后打马就走。 林九云和唐迎春和看热闹的乡亲一起,紧紧的跟在马车后头。 唐迎春笑道:“怎么样,对你的姐夫还算满意吗?” 林九云撇撇嘴,勉强点了点头说道:“还算机灵。” 随着马车走远,林月娥从房后慢慢的走出来。林父吴氏今天都没有来,她本是来看笑话的,没想到笑话没看到,看了一肚子火。 “呸,有一张好脸又怎么样,还不是个穷鬼!” 林纸鸢坐在马车上,高兴之余更多的是紧张,她绞着帕子直愣愣的坐着,生怕自己出什么差错。 马车走了一会儿,她隐约感觉到这不是通往破庙的方向,忍不住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 季明烨答道:“去我家啊。” 林纸鸢疑惑的问道:“你家不是在破庙吗?” 季明烨笑道:“你还真打算去住土地庙啊?我以前帮过林家镇的镇长,镇长说后山有一间小房,原来是他用来农歇的,可以借给我们住。” 林纸鸢放了心,不再多问。 到了地方,原来是三间土房前后各带一个小院儿,院后有座不大不小的山峰,院前有条小溪穿过,房子虽然有了年月,但还算整齐干净,显然是已经打扫过了。 唐迎春把林纸鸢扶下马车,安置在新房中坐下,便退了出去。 外头林家镇的人来了一大半,小院都被挤满了还呆不下,连林镇长也来了。 几个大婶架火烧着一个大锅,锅里煮着面条,面汤就是水中放些油盐酱醋之类,会成了一碗碗阳春面,送到众人手上。 院角放着一大坛子烧酒,想喝的人便自己去倒,院外喧哗声一片,十分热闹。 林纸鸢坐在床上,刚才的欣喜已经退去,她现在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她不可抑制的回忆起了前世新婚之夜的场景,即使她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现在要嫁的是季明烨,不是苟举人也没有用。 同样的喧哗,相似的嫁衣,不过一件是正红一件是玫红而已。 她记起了当时独自一人的绝望,记起了苟举人那张丑态毕现的脸,记起了发簪划过苟举人皮肤的顿滞感,记起了随后的那一顿毒打,她坐在季明烨的新房里,恐惧到浑身都颤抖起来。 新房外的季明烨来者不拒,被众人敬了一碗接一碗,饶是他海量,现在也是满面通红,身子也摇曳起来。 他被起哄的众人推进新房之中,拿起秤杆就要挑起新娘的盖头。 盖头只被掀起了一半就放了下来,众人踮着脚伸长脖子去看,还没看到新娘子的真容,就被季明烨推了出来。 “走走走,老子的婆娘干嘛要给你们看!还看!” 季明烨将起哄的众人推出新房,又将门窗关好,这才走到林纸鸢面前,把盖头轻轻的掀起来。 盖头下面,是一张因恐惧而哭花了妆的脸。 林纸鸢低着头不敢看季明烨,浑身颤抖,抽抽噎噎的给季明烨道歉。 “对...对不起,我让你丢...丢脸了。” 季明烨平静的看着她:“没事,他们都没有看到。” 林纸鸢低垂着头,眼泪一颗颗接连不断的滚下来:“那...那我也不该...不该哭,大喜的日子。” 季明烨看她不抬头,干脆蹲了下来,林纸鸢赶紧将头埋得更低,季明烨板着她的肩膀,强行让她看自己。 一个湿漉漉的,暖洋洋的,瑟缩成一团的小女子。 眼泪不停的从大而清澈的眼中留下来,脸颊,耳朵,鼻尖全被哭出了淡淡的绯红色,但依旧这么美,一眼看去,眉眼全是墨画的。 季明烨不带一丝怒气的,温柔的说道:“你这样我才放心,不然我真要以为你的脑子在祠堂里撞坏了。” 林纸鸢鼻子一抽一抽的,断断续续的问道:“这样,放心?” 季明烨点点头。 “你嫁给我,是走投无路,是迫不得已,你不嫁我就要去做妾,我知道的。” “你是好姑娘,什么都好,值得更好的姻缘,怎么能嫁给我这个乞丐呢?” “虽然嫁过来了,心里到底是不愿意的,你哭,我可以理解,是该哭,不算错。” 林纸鸢急道:“不,不是这样...” 话还没说完,季明烨的一只手就覆上了林纸鸢的嘴唇。 那只手骨节分明,温暖中带着力量。 “我娶你,是不想让你往火坑里跳,并不是让你真的跟我。” “我今天这样做,也是尽量的不让你难堪,就当是我谢你的药和被子吧。” “你可以先在我这里住下,等你找到了更好的归宿,你随时都可以走。” 林纸鸢的眼泪有了二次泄洪的趋势,他真的是个好人。 季明烨却慌了,他拿衣袖去擦眼泪,却怎么都擦不干净:“怎么了,怎么又开始哭了?” 林纸鸢双手抓住他的大手,坚定的说:“我不会走。” 第八章 夜已深,小院里的乡亲都已经走光了,世界重新安静了下来。 林纸鸢坐到妆凳前,刚要对着菱花镜拆卸头饰,先被自己花掉的妆容逗得笑出了声。 画眉的青碳已在眉眼间晕开,使得一双杏核眼看上去越发的大而明亮,胭脂浸润了泪水,染得整张小脸都红彤彤的,圆而饱满的嘴唇因为被咬得久了,显得微微有些肿,整个人看上去又可怜又可爱,难怪方才季明烨会那般温柔。 梳顺长发,林纸鸢刚想要脱下嫁衣换上家常的衣物,又觉得浑身腻腻的不得劲儿,犹豫了半晌,还是低着头走出了新房。 “我要烧些水,想...哎呀。” 林纸鸢刚一抬头,就看到了外屋的情景,羞得连话都没有说完,就连忙回过脸来。 季明烨背对着她坐着,已换上了单衣,他显然已经是冲过凉,长发还淅淅沥沥的滴着水,半身衣衫都被打湿了,贴在宽大的后背上,透衣而出的肌理线条,看得林纸鸢满面通红。 季明烨指了指院中的大锅,头也不回的说:“已经在烧水了,等会儿就好。” 林纸鸢惊讶的抬起头道:“你怎么知道我要干什么?” 季明烨甩甩头发,就要起身去提水:“你的心思全写在脸上了。” 眼看季明烨就要去端那差不多有半人高的大锅,林纸鸢忙走上去帮忙,季明烨摆了摆手:“你去收拾衣裳,好了就去后院,这儿用不着你。” 季明烨说话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劲头,林纸鸢看他轻轻巧巧的就将那大锅抬了起来,忙准备了东西往后院走去。 到了后院,俩人同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这间小院原是给林镇长家的长工农歇用的,旁边就有小河,长工要么去河中洗澡,要么在院中冲凉。 所以,小院并没有搭建浴房。 林纸鸢看季明烨眉头越皱越紧,忙说:“我去我房里洗就好。” “不行,初春的天气本就湿气重,再把地面打湿,晚上就该冷了,你去我房里洗。” “那怎么行,”林纸鸢抱着衣裳,为难了一会,小声说道:“反正左右无人,我就在院中洗一洗吧。” 季明烨惊讶的看着她,嘴角慢慢勾起一股笑意:“你...就这么相信我?” 林纸鸢闹了个大红脸,说话越发细若蚊吟:“嗯,你是个好人。” 季明烨笑意越发扩大了,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压低声音说道:“可惜了,单我是好人还不够,你等着。” 林纸鸢看着季明烨大步迈出门去,心中有些疑惑,不解他刚刚话中的意思。 不一会儿,季明烨拿着一大捆芭蕉回来了,他走到小院角落的几颗竹子旁比了比,便将芭蕉细细的围在竹子上,不到一会儿,竟然围成了一个可以容人的小小空间。 林纸鸢不仅有些崇拜的看着他:“你好聪明啊。” 季明烨得意的笑道:“在外面混这么久了,总得有点儿遮风挡雨的本事,时间太短,浴房来不及准备,你先凑合一下吧。” 林纸鸢点点头,不由得生出一股窃喜,虽然现在四野无人,但此时的月光极亮,院中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如果不是刚才想不到办法,她是绝对不会提出露天洗浴的。 白天在西厢房里,虽然她一再声明自己不会走,但季明烨依旧坚持自己的看法,并且往东厢房拿去了被褥,把她一个姑娘家羞得不行,简直要主动避嫌,防止对方认为她会主动才好。 月光下,芭蕉浴房的影子被拉得极长,伴着哗哗的水声,引人遐想,幸好芭蕉叶和竹枝搭得极其细密,浴房中的曼妙身影居然一丝儿也没露出来。 突然,林纸鸢听到篱笆外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她住了动作,细心去听,过了一会儿,又一阵声音响起。 她双手遮掩着身子,心里有些害怕,又不好意思叫人,只能缩在那儿,僵直着身子一动不动。 “只怕是山上的狐狸山猫之类的东西,你洗你的,我就在这儿守着。” 林纸鸢听到季明烨的声音,顿时感觉安全感十足,这才又继续洗漱起来,丝毫没有发觉堂屋中的季明烨看向院外,脸色阴沉,目光如炬,手指暗暗握住袖中匕首,浑然不是对付山猫的模样。 一时洗漱完毕,林纸鸢走回西厢房,刚要吹灯,只听得背后一阵脚步声,她猛然回头,正好和一双星目对视上了。 林纸鸢看着紧随其后的季明烨,忙退后了一步,条件反射似得抓住了衣襟。 “你怎么进来了,不是说要睡在东厢房的么?” 林纸鸢也不是不想让他进来,可眼下看着季明烨一点一点靠近过来的颇具侵略性的身体,林纸鸢还是忍不住抗拒了,她伸出一双小手作势要推他:“你要反悔?” 季明烨看着眼前神色慌张的小女子,忍不住笑道:“我要是想反悔,就凭你这几下,还能拦得住我?” 林纸鸢惊恐的看向他的眼睛,片刻之后,她紧皱在一团的眉眼却是舒展开来了。 他的眼神清澈,没有情|欲,和苟举人淫|荡浑浊的老眼完全不同。 季明烨也不再逗她,说道:“我刚刚看着一下,后院外头多有踩踏过的痕迹,刚才来的应该不是寻常野兽,这里又没有盖院墙,只怕会被它们闯进来。” 季明烨在长桌上铺了一层被褥,搭了个简单的床:“所以现在还是两个人睡在一处安全些,过几天我弄些砖墙回来,把院墙垒好。” 林纸鸢看那长桌只有七尺,季明烨睡上去,要么弓着腰,要么腿就要悬空,赶紧说道:“既这么着,你睡床吧,我身量小,睡桌子刚刚好。” 季明烨弄好后就上了桌:“再差的地方我都睡过,还怕这个,”又看了她一眼:“放心睡去吧,我说的话,绝不会反悔。” 林纸鸢当然信他,但季明烨躺得这么受罪,她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的。 她想了想,把自己的梳妆台挪了过来拼在长桌的尾部,再垫上一层被褥与长桌保持平齐,这下季明烨终于躺安稳了。 林纸鸢走回自己床边,也不敢解衣,就那么囫囵个的缩进被子里,把头朝里面躺着。 小院内已吹了灯,约莫过了一刻钟,一个黑影从草丛中站起身来,弄出一阵动静,拖泥带水的消失在了黑夜中。 过了一会,又一个黑影从树枝上跳了下来,落地时居然没发出一点儿声音,他往院内看了一看,也离开了。 第二个黑影刚走不就,一个藏匿在篱笆后的黑影冒出来,朝着第二个黑影离去的方向紧跟而去。 这一切都被趴在房檐上的第四人看得清清楚楚。 月上梢头,倾泻而下的月光照亮了那人的脸庞,赫然便是季明烨的小跟班八目。他百无聊赖的趴在屋檐上,叹道:“这他娘的是来了几波人啊。” *** 松阳县苟宅 苟举人闭眼仰靠在太师椅上,背后塞了几个软垫,肥重的身子不用半分力气,直瘫在椅子上,看着好似一团烂泥。 布满皱纹的脸上留存着几簇胡渣,皮肉白得有些过分,在烛光下更显阴森,左腮上生了一颗黄豆大的黑痣,明晃晃的直扎人眼。 屋内侍立着四五位年轻丫鬟,穿红着绿,簪花戴柳,打扮得都十分艳丽,唯有在苟举人身侧伺候的那位,容貌倒是颇为清秀,穿着也很素雅。 她们统一的垂头闭口,屋子里只能听到苟举人滚动佛珠的声音,似乎是在等待什么人。 片刻之后,一个头戴草帽,身穿黑衣的人走进来跪下,说道:“苟老爷,他们已经圆房了。” 苟举人猛的睁开了一双浑浊的老眼,左手用力,佛珠让他攥得咯咯直响,他咬牙切齿的说道:“哼,白白便宜了那叫花子。” 来人吓得瑟缩了起来,但还不忘记讨好:“苟老爷,您别生气,还有件高兴的事要上告您呢,白天闹洞房的时候,我看见黑背把盖头一掀,那小娘子在盖头下好不哭呢。” 苟举人眼光一闪:“哦?有这种事?” 来人点头如捣蒜:“奴才看得真真的,肯定是看见叫花子后了悔,后悔自己没能跟了您呢。” 苟举人点了点头,冷笑道:“现在后悔,早干什么去了?” “一个两个的都这么不识时务,非要爷使手段不可,”苟举人眼睛一斜,看向身侧的清秀美人,阴狠的笑道:“到了爷手里还不是得乖乖听话,当初那么倔做给谁看呢,你说是不是啊,春香。” 春香身子微微颤了颤,认命的低头称是。 苟举人向来人摆了摆手,搂着春香的细腰走进了内室:“罢了,反正那贱|人迟早是我手里的货,就让那叫花子快活几天。” *** 小院内 睡梦中的林纸鸢突然惊醒过来,一丝冷汗从额头上留下,她遭了梦魇,恍惚间以为自己还在那阴森可怖的苟宅,她举目四望,面露惊恐。 忽然,身旁传来一阵平稳的呼吸声,她看向桌上熟睡的季明烨,惊恐无措的心慢慢平静下来,她沉默的笑了一会,倒下身安然的睡了过去。 待林纸鸢睡熟了以后,桌上的季明烨慢慢的睁开了眼睛,深深的看向近在咫尺的林纸鸢,眼底情意与矛盾俱在,一时间神色复杂。 第九章 天微亮的时候,林纸鸢就醒了过来,她看了一眼还在熟睡中的季明烨,没有点灯。 就着窗外的微光梳了头发,她轻手轻脚的出了房门。 虽然昨夜俩人并没有圆房,但林纸鸢还是将头发盘了起来,梳成妇人的样式,并且拿出小媳妇的款来,开始洒扫做饭。 等季明烨伸着懒腰起桌时,林纸鸢已将院内院外打扫完毕,俩人的婚服也洗好晾在了篱笆上,小饭桌的破洞中插上了一束山花,房中弥漫着一股米汤的香气。 “你醒了?”林纸鸢笑着将一碗米粥和一小碗萝卜条递了过来。 季明烨大喇喇的坐在桌上,等着饭送到手,他吸溜了一口热粥后感叹道:“这有老婆的日子到底是不一样啊。” 林纸鸢翻了个小小的白眼儿:装模作样,说得跟真的似得。 季明烨突然发现了些什么,用筷子捞了一下,从粥碗中捞出了几根荠菜,荠菜并没有切断,就那么囫囵个的掺在粥里,翠绿鲜嫩,吃起来十分爽口。 季明烨笑道:“你跟我的口味倒像,我也喜欢整颗荠菜熬粥,有一次八目把荠菜切得稀碎,弄得跟猪食似得,你做得就很好。” 因为前世和季明烨相处过三个月,林纸鸢对季明烨的口味还是有所了解的,但她并没有听说过八目这个人,于是好奇的问道:“八目是谁?” “就是我!”八目从房顶上翻了下来,笑嘻嘻的给林纸鸢唱了个喏:“嫂嫂好,有我一份吃的吗?” 林纸鸢认出他是重生那天在祠堂里帮着讽刺吴氏的孩子,忙去给他盛饭。 八目学着季明烨的样子往桌边坐,也试图饭来张口,季明烨余光一瞥,抬腿就踹掉了八目的凳子,八目跌了一个腿朝天,委屈巴巴的在桌子下看着季明烨。 季明烨看也不看他:“你嫂子伺候我就算了,还得来伺候你这猴崽子?” 林纸鸢忙把八目扶起来,打圆场道:“你和他较什么真呢,他还是个小孩儿呢。” “就是就是,小心眼儿,”八目嘟嘴向季明烨做了个鬼脸,转头向林纸鸢笑道:“还是嫂子心地善良脾气好,人也生得美,以后我就指望嫂子疼我啦。” 林纸鸢被八目左一句右一句夸得有些脸红,忙给八目端来了饭食,自己也上了桌。 八目看着粥里的整颗荠菜一愣,看向林纸鸢的眼神中增添了几分猜忌。 林纸鸢吃着吃着,不知怎的,只感觉眼前的场景很像一家三口,她摇了摇头,收回了脑中的幻想,向季明烨问道:“八目是你的亲兄弟吗?” 季明烨只顾埋头大嚼:“不是亲兄弟,但也差不多,八目是孤儿,很小的时候就跟着我了。” 八目同样低头吃粥,埋在粥碗里的脸上却浮过一抹感动。 季明烨快速吃完饭,提着一把柴刀,招呼着八目就出了门,林纸鸢忙问:“你们干什么去呀?” 俩人统一的健步如飞:“去砍点树来垒院墙!” 林纸鸢开始以为他们要结伴去讨饭,还想要阻止,闻言之后放下心来,继续整理家什。 不到一顿饭的功夫,林纸鸢听到后院有响动,想着看看能不能搭把手,谁知她刚进后院,就被后院的场景惊住了。 季明烨扛着一根足足有十尺的树木,也不砍断,就那么生生的往地上插,八目在一旁帮着挖泥打土坯。 林纸鸢忙跑过去问:“你们这是要干嘛啊?” 季明烨道:“我不是说了吗,盖院墙啊。” 林纸鸢急道:“院墙有五六尺就差不多了,哪用得着这么高。” 季明烨笑着指着那边的草丛说:“你看那儿。” 林纸鸢目光随着转了过去,就看到草丛中有几个极大的脚印,虽说已经被踩的很模糊了,看不真切,但绝不是小型野兽能弄出来的。 季明烨一边用力一边说道:“虽说旁边只是小山,但为了以防万一,院墙还是垒高些才好,这些畜生,就得防着。” 林纸鸢没注意到季明烨突然拔高的语调,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野兽进房的场景:“季明烨,既然这房子是借的,又不安全,要不我们在镇上赁间房子住吧。” 季明烨一口就拒绝了这个提议:“不,镇上人多口杂,麻烦得很,这儿清静。” 季明烨看着林纸鸢满脸担忧,笑道:“有我在这儿呢,你怕什么。” 林纸鸢挣扎了一会,没有再坚持。季明烨说的对,林家镇上人多口杂,而且父亲就住在镇子中央,不管自己住镇头还是镇尾,都难免要遇到吴氏一行人,若非自己要主动进攻,还是避开些为好。 约莫等到中午时分,季明烨立了八|九根木梁,八目也打好了几百块土坯。力气活林纸鸢帮不上忙,于是在厨房施展身手,做了一大锅炖肉,犒劳一大一小两个劳力。 饭后,八目困倦的去东厢房睡午觉去了,季明烨倒是十分精神,就在堂屋中削着竹片,打算插在院墙上。 林纸鸢看他不睡,也不肯休息,她拿出几件男人的衣裳说道:“昨日成亲前,祖母又拣了几身祖父的衣裳给我,本来不该给你穿旧的,但我之前忙着准备嫁妆,一时来不及做,先用这几件改改吧。” 季明烨伸开胳膊让林纸鸢量尺寸,说道:“穿这么好,我以后怎么去讨饭啊。” 林纸鸢笑道:“那就不去讨了嘛,待在家里不好吗?” 季明烨回头给了她一张极灿烂的笑脸:“不去讨饭,坐吃山空啊,吃你的嫁妆?” 林纸鸢看着他兴高采烈,满脸向往的模样,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哎~叫花子果然是叫花子,好吃懒做是逃不掉的。 虽然忍不住吐槽,但林纸鸢还是小心翼翼的将情绪藏起来,以免伤了季明烨的颜面。 她量着量着,突然想到当下是个绝好的机会,便从箱笼中翻出一块儿手绢,上面绣着一幅缠枝桃花,花朵生动逼真,形神具备。 “你看这手绢绣得怎么样?” 季明烨看了看,笑道:“绣得太满了,旁边留些白会更好,不过绣工是没的说的。” 林纸鸢惊讶的看向季明烨,说道:“没想到你还会看女孩儿家的物件。”她还以为季明烨最多也就说个好字呢。 季明烨眉眼上挑,有些得意:“哪有我不会的东西,你给我看它做什么?是要做衣裳吗?” 林纸鸢试试探探的说道:“你刚刚不是担心坐吃山空吗,我绣工是不错的,想用这门手艺换些家用。” 季明烨点了点头,笑道:“这个主意倒是不错。” 得到了季明烨的认同,林纸鸢再接再厉,继续说道:“但如果是自己在家零零碎碎的做些绣品的话,赚的钱有限。 我舅舅在松阳县的锦绣绸缎庄做染丝的大师傅,我想去求求他,让我进绸缎庄做绣娘,这块手绢就是我想给他们看的绣样,不知道...你同不同意。” 林纸鸢看这次季明烨没有接话,心下一沉。 在家中做刺绣变卖是很多妇人都会做的事,但出门去做绣娘,性质就大不一样了。 一般来说,县里会出门谋事的女人只有三种: 第一种是未出阁的姑娘,因家境贫寒,被父母送出门的;第二种是未改嫁的寡妇,因没了经济来源,只能出去赚钱;第三种是丈夫出门谋事,自己跟着去打下手的妇人,因为是跟在自家男人身边,所以虽有闲话,但还不算太出格。 像她这种独自出去谋事的女人极少,在整个松阳县也找不出几个,因为人们普遍会认为是家里的男人没用,既赚不到钱又约束不了媳妇,才会将媳妇放出来抛头露脸。 林纸鸢紧张的看着季明烨,说道:“如果你不同意的话,我就...” 季明烨突然笑道:“如果我不同意,你会继续劝我,要是我还不同意,你甚至会瞒着我偷偷去做,我说得对吗?” 林纸鸢一番话被堵在了嘴里,愣了半晌,她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自己的确是这样想的。 季明烨哈哈大笑道:“那你还问我做什么?” 林纸鸢的紧张情绪被他笑得无影无踪,她跟着笑道:“至少得,意思一下吧。” 季明烨低下头,和林纸鸢保持平视,认认真真的说道:“做事要的就是这股劲,想做什么就去做,用不着经过别人同意。” 林纸鸢疑惑的问道:“我要出去谋事,你不生气么?别人可能会嘲笑你。” 季明烨不屑道:“只有我笑人的,从没有人笑我,我要是怕人笑,哪会在祠堂里陪你唱大戏?说实话,我当时就是看中了你这一点,敢想敢做,人就应该这样活。” 林纸鸢脸有些红:“说得我怪不好意思的,其实我心里还没有底呢,不知道能不能做好。” 季明烨鼓励道:“事在人为,你且做着,遇到问题后我跟你一起想办法。” 压在林纸鸢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她兴高采烈的对着季明烨卖了个笑脸。 面容灿若桃花,美目流光溢彩,看得季明烨心头一动,几乎立刻就有了不应当有的希冀。 昨夜的烦腻同时涌上心头。 她为了逃出火坑,转头却跳入了另一个火坑,自己能不能自保还是个问题,实在不应该将她牵扯进来。 季明烨看着林纸鸢欢欣鼓舞的脸,心中暗暗的叹了口气:何苦害了人家,只希望她能顺利找到谋身的路子吧,等把她安顿好了,自己也算是做了一桩好事。 ※※※※※※※※※※※※※※※※※※※※ 季明烨小童鞋劝别人敢想敢做劝得热火朝天,自己却畏畏缩缩,啧啧啧,这样不好,不好~感谢在2020-11-26 15:39:27~2020-11-27 20:58: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胡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画皮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章 季明烨和八目在家里出了两天死力气,院墙才将垒了三分之二。 院墙以两根腰粗的树木为一组夹上土坯,缝隙处再淋上糯米汁,院墙顶端还插着两排削尖的竹片,别说山猫,就是老虎跳进来也得蓄蓄力。 到了第三天,季明烨偃旗息鼓,和林纸鸢回了林家老屋。 回娘家的路上,不免会遇到些乡亲,表面上笑呵呵打招呼,转过身就开始议论,而且并不压着声音,完全不管两人是否能听到。 林纸鸢对这样的场景早有心理准备,现在流言蜚语再多,也比上辈子在苟家毫不掩饰的恶言冷语要好,只是不知季明烨怎么想。 他那天是不想搬去镇上的,不喜欢人多口杂的,林纸鸢抬头偷偷的去看季明烨的脸色,不料季明烨也正好转过头来。 两相对视,季明烨先开了口:“是那些人说的话让你不舒服了么?这样,我照旧去林镇长家借一辆马车过来,送你回去。” 林纸鸢连忙摆手:“我是没什么要紧的,敢做就要敢当,我是担心你受不了。” 季明烨抬头笑道:“我从小便是在闲言碎语中长大的,只怕脸皮比后院的院墙还厚,不然,怎么吃百家饭?” 林纸鸢想起他之前的勾当,也感觉自己多虑了。 但不知怎么的,她老觉得季明烨并非是吃百家饭的人,常年受辱的人,怎么可能有那样一双明亮张扬的眼睛呢? 但前世季明烨救她出苟家门的时候,的确还穿着百衲衣,但凡他有其他活路,也不至于讨上三年的饭呀。 可能只是生了一副好皮相吧,林纸鸢心想。 俩人去林家老屋拜会过林老太后,又买了些东西去了舅舅周守礼家。 周守礼和舅母范氏早就在家里摆好了茶饭,专等着他们来,就连周守礼二十岁的儿子周晏清,还未曾进过秀才的,也在先生那里告了一天假,专门等着堂姐回门。 坐了一回后,周守礼叫儿子周晏清带着季明烨去书房坐一坐,单把林纸鸢叫到内厢房来细细问道:“这几天,季明烨待你怎么样?可有欺负你?” 林纸鸢笑着回道:“舅舅无须担心,他待我很好。” 周守礼忿忿不平的说:“那也是应该的,我们没要一分钱聘礼,白给他一个老婆,不就是图他对你好些么?以后他要是敢弄出关门打老婆那一套,只管来告诉舅舅,舅舅给你做主。” 林纸鸢笑着点了点头,说道:“舅舅,我这次来还有事情要求您呢。” 林纸鸢将想当绣娘的想法跟周守礼说了一回。 周守礼十分疑惑,关切的问:“好好的出去做什么绣娘?是不是季小子养不了家,就逼你出来赚钱?依我的说法,你好生待在家里相夫教子,我在绸缎庄给外甥女婿谋个差事,好歹让他担起丈夫的责任。” 林纸鸢笑着劝道:“我结亲前就说过,对他的要求只有不沾染恶习,他如果想出来谋事自然会去做,哪有我逼着他出去的道理。 而且,当绣娘是我提出来的,身不由己的日子不好过,我想有一份自己的积蓄,也好在家里说得上话,在祖母那里也能尽一份心。 林纸鸢劝了良久,终于把周守礼说动了心,周守礼笑道:“鸢姐儿到底是长大了,也罢,既然你打定了主意,你明日就来找锦绣绸缎庄找我,舅舅帮你去说一说。 你放心,等进了绸缎庄,有我看顾着你,你绝不会受委屈,对外就说是我叫你来帮把手,别人也就没什么闲话好说了。” 林纸鸢看着舅舅关爱的脸,不禁想到了前世舅舅的结局,她暗暗下了决心,到时候自己一定要帮舅舅避开前世的祸事。 周晏清书房。 周晏清正和季明烨胡乱聊些花草奇木,名山大川之类的话题,他显然被周守礼教育得十分知礼,并没有因为季明烨原来是乞丐就高高在上,十分有耐心的陪着季明烨瞎扯。 季明烨看着对方老老实实,端端正正的样子,不由得有些想笑,他打量着书房里的装潢,突然,他被周晏清书桌上的两篇文章吸引住了。 他站起来身,看向那两篇文章,若有所思的问道:“周表兄,我怎么觉得这第一篇文章要比第二篇文章高明许多,怎么第一篇文章反而被红笔划掉了呢?” 周晏清惊讶道:“原来季兄弟是识字的?”说完又似觉得自己问得唐突,低下了头。 季明烨不在意的笑道:“年幼时闯学堂,四书倒也磕磕巴巴的读过。” 周晏清点了点头:“原来如此,这第一篇文章是我自己私做的,不想被先生发现了,给先生一顿好骂,说我脑子不开窍,这辈子也进不了学,这第二篇文章就是先生指导我做的。” 季明烨问道:“那你自己觉得呢?” 周晏清支支吾吾的半晌,才说道:“我自己写文章时,脑袋还清醒些,先生一讲,我脑子就迷糊了,可能是我太愚钝了吧” 季明烨走进一步:“这先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教你的?” 周晏清答道:“我原是在县里的学堂念书,十五岁时有人将这位先生单独举荐给我父亲,从此后我就在家学了。” 说罢,周晏清又叹道:“以前在学堂念书时,夫子还常夸我,到了这位先生手里,一天到晚只是骂我愚钝,连带着我父亲也受了不少责怪,父亲说我今年再进不了学,就不要念书了,跟着他去绸缎庄学染丝。” 季明烨大致明白了过来,笑道:“周表兄有没有想过,就按自己的想法来呢?” 周晏清惊讶的说道:“这位先生手下可是出过四位秀才的,自然要比我高明许多,怎么能按照我的想法来呢?” 季明烨笑道:“周表兄不妨一试,反正童试在即,周表兄要按照先生的说法,是绝对考不过的了,不如拼一把,自己想写什么就写什么,也不枉白白念一场书。” 周晏清思索了一会,表情明显轻松起来:“季兄弟,你说得对,就按你说的办,反正也是录不上,不如自己考一场。” 季明烨看他入巷,又不动声色的问了一句:“推荐这位先生给你父亲的人,你知道是谁么?” 周晏清道:“知道,就是锦绣绸缎庄的王少雄王掌柜,和我父亲是多年的好友。” 季明烨轻轻说道:“多年的好友么,我看不见得吧。” 周晏清只顾着去看自己写的文章,并没有听到这句话。 季明烨和林纸鸢在周家用过午饭,又被留坐了好一会儿,才告辞离去,路过林家镇时,林纸鸢犹豫道:“你说,我要不要回林家看看?” 季明烨低头看她:“难不成你还想回去孝顺你的好爹娘?” 林纸鸢摇了摇头:“上慈才能下孝,我父亲的所作所为实在寒了我的心,我只是想着以后还要在林家镇上生活,三朝回门不回父亲家,难免落下个不孝的名声,只怕会授人把柄。而且,我就是去门口站站,听他们几句闲话,不费什么事。” 季明烨想了想,笑道:“我跟你的想法倒是完全不同。” 林纸鸢道:“你说说看?” 季明烨正色道:“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你父女早已离心,何必非做出个孝顺样子来? 你坏了你继母的大事,她自然对你恨之入骨,倘若你还去亲近,自己倒像是先认了错似得,她还能不满大街的说你的不是? 到时候她三天两头叫你去伺候磋磨,再在你的饭食里下些不三不四的东西,你待如何,再闹一场?” 林纸鸢惊讶的看着季明烨:“你怎么说起这些阴私头头是道,倒像是自身经历过似得?” 季明烨避而不答,继续说道:“你之前非要你父亲在婚书上签字,接亲时虽是在你祖母处,却也派人去请了父母,只不过他们没来罢了。 你这么藕断丝连的,无非是怕不孝这顶帽子彻底被扣在头上,但要我说,对待这些小人,还不如彻底撕破脸,把一切都闹到明面上来,免得他们背地里害人。” 林纸鸢的思路一点点清晰过来,她将季明烨的话翻来覆去的想,越想越有道理,不由得叹服道:“你说的对,当断则断,不受其乱” 季明烨点了点头:“就是这个道理。” *** 正当两人商量完毕,径直回家的时候,林家正爆发着新一轮的号哭与拉扯。 吴氏满地撒泼打滚,头发衣裳全扯得稀乱,一边号哭一边咒骂。 林月娥缩在墙角里,只哭成个泪人。林全安坐在八仙椅上,面目阴沉。