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的亡妻诈尸了》 第 1 章 晋国今年的凛冬格外漫长,以至于京城周边涌来了数千日子挨不过去的流民。 其中不乏逞凶斗狠之徒,集结在一起翻屋越瓦,打家劫舍,搅得京都百姓怨声四起,顺天府公文堆叠如山。 揉了揉紧绷的太阳穴,游烬疲倦地闭上布满血丝的狭长眼睛。 “游大人,要不你也先回府歇息一宿吧!否则怕是案子没审完,咱们先累倒了。”同僚已经罢了狼毫,系上斗篷准备离开。 游烬缓缓睁眼,不经意间看见同僚斗篷上的一道歪歪扭扭的针脚。 同僚讪笑:“家里婆娘不善女红,就这都扎了几次手指头,让游大人见笑了!” 游烬微微愣怔,侧首看向自己那件双层绸皮狐狸领玄色大氅。 针脚细密均匀,银线绲边,低调大方又保暖,同他身上的飞肩束腰锦袍一样,是他的夫人准备的。 平日里他从没留意过这等琐事,想不到那细小的针线竟也大有文章。 算着已经四日未归,他索性起身,将大氅披在身上,抬步回府。 屋外不知何时又落了一层厚厚的积雪,凌乱坑洼的脚印星罗密布。 游烬皱眉。 今夜大雪若是一直不停,明日城门外怕是又要多上几具尸首了。 直到步入府门,游烬的眉头依旧未展,过了垂花门半晌,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雪已经停了? 非也。 是他头顶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绘着寒梅的油纸伞,伞柄被葱白细润的指节握着,伞面稳稳地遮在他的头顶,挡住了纷飞的雪片。 心下稍暖,眉头松了些。 他侧身垂首看向执伞的娇妇,淡淡颔首,继续朝正房走。他的夫人闻鱼亦步亦趋地跟着,体贴安静。 府中道路两侧灯火摇曳,青石板清洁干净,雪花落在地面上很快就化成了水,当是她安排打理的。 比起外面一走就咔吱作响的雪地,这样的静谧不由得又让他放松了几分。 进了内屋,闻鱼娇糯地笑着,极温顺地替他除了大氅,抖落上面的雪花,平整地挂在了衣架上,还挪了个小炭盆在旁边烘烤。 收拾好之后,嗓音甜软地问:“夫君用过膳了么?” 他不喜女子这种让人浑身不适的黄鹂腔调,总觉得有这样一把嗓子的都是小家雀,丁点儿经不得风雨。 可见了她那乖巧的笑颜和新月似的葡萄眼,话到嘴边又改了口:“未曾。” 房间里再次响起她清脆娇俏的声音,有条不紊地安排丫鬟们传膳、温酒,接过丫鬟端来的温水,浸湿了巾帕递到他手中。 热巾敷到脸上,游烬眉宇间的愁绪才算是彻底散了去,人也随之精神了不少。待他洗漱完,房间里正好弥漫起饭菜的浓香。 “你还未用晚膳?” 已经入夜良久,若是新做的饭菜不可能这么快就能端上来,除非是早就在灶房温着,随时准备好的。 成婚三载,这还是闻鱼第一次听见游烬关心她,心中欢喜,脸颊都染上了淡色的绯红,她小声道:“妾身想等夫君一起。” 说出这话的时候,闻鱼似是有些羞赧,水葡萄眼睛里的关切明晃晃的,真切又隐忍,声音都打着颤。 游烬捏着木箸的手顿了下,喉咙发痒,以拳抵唇轻咳。 闻鱼蝶翅似睫毛上翘,语带紧张:“夫君可是身体不适?” 游烬避开她担忧的目光,仓促地低头,专心用膳。 见他并没有继续咳嗽,闻鱼似是松了口气,安静地帮他布菜。 他前些年从过军,因此吃饭速度很快,但是却很矜贵优雅,这是百年世家从小深入骨髓的教养。 闻鱼总能把他喜欢的吃食及时地添到他的碟子里。 游烬不由得觉得诧异,撩起眼皮细看,才发现满桌子的都是他喜欢的菜式。 他端着汤碗慢饮,余光打量他这位被皇上硬塞给他的妻子。 鹅蛋小脸,细软黛眉,琼鼻秀挺精巧,那双黑白分明的水葡萄眼儿更是灵动清澈。 雪白的脖颈上隐约可以看到青色的血管,当真是吹弹可破。身段玲珑有致,纤腰不盈一握,那双腿也很长,否则先前定是无法为他撑伞的…… 游烬喉咙上下滚动了一圈儿,半垂下眸子,将碗中的冬瓜玉米排骨汤一饮而尽。 伺候完他,闻鱼才斯文端方的开始用膳,他原本想公事的注意力不知何时被她一鼓一鼓地小腮帮吸引了去。 闻鱼红着脸用帕子将嘴巴擦拭了一下,不安地问:“可是妾身用膳时不雅?” 游烬脸色有些难看,动作略粗鲁地起身:“衙门里还有事尚未处理,今夜你便自己歇了吧!” 虽然很快,但他确信自己看到了她眼中的失落,可即刻又对他露出那种乖巧甜软的笑,粉唇上扬:“那夫君要注意身体,把厨房熬好的汤和点心也带上一些吧,夜里饿了也能垫一垫。” 游烬走了,并没有带她准备的东西。 坐在偌大的寝房里,闻鱼抱紧了双膝倚靠在床头。 早就知道不是么?他心悦之人不是自己! 这婚事是她顺水推舟算计来的,她有什么好委屈的? 他不过是不碰她,不在意她,但不是还能和他住在同一个府宅,一同用膳么? 甚至每月十五,还能和他共住一屋,即使——他睡床,自己睡榻。 说着不委屈,可是闻鱼的眼角还是溢出了泪花。 她不喜人进屋伺候,自然也没人发现她正在屋落泪。 或者说,就算发现了,也没人在意。 哪家的丫鬟会惧怕一个夫家不受宠、娘家没势力的主母? 闻鱼的爹爹是闵地很有名望的商贾,因缘际会娶了诗礼簪缨的钟陵顾家幺女为妻。 福祸相依,两人虽过得蜜里调油,却是子嗣艰难,成婚数载,仅得了闻鱼一个女儿,直到闻鱼九岁时,才又诞下小儿子闻麟。 为了照顾儿子还有女儿将来的婚事,闻太太在闻鱼十岁的时候将她送回了钟陵顾家学习规矩礼仪,也希望借着顾家的东风,能为闻鱼寻一门好亲事。 当年族学的许多人都没想到,寄居顾家那位安静精致的表小姐竟不知何时入了陛下的眼,朱笔一挥,诏书颁下,将她指给了风姿决然,俊逸洒脱的游首辅独孙游烬。 想起这些往事,闻鱼不禁想到初到钟陵城那段时日。 顾家的表兄表妹讨厌她,甚至在漆黑的雨夜将她骗出顾府,丢在了陌生的街道上。 后来城中宵禁,四下无人,她吓得蜷缩在不知哪家铺子的屋檐下,冻的瑟瑟发抖,浑身上下被雨淋透。 马蹄声响起,有人从马车上一跃而下,他将一把绘着墨竹的油纸伞悬在她头顶,还给了她两块点心。 虽然当时被他称作小乞丐,闻鱼依旧感激不尽。甚至连当初的那把油纸伞,都被她当成嫁妆带进府里妥善珍藏。 攥着那些回味无数遍的记忆碎片,闻鱼不知何时睡了过去,再醒来时,窗外晨光微熹。 她轻轻下了床,唤来贴身丫鬟帮她梳洗。 “外面雪停了么?”闻鱼秀气地打了个哈欠,问碧珠。 碧珠道:“回夫人,后半夜便停了,大人今晨回来还跟徐管家说侥幸昨夜没再出人命呢!” 闻鱼霍然转身,头皮却被发丝扯得生疼,碧珠吓得脸色都白了:“夫人,可是弄疼您了?挽发的时候您可不能这么乱动的。” 闻鱼疼的小小地嘶了一声,眼睛却是晶亮的厉害:“夫君今早回府了?为何没人唤我起床?早膳准备了么?” 碧珠窃笑了一声,道:“是大人不让吵醒您的,还叮嘱今年天儿冷,让我们不必早早唤您起床!” 闻鱼心中的糖罐被人推翻,到处冒着蜜泡泡,红着脸颊低头:“哪有那么娇贵啊!对了,你去厨房交代下,让他们一直把饭菜温好,还有院里洒扫的小厮,告诉他们动作都轻些,莫要吵到了夫君歇息。” 碧珠手指灵巧的替她挽好发丝,领了命令出去。 妆奁前,镜中的闻鱼却是连脖颈都晕染了绯色,她看着自己微肿的双眼,忙自己动手开始扑粉遮掩。 今日正巧是十五,人都说喜事成双,大人心疼了她一回,晚上又要来她这里就寝,倒也算是附和这说法。 因着高兴,闻鱼安排好府中的事物,就让碧珠把她的嫁妆箱笼搬了出来,将其中的一本古籍和那把墨竹油纸伞一并取了出来。 碧珠见那古籍封面破旧,页脚翻毛,不由道:“小姐这本册子已然旧成这样,不若再买本一样的回来?或者让人替您在誊抄一本吧?” 闻鱼紧张地从她手中将书接过来,道:“这本书外面没有的。” 碧珠掩口惊呼:“难不成还是什么孤本?” 说完又觉得自己唐突了,小姐虽然是商贾之家出身,可也是在顾家教养多年的,能有这样珍贵的物件儿做嫁妆,不足为奇。 闻鱼淡笑了下,软布精心擦拭书页,低声道:“这是比我性命还重要的东西啊!” 没过一会儿,碧珠急匆匆地跑了回来:“夫人,府里的厨娘方才去地窖时摔伤了!” 闻鱼匆匆放下古籍赶了过去。 地窖湿滑寒冷,如今又结了冰,她几次提醒过厨房的人进出时一定要小心,没想到还是出了差错。 厨娘杨氏跌坐在里面,歪头围了一圈的人,闻鱼眸光略沉:“都站在这里做什么?为何不下去救人?” 有丫鬟道:“下地窖的阶梯上都是冰,根本没法下去啊!方才奴婢们都劝过杨婶儿别下去,大人的药膳也不差这一顿,她非不听……” 言下之意,她如今摔了也是活该。 闻鱼有些生气,但当务之急还是要把人先救上来,否则时间长了,怕是要把人冻伤。 况且那药膳本就是她为了吩咐给夫君调理身子准备的,如今出了事,她也有责任。 “都下去忙吧,碧珠,给我寻根绳子来!” 碧珠急的跺脚:“夫人要绳子做什么?您还想下去?不若奴婢去前院喊个小厮过来帮忙?” 闻鱼摇头:“后宅之地,若是让小厮进来成何体统?夫君若是知道我如此兴师动众,怕是会不喜的。按我吩咐的做便好。” 碧珠无奈,扭身去寻绳索。 闻鱼低头查看杨氏,见她捂着后腰不敢动弹,心下微凉。 忍着寒颤攀下去,她哆嗦着点了火折子查看杨氏身上的伤,确认只是轻微的骨折,这才托着她让碧珠把人拽了上去。 等她也爬上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近一个时辰,外面不知何时又开始下起了小雪。 看着满身的脏污,她抿了抿唇,低头回房更衣。 只是还未走进,便看见她的夫君撑着那把原本放在屋内的墨竹纸伞匆匆往外走。 她疾走两步,正待开口,忽听见他和小厮的交谈:“……看守的士兵都是做什么吃的?顾姑娘摔伤,人可有碍?是否请了大夫?” 闻鱼僵在原地,通体冰凉,呆呆看着游烬撑着那把油纸伞,脚步匆忙地离开。 许是太着急,他竟丝毫没注意到不远处立在树下的夫人以及她眼中绝望的仓皇…… ※※※※※※※※※※※※※※※※※※※※ 日更文,如果看官觉得本文尚可,拜托点个收藏啊~爱你们! 自荐一下预收文:《宠夫入骨》卑劣疯批男x奶甜小仙女 陈姌被娘亲送回诗礼簪缨的母家教养, 本以为是觅得如意状元郎君,殊不知只是人家精挑细选的挡箭之人。 痴慕崔铭的定宁公主对她毁容下毒,以至身体破败, 爹娘苦求无门时,声名狼藉的残贼首辅禹宴却将她接入府中,敬宠庇护整三年。 一朝重生,五岁的陈姌护在双腿残废,孤僻卑劣的禹宴前面, 奶凶奶凶地吼:你们不要欺负他! 转头又软绵绵地问:禹宴哥哥,你受伤了吗?我带你看大夫好不好? 禹宴抓着毫无知觉的双腿,冷漠转头:滚。 陈姌跟着凑过来,双眸含笑依旧。 后来,崔铭入狱,公主和亲, 陈姌十里红妆,凤冠霞帔地被迎进了新科状元郎禹宴的府门, 依偎在禹宴胸前的小娇软眸色晶亮,道:恭喜哥哥金榜题名! 禹宴双臂拥紧宠他入骨的娇妻,哑声说:错了,该贺我们洞房花烛…… 第 2 章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游家独孙喜欢的人是那位温婉娴雅、才情出众的顾泠兰,钟陵顾家的嫡长孙女。 闻鱼也知道,甚至知道他们是彼此心悦。 夜幕垂下,一片寂静。 正房里只点了一盏昏黄的油灯,清寂孤寒。 今夜是闻鱼盼了整月的十五之日,游烬没有回来。 是在守着表姐么? 她忽然想看看,游烬待在心上人身边时是怎样的一副表情。 是否也如同面对她这般孤冷清傲,淡漠疏离。 碧珠宽解她:“夫人,如今外面的流民这么多,大人定是在忙衙门里的差事,要不咱们回去吧?” 闻鱼静静地撩开马车的帘子,看着城门口,忽然轻笑。 碧珠被她煞白的脸色惊得直冒冷汗,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大人正与一位窈窕温婉的女子并肩而立,手上擎着那把绘着墨竹的油纸伞,长臂伸展,替女子挡住斜飞的雪粒。 城门口,流民排成长队。 在官兵的看守下,有序地上前领粥领药,感激涕零地对着两人躬身致谢。 一位抱着襁褓的妇人上前,女子柳腰轻折,上前查看。 只是脚下一滑,身体后仰,引得周遭一片惊呼。 大人有力的手臂稳稳托住她,四目相对,正温声在叮嘱些什么。 这…… 碧珠吞了吞口水,贫瘠的词汇让她一时想不出该如何替大人开脱,犹豫半晌,才磕巴道:“大小姐…仁善,大人定是感念她对这些灾民的救济才……” 晶莹的泪珠从闻鱼的眼中潸然而落,碧珠说不下去了。 她恨恨地盯着顾泠兰,粗声道:“都是老爷们儿在外奔波,大小姐这是做什么?她已然名满京都,何需如此惺惺作态?明知大人是您的夫君,还如此做派,简直是不知廉耻!” 