只有吴氏九岁的亲生子林九杰置身事外,漠不关心的在一旁吃着云片糕。 吴氏哭了一回,扯着嘶哑的嗓子叫道:“你那个不肖女连三朝回门都不回娘家,凭什么她可以带着大把嫁妆去做平头夫妻,逍遥快活?我的月娥从来乖巧懂事,从未逾矩,怎么她反倒要去做妾?” 林全安刮了吴氏一眼,骂道:“这不是你和白家定的好亲事吗?明明没有那个能力,偏偏要去应承白家那五百两的嫁妆,鸢姐儿不嫁给苟举人,我拿什么去付五百两的嫁妆?难不成要逼着我去卖祖田吗? 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愚弄白县令,白县令放了话,要么拿嫁妆做次子正妻,那么就给白县令做妾,不管如何,月姐儿必定要进白家的门。” 林月娥哭得只倒气,她抽抽噎噎的说道:“我...我宁死,也不去做妾。” 林全安冷笑道:“好啊好啊,我林全安教出来的好女儿,一个两个都敢违抗父命,以死相逼,你要死便死去,若到日子还未断气,你就给我乖乖的上白家的轿子!”说罢拂袖而去。 林月娥登时气得闭过了气去,吴氏忙抱着林月娥,摩挲她胸口,又喊林九杰:“杰哥儿,你倒是帮着娘和姐姐劝劝你爹啊!” 林九杰满不在乎的说:“劝爹爹干什么,依我看,姐姐嫁给白县令也不是什么坏事,等我有了个县令姐夫,看学堂里那几个混小子还敢欺负我不曾。” 吴氏被这一大一小两个男人气得发昏,又看事情没有回转的余地,只得扶着林月娥回绣房休息。 吴氏走到大门口,突然听到外面传来车马经过的声音,她心中一动,将头伸出门外看去,只见一行七八个人领着一辆马车,往镇外走去。 领头那人正是苟宅的蔡管家,吴氏看清楚他们前往的方向是季家的方向后,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恶毒的喜悦感:“哼,你不让我女儿好过,小贱|人,我看你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第十一章 林纸鸢在林家镇上给季明烨挑了个酱肘子,想起家里还有个半大小孩儿,又给八目买了几块玫瑰甜糕,直到天擦黑了,才一起向着小院走去。 离小院还有一段距离,林纸鸢便瞧见院外停着一驾马车并七八个人,她隐隐约约觉得不是什么好事,便停下了脚步,思考着到底要不要避一避。 季明烨看着林纸鸢犯怂的样子,忍不住打趣道:“这才有点儿姑娘样,我还当你是傻大胆呢,原来也有怕的时候。” 林纸鸢有些恼羞成怒,嗔道:“我才不是怕呢,好汉不吃眼前亏懂不懂。” 季明烨拉住林纸鸢的手腕:“事到临头躲是躲不掉的,何不去看看他们想做什么。” 林纸鸢心里紧张,也没注意其他,由着季明烨牵着她往小院走去。 待林纸鸢看清楚领头那人竟是苟府蔡管家时,不由得怒从心中起,拳头一下握紧了,她死也不会忘不了那张可憎的小人脸。 前世林纸鸢在苟府当婢女时,因一次没有在规定时间内洗完衣裳,被蔡管家拉在烈日下罚跪。一个时辰下来,她嘴唇苍白,膝盖被晒得炽热的砖地烫得通红,身子摇摇欲坠,连汗也流不出来了。 蔡管家摸着八字胡,打着阳伞蹲在她面前,劝她从了苟举人,林纸鸢闭眼不答,豁出命去苦熬。 没想到她刚一闭上眼,就感觉有异,低头一看,自己的衣襟居然被蔡管家剥开了大半。 左右无人,她赶忙拢好衣襟,不敢置信的看着蔡管家,蔡管家笑道:“小娘子嫌苟举人年老不肯跟他,那跟着我也行啊,只要你肯给我些甜头,我便来疼你。” 林纸鸢看他笑比自己中暑还要恶心,狠狠啐了他一口:“呸,我连你主子都看不上,怎么会看上他脚下的一条狗!” 蔡管家被她骂得面目扭曲,从此便大肆公报私仇,林纸鸢的性命都差点断送在了他手中。 这一世林纸鸢再次见到仇人,怎能不恨。 季明烨察觉到了林纸鸢的异样,看到蔡管家迎了上来,便不动声色的将林纸鸢护在了身后。 蔡管家脸堆笑的朝季明烨唱了个喏,说道:“季兄弟,敝姓蔡,是苟举人府上的管家,已在宝宅门前等候多时了。” 季明烨也不回礼,淡淡的说道:“原来是蔡管家,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蔡管家笑道:“有件大喜事,特来告诉季兄弟。” 林纸鸢看着蔡管家笑便恶心,说道:“谁要听你的大喜事,你哪里来的还是回哪里去吧。” 蔡管家瞥了一眼林纸鸢,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亏得季娘子还是秀才的女儿,竟然连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的道理也不懂,我在和你的当家人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还是快回屋里歇着去吧。” 林纸鸢刚要反驳,季明烨已经出了声:“夫妇本是一体,我娘子的话自然也是我的意思,蔡管家还有什么要说的,说便是了,用不着遮遮掩掩的。” 林纸鸢惊讶的看着季明烨,想不到他竟然会在外人面前这样维护自己,有些意外。 同样意外的还有蔡管家,他看了看俩人,眼珠一转,笑道:“看来新娶的季娘子很可季兄弟的心啊。” 季明烨满眼情意的看着林纸鸢说道:“那是当然。” 林纸鸢嘴角抽了抽,腹诽道:那你晚上还睡长桌?但还是配合的看了回去。 蔡管家笑道:“新婚燕尔,自然不舍得分离,等日子久了就未必了。” 蔡管家一抬手,旁边一位小厮立马捧着一个锦盒上得前来,蔡管家打开锦盒,里面满满当当装满了五十两一锭的银元宝。 季明烨眉眼一挑,露出一点笑意:“这是什么意思?” 蔡管家看季明烨颇为动心的样子,心中鄙夷道:到底是个没骨头的叫花子,于是乎很有底气的开了口:“不瞒季兄弟说,我家举人老爷妻妾成群,却至今没有子嗣,之前也是图季娘子年轻好生养,这才和林家结了亲。 如今林家虽然悔了婚,但我家老爷大人有大量,对季娘子还是非常看重的,所以让我拿来三百两纹银,十亩田契,就是要问问季兄弟,愿不愿意接受典妻?” 季明烨眯起眼睛:“典妻?什么叫典妻?” 蔡管家解释道:“典妻,就如同去当铺典当东西一般,将季娘子典给苟府三年,三年后,只要季娘子为我家老爷生下孩子,苟家便原物奉还,季娘子还是季兄弟的人。” 蔡管家瞥了一眼娇美明艳的林纸鸢,凑到季明烨耳边小声说道:“小可知道季兄弟以前潦倒,但既然在结亲上捡了这么个大便宜,不卖等什么?三年之后,人还是给你还回来,洗一洗,不就和原来一样了么?到时候有田有钱有佳人,岂不是美事一桩啊。” 蔡管家看季明烨频频点头,以为今日所谋得成,心中得意,又补了一句:“季娘子年轻貌美,到时候小可也来照顾照顾季兄弟的生意。” 季明烨眼眸深沉,隐隐透出杀意,嘴上犹自笑道:“蔡管家指的路自然是极好,只是我成婚不久,心里还十分舍不得,还请蔡管家先行回去,过几日我再给你答复。” 蔡管家心头大喜,很通情达理的说道:“季兄弟的想法小可也能理解,既这么着,小可十日后再来。” 说完神色暧昧的看了一眼满面通红的林纸鸢,抬手一招呼,带着人离开了季家。 林纸鸢看蔡管家走远,扯了扯季明烨的衣袖,轻轻的说道:“季明烨,你不会把我典给苟举人的,对么?” 季明烨背对着林纸鸢,脸上的笑意已消失不见,脸上几乎没什么表情,只有鬓角边跳动的几条青筋能显示出他此刻有多么愤怒:“当然不会。” 林纸鸢点了点头,但还是有些疑惑:“那你为什么要让他几天后再来呢?” 季明烨转脸笑道:“权宜之计罢了,他带了些人手过来,如果现在就起冲突,难免让你受惊。” 林纸鸢算了算时间,苟举人是绝对留不得的,按照自己重生后想好的计划,十天的时间应该也就够了,于是笑着说:“好,我们这几天一起想想办法。” 两人各怀心思,一同朝家中走去。 吃完晚饭后,林纸鸢不知为什么十分困倦,早早的去睡了,季明烨看她已经睡熟,便换上了一套黑衣。 八目从房顶上跳下来,对季明烨说道:“公子,这种小事就由我去做吧,免得脏了你的手。” 季明烨整理好着装,问道:“我自有分寸,他们在何处监视?” 八目回到:“一个立在南墙的树梢上,一个趴在西墙的草丛里。” 季明烨点了点头:“好,那我就从东北面走,你在家好生照看好你嫂子。” *** 苟宅 蔡管家眉开眼笑,在苟举人下首凑趣道:“那小妮子有眼不识泰山,把个叫花子当良人,诶哟,谁知道那叫花子一见银子,立马就起了当王八的心,只怕她这会子跳井的心都有了。” 苟举人喝得醉醺醺的,满脸皱纹笑作一堆:“这就叫,敬酒不吃吃罚酒,自作自受!” 苟举人一边说一边斜眼瞥着春香,春香忙上前来给苟举人续上酒。 蔡管家继续说道:“这妮子知道叫花子靠不住,到了苟宅,还不得豁出命来讨好老爷,到时候也好让老爷出一出那口恶气。” 苟举人越听越美,随手将一个金扳指丢给蔡管家,蔡管家狗抢食似得忙去接,不住道谢。 苟举人笑道:“这次你办事办得好,领了赏下去歇着吧。” 蔡管家笑眯眯的退了下去,即将出房门时,给侍立在一旁的一个俗艳的通房丫鬟丢了个眼风,丫鬟收到示意,也悄悄的退下了。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一间避人的抱厦厅,一进门便滚到了一起,你一句亲亲我一句爱爱缠个不休,连外头高喊闹了贼也没听到。 刚刚苟举人搂着春香要去安歇,屋檐上突然掉下来一块瓦,正好砸到了他的额头。 苟举人抬头一看,就见一个黑影往后院跃去,忙带着家丁一路追赶。 黑影在一排抱厦前消失了,苟举人便叫家丁一间间去踹门。 蔡管家正和丫鬟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冷不丁的被踹开了门,两人大惊失色,浑身颤抖。 苟举人瞥了一眼屋内景象,登时给气魔怔了,身子颠了好几下,险些要中风。 好好的拿贼变成了捉奸,特别是那丫鬟乃是春香来之前最得宠的通房丫鬟,居然和自己最信任的管家有了奸|情,苟举人气得连贼都忘了,一叠声的喊捆起来叫打。 因为在场家丁众多,丫鬟被拉去了内室,只把蔡管家架了起来。 火|辣辣的板子转眼就是二三十下,蔡管家多年狗仗人势,养尊处优,皮肉嫩得很,这板子直打得他皮开肉绽,涕泗横流,不住呼痛。 苟举人气归气,但这蔡管家跟了自己二三十年,是自己的心腹,没有为了一个女人打死他的道理,只不过是要当着众人给自己一个台阶下罢了。 眼看打得差不多了,苟举人刚要抬手制止,一个小石子悄悄从墙后飞来,刚好打在蔡管家腰间的穴位上。 蔡管家只觉腰间剧痛,身子一阵抽搐,腰猛的一挺,把头高高扬起。 那打板子的家丁来不及收手,一棍子打在了蔡管家头上,蔡管家登时七窍流血,身子软软的倒下去,再不动了。 家丁吓得忙把棍子丢了去摸他鼻息,半晌,家丁浑身颤抖的回到:“老爷,人已经给打死了!” 第十二章 这一夜林纸鸢睡得深沉,连梦也无半个,早起时觉得身体乏累,像是睡过头的感觉。 虽然身体有些不舒服,但林纸鸢不敢耽误片刻,昨日蔡管家留下的话还萦绕在她的脑海里。 苟举人给她预留的时间只有十天,十天之内,她必须主动出击,让苟举人彻底离开她的生活。 林纸鸢为在家干活的季明烨和八目蒸了一大锅馒头,嘱咐他们小菜在酱菜坛子里自取,想着也算是安排好了早午饭。 转头又托了一位在锦绣绸缎庄谋事的邻居给周守礼带了信,只说现在家中有事,十天后再来找舅舅,叫舅舅不要担心。 安排好一切后,林纸鸢便前往林家镇附近的一座庄子上,寻找一户人家。 凭借着前世的记忆,林纸鸢终于找到了一座农房,她深吸了一口气,敲了敲门。 让她能对苟举人一击必中的利器,正在这座农房里。 不一会儿,门开了。 一个面色苍白,身体羸弱的跛腿少年将头探了出来,随之而出的,是门内浓重的药气。 少年抬眼看着林纸鸢问道:“嫂子是谁?有什么事么?” 林纸鸢微笑着看着他:“你是春香的弟弟春生吧,想不想救你姐姐?” 春生的双眸登时亮了起来。 *** 季明烨的小院里,八目正将今天在农房边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向季明烨汇报。 八目说道:“我去得晚,没能听到林大姑娘在里头说些什么,只知道春生将林大姑娘送出来的时候满脸是笑,说现在就去苟家,叫|春香明日就回来一趟。” 季明烨皱了皱眉:“我不是不让你去查林纸鸢了么,你还跟着她干什么。” 八目忙解释道:“我没有跟着她,我是恰好碰见了她,我本是去查苟举人有多少阴私,查了半日才查到他的爱妾春香头上。 这春香是苟家佃户的女儿,有一次帮着爹娘去交租子,不知怎的被苟举人睃进了眼里,就此惹上一场大祸。 苟举人要讨春香做妾,春香宁死不嫁,苟举人就开始耍阴招。 先是把她家的佃租翻了三倍多,她家就是累死了也耕不出那么些钱,苟举人的家丁又日逐前来勒逼,春香爹娘双双累病,且无钱抓药。 春香的弟弟春生为了给爹娘治病,就爬到山上去采药,居然被一个猎户当做野兽,活活把小腿给射穿了,躺在床上无法下地。 春香没了办法,只得去求苟举人,那狗人竟然见也不见,直拖得春香她爹娘病死,春生腿瘸需要常年用药,春香一遍遍在门前磕头求告,这才纳了春香做妾。 我想着春香身上也算是有大仇了,不妨在她这里打听打听苟举人的错处,结果林大姑娘居然跟我想到一块去了。” 季明烨沉吟道:“可她是怎么知道的?” 八目:“对啊,问题就在这,我跑了小半天才查到这条线索,谁知等我赶到春生家门口时,林大姑娘都商量完出来了。” 季明烨十指点了点,陷入了沉思。 八目乘机说道:“公子,我总感觉林大姑娘有问题,昨儿个我们屋旁还有探子,今日就撤得干干净净,这不正说明我们身边被安插了新探子吗?指不定就是林大...” “住口” 八目看着季明烨冰冷的目光,知道他动了真怒,忙收敛了神色,侍立在一旁。 季明烨看了一眼八目,说道:“这是最后一遍,不准你再怀疑林纸鸢。我信她,你疑她便是疑我,你若不听,以后也不用再跟着我了。” 八目接了这么一句重话,慌得连连点头,只说再也不会了。 季明烨看着门外由远及近的俏丽身影,说道:“我知道她有事瞒着我,但她的所作所为并非是冲我来的,我若生疑,会直接问她,用不着你乱查,你走吧。” 八目惊得张大了嘴巴,赶紧抱上季明烨的胳膊:“公子,我保证以后再不会自作主张了,你别赶我走,我不能没有你啊...” 季明烨无语的甩开他,嫌弃地说:“墙都盖完了,探子也走了,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你今晚不拘哪里找个地方睡觉,明天过来吃早饭吧。” 八目虚惊一场,这才放下心来,一个翻身从房顶上离开了。 八目前脚刚走,林纸鸢后脚就进了门,她看了看后院,惊喜的说:“连浴房也盖完了?手脚倒是快,八目一定累着了,我买了烧鹅,快叫他来吃。” 季明烨稳坐桌旁,等着开饭:“八目已经走了。” 林纸鸢疑惑的问道:“走了?他一个半大孩子,这么晚了能去哪儿?” 季明烨已经开始撕扯烧鹅:“管他去哪儿呢,破庙,桥洞,多得是地方去。” 林纸鸢一遍收拾碗筷,一遍问道:“为什么不让他住咱们这啊,这几天他不是在东厢房住得好好的么?” 季明烨意味深长的看了林纸鸢一眼:“墙都盖好了,难不成你还想要我挤在你房里吗?” 林纸鸢一愣,突然意识到季明烨挤在长桌上睡觉只是权宜之计,如今院墙盖好了,他该回东厢房了。 但话又说回来,现在林纸鸢对季明烨一点恶感都没有,甚至于有几分动心。 前世季明烨每日只管给她送东送西,话也没有几句,其他时候来无影去无踪的,她又沉浸在祖母去世的悲痛情绪中,根本就没工夫想别的。 但这一世所有坏事都没有发生,她的身心都很松快,季明烨这几天在外人面前对她百般维护,加上百衲衣一脱,季明烨颇有些人模狗样... ... 想到这里,林纸鸢偷眼去看季明烨,目光从浓黑修长的剑眉,再到神采飞扬的星目,再下就是...放肆大嚼,满口烧鹅的嘴巴。 林纸鸢默默收回了全部的幻想,并感慨这厮真是糟蹋了一张好脸:“你要睡东厢房就睡好了,我给你收拾被褥。” 看着林纸鸢离去的背影,季明烨将脸从烧鹅骨头里抬起来,嘴角勾出一抹笑意,林纸鸢刚才少女怀春的眼神已经被他尽收眼底。 *** 是夜,季明烨去了东厢房,林纸鸢看着空空如也的长桌,心里也空落落的。 她看了看四面的墙壁,前几天和季明烨同居一室,她还嫌这屋子小,俩人磕磕碰碰,是手脚也不能好好伸展的模样。 如今季明烨一走,这房子突然显得大而空荡,乃至于无边无际了。 林纸鸢独自坐了一会,只得前去洗漱,换衣上|床,毕竟季明烨主动提出要分房,她总不能拦着不让吧。 时日还长,先把手里要紧的事做好,林纸鸢缩在被子里想着。 也许是昨日睡得太早的缘故,她翻了好几个身,总是睡不着,直到三更时分,才模模糊糊的入睡了。 东厢房里还闪着一点亮光,季明烨再三确定房子周围并没有探子后,这才点了一盏油灯,将床底的一个小木箱拖了出来。 他打开箱子,里面没有钱财珠宝,有的只是几本厚厚的书籍。 季明烨拿出一本书卷,在灯下细细研读起来,他近几日都在忙别的事,攻书便有些松懈了。 秋闱虽远在两年后,但他以前纨绔,若是现在再不用功,只怕是再没有翻身的资本。 外面起了风,风带着一阵阵厉啸刮过树丛,窗边模糊舞动的树影在深夜看去,端的是有些怕人。 突然,西厢房响起了一声充满恐惧和无助的尖叫,季明烨猛的转过头,冲了过去。 林纸鸢本来就睡得不安稳,夜里又起了风,梦魇如影随形,又找上了她。 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在她心上刻下了深深的伤痕,苟宅的种种人事在她面前一一闪过。 蔡管家色心不死的眼睛,苟举人阴郁苍白的脸,甚至还有春香血淋淋的身体,她在梦中无路可逃,仿佛坠入了无边地狱。 季明烨踹开房门,就看到林纸鸢拥被而颤,双眼紧闭,困在梦魇之中不得醒来。 他忙将林纸鸢的身子扶起来,拥在怀里,大声喊了她几下,见还不醒,就要伸手去掐她人中。 “季明烨...” 季明烨的手一下愣住了,林纸鸢缩在他的怀里,如一只无辜无助的小兽,神色安然了许多,乃至于口中呢喃出声,呼唤的居然是他的名字。 林纸鸢在被包裹的温暖与安全感中清醒过来,她睁开双眼,眼中犹带泪光,但她的双眼是那样的澄澈,充满了对季明烨的信任和依赖。 她伸手轻轻抚过季明烨的脸,轻轻笑道:“季明烨,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季明烨手掌托着她的头,笑道:“我就在东厢房,哪里都没去。” 林纸鸢似乎有些迷糊,她晃了晃小脑袋:“东厢房?” 她猛然清醒过来,她已经重生了,现在是在季明烨的小院里,并不是在前世的山洞中。 可眼前的情景是如此的相似。 前世,季明烨将她从苟家救出后,就发现了她有大风之夜梦魇的毛病,所以季明烨会在大风之夜留在山洞,她睡在里面,季明烨守在洞口,一言不发,等着她的呼唤。 林纸鸢在某些方面几乎是全身心都信任着季明烨的,所以不管蔡管家说得如何天花乱坠,季明烨又如何笑着去回应,她都相信,季明烨绝对不会伤害她。 当意识到当下是个什么情形之后,林纸鸢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忙从季明烨双臂中挣扎开去,将被子裹着只穿着亵衣的身体,远远的退到了墙角。 林纸鸢裸|露出的白皙脖颈和纤细的蝴蝶骨轻轻耸动,似一片羽毛若有若无的在季明烨心头拂过。 季明烨喉头上下一动,回想刚才怀中温香软玉,眼底情|欲浮现,直到林纸鸢下意识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季明烨也才反应过来自己眼神太过露骨,忙背过脸去。 “我不知道是你梦魇,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所以过来看看,你无事就好,我走了。” 身后传来一声娇呵,季明烨停下了脚步,就听林纸鸢轻轻说道:“要不,你就在这里睡吧。” 第十三章 季明烨绝非什么正人君子,夜黑风高,佳人自荐枕席,这考验未免也忒大了些。 只听得身后细细索索传来衣服脱换的声音,饶是季明烨见多识广,一时也有些无措。 他原地站了半晌,末了对自己骂道:“你什么场面没见过,难道还能怕一个女人不成,况且堂也拜了,亲也结了,她这么主动,你装什么柳下惠。” 季明烨打定主意,回头一看。 意料之中的香艳场面并没有出现,刚刚的衣服响动竟然是林纸鸢在穿外衣。 一会儿的功夫,林纸鸢已经穿戴得整整齐齐,床上横着摆好了两套被褥,被褥之间隔得老远,中间还放着一排枕头。 “我看这炕台大得很,估摸着能睡四五个长工,足够我们俩睡了,天冷本就废柴火,用不着烧两个炕,你睡那头,我睡这头。” 林纸鸢抬眼一看,不解道:“你怎么看上去这么失望?” 季明烨咳了咳,勉强控制住自己整张垮下来的脸,转头快步走出房间:“好,就按你说的办,我熄了那边的灯就来。” 林纸鸢看着季明烨飞快离去的背影,立刻用冰凉的手渥了渥通红滚烫的脸颊,她惊讶于自己刚才的大胆,心怦怦的都快跳出来了。 季明烨刚才的眼神她看得真切,她也明白那是什么意思,若是她刚才再大胆一些,说不得今天晚上就要发生些什么。 但事到临头,她又有些害怕,况且季明烨身上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矛盾,他肯定是不讨厌她的,但又不愿意对她太过亲近,在没有解开这个谜题之前,她是不好意思一味主动的,这才偃旗息鼓拖出了被子和枕头。 不管怎么说,总算是有了进步,反正自己是不打算离开季明烨的,以后机会多着呢,林纸鸢心想。 外面传来了季明烨的脚步声,林纸鸢赶紧缩进被子里,一动不动。 季明烨也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进了属于他的被褥。 林纸鸢听到身旁传来的动静,心安了不少,便昏昏沉沉地开始想睡。 突然,季明烨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林纸鸢迷迷糊糊的看着他,想着自己可有不少事瞒着他呢,便装作糊涂:“什么?” 季明烨又说:“你要是有什么烦恼的事,就和我说,我可以帮你。” 林纸鸢沉默了一会,笑道:“我哪有什么烦恼,快睡吧。” 季明烨没有再说话,林纸鸢听着外头的风声,只觉得十分催眠,心中倒是一点也不怕了。 *** 天已亮,风停雨驻,薄云后面隐隐有着些许阳光散落下来,在早春时分算得上难得的好天气。 林纸鸢借口去看祖母,一早便出了门,前往春生住的农户。 春生一早就在门口等人,见林纸鸢到来,赶紧将林纸鸢让进屋内,并把她藏在了浴房附带的杂物间里,然后用布帘等物将林纸鸢包好,直到看不出来里面有人为止。 春生给林纸鸢鞠了两躬:“嫂子,还请你在这里躲一躲,我姐姐每次回家,苟举人的家丁都会紧紧跟随,一步也不离开。这个招还是姐姐想出来的,只是要委屈嫂子了。” 林纸鸢点了点头:“这没什么,春香什么时候回来?” “姐姐说一早就回来,我出去等着。” 林纸鸢躲在浴房里,约等了一炷香的功夫,便听到外面传来车马人声,便从浴房的墙缝中向外看去。 春香刚下马车,身上穿着一套月白绣玉兰花的妆花衣裙,头上只簪着几朵绒花,看上去十分素雅。 她看着弟弟满眼是笑,又似不经意般的侧过头,对两个家丁说道:“我和我弟弟说会儿话,你们就在外头等着吧。” 两个家丁对视了一眼,笑道:“姨太太,舅爷腿脚不方便,我们还是在一边伺候着,有什么事也好搭把手。” 春香也不恼怒,点了点头,扶着春生进了房门。 不一会儿,房中便传来春香的叱骂声:“你怎么这么做不得事,生生把汤药往我身上倒!你还不把头转过去,小心我告诉老爷,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 只见春香大步跨出房门,拿着一些衣物往浴房走来,她的前襟湿了一大片,衣裳被汤药染得黑乎乎的又贴着胸口,只能去换衣裳了。 春香走到一半,看家丁还想跟上来,又骂道:“怎么着,你们难道还想盯着我换洗不成?” 家丁忙说不敢,春香这才点了点头,吩咐道:“你们两个还不快去给我烧些热水,叫我弟弟拿进来,我在里面等着换洗,总不能这样回去,叫老爷看见像什么话!” 春香走进浴房,便将门窗牢牢锁住,又在门缝里细细的往外看,看得家丁真去烧水了,才小声的呼喊林纸鸢的名字。 林纸鸢赶紧从杂物间里出来,春香进苟宅之前和林纸鸢有过几面之缘,此时看到林纸鸢更是喜不自禁,一把握住她的双手。 “纸鸢,昨日听到春生给我报信,我不知道有多开心,若是其他人说要帮我扳倒苟贼,我定然不信,觉得是那苟贼叫人来试探我,但你说帮我,我是肯定信的。” 春香围着林纸鸢左看右看,是好不容易能说会儿真心话的样子。 “你气色真好,看来没有跟着黑背受苦,不像我,在苟贼那活地狱里人不人鬼不鬼,若不是爹娘的大仇未报,我早寻短见了。” 林纸鸢惊讶道:“你知道我嫁给了季明烨?” 春香笑得眉眼弯弯:“松阳县谁不知道这桩事?我听到之后十分佩服你,也为你感到高兴,要不然,我为什么信你?就是因为我们两个有共同的仇人。对了,你说要扳倒苟贼,可有什么好法子?” 好不容易等春香说到正题上,林纸鸢赶紧说道:“我是这么想的,你常年伺候在苟贼身边,定然知道他的一些阴私。 你身负大仇却又迟迟不肯动作,多半是因为自己不得自由,春生腿脚又不好,没有人帮你去告状的缘故。干脆你把事情告诉我,我去帮你趟这起官司,如何?” 春香眼睛亮了起来,说道:“我还真知道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春香正要细说,浴房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二女一惊,林纸鸢正要躲避,就听到春生在外面喊道:“姐姐,水烧好了,就放在门口。” 二女放下心来,春香过去把门拉开一些,让春生把水推了进来,随即又锁好门。 春香继续说道:“你知道吗,蔡管家被打死了。” 林纸鸢惊喜之余又有些疑惑,这和前世的结局不一样啊,忙问道:“为了什么打死的?” 春香笑道:“听说是和苟贼的丫鬟通奸,这狗腿子也算是罪有应得。我还知道苟贼之前打死了两个丫鬟,就丢在后院的枯井里。杀人偿命,这三条人命能不能扳倒苟贼?” 林纸鸢叹了口气:“这可不行,本朝律法,打死奴仆杖三十,徒一年,何况苟贼是举人,没有人会当真的。” 春香急道:“那怎么办呀,苟贼防我防得极严,我不知道其他事了。” 林纸鸢诱导道:“你再想想,想细致些,就从衣食住行方面开始想,苟贼有没有吃些不该吃的,穿些不该穿的...” 春香不知所谓,面露疑惑,突然她瞪大了双眼,说道:“我,我倒是想起一件事,但这件事,我觉得并不严重啊。” “你说说看。” 春香说道:“苟贼乱涨佃租那会,我去县衙告过他,虽然县令没理我,但我见过县令穿的官服。 苟举人也有几件一模一样的官服,只不过县令的官服是蓝色的,胸前绣的是小鸟,苟贼的官服有蓝有红,胸前绣的是仙鹤、锦鸡、孔雀之类的鸟,其他地方倒是都差不多。 我开始都没把那衣裳和官服联系起来,是苟贼每次在我面前穿时,总要关闭门窗,且从不穿出去,我才意识到这种衣裳有问题。” 林纸鸢长出了一口气,今日之行,已经成功了一半:“春香,依你的说法,苟贼这是私藏三品以上官员的官服,这是重罪,罪可处斩!” 春香又惊又喜:“这是真的吗?藏件衣裳而已,罪能判这么重?” 林纸鸢点了点头,她看着春香骤然绽开的笑脸,活泼,明媚,不免回想起前世春香的结局。 春香最后呈现在她面前的形象,是一具血淋淋的尸首。 前世林纸鸢进入苟宅后,春香因和她同病相怜,所以对她多有照顾。 二人都深恨苟举人,便相互鼓劲,寻求扳倒苟举人的机会。 本来二人把希望寄托在了苟举人私自处死奴仆上,结果春香让春生去状师那儿一问,才知道这只是个小罪。 后来还是读过些书的林纸鸢从春香的描述中判断出,苟举人私藏的是三品以上官员的官服,春香又托春生去问,才知道私藏官服是足以死|刑的重罪。 得知此事后,二女高兴得不行,春香当即做出决定,让春生前去报官。 可惜的是春生前两次找状师的行为早已引起了苟举人的警觉,春生在报官的路上被苟举人抓住了。 之后便是一阵血雨腥风,春香将罪责全部揽在自己身上,被苟举人吊起来打了大半夜,林纸鸢被锁在柴房里,无论如何哭叫都没人理睬。 直到五更时分,春香被人架着丢进了柴房,全身上下鲜血淋漓,只剩最后一口热气。 苟举人狞笑着走进了柴房,将官衣一件件烧毁在了二女面前,春香看着报仇的希望慢慢烧毁,越来越绝望,她喉咙不断倒气,最后轻轻的喊了一声爹娘,死在了林纸鸢的怀里。 死不瞑目。 林纸鸢悲痛欲绝,抱着春香的尸体痛哭流涕,苟举人冷笑着让她认命,说不听话就是这个下场。 “你在想什么呢?”春香的问话将林纸鸢拉回了现实。 林纸鸢意识到现在正是报仇的关键时刻,忙说道:“那么就按我们刚刚说的办,今晚你将官服偷出来一件,丢在苟宅的西边角落里,我以此为凭去县衙报官。” 春香连连说好,并在说话间已换好了衣裙:“纸鸢,我该走了,你先藏在这儿,等我们走了你再出来。” 说完春香走了出去,那两个家丁正等得不耐烦,一看春香出来,便催促春香上马车。 春香坐稳之后,正准备下令回苟宅,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家丁突然阴恻恻的说道:“姨太太,你在里头换洗也换得忒久了,不是这浴房里藏着什么人吧?” 