闻鱼落下轿帘,细长的中指抹去脸上的泪痕,哑声道:“走吧,回府。” 碧珠如蒙大赦,忙吩咐车夫赶车,一息都不愿在看到那对刺目的身影。 这厢,顾泠兰柔柔地倚靠在游烬臂弯里,但后者却是后退了半步,清冷道:“顾小姐赈济灾民,实乃京城闺秀典范,只是眼下天色已晚,还是应该尽快回府才是。” 顾泠兰虚虚拂了下鬓角的长发,温婉浅笑:“大人说的是,是我太过忧心这些灾民,让大人跟着劳累了!” “无妨,既是府尹大人亲自安排,本官定当尽职辅助!” “为我撑伞,护我安危,也是奉了府尹的命令?”顾泠兰笑意盎然,半是认真半是打趣地问。 游烬回头望了眼府邸的方向,半垂下眸子,道:“顾姑娘算是在下半个妻姐,于情于理本官都该当如此。” 顾泠兰眼底的笑意冷了几分,神色怅惘:“若是当初没有那道圣旨——” “圣旨已下,顾姑娘不该妄论陛下决议。” “是我冒昧了!只是忆起当年,略有所感罢了。” 游烬长眸半眯,说:“顾姑娘今日受累良多,身体不适,本官差人送你回去。” 顾泠兰体贴道:“如此便有劳大人了!不知大人这把油纸伞可否先行借我?” 这伞是夫人房里取来的,只是不知为何有些隐约的熟悉,当时惊闻流民暴动,场面混乱,游烬便取来一用。 不过一把油纸伞而已,游烬没有多想,随手便递给了顾泠兰。 接过伞后,顾泠兰半边脸颊隐藏在伞面之下,看游烬看不见的地方,冷了双眸。 她走后,游烬略有些烦躁地捏了捏眉骨。 忆当年?当年他还是个不知世事的游家长孙,陛下还未如此忌惮游家。 他与顾泠兰,不过是情窦初开的有缘无分罢了。 况且这三年来,夫人将府中大小事务打理的妥帖,对他也是关怀备至,是个出色的当家主母。 与顾泠兰既无可能,便不该这样藕断丝连,折磨自己,也辱没了夫人。 想到夫人,游烬嘴角不自知地扬了下。 今日是十五之夜,他至今未归,也不知生气了没有?不过她从不会对他发脾气,待他稍后安顿好衙门的事务回去,她定还是会眨着那双葡萄眼笑吟吟地唤夫君。 可惜流民太多了,他这一夜终究是没能回去。 清晨路过金凤祥,游烬想起自己顺了自家夫人一把伞,还失了约,不禁觉得有些愧疚,便叫停了马车,独自走了进去。 做金银玉石生意的人,对京城大小的权贵自然是了如指掌,更何况是人尽皆知的京城四公子之一的游烬? 当下便把铺子里压箱底的首饰都拿了出来,供他挑选。 游烬不擅长这些,便挑了一只刻有精致花纹,交错镶着翡翠和红宝石的臂钏出来。 夫人皮肤白,想来到了夏日带上这臂钏,定是锦上添花。 “大人,这臂钏不比镯子,势必要合适才行!敢问尊夫人手臂尺寸,小店现下便可为您调整!” 老板笑眯眯搓着手,殷勤说道。 游烬微愣。 他不知闻鱼胳膊的尺寸。 成婚头一年,他对她避而不见。第二年爹娘忌日,他高烧昏迷,得她衣不解带照顾三日,两人这才算亲近了些,不过也仅限于同桌而食,彼此敬重。 关于闻鱼的身材长相,他也是最近才略有关注,一时间竟有些拿不定主意。 掌柜的是个人精,当下笑道:“女人家总是一时胖,一是瘦,折腾的厉害!想来大人最近忙于公事,定是无暇关注后宅的,不若您先拿回去,等夫人亲自试了,若是不合适再哪来修改也是可以的。” 游烬点头,结账离开。 回到府里的时候,小厮丫鬟各司其职,独不见闻鱼的身影,想着她应该是在休憩,他便先去了书房。 看着他长大的余嬷嬷进来奉茶,瞥见书桌上放的匣子,眉眼带笑:“大人这是给夫人添置的礼物?” 游烬提笔的手顿了下,坦诚道:“嗯,嬷嬷顺道给她送过去吧。” 余嬷嬷拿着托盘摆手提点:“夫人自打嫁进府里,一直勤俭持家,老奴这几年可从未见她添置过物件了!既然是大人亲自给买的,当亲自送过去才显诚意!” 游烬耳尖微红,道:“府里难道还能短了她的用度不成?以后她若是有喜欢的,不必克制,让人送进府便是。” 余嬷嬷笑得合不拢嘴,心中感慨:大人终于是开窍了,也不枉夫人这几年诚心相待。照这么下去,府里怕是很快就要添小公子了吧! 时至晌午,游烬疲倦地合上书册,看了眼外面阴沉的天气,唤了小厮进来询问:“夫人院里的人可来过?” 闻鱼很懂事,书房这边她几乎不会踏足。往常这时候,总会提前准备丰盛可口的饭菜,派人到门口前来询问。 “没呢!还没见碧珠姑娘。” 游烬摆手让他退下,主动回了正房。 廊檐下,淡淡的药草味若有似无,游烬眉峰微凛,加快脚步。 靠近闻鱼的寝房时,药味更浓,他心中一紧,沉声问屋里的丫鬟:“夫人病了?” 俏丫鬟是正房负责清扫的,看见游烬过来,眉目含春,娇滴滴道:“回大人,夫人晨起是说不舒坦,方才碧珠姑娘端了碗药送进去。” 游烬手指蜷缩,心中不悦。 他的夫人病了半日,竟无人对他通禀? 撩开挡帘,闻鱼正皱着眉眼喝药,每一口都像是要费尽千钧之力。 游烬从碧珠手上夺过药碗,在闻鱼翘起睫毛看过来时,冷声问:“生病了为何不看大夫?” 闻鱼攥着衾被的手指咻得捏紧,咬的牙关发酸,半晌后才沙哑道:“让夫君担心了!妾身心里有数,不用劳烦大夫的!” 游烬轻哼:“你既是心中清楚,为何还让自己病了?” 闻鱼抿唇。 游烬反省自己说话带刺,喂药的动作温柔了些许:“莫要逞强,府里的事情让管家和余嬷嬷先看着,出不了事!” 闻鱼半垂着眸子,睫毛轻颤,小声道:“是。” 晌午一过,游烬又被召回了衙门。临出门前,他看见小几放着本古籍,翻阅了两页,竟是些医理用药之道。想着闻鱼不肯看大夫的脾性,索性将书揣在怀里,打算抽时间学习一番。 只是没想到今日顾泠兰又来了。 游烬在同僚歆羡的目光里带着卫兵护送她前往城门,一切安顿妥当后,他从袖子里抽出医书。 顾泠兰将施粥的活计交给自己的贴身丫鬟,缓步靠近:“大人在看什么书?” “乡野杂记罢了。”此书没有署名,想的又驳杂,在他看来便是如此。 “是么?大人看得如此入神,想来是很有趣的。” 游烬皱眉抬眼:“顾姑娘到底想说什么?” 顾泠兰略有些难堪地挪了挪脚步:“眼下灾民秩序井然,一切按部就班就可。既是有了空闲,不若大人和臣女讲讲这书的有趣之处?” “医术而已,枯燥乏味——” 顾泠兰却是惊喜地看向他:“医书么?臣女也略懂识药辩药,可否借臣女一观?” 对于药材,顾泠兰确实懂得,如今外面的汤药便是她自行配置的,可医寒症,亦可预防。 宝剑赠英雄,何况顾泠兰又是夫人的表姐,游烬沉吟几息,递上医书。 原以为她不过是看一会儿便会觉得枯燥,可直到善施结束,顾泠兰仍旧意犹未尽,看得忘乎所以。 游烬询问的时候,她将书捂在胸口,殷切询问:“这本书,我能借回去几日吗?” 游烬不懂医,也不知道这么一本晦涩的书有什么好看,但眼下着实不好拒绝。 这边顾泠兰抱着书回了顾府,游烬的府邸,闻鱼却是脸色难看。 “确定是夫君拿走的?” 碧珠点头:“昨夜您回来就睡了,奴婢将书收在了小几上,大人临走前翻看了两眼,便将它带走了!” “知道了,待会儿夫君回来及时过来告诉我!” 天擦黑的时候,游烬从府衙回来了,但是医书却没带回来。 闻鱼僵着惨白的小脸,嘴唇蠕动:“夫君……将书借给了顾…表姐?” “怎么?那本书不能传阅?” 晋朝鼓励文创,是以互相借览之事时有发生,游烬不明白为何自家小夫人如此惊恐。 “求夫君将妾身的医书即可寻回!”闻鱼虚弱地身子晃了晃,行了个福礼,语带祈求。 游烬眉峰稍动,觉得此举不妥,道:“顾姑娘是你表姐,她若是喜欢,借她几日又何妨?” 闻鱼水葡萄的眸子瞬间布满血色,抓紧了自己的裙缝,哑声问:“大人,那本书妾身……不想传借。” 他根本不知道那本书的价值和意义,那是可关系到师父一家十余口人的清白和性命! 难道他的心里只有表姐? 所以哪怕她为难至厮,他也不愿表姐不高兴! 这些年所有的日子都是围着他打转,闻鱼对游烬细微的表情再清楚不过。 眉峰轻蹙,薄唇紧抿,他这是在怪她心胸狭隘? 第 3 章 最后一点光从闻鱼的眼眸中熄灭,闻鱼躬身退了出去。 寒冬的风吹的刺骨,她的心却比夜色还凉。 顾不得身体不适,闻鱼让碧珠去准备马车。 游烬腿长,三两步追上她,眼神冰冷:“已经入夜了,夫人要出去?” 闻鱼后退两步,神态疏离:“回大人,妾身要去趟顾府。” 游烬心中闷了一口气,语气不善:“去要书?一本医书而已,你一定要闹到这种地步?” 闻鱼第一次拂了他的意思,坚决道:“那本医术,妾身,不借!” 游烬被她气得脑袋发昏,看着她病态的娇颜,甩袖道:“夫人今夜哪里也不许去,真有精力不若好好伺候为夫!” 说着,他伸出长臂将人打横抱起。 语气虽然狠厉,动作却很温柔。 到了房内,他将人轻轻放在床榻上,闻鱼从愣怔中回过神,正欲再度起身,却被他一只胳膊拦住,压回床榻:“我说了,你今夜哪儿也不许去!” 闻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努力睁大眼睛,不让眼泪跑出来撒野。 这些年,她的目光总在追逐着他,对于洞房花烛夜更是放在心底最隐秘的角落期待良久。 可不该是这样的! 她的夫君,为了顾泠兰,竟然主动上了她的床榻? 真是爱那人至此,连这等事都能拿来交换么? 闻鱼怔怔地看着游烬,原本冰凉的心这会儿彻底冷透了,还泛着磨人的酸疼。 她一直知道游烬是好看的,眉目疏朗,眸藏星辰,更是长了一张迷惑老幼的俊脸,从前多少闺秀为之倾倒,皇上颁下圣旨时,闻鱼就被多少人嫉恨。 只是他从来不苟言笑,幼年的张扬早已收敛殆尽,如今的他更像是宝剑入鞘,成熟而稳重。 倘若他如今对谁都是如此,闻鱼也能告诉自己,不是她不好,是大人本就如此。 可是他们中间还有一个顾泠兰。 她这位表姐总能让她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卑劣和不堪,将她筑起的层层堡垒击得粉碎。 油纸伞没了,医书也弄丢了。 她视若珍宝的东西,被顾泠兰借由游烬的手,轻巧取走…… 她终是明白,他的心是座为表姐高高耸起的冰山,她爬不上去。 这些年,又是何必?她累了,不想争了。 闻鱼侧身而卧,身后传来陌生的温度。 游烬将小臂搭在她的腰上,强硬而不失温柔。 他第一次与女子同榻而寝,原来竟是这般滋味。 方才抱她的时候,他才惊觉男人和女人的差异。 他的夫人虽然看起来娇小,其实并不矮。 起伏的身材玲珑有致,窄腰更是不盈一握,整个人都是软软的。 墨色的长发打理的干净清爽,还有淡淡的草药香,和她身上莫名的奶香混合在一起,竟是让人有些沉醉,连躁郁的情绪都缓缓平息。 他并非是为了面子才执意不让她出门。 只是外面此刻冰冻三尺,即便是男儿都受不住,她还在病中,岂能出行? 观她如此激动,想来那本书应该对她意义非凡,今日之事,是他欠妥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违逆自己,比之先前那般娇柔软糯,倒是平添了几分鲜活灵动。 手指蜷缩,不经意间穿过衣襟缝隙碰到她的腰腹滚烫的皮肤,游烬呼吸一窒,身体燥热渐起。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游烬哑然。 他并非没有需求,只是习惯了克制。眼下拥着自家身体不适的夫人,实在是尴尬至极。 深吸一口气,游烬起身从床上坐起来,顺手给闻鱼拉好衾被。 盥洗室一番梳洗,游烬唤来属下:“你去趟顾府,将此信交于顾尚书,顺便跟他说,白日里顾姑娘从本官这拿了本书,眼下本官急需,还请顾姑娘将书归还。记住,那本书要妥善带回!” 属下领命而出,转眼间消失在雪夜里。 游烬望着正房的方向,抿了抿唇,心道:她此刻这般生气,自己又心浮气躁,不若待会儿书拿回来再去寻她。 传来余嬷嬷,游烬交代:“夫人身体不适,这几日外院的事情交给福叔,内宅之事,你多帮帮夫人。” 余嬷嬷笑眯了眼睛:“老奴省得。” 摩搓了一下手指,游烬道:“夫人方才……情绪略有些起伏,晚上便准备些清淡的吧。”说完又想到那满桌子自己爱吃的菜肴,叮嘱:“多做两道夫人喜欢的菜色。” 余嬷嬷乐呵呵地领命出去,留下游烬在书房失笑。 平日里不见这人有多重要,怎么她一病一恼,自己反倒在意上了? 许是年岁越长,心就越容易软? 嘴角挂着浅淡的笑意,处理公文的游烬时不时抬眼,却始终不见属下归来的身影。 眸色渐冷。 “大……大人……不好了!” 踉跄的脚步声传来,支离破碎的声音听得游烬心头猛跳,一阵寒意从脚底窜上脊背。 游烬敛了眉眼,沉声问:“何事?” 小厮噗通一声跪在门口,膝行几步,以额触地,惶恐道:“大人,夫人……没了……” 手指陡然抓紧座椅的扶手,游烬半眯着细长的眸子,问:“什么叫,没了?” 小厮抖若筛糠,说:“适才碧珠姑娘叫了半天门没人应,她擅自进去后发现……发现夫人已经……没了气息。” 一道残影从小厮身旁飘过,等了半天没有反应,他这才敢抬头。 