春香脸色一变,心中发慌,开口便骂:“你放屁,怎么空口白牙的诬赖人?看我不在老爷面前告你的状!” 家丁冷笑道:“是不是诬赖人,看看就知道了。” 说罢一个箭步冲向浴房,春香来不及阻挡,方寸大乱。 第十四章 家丁抬脚踹开了浴房的门,四处寻找,春香赶紧下了马车,紧紧跟随其后。 眼看家丁打算去扯杂物间的布帘,春香一把挡在了杂物间面前:“谁给你的胆子在我家乱翻乱找,还不给我停下!” “姨太太,得罪了!”家丁一把推开春香,抬手就将布帘撕了下来。 杂物间里尽是些农具家什,哪有半个人影? 家丁傻了眼,还想再搜,脸上早挨了火|辣辣的一巴掌。 春香指着家丁的脸骂道:“好狗才,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那家丁扭了扭脖子,刚想要申辩,春香又是一个巴掌扇了过来:“还不快给我滚出去!” 刀疤家丁一连挨了两个巴掌,脸上的横肉一下下抽动,头上青筋暴跳,恨不能立马朝春香扑过去。 另一个家丁看不是事,忙上来摁住他,向春香陪着笑脸道:“这不长眼的蠢东西冒犯了姨太太,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训他,姨太太上车吧,老爷还在家等着你呢。” 春香横了刀疤家丁一眼,这才朝马车走去。 刀疤家丁眼睛通红的看着春香的背影,心中不知骂了多少污言秽语,他刚才看得清清楚楚,春香满头大汗,明显是心里有鬼,只是没让他抓住把柄罢了! 几两银子弄来的毛丫头也敢给他巴掌受,哼,他就不信狐狸尾巴不露头,等抓住了春香的把柄,到时候看他怎么出这口恶气。 *** 等到马车徐徐走远,林纸鸢才从浴房外面的茅草堆里钻出来。 刚刚春香在浴房里耽搁的时间太久,她便想到了这些家丁会来搜查,所以她在春香刚出门,两个家丁还在远处歇脚的当口就溜了出来,躲在了旁边的草堆里。 林纸鸢回想起刚才春香暴怒的神色,心情有些复杂。 前世春香在她面前一向温柔又耐心,连重话都不曾说过一句,没想到她在家丁面前竟也有这样刚强的一面。 想来苟宅的日子是难熬的,里面牛鬼蛇神遍布,难得有一个好人,春香若不刚强些,只怕连骨头都被嚼没了。 她拍了拍身上的稻草,赶紧往家里走去。 春香恨苟举人入骨,执意要今晚就行动,她要赶紧回家准备一下,好去配合春香。 *** 林纸鸢走在林家镇的大街上,远远的就看到苟举人骑着马赶了过来,后面还跟着春香的马车,那刀疤家丁在苟举人旁边说着什么。 林纸鸢暗说不好,一定是刀疤家丁将春香刚才可疑的反应告诉了苟举人,他们还要再回去搜查,自己还是避一避,不要直面碰上苟举人为好。 林纸鸢刚要回避,胳膊就被一双手紧紧抓住,林纸鸢回头一看,正是继母吴氏。 几天不见,吴氏苍老了许多,脸上隐约还有几处青紫,她的手宛如老树生根一般牢牢的抓住林纸鸢,眼中射出怨毒的光:“鸢姐儿,三朝回门怎么也不见你回来,我和你妹妹都想你想得紧呢。” 林纸鸢看着越走越近的苟举人,急道:“你放开!” 吴氏哪里会放手,她堵在林纸鸢身边,摆明了就是要让林纸鸢和苟举人碰上:“鸢姐儿,我好歹也做了你十五年的小娘,你如今出息了,一个叫花子一个老头子抢着要,便连声娘也不叫了?” 林纸鸢看她状若疯癫的样子,索性不挣扎了,就那么停在原地,毫无惧色的看着下了马后缓步走来的苟举人。 这是林纸鸢重生后第一次见到苟举人,这个禁锢了她整整两年,最后还谋害了她性命的禽兽。 前世的林纸鸢,正是死在了苟举人的手里。 当时她藏身山洞,身体经过季明烨的多番照料,已经恢复了行动能力,便开始心心念念想着复仇。 她想的依旧是报官,虽然官服已被苟举人烧毁,但春香是良妾,是不可以被随意打死的,而且春香死前,春生也落在了苟举人手里,想想都知道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只要报官,苟举人绝对经不起细查。 林纸鸢抱定了必死的信念,趁季明烨不在时,离开了山洞,但在报官之前,她还想去祭拜一次祖母。 也就是在这次祭拜祖母的路上,她被早早埋伏在这里的苟家人发现,追赶,最后落水而死。 死前她呛水入肺,剧痛难忍,而岸边人却冷嘲热讽,笑骂不止。 林纸鸢看着苟举人一步步向她走来,只觉得如看见蛞蝓一般恶心难忍,看见豺狼一般厌恶憎恨。 吴氏放开了手,悄悄的退到一边去看好戏。 许是开了脸的缘故,眼前的林纸鸢清纯之中多了一丝娇媚,整个人如出水芙蓉一般美得人心神荡漾,为之绝倒。 苟举人看着眼前明艳娇俏的美人,欲|火瞬间占据了脑子,他已经是一天都不想多等,只想将眼前的佳人立刻纳入后宅,任凭自己为所欲为。 苟举人笑道:“许久不见,不知跟了那乞丐之后,季娘子过得好不好?” 林纸鸢冷冷的说道:“我好与不好不用你来管。”说罢就要径直离开,却被苟家的家丁拦住了去路。 林纸鸢怒视着苟举人,说道:“难不成苟举人要当街强抢民女吗?” 苟举人不慌不忙的靠过来,说道:“这怎么能叫强抢呢,季娘子大概不知道吧,黑背前几天已经答应把你典给我了,只不过是新婚燕尔,他还有些舍不得,所以让我十天后再来接你。 不过我想着,这早一天晚一天也没什么区别,不如现在就将季娘子接到宅里去享福,只要多给些银子,我相信黑背是不会有什么意见的。” 林纸鸢别过脸去看也不看苟举人一眼,苟举人有些下不来台面,怒道:“这马车上坐着的就是我的小妾,当年和你一样也是要死要活,现在还不是得乖乖听话?我劝你现在跟你苟爷服个软,好多着呢。” 见林纸鸢不为所动,苟举人对家丁打了个眼色,家丁立马扑上来,要把林纸鸢往马车里塞。 冲在最前头的家丁还没碰到林纸鸢的身子,就觉得腰间一麻,身子不自觉的就软了下去,后面的家丁连连绊倒,摔做一堆。 林纸鸢回头看去,就见季明烨站在路中,背着双手,镇定自若的看着她。 林纸鸢喜出望外,根据跨过家丁向季明烨跑去。 季明烨将林纸鸢让在身后,笑着说道:“有我在,不要怕,没人能伤你。” 苟举人怒极反笑:“哼,一个叫花子,好大的口气。” 季明烨缓步向苟举人走来,双眸阴沉,身上散发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压迫感,与平时和林纸鸢在一起时的样子截然相反,一眼看去几乎有些渗人,连刚才还在叫嚣的家丁都噤了声。 季明烨一直走到苟举人跟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对方:“苟举人,我记得十日之期未到吧,你怎么现在就来纠缠我的妻子。” 苟举人被季明烨这样盯着,又气又胆寒,刚要开口,藏在人群中的八目起哄道:“这也难怪,苟举人年纪大了,万一等不到十天可怎么办,肯定得追着赶着能受用一天是一天呗~” 苟举人气得浑身发抖,忙招呼家丁去追八目,哪里追得上,八目转身就没了影子。 季明烨凑到苟举人耳边,冷冷说道:“童试过后就是大挑,苟举人中举二十余年尚未录取,本就机会无多,还是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生事吧。” 苟举人心中一惊,失口说道:“你,你是如何知道的?” 季明烨道:“这就不用苟举人操心了。” 苟举人沉吟半晌,脸面有些颓败,但为了颜面还是强自说道:“记住了,十日之期,只有八日了。” 季明烨看着苟举人一行人打道回府的背景,高声说道:“放心,八日之内,定会给你一个结果!” 林纸鸢看着苟举人离去,好奇的问道:“什么叫大挑?” 季明烨解释道:“进士才能直接授官,举人只有当官资格,要想真正获得官职,只能经过大挑,也就是将举人排成二十人一组,从中选拔十二个人为官。” 林纸鸢好奇的问道:“那为什么苟举人挑了二十多年都没有挑中呢?” 季明烨说道:“说来也是好笑,大挑不挑文采,只挑相貌堂堂,魁梧大方的人,这苟举人相由心生,气质猥琐,别说二十年,就是再挑上两百年,只怕也轮不到他。” 林纸鸢还是有些不解:“可苟举人家里广有钱财,不能拿钱疏通一下么?” 季明烨哈哈大笑,傲然说道:“他也就是在这松阳县里还算得上富家翁,走出这松阳县,谁还认得他。” 林纸鸢点了点头,没有去纠结季明烨哪来的自信嘲笑苟举人,而是自然而然的认同了季明烨的话。 同时,她也明白了苟举人为什么要私藏官服。 考了四十多年才考上举人,却因为气质原因不能做官,苟举人的愤恨之情可想而知,对于官职过度渴望而做出私藏官服的行为也就顺理成章了。 林纸鸢为刚才季明烨的出手相助道谢,季明烨挥了挥手,说道:“我再问你一次,你可有什么事瞒着我,需要我帮忙的么?” 林纸鸢看着他仿佛能洞察一切的双眼,心中一慌。 的确,她眼下有一桩事,很希望有人来帮她,但如同前世一样,她不想把季明烨牵扯进来,让他白白担上风险。 照旧沉默了一会,林纸鸢答道:“没有。” 季明烨用探究的眼神看着林纸鸢,像是在分辨她否认的动机:“这样看来,你是不想将春香的事告诉我,打算独自一人以身犯险了?” 林纸鸢惊讶的抬起了头:“你!你都知道了?” ※※※※※※※※※※※※※※※※※※※※ 今日双更,谢谢大家支持~ 第十五章 林纸鸢刚想要说话,就被季明烨掩住了口。 她顺着季明烨的眼神看了过去,发现吴氏站在一旁,正伸长了脖子试图偷听他们的对话。 吴氏被发现后哂笑了两声,正要发言讥讽,就看到林九杰啃着一串糖葫芦,漫不经心的走了过来喊道:“娘,你快回去看看吧,月姐在家里要上吊呢。” 吴氏惊得楞了片刻,反应过来后气得拔了林九杰的糖葫芦,一把扔在地上,拉着他的手便往家跑,一边跑一边骂:“一个风火事你还慢条斯理的来告诉我!你月姐要是出事,看我不打死你。” 林九杰跑得磕磕绊绊,一边回头看地上的糖葫芦,一边还不忘气吴氏:“娘,你用不着跑这么快,月姐都寻死好几回了,哪一回不是干打雷不下雨,她定会等你到了家再上吊的... ...” 林纸鸢看着远去的吴氏母子,仰头对季明烨笑道:“她本是要来看热闹的,没想到倒被我们看了去。” 季明烨回头看了看林纸鸢,低声斥道:“跟我回家!” 林纸鸢转移话题没有成功,加上刚才是被季明烨所救,自己还瞒着他行事,心中有愧,所以一路上都乖乖的跟在季明烨身后。 *** 回到家中,季明烨静静的看着林纸鸢,不发一言。 林纸鸢有如芒刺在背,申诉道:“我又没干什么坏事,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季明烨低下头,和林纸鸢的脸保持平行:“你是没有做坏事,但你瞒着我做什么?” 林纸鸢虽问心无愧,但被他看得十分心虚,嗫嚅着思考怎么回话。 “还说什么去看望祖母,我原想着去接你,结果到你祖母家一看,半个人影也没有,”季明烨背过脸去,语气加重了些:“这就是你说的要对我不离不弃,真诚相待吗?” 林纸鸢听话听音,感觉季明烨真有些生气了,忙转到他眼前去:“你生气了?” 季明烨抬着头,看也不看她,嘴里却是说:“没有。” 季明烨本就生得高挑,若是不俯下身子和林纸鸢说话,林纸鸢便只能看到他瘦削的下巴和修长的脖颈,完全无法和他对视。 林纸鸢蹦了好几下,看季明烨还抬着头不理她,委屈的说:“我这不是怕连累你嘛。” “连累我?合着你一个人偷偷跑出去,差一点就要被苟宅的家丁从浴房里翻出来,就不算连累我了?刚才若不是我及时赶到,也许你现在已经在苟宅里哭了。” 林纸鸢张大了嘴巴:“你跟踪我?” “我是在保护你!明明知道苟举人不是善茬,还不多留心些,大着胆子只是往前莽,跟了你二里地你连头都没回一下,我都怕你稀里糊涂的就把命给送了。” 林纸鸢被季明烨劈头盖脸的一顿训,忍不住辩解道:“正因为苟举人不是善茬,我才不想把你牵扯进来嘛。” 季明烨对她一直十分宽和,说话基本都带着笑,长久相处下来,林纸鸢都要被惯出了一点小脾气。 不想今天一连挨了七八句重话,林纸鸢越想越委屈:“我又没有害你,你这么凶干什么呀。” 这话里已带着哭腔,双眸含泪,一眼看去楚楚可怜,惹人心疼。 季明烨不自觉的放软了语气,训斥也变成了嘱咐:“好了好了,我不说了,但你以后有什么事一定要和我说,不要瞒着我,更不要自作主张,知道吗?” 林纸鸢瘪着嘴巴,揉了揉通红的眼睛,细若蚊吟的嗯了一声。 季明烨看着她小耳朵都透着绯红,扒拉着手指头不肯抬头,东张西望以缓解委屈的小模样,心彻底软下来,反而找话来哄她: “其实你也挺机灵的,就是经的事少些,我也不是怪你,说吧,你和春香都商量了些什么?” 林纸鸢这才将自己和春香之间的对话和盘托出,末了还不忘解释:“春香没进苟宅前常来林家镇卖草药,我和她早就认识了,对他们家的事也清楚。” 季明烨点了点头:“这就说得通了,难怪你能这么快想到和春香搭线。不过,人,你找对了,但你们商量的对策,还有些纰漏。” 林纸鸢疑惑的抬起头,睁着通红而澄澈的眸子看着季明烨:“这是怎么说?” 季明烨看着林纸鸢双眼通红的样子,心里已是一百八十个后悔刚才那么直白的说她,于是颇有耐心的拿过一根竹棍,在地上花了几个小人,蹲下身来细细讲解。 “春香既对苟举人有深仇大恨,又是苟举人的宠妾,你想到用私藏官服来做文章,找她里应外合,这一步没什么问题,问题出在你让她将官服偷出来,并由你去当首告这一步,及其容易出纰漏。 我看苟宅最少也是四进宅子,按你的说法,春香先要拿到官服,再在深更半夜出两道门,把官服抛出墙角,她一个普通女子,要想避人耳目完成这一切,实在太难了。” 林纸鸢为难的说:“可不把官服拿出来,我直接去报官,没有证据,县衙不受理怎么办?” 季明烨笑她天真:“你确定你拿着官服去报官,县衙就会受理了?” 林纸鸢惊讶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季明烨道:“我去打听了一下,松阳县的这位白县令并不是正经的科举出身,官多半是倾家荡产捐纳的,急着回本。 他连你妹妹林月娥那五百两嫁妆银子都要贪,还有什么做不出来?你拿着官服去报官,不过是白白给他送去了一桩横财,等他连吓带骗榨干了苟举人手上的银子吗,这桩官司就算是结了,哪里会去管你们的死活。春香之前去告苟举人涨佃租,白县令不也没理她吗?” 林纸鸢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颇有些傻眼,她蹙着双眉思来想去,拿不出更好的主意,回头一看,季明烨眼角缀满笑意,毫不慌张,正等着她来求他。 林纸鸢福灵心至,赶紧凑了过去,意意思思的开口道:“季明烨?季大哥?” 季明烨身子一偏:“什么季大哥,都把我叫老了。” 林纸鸢放下身段,扯了扯季明烨的衣袖,哄道:“烨哥哥,你有什么好办法就说吧,我都快急死了。” 林纸鸢嗓子娇软,这一声哥哥叫得清甜。 季明烨回过头来,低声笑道:“要我说,干脆在苟宅放一把火,烧得整个松阳县的人都知道,等到潜火军来救火的时候,再让春香趁机将官服拿出来,当着众人的面往外一递,这事就算成了。” 林纸鸢听着这主意有点耳熟,想了想,突然反应过来:“这不是你当初收拾那个捕快的做法吗?趁火打劫?” 季明烨笑道:“说的什么话,我这叫替天|行道,况且一招鲜,吃遍天,好办法不妨常用。” 林纸鸢纠结的说道:“我怎么觉得,这不像个正经办法。” “要那么正经干嘛,管用就行,这样一来,官服的事情被摆在了明面上,再把这事压下去就不容易了,再者说,苟家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定然拿不出行贿的钱财,没有贿金,谁肯替他遮掩?” 林纸鸢越听越有道理,不禁连连点头。 季明烨说道:“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你应该是想将春香救出来的吧?” “那是当然,春香我是肯定要救的。” 季明烨道:“那就对了,私藏官服是重罪,事发后,苟举人逃不过一个死字,就连其他家眷也多半是流放。 如果按你们之前的说法,你去做首告,春香做证人,只怕有些官吏懒怠,把春香也列入家眷一同清算,只有让春香做这个首告,才能将春香彻底摘出来。” 林纸鸢问道:“官吏...真的会这般颠倒黑白吗?” 季明烨笑道:“世上有好人也有坏人,官场上也是如此。” 林纸鸢心里有了底,便笑嘻嘻的打趣道:“你懂得好多呀,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哪个官宦人家的公子哥呢。” 季明烨意味深长的看了林纸鸢一眼,站起身来向屋内走去。 “你干嘛去?” 季明烨笑道:“不是你说的吗?趁火打劫,我去准备些家伙,今晚就动手。” *** 苟宅 今日苟举人在街上受了些气,连去春香家里搜查都忘了,回到家后便开始发脾气,瞧一切都不顺眼,对着奴仆吆三喝四不说,连家里养的大白狗都要踢上两脚。 春香今夜就要行事,便拿出十分的小心去敷衍苟举人,侍立在一旁一杯接一杯的给苟举人灌酒。 苟举人醉到一定程度后,身子瘫软,仰躺在床上口齿不清的骂道:“我是举人!举人知道吗?十里八乡才我这么一个,看不起我,哼,等我当了官,有你们的好看。” 春香看苟举人意识已不清醒,便假意安置苟举人睡觉,手却去摸他腰间的钥匙,要去开了大橱拿衣裳,谁知手刚碰到钥匙,就被苟举人一把抓住了。 春香心都快提到嗓子眼,就听苟举人将钥匙解下来一把扔给她,模模糊糊的说道:“去,拿,拿我的衣服来,我要当官,当官!” 这正合了春香的心意,她开了橱柜,捡了一件最华丽的官服,缠在自己腿上后用裙子掩住,悄悄的出了大门。 她沿着墙走到自己小院门口,看了看四周无人,便伸手要去开院门。 身后突然响起一阵动静,白日那个刀疤家丁从草丛里蹦了出来,还不等春香惊叫出声,便一把将春香压在身下,然后死死捂住春香的口鼻。 “哼,贱|人,我就知道你有问题,裙子里藏得是什么?拿出来!” 第十六章 眼看那刀疤家丁就要去掀裙子,春香拼命挣扎,手脚不停的乱踢乱打,想要从压制中挣脱开来。 突然,刀疤家丁身子一软,摊在了春香身上,没了动静。 春香还以为是自己踢中了关窍,赶忙将家丁掀到一旁,拔腿就跑。 还没等跑出二门,就被一道黑影拦住了去路,春香只道是家丁追了上来,拔下簪子便刺。 季明烨赶紧开腔道:“停!停!姑娘,你倒是看清楚了再刺啊,刺坏了我林纸鸢可要找你算账的。” 春香听到林纸鸢三字,顿时住了手脚,她借着朦胧的月光看过去,就见眼前人一袭黑衣,身形高大,不像苟宅家丁。 春香试试探探的喊了一句:“黑背?” 季明烨一边将蒙脸解下来一边说道:“当着我面叫就有点过分了啊。” *** 林纸鸢和八目在一个巷子里远远的等着。 眼看季明烨进入苟宅后半天没有动静,林纸鸢越等越担心,末了她对八目说道:“我还是去看一看。” 八目一把将林纸鸢扯了回来:“嫂子好生等着,大哥不可能出事。” 八目平心静气的样子稍稍安抚住了林纸鸢焦灼的内心,她坐下站起,一刻也闲不住,望眼欲穿只盯着苟宅看。 忽然,她看到苟宅中飘起了一缕青烟,转眼就变成了大火,一个小小的火球凌空飞起,昭示着季明烨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 成功了!林纸鸢和八目立刻跑出了小巷。 林纸鸢开始大声叫喊:“着火啦,苟举人家着火啦,快出来看呀!” 八目则是更损一些:“苟举人的小金库点着了,金子全漏出来了,快去捡啊!” 一番叫喊下来,原本漆黑安静的街道立马变得灯火通明,人们纷纷走出家门,前往苟举人家附近观火。 还有个别闲散人员,一听到金库着火,跑得那叫一个快,手里还拿着包袱盆桶,就要去趁火打劫。 须臾之间,苟举人家的大火已经冲天而起,苟举人霸道,他所住的那条街没有旁人,只安置着苟举人的宅院和铺面,此时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由于苟举人平时横行乡里,所以此刻围观的人虽多,但连个救火泼水的人都没有,人们围着大火指指点点,笑骂不绝,都说苍天有眼。 大火烧了足足三炷香的功夫,县里的潜火军才赶来救火,可惜火势太大,即使最后扑灭了,苟家的宅院和铺面也基本上焚烧殆尽了。 季明烨虽然纵火,但也及时给出了警示,所以苟家并没有多少伤亡,人基本都逃出来了。 苟举人跑得气喘吁吁,几乎断气,他拍着大腿大声哀嚎,急得双脚直跳,一面喊着救火,一面一个一个踢踹家丁,让他们进去将值钱的东西抢出来。 家丁也不是傻的,嘴上叫得忠心,腿上只是不动。 春香在着火之前就和季明烨翻出了院墙,此时正站在树梢上拍手称快。 眼看火灭了下去,捕快也赶了过来查看火情,季明烨将春香放进苟宅,指了指方向说:“去吧,你知道该怎么做。” 春香点了点头,捡起地上的黑炭在脸上抹了两把,抱着满怀的官服,往捕快方向奔跑,冷不丁的与一个捕快撞了个对门。 春香跌倒在地上,抬头一看,整个人突然一愣,她辨了辨捕快的面容,不确定的喊了一声:“顺子哥?” 小顺也认出了春香,忙将春香扶了起来:“春香,你没事吧,大火有没有伤着你?” 小顺是春香的同村人,两家一向交好,如果春香没有被苟举人强行纳娶,也许就是小顺的妻子了。 骤然相见,春香忍不住泪水涟涟,她刚想说些什么,就看到小顺眼神一动,竟将自己的外衣解了开来,披在了春香身上。 春香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因为今晚要敷衍苟举人的缘故,所以穿得十分轻薄俗艳,大片雪白的肌肤暴露在外面,看上去十分不雅。 这一发现加重了她的窘迫,她嗫嚅着道了声谢,往外走去。 小顺却拉住了她:“春香,难道你还想跟着苟举人?” 春香猛地回过头,已是泪流满面:“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当然不想。” 小顺心中一松:“那你还出去做什么?” 春香不解的看着他:“什么?” 小顺激动的握住春香的肩头,说道:“你既然不愿意跟着苟举人,那就跟我走,火势这么大,少你一个人是不会引起别人怀疑的,我将你远远的安置了,等风头过去,就和你成亲。” 春香恍若梦中,不可置信的说道:“你要,和我成亲?” 小顺坚定的点了点头:“当初你家出事,我只恨没有办法救你,这才当了捕快,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将你救出来,刚才我还以为你死在了大火里,我...我心都快碎了。” 春香看着眼前牛高马大,语气却温柔至极的男人,激动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小顺看了看四周无人,就要抱春香上墙。 春香赶忙拉住他,小顺双眼一暗,问道:“难道你不愿意跟我走?” 春香眼含泪水,笑着摇了摇头:“我愿意,但不是现在,你等我先报了仇,我一辈子都是你的了。” *** 由于火势太大,连白县令也被惊动了,坐轿来看。 苟举人一见白县令,立马号哭着扑上来:“白县令!肯定是有人故意纵火,你,你要为我做主啊!” 苟举人正哭着,突然见到春香抱着一堆东西跟着一个捕快走了过来,还以为春香是帮自己抢出了钱财,忙走了过去:“春香,好孩子,你拿了些什么东西,是值钱的么。” 春香冷笑一声,将一件衣裳抖落了开来。 绯红衣料,仙鹤刺绣,犀角玉带,居然是一件一品官员的官服。 苟举人看得身子一颤,回过神来,抬腿便踹:“好啊,你个贱|人,你要弃主!” 小顺哪里会让他得手,立刻举刀一挡,苟举人重心不稳,生生被推飞了出去,摔了个狗吃屎。 春香径直走到白县令面前跪下,大声说道:“大人,民女要状告苟举人强抢民女,打死家仆,为害乡里,私藏官服,民女手中的便是罪证,请大人为民女做主啊!” 苟举人爬了半天也没爬起来,嘴里还抖抖索索的骂道:“反了,反了,一个贱丫头也敢告我,我是举人!” 白县令看着春香怀里的官衣,宛如看到一堆白银在眼前闪闪发亮,他瞥了旁边的苟举人一眼,轻轻一咳。 苟举人立刻会意,赶忙爬了过来,对白县令俯耳说道:“白县令,我还有田产,你先替我遮掩一二,等事情过去了,都好说,好说。” 白县令看着窃窃私语的围观百姓,抚须沉吟。 这大火只怕将半个松阳县的人都引来了,春香又当着众人的面喊冤,若自己要徇私,只怕很是要费一番功夫,况且苟家被烧得七七八八,虽有田地怕是也榨不出多少钱来,自己为他遮掩,到底值不值当呢? 白县令转头去看春香,又想:若是自己要为这女子伸冤,私藏官服乃是重罪,政绩上记一笔是肯定的,但自己是走捐纳当的官,升迁路上已是无望,所以这政绩又不能换饭吃。 白县令思考完毕,最终的心理天平偏向了苟举人一方,虽然苟举人遭难,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能捞一笔是一笔。 白县令刚要抬手下令将春香关押起来,慢慢细审,忽然一只大白狗闯了出来。 那白狗身上赫然披着一件蓝色的官服,摇头摆尾,只冲着苟举人跑去,显然就是苟举人豢养的家犬。 春香看到白县令脸上阴阳变化,最后竟对着苟举人笑逐颜开,心内只叹季明烨料事如神。 此时见白狗跑出,春香连忙说道:“大人,这白狗是苟举人的爱犬,平时苟举人喝醉了酒,自己便要穿绯红官服,给那狗穿蓝色官服。 他还对大人指名道姓的辱骂,说大人就如同这狗一般,官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不配在他面前神气嚣张。” 白县令将白狗身上的官服剥下来一看,果然和自己身上的官服形制一模一样,登时气歪了嘴巴。 他拔过一个捕快的佩刀,抬手便将那白狗的头颅砍下,鲜血直喷了苟举人一头一脸。 白县令拿着佩刀,指着苟举人的脸骂道:“这些话是你骂我的?嗯?” 苟举人咧着嘴巴,还要辩解:“我没有,都是这丫头胡诌出来的,白大人你千万不要信啊。” 白县令冷笑道:“胡诌?她才多大?哪懂得这些!如果不是你平日里就满嘴里胡沁带出来些苗头,她如何会知道这般胡诌? 难怪你平时见了我拿腔作势,连句大人也不叫,原来是心里不服气啊,哼,还想做官?还看不上县令?那些大挑被挑上的老爷,哪个不是方头大耳,满脸富贵,就你这幅损样,还想做官,做梦吧!” 那苟举人见大势已去,又被白县令说中真病,登时不管不顾的闹将起来:“呸!野狐禅,歪门邪道得来的官,还敢来教训你举人老爷... ...” 白县令看苟举人居然还敢还嘴,揭自己老底,气得暴跳:“来人,给我把他的嘴堵起来!” 旁边的小顺等不得一声,从地上抓起几把烂泥就要去堵苟举人的嘴,苟举人不肯张口,小顺一拳打在苟举人肚子上,趁他喊痛出声时将烂泥全灌进他的嘴巴里。 白县令冷眼看着苟宅,摆出青天大老爷的架势,双手一挥:“给我搜!” 第十七章 眼见白县令头一回不拿钱办实事,周围民众齐声叫好,小顺等这一天已等了许久,哪有不出力的道理? 当下众多捕快将苟宅里三层外三层翻了一个遍,最后从苟宅内院的枯井里搜出了三具尸首。 眼看天已大亮,白县令索性连觉也不睡,立时就喊开堂。 林纸鸢,季明烨,八目三人已经汇合,和看热闹的民众汇聚在一起,站在衙门口看苟举人最终的结局。 白县令威风八面的坐在台上,左右十数名衙役一齐呼喊,衙役个个面目狰狞,如狼似虎,刑棍铁链之声一齐响起,看得人胆战心惊。 苟举人双手被捆,被衙役用一根麻绳牵了上来,他虽脚步踉跄,面色灰败,但身子站得笔直,无论衙役如何推扯,就是不跪。 白县令挥了挥手,示意衙役退下,朝着苟举人冷冷笑道:“苟犯,你为何不跪?” 苟举人看也不看白县令,高声喊道:“我是正儿八经考取的举人,为何要跪你这种来路不明的小官!” 白县令清了清嗓子,笑道:“苟举人原来是看不上我这等小官,连官服也只肯私藏七品以上的官服,倒是有志气。也罢,念你寒窗十年,到头来一官半职也无,本官今天就发发善心,在这公堂之上为你加官进爵!” 白县令脸色一变:“来啊,给苟大官人穿官衣,系官带,戴官帽!” 苟举人心中一慌,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被一个衙役剥下绸缎衣裳,直接裹上了一件囚衣。 那囚衣采用粗麻织成,其中暗藏细小荆棘无数,又浸透了生芋水,穿上之后,苟举人浑身又痛又痒,一会儿的功夫就被自己挠得血痕遍布,如杀猪般嚎叫了起来。 又是两个衙役走了上来,拿了一副极大的拶子,牢牢的套在苟举人的腰上,只一敲,那苟举人连叫也没叫出来一声,就腰间失力,萎靡的跪在了地上。 又有一衙役上得前来,将一副极重的铁枷锁住了苟举人的头颅和双手,苟举人无力承担,整个身体都向前倾倒而去,跪趴在地上,再看时,已是脖颈出血,昏了过去。 白县令在台上洋洋得意的笑道:“叫你跪是看得起你,既然你这么不识抬举,那就给在地上爬吧!” 目睹眼前的残忍情形,众人不免倒吸一口冷气,林纸鸢虽对苟举人有深仇大恨,但也觉得白县令手段阴狠,和苟举人不逞多让,不由得侧过头去,身子微颤。 忽然,她的双手被裹进了一只极大的手掌中。 林纸鸢抬起头看向季明烨,季明烨正侧着身子拦住堂中惨景,映着刚升起的朝阳,低头向她微笑。 “你若是不忍心看下去,就让八目先送你回去,我在这里帮你盯着,一有消息就让八目传话给你,好吗?” 林纸鸢摇摇头,她等这一天已经等了无数个日夜,甚至于横跨了前世今生,她必须要亲眼看着苟举人有个结局。 