书房前早已人去楼空。 游烬木着脑袋到了正房门口,脚腕上像是坠了千金重物。 碧珠哭的撕心裂肺,周遭乌泱泱跪了一群下人。 游烬身形晃了晃,咬牙进了寝房。 床帐在入冬后就换成了暖色,上面挂着几个精致的五毒香包,是她曾送给他,却被他随手搁置了的。 昏黄的烛火挡不住闻鱼脸色的灰白,她安静地平躺着,发丝在枕头上洋洋洒洒地铺开,迤逦奢靡。 石榴红的红玛瑙耳坠落在发丝上,犹如一滴落在上面的血珠,美得让人心慌。 游烬看着床上毫无声息的面孔,定在原地。 碧珠抹泪的时候看见他,疯了一样的冲上来,不管不顾地踢打:“都是你!都是因为大人!为什么要把夫人的油纸伞送给顾泠兰那个贱人!为什么要把夫人珍藏的古籍也给她!她从前糟践夫人还不够么?大人就是要逼死夫人给她腾地方是不是!现在您满意了?” 管家听见动静,从外面冲了进来:“放肆!来人,将这目无尊卑的——” “福叔,让她说。” 游烬垂眸,双眼血红地看着碧珠:“你说,她是……被逼死的?” 他觉得这说话荒唐至极。 碧珠用袖子抹了把脸,梗着脖子看他:“那把油纸伞大人想必是早就忘了!那是您在夫人十岁那年送给她的,她当眼珠子一样藏了许多年,放进嫁妆里带来了游家!还有那本书,那是夫人擦拭都从不会经由他人之手的东西,比她的命还重要!” 眼珠子,命…… 游烬血液倒涌,险些一头栽下去! 在他看来只是不值一提的两样东西,竟要了她的命? 他已经派人去帮她把书要回来了,她为何…不等等? “顾姑娘……又是怎么回事?” 游烬咽下喉咙中的血腥,哑声问。 碧珠指甲抠破了掌心,鲜血淋漓。 她反问:“大人如此能耐,为什么不自己去查?” 游烬默然,走到床榻边坐下,挥挥手让屋里的人退了下去,包括碧珠。 派去顾府的属下回来,恭敬地递上包裹。那之后整夜,没人知道游烬在里面做了什么。 闻鱼的丧礼办的很隆重,隆重到所有人都以为游烬对自己的夫人用情至深。 其中不乏有人表示汗颜:当年顾家寄居的这朵娇花被游烬摘了,他们可是酸了许久。现如今观游烬此举,他们也算是输的心服口服。 被关在柴房的碧珠气的呕血:“一个个眼睛都是瞎的么?人都死了,要这风光有何用!” 确实无用。 游烬坐在书房里批阅公文至后半夜,随手端起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又面无表情地吐了回去:“今日的茶水是谁备的?” 小厮舌尖泛苦:“回大人,今日是小的准备的。” 游烬眯眼:“往日的呢?” “是夫人……” 晨起时,他看了眼旁边架子上的湖青色锦袍,叱责伺候的下人:“府尹大人最喜湖青色,是以府衙的其他官员从不穿这等颜色,你们难道忘了?” 屋里屋外伺候的人都跪了下来:“大人恕罪,小的以后定当谨记!” “以前伺候的人呢?换回来!” 小厮哆嗦了一下,小声道:“以前……都是夫人帮您准备的。” 早膳时,他习惯性地等着一双细白的皓腕为他布菜,入眼却是一只粗壮的胳膊。 他吃饭的速度太快,布菜的小厮又慌又乱,险些把汤碗打碎。 游烬疲倦地挥手,心下不得不承认,他和这府邸,确实变了。 骤然失去,才发现原来闻鱼早就潜移默化地影响了这府里的所有人,就连余嬷嬷办事,他都觉得没原来顺手了。 余嬷嬷和福叔凑到茶房,相视苦笑。 “大人越来越阴晴难测了!” “哎,这又怪得了谁……” 时间一晃又三年。 钟陵城郊,敲梆子的更夫挤到一个早餐摊子跟前坐下,朝老板要了份云吞:“老胡头你最近肯定发达了!有鱼公子在你这摊子旁坐馆,这生意想不火都难!” 摆摊的老胡头是个憨厚的中年男人,嘿嘿笑了声,道:“是好了不少,不过都是来找公子看病的穷苦人家,俺也不好赚他们钱不是?” 更夫端过自己的云吞嘟囔:“也就是你傻人有傻福了!这可是鱼公子,多少达官贵人求着跟她搭上点儿关系呢!” 旁边一间铺子里,头带逍遥巾,身穿月白直裰,腰系天青小方印的年轻大夫正在给一小儿问诊。 态度亲和,手法精准。 上半张脸被一只精致的软丝面具遮掩,鬓角处还有一只游鱼作入海状,似要跃入那双水葡萄似的眸子里。 此人便是近两年凭借一手银针救人无数,乡野赞颂的鱼公子。 之所以她的名字如此之盛,是因为她看病救人不问身份,至于诊金,有就给,没有她也不会对病人置之不理,是以在民间留下极高的声望。 不是没有达官贵人想将其收为己用,奈何她身边还跟着一个武功奇好,心智不全的少年,众人只能眼巴巴看着她凭心而行。 一直到晌午,闻池抱着一块板子立在门前,冲着外面的点了点。 换成卖茶的老胡头看也没看,转头朝着队伍道:“大家先等等,让鱼公子休息两刻喝个水,吃点饭!” 尽管看病的人都心急如焚,却没有一个人跳出来闹事,老胡头端着两碗凉茶和一个食盒递给闻池。 到了后院,闻池把食盒打开,招呼鱼公子:“姐姐,有肉!” ※※※※※※※※※※※※※※※※※※※※ 闻鱼:惹不起惹不起,蹽了! 第 4 章 鱼公子屈指敲了下他的额头,叮嘱:“要喊公子!” 闻池疑惑地眨了下眼睛:“公子姐姐!” 鱼公子:“……” 街边小贩准备的吃食并不精致,不过两人都没什么讲究。 鱼公子吃的斯文秀气,闻池吃的到处饭粒。她抬手抽出一方绢帕,温柔地给他擦拭:“慢些吃。” 两人已经来钟陵六日,按照习惯,明日一结束,他们便会离开。 为了多看诊几个,鱼公子未作休憩便回到前堂。 “让让!前头的让让!” 门外忽然来了一队家丁,粗暴地驱逐排队的百姓,鱼公子施针的手稳如泰山,倒是躺在小塌上的病人紧张得肌肉抽动,疼得嘶了一声。 闻池双臂环胸抱着一根扫帚立在门口,语气直白:“你们,走开。” 家丁后面一位穿着福字绸褂,管家模样的人走出来,虚虚拱手:“在下是钟陵霍府的管家,奉老爷之命请鱼公子移步。” 鱼公子将最后一根银针捻好,拿起旁边的帕子净了手,这才转过身,温声道:“下一位。” 闻池哼了一声,将视线从管家身上收回,对着原本扶着老妇站在最前面的姑娘道:“你们,进去。” 霍府的管家骤然冷脸。 狗腿的家丁仗着霍家的名声在外面作威作福惯了,什么时候见过这么不识趣的?当即提着棍子就要上前。 闻池的眼睛亮了下,身后一道轻缓的声音飘过来:“下手轻点儿,否则要赔钱的!” 他撇嘴,极不情愿地哦了一声,用扫帚抵着冲上来的大汉,说:“我们,去那边!” 鱼公子唇角浅勾,便不再关注。 大汉眼睛瞪如铜铃,胸肌用力,却无法向前分毫,心下震惊。 听到少年颐指气使的话,正准备直接开打,却发现身体根本不听使唤,他居然被这个清瘦的少年推着就到了旁边的空地上? 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肩膀一痛,双腿发软,竟是一招没过,直接双膝落地跪了下去。 “没劲!” 少年嫌弃地抱怨。 霍府管家也被这一手惊住了,悄悄地给家丁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暂时不要妄动。 上前的那位可是他们霍府寻常护院中身手数得上的,却连少年的衣角都没碰到? 难怪世人都传鱼公子难请,软硬不吃,有这么个随身护卫守着,这谁攻的下? 管家正了正衣冠,遣退家丁,再一次躬身行礼,礼貌客气:“鱼公子,老奴受家主所托,特来请您移步霍府,给我家少爷问诊。” 鱼公子正在给那老妇写药方,听了他的话,抬头看了眼闻池。 没打尽兴的闻池臭着一张脸走到管家面前,伸出左手:“银子!” 管家懵了两息,反应过来立即掏出袖袋里的银票:“这是五百两银票,只要公子能治好我家公子的腿疾,霍府还有重谢!” 闻池随手把银票塞进怀里,闭着眼回他:“没看到病人,不保证能治。看完以后,能治,给诊金;不能治,定金不退!” 管家豆眼圆睁!若是鱼公子看一眼,怕麻烦不给治,这五百两岂非是打了水漂? “敢问小公子,定金几何?” “给多少,就是多少!” 管家:“……”您这是宰大户呢? 鱼公子那边已经将药房给了陪着老妇的小姑娘,听到这边的对话忍不住笑了下! 要说这气死人的规矩,还真是无心插柳。 当初她从游烬府中诈死出逃,除了一身寿衣和几件陪葬品,便只剩下那本随她一同入土的医书。 陪葬品她不敢当,只能全部取下来藏在身上,以备万一。 靠着自小学来的医术,她不收诊金给人看病,只要给口吃的就行。 怕被游烬发现,她又从看诊的妇人手里换了块白纱覆面,这才渡过了最开始那段逃亡的生涯。 出门在外,女装多有不便,后来她便都是以男装示人。 软丝面具遮掩之下,鲜有人知晓,如今的鱼公子可不正是京城游家那位三年前早已亡故的孙媳闻鱼? 诈死脱逃,她已是这世上不存在的人,若非是当初有人求到她跟前,没有通关文书,她怕是连京城都出不了。 后来凭借着富户的赏银和诊费,她走遍大晋近半山河,落脚看诊,事了拂衣。 名声渐起之后,不少人诚心相请。 她通常收大户或者官宦人家的诊费时,来者不拒。按定金多少排名先后,其后能治则治,不能治,诊金概不退还。 而给百姓看病时,可分文不取。 好在这几年还没出现她不能治的病症,否则早让人带着兵丁砸了招牌! 只是没想到这次居然遇上了钟陵霍家的人,但对于闻鱼来说并没有差别,王侯将相,市井布衣,只要是病人,她都会尽心诊治。 此刻霍府的花厅里,辞官的二老爷陪着一位束腰湛蓝锦袍的玉冠男子,身形削瘦,面容清冷进来。 轮椅上的孙少爷霍邕扬声招呼:“游世子,许久不见!” 游烬视线略过他的双腿:“你的腿……” 霍邕自嘲一笑:“纵马摔伤了,已经一年有余,否则定到府外迎你!” 游烬:“你我之间何必在意这些虚礼?” 霍邕哈哈大笑:“说的是!对了,你此番来钟陵可是有要事?若是不嫌弃,住在霍府如何?” 游烬看了眼霍家二老爷,拱手:“实不相瞒,在下却是有事想请霍家相助!” 霍二老爷朗声道:“贤侄不必客气,但说无妨。” “圣上命在下寻银针神医鱼公子,听闻她最近出现在钟陵城郊,不知可否请霍叔父将人请来?” 只是他话刚说完,霍二老爷和霍邕便对视一眼,神色古怪。 游烬:“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霍邕忙道:“不是不是!只是……在你来之前,我爹已经命人去请这位鱼公子前来为我医治腿疾!” 游烬失笑。 他也没想到天下竟有如此巧合之事! 但他没想到,第二日还有更惊人的巧合。 斯文隽秀的鱼公子被请至正堂,游烬在听到她声音的刹那,失手打翻了手中的茶盏,豁然抬头:“夫人?” 第 5 章 闻鱼置若罔闻。 客气地做男子拱手状,视线掠过游烬,落在霍邕身上:“公子若是要看诊,还请其他人退下吧!” 二老爷知道她难请,当即催促关切的霍府众人回避。 看到仍旧呆坐原位的游烬,他为难道:“贤侄……” 既然是皇上派来的人,他们霍家不敢怠慢。但霍邕的双腿迄今已经看了不少大夫和御医,哪怕只有一点希望,霍家也不会放弃。 游烬手指颤了颤,僵硬地扯动唇角,对霍邕道:“你先看腿吧!余下的事情晚些再说。” 说话的时候,他定定地望着闻鱼,眉头紧蹙,神色清冷。 霍邕虽然内疚,却也没跟他客气,毕竟他比谁都渴望重新站起来。 一个时辰过去,房门终于打开。 立在门口的游烬眯眼看闻鱼整理卷上去的衣袖,露出的那截皓腕雪白如玉。 素手纤纤,正在整理自己的银针,他喉咙上下滚动,按捺住把她抓出来的冲动。 “当真?!我儿的腿真的能医?那……鱼公子,需要什么您尽管提,霍家全凭您吩咐!” 激动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来,应该是霍邕的母亲。 游烬半垂下眸子,舌尖抵着牙关,双拳紧握。 好一招金蝉脱壳,好一个妙手回春! 想不到他的亡妻便是皇上万金赏寻的银针神医! 游烬拉住从他身旁经过的闻鱼,低声咬牙:“公子可还记得自己有位夫君?” 闻鱼睫毛颤了颤,在闻池打上来之前朝他做了个手势,转头对着游烬挑眉:“在下并非断袖,大人莫不是认错人了?” “为何诈死?” “这位大人,您若是精神不济,不若回府请大夫好生看看,在下还有事,恕不奉陪!” 闻鱼心道,大人还是如此聪慧。 不问她到底是谁,只问当年缘由,若是答了,岂非就是承认她便是闻鱼? 拦住她的手被一只清瘦的胳膊挡开,闻池挡在她面前,仰头看游烬:“再动,打你!” 游烬看着面前矮他大半头的少年,气血翻涌。 难不成三年不见,就是这少年陪在她身边? 此子何人?! 自小习武的他清楚自己不是这少年人的对手,可是让他就这么放闻鱼离开,绝无可能! 他退后两步,恢复平日的温煦。 “本官乃顺天府少尹游烬,方才将姑……公子错认成‘亡妻’,还请见谅!” 游烬盯着闻鱼,说话又重又缓,宛若下一瞬就要把人带回顺天府大牢审讯。 