白县令很满意今天堂审起到的震慑作用,他一拍惊堂木:“把首告春香带上来。” 春香手脚发凉,担心自己也要经此大刑,小顺在她背后拍了拍,坚定的说道:“你放心,我用性命保你无虞,去吧。” 春香这才稳住了阵脚,走到堂中跪下,将苟举人如何乱涨佃租,如何叫人逼死父母,又如何找人冒充猎户射伤幼弟,最后将她占有己有的经过一一说明。 这番说辞是被春香当经念的,所以说得严词合缝,动人心肠,听者无不下泪。 白县令的心思倒没有在这上头,他听着春香清脆的嗓音,心中一动,说道:“你,抬起头来。” 春香听命抬起了头,她在小顺的帮助下已经洗净了面容,换上了整齐布衣,此时一眼看去,只觉得荆钗布裙难掩清秀之姿,更兼美人垂泪,我见犹怜,看得众人不断唏嘘。 白县令不想苟举人竟然有此等艳福,对苟举人的嫉妒之情更甚,只恨昨夜春香一身烟熏火燎,自己不曾看穿底细,将春香作为家眷一同抓捕。不然等到苟举人获罪,家眷流离失所,这样的清秀佳人还不是自己肚里的货? 可惜春香已是首告,苟举人获罪后说不得要返还身契,还她自由。 想到这里,白县令不仅扼腕叹息,怒而呼唤衙役,对昏迷着的苟举人再拶一敲。 白县令的反应被季明烨尽收眼底,他不动声色的朝林纸鸢的方向挪了一挪,将林纸鸢挤入一旁的墙角之中,姿容尽掩。 白县令正要盖棺定论,给苟举人定罪,谁知春香一石激起千层浪,久受苟举人欺压的佃户,掌柜,仆从,就连前不久被苟举人踢过一脚的叫花子都上来喊冤,痛诉苟举人欺男霸女,鱼肉乡里之事。 白县令见众人七嘴八舌,说个不休,只觉得一个头比两个大,于是大拍惊堂木,喊道:“安静!都给本官闭嘴!要当首告的一人去那边交三两银子的诉讼费再来说话,不然统统打出去!” 众人听得一愣,除去和苟举人有深仇大恨,一定要借机出一口恶气的,大多数人都打了退堂鼓。 季明烨见势冲八目打了个颜色,八目会意,忙挤出人群,走到一片空地上喊道:“没钱告苟举人的都来我这里领钱啊,三两银子一个!” 人们一听还有这等好事,呼啦啦的全跑过来围着八目。 八目一个大耳刮子将个鱼目混珠的小乞丐打出半丈地,震慑住众人,这才说道:“不许抢,一个一个来!拿了钱必须去报官,要是敢拿了钱不办事,别怪小爷我晚上一家一家连本带利的都拿回来,家里的鸡啊鸭啊都给你祸害完... ...” 林纸鸢看着八目的土匪架势,忍俊不禁的看着季明烨:“你看好好的孩子跟着你都学了些什么。” 季明烨嘿嘿一笑:“过奖过奖,都是我言传身授得好。” 林纸鸢又问道:“八目哪来的银子?” 季明烨抬抬下巴,示意林纸鸢看向还在昏迷中的苟举人。 林纸鸢恍然大悟:“哦!你在放火前还... ...” 季明烨用手指点了一点林纸鸢的樱唇,示意她收声,狡黠笑道:“这有什么,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况且,春香在苟家呆了那么久,总得拿点补偿款吧。” 林纸鸢听言点了点头,又嘱咐道:“那你可得把剩下的钱都给春香,我们不能拿,你要用钱就问我要。” 季明烨转过头去继续观审:“什么话,我是那样的人吗。” 墙倒众人推,白县令一连记下了苟举人所犯的数十条罪行,当场判了斩监侯,发往省城大魁收监,等待秋后处斩。 众人齐声欢呼,带着三分讥讽大肆赞扬白县令为官清明。 苟举人在地上昏了半晌,才缓过一口气来,努力抬起脖颈去听判决,一声斩监侯入耳,急得他气血攻心,登时吐出一口血来。 他喉头直颤,指着白县令骂道:“蠢官,废官,不分黑白,胡乱断案!好啊,你要我死,你给我等着,老夫去省城之后定要在知府面前告你一状,我就不信你经得起细查!地府无常的勾票上有我就有你,到时候断头台前,我俩喝同一壶断头酒... ...” 白县令听得咬牙切齿,面色阴冷,忙叫衙役将苟举人拖将下去,可怜那苟举人还带着重枷,真真如一条犬一般,被衙役牵着一条麻绳带下去了。 由于首告人数众多,这起案子足足审了一天,白县令下令退堂之时,天都暗了下来。 林纸鸢忙活了一天一宿,此时已经困倦至极,勉强洗漱完毕后,她安置八目睡在了东厢房,便和季明烨去西厢房睡了。 倒是八目眼瞅见季明烨已和林纸鸢同房,惊得目瞪口呆,回房后就开始担心林纸鸢行刺季明烨。 他又想要去西厢房门口守着,又怕季明烨责怪,如此反复生生纠结了大半夜,倒是西厢房里的二位没心没肺,早已睡得人事不知了。 *** 第二天一早,三人便赶往松阳县,等着目送苟举人被押往大魁。 林纸鸢和季明烨都神采奕奕,唯有八目劳心费力一整晚,此时顶着个巨大的黑眼圈,神情萎靡,哈欠连天,季明烨还以为他身体不舒服,便打发八目回家休息了。 由于时间还早,二人先去了春香所在的客栈,刚到客栈楼下,就看到春香在楼上呼喊。 春香脸上晦暗气色一扫而光,此时面目红润,兴致高昂,连声招呼他们上楼。 二人相视一笑,走上楼去,春香早就备上了一桌酒菜在等,将季明烨和林纸鸢让在上座,又去隔壁房间叫了小顺过来作陪。 从昨天起,春香诸般事项都由小顺一手安排,到了晚上,小顺担心春香过了公堂后害怕,便在客栈里要了两间屋子,隔着房间和春香一起住下。 林纸鸢看小顺对春香处处尊重,丝毫没有因为苟举人的事对春香心怀芥蒂,也放下心来,众人举杯一同庆贺苟举人恶有恶报,笑得开怀。 酒过三巡,春香笑道:“我冷眼看着,这白县令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要是苟举人真能在知府面前告他一状,也算好事一桩。” 此话一出,林纸鸢就见季明烨不置可否,小顺也面上有异,似有所悟的问道:“怎么?你们不这样想吗?” 小顺沉默了一会,沉声答道:“刚才同僚来报,苟举人已于昨夜死在狱中了。” ※※※※※※※※※※※※※※※※※※※※ 谢谢小可爱的支持哇感谢在2020-12-04 10:15:32~2020-12-05 11:45: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蹲进太太存稿箱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八章 “什么?”春香皱起了眉头,拍案而起,“这也太便宜那苟贼了!” 林纸鸢则是记起了苟举人说要去告状时,白县令的眼神。 当时她没有多想,现在回忆起来,只觉得那目光阴冷可怖,看着苟举人就如同看死人一般。 一股寒意从林纸鸢背后爬了上来,冻得她的心都跟着一起发颤。 三人面色都有些难看,只有春香还无知无识:“不过也难怪,苟贼平日里就一副要进棺材的死相,昨天又在衙门里挨了一天整,我早该料到他撑不过去的。” 小顺和季明烨还能笑着附和春香,林纸鸢却面目僵硬,笑不出来。 她先是被吴氏娇养,后又被苟家禁锢,就像一只带着镣铐的笼中鸟,对外面的世界实在是缺乏了解。 眼看外界的凶险不在林家和苟家之下,她真有些担心,自己是否能够将这些风险一一化解,万一再行差踏错,自己的弟弟,舅舅,祖母岂不是要重复前世的悲剧? 林纸鸢心头百转千回,正在慌乱无措时,季明烨将一杯清茶递到了她的面前。 季明烨歪着头,凑在她身边笑道:“想是酒喝多了?用这杯热茶压一压吧。” 一股淡淡的酒香从季明烨身上传了过来,驱散了林纸鸢心头的慌乱,她定定的看着季明烨,慢慢恢复了平静。 林纸鸢轻轻抿了一口茶水,热茶在身体里烫开了一条路:所幸,如今的她,已经不是一个人在面对风雨,即便季明烨只是一个乞丐,那也是可以与她相互依靠的人。 春香关心的看过来,问道:“纸鸢,你刚才脸色看上去好差,是喝醉了吗?” 林纸鸢遮掩着说道:“这酒冷冰冰的,喝下去不太舒服呢。” 春香恍然大悟:“哎呀,都是我不好,应该提前将酒温一温的,不该让你们喝冷酒。” 说着便起身,一边温酒一边说道:“纸鸢说得没错,这冷酒可吃不得,吃了手都要冷得打颤,连绣花针都捻不稳的,我有一次喝多了冷酒,可是生了一场大病... ...” 小顺极喜欢春香这副絮絮叨叨的样子,看着满眼是笑,也起身去帮春香,结果笨手笨脚的倒把酒给撒了,惹来春香一阵笑骂。 小顺和春香欢快的戏谑打闹,就好像他们之间从未发生过那些不愉快的事,林纸鸢被这种轻松的氛围所吸引,气氛重新活跃了起来。 *** 四人在客栈里流连到了下午时分,眼瞅见苟举人的尸身被苟家人用草席卷了拖走才作罢。 林纸鸢几乎没饮过酒,本只想喝几杯就作罢,无奈春香不依不饶,说今天是报仇雪恨的大好日子,务必要喝个尽兴,林纸鸢若是不喝,就是不认她这个好姐妹,林纸鸢只得相陪。 · 陪到最后也不知道喝下去了多少,林纸鸢只感觉头重脚轻,脑子里昏沉沉的,站立不稳,春香更是整个人都摊在了酒桌上,开始向小顺哭诉这些年的艰辛。 季明烨眼看不是事,忙叫来一辆马车,向小顺告辞。 季明烨将林纸鸢扶起来,轻声问道:“还能走么?” 林纸鸢口中答着能走能走,脚步却一步比一步虚浮,杏眼朦胧,半天辨不清方向,最后居然像小孩子似得,抱着季明烨的手臂,冲着他咯咯直笑。 林纸鸢重生后一直活在前世留下的阴影之中,从未有过这样轻松欢快的笑颜,季明烨轻轻碰了碰林纸鸢的鼻尖,无论如何都舍不得责怪,只得将林纸鸢抱了起来,送上了马车。 林纸鸢坐进马车后就开始慌乱,满马车里寻人,口中只喊着季明烨的名字,直到季明烨和车夫谈好地点后坐进车厢,林纸鸢抱住季明烨的手臂,这才安静了下来。 马车前期还算平稳,林纸鸢将头抵在季明烨的下颚上,不时便要磨蹭一番。 季明烨本是有了酒的人,被她磨蹭得心头发痒,刚想把她隔开一些,谁知他刚出手去拨开她的小脑袋,手就被林纸鸢牢牢的拽住了,力气使得还挺大,他想抽都抽不回来。 离家还远,季明烨低头细细去端详林纸鸢的容颜。 玉色的双腮因醉酒被染上了浓重的红晕,花瓣一般的嘴唇湿漉漉的,轻轻张合之间,发出细小的呼吸声,睫毛极长,半阖着微微颤动,整张小脸仿佛刚烧就的汝窑瓷,脆弱且流光溢彩。 季明烨想要去触碰,又不知从哪里下手,最后只能捻一捻林纸鸢的小耳朵,看她因吃痛而皱出了细细的鼻纹,不禁心情很好的笑出了声。 他是什么时候与林纸鸢的生命有了交集? 大概是在他刚来林家镇的时候,当时他因水土不服感染了风寒,多年不病的身体一病起来便久久不见好,偏偏周围躲藏了无数细作,连师父也不好出面帮他,只能靠八目粗手笨脚的照顾。 他悄悄的躲进学堂,找到了一处温暖的地方,想靠自己的体魄生生熬过去,不想竟然被前来给父亲送饭的林纸鸢遇上了。 当时他高烧不退,正处在半梦半醒之中,女子照顾人的细腻程度和八目相比简直就是两回事,几乎让他想起了早已亡故的生母,等到他终于从昏迷中苏醒,投入眼帘的便是林纸鸢温柔明艳的脸庞。 到后来,林纸鸢祠堂闹嫁,哪怕林纸鸢没有说要嫁给他,只要她不愿意跟着苟举人,他便会去救她出来,即使他身边也危险重重,不是良人。 结亲后,他与林纸鸢相处的这些天,实在是快乐且踏实的,看着林纸鸢在小院里忙忙碌碌的样子,仿佛他真的重新有了个家,林纸鸢的一颦一笑,在他眼里都是光芒般的存在。 起先还想着一旦林纸鸢有了着落,便要把她送走,让她远离自己这个是非之人,现在看来,倒是有十分的舍不得。 突然,马车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似得,突然出现了一个剧烈的抖动,林纸鸢的头猛得一震,登时醒了过来。 季明烨赶紧扶住她,外面的马夫忙不迭的道歉,说不小心撞到了一个土堆。 酒醉之人被吵醒是十分不舒服的,林纸鸢捂着胸口,心里被一股气闷得难受,只想发泄出来才好。 季明烨不断摩挲她的背部,眼看她是要吐的情形,赶紧催促马夫快走,还没等季明烨一句话说完,林纸鸢哇的一声,全吐在了季明烨的身上。 “对,对不起哦。”林纸鸢头脑不清却还知道做错了事,她摸了摸身上,怎么都没摸出手帕在哪里,情急之下就要去翻自己的衣带。 季明烨赶紧把她的小手打开,把她的衣裳拉好,林纸鸢不依不饶,一定要找出手帕来给他擦身。 季明烨看着眼前的小醉鬼几乎有些发急,无奈之下他只得抬手一撕,将衣裳的前襟撕下来半截,递给了林纸鸢。 拿到手帕的林纸鸢十分满意,凑了过去就要给季明烨擦拭,还没擦几下,马车又是一阵颠簸,林纸鸢被上下一震,忍不住又吐了一遭。 季明烨急得快要升天,连外面的马夫都能感受到里面的浓重的怒意,马夫可怜兮兮的回道:“这,这不赖我呀,这路本来就不好走的。” 季明烨倒不是嫌弃林纸鸢脏,他扮叫花子时什么脏乱差没见过?麻烦的是林纸鸢在马车里并不安分,一边因吐得难受,小脸皱成一堆,一边还要忙不迭的给他道歉擦拭,把季明烨看得是又好气又心疼。 最后他见四野无人,索性下了马车,给了多余的车钱叫马夫擦拭车子,自己抱着林纸鸢大踏步往家走去。 *** 八目补了大半天的觉,此时正百无聊赖的坐在门口发呆,思考着自己是不是应该赶紧去松阳县跟季明烨汇合。 不过看早上季明烨巴不得支开他的样子,估摸着是不希望他跟着的。 哎~八目想到季明烨和林纸鸢同房便要叹气。 自己不过是一眼没看住,真就一晚上的功夫啊,自家公子居然就和那个疑点重重的女子搞在一起了。 明明自家公子以前不这样啊,怎么在林纸鸢面前就这么把持不住呢? 八目苦着小脸,把一腔愤懑全发泄在院门口的花花草草上,一根竹条被他舞得虎虎生威。 忽然,八目看到季明烨抱着林纸鸢脚步生风,向小院赶来。 一进门,季明烨就吩咐道:“赶紧去给你嫂子烧水,她喝醉酒了。”说完便头也不回的抱着林纸鸢去了浴房。 八目一脸嫌弃的看着季明烨手忙脚乱的样子,一边感叹着色令智昏,一边极其不情愿的烧水去了。 季明烨在建好了浴房之后,林纸鸢便将陪嫁来的浴桶放了进去,此时季明烨看那浴桶极其宽大,应该容纳两个人都绰绰有余,不禁楞了一愣。 低头看了看神志颇有些不清晰的林纸鸢,季明烨使劲儿摇了摇头,将心中的各种旖旎想象驱逐了出去,然后将林纸鸢轻轻的放入了浴桶之中。 季明烨催水如催命,几乎快把八目逼死在了风箱上,终于在短时间内得到了一锅热水。 季明烨调整好了水温,这才将温水慢慢倾倒进浴桶里。 因为担心林纸鸢会洗着洗着掉进浴桶,季明烨寻来了一根粗布绳,绕过林纸鸢的双肋系了个死结,另外一端绑在了自己的腰上。 他将林纸鸢摇醒过来,询问林纸鸢是否能自己清洁,如果不能,他便去邻家找位大婶过来帮忙。 林纸鸢满口应承,季明烨这才出了浴房,调整好布绳的距离后,自行冲洗清洁。 等到季明烨冲洗完毕,又等了一会,还不见浴房里有动静,不禁有些担心。 早春时分还带着些许寒意,林纸鸢在里面这么长时间,也不知水冷了没有,要是在冷水中泡澡,非得冻病了她不可。 季明烨轻轻的喊了几声林纸鸢的名字,不见回答,心内焦急如焚。 突然,季明烨感觉腰上的布绳一点点紧了起来,似有物体下坠,不由得大惊失色,再顾不得许多,直接冲进了浴房。 “你有没有事... ...”季明烨看清楚眼前情形,后面半句话直接吞了回去。 只见水汽氤氲,林纸鸢静静的倚在桶边,周身只穿着一套轻薄亵衣,浸透了热水后,亵衣几乎透明,就那么贴在白瓷般的肌肤上,头发湿漉漉的披着,顺着流水在身子上肆意弥漫。 她眼神迷离,似乎还未酒醒,纤长白净如葱根的手指紧紧的抓着布绳,看着季明烨幽怨的说道:“季明烨,你为什么不要我?” ※※※※※※※※※※※※※※※※※※※※ 第一段剧情结束~恶人头+1 主角团开始谈感情咯~感谢在2020-12-01 11:45:06~2020-12-06 11:59: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校友阿晨 20瓶;蹲进太太存稿箱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九章 季明烨喉结上下滚了滚,伫立在了原地。 他以前一眼看去,只觉得林纸鸢长得明艳,竟没有发现她生就了一双极媚的眼睛。 眉眼俱是细长的,眼尾微微上翘,那一点点弧度直勾到人的心里去,眸底水光流转,在热气弥漫的浴房里更显媚态横生。 还好浴桶足够大,林纸鸢伏在桶边,露出的唯有螓首和双臂,其他地方都被浴桶遮住,这才让他保留了一丝清明。 他想要上前,但心底的重重顾虑又阻止了他的进一步动作: 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护住她,自己何苦去拉她下水。 另一边,林纸鸢直直的看着季明烨,语气轻得仿佛喃喃自语:“我们都已经成亲了,为什么你不要我呢,我想不通。” 她在醉酒的状态下模糊了前世与今生,在身与心的双重不适下开始抽噎:“莫非是...你嫌我?” “怎么会,”季明烨深深叹了一口气,蹲了下来,尽量避开眼之所及的春光,“跟了我,你的日子会很苦的。” 林纸鸢笑得天真:“不可能,你再差,也就是个乞丐了。” 她看了看眼前简陋的浴房,仰起脸庞:“这样的日子,就很好。” 季明烨看着她满足的微笑,只觉得十分刺眼。 按照他往日的做派,他就是去夺去抢,他都会把天底下最好的事物弄来给她,让她锦衣玉食,极尽奢华。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让她屈居在这所破房子里,和他说心满意足。 不舍的情绪再次翻涌上来,季明烨带着心底的那一丝丝希冀,轻声问道:“如果我是让你跟我回深宅大院呢?那里的人心怀鬼胎,明里是笑,暗里是刀,须得彻夜提防,日子没有一刻安生,你也愿意么?” 深宅大院这个词触动了林纸鸢那根敏感的神经,令她一瞬间回想起了阴森可怖的苟宅,她拼命的摇着头,口齿不清的答道:“不...不愿意。” 她几乎有些发急,以至于伸出小手拽住了季明烨的前襟:“不要,不要让我去啊。” 那一丝希冀在林纸鸢焦急的重复中慢慢消失了。 季明烨沉默良久,抬起头来笑得温柔:“好,我不会让你去的,你放心。” 林纸鸢得到保证后点了点头,又陷入了醉后迷迷糊糊的状态。 季明烨没有再看林纸鸢,他将布带绑在了浴房门上,出去吩咐八目,要八目立刻去林镇长家请个靠得住的妇人过来,照顾醉酒的林纸鸢。 八目莫名其妙的看了季明烨一眼,毫无杂念的说道:“公子,你老去麻烦林镇长做什么,难道我们两个还照顾不了一个她么,你要是不行,我就来搭把手。” 季明烨飞起一脚,将八目踢出院门:“要你去你就去,这么多废话!” 八目屁|股上挨了一记重脚,翻着白眼往外跑。 突然,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似得,刚才还低落的情绪瞬间高涨了起来:“原来如此,哈哈哈,我就说我家公子不可能这么轻易的被美色迷惑。” 林镇长直接派了妻子余婶子过来帮忙。 余婶子一边被八目死拖活拽着往小院里赶,一边心里满是疑惑,搞不懂自家丈夫为什么要对季明烨一家如此照顾。 每次她向林镇长问起,林镇长只说季明烨对他有大恩,并要她不要对外张扬此事,其他的便一句也不肯说了。 更让余婶子想不明白的是,不过是照顾一醉酒的妇人而已,怎么闹得要出来找外援。 余婶子想了一通,便以为是林纸鸢醉酒撒泼,季明烨一个人按她不住,得叫个帮手来,于是随身还带着半截布绳,以备不时之需。 季明烨担心水冷,已经在小院门口等了好一会儿了,看到余婶子到来,赶紧托付余婶子给林纸鸢洗干净身子、安排她睡下、再给她煮点醒酒汤。 吩咐完后,季明烨和八目一齐去了东厢房。 余婶子看两人行径,只觉得处处都透露着古怪,林纸鸢是季明烨的老婆,八目回避一下还可以理解,季明烨回避个什么劲儿啊。 她想了一会想不出个究竟,便按季明烨的吩咐去了浴房。 打开浴房门,余婶子细细一看,登时被浴桶中的美人惊艳得说不出话来。 林家镇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余婶子常年不出内宅,林纸鸢又是闺阁女儿,两家隔着几条街,所以并没有见过几次面,在余婶子的印象里,只模模糊糊的记得林纸鸢是个挺好看的女孩子。 此时一见,眼前的美人哪是好看可以形容的。 余婶子女子无才,想不出天姿国色等词语,只觉得林纸鸢比画上绘制的仙女还美,阖眼睡在水中的样子又像传说中勾魂摄魄的水妖,真真是动人极了。 余婶子捂嘴偷笑,季明烨娶了这么个老婆,怪不得处处要紧,醉酒罢了,还要请专人来伺候。 余婶子刚想把水里的林纸鸢捞起来,突然,余婶子眉头一皱,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对。 林纸鸢已和季明烨成亲,按理来说已是妇人,可林纸鸢眉毛根根分明,极其服帖,分明还是处子的模样。 联想到季明烨刚才的避讳,余婶子越加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但林镇长又嘱咐她来了之后不许多问,低头做事即可。 余婶子便将心头的疑惑压了下去,按照季明烨的要求将林纸鸢收拾妥帖,又将醒酒汤煮在锅里。 余婶子走后,季明烨看房中的林纸鸢睡得安然,这才放心的走出来,坐在门口,一言不发。 八目观察季明烨刚才的言行,已经将内情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此时看季明烨满脸苦恼,犹豫了一下,开口说道:“公子,你可还记得纳兰嫂嫂的事?” 季明烨怎么会不记得。 纳兰氏,是季明烨的一母同胞的哥哥季明灿的妻子,也是季家的长子宗妇。 纳兰氏虽生于高门,但性情温和,慎守善德,与季明灿更是鹣鲽情深,夫妻恩爱,是季家上下人人称赞的妇人。 季明烨生母早丧,长嫂便如母亲一般。 季明烨年幼时,纳兰氏对他关怀备至,细心教养,也正是因为纳兰氏对他时时劝诫,季明烨才没有从一个纨绔子弟堕落成真正的恶人。 纳兰氏嫁入季家后,三年不见生养,季明灿宁可四处求医问药,也不肯纳妾,纳兰氏心中感激,夫妻情分愈加深厚。 多年后,纳兰氏在一位太医的调养下终于怀了孕,且胎动频繁,喜爱酸食,太医看视后,说十有八九便是男胎。 季家上下俱是欢喜,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的 如无意外的话,这个男婴便是季家的大房长子,将来要接替季明灿,继承季家的一切荣光。 然而,意外如期而至,一个在季家呆了十数年的大丫鬟扶着纳兰氏起床时,手突然一松,生生将纳兰氏掼下了高床,等太医赶到时,纳兰氏的喜脉已经消失,下|身血流不止,竟滑下来一个已经成型的男胎。 失子之后,季明灿日日守着纳兰氏劝解,说只要保住大人便好,孩子以后再要,纳兰氏在丈夫的安慰下也走出了阴霾,还反过来督促丈夫尽快出门,补上落下的公务。 就在季明灿离家的这段时间,纳兰氏感觉身体亏空,遂频繁进补,但身子却越补越亏,一日比一日虚弱,最后竟然药石无医,撒手人寰。 季明灿悲痛欲绝,季明烨更是暴跳如雷,恨不得将整个季家翻倒过来。 季明烨将服侍纳兰氏喝药的仆人一个个拖出来拷打,最后除了落下个生性残暴,苛待下人的名声以外,什么都没审出来。 想到这里,季明烨心中狠狠的钝痛了一下,痛苦的闭上了双眼。 让他更为绝望的是接下来发生的事。 季明灿强忍着丧妻失子之痛一路追查,终于有一天,季明灿告诉季明烨,纳兰氏的死已经被他查出了一些眉目,让季明烨跟随他一起去一处庄园细查。 也就是在前往庄园的路上,季明烨眼睁睁的看着季明灿的马受到惊吓,而身手矫健的季明灿坐在马上姿势怪异,毫无动作,就那么被马带入了大河,命丧水底。 让马受惊的少年毫无尊严的跪在季明烨的脚下,痛哭流涕,求季明烨放他一马。 虽然少年也是官宦子弟,门第勉强赶得上季家的尾巴,但季明烨是个远近有名的活阎王,作死还要拉个垫背的主儿,他真怕季明烨在盛怒之下,不顾后果直接将他杀了。 季明烨并没有动手。 因为他看得清楚,季明灿并非只因惊马落水,少年惊讶的表情也绝非作假,但季明烨也想得清楚,如果不是少年碰巧出来惊了马,河边还要冒出来其他人。 也许是一个老叟,也许是一个乞丐,总而言之,是个让季明烨绝对追查不出线索的人。 季明烨没有苛责少年,自行去收拾了季明灿的尸首,此事传扬出去,季明烨又得了个其软怕硬,不敢为兄弟出头的丑名。 八目轻轻的呼唤将季明烨从回忆中拉了出来。 季明烨紧紧抿着双唇,通红了眼眶,嗓子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既上不来,也下不去,只觉得对过去的一切事都无能为力,憋闷非常。 活阎王这个名号没有叫错,他的确是从地狱而来。 季明烨沉默了半晌,坚定与决绝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 他在业火里挣扎也就算了,实在没理由再将林纸鸢拖进来。 季明烨看了一眼八目,说道:“你的意思,我都明白,现在苟举人也死了,只等我把林纸鸢安顿好,便和她和离。” 第二十章 睡了一天一夜,林纸鸢在次日的清晨醒了过来。 她恢复意识后,先从被窝里偷偷瞄了一眼季明烨的被褥。 还好还好,季明烨罕见的早起了,此时的西厢房只有她一个人,不然她的脸非烫得烧起来不可。 天可怜见,她都醉成那样了,按道理来说,记忆也应该追随着意识一块儿消失才对。 之前她看苟举人喝得酩酊大醉后,只需睡上一觉,便能全然忘记他之前的丑态。 怎么放在她身上就行不通呢? 她已经睡了一天一夜,可昨日在季明烨面前的醉态还深深的印在脑子里,一丝儿都没忘掉。 是谁给她的胆子只穿着亵衣,还要拉扯布带引季明烨入浴房? 季明烨,你为什么不要我? 天爷啊,这么羞耻的话她到底是怎么说出口的! 林纸鸢抱着脑袋,缩在被褥里不肯起床。 她需要时间,大量的时间!将从身体里涌出的这股羞耻感磨掉。 “嫂子,你起来了吗,大哥把早饭做好了!” 八目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林纸鸢纠结再三,极其不情愿的从被窝里爬了起来。 *** 三人坐在桌前沉默的吃着早饭,碗里是季明烨煮的肉粥,新鲜的瘦肉搭配了一点儿虾米,一点儿火肉,喝起来滋味鲜美,比林纸鸢的厨艺有过之而无不及。 林纸鸢半是找话题半是真心实意的说道:“真好喝。” 八目骄傲的说:“那是,大哥的手艺是极好的,就是不经常做,粥算什么,中午的时候让大哥给嫂子做条鱼,嫂子就知道了。” 林纸鸢赶紧摇头道:“还是我来做饭吧,昨日迷糊了一天,累你们照顾,今天给你们做些好菜当补偿。” 季明烨抬头笑道:“没事,我来做吧,你还没吃过我做的菜呢。” 语气温柔,却带有三分疏离。 林纸鸢一下就感受到了季明烨的不对劲,她小心翼翼的看了季明烨一眼:“你生气了?” 季明烨埋头喝粥:“生什么气?” 林纸鸢侧头看他,赔笑说道:“总感觉你今天怪怪的。” 季明烨顿了一顿,突然问起:“你还记得昨天你喝醉酒后发生的事吗?” 林纸鸢俏脸一红,忙说道:“什么事?我不记得了,从马车上开始就不记得了。” 季明烨点了点头,继续把头埋了下去:“那就好。” 林纸鸢立刻失去了追问下去的勇气,乖乖闭嘴吃饭。 过了一会,她突然觉得季明烨刚刚的问话有些突兀,倒好像是在堵她的嘴似得。 吃完饭后,季明烨脱下外衣,面无表情拿起斧锤和木片,在屋内四处修补,又上山砍了不少劈柴,堆在院落里。 林纸鸢看着他忙里忙外,一刻都不肯消停的样子,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她细细回想了季明烨近两天的表现,一个奇异的想法从她的脑海里冒了出来。 虽然这个想法很不合情理,虽然季明烨看上去与这个想法毫不沾边,但只有这个想法能解释季明烨的所有行为! 那就是: 季明烨,大概...也许...可能...不太...行? 林纸鸢捂住嘴唇,被自己这个大胆的设想惊呆了。 在苟府呆了两年,林纸鸢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了,自认为对这种事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 苟举人是个好色的,蔡管家狗随主子,自然也不逞多让。 苟举人的丫鬟与蔡管家有首尾,这件事在苟府几乎是公开的秘密,只有苟举人一个人被瞒在鼓里。 所以林纸鸢听说蔡管家因通奸被苟举人打死时并不惊讶,只是好奇为什么蔡管家会提前暴露而已。 而这些丫鬟之所以会对貌不惊人的蔡管家前仆后继,就是因为苟举人有隐疾,不能生育的缘故。 林纸鸢对自己的容貌还是有一定自信的,昨天她都那样主动了,季明烨没有任何反应,甚至于怕得去把余婶子叫来,这分明就是有苦难言的模样。 况且她一个妇人家又是醉酒又是贪睡,按照她爹林全安的德性,只怕早就把妻子休弃个百来回了,而季明烨连句重话都没有,还在家里拼命干活,这分明就是心中有愧啊! 虽然季明烨身高八尺,相貌堂堂,但隐疾这种事,谁说得准呢? 林纸鸢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个道理,她悲从中来,觉得自己的命真苦,估摸着这辈子是没有儿女缘了。 但她坐在西厢房里想了又想,最后还是觉得不能够抛弃季明烨。 不但不能抛弃,还得对他好点。 毕竟他都这样了,除了她还有谁能要他,砸手里就砸手里了吧,她认了,老天让她重活一世,她捡了这么大个便宜,自然不能在细枝末节上挑三拣四。 而且季明烨是自己两辈子的恩人,就算是为了报恩,她也得和季明烨生活下去。 季明烨还长了一张好脸,稍稍能弥补一下他的缺陷,她坚信自己一定能和季明烨成为一对有名无实的恩爱好夫妻。 