闻鱼心中嘀咕:这厮绝对是故意的!哪个男人会乐意被人当成女子? 他这么大刺刺的说出来,换成有点血性的男字,怕是会冲上揍他两个血窟窿的。 可偏偏他态度恭敬,语气诚挚,让人挑不出差错。 闻鱼:“好说好说!那大人不若回府多喝些明目清热的决明茶,否则下次怕是会有血光之灾。” 游烬:“……” 拐着弯骂他眼神不好?威胁他? 三年不见,他的夫人倒是真长本事了! 闻鱼不想在这跟他打机锋,也不确定游烬信了几分她的话,带着闻池便离开了霍家。 灼灼的视线落在后背上,她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霍邕捏着自己的膝盖,意味深长地看他:“你和那位鱼公子认识?夫人又是怎么回事?” 游烬云淡风轻:“认错人了。” “原来如此!不过这位鱼公子的针灸之术果然名不虚传,难怪这么多人想要将他收归麾下。” 游烬敛眉,慢吞吞地问:“许多人想将她收归麾下?” “嗯,她在南方一带非常有名!想将女儿嫁给他的更是不胜枚举!” “果、然、厉、害!”游烬一字一顿,指腹摩搓。 钟陵宵禁的时辰晚,等闻鱼带走街串巷给几位重症的病人看诊完回到客栈时,已是入夜时分。 让客栈的伙计给闻池准备了些夜宵后,闻鱼当先上了楼。 她这一手针灸之术既是手艺活儿,也是体力活儿。 接连几日的忙碌,闻鱼几乎是精疲力尽,简单洗漱后,衣衫未退,倒头就睡。 四更天正是人们睡得最熟的时候,钟陵城万籁寂静。 闻鱼忽然被腰间的重量惊醒,正欲伸手去摸枕头下的匕首,忽听见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是我。” 闻鱼的动作顿了下,转而伸手去摸旁边的软丝面具。 可还未戴在脸上,就被一只冰凉削瘦的手给夺了去。 将脸埋在她的发丝和脖颈间,熟悉的草药香和奶香融合,混合出游烬记忆深处的味道。 眼睛有些酸涩,游烬将怀里的娇软拥的更紧。 闻鱼面无表情地在黑暗中盯着床帐,轻轻叹息。 “想不到大人还有做采花贼的嗜好?” “你是我夫人!” 游烬沉声叙述,嗓音里带着一丝难掩的沙哑,抱着她的姿势温柔又强势。 挣不开他,闻鱼索性躺着不动:“据在下所知,大人的元配似乎早已亡故。” “本官也是昨日才发现亡妻诈尸了,还成了赫赫有名的江南名医。” 闻鱼:“……” 游烬:“原想着等过几日回京之后开棺验尸,但是又怕夫人另辟蹊径逃了去,只好连夜前来寻人!” 闻鱼:“!” 那棺椁里如今怕是不仅没有尸体,连陪葬品都少许多好。 “开棺乃是大事,大人还是慎重的好!” “你说的不错,可是官差办案也是要讲求证据的,只有如此,我才能到衙门里告发有人偷走了我夫人不是?” 闻鱼本就是束胸而眠,这会儿被游烬连气带吓唬的,胸口起伏的厉害,生生把自己脸都疼白了!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清隽冷疏的大人竟然还有如此无耻的一面? 趁他不备,闻鱼一把掀开游烬坐起来:“大人到底想做什么?深夜擅闯寝房,以为在下不敢报官不成?放手!” 游烬躺在床沿边儿上,一只胳膊盖住横盖在眼眶上,另一只手牢牢抓着闻鱼的胳膊:“不放。” 不能放! 闻鱼“死”后,他已经鲜少回府。 明明还是原来的府邸,只是少了个嘘寒问暖,挑灯等他回去的人,竟变得难以适从。 福叔和余嬷嬷虽然嘴上不说,可他知道,他们心里都觉得他活该! “夫人,医治完霍邕,你便跟我——唔!” 闻鱼闲闲地弹了下他关节上的银针,软声提醒:“大人还是莫要强人所难的好,不是告诫过您么?再认错人可是会有血光之灾的,今日在下心情不错,便只收利息了!” 第 6 章 游烬哑然,眼珠子跟着闻鱼的动作转动。 他的夫人向来温顺乖巧,没想到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会被她偷袭! 闻鱼从床脚绕下去,点亮蜡烛,坐到圆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水。 背对着游烬,闻鱼微微皱眉。 如今身份被游烬识破,倘若他真的告到官府,她还真是无计可施。 杀朝廷命官? 她是个大夫,这双手和那套银针是拿来治病救人的,怎能杀生? 更何况……那是游烬。 客栈的条件并不好,房内布置简陋,门窗陈旧。 夜风吹进来,烛火跳动,闻鱼有些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 游烬看着她纤瘦窈窕的背影,微微抿唇。 她比三年前瘦了不少,虽是男装,但那长发如瀑地披在身后,更衬得腰肢不盈一握。颈项雪白的肌肤和从前并无二致,总能轻易勾起他心中的绮念。 侧首回望的时候,纤长的眼睫微翘,唇瓣轻启:“大人既是喜欢这处,那便在这歇着吧!” 取下他身上的银针,闻鱼在旁边的柜子里拿了个小包裹,便准备开门出去。 游烬心下暗急,强行欲起。 “大人还是好好歇上两刻吧!若是强行用力,怕是会落下什么病根呢!” 闻鱼合上房门的时候淡淡嘱咐。 “你去哪?”游烬话说的很是吃力,舌头都是木的,也不知道她到底扎了什么穴位。 闻鱼的声音隔着房门传来:“若是大人还想让在下医治您那位友人的腿疾,还请勿要再扰。” 脚步声渐行渐远,游烬懊恼地蜷起了手指。 客栈粗糙的斜纹粗布上还有她身上的味道,被窝里还有她睡过的余热…… 一切都是他曾经唾手可得的东西。 等等! 现在城中还未解除宵禁,她出不了客栈,这房间她不住了,那她去了哪里? 难不成是白日里那个少年房中?! “阿嚏!”闻鱼一个喷嚏险些将闻池房中刚点着的拉住给吹灭,她讪讪地摸了下鼻子。 闻池:“姐姐,不生病!” 闻池依旧是白日里的装扮,一身湖蓝葛布飞肩束腰长袍,手腕处用皮料裹住扎紧,看起来干净又利落。 葛布绵软亲肤,对于他这种好动的男孩子来说,再合适不过。 “没有生病!不过,姐姐今夜怕是要在你这歇上一会儿了!” “好啊,我守夜!”闻池说完就从抱着枕头从窗户上蹿了出去,看上去倒是十分迫不及待。 闻鱼失笑。 她当初捡到闻池的时候,少年身上多处鞭伤,手骨和脚骨都被人打折后扔在荒山里。若不是她采草药路过,怕死当夜就被山里的凶兽叼回去打了牙祭。 后来两人相依为命,风餐露宿更是常有的事情。 