但季明烨不能生育,将来没有儿女送终可怎么办呢? 林纸鸢不由得把目光投向了窗外,八目正在季明烨的驱赶下蹲在院内除草种花。 原来如此,怪不得季明烨要捡孤儿来养,他早就给自己留了后招! 一切都在印证林纸鸢的想法。 林纸鸢看着八目,满意的点了点头。 八目是个好孩子,她挺喜欢的,虽然八目今年已经十四岁了,和自己相比只小了一岁,但八目可以给她和季明烨生孙子啊。 待她进入绸缎庄之后,一定努力刺绣,给八目攒老婆本,给她和季明烨攒棺材本,这儿孙满堂的小日子还是很能过得去的嘛。 一上午的功夫,林纸鸢都在细细盘算自己的将来,她觉得自己对现状依旧很满意。 虽然现状有缺陷,但在她的可容忍范围之内。 于是她站起身来,出了门。 林纸鸢先跑到院子里,很慈爱的看着拔草拔得满头大汗的八目,然后轻轻的拍了拍八目的头。 八目被拍得莫名其妙,抬起头去看林纸鸢。 林纸鸢拿出母亲的款来,微笑着看向八目:“你放心,我会对你好的。” 八目被林纸鸢看得浑身发毛,他咧开嘴巴干笑了两声,借口要去拿锄头,一溜烟的跑出了林纸鸢的视线。 真是勤劳上进的乖孩子啊,林纸鸢心想。 然后,林纸鸢拿出十分的勇气,来到了后院。 她要对季明烨说,我都知道了,没有关系的,我不会离开你。 季明烨正在磨刀准备杀鱼,一把破菜刀生生被他磨得寒光四射,杀意沸腾。 季明烨抬头看了一眼林纸鸢,笑道:“怎么了?” 林纸鸢到嘴边的话突然又咽下去了。 虽然季明烨是笑着对她说的话,但她感受到了季明烨眼底的愤懑和无奈。 想必此刻的他心里并不好受,自己还是不要在这个时候刺|激他为好,再等等吧。 说不定他们两个心有灵犀,就这么跳过这个话题过了一辈子呢? 林纸鸢十分温柔的看着季明烨:“没什么事,你继续做鱼吧。” 说完话林纸鸢便回了房。 她不能阻止他杀鱼,不能阻止他盖房,这是他维护尊严的体现,她理解。 季明烨杀鱼的手僵在了原地,直愣愣的看着林纸鸢离去的背影。 八目不知道从哪跳了出来,对季明烨说道:“公子,你觉不觉得,嫂子今天有点奇怪啊。” 季明烨当然感觉到了,他纠结的看着眼前安静等|死的鱼,觉得她的眼神真的好诡异。 温柔的同时,又饱含着一丝丝...怜悯? 林纸鸢在西厢房里找了半天,才把自己珍藏多年的女儿红翻了出来。 这坛女儿红是她舅舅精心挑选,她母亲亲手埋下,又被她挖出来作为陪嫁的珍贵美酒。 她现在决定将女儿红打开,喝掉。 毕竟她和季明烨永远都不可能圆|房,干脆就把她知道真相的那一天作为圆|房的日子吧! 林纸鸢将美酒摆上了桌,在季明烨做鱼的当口又弄了几个小菜,摆了团团圆圆的一桌子,然后安安静静的坐在桌旁等待。 不一会儿,季明烨端着一盘鱼,八目捧着一大盆饭走了过来,俩人一看林纸鸢这架势,几乎有点不敢落座。 季明烨本来因砍柴出了一身热汗,此刻汗全消下去,一丝冷汗从背部慢慢的滑落下来。 莫非,昨天他和八目的对话都被林纸鸢给听去了? 不应该啊,别说林纸鸢当时睡得正熟,就是她刻意偷听,当时他心情沉重,音量压得很低,就是他师父也不一定能听到啊。 季明烨和八目对视了一眼,打定主意见机行事,俩人慢慢的坐了下来。 林纸鸢给季明烨倒了一杯酒,只给八目夹了一筷子菜,然后笑意盈盈的看着八目说道:“小孩子可不能喝酒。” 八目求助的看向季明烨,就见季明烨很怂的扒饭夹菜,头都不见抬一下。 一顿饭吃得俩人胆战心惊,好不容易等吃完了,季明烨几乎汗透衣衫。 他刚才劈柴脱了外衣,只穿着一件中衣,眼下只觉得后背发凉,就要起身去拿衣服。 林纸鸢抬手就把他摁住了,贤惠的说:“我去拿吧。” 季明烨目光躲闪的咳了几声,点头说好。 林纸鸢将外衣拿了过来,突然,她发现季明烨因为出汗的缘故,后背的衣裳底下透出一团黑黑的皮肤。 其实林纸鸢在大婚之日就注意到过这点,但当时是黑夜,她疑心是自己看错了,加上心中羞涩,就没有多问。 林纸鸢抖了抖外衣,问道:“季明烨,你后背上是什么啊,黑漆漆的。” 季明烨抬手就要更衣,随口答道:“一块花绣。” 林纸鸢好奇的说道:“我能看看么?” 季明烨犹疑了一会,还是撩起了后襟,给林纸鸢看。 林纸鸢一眼看去,登时瞪大了眼睛,呆了半晌,她突然惊呼道:“黑背,你居然真的在背后刺了一条狗!” 第二十一章 林纸鸢看着季明烨的后背,惊得目瞪口呆。 她原以为黑背这个诨名不过是在嘲讽季明烨的百衲衣,没想到季明烨的后背上真的有一个狗头花绣。 那狗头生得还挺凶! 八目被林纸鸢一句话憋得脸红脖子粗,忍无可忍的反驳道:“这是狼!” 八目第一次在林纸鸢面前吼得这么大声,就好像小孩心目中的英雄被否定了一样,他把季明烨的后襟扯得老高,气得直跳。 “这哪里像狗了,哪有这么威风凛凛的狗!” 林纸鸢被八目吼得晕乎乎的,再次朝着季明烨的后背细细看了过去。 果然,那狗头,不对,那狼首花绣栩栩如生,耀眼夺目,周身散发着一种狂暴的野性,特别是那双狼眼,其中闪耀的寒芒昭示得凶悍与傲气,绝非是为奴做仆的犬类可比。 花绣刺在季明烨健壮的后背上,筋骨攒动之间,狼头堪比活物,一眼看去如同利刃出鞘,杀意沸腾,令人胆寒。 八目看林纸鸢收敛了神色,还不罢休,他傲然道:“这可是国都盛天赫赫有名的...” 家纹二字还没有说出口,就被季明烨的咳嗽声打断了,八目话锋一转:“的花绣师傅的作品。” 林纸鸢连连道歉:“是我的不是了,我只在古书上见过狼,书本上的画儿粗糙,还没有这花绣精细,一时没有认出来。” 季明烨将衣裳后襟从八目拽得死紧的手里夺了过来,穿上了外衣,又整了整衣袍,对林纸鸢笑道:“那你有没有兴趣去见一见狼呢?” 林纸鸢眼前一亮,说道:“想是想,可哪里有呢?” 季明烨指向东北方向:“据我所知,省城太魁有一处绵延高山,山中野兽繁多,除猎户以外,一般人不敢擅入,山顶是一片稀松草原,应该有狼群出没,离林家镇倒也不是很远,坐马车的话半日就可到。” 林纸鸢脑海中出现了一片丛林之景。 树木参差,暗处隐藏着一双双红眼,便是山中的精怪野兽。 林纸鸢心里直打退堂鼓:“还是算了吧,既然别人不敢去,我们也别去了。” 季明烨笑意弥漫:“你怕了?” 这次林纸鸢没有否认:“难道你不怕?说实话,苟举人死后我心里的确松快了不少,也想出去走走,但这种山高水险的地方,还是没必要以身涉险吧。” 八目笑嘻嘻的说:“嫂子,你别怕,大哥心里有数得很,我们之前就在那山上待过一阵子,只要有刀有火,就没有野兽敢近我们的身,一块去玩玩吧。” 林纸鸢听言十分惊讶,没想到季明烨还有这般本事,在八目一叠声的撺掇下,竟也有几分心动。 她还从来没有去过那种地方呢。 林纸鸢看了看天色:“现在去,应该来不及了吧。” 季明烨笑道:“自然是来不及,明天动身也使得,今天我们可以去松阳县里买些刀斧傍身。” 林纸鸢突然想到了一心参军的林九云,决定趁此机会也给林九云买一副趁手的弓箭。 *** 到了松阳县中,三人先去了兵器铺子。 由于寻常百姓兵器管制的缘故,兵器铺里的现成兵器只有一些短刀、匕首之类。 季明烨选了半天,只选了两把小小的匕首,又试了试锋芒,勉强点了点头。 林纸鸢在一旁看着林林种种的弓箭,简直挑花了眼,不知道选哪一种好。 旁边的店主看着林纸鸢纠结的样子,眼珠一转,将橱柜里的一把将近三尺的大弓拿了出来,说道:“嫂子看看这把弓,可喜欢?” 林纸鸢接过大弓,只感觉手中一沉,登时对这把弓箭很有好感,而且弓箭上雕花嵌宝,弓面油光水滑,两端还包裹着鲜亮的红绸,真是又实在又漂亮。 林纸鸢越看越觉得和林九云十分相配,脸上却不露出喜色来,只淡淡问道:“这弓多少钱?” 店主笑道:“这可是我们店的镇店之宝,嫂子看样儿就知道是好东西,我给个实诚价,二十五两纹银,怎么样?” 林纸鸢眉头一皱,二十五两纹银,只怕都够普通农户吃住一年的了,她嫁人时置办全套的家什,也没花费二十五两纹银呢。 可手里的弓这么漂亮,林纸鸢摸了又摸,末了还是决定为林九云买下这把弓:“你看便宜点行不行,二十两,我就买了。” 店主的笑容越来越大,刚要再推让几番,林纸鸢手里的弓就被季明烨夺了过去。 季明烨垂眼瞥了一下店主,店主心中一慌,脸上犹自笑道:“嘿嘿,哥,您看看,多好的弓。” 季明烨将弓在手中摆弄了几下,又用手拨了拨弓弦,嫌恶的将弓丢回店主手里,一脚蹬上柜台。 “弓胎子差,牛角面粗糙,连弓弦都做得这么松垮。弓面上贴层松木,镶几颗下脚料的玛瑙珠子就敢卖二十五两,你当我傻子?” 店主心中一沉,刚才他光顾着招呼林纸鸢这头肥羊去了,没注意随她来的还有这样眼光锐利的人,连忙赔笑,将那顶华而无用的弓收了回去。 林纸鸢看店主的神色,也明白她受了骗,亏她刚才还想装作不满意,将价钱压下来些,没想到这店主棋高一着,反把她套进去了。 季明烨回头看向弓箭的区域,最后在角落里挑出来把竹木胎的牛角弓,这把弓其貌不扬,重量也轻,但弓弦强韧,拨动之间竟有破风之声。 季明烨又选了几根羽箭,这么一套下来才八两纹银,林纸鸢兴高采烈的付了钱。 临出门前,季明烨指着柜台角落里一根手指长度的精铁,对店主笑道:“我们诚心来照顾你生意,你却想坑人,这根精铁我拿走了,就当是赠送的。” 店主脸登时垮了下来:“别呀哥,我这几样东西实在没赚什么钱,就是您挑的那弓都是我要留给熟客的,您挑个其他废铜废铁我也就送您了,您一挑还挑个这么好的。” 季明烨拿着精铁往怀里一塞:“跟我做生意还想赚钱?没叫你亏本就不错了。” 说罢带着八目和林纸鸢扬长而去。 林纸鸢微微有些心虚,十分担心那店长从店里随便操把刀追出来,不由得加快脚步往县学堂走去。 林纸鸢将弓箭交给了正在学堂念书的林九云。 林九云刚开始还抱怨,怕林纸鸢买的不好,白白费钱,后来一看那弓箭,登时对林纸鸢的眼光赞不绝口,听了价钱后连连说这次捡了大便宜。 林纸鸢对季明烨十分钦佩,忙问道:“你怎么懂这么多呀?” 季明烨随口答道:“以前做过猎户” 林纸鸢毫不怀疑的点了点头,八目却暗自偷笑。 猎户?多年前在上林苑内一箭双雁,把众多宗子的风头抢了个干净的猎户吗? *** 前段时间事多,现在终于闲了下来,林纸鸢想着给季明烨和八目做两身新衣裳,遂做主又去了布庄。 在看布料上林纸鸢是内行,她给季明烨和八目一人扯了两身深色杭州绢,又买了一匹绵绸做贴里,想想现在天气还冷,又量了二十两重的棉花,想着缝在衣裳里做个夹层。 布庄里除了伙计,还有一个刚留头的小丫头,在庄里做些拿东西捡布头的杂活。 那小丫头眼睛灵动,一边陪着林纸鸢选料子,一边不住嘴的夸人。 对着季明烨和林纸鸢又是说二人如何漂亮,又是说二人如何相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夫妻。 林纸鸢听得欢喜,不禁捏了捏小丫头的脸蛋儿,从兜里掏出些饴糖来给小丫头吃。 小丫头吃了饴糖,嘴巴更甜,开始夸赞林纸鸢看着就好生养,一定能在今年养个大胖小子。 林纸鸢心内一沉,赶紧去看季明烨的神色。 果然,季明烨在小丫头的称赞中越来越沉默,最后干脆整张脸都黑了下来。 林纸鸢暗叹不好,赶紧想办法让小丫头的住嘴,八目先行一步跳了出来:“我觉得你也跟我挺相配,话跟我一样多。” 小丫头脸噌的一下红了,嗫嚅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头也低了下去。 季明烨责怪的看了八目一眼,八目头顶压力,赶紧解释:“大哥,我不是那意思,我就是让她别说话了。” 八目转头又给小丫头鞠躬道歉:“对不起啊姑娘,我说话唐突,你别介意。” 看着八目在季明烨面前知事懂礼的模样,林纸鸢满意的点了点头,觉得季明烨真是教子有方。 林纸鸢又去看小丫头,心想八目前半句话说得也不算错。 这小丫头生得清秀,嘴又甜,如果真的能把她娶回家给八目当媳妇,倒也是门不错的亲事。 心里有了这个主意,林纸鸢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饴糖塞给小丫头。 儿媳妇可得提前讨好讨好才行。 回到家后,林纸鸢张罗着给季明烨和八目量身体,裁衣裳,就看到季明烨拿着今天在兵器铺里夺来的精铁,正在后院打磨。 林纸鸢蹲下身来看了半日,发现季明烨将精铁的末尾打磨得十分尖利,大小刚够做根簪子。 林纸鸢好奇的问道:“这是做什么用的?” 季明烨打磨得专心致志:“这块铁不错,给你做根防身用的簪子。” 林纸鸢笑道:“我没有使过这种东西,只怕不会用呢。” 季明烨偏头看她,眼神深邃:“我教你。” 季明烨隔空点了一点林纸鸢的头侧、颈侧和膻中,说道:“你但凡遇到危险,就往这三个地方捅,一击即可致命,你站起来,我教你几种简单的手法。” 林纸鸢听得怔怔的,刚刚站稳,季明烨单手一翻,只见铁光一闪,还没等林纸鸢看清楚动作,那铁簪便抵在了林纸鸢颈侧。 林纸鸢一声惊呼堵在胸口,抬头看时,就见季明烨凶相毕露,眼神如那狼首花绣一般,如狼似虎,杀意沸腾。 第二十二章 林纸鸢轻声喊道:“季明烨?” 季明烨暴烈的眼神一放即收,最终在林纸鸢的呼唤中彻底恢复了清明。 季明烨强自笑道:“没看清是么,我慢慢做给你看。” 季明烨做了几次,又附加讲解,林纸鸢看是看清了,但她的心思已然没有在这上头。 林纸鸢柔身问道:“可是今天不高兴吗?” 季明烨一愣,遮掩着说道:“没有,就是想起了以前不开心的事情,吓到你了吧?” 的确,林纸鸢被吓了一跳,如果不是万分确定季明烨不会伤害她,就刚刚那一眼,她便要拼死反抗了。 他以前究竟发生过什么呢?他又是怎样变成乞丐的呢?林纸鸢刚想问话,就听季明烨说道:“你去睡吧,明天可要起个大早,我做完这个便来。” 季明烨蹲下身发狠似得继续打磨发簪,林纸鸢嗫嚅了几声,默默的回了房。 反正时日还长,以后再问吧。 *** 第二天,季明烨自去林镇长家牵了马车,林纸鸢准备好了一天的干粮,三人一同向大山进发。 八目娴熟的赶着马车,季明烨坐在车厢里,从怀中拿出一根铁簪递给林纸鸢。 那铁簪已被打磨成剑的形状,只是两刃无锋,只有末端颇为尖锐,整体呈现出暗黑色,映照着朝阳,倒也有几分美感。 这是季明烨第一次送东西给林纸鸢,林纸鸢高兴的将头上另外一支嵌珍珠的银簪拔了下来,将铁簪戴在头上。 感受了一下,林纸鸢笑道:“有些重呢。” “要不要再磨小一些?” 林纸鸢赶忙摆手,十分领情的说道:“这样就很好,不用再改了。” 季明烨端详了一下,忍不住笑道:“就是不怎么好看,你若是不想戴,我就给你做个小刀鞘,你放在怀里当个小型匕首用,也是一样的。” 突然,八目在外面喊了起来:“嫂子,你看这个地方眼熟不眼熟?” 林纸鸢探出头去一看,原来马车行驶到了春香原来住的庄子上,此时庄子旁围着许多官兵,似乎在测量土地。 林纸鸢问道:“这庄子是苟举人家的,怎么有官兵在这里?” 八目笑道:“苟举人的案子不是结了吗?白县令那种雁过拔毛的主哪能放过这种好机会。不光是这里的庄子,苟家所有的田庄全被白县令打着归还于民的口号查封了个遍,连苟家的祖坟都没放过,苟举人没地方安葬,被人用草席卷着丢到乱葬岗子去了。” 苟家败落得彻底,再过一些日子,只怕连提及的人也没有了。 林纸鸢看着路边被拔起丢弃的苟家界碑,心底涌出了一种大局已定,重获新生的感觉。 林纸鸢回头看向季明烨,笑意更浓。 扳倒苟家之所以能成功,离不开季明烨的参与,算上上辈子,季明烨已经救了她两次,还是非常靠得住的嘛。 *** 林镇长给的是家中最好的马,三人在上午便赶到了山脚下。 这山生在大魁省与他省的交接处,山脉绵延将近百里,林纸鸢没怎么出过远门,这样的山脉在她眼里已经算是崇山峻岭了。 三人稍事休整了一会,又将马车拜托给山脚下的农户,便开始登山。 山上人迹罕至,连条成形的路都没有,季明烨和八目熟悉路线,脚步十分轻巧,林纸鸢不时就要被灌木拦住去路,所以落在了后头。 季明烨回头看向举步艰难的林纸鸢,笑道:“你还好吗,要不要我背你?” 林纸鸢正在和挂住自己裙子的荆棘做斗争,硬着头皮回答道:“不用,你们先走,我可以赶上来。” 林纸鸢埋头解了半天裙子,刚一抬头,就发现季明烨和八目全没了踪影,她心里一慌,着急的喊道:“季明烨?八目?你们在哪?” 林纸鸢立在原地,往前往后全然看不见道路,更别说人烟,想到季明烨和八目就这么把她丢下了,再次开口时几乎带了哭腔。 突然,林纸鸢脚下一动,吓得她连连后退几步,一脚踩空,几乎摔下山路,就见季明烨从眼前的灌木丛中跳了出来,一把将她拉了回来。 八目也从中钻了出来:“哈哈怕了吧,叫你逞强。” 林纸鸢看着突然出现,笑容满面的二人,气得柳眉倒竖,在季明烨胸前用力的打了几下:“太可恨了你们俩,故意吓我。” 季明烨边笑边蹲了下去,说道:“你穿着裙子走不快,胆子又小,强撑着干什么,你上来,我们还走得快些。” 骂归骂,考虑到实际情况,林纸鸢还是乖乖的趴在了季明烨的后背上。 和前世一样的触感,季明烨宽肩窄腰,下盘沉稳,背了林纸鸢半日,呼吸也没有急促,趴上去十分有安全感。 林纸鸢晃荡着两条小脚,双手轻轻的搂着季明烨的脖子,脸上的绯红一点点蔓延上来,手却始终不愿意松开。 三人登山的速度一下子快了起来,最后在日头过半的时候登上了山顶。 果然,山顶是一片视野颇为开阔的草原,只有些低矮灌木,不远处有一片小小湖泊,湖边倒是有几颗参天大树。 林纸鸢呼吸着山顶新鲜的空气,只感觉整个人的心境都开阔了起来。 八目兴致更高,他指着湖边笑道:“大哥,你看,我们以前住的房子!” 林纸鸢顺着八目的眼光看过去,却只看到了一堆烂木头,细看之下,才能辨别出人为的痕迹。 林纸鸢惊讶的说:“你们以前在这山上住?” 季明烨点了点头:“在这里住过几个月,后来就去林家镇了。” 八目拍了拍周围的树木,说道:“以前这片湖不知道吸引了多少野兽过来,倒是省去了我们找猎物的功夫,可惜大哥来后不久,野兽也学精了,宁肯跑到别的山头去喝水,也不到这里来。” 季明烨一把将林纸鸢托到一根结实的树枝上,说道:“你就呆在树上,不管发生了什么,不要下来。” 林纸鸢这才想起他们来的初衷,不禁紧张的说道:“真的会有狼来吗?” 季明烨也上了树,就坐在林纸鸢的旁边:“这也说不准,但这里有水有草,我和八目都走了一年了,那些野兽也该回来了,反正来什么我们看什么,过一个时辰就下山。” 林纸鸢抱着树干不松手,她现在只希望什么东西都不要来,就在这儿登高望远,看看山花之类的就挺好。 大半个时辰过去,别说是狼,连兔子都没来一只,这片湖泊就像是林中圣地一般,无一物来打扰。 八目摊了摊手:“没办法,估摸着是大哥当年做得过分了些,野兽之间一传十十传百,人家就是不上门了。” 季明烨也有些无奈,林纸鸢倒是放下心来,反过来安慰季明烨,只说她今日玩得开心,看不到狼也没有什么。 季明烨看了看天色,再不下山只怕今天就要回不了家,他只好在树下随意捡了两根好木头,带着八目和林纸鸢下山而去。 刚离开山顶,季明烨突然蹲下了身子,在地上细细查看。 有所发现后,季明烨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指着一个方向说道:“不原路返回了,我们从这边走。” 林纸鸢自然是无有不从。 走了不到一会,林纸鸢突然闻到空气中似乎隐隐透着一股血腥气,而那股气味的来源,就在前方。 她刚想提醒季明烨,就看到季明烨抽出腰间的短刀,大步向前走去,一把将面前的灌木丛拨开。 灌木丛后,是一头断了气的野鹿。 它的喉骨被咬断,肚子被野兽吃了大半,鲜血已经浸染了大半个地面,难怪会散发出那样浓郁的血腥气。 林纸鸢虚惊一场,刚要开口去叫季明烨,就听对面的灌木丛中突然传出几声沉闷的,带着浓重威胁意味的低吼。 一头足有四尺来长,体型庞大,毛色发亮,凶相毕露的野狼出现在他们面前。 野狼龇牙咧嘴,犬齿之间血肉模糊,它前身低垂,后身拱起,摆出一副准备扑杀的架势,紧紧的盯着他们三人。 林纸鸢终于明白了狼与狗的差别。 不仅明白,她感觉自己的魂魄都要从脑门上飞出去了,她听到自己牙齿开始打颤,连带着身子都抖个不停。 野狼又嘶吼了一声,也就是这一声让林纸鸢回过了神,她飞快的看了一眼周围,这头野狼毛色发黄,藏在灌木丛中极难发现,她怕周围还有其他狼。 在确定只有眼前这一匹狼之后,她飞速的横过去,挡在了八目面前,同时对着前方的季明烨大声疾呼:“快跑啊!” 她的话音未落,野狼便蹬开后腿,身体凌空,向季明烨飞扑而去,季明烨几乎立刻就被野狼扑倒在地。 一人一兽在草地上飞速的翻滚了好几下,林纸鸢便看到野狼张着血盆大口,就要向季明烨咬去。 “季明烨!”林纸鸢撕心裂肺的呼喊出身,不管不顾的跑上前去,对着野狼的后背,拿簪便刺。 八目被林纸鸢挡在身前的举动弄得一愣,一时没得及抓住林纸鸢,就那么看着她不要命一般扑了上去。 第二十三章 铁簪锋利非常,林纸鸢对着狼身没头没脑的刺下去,一边刺一边大声嚎啕,她怕到极致,大脑几乎一片空白,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一定要去救他。 忽然,她刺中了关窍,一股狼血喷涌而出,溅了她一头一脸,野狼的身子软了下去,林纸鸢赶紧停手,怕铁簪透过狼身伤到季明烨。 她捉着两只狼耳,使出最大的力气将狼身拖开,转头来看季明烨。 还好还好,季明烨虽然一身鲜血,但眼睛还睁着呢。 林纸鸢抽泣了一声,呆呆的看着季明烨,不敢去搬动他,甚至不敢去细看他:“你还好不好?” 刚才几乎被林纸鸢震慑住的八目回过神,赶忙过来帮着把野狼搬开,林纸鸢泪眼朦胧,狠下心来要去看季明烨的伤势,就见季明烨一把跳起来,将她紧紧抱住。 林纸鸢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你没有伤着么?” 季明烨低头看她,就见林纸鸢满脸鲜血,满头青丝流移四散,随风而动,狼血在她白皙的脸上化了开来,比最好的胭脂还要鲜艳,纤弱与野性在这一刻结合,林纸鸢美得像林中的山妖。 季明烨低头看着怀中的美人,声音远远的传入林纸鸢的耳朵里:“我怎么会有事,倒是你,你有没有受伤?” 林纸鸢摩挲着季明烨的臂膀,疑惑道:“这些血?” “是狼血,你看。” 林纸鸢低头看去,就见野狼腹部被豁开了一条极大的口子,鲜血便是从那里流出来的了。 季明烨笑道:“这头狼应该是被狼群赶出来的,你别看它大,实际上它还没长成呢,捕猎经验也不成熟,居然把肚子亮到人前,这不是找死来的么?” 林纸鸢抽了抽鼻子,好半天才开口说道:“你吓死我了。” “是你吓死我了,你刚才靠的那么近,我生怕它临死挣扎伤了你。” 二人还待说些什么,八目蹲在野狼旁边轻轻的咳了一下,林纸鸢猛然意识到她还和季明烨抱在一起,赶紧小手一推,将季明烨推了开来,背后身去。 八目避开季明烨恼怒的眼神,死盯着地上的死狼不抬头:“我们快点把这里拾掇了吧,还赶着下山呢。” 季明烨没好气的说道:“那你倒是动手啊。” 八目赶忙抽出自己的匕首,细细的将狼皮剥了下来,季明烨则是走到死鹿旁边,试图割一点没被狼咬坏的鹿肉。 可惜这头狼傻不愣登,对着鹿一通乱咬,完好的鹿肉并没有多少。 二人分头行事,手脚飞快,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林纸鸢帮不上忙,便赶紧拔了些野草,编成草绳,以便去捆狼皮和鹿肉。 三人满载而归,但由于耽误的时间太多,回到小院时已经是月上梢头。 大家烧水的烧水,洗漱的洗漱,做饭的做饭,终于赶在午夜前安置好了一切。 林纸鸢躺回熟悉的炕上,那种被野狼吓到,如芒在背的感觉渐渐消逝了去,一股奇异的新奇感和兴奋感油然而生。 她在炕上翻来翻去,想了半天还是不得劲,又爬起来看了看挂在墙角的狼皮,还大着胆子去摸了一摸,高兴得直乐。 “明天我就去找皮匠,让他将这狼皮处理好,给你做件大袄!” 林纸鸢摸了摸狼皮上的几个孔洞,笑说道:“早知道你这么行,我就不上去丢脸了,还把这么好的狼皮捅破了。不过也没事,有破洞的地方我给你缝在里面,把好的风毛露出来,保准给你做得又保暖又好看。” 季明烨看着她兴高采烈的模样,十分惊讶。 他一路上还在为自己下探狼腹的行为自责,觉得这样会吓到林纸鸢。 毕竟林纸鸢是位听到风声都会梦魇的柔弱女子,经此一役,说不得要做噩梦。 他都已经做好了彻夜照顾的准备,没想到林纸鸢对着狼皮品头论足,毫无害怕的意思。 季明烨试试探探的问道:“你现在可害怕么?” 林纸鸢站得有些冷了,忙回来缩进被窝里,对季明烨笑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点儿也不怕,只觉得新奇有趣。”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一直囿于院墙之中,从未出过这样的远门,见过这样新奇的事情。 而且重生之前,她在苟宅度过了两年暗无天日的时光,这段时光虽然给她留下了阴影,却也磨炼了她的心智。 重生之后,她先是挣脱了父母强加给她的婚姻,又参与了苟举人的倒台,身边还有着季明烨的陪伴,那日醉酒算是将心中的阴郁愤懑都发泄了出去,此时方觉得重新活过一回,心态都变得不一样了。 季明烨的眼神中带着一丝赞许与安心,他也发现林纸鸢在祠堂一事发生后,似乎变得刚强了许多,不管以后将要发生什么,这总归是件好事。 *** 皮子得七天才能做好,林纸鸢便趁着中间的空档给季明烨缝制大袄。 既然都加上风毛了,那肯定不能用棉布缝,非得用丝绸不可。 既然用了丝绸,那肯定不能光秃秃的就一块料子,非得绣花不可。 林纸鸢从嫁妆箱子里找出一块仓青色的丝绸,在季明烨身上比了一比,感觉颜色倒是十分相配,就是不知道绣什么花样。 她凝神苦想了半天,季明烨的皮相是十分过得去的,寻常花样总显得俗气,非得要个不一样的才好。 突然,林纸鸢灵光一闪,既然这风毛是狼毛,干脆就在大袄上绣一只狼首,穿出去肯定气派。 她打定主意,就要画花样子。 可林纸鸢在画费了三张纸,愣是没画出自己满意的花样。 花草虫鱼林纸鸢信手拈来,唯独这狼首十分难画,不管林纸鸢刻画得如何细致入微,始终比不上季明烨后背上那只狼首来得有气魄。 季明烨缓步踱了过来,眼睛一瞥:“哟,这狗头还挺威风。” 林纸鸢算是明白那天八目的心情了,她嘟着嘴巴,说道:“这可是要绣在你的大袄上的,我都这么尽心了,你还笑我。” 季明烨心中一动,笑道:“那就不做了呗,狼毛最是保暖,寒冬腊月穿着都要出汗,现在都早春了,你做它干什么。” 林纸鸢坚持不懈的开始画第四张纸:“不能穿就留着下个冬天穿呗,衣裳不嫌多,日子还长着呢。” 见季明烨默然无语,林纸鸢突发奇想:“要不,你脱下衣裳给我看看,我对着你后背上的狼首画。” 季明烨嘴唇一勾:“不知羞。” 说罢接过林纸鸢的笔,只用了寥寥几笔,一只威风凛凛的狼首便浮现在纸上。 林纸鸢不可置信的看着季明烨,开心得几乎跳起来,她拿着画左看右看,这狼首运笔简单,线条极粗又形神具备,是极适合刺绣的花样子。 “季明烨,你还会画画呀?” “以前...带着八目卖过年画,就会一点。” 岂止是会一点,林纸鸢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扯出几张宣纸,说道:“你不拘什么再画些来,就要刚才那种简单又传神的画法。” 季明烨抬手又是几笔,画了些海水,刀剑,琴笛之类的东西,每一样都是又大气又有新意,和闺阁女儿画出来的花样子截然不同,用在男子的服饰上定然是不错的。 林纸鸢越看越喜欢,她拍了拍季明烨的肩膀,笑道:“以后我出门当绣娘,你在家里闲不住的时候,就给我画些花样子,我们俩何愁积攒不下银钱!” 她憧憬着未来的生活,开心的说道:“等我们自己赚了钱,就去买地,盖一间属于我们自己的院子,你不想在林家镇住,我们就买远些,干脆就和春香小顺去做邻居,平时我在绣房里干活,到了淡季我们就一起出门打猎。” 林纸鸢越想越美,自顾自的说完了,她便拿来绣绷,一点点将花样描了上去:“我可得快点将大袄做好,还有几天就到了我和舅舅约定的日子了,等我进了绸缎庄,就没那么多空闲时间做这个了。” 季明烨看着林纸鸢欢欢喜喜,忙忙碌碌的模样,倒像是他们之间有万年不散的宴席。 这让他怎么开口说走? 其实,不光是林纸鸢满足于现状,季明烨对当下也是极喜欢的,周围的细作不知道为什么都撤走了,眼前的岁月静好几乎让他生出一场错觉,仿佛他可以就这样和林纸鸢生活下去。 可能是老天惜他苦志,将这一段美好的时光借给他的吧,但有借就有还,他身上背负着的东西总归是要去了结的。 想到这里,季明烨狠下心来,从安顿好她的层面开口说道:“你刺绣技艺精湛,若是有机会,便和你舅舅出来单干吧。” 林纸鸢抬起头来笑道:“我以为我想得就够长远了,没想到你比我想得还远些,我连绸缎庄都还没进去呢,就想着单干?” 看季明烨脸色略有些阴沉,林纸鸢停止了打趣,正色问道:“可是有什么缘故么?” 季明烨沉声回道:“我感觉,锦绣绸缎庄的王掌柜,不是什么好人。” 第二十四章 季明烨将那日在周晏清书房的所见所闻述说了一遍,至于谈论文章的部分,便以年幼闯过学堂为由,遮掩了过去。 从季明烨刚才的叙述来看,连林纸鸢都能听出来王少雄给周晏清请的夫子,根本就是在误人子弟。 但将周晏清害得进不了学,对王少雄有什么实际的好处呢? 林纸鸢不禁回想起了当年周家遭遇的祸事。 松阳县以丝织出名,一大半的农民都以种桑养蚕为业。 周家鼎盛时,几乎承担了松阳县半数以上的丝绸上贡,每年作为赋税交上去的素织丝绸就有两百来匹,价值超过两千两白银。 出事那一年,周家早早的准备好了作为赋税的素织丝绸,并将丝绸存于仓库,周守礼则是出了远门,去其他县城看铺面,买伙计,打算在生意上更进一步。 哪晓得,一场暴雨突发而至,周家的仓库看守人员偏偏在此时喝醉了酒,疏于职守,任由风雨袭击仓库。 暴雨过后,周守礼虽然第一时间赶回了仓库,但已于事无补,这一夜的风雨来得出奇,仓库里的染料被风吹得腾空而起,把整整一仓库的素织丝绸都给污染废了。 周守礼急的几乎上吊,忙去县衙禀明情况。 那年是白县令上任的第一年,新官上任三把火,白县令铁面无私,只催着周家照常缴税,且必须缴纳素织丝绸,不能用现银冲抵,如若不然,就要判处周家三倍的罚款。 周家无法在短时间内产出这么多丝绸,只得缴纳罚款,六千两的罚款不光掏空了周家的家底,还让周家背上了外债。 锦绣绸缎庄就是在这个时候盘出去的。 周家急着用钱,同意将绸缎庄降价盘出,庄里的一个伙计王少雄主动站了出来,说自家有个远房亲戚手头宽裕,要盘下绸缎庄。 亲戚只管出钱,不管出面,锦绣绸缎庄兜兜转转,居然落在了王少雄的管控之下。 王少雄从王伙计摇身一变,成了王掌柜,倒是周守礼,沦落成了庄里的染坊师傅。 林纸鸢细细想去,如果王少雄图谋的是锦绣绸缎庄,不管当年周家是天灾还是人祸,他都已经成功了,为何时至今日,王少雄还对周守礼抱有敌意,要去干涉周晏清的前程? 周守礼身上,还有什么可以图谋的东西? 想到这里,林纸鸢脱口而出:“是秘方,染丝的秘方。” 季明烨用鼓励的眼神看着林纸鸢,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林纸鸢说道:“周家祖上一直以染丝为业,有两种颜色最是擅长。 一色名为飞霞影,是在一匹丝绸上挑染出多种霞色,由浅到深,变幻莫测,远远看去灿若云霞,华丽非常。 一色名为秋月白,染出的丝绸色泽纯正,多一分则暗,少一分则淡,最是雅致动人,如皎洁明月一般。 这两种颜色一直是周家独有,绝不外传,周家正是靠着染丝秘方起家,更兼勤恳忠厚,才有了当年锦绣绸缎庄的辉煌,如果王少雄另有所图,绝对是要图谋周家的秘方!” 说罢,林纸鸢颇为愤恨,不禁骂道:“这王少雄祖上三代都是周家的伙计,居然这样恩将仇报,我看当年周家仓库出事,不是天灾,而是人祸,他就是内奸!” 季明烨微笑着说:“你觉得一个王少雄,有这么大能耐么?” 林纸鸢神情一滞,对啊,王少雄要是真有本事,也不用祖祖辈辈都做周家的附庸,早就出去开店单干了。 先仓库毁货,再盘下绸缎庄,然后收买夫子,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小伙计能做出的事。 联想到王少雄那盘下绸缎庄的远方亲戚,王少雄的背后必然有高人指点。 虽然不知道这高人是谁,但他一定是促进周家要盘出绸缎庄的人。 等等,林纸鸢突然想到,以周家的财力,只要给周家一定的时间,周家必然能缴纳赋税,哪怕县衙允许周家用银子垫补,周家也不至于落败至此。 这其中种种,都少不了白县令的推波助澜! 林纸鸢不确定的说道:“难道是白县令?不可能吧,他已经是当官的人了,若是要钱,那些钱庄药铺还不够他贪的么?绸缎庄再大,进益也高不到哪里去,也值得他废这么大功夫?” 季明烨肯定的点了点头:“我以前见过出海的商人,对于松阳县的百姓来说,丝绸并不算太金贵的东西,大不了自纺自穿,但对于外国,丝绸就是珍宝,一匹可值十金!朝廷织造局极其重视丝绸制造,与其说白县令的目标在绸缎庄,不如说白县令是志在秘方!” 林纸鸢恍然大悟,这样一来,当年周家的祸事几乎有了一个必然的真相。 那便是白县令才是觊觎周家的锦绣绸缎庄和秘方的罪魁祸首。 白县令先是收买绸缎庄的伙计王少雄,让王少雄毁坏周家的货物,然后再判处周家大量的罚款,乘人之危用极低的价格盘下锦绣绸缎庄。 然后,白县令发现周晏清学业上颇有天资,担心周晏清考取功名,有了翻案的资本,便买通夫子,去坏了周晏清的学业,让周家只能以染丝为生,方便他们拿捏。 想到这里,林纸鸢正色道:“这次,我一定要劝说舅舅离开锦绣绸缎庄。” *** 转眼就到了与周守礼约定好的时间,林纸鸢打算先去锦绣绸缎庄一探究竟,再寻找机会劝说周守礼离开。 锦绣绸缎庄位于松阳县的南边,离林家镇并不远,是一座极大的庄子,整体分为前后两个部分。 前院开铺面做买卖,货物从丝线到绣品,从色布到成衣,只要和蚕丝相关的,这里都卖。 后院设染坊绣房,专门做丝线加工,周守礼就是在染坊中做染丝的大师傅。 林纸鸢刚走到染坊前,早有机灵的小学徒进去通报,不一会,周守礼便笑着走了出来:“鸢姐儿跟我来,我带你去找王掌柜。” 周守礼领着林纸鸢前往王少雄所在的厢房,所到之处,只要有伙计,均会向周守礼点头招呼,那些年幼的小学徒更是向周守礼打躬唱喏不绝。 林纸鸢笑道:“舅舅,这里的人很尊敬你呢。” 周守礼淡淡的说道:“我毕竟在这里做了十数年的掌柜,这点儿尊敬他们还是要给我的。” 林纸鸢默然,这锦绣绸缎庄是由周家一手创立并发展起来,在松阳县中已有百年历史,凝聚了周家几代人的心血。 可惜锦绣绸缎庄如今已改名换姓,周守礼觉得愧对祖先,从此人变得阴郁沉默,只有见到喜爱的外甥女时,才有些笑脸。 走到王掌柜的门前,周守礼正要敲门,旁边一个小厮模样的人突然跳了出来,身子一拦,挡在了门前。 小厮对周守礼笑道:“周师傅,王掌柜在里头算账呢,不方便见您,您有什么事,和我说就好。” 周守礼憎恶的看着那人:“福安小子,我找的是掌柜,你是掌柜吗?我和你有什么可说的?” 福安脸上有些挂不住,冷笑道:“那你就在外头等着吧,掌柜的帐什么时候算完了,你什么时候进去。” 周守礼没好气的说道:“今儿又不是月底,要算账,也就是些闲帐罢了,早算晚算不是一样,我找完掌柜的还要去干活呢,你让开!” 福安身子把门堵得死紧,语调也变得阴阳怪气的了:“哟,周师傅,您虽然是庄里的大师傅,但再怎么也越不过掌柜的,世上从来只有伙计就掌柜的方便,可没有反过来的道理。” 周守礼气得暴跳,正要说话,就听到厢房里间传来了一句呵斥:“谁在外面吵闹?” 福安高声回到:“掌柜的,是周师傅来了,我说您在算账,要他等着,他非要进来。” 过了差不多一盏茶的功夫,厢房门才打开,一个大脑门蓄长八字胡的胖男人走了出来,猛地一看,仿佛年画里的寿星公,只是一双眯眼儿比较违和,显露出几分奸诈。 王少雄走出门来,先对福安骂道:“你这小猴儿,别人来了你拦一拦也就罢了,周大师傅来了,直接让他进去便是,要你多什么事,还不快给周大师傅道歉!” 那福安瘪着嘴,不恭不敬的矮了一下身,说了句对不住,然后飞也似的跑了。 王少雄转身对周守礼笑道:“这小厮惯是没规矩,周大师傅别见怪。” 周守礼怒色不改,勉强说道:“不妨事,我不和他一般见识。” 王少雄笑着让道:“周大师傅有什么事,快进来说吧。” 周守礼和林纸鸢走进了厢房,林纸鸢看了看房内装潢,发现十分奢侈,器具多用黄铜镶边,连糊窗户用的窗纱,都是上好的绸纱。 周守礼之前做掌柜的时候,她跟着母亲也来玩过。 记忆中,周守礼的房间十分朴素,和伙计房也差不多。周守礼还当着伙计的面教育她,一定要和伙计同吃同住,一起干活,才能获得真正的威信。 看王少雄的养尊处优的样子,估摸是没把这句话听进去的。 三人坐定,周守礼开门见山,说起了林纸鸢想来绸缎庄做绣娘一事,又将林纸鸢绣的手绢拿出来给王少雄看。 王少雄细细看了一回,笑道:“其实这手绢看与不看都差不多,季娘子的绣功我心里是有数的,你及笄时绣的那一幅雀衔飞星,连我们这里的绣娘都登门去看,赞不绝口,今日我亲眼见到实物,知道她们所言非虚了。” 周守礼满脸骄傲,说道:“那鸢姐儿进绣房一事,王掌柜是答应了?” 王少雄眼珠一转,笑道:“这是自然,但现在是淡季,庄里暂时不缺绣娘,要不就让季娘子再等等,等到清明前后再来庄里可好?” 周守礼算了算,有些焦急的说道:“眼下离清明还有十几日呢,能不能让鸢姐儿先进庄,不领工钱,就管个饭,先熟悉熟悉也好。” 王少雄嘿嘿一笑:“周大师傅,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你眼下要求的事太多了。” 王少雄像是极其享受此时此刻一般,还倒了碗茶水,慢悠悠的说道:“我记得前天童试已经考完,童生都说今年的秀才卷子是一等一的难,我丑话说在前面,晏哥儿要是还没考上,少不得要到我这锦绣绸缎庄来接你的班,你这左一个右一个的只往绸缎庄里塞,总得给我些时限不是,不然,别的伙计可要说我偏私了。” 周守礼一口气被这番话堵了回来,直气得脸色涨红:“晏哥儿和鸢姐儿的手艺你是知道的,进庄绰绰有余,怎么成了偏私,你话可要讲清楚。” 林纸鸢巴不得王少雄拒绝,忙说道:“舅舅,就按王掌柜说的来吧。” 事情说完,王少雄留二人吃午饭,周守礼推辞不肯,带着林纸鸢走了出来。 两人一走,王少雄的脸上笑意尽失,脸上表情变得十分阴冷。 福安看左右无人,忙推门进来,问道:“掌柜的,你真打算让林纸鸢进庄?” “当然不,除了周家父子,碍手碍脚的旁人越少越好,”王少雄偏头问道:“染坊里安插的那几个人,可探查出了周家的染丝秘方?” 福安面露难色:“还没有,每次搭配染料的时候周守礼都要屏退他人,瞒得一丝也看不到。” 王少雄焦急的在房中踱了两圈,最后写了一封书信,交给福安说道:“交给白县令,将我们的难处告诉他,毕竟,他才是庄里真正的主事人。” 福安接过书信,抿嘴一笑,说道:“掌柜的,今天白县令可没有心思管这遭事呢。” “这话是怎么说?” 福安笑道:“苟举人的案子拖了好几天,白县令好不容易才抽出空儿,现下正忙着纳妾呢!” 第二十五章 周守礼寻了一家小饭馆,准备在这里和林纸鸢吃顿午饭。 因时辰还早,周守礼先叫了几盘点心,给林纸鸢垫一垫肚子。 周守礼满脸是笑,将点心往她面前推去:“鸢姐儿,这松子甜酥,果仁馅饼都是你以前爱吃的,你多吃些,待会舅舅再买两包让你带回去。” 林纸鸢低头笑道:“舅舅,我都长大了,你还当我小孩儿呢。” 周守礼大笑道:“哦哟,还不好意思了?你小时候来舅舅这里玩,哪次不是吵着要吃点心?不混个肚饱啊,是绝对不会从舅舅身上下来的。” 似乎想到了什么,周守礼的笑容慢慢淡下来,轻轻说道:“舅舅也就给你买些点心这点出息了,你出嫁,舅舅连嫁妆都给你添不了多少,我这心里头,实在有愧。” 一晃多年,周守礼从原来意气风发,势要振兴家业的少掌柜,变成了一个两鬓斑白的颓丧中年人,想来这些年月是不好过的。 林纸鸢握了握周守礼的双手,笑道:“我现在长大了,怎么还想着要舅舅帮忙?现在轮到我来孝顺舅舅了。” 周守礼眼角弯出了几道深深的皱纹,点了点头:“你和晏哥儿,都是好孩子。” “对了,舅舅,你不是说急着去干活吗,还是快回庄里,免得误事,我在这里随便吃些东西就好。” 周守礼摆摆手,说道“不妨事,大不了今儿干晚些,我刚刚是不想跟福安那小子歪缠才那么说的。” 林纸鸢话到嘴边,又思量了一会,还是决定先不告诉周守礼当年的真相。 一来此时乡试还没有放榜,林纸鸢无法确定她和季明烨的推测是正确的。 二来林纸鸢十分清楚周守礼的为人,人品忠厚不假,但也有几分暴躁冲动,做事不顾后果,如果让他知道周家的祸事是白县令一手造成的,非得去民告官不可。 白县令不比苟举人,是有实权在手里的,在周家没有一定胜算之前,不宜和白县令发生正面冲突。 林纸鸢打量着周守礼神色,想先探一探周守礼的口风:“阎王易过,小鬼难缠,我看王掌柜人倒是不错,话虽然说得粗糙,但对舅舅是无事不应的。” 周守礼苦笑道:“你到底还是个孩子,不懂人事,你想想若不是王少雄示意,福安算什么东西,也敢跟我缠?他们俩无非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罢了。” 林纸鸢看舅舅心里明白,也就没了顾及,问道:“既然王掌柜不尊重舅舅,舅舅为什么还要留在锦绣绸缎庄呢?” 周守礼叹了口气:“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当年周家出事欠下了不少外债,到现在也没有还清,家里常吃人勒逼,你舅母又常年生病,家里全靠我一人顶着,我哪能辞工?更何况,在哪里谋事不受气呢,还不如就呆在这里,好歹以前的伙计还是知恩图报的多,我日子也算过得去。” 林纸鸢放了心,她生怕周守礼是有什么把柄在王少雄手里捏着,这才不辞工,只要周守礼是自由身,这事便好办了。 只等得周晏清考上秀才,不,就算是没考上也不要紧。 周家有秘方在手,她的刺绣技艺过人,在哪里吃不上饭? 到时候她将嫁妆拿出来为周守礼顶一顶债,他们仨出来单干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林纸鸢正思谋着,周守礼忽然指着窗外说道:“咦,白县令又纳妾了?” 林纸鸢顺着周守礼指着的方向看过去,发现街上远远的来了一乘迎亲的花轿,却只四个轿夫抬着,一个媒婆引着,也无花鼓唢呐,冷冷清清,极为简陋。 俗话说:娶为妻,奔为妾,娶妻黄昏后,娶妾午前头,这定是娶妾的轿子没错了。 林纸鸢好奇的问道:“舅舅,这娶亲的轿子如此简陋,你从哪认出来是白县令的花轿呢?” 周守礼回想起当年白县令不可一世,乱判乱罚的样子便来气:“他家的轿子我怎么会不认得,你只看轿帘上一左一右绣着的两头猪便知道了。 白县令属猪,全名叫什么白朱刚,又是亥时生得,一连占了三个猪字,便说自己是猪八戒转世,将来也有元帅之份。要我说天下属猪的人这么多,只怕把猪八戒剁成饺子馅也转不过来。 他还在那群差役面前自比武皇帝刘彘,哼!他有本事在大街上嚷嚷去啊,我就去告他有心谋反。” 谈到气头上,周守礼忍不住大拍桌子,林纸鸢忙出言安抚,同时暗暗决定,除非周晏清也当上了官,否则绝对要将白县令谋夺周家财产的事瞒得死死的,免得周守礼做出冲动伤己的事。 林纸鸢若无其事的扯开话题:“只是不知道娶的是哪家姑娘,这样嫁过去,心里难免委屈呢。” 周守礼鄙夷道:“白县令四十有六,还左一个右一个的纳妾,没得耽误别人姑娘。” 正说着,花轿已到眼前,轿帘半掀,花轿中射出一道阴狠怨毒的目光。 林纸鸢惊讶的看到,花轿内坐着的,正是她同父异母的亲妹妹,林月娥。 *** 林月娥身着桃红嫁衣,脸上的脂粉几乎遮掩住了原来的的面容,整个人显得俗气异常。 且此时的她双目通红,五官扭曲,状若疯癫,配上极红的胭脂,极重的铅粉,一眼看去,恰似传说中的罗刹女鬼。 自从坐上这花轿,林月娥这些天积累的绝望便转化为了满腔恨意。 为了摆脱给白县令为妾的命运,她在家哭求,下跪,绝食,上吊,她和吴氏能想到的办法她都用了,还是没能换回林全安半分回转。 不光如此,林全安狠心狠到底,直接扣下了白县令给林家的纳妾银子,现钱一分都没给林月娥,只给了她几床铺盖做嫁妆,还是吴氏偷偷拿出私房钱,给她置办了几只簪环,这才算瞒过了羞脸。 要不然,她和被卖进白家有何区别? 林月娥当然不会去恨吴氏,也不敢去恨林全安,她的满腔恨意只能对着林纸鸢而来。 凭什么她要去做妾,还是这么羞耻的,简陋的被当做赔罪的礼物送上门,连过门的日子也不挑拣,只因苟举人案发,白县令事忙,便随意的改在今日,这原本是林纸鸢的命运! 林纸鸢头上戴的钗环,身上穿的衣料,都是她经年处心积虑要来,收在箱笼里要给自己做嫁妆的,凭什么林纸鸢说拿走就拿走! 父亲变得更加无情,就连母亲也因她受到了父亲的厌弃,这一切,都是因为林纸鸢,只要林纸鸢乖乖的嫁给苟举人,什么事都没有,林纸鸢凭什么不认命! 林月娥死死的盯着林纸鸢,期待林纸鸢能羞愧的低下头,如果有可能,她甚至想让林纸鸢跪在她面前向她道歉。 而林纸鸢稳坐在店内,甚至连身子都没挪动,直直的看向林月娥。 林纸鸢目光平静,却没有一丝一毫想要躲闪的意思,就这么毫不心虚,毫无愧疚的看了回去。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她从来没有主动害过人,是林月娥母子在背地里夺她嫁妆,乱她亲事,坏她名声。 她可是记得上辈子嫁入苟家后,吴氏母子小人得志,肆意欺侮的嘴脸。 倘若今日是她坐在这轿子里,叫林月娥看着,只怕林月娥会哈哈大笑呢。 要说愧疚,只有吴氏母子愧对于她,她没有半分心虚的地方。 林纸鸢的举动让林月娥愤怒到了极致,她死死扒着轿沿,对着林纸鸢做了一个无声的口型:“你等着!” 花桥带着林月娥,悄无声息的渐渐远去。 周守礼转过头来,惊讶万分的说道:“我看林全安是连脸都不要了,好好的女儿,居然送去做妾!原来我以为是吴氏的挑唆坏了你的婚事,现在看来,就算没有吴氏,林全安也不是什么好爹!” 林纸鸢倒是毫无惊讶之色。 她早知吴氏欺瞒白县令之事不会善了,林月娥入白家做妾虽是在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吴氏母子自作自受,怪不得任何人。 周守礼回过头来想一想,忧心忡忡的说道:“鸢姐儿,你妹妹虽是去做妾,但到底是进了白家的门,她若是得了势,不会来害你吧?” 林纸鸢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还能怕了她不曾。不过话又说回来,我和林月娥做了十五年的姐妹,她的天资我心里是有数的,从此安分守己便罢了,若是要生事——就算白县令多情如刘彘,她也成不了卫子夫。” 周守礼看她神色淡然,放下心来。 *** 季家小院,季明烨在桌面写了一封书信,用竹筒装着,灌入火油,交给八目:“你亲自去大魁,将这封信送给颜朗,若是被人发现,便改换路线,将信烧掉。” 八目接过竹筒,忍不住劝道:“公子,查抄白县令动静太大,那府里的细作好不容易走了,再引起他们的注意可怎么办,你以前病成那样都没找颜公子帮忙,现在却... ...” 季明烨一抬手:“白县令既然盯上了周家,民难与官斗,少不得我出点力。我心里有数,对白县令提点一下而已,动静不会太大。” 八目放下心来,领命而去。 第二十六章 吃过饭后,林纸鸢向周守礼告别。 天色还早,也没有什么要紧事情可做,她悠闲的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将和林月娥碰面的事从脑海中驱逐了出去。 林月娥,吴氏,苟举人,这些人事她便是想一想也要心烦的。 既然他们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那么这一遭就算是过去了,有想这些的功夫,还不如静下心来感受一下此刻的悠闲自在。 林纸鸢长期囿于宅院之中,此刻能这样闲散的在乡野间散步,未尝不是一种享受。 她脚步轻盈,走过一块又一块桑田,一大片桃林忽然映入眼帘。 林纸鸢喜出望外的跑了过去,春天是真的来了,连桃花都开了! 桃花在遍野的桑田中显得格外突出,桃枝挤挤挨挨,花团锦簇,恰似天上掉下来的一片粉色云霞,美不胜收。 林纸鸢宛如回到了孩童时代,在桃林中跑来跑去,欢呼跳跃。 花瓣儿落在林纸鸢的乌黑的秀发上,白皙的脖颈上,粉团儿一般的脸上,远远看去,倒是人比花娇,再艳丽的桃花,也比不过在花丛中嬉戏的佳人。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林纸鸢抚摸着桃枝,这怒放的桃花只需要几场春雨,就会全数凋谢,还不如折几枝回家,插在水瓶中,兴许还能长久一点。 林纸鸢细心的挑选了几枝桃花,有一枝生在高处,但枝条纤细,花也漂亮,林纸鸢眼馋不已,但跳了好几下,硬是没摘到。 林纸鸢看左右无人,干脆将裙子撩起来一些,用汗巾牢牢捆住裙摆,露出膝裤,便要上树摘花。 “这桃枝可站不住人,小心摔下来。” 林纸鸢蓦然听到人声,第一反应就是去放裙子,突然,她发觉这人声有些耳熟,遂抬起头来看。 “季明烨!”林纸鸢又惊又喜,“你是从哪冒出来的,我刚才都没看到你。” 季明烨笑着指了指那边的桑树,说道:“我在树上看了你好一会了。” 林纸鸢想到刚才幼稚的举动,脸不禁有些红:“你怎么还偷看人呢。” 她低头轻笑,眉眼弯弯,配上背后的漫天桃花,好看得有些惊心。 季明烨看楞了好一会,喉结上下动了动,他不自在的扯开了话头:“这不是回家的路,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林纸鸢抬头笑道:“绸缎庄在清明时节才要人,我想着没什么事做,就随便走走,谁知这里竟然藏着一大片桃林。” 季明烨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挑动一片花瓣,说道:“这里的桃花是好,我前几日便要带你来看了。” 林纸鸢抬头看了看天色,说道:“都玩了好一会了,回家吧?” 季明烨指了指那一枝出众的桃花,笑道:“怎么着,刚才还兴致冲冲的要去摘它,现在就把它忘了?” 说罢季明烨轻轻一跳,使了个巧劲,将桃枝全须全尾的摘了下来,花朵儿一点也没有折坏,但因摇动了枝叶,桃花还是掉了季明烨一头一脸。 林纸鸢笑着拂去季明烨身上的桃花,白皙纤细的手指在季明烨的脸上轻轻划过。 指尖微凉,肌肤触碰之间,两人心头都是一动。 林纸鸢眨了眨眼眸,压制住自己乱跳的心,胡乱问道:“八目呢?他难道没和你一起出来?我还给他带点心了呢。” 周守礼生怕她不够吃似得,给她买了四大包点心,她想着八目贪吃,便接了下来。 季明烨随口答道:“八目去给我一位朋友送信去了,估摸着三四天才能到家。” 林纸鸢立刻担心了起来:“三四天?那定然是出远门了,他一个半大孩子,能行么?” 季明烨好笑的看了林纸鸢一眼:“说起来你就比他大一岁,怎么跟他娘似得。” 林纸鸢见好心反招来嘲笑,抬手用桃枝抽了季明烨一下:“你真讨厌。” *** 今天并没有什么事情要做,俩人慢悠悠的往家走。 走到半路上,林纸鸢远远的就看到一个挑担的货郎,担子上货品繁多,还挂着几只风筝。 林纸鸢兴致很高的叫住了货郎,挑了一只美人风筝,正准备付钱时,季明烨拿起旁边一枝桃花状的绒花,说道:“这个也不错。” 林纸鸢一起付了钱,季明烨将绒花簪在林纸鸢的发髻上,左右看了看,笑道:“这绒花简陋,你戴着却是好看。” 林纸鸢摸了摸绒花,笑着对季明烨道谢。 季明烨好笑道:“用你的钱买的,谢我做什么。” 林纸鸢很自然的说道:“都成亲了,什么你的我的。” 季明烨听得一愣,眼光闪烁,心底一阵复杂。 林纸鸢不知季明烨的心思,她举着美人风筝笑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叫纸鸢吗?” 季明烨接话道:“为什么?” 林纸鸢摸着美人风筝,回忆道:“我母亲怀我的时候,在家闲着无聊,我舅舅不知怎么想的,可能是还拿我母亲当小孩吧,就给我母亲买了一只很大的美人风筝,比我手上这只还要大很多哟。” 林纸鸢回忆往事时,脸色变得特别温柔,几乎让季明烨想起了曾经的纳兰氏:“然后呢?” 林纸鸢说道:“因为风筝大,舅舅放了好久才放起来,我母亲看着风筝,就觉得她肚子里的,肯定也是个小女孩,长大了必定如同风筝上的美人一样漂亮。她想让我和风筝一样,自由自在,随心所欲,但又有根线牵着,让我永远记得,有人记挂着我。” 林纸鸢微笑着看着天空。 在苟宅的时候,她生怕梦到母亲,怕母亲看到她的处境,在天上也不得安心。 可现在没关系了,苟举人已死,再也威胁不到她,她还嫁了个好郎君,虽然郎君没什么出息,但只要性子好,心地好,这就足够了,林九云又一日比一日出息,母亲应该是放心的。 林纸鸢挥舞了几下风筝,笑道:“眼下正是放风筝的季节,可惜光买了风筝,忘了买风轮了。” 季明烨一头雾水:“什么是风轮?” 这次轮到林纸鸢惊讶的看着他:“就是装在风筝上的呀,风一吹,就能发出声音,好听得很,你没玩过风筝吗?” 季明烨还真没玩过风筝,他的父亲古板又无情,对待子女没半点耐心,只因觉得他性情顽劣,便将他整日整日的锁在书房里。 有时候父亲忘了发话就睡去了,仆人不敢放他出来,季明烨便要被锁上一天一夜。 从小到大,季明烨过得就是这样枯燥无味的日子,直到他有力量砸烂书房,翻出府墙,他才算结束了那一段岁月,也正是父亲这种近乎残忍的约束,他才会变本加厉,愈加纨绔。 季明烨抿了抿好看的薄唇,笑着说:“我还真没玩过,过几天去放一放。” 林纸鸢看着季明烨落寞的样子,有些心疼。 季明烨既然沦落到去做乞丐,自然不会是什么好人家出身,只怕小时候连饭都吃不饱,哪里还能玩什么风筝。 林纸鸢很懂的举起手,拍了拍季明烨的肩膀,对他说:“你小时候还有什么心愿,我帮你实现它!” 季明烨一挑眉头:“嗯?” 林纸鸢自信满满的说道:“怎么,不相信我,我可是很有钱的。” 季明烨哑然失笑:“信你信你,只不过我现在暂时没想到,想到了后告诉你。” 林纸鸢笑着点了点头:“我等着。” 季明烨看着林纸鸢明媚的笑脸,心中的疑惑再起:“你为什么,会这样信我呢?” “什么?” “我无父无母,来路不明,你怎么会这么相信我呢?就像那蔡管家说的,你不怕我把你给卖了吗?” 林纸鸢笑嘻嘻的避重就轻:“老天爷告诉我的,你是个好人。” 眼看就要到家了,林纸鸢快乐的握着风筝向家跑去:“比比看,谁先到家!” 季明烨默默的跟了上去,就在离林纸鸢两个人身的位置上,不愿超越她。 如果有可能的话,他愿意一生一世都这样跟随。 *** 八目不在的这几天,季家小院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林纸鸢一边盘算着如何将周守礼劝出来单干,一边忙忙碌碌的整理家什。 前段时间林纸鸢在忙苟举人的事,对于操持家务一直说不上精细,现在有了大把的时间,自然要改善一下居住坏境。 虽说房子是借来的,但既然一时半会搬不出去,那便要好好的生活才行。 屋子她一日打扫两遍,把每一个角落都擦拭得干干净净。 外衣她都用米浆过,浆得笔挺,整个院子都弥漫着米浆的香味儿。 院子里是她移来的大大小小的花草,在不显眼的角落处,还栽上了几颗小葱,方便做饭时用。 在这些小事上,季明烨帮不上忙,林纸鸢也用不着他插手,她系着围裙兴兴头头,忙忙碌碌,是个活泼又殷勤的小妇人。 季明烨心想,岁月静好,大概就是这样子的吧。 晚上的时间,林纸鸢便用来缝制季明烨的狼毛大袄,季明烨怕她伤眼,一再催促她睡觉。 林纸鸢一边答应,一边手上飞快,缝出的针脚又细又密,她心里发狠,要让季明烨穿十个冬天还穿不坏它。 四天后,八目风尘仆仆的赶回来,累得连门都没敲就闯了进去,然后就被屋内情形惊得目瞪口呆。 林纸鸢被季明烨烦得受不住,把缝大袄的时间挪到了白天。 眼下林纸鸢正在堂屋里穿针引线,季明烨则是搬个小板凳坐在旁边,守着个簸箩挑碎布头,预备攒起来缝口袋。 八目何时见过季明烨这个架势,他瞧得眼睛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这挑布头的手法为何如此娴熟?看向林纸鸢的表情为何如此乖巧? 这还是那个阴翳狠辣,生性凉薄,动则要用利剑抽人的纨绔公子么? 八目的出现把季明烨从虚假的岁月静好中一把拉了出来,季明烨脸黑如炭,很想朝着八目的屁|股再来一脚。 眼看季明烨双腿蠢蠢欲动,八目连水都顾不得喝一口,忙开口报喜:“周晏清中秀才了,宗师亲授的案首!” ※※※※※※※※※※※※※※※※※※※※ 感谢在2020-12-09 21:45:42~2020-12-11 00:30: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梨酒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梨酒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七章 林纸鸢和季明烨听见喜信,赶紧出门,八目蓬头垢面,在后头紧紧追赶,叫苦不迭。 可怜八目赶了三四天路,从进屋到出门,林纸鸢只顾着高兴,季明烨哪管这些小事,害得他连脸都没有擦一把,更别说吃口热饭。 八目追得白眼上天,鼻孔直翻,又变回那个脏兮兮气呼呼的小叫花子了。 才走到松阳县外,林纸鸢便隐约听到了吹打声,循着声音赶过去,赫然就见周晏清身穿新衣新帽,净鞋白袜,胸口系着一朵大红绸花,骑着一匹枣红大马,在人群中满满走了过来。 林纸鸢看周晏清威风凛凛,打扮得好似新郎官,心里有些犯迷糊,转头问道:“我看其他人中秀才,也只摆几桌饭就罢了,表哥这样是不是太张扬了些?” 季明烨笑道:“松阳县是人口大县,秀才难考也值钱,何况周表哥中的是案首,也算有资格骑马挂花的了。” “不张扬,不仅不张扬,还合情合理得紧呢!”林纸鸢转头一看,就见林九云笑着跳了过来。 林九云拉着林纸鸢的手,笑嘻嘻的说道:“长姐,我正打算去找你,谁知你已经听到消息了,你听我说,周表哥今天的排场,还有个缘故在里面。 这次童试是京城里的宗师亲自挂牌,几个县合在一起考,宗师本事大架子也大,对其他县的案首没一丝好气色,唯有对周表哥笑容满面,还把周表哥叫在房里吃饭。 宗师说了,周表哥文字精通,火候已到,明年乡试一定发达!还说等周表哥考了举人,就让表哥去京城找他呢。” 林纸鸢听了这话,喜不自禁,再想想周家这些年几乎没有一件喜事,如今竟也有时来运转的一天,一时几乎落泪。 眼看周晏清走到了跟前,林纸鸢忙用手绢擦干了眼泪,林家姐弟俩手拉着手向周晏清迎了上去。 林九云激动地跳得老高:“表哥!你们看呐,那是我表哥!” 周晏清本是内向老实的性格,坐在马上已经是如芒在背,不敢露出一丝喜色,此时听到林九云的欢呼,周晏清更加不好意思,忙对林九云摆了摆手,让他小些声音。 忽然,周晏清像是看到了什么似得,刚才还沉稳安静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不住的朝那个方向点头致意。 林纸鸢看得真切,便顺着周晏清的眼光看了过去,就发现唐迎春挤在人群中,面色绯红,姿态娇羞,正偷眼看着周晏清。 林纸鸢又惊又喜,不知唐迎春和周晏清还有这一遭事,忙走了过去,在唐迎春的肩上轻轻拍了一下。 唐迎春吓得一怔,回过头看看着林纸鸢玩味的笑容,不禁羞涩更甚,连站也站不住了。 唐迎春又娇又嗔的推了林纸鸢一把,用帕子捂着脸,飞快的逃走了。 季明烨怕林纸鸢被人群挤着,也赶了过来,问道:“那女子是谁?” 林纸鸢看着唐迎春远去的背影,嘴角止不住的往上扬:“那原是我的闺中好友,以后么,可能要变成我的表嫂啦。” *** 一行人拥着周晏清回了家,周守礼早就摆好了宴席,此时在屋前不住拱手,迎接宾客,脸上笑出无数条皱纹,人年轻了一半不止。 周守礼的妻子范氏也一扫病容,出来待客,她收拾出一桌茶水,见人便递茶,招呼着人们往里头坐。 周晏清连忙下马,快步走了过来,对着父母施施然下跪,喊了一句:“父亲,母亲。” 周守礼头发激动的一阵一阵地颤动,忙和范氏一起将儿子拉了起来,说道:“先待客,把人招呼好了,这些事晚上再说。” 周晏清听言去了宴席上招待宾客,林纸鸢也安排季明烨在饭桌旁坐好。 八目和林九云笑嘻嘻的也想要入座,却被林纸鸢一把拉了起来,林纸鸢揪着他俩的袖子,说道:“你们两个小猴儿,跟我去收拾碗碟!” 俩人相互一吐舌头,不敢违抗,忙跟着林纸鸢向后厨走去。 “周掌柜的,我们兄弟几个听到信就赶来了,可不要嫌我们人多哦。” 周守礼抬头一看,就见锦绣绸缎庄的老伙计们都来了,登时眼笑得没缝儿。 周守礼笑着说道:“怎么会嫌你们,只是我已经多年不做掌柜,你们快不要这样叫了。” 伙计们连连摆手:“我们啊还是认您,在你手里干活,心里舒坦!这是我们大家伙凑了份子买的文房四宝,挑的是店里最好的笔墨,别嫌礼轻,以后等晏哥儿考了举人,我们还要来贺您呢!” 周守礼一边笑一边推辞:“话休说早,晏哥儿以后怎样还不一定,你们快进去坐。” 伙计还未就坐,一个肚皮胀大,肥头大耳的中年人来到了周家的门前,周守礼抬头一看,脸色就不太好了。 周守礼忍气说道:“王二,你借我的款子要十分利钱,我没说什么,你要我提前还钱,我也没说什么,但凡有钱先送去给你。你平时上门勒逼也就算了,今天我周家待客,你在这时候来,是什么意思?” 王二看着周守礼背后一大群见势想要上来帮忙的伙计,气势先落了半截。 王二脸上先堆上笑,声音比平常软了一半不止:“周老兄,你误会了,逼债提息那事,原是我做得不对,我是来给你赔礼道歉的。” 说罢,王二从提兜里掏出十数两银子,又拿出三个猪肘,笑道:“我多要的利钱,今天一并返还,我还带了些贺礼,想祝贺晏哥儿进学呢。” 周守礼看着王二这天差地别的态度转变,一时没反应过来。 等到王二想把猪肘往桌上放时,周守礼下意识的推脱道:“不要不要,今日吃你一个猪肘,来日怕是要还你一头猪!” 众人听言大笑起来,王二窘迫地立在原地,手里的猪肘是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林纸鸢笑着从后厨走了出来,说道:“舅舅,舅妈说厨房里肉买少了,正缺几个肘子呢,王大叔,把肘子给我吧!” 王二巴不得一声,忙把肘子递了过去,肥胖的身子分外灵活,径直绕开周守礼,跑去入席了。 周守礼愣怔怔的,还问道:“鸢姐儿,怎么就买少了肉?要不要我再去买点儿?” 周晏清赞许的看了林纸鸢一眼,便走上前去推了推周守礼,说道:“爹,鸢姐儿给王二台阶下呢,你怎么听不出来?如今我们家虽出了秀才,行事更要稳重些,不能张狂欺人,否则,有理也变得没理了。” 周守礼这才反应过来,连连称是。 周晏清安抚好周守礼,刚要离开,偏偏这个时候林全安和吴氏托人带了一份礼来,周守礼刚刚好转的脸色顿时又黑了起来。 周守礼一把制住还要说话的周晏清,愤恨的说道:“别人来都可以,就他们家的礼,我不能收。林全安他什么东西,仗着自己是个秀才,在百姓面前心高气傲,背地里卖女求荣,我最看不上这种人!” 周守礼一把将礼物推了回去,说道:“劳驾,你把礼物怎么带来的怎么带走,我们周家小门小户,受不起这份礼!” 周晏清本来也没想制止周守礼,别人家也就算了,唯有这林家,一连坑害了姑母周青玉和表妹林纸鸢两位亲人,他是绝对不想相交了。 宾客差不多都到齐了,林纸鸢也忙完了后厨诸事,便走到里间季明烨那桌坐下。 林纸鸢瞧了瞧浑身烟熏火燎,在后厨尽帮倒忙的八目和林九云,心里又好气又好笑,便先夹了几块肘子,送到八目和林九云的碗里。 “吃吧,小祖宗们,今天可累着你们了。” 林九云盯着眼前的肘子,胃里一阵翻腾,还没说话,嘴里先打出一个响亮的饱嗝。 林纸鸢回过神来,瞪大了杏眼,柳眉倒竖,叉着杨柳细腰嗔道:“好啊,我叫你们去后厨帮忙,你们倒是先偷吃了个肚饱!” 林九云对林纸鸢还是有些怕惧的,此时赶紧招供道:“是他,是八目喂我吃的!” 眼看祸水就要东引,八目叫道:“云哥儿,你也忒不讲义气了吧,好歹抵赖几句啊,怎么这么容易就把我供出来了?” 林九云看着八目,心中一阵佩服,觉得八目真是术业有专攻,以前当小叫花子的时候定然饿不到肚子。 刚才八目在厨房的时候,手脚那叫一个快!自个吃个肚饱不说,还能忙里偷闲的给他嘴里塞东西,动作麻利,也不管他吃不吃得下,一口又一口差点把他给噎死。 林纸鸢眼看他俩是一口也吃不下去了,只得说道:“去玩儿吧,别走远了。” 八目和林九云巴不得一声,他俩年纪相仿,性情又合得来,立马相互打闹着走远了。 林纸鸢正要吃饭,就见外头一阵动静,似乎是有人在争吵,她转头看了季明烨一眼,季明烨会意,和她一同走出门去。 外间,周守礼和周晏清一同站在门前,阻挡着来人。 门外站着的,赫然就是王少雄! 只见周守礼怒容满面,连周晏清也没什么好声气,周守礼指着王少雄,怒骂道:“你怎么还有脸来见我!” 林纸鸢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当年周家的事,周守礼都知道了? ※※※※※※※※※※※※※※※※※※※※ 感谢在2020-12-11 00:30:55~2020-12-15 12:50: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七 2瓶;云实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八章 林纸鸢紧张得手都攥紧了。 如果因为周晏清中秀才,周守礼推导出了幕后人是白县令,以周守礼冲动易怒的性格,绝对会去和白县令对簿公堂,到时候事情只怕难收场。 季明烨在林纸鸢紧张的背上拍了拍,附在她耳边说道:“不要急,夫子是王少雄请的,他们想不到白县令那儿去。” 果然如季明烨所言,周守礼的怒火全朝着王少雄去了。 王少雄后面还跟着那误人子弟的赵夫子,林纸鸢估摸着他们是抱了些侥幸心理,想着不等周家闹上门,先行一步来看看情况,以此来掩饰他们的心虚。 赵夫子平时在周氏夫子面前拿腔拿调,谱摆得有天大,一言不合,便连着周守礼一起教训,周守礼四十多岁的年纪,常被训得面上无光,梦里都在叹气。 眼下赵夫子还没适应情况的改变,他看着眼神冷漠的周晏清,先把老师的谱摆了出来。 赵夫子说道:“晏哥儿,你考取了秀才是好事,但可不能光顾着才学,把德行都给丢了。” 周晏清泥人也有三分土气,冷笑着说道:“哦,我倒要请教请教夫子,我哪里失了德行?” 赵夫子傲然道:“你考了案首,我早早的就在家里坐定,等你上门,谁知你连喜信都不来报,家里待客也不来告诉老师,你可知道‘尊师重道’四个字怎么写?” 乡人不知内情,议论声顿起,觉得周家中秀才却不请夫子,的确是理亏的一方。 周晏清气笑了:“你也配谈尊师重道?你刻意将知识教错,污言秽语骂我父亲的时候,可有一点老师的样子?可想过尊师重道?” 赵夫子心中咯噔一下,明白周晏清已然是心中有数,但仍然强撑着说道:“哪有这回事,我手下出过三个秀才,如今正在刘大善人家坐馆,人人对我的学识称赞有加,怎么会教你错的知识?” 周晏清早有准备,他拿出厚厚一叠文章,说道:“白纸黑字,俱是证明,这上面你做的批语就是铁证!” 赵夫子大惊失色:“我,我不是给你看完就丢掉了么,你,你怎么还留着。” 周晏清看了季明烨一眼,那日季明烨点出关窍,他便留了个心眼,将赵夫子丢掉的试卷尽数捡了回来,留到了今日。 周晏清高举文章,大声说道 :“列位看官听着,赵夫子师德沦丧,胡乱批文,误人子弟,我必要告到县衙,革了你的功名!” 周守礼在旁补充道:“那刘大善人家,我已经去了信,他连欠你的束脩都给我了,从明日开始,你就不用去教书了。” 周守礼摸出几块散银子,丢在了赵夫子脚下,赵夫子被呛得咳了几声,腿脚一软,已是瘫倒在地上。 忽然,赵夫子一把拽住王少雄的衣摆,叫道:“是他,是他叫我做的,不关我的事!” 王少雄忙一脚将赵夫子踹开,骂道:“你倒赖上我来了,我问你,我可和你定过文书,签过契据,叫你去耽误周家哥儿?” 赵夫子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他指着王少雄道:“好啊,你要丢下我!是你当初说的,这事要办得机密,不能留下字据,你今天倒不认账了,我告诉你,我要是倒了,你也别想逃,没有物证,我就是人证!” 王少雄见他说得不像样子,心中发慌,手下发狠,两个嘴巴=打得赵夫子脸肿如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王少雄又招呼身后小厮,吩咐道:“将这个老匹夫拖走,丢到沟里去。” 赵夫子呜呜咽咽,被王少雄的人拖了出去,周家人看着他们狗咬狗,眼上浮现出一抹笑意。 王少雄弄走赵夫子,回头对着周守礼说道:“诶呀,周长兄,你莫要听他胡说,这件事我是一丝儿都不知道的。” 周守礼淡淡说道:“别,你和我是掌柜的对伙计,你这声长兄我担当不起!” 王少雄见周守礼出言讥讽,心中恼怒,不能平息。 以前周守礼做掌柜的时候,王少雄因偷懒耍滑,常被周守礼斥责。王少雄不知悔改,在一次染丝中照样偷工减料,结果染废了三匹丝绸,算是犯了大错。 王少雄的父亲不得不卖着老脸去找周守礼的父亲求情,周老爷子抹不开情面,便让周守礼容王少雄继续在庄里干活。 周守礼虽然留下了王少雄,但再也不肯让王少雄待在染坊里,只将王少雄派往仓库,守在门口便好。 王少雄觉得丢了脸面,没了前程,从此深恨周守礼,所以才会投靠白县令,趁着暴雨在仓库伙计的饭里下药,然后自去仓库毁坏了货物。 后来,王少雄在白县令的扶持下当上了掌柜,他看着周守礼在庄中受他差遣,心中不知有多得意。 却不料今日他倒是自个送上门给周家打脸,周守礼刚才训斥他的样子,依旧是有相当的掌柜气派,让他瞬间变回了那个一文不名的小伙计。 王少雄深感耻辱,但秘方还没拿到手,他只能忍辱赔笑:“当然了,我识人不明,给周长兄举荐了不合格的夫子,这也是我的过错。这不,我带着些礼物,来向周长兄赔罪了。” 林纸鸢笑道:“哦,难道王掌柜早知赵夫子的勾当?不然怎么这么快就买好了礼物来赔罪?” 王少雄在言语上又吃了一记暗亏,他原本的打算是若这事捅破了,便拿礼物来道歉,若没捅破,那这些礼物便是贺礼,谁知他心中有鬼,嘴上竟然直接说了出来。 王少雄再也站不住,他招呼小厮,转身要走。 忽然,王少雄看到了周家堂屋里坐着的伙计,怒道:“大白天你们不在绸缎庄里干活,跑到这里来干什么?还不给我回去!” 那些伙计都是绸缎庄里的老人儿了,都是实诚手艺人,哪个手上没有些把式?所以并不是特别畏惧王少雄。 况且今日一役,大家对王少雄的所作所为心里都有杆秤,几个心思活泛的,都已经开始想着找下家了。 见伙计都坐着不挪身,王少雄怒气更盛,拍墙大喊:“我是掌柜!你们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吗?” “王掌柜。”一个叫云贵的伙计站了起来,这伙计平时惯会耍油嘴,王掌柜这三个字被他念得阴阳怪气,气得王少雄脸面通红。 云贵笑道:“王掌柜好大的气性,我们是你的伙计,又不是你的家奴,今天大家伙都是在管事那里告了假的,我们办我们的私事,和你有什么相干?别是王掌柜吃不到酒席,饿肚子饿恼了吧!” 大家哄笑起来,连周守礼都掌不住笑了。 王少雄鼓涨起嘴巴,死命咽下一口恶气,拂袖而去。 “走吧!” “快走!” 乡人在王少雄的后头大声起哄。 原本大家不知内情,有不少乡人面上对周守礼笑脸相迎,背后却在说周守礼痴心妄想,周晏清一辈子也进不了学。 此次误会一解开,众人恍然大悟,越发觉得周晏清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天生便是读书的料。 再想到宗师对周晏清的夸赞,只等周晏清考上举人,周家复兴还不是指日可待?比起举人,小小的绸缎庄又算得了什么。 想到这里,众人不断的奉承周守礼,送钱的也有,送肉的也有,实指望在周家发迹前先攀上一点儿旧情。 到了傍晚,前来道贺的乡人才逐渐散去。 范氏和林纸鸢将屋子收拾好,又用剩余的食材做了一桌菜肴,一家嫡亲的人坐在一起,清清静静的吃这顿晚饭。 周守礼心里高兴,着实喝了些酒,此时半靠在椅子上,满脸是笑,脸色涨红,眼底已有细细的红血丝,配上零星的白发,倒显出些憔悴衰老的光景。 周晏清虽也喝了酒,但少年人,毕竟身体好些,所以还能支撑得出。 周晏清先倒了一杯酒,向着季明烨深深敬下,季明烨赶紧起身,不让他行礼。 周晏清拍了拍季明烨的手臂,笑道:“我心里都知道,不给季兄弟行礼,我心里是过意不去的。” 季明烨看他坚持,便也不再推让,受了周晏清半礼。 周晏清将酒喝干,一行清泪滚滚而下。 林纸鸢忙递过帕子去,周晏清接了过来,不住拭泪,半日才说道:“实在,实在没想到还有今日啊。” 周守礼听了这句话,喉头咕隆了一声,这个被生活折磨得如同木雕泥塑的男人也忍不住两眼通红。 周守礼勉强扶着椅子站起来,亲倒了一杯酒,走到了周老爷子的灵前跪下,周晏清忙陪着跪下。 周守礼喉咙发颤,勉强出声道:“爹...” 停顿了好一会儿,周守礼似是缓过了那股劲儿,又说道:“儿子不孝,把周家的家业都给败光了,还好晏哥儿争气,他今儿进了学,宗师还说,他以后能考举人啊!爹,周家的脸面又回来了!” 林九云看得心中难受,忍不住去抓林纸鸢的衣袖,林纸鸢将林九云护在怀里,也忍不住轻声抽泣。 背后传来了熟悉的触感,是季明烨靠了过来,用手在林纸鸢的背后轻轻摩挲。 林纸鸢虽然落泪,心里头的一块大石却是落了地。 前世,周守礼是因赋税出了问题,才会全家流放,死在狱中,想来必是白县令从中作梗的缘故。 眼下周晏清已经考取了秀才,整个周家都可免缴赋税,周家前世的祸事,眼看就可以避过去了。 以后,就算白县令仍旧觊觎周家的秘方,只要有周晏清在,周家也就不是那么好拿捏的了。 想到这里,林纸鸢将痛哭过后,缓过一口气来的周守礼搀扶起来,说道:“舅舅,不如离开锦绣绸缎庄,我们出来单干吧。” ※※※※※※※※※※※※※※※※※※※※ 感谢在2020-12-15 12:50:10~2020-12-16 11:29: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实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九章 周守礼在家里细细筹划了好几天。 如今朝廷开明,重视商业,即便家中有官宦人口,也能开铺面。 周家当年借了不少高利贷,一直被利滚利的外债压得踹不过气来,现如今债主都放了话,利息就按钱庄的利率,且只要到期还钱便可,不会一直勒逼,周家的经济也算是缓了过来。 且重开绸缎庄这事,周晏清和林纸鸢都大力支持,林纸鸢甚至拿出了一部分嫁妆,决心和周守礼合伙。 最终,周守礼决定离开锦绣绸缎庄。 *** 待到清明过后,周守礼和林纸鸢结伴来到锦绣绸缎庄,准备向王少雄辞工。 二人来到王少雄的厢房外,刚要敲门,那日阻拦他们的福安又一次跳了出来。 福安一改之前的阴阳怪气,笑得像猴,不住向周守礼拱手唱喏。 福安这人惯是会拜高踩低,狐假虎威的,平日在庄里没少借着王少雄的名头欺压伙计,中饱私囊,人生理念完全与周守礼背道而驰,是以周守礼看见福安,脸色便好不到哪里去。 周守礼懒得和福安弯弯绕绕,直接说道:“怎么,王掌柜又在算账么?” 福安笑得一脸谄媚:“周爷说的哪里话,王掌柜不是和林姑奶奶说好了,清明过后就入庄谋事么,这不,王掌柜已经在里面准备好了酒菜,就等周爷和林姑奶奶来了。” 这一声声林姑奶奶和周爷,听得周守礼嗓子发紧,浑身作痒,真恨不得像拍臭虫似得把福安一掌拍飞。 周守礼正待出声,厢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王少雄摆出一张寿星脸,笑得跟朵花似得迎了出来。 “周叔坐呀,季娘子也坐。” 一进门,王少雄又倒茶又让座,嘴上不住的赔笑,周家摆酒那日发生的事是半句也不提。 林纸鸢看着王少雄这架势,顿时头大如牛,只想说完事就走,免得再生幺蛾子。 林纸鸢开口便道:“我们这次来是为了...” “是为了入庄之事而来,对不对?”王少雄直接打断了林纸鸢的话头:“季娘子刺绣技艺高超,之前季娘子要入庄时,我原不该推三阻四,反倒伤了彼此之间的和气。 这不,我都和绣房那边说好了,今日季娘子一进绣房,就是绣房管事,平时单管教导绣娘就好,用不着亲自动针线。” 王少雄一边说一边观察林纸鸢的脸色,他说了这么多,林纸鸢还是脸色平淡,仿佛并不动心。 王少雄心里发急,转头又向周守礼说道:“周叔,以前都是我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好歹照顾我些,以后这染坊管事就由您来当,咋们还和以前一样,啊?” 周守礼冷漠的看了王少雄一眼,淡淡的说道:“有意思吗?” 王少雄一嘴话被堵了回去,他僵在原地,嘴唇往上撅了两下,几乎有些委屈。 周守礼站起来说道:“你明明知道我们是来干什么的,有用的话你半句不说,单捡这些没用的来搪塞,能起什么作用?” 周守礼摇了摇头,叹道:“王少雄啊,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心术不正,自作聪明。 这话一入耳,王少雄的脸仿佛被剥了皮的老鼠一般,不住抽搐,涨得通红。 王少雄又气又羞,如果不是白县令对他下了死命令,让他要么留下周守礼,要么弄到秘方,打死他他也不愿意去讨好周守礼。 对王少雄来说,周守礼的腰板太直了,直得碍眼! 周守礼越是光明磊落,越是衬托得他像阴沟里的老鼠。 这么多年来,他虽顶着王掌柜这顶帽子,能对庄里的伙计颐指气使,但他依旧能感觉到,绸缎庄里最有威信的人,依旧是周守礼,而不是他王少雄。 周守礼一个染坊的伙计,说出的话比他一个掌柜还管用,还令人信服。 他气,他恨,他嫉妒,他恼怒,他又无可奈何。 想到这里,王少雄逼近一步,声音刺耳如冬日里的寒鸦:“周守礼,你一定要走?” 周守礼争锋相对,不肯退让半步:“不错,我今日就是来辞工的。” 王少雄怒道:“好,你走可以,秘方留下来!” 周守礼看王少雄如看疯子,冷笑道:“想要我周家的秘方,我怕你是在做梦!” 王少雄颇有种一了百了的感觉,他冷笑道:“周守礼,你在我手下干了这么多年,我哪能容你说走就走。” 林纸鸢见势不好,脚步一点点往外挪去,想要出门叫人。 王少雄小眼一瞥,大声喊道:“给我拦住她!” 福安带头冲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批小厮,他们手拿棍棒,将周守礼和林纸鸢团团围住。 林纸鸢环顾一周,见无法突围,怒斥道:“王少雄,□□,朗朗乾坤,你怎么敢!” 王少雄脸黑如炭,牙关紧咬。他知道他今日做得过分,周家,特别是考取了案首的周晏清得知消息,必不会放过他。但若是他今天拿不到秘方,白县令那一关也难过。 白县令和周家,他总要选一个的,反正他已经和周家撕破了脸,干脆就把周家得罪个透顶。 王少雄从牙缝里挤出一丝声音:“周守礼,今天你若是不交出秘方,你和你的好外甥女,就别想走出锦绣绸缎庄的大门!” “王少雄,你好大的口气!” 王少雄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吼得一怔,他转头看向厢房门外,就见以云贵为首的绸缎庄老伙计手拿染丝的轴子,布叉等物,一齐涌了进来。 云贵举着尖利的布叉,一巴掌扇开一个拦路的小厮,身子一横,拦在了周守礼和林纸鸢的身前。 “周掌柜,你放一万个心,有我们这些老伙计在,你和鸢姐儿在绸缎庄的大门口想怎么走就怎么走!” 王少雄登时气歪了嘴巴:“你们敢偷听我说话?” 云贵笑道:“偷听?王掌柜,你刚才嗓门恁大,都吼出十里地去了,是个人都能听见,我们还以为你是怕自个以多欺少,在给周掌柜叫帮手呢。” 王少雄气急,招呼福安道:“真是反了,你们吃我的住我的,倒帮着外人,福安,给我打,打死这群白眼狼。” 王少雄喊了半天,嗓子喊哑,那群小厮楞在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丝毫不见动弹。 福安面露难色,跑过来凑到王少雄耳边说道:“掌柜的,这,他们人多些,我们打不过啊。” 王少雄气道:“打不过也要打,我平时那么些银子养着你们,不就是让你们给我卖命的?” 福安瘪了瘪嘴,小声说道:“你给的银子也不够卖命的啊。” “你...”王少雄气得闭过气去,他摸索了几下都没摸到个凳子,只好坐在地上,用手不断的摩挲胸口,希望顺过这口气。 云贵转过头去,一边用布叉开路,一边回头说道:“周掌柜,鸢姐儿,我们走!” 有众伙计护送,小厮们最多也就拿着棍棒做做样子,真正敢拦的一个也没有,周守礼和林纸鸢就这么安然无恙的退出了锦绣绸缎庄。 来到绸缎庄外,周守礼不住像云贵一行人道谢,云贵连连推辞,不受周守礼的礼。 周守礼问道:“如今你们得罪了王少雄,在锦绣绸缎庄必然是呆不下去了,你们以后,打算怎么办呢?” 云贵笑道:“我们既然敢上去帮你们,就已经想好了后果,反正我们哥几个都有手艺在身,在哪里吃不上饭,周掌柜不用为我们担心。” 周守礼笑道:“我最近倒是想要重开一间绸缎庄,急需要些人手,列位若是看得上在上,不妨继续跟着我干。” 云贵惊喜的笑道:“那感情好,哥几个都巴不得跟着周掌柜呢,这下周掌柜又是名副其实的掌柜了!” 周守礼和云贵一伙人齐声大笑,肩膀搭着肩膀,一同离去。 楼上的王少雄看得双眼通红,他死死的握住窗栏,恨不得自己跳下去把这伙人全数砸死,周守礼一伙人的笑声简直是在一遍又一遍的碾压他的尊严。 福安在旁边磨蹭了半晌,这才过来说道:“王掌柜,我扶您起来吧。” 王少雄反手就是一巴掌,骂道:“滚,没用的东西。” 福安捂着脸,气呼呼的掉头就走,临走前趁王少雄没注意,将厢房里的一只黄铜貔貅摸在怀里,一溜烟的跑了。 王少雄瘫坐在地上,几缕头发散落下来,遮住了双眼,他也无心去拨开。 完了,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周守礼走了,秘方却没有拿到手,白县令不会放过他。 其实白县令当初就说过,周守礼只是一介草民,不拘找个什么由头将周守礼拿到狱中,十八般酷刑走一遭,不怕周守礼不吐秘方。 当时,王少雄也许是怕狡兔死,走狗烹,只要白县令拿到了秘方,他就会变得毫无用处,也可能是他留了一丝善念,并不想害了周守礼的性命,所以他一直苦劝白县令。 或是说周守礼骨头硬,绝对不会吐露秘方,或是说周守礼人品好,这样捉人会有民怨,或是说周守礼朋友多,会有人帮着周家翻冤案。 总而言之,这么多年来,他确确实实是保下了周守礼,让白县令耐心等着他盗取来秘方。 可如今,他算是自身难保了。 第三十章 经过一段时间的谋划,由周守礼和林纸鸢合伙开设的青玉绸缎庄进入了筹备阶段。 由于他们的本钱有限,青玉绸缎庄只设置了一个染坊和一个铺面。 染坊里由周守礼带着往日的老伙计染制各色绸缎。 由于蚕丝行当的大头在于精加工,所以店里并不纺织绸缎,而是接收别人送染的丝绸或是直接从乡下采购,反正松阳县遍地桑农,只要收购价高,便可由着周守礼挑选高品质的素织丝绸。 铺面则由林纸鸢来管理,出卖绒线、绸缎、刺绣和成衣。 铺面里的人需要现招,林纸鸢立马就想到了春香。 现如今春香和小顺已经成了亲,春香听到这个消息后喜不自禁,一口就答应了要来。 本来小顺还有些不乐意,觉得自个能养活妻子,春香犯不着出去抛头露面。 可春香的想法和林纸鸢一样,身不由己的苦吃得太多,小顺虽好,但靠别人总是不如靠自己,自己能赚钱,底气才足。 春香围着小顺一通撒娇,小顺抵挡不住,节节败退,只好同意,但他还是和春香约好,让她量力而为,不可累坏了身子。 铺面里还需要寻个账房,但好账房难寻,首要的便是人品要靠得住,这事急不来,只能慢慢来。 在找到账房之前,店铺里置办东西的银钱往来都得林纸鸢来核算。 林纸鸢最怕这种要拨算盘的事,但事情到了总要人去做,她不得不每天晚上点灯熬油,苦着脸一笔笔核算,常算到半夜还不能休息。 林纸鸢不睡,季明烨也睡不着,到最后,季明烨干脆做了个小炕桌,让林纸鸢在炕上算账,也好暖和一点儿。 一灯如豆,林纸鸢聚精会神的看账本,季明烨心神专注的看她。 自那天喝过女儿红后,林纸鸢好似想开了一般,虽然她和季明烨还是两张被褥,但林纸鸢也不为难自己裹着外衣睡觉,而是很自在的只穿寝衣上|床。 她坦然如此,闹得季明烨都不好多说什么。 眼下林纸鸢只穿着白色寝衣,肩上披着一件大袄,头发散着,柔顺的披在肩膀上,一眼看去,乌发雪肤,剪眸樱唇,烛火在杏眼中摇摇晃晃,更添了一分媚色。 她不停的拨动着算盘,手指被粗糙的算珠衬托得更加纤细白皙,季明烨的心便随着这算盘珠子,一声一声,直动到心里去。 算完一笔,林纸鸢长长呼出一口气,正准备抬头缓缓脖子,就看到季明烨歪着脑袋,正盯着她的手看。 林纸鸢俏脸一红,颇有些不好意思,便作势要用笔去点季明烨的脸。 哪知季明烨看得入了神,竟然毫不躲闪,林纸鸢想要收笔也不及时,一滴墨水扎扎实实的点到了季明烨高耸的鼻尖上。 “诶呀,你怎么不躲。”林纸鸢自知理亏,忙下床拧了湿帕子,拿过来给季明烨擦鼻子。 季明烨倒是满不在乎,他乖乖跪在床上,将脸递出去老远,好让林纸鸢擦脸,林纸鸢看着他这幅模样,一边擦一边忍不住的笑。 墨汁不好擦拭,林纸鸢一点一点擦得仔细。 季明烨无意间低头一看,就见林纸鸢举手抬足之间,寝衣的襟口被拉得有些开,一大片白皙无暇的肌肤露了出来。 她纤细的锁骨随着动作轻轻耸动,旁边还有一根细细的红绳,延伸到了襟口里面看不到的地方。 季明烨喉结上下滚了滚,耳朵有些泛红,他默默的移开了目光,又端起了炕桌上的水杯。 “别,”林纸鸢制住他的手:“这水已经冷了,堂屋的炉子里还有炭火,我去给你炖些热茶来。” 季明烨一边摆手一边将冷水一饮而尽:“不不不,就要冷水。” 一杯冷水下肚,季明烨心中的燥热被压了下去,头脑又清明起来。 他转身去看林纸鸢拧手帕的背影,那背影虽然娇弱,却已颇具起伏,连宽大的寝衣也被穿得分外窈窕。 季明烨闲闲的说了一句:“你对我倒是放心。” 林纸鸢没听清楚,问道:“什么?” 季明烨转头收拾算盘,说道:“别算了,睡吧。” 林纸鸢忙跑过来说道:“那可不行,今日事今日毕,若是今天不算完这帐,明日我怎么去街上买东西。” 林纸鸢执拗起来,连季明烨也没有办法,就这么挨到了三更时分。 林纸鸢眼皮越来越重,她嘟着嘴,眯着眼,神情可爱,困成个小孩子了。 季明烨悄悄走了过去,就势将林纸鸢扶着睡下,将账本挪了过来,模仿着林纸鸢的笔迹,代替她核算起来。 一夜过去,林纸鸢被一阵鸟语莺啼吵醒,她看看了小炕桌,头脑立马清醒过来:“诶呀,我的帐!” 林纸鸢忙起身去翻她的账本,出乎意料的是,账本上工工整整,一笔一笔核算得仔细,竟无半点遗漏。 “难道我昨天已经算完了?”林纸鸢不可置信的看着账本。 天知道这算账的事有多伤她脑筋,她连做梦都在拨弄算盘珠子,是以现在脑子有点糊涂,分不清这帐到底是怎么完结的。 季明烨困得睁不开眼,抬手就把林纸鸢摁了下去,说道:“你忘了?你昨晚算完了才睡的,再睡会吧,天还没亮呢。” 林纸鸢喜出望外,她一把拨开季明烨的手,呲溜一下就下了床:“不睡了,我得赶快到店里去呢。” 看着林纸鸢匆匆离去的背影,季明烨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他现在真想找个法子让林纸鸢发一笔横财,省得林纸鸢每天风风火火的往外跑,一心扑在钱眼里。 *** 铺面还没有开张,染坊却已经开始接收别人送染的丝绸,可惜青玉绸缎庄的名头不够响亮,很多人还不知道这里开了一间绸缎庄,所以送染的人寥寥,连染料费都赚不回来。 林纸鸢想了个主意,她拿店里新染制的飞霞影和秋月白尺头,各裁剪了一小块,给林九云和八目各缝了一件衫子,让他们穿了到外头逛去。 八目看着衣裳的颜色,非常不乐意,觉得这是女孩儿家才穿的衣裳,和他顶天立地男子汉的气势非常不相符,林纸鸢好说歹说这是男子衣裳的样式也没用。 倒是林九云爽快,还没等林纸鸢开口,他便瞧出衣裳是自己的尺寸,他手脚利落的拿了一件飞霞影上身,在店里的穿衣铜镜面前不住的照。 林九云本来就生得清秀,被霞色一衬托,越发显得眉目俊朗,仪表堂堂。 林九云看高了兴,像个小雀儿一般,张开双手围着八目打转,且不顾八目满脸嫌弃,硬是把衣裳套上了八目的身。 “八目,你穿这个真是太好看了!真是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才貌双全,漂亮得很!美得很!”林九云对八目这一身赞不绝口,用词一个比一个浮夸。 八目怀疑的看了一眼林纸鸢,林纸鸢很狗腿的连连点头,八目又踱到穿衣镜旁照了照,最后勉强同意暂时不把衣裳脱下来。 林九云欢呼了一声,拉着八目的手就往大街上跑,他尽职尽责的为林纸鸢搞宣传,逢人便抖落衣裳,大赞青玉绸缎庄。 所幸俩人年纪尚小,言语有度,倒是没有调戏女子之嫌,只是八目深感丢脸,几次三番想甩开林九云的手,只可惜林九云攥得死紧,并没有给他找个机会。 林九云和八目都生得不错,几天跑下来,揽客效果拔群,不光是染坊多了许多单送染的生意,连铺面门口也有几位女客询问,青玉绸缎庄到底什么时候开门。 林纸鸢知道,铺面开张的时刻到了。 周守礼亲自选了一个好日子,又做了一块大匾,叫了城里最好的舞狮队,为青玉绸缎庄开张。 开张的消息前几天便放了出去,看着眼前乌压压的客人,周守礼忍不住笑容满面。 他对着顾客拱手说道:“今日青玉绸缎庄正式开张,店内布匹绒线价钱较平日里少两成,若是做成衣,价钱可少三成,还能给列位送到家去!” 这时已是晚春,正是开始穿丝绸的季节,再加上减价,顾客的热情一下被提了起来,店内一下人满为患,到处都能听到顾客问价的声音,尤其是飞霞影和秋月白两样独色,更是买的人繁多。 林纸鸢和春香忙得团团转,还是接待不过来这么些客人,是以八目,季明烨,林九云,春生都过来帮忙。 林纸鸢一边给客人扯布,一边暗暗想道:“早知道生意这么红火,自己应该多雇几个人才对。” 忙到下午时分,客人才少了一些,大家都忙出了一身汗,瘫在椅子上不想动弹了。 林纸鸢正准备出去买些肉食回来犒劳大家,一位男客走了进来。 男客是十七八岁的年纪,衣裳织金嵌玉,手拿青玉折扇,显得华贵非常,后头还跟着两个垂手侍立的小厮,看排场应该是官宦子弟。 他长相俊朗,眉眼大气,面目鲜艳润泽,风情尽堆眼角,一看便是出自于温柔富贵之乡,虽气质还算正派,可神情实在倨傲,反倒让容貌逊色了三分,看上去绝不是个好相与的。 春生忙迎了上去,说道:“这些公子,可有什么想买的么,我可以给您介绍...” 男客一摆青玉折扇,制止了春生答话,他环顾四周,片刻之后,他指着店里的飞霞影和秋月白丝绸说道:“也就这两个色,倒还入得了眼。” 春生忙笑道:“公子好眼力,这是我们店的独家秘方,其他绸缎庄都没有的,公子要多少?” 男客轻挑眉头,薄唇微启:“店里有多少,我全要了!” 第三十一章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春生不可置信的说道:“这二色丝绸尤为贵重,每一匹就要二十五两白银,现有二十匹在店里,公子真要全数买下来?” 男客点了点头,后头的小厮便从怀中数出五张银票,每一张俱是一百两。 春生不敢自己定夺,忙将在染坊里忙碌的周守礼叫了出来。 周守礼细细查验过后,发现银票货真价实,是大魁省城中信誉最好的金氏钱庄所出具的银票,只要拿着银票到钱庄,立刻便可兑换现银。 青玉绸缎庄第一天开门便迎来了这么大的生意,众人喜不自禁,男客的目光一转,却是停留在了林纸鸢的身上。 由于是在绸缎庄谋事,林纸鸢和春香都穿着丝绸所制的衣物。 此时林纸鸢身穿霞色窄腰绣万字花绸衫,大红撒金绸裙,佳人着华服,明艳之色尽显,她平日里穿得素净,今日难得鲜艳,更衬得肤色欺霜胜雪,飘飘然犹似梦里仙娥。 所幸绸缎庄里多是女客,便是有男客,也有春生他们接待,店里有周晏清的名头罩着,自然不会有人对林纸鸢有不端之举。 男客的眼光一放即收,说道:“可以送货上门,对吧?” 周守礼笑道:“不错,客人只需留下住址,我派两个伙计给你送去。” 男客青玉折扇一点,指着林纸鸢说道:“我要她送!” 坐在一旁的季明烨抬起头来,从男客眼中辨出一丝惊艳,心中顿时生出一股无名之火。 季明烨站起来,身子一侧,将林纸鸢拦了个结实,说道:“她一个妇道人家,怕是没有力气押送这样多的丝绸,我来给你送。” 男客瞥了一眼季明烨,脸上露出一股嫌恶之色:“我话说得还不够清楚么?我要她送,有你什么事?” 林纸鸢听了这话,登时站不住了,她从季明烨身后走了出来,对着男客福了一福,说道:“我力气微小,恐怕拿不稳公子的丝绸,跌落在地上难免有损坏,他是我的夫君,还请公子见谅,让他代我去送吧。” 男客冷笑着走上前来,说道:“要是我一定要你来为我送货呢?” 林纸鸢柳眉轻皱,这男客哪里是来买东西的,分明就是趁新店开张来挑事的,说不定,还是白县令派他来的。 想到这里,林纸鸢不卑不亢的说道:“那就请公子到别的店里去看看吧,我这里的丝绸恐怕不合公子的心意。” 男客大感意外,没想到林纸鸢肯把这么大的一单生意给拒了,他带着些许欣赏点了点头,嘴上依旧不依不饶:“原来这青玉绸缎庄的待客之道就是如此,我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周守礼早早的察觉到了不对,先派了一个小学徒去叫周晏清。眼下他看店里的形势剑拔弩张,便打算先将染坊里的伙计叫出来镇镇场子,别让林纸鸢吃了亏。 店内众人正僵持着,就见店门外周晏清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周晏清一见男客,脱口而出:“陆之逸,竟然是你?” 陆之逸转头看向周晏清,那副倨傲神色消减了一些,拱手向周晏清行礼。 周晏清刚才已在小学徒那里将事情听了个大概,此时忙还过礼去,然后对周守礼说道:“这是我在府学里的同案,陆之逸,他是大魁太守的独子。” 大魁太守的独子? 此言一出,店内的客人看周晏清的神情立马发生了变化,往日在家郁郁不得志的周家哥儿,如今来往的竟然是这等高官的子弟,这绝对是要出人头地的前兆啊。 周晏清又将周守礼,林纸鸢,季明烨等人介绍给了陆之逸,说道:“陆兄早和我说过,今日要来松阳县游玩,我便在家中等待,不想陆兄先来了店里”。 陆之逸笑着对周守礼行礼:“小子姓陆名羽字之逸,周伯父叫我陆羽便好,之前听说松阳县是丝绸大县,本想买些绸缎回去送给母亲尽孝,却不知这是周伯父的店,有所冒犯,还望周伯父不要见怪。” 经过刚才一事,周守礼认定陆之逸就是个贪图美色的纨绔公子,他连丈夫在身边的妇人都敢调戏,绝不是什么好人,此时便转过身去,不受陆之逸的礼:“不敢,陆公子客气了。” 陆之逸又对林纸鸢道歉道:“不知嫂子是周兄的表妹,刚才失礼了。” 林纸鸢虽不曾经过什么事,看人却准,陆之逸嘴上说着道歉,脸上却无半点歉意,而且刚才周晏清向陆之逸介绍家人时,陆之逸并不惊讶,显然是早就知道这里是周家的铺子,故意来找茬的。 眼看陆之逸并没有向季明烨道歉的意思,林纸鸢反将季明烨护在一边,说道:“既然这是场误会,那就由染坊的伙计为陆公子送丝绸吧。” 陆之逸刚要点头,季明烨主动站了出来,笑道:“刚才不是说好了么,还是由我来为陆公子送货吧。” 陆之逸眉头一挑,笑道:“这样甚好。” 林纸鸢忙去拉扯季明烨衣袖,轻声说道:“我看这陆公子不像好人,刚刚他对你出言讥讽又态度傲慢,你不避开些,反倒去主动揽这宗差事干什么?” 季明烨低头一笑:“你担心我?” 林纸鸢点了点头:“人家来头大,你不要去惹他。” 季明烨轻轻拨开林纸鸢的手,笑道:“我就是要去看看,他的来头到底有多大。” *** 青玉绸缎庄初次开庄,有些东西准备得不齐全,所以此时怎么把这些丝绸送过去便成了问题。 二十匹丝绸加上内芯,差不多有四百来斤重,周守礼找遍了整个绸缎庄,发现只有染坊里运送染料布匹的小独轮车,看上去可以用一用, 周守礼为难的将独轮车推了出来,说道:“这车小,要不分两次送吧?” 季明烨摇了摇头,他吩咐伙计将丝绸用寻常布匹包好,又寻了一根极粗的麻绳,将丝绸团团捆住,只一用力,居然就这么生生的将丝绸背到了背上。 林纸鸢怕季明烨被丝绸压坏,忙走上前帮忙去扶,季明烨尚且能微笑着对她摇头,似乎是并没有尽全力一般。 季明烨将布包往上挪了挪,背得更稳当些,便对陆之逸说道:“陆公子,走吧。” 陆之逸看着季明烨毫无费力便将丝绸背了起来,眼中闪过一抹惊讶之色,他折扇一挥,上了在门口等待的轿子,吩咐轿夫向前走去。 林纸鸢看季明烨脚步平缓,下盘很稳,放了一半的心。 她走回店里,向周晏清问道:“表哥,陆之逸是怎样一个人啊?” 周晏清笑道:“他是府学里极有名的刺头,常在学堂上说一些惊人之语,把夫子气得发怔,听说为了这事他在家里没少挨打,只是不改,还是那么任性妄为。 但话又说回来,他为人还算是正派,府学里有些学生看中他的家世,便赶着上去巴结,都被他骂了回来,可见是个心里明白的。” 林纸鸢有些惊讶:“这倒是看不出来,我见他神情和穿衣打扮,倒像是女儿堆里混出来的。” 周晏清大笑道:“表妹好眼力,他这人怪就怪在这遭事上。” 林纸鸢好奇问道:“这是怎么说?” 周晏清生性腼腆,说起来却有些不好意思:“陆之逸在男女之事上却是有些出格,还没成亲,屋子里倒是先放了好几个姑娘,他平日里也懒得出门和人结交,只在屋子里和那些丫鬟玩耍。” 林纸鸢听得脸一红,不敢再问,倒是林九云凑过脸来,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这样说来,这位陆公子肯定是秦楼楚馆的常客咯。” 林纸鸢又羞又气,一巴掌打了过去:“你小孩子家家,胡乱说些什么东西?” 林九云连忙捂头:“戏文上都是这么说的,诶哟,长姐你下手轻些。” 林九云挨了一巴掌,脚底抹油溜得飞快,林纸鸢和周晏清被他那样儿逗得笑出了声,倒是缓解了一下说这种秘辛的尴尬。 周晏清笑道:“也是奇怪,他自己这样胡天胡地,别人便以为他是色中子弟,要和他谈风弄月,去些丝竹场所。他反倒将那起人说了一顿,不许人家乱说女儿之事,那样儿倒比学里的夫子还正经。 他虽在家里胡闹,倒也不见他在外头风流,听说他对家里的丫鬟也是极其维护的,这在富家公子里也算是难得的了” 林纸鸢笑道:“这性情倒是奇怪,既然他懒得与旁人结交,表哥又是怎么和他结交上的呢?” 周晏清皱了皱眉头,说道:“我也不知道,还是他主动来兜揽我的,衣食俱和我在一处,也不因我是寒门子弟就看清我,对我有十分的尊重。” 林纸鸢心头直犯疑惑,府学不比县学,里面的人才比比皆是,就算周晏清有才学,也不会在府学里快速冒头。 刚才听周晏清描绘陆之逸性情,林纸鸢觉得他和周晏清并不是一路人,周晏清有什么特别之处,肯让傲慢的陆之逸主动来结交呢? 想到刚才陆之逸对季明烨那隐隐约约的恶意,林纸鸢心头老是不安定,她看店内并没有多少顾客,便将手头上的事交给春香,照着陆之逸刚才去的方向,一路追寻而去。 ※※※※※※※※※※※※※※※※※※※※ 感谢在2020-12-20 11:50:57~2020-12-21 11:38: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锅包鱼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二章 陆之逸在轿中坐定,他看着轿子后面遥遥跟着的季明烨,吩咐小厮说道:“不要直接去梨香院,给我多绕些路。” 小厮诧异的看了一眼陆之逸,自家公子虽说纨绔乖张,但并不是喜欢欺负人的性子,只怕是后面这人得罪了自家公子也未可知。 小厮虽然心中奇怪,但还是按照陆之逸的吩咐,只挑那不好走的小路走。 就这么绕了快十余里路,季明烨依旧能稳稳托住丝绸,且脚步稳健,脸上毫无疲态,倒是抬轿的小厮受了小路牵制,颠簸得陆之逸面色发白,坐不安稳。 陆之逸忍下一口恶气,开腔道:“罢了,直接去梨香院。” 小厮巴不得一声,不到一刻钟,轿子便停在了一处僻静清丽的院落门口。 季明烨将丝绸交给几个小厮拖走,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看来陆公子的轿夫不太认识路啊。” 陆之逸冷哼一声,说道:“你也辛苦了,不妨进来歇歇脚吧。” 季明烨不等陆之逸说完,抬腿便进了院子,态度坦然得如同他才是这院子的主人,看得陆之逸眉头大皱。 那院子像是新建不久,花木还不甚繁茂,但建筑颇为精致,不像寻常工匠所建,院中各处都栽种了梨树,此时正是梨花开放的季节,季明烨踩着乱琼碎玉,大步前行,直奔主室而去。 小厮看季明烨行走的方向,像想起了什么似得,刚要出言提醒,陆之逸一伸折扇,制止了小厮出声。 季明烨前方有一处枯井,原是要填埋的,陆之逸起了个玩心,不叫工匠填埋,并且在上面布置了些花草掩盖。 眼看季明烨离枯井越来越近,陆之逸嘴巴越张越大,期待着季明烨落入枯井,哀声求饶的模样。 不料,季明烨就这么安安稳稳的走了过去,连脚步都没有停一下。 陆之逸瞪大了眼睛,还以为是匠人擅自填埋了枯井,便恼火的跑过去往花草上一踏,登时一脚踩空,整个人失去了重心,直往枯井中坠去。 只见季明烨反应极快,反手一搂,托住陆之逸的双肋,将陆之逸已经掉下去大半截的身子硬生生拉了出来。 陆之逸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再看身上衣裳,早被泥土和枯井中的青苔污了。 陆之逸一向喜洁,平日里是半点污秽也不允许沾身的,此刻他双手大张,整张脸皱在了一起,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衣裳上的污秽沾到自己身上。 季明烨偏还要凑过来笑道:“原来陆公子不知道这里有枯井啊,早知道我就不擅自从旁边绕过去,而是出言提醒陆公子了。” 陆之逸一张白脸气得通红,还要紧咬着牙关说道:“无妨,你先进去坐,我换身衣裳就来。” 季明烨看着陆之逸远去的背影,立马步入房中,眼看四周无人,季明烨立马将房内墙壁敲遍,书架窗阁一一看过,发现并没有可供监视的地方,这才在桌边坐下。 不一时,一个端着点心茶具的丫鬟走了过来,那丫鬟穿红着绿,插金戴银,风情入骨,随身还带着一股幽香,细细辨别,倒是与陆之逸身上的熏香同出一源,这丫鬟和陆之逸的关系是显而易见的了。 丫鬟放下东西便退了下去,季明烨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试图将那香气驱散一些,他是极厌恶这种浓郁熏香的,像是林纸鸢身上淡淡的桃花油香气,就刚刚好。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陆之逸才走了进来,由于他刚刚陷入污秽,此时不但重新沐浴更衣,而且身上香气更甚,熏得季明烨眉头大皱。 陆之逸屏退了众人,转头看见季明烨坐得稳稳当当,连起身行礼的意思都没有,不禁想拿桌上热茶往季明烨身上倒。 陆之逸正准备将脑海中的想象付之于行动,季明烨直接开了腔:“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陆之逸有些措手不及,他的本意是将季明烨羞辱得没有还手之力,再将目的说出,这样一来,所有事情才能水到渠成。 可今日陆之逸的多番试探都被季明烨一一化解,此刻还在自己的房子接受季明烨的质问,陆之逸顿时生出了一种被季明烨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陆之逸理了理头绪,这才开口说道:“我父亲看上了周晏清的才学,想收周晏清为义子。” 季明烨眉头轻挑,似有所悟:“陆太守要收义子尽可去收,你冲我使什么劲?” 事到如今,陆之逸也不藏着掖着,他说道:“你以为义子是想认就认的么,不光要才学过人,还要品德无暇才好。为此,我父亲叫人去细查了周家过往,发现周家确实是忠厚良善之家,但探子也发现了周晏清的表妹,也就是林纸鸢祠堂抗婚的事情。” 提起这件事,陆之逸就不由得要感慨平日里古板守旧的母亲,突然之间变得极其开明:“我母亲说,林姑娘祠堂抗婚是智勇双全之举,这样的女子最后却委身于一个乞丐,实在可惜。” 陆之逸正义感满满的说道:“所以,我此时来松阳县,一方面是照管周家,另一方面是来打发了你,我母亲要亲自做主,为林姑娘另寻一门好亲事。” 季明烨轻轻呼出了一口气,他已经知道陆之逸乃至于陆家是受谁之托而来。 数日前,他让八目给旧日的好友颜朗送了一封信,信中将周家与林纸鸢之事一一写明,连同他的顾虑也告诉了颜朗。 他还疑心为什么总不见颜朗的消息,想不到颜朗将此事办得如此机密漂亮。 有陆家出面,又有陆太守认周晏清做义子这么一个由头在,周家和林纸鸢都算是有枝可依,绝不会再受欺侮了。 而他,也有了名正言顺离开林纸鸢的理由。 只不过... ... 季明烨拳头紧紧攥住,一阵酸涩与不甘从心底蔓延开来。 他真的舍得离开吗? 陆之逸看着季明烨满脸不愿的样子,撇了撇嘴。 陆之逸听了林纸鸢的遭遇后,对林纸鸢非常同情,同时对季明烨非常不齿,季明烨虽有蛮力,脑袋也算机灵,但归根到底不过是一个好吃懒做的乞丐。 按陆之逸的想法,林纸鸢是不想做妾才嫁了季明烨,季明烨却乘人之危将林纸鸢占为己有,还不知廉耻的依靠林纸鸢的嫁妆度日,近日更是要林纸鸢出去抛头露面来赚取家用,真是枉为男儿。 陆之逸折扇一指房中早备好的皮箱,说道:“你签了那和离书,这一千两纹银,便是给你的补偿,你拿着银子置些田地,下半辈子足以衣食无忧了。” 陆之逸看季明烨垂着头,半天没有回应,便不耐烦的用折扇去戳季明烨的肩膀。 季明烨动了一动,声音阴沉飘忽,像是来自于千里之外:“你若要打发了我,直接说便是,跑去绸缎庄里闹什么?” 陆之逸被季明烨一下问住,支吾着一时答不上来。 季明烨慢慢抬起头,一双暴戾的眼睛直直的看向陆之逸,喉嗓嘶哑:“你是不是,也有觊觎林纸鸢的心思。” 陆之逸被季明烨说中真病,登时有些无措,刚才在绸缎庄中先是对林纸鸢惊为天人,再联想到林纸鸢的遭遇,他那股怜香惜玉的心思是压都压不下去。 再者,他瞧得清楚,林纸鸢对季明烨十分维护,陆之逸一方面觉得林纸鸢颇有些不知好歹,一方面又敬佩林纸鸢忠贞,所以他对季明烨的厌恶之情大作,非要让季明烨在林纸鸢面前出丑不可。 眼看季明烨直起身子,一点一点的逼迫过来,陆之逸脚步不断后退,最后居然被季明烨逼到了墙壁上。 眼看退无可退,陆之逸心中一横,嘴上喊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以我的出身,起码比你好。”手上却是按动青玉扇上机关,将扇中刀刃亮出,试图还手。 季明烨看也不看,顺着风声沿途而上,一指敲上陆之逸手中关节,轻而易举的夺过青玉扇,反将刀刃抵住陆之逸的喉头。 “你敢...”脖间传来一阵剧痛,陆之逸赶紧收声,紧张的盯着季明烨。 季明烨双眸阴暗,中有暗火流动,声音冷冽,带着浓重的杀伐之气:“我不许你对她动心思。” “你先把刀放开...”话音刚落,陆之逸脖颈间剧痛更甚,一道暖流从剧痛处留下,染湿了衣衫。 陆之逸不敢置信的看向季明烨,就像看到了一头冰冷嗜血,蓄势攻击的独狼,他害怕了,季明烨的表情不像是虚张声势,他觉得如果再不退缩,季明烨真的会杀了他:“好好,我知道了,你快把刀放开。” 季明烨将手腕一松,陆之逸立马捂住了脖颈,却摸到了一手鲜血。 季明烨抛了抛手上的青玉扇:“你这扇子倒是不错,我收下了,你若是不服,随时可来夺。” 陆之逸平日里连块油皮都不敢碰破,今日却吃了这样的大亏,又气又屈又怕,几乎下泪,半天发不出声音。 季明烨看他模样,轻笑了两声,将青玉扇插在腰间,大声说了一句:“谢陆公子赏!”然后推开房门,扬长而去。 外头小厮听到里面动静,早就想冲进来,只是碍于陆之逸但对丫鬟纵容,对待小厮却是颇为严格,陆之逸不出声,他们便不敢进来。 好不容易等到陆之逸在里头叫人,小厮赶紧冲了进去,就见陆之逸捂着脖子,跌坐在地上,脸上犹有泪痕,那前襟却是叫血染得通红了。 陆之逸坐在地方,等着小厮给他包扎,好不容易才缓过一口气来,他顿了半晌,才对着季明烨离开的方向骂道:“呸,这个无赖!打人就算了,还抢我东西!” 第三十三章 季明烨脸色阴沉如夜,在晚春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一路走来,居然没有人敢去阻拦他。 院中一众丫鬟小厮都离他远远的,生怕波及自身,季明烨就这么畅通无阻的迈出了梨香院的大门。 季明烨正待离开,突然听到了一声焦急的呼唤:“季明烨,你没事吧?” 随着这声娇呵,季明烨脸上的冰冷迅速的退去,他回头看去,便见到林纸鸢脚步急促,神色焦急的向他跑来。 林纸鸢身姿纤细又满脸焦急,像极了一只护雏的母鸟。 弱小但充满了力量。 “你怎么来了?”看到林纸鸢,季明烨阴沉的脸色一下就明亮了起来,声音也恢复了正常,和刚才嘶哑低沉的嗓音截然不同。 “那陆公子面色不善,我担心你,便一路跟来了。” 林纸鸢跑到跟前,便迫不及待去揉捏季明烨的肩膀:“那个纨绔公子,还说是周晏清的朋友,居然叫你背着重物绕那么远的路,你肩膀疼不疼?” 林纸鸢的小手从季明烨的肩上揉过,就像是一汪春水,冲过结满坚冰的溪流。 冰雪在一瞬间消融。 季明烨曲着腿,好让林纸鸢不用伸着手来够他的肩头。 他埋头嗅着林纸鸢发丝间淡淡的桃花香,那股在陆之逸面前爆发的戾气都消失了去,在林纸鸢的软语关怀之中,他突然便累了。 像累得撑不住身子一般,他一点一点的低下头去,直到额头碰触到了林纸鸢柔软的肩头,他双手合拢,揽住林纸鸢纤细的腰肢,将她拥在自己的怀中,久久不愿松开。 林纸鸢被季明烨反常的亲密行为吓了一跳,她身子贴近季明烨的胸膛,一颗心怦怦乱跳,她感受着季明烨在耳边呼出的厚重气息,身子僵直得动也不敢动。 林纸鸢忽然想起这是在外面的路上,她赶忙看了看周围,便看到远处有些行人,她赶忙伸出小手,轻轻的去推季明烨。 “别动,我好累。”季明烨说完后,还幽幽的叹了口气。 林纸鸢立刻不动了,她稳好脚步,挺直脊背,极力去支撑季明烨庞大的身躯。 片刻之后,林纸鸢用手拍了拍季明烨的后脑勺,小心翼翼的问道:“陆公子给你委屈受了?” 季明烨身子一怔,将头从林纸鸢的颈间抬起,笑道:“没有的事,我就是搬东西时有些累着了。” 林纸鸢皱着眉头说道:“你还骗我呢,你平日里扛三人合抱的木头也不见喊一声累,怎么今日就累成这样,必定是陆公子说了些不好听的把你气着了。” 季明烨摇了摇头,直起身子,也不说话,单是看着林纸鸢笑,这一看看得长久,好像永远也看不够一般。 林纸鸢被他看得双耳微红,她不好意思的背过身去,末了用小手对季明烨勾了勾:“走吧,我们回去。” 两人安静的在布满砂石的小路上行走,身边只有鞋子摩擦地面发出的沙沙声响。 林纸鸢忽然开口说道:“季明烨,你以后别来店里了。” “怎么,嫌我给你丢脸?” “怎么可能!”林纸鸢慌忙去看季明烨,想要解释,抬头却看到了季明烨充满玩味的笑脸,不禁也笑道:“你又耍贫嘴。” 林纸鸢扭头看向前方,自顾自的说道:“我不想让你再受这样的委屈,这种低声下气接待客人的事情,不应该你来做。” 季明烨忍不住笑道:“这话说得奇怪,莫非我之前做的勾当很高贵么?” 林纸鸢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但她就是,就是不想看到季明烨被人颐指气使的样子。 在她的潜意识里,季明烨是不可以被人这样呼来喝去的,即使他原来仅仅是个乞丐。 也许是他们初次产生交集时,季明烨给她留下的印象过于深刻吧。 当时的她是万念俱灰的囚徒,而他是从天而降的救世主,困住她的苟宅高墙在他的脚下宛如平地,平日里如同阴魂一般的苟宅家奴全都失了踪迹,倏忽之间,她便从地狱回到了人间。 她是很感激季明烨的,也是很敬佩季明烨的,就算世人再看不起他,她也会拼尽全力,好好的保护他的尊严。 林纸鸢下定决心,斩钉截铁的说道:“以后你就在家里,想做些什么便做些什么,凡事有我,你相信我,我能赚来家用的!” 季明烨静静的看着林纸鸢,眼神温柔,好一会儿才回答道:“我自然是信你。” 林纸鸢松了一口气,她本来还担心季明烨顾及面子,不肯在家中休息,那样一来,她还得费心为季明烨谋个清闲的差事,季明烨一口答应下来,倒是省了她不少心思。 林纸鸢笑着说道:“今天你受累了,不妨先回去休息吧,我去店里忙过下午那一阵子后也回家,做些好菜给你吃。” 走到大街上,林纸鸢看到卖膏药的,又上前给季明烨买了几副膏药,说道:“你若是肩膀痛,就拿它贴一贴,免得生淤血。” 看着林纸鸢嘴碎小媳妇似得嘱咐前嘱咐后,季明烨的心情很是复杂,有些后悔刚才喊累,叫她操心,但又乐在其中,舍不得林纸鸢这份入骨的温柔。 他接过那些根本用不着的膏药,想到今天也确实是没有心思再去应付,便点了点头,说道:“那我先回家,你早些回来。” 林纸鸢嘴角弯弯,杏眼清澈的说道:“好,你在家等我。” *** 林纸鸢忙到晚饭时分,看店里的顾客渐渐稀少,便收拾了布匹,提出清算今天的流水。 大家将柜台中的钱币拿出来细细清点了一番,最后居然得到了一个惊人的数值。 青玉绸缎庄第一日开庄,除去陆公子那宗大单以外,店内流水居然超过了一百两! 林纸鸢不敢置信的看着春香:“你确定没有把陆公子的账混进来么,就是锦绣绸缎庄,每日的流水也不过如此啊。” 春香笑道:“陆公子给的是整银票,便是我想,也混不进来呀。今日零零碎碎卖出去了三匹丝绸有余,其他的钱,应该是春生谈好的做成衣的定金。” 林纸鸢惊喜的看向春生,说道:“我还以为春生生性腼腆,不善于和人打交道呢,没想到竟然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 春生脸微红,像是想说什么似得,又不好意思张口。 春香只道弟弟心意,便代他开口说道:“纸鸢,我还有件事求你呢,春生也想来店里谋事,你看行不行。” 林纸鸢连连点头:“当然可以,我正愁找不到伙计呢,开始我也想叫春生来帮忙,但又想着他腿伤未愈,只怕累着了他。” 春生连忙说道:“没事的,小顺姐夫给我找了好大夫,我的腿已经没太大问题了,就是有点跛脚,还希望林掌柜你别嫌弃。” 林纸鸢想了想,说道:“这么着吧,你家离店里有些远,你的腿脚虽好了,到底还是有些不方便,我在楼上仓库旁边给你准备间小房,你若不想回家,便住在楼上,也省去了一来一往的艰辛,你看怎么样?” 春生开始听林纸鸢说腿脚不方便等话,还以为是不想让他来,心里正在发紧,突然听到林纸鸢不仅答应他进庄,还要给他准备房子,不禁喜不自胜,连连称是。 林纸鸢当即安排好的春生的住处,瞧着天色不早了,便告知了周守礼,锁了店门,往家走去。 如今白日渐长,所以天色还没有暗下来,西边隐约还有日光,林纸鸢提着些酒菜走在路上,倒也安心。 路过一片桑田时,林纸鸢突然感觉身后有异,她回头看去,但并没有发现人影。 林纸鸢摇了摇头,兴许是今日太过劳累的缘故,所以才容易胡思乱想吧。 她继续向前走去,北风吹过,带来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桑树随风而动,发出沙沙的响声,传入耳中,倒像是鬼魅的嚎啕,一片浓重的黑云不知何时飘了过来,遮住了本就微弱的日光,周围一下变得暗沉下来。 林纸鸢心中的不安愈来愈重,她不敢再回头看,而是加快了脚步,最后变走为跑。 她心里慌张,脚下不稳,被一处野草绊倒在地上。 林纸鸢连忙撑着地,想要爬起来,一双紫红色的绣鞋映入眼帘。 林纸鸢顺着绣鞋往上看去,居然看到了林月娥的脸。 林月娥穿着水红衫子,柳绿拖泥裙,描眉画眼,珠翠满头,往日的清纯劲儿是一丝也没有了,一眼看过去,只觉得俗气异常。 可林纸鸢没空去管林月娥的穿着,她只知道林月娥出现在这里,决计不会有什么好事找她。 林纸鸢刚要撑着地面站起来,背后就受到了一记重拳,痛得她重新跌倒,半边身子都麻木了。 林纸鸢趴在地上,好半天才缓过一口气来,她扭头向后看去,脸唰的一下白了。 她看到了两个形容猥琐的家丁,正不怀好意的看着她。 林月娥五官扭曲,带着一抹阴冷笑意,她看着林纸鸢,一字一顿的说道:“长姐,妹妹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 追-更:npo18.com (woo18.v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