但奇怪的是闻池虽然没有男女大防,却每次都会在她睡着的时候,规矩地坐在远处替她看守,一直到她睡醒才会靠近。 闻鱼其实早就不在乎名声了,更何况她问心无愧。 可架不住闻池执拗,而且相比柔软的床榻,他似乎更喜欢睡在树上或者屋顶之上。 为了改掉他这坏毛病,闻鱼可没少下功夫! 眼下天气还暖,终于能光明正大地睡外面,闻池简直不要太兴奋。 她将叠放整齐的被褥扯开继续睡回笼觉。 隔壁的游烬妒火中烧,几乎要将房子点着! 挨过两刻钟,身体稍稍恢复些知觉,他立即挣扎着起来去找人。 “给我查和地字丁号房一同入住的客官住哪里!” 守夜的小二被他那张绿的吓人的脸惊得睡意全无,擦了把嘴角的口水,磕巴道:“客、客官,小的不能——马上帮您查!” 柜台上前,游烬慢条斯理似将令牌收回,压着脾气等结果。 小厮战战兢兢地报了房号,擦擦额角沁出的冷汗跌坐在椅子上,心说:“这是哪位官爷,好生吓人!脸绿成那样,莫不是来捉自家逃跑的小妾?” 游烬冷着脸上二楼,正欲推开闻池的房门,忽然被人扯着腰带往后拽了一个趔趄。 转头看见闻池的时候,非但没有生气,脸色还稍稍舒缓。 “睡觉,别吵!” 游烬往后退了几步,问:“你一直在外面?” 闻池抱着怀里的枕头脑袋点了几下:“守夜,不让打扰!” 游烬身上的冷意稍缓,提议:“跟我去楼下坐坐?” 闻池摇头:“要睡觉!” 游烬低笑了一声,回想了一下自己幼年时候,娘亲都是怎么哄他的,再次邀请:“我让人帮你准备卤牛肉和鸡腿,不去?” 闻池犹豫了。 “她不会知道的。”游烬给了他最后一剂猛药。 闻池欣然跟在他身后,叮嘱:“不说!” 游烬再次浅浅地勾了唇角,应了他。 本以为这少年孩子心性,若是自己有心套话,定然是不费吹灰之力。 可他没想到只要他问到跟闻鱼有关的事情,这小子就三缄其口,似乎是专门被人叮嘱过。 从他简短的回答里,游烬知道他们这几年过得并不好,心头微酸,继而又有些恼怒。 她竟是宁愿食不果腹,也不打算回去找他! 回到自己在霍府所居的院子,他传来贴身护卫怀仓:“去查查那位鱼公子这些年的经历,越详细越好!还有她身边那个少年,一并查清楚!” 怀仓不问缘由应下,递上一份卷起的宣纸:“自您离开府中,霍家一共飞来两只信鸽,后来又飞出去三只,内容我已经抄录下来了。” 游烬接过来迅速浏览,清润的嗓音带着潜藏的冷意:“暂且先盯着,不必打草惊蛇!” “是!” 翌日,闻鱼准时来到霍府,因着闻池早起眼底的乌青太重,被她勒令在留在客栈里休息。 霍府的管家第一次见面就将人得罪狠了,这回早早地在大门口等着。看见她从街道拐角出现,忙小跑着上前请罪:“老奴见过鱼公子!先前是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公子,还请您大人有大量,原谅则个!老奴在这给您赔罪了!” 向他这样趋炎附势,攀高踩低的人,闻鱼见的多了,也就看的淡了,不甚在意地颔首道:“无妨无妨,问题不大。” 问题不大?那还是有问题啊! 管家见她一身月白绵绸长衫,气质温润洒脱,心中后悔:这回可真是马失前蹄了! 这样气质打扮的人,即便不是大富大贵的世家大族子弟,想来也是人中龙凤。 那日纵着护院慢怠他,倘若是此人真治好了孙少爷的腿,怕是要自己的这条老命泄愤,家主也会双手奉上! 管家越想越心慌,往霍邕院子走的路上不停地打量。 闻鱼心下不喜,眉头轻蹙。 霍府建造布置是典型的南方风格,曲水蜿蜒,奇花琳琅。通幽的小径更是阡陌交错,若不是有人带着,只怕很容易就迷了路。 就在闻鱼耐心告罄前,斜前方的小道上忽然走出一道身影:“想不到霍府的管家竟是如此清闲!” “老奴见过游大人!”管家恭敬行礼。 游烬确实越过他,站到闻鱼面前,清润儒雅道:“公子甚是守时!本官刚好也要去找霍邕,不若让本官给公子带路?” 管家哪敢劳烦这位京城来的祖宗! “游大人贵人事忙,还是老奴带鱼公子过去吧!” 游烬淡淡看他一眼,管家心中一寒,立即改口:“老、老奴想起来前院还有些事儿没安排,既然大人和公子同路,那便有劳大人了!” 然后不等闻鱼表态,就匆匆折返了回去,看的闻鱼再次对他欺软怕硬的脾性有了新的认识! “公子昨夜睡得可好?”游烬身姿挺拔,窄腰长腿在前带路,想打破和闻鱼指尖的岑进,主动开文问。 只是一偏头,发现旁边根本没人。 游烬眼神微冷,正欲转身便看见一双小巧的黑靴迈入眼帘。 再看那对他而言秀气到不行的小步伐,游烬:“……” 闻鱼本来没觉得有什么,这人身量高,步伐大,走路比她快很正常。 可偏偏这人居然走一段就停了下来,站在原地眼神温煦地等着她算怎么回事? 好歹她现在也是男儿装,这可真是很直白的歧视了! 闻鱼脸黑了些许,拎着自己的小药箱木着脸从他旁边经过,连个眼风都没留给他。 游烬以拳抵口,清了清嗓子。 给霍邕用针的时候,霍家众人照例回避。 游烬闲适地坐在旁边的太师椅中,对霍二老爷解释:“在下对于针灸之术颇为好奇,想留下来观摩一二,鱼公子想必不会介意的。” “这……”霍家二老爷转头看向闻鱼。 闻鱼知道他这是欺她不敢当众反驳,藏在软丝面具下的葡萄水眸闪了闪,道:“在下并不介意,刚好霍公子这腿疾断需要一味新药,不知大人可介意为好友以身试药?” 游烬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道:“可。” 霍邕对此感动的差点儿落泪,玩笑说他若是女子定要以身相许! 游烬用手将他从自己肩膀上推开,冷淡拒绝:“大可不必。” 霍邕戏谑:“为何?游兄是嫌弃我了?” 游烬撩起眼皮看了眼正在烫针的闻鱼,意味深长道:“我对亡妻至死不渝。” 霍邕败了! “我能跟男人争,也能同女人斗,但是你让我跟个已故之人怎么比?” 游烬:“若是真有心,从棺材里扒出来也是能比的。” 霍邕推着自己的轮椅后退:“打扰了,告辞!我怕真这么做了,你先把我送进棺材!” 闻鱼黑着脸端着一盏烛灯从旁边过来,幽幽道:“霍小少爷,您会不会躺进棺材在下不知,但是您若是再不坐好让在下施针,你怕是真的会一辈子坐在这轮椅上。” ※※※※※※※※※※※※※※※※※※※※ 闻鱼:我信了你个鬼的至死不渝! 第 7 章 霍邕疼的青筋猛跳,闷哼出声。 若非是看到鱼公子依旧清隽温和,他都要怀疑自己是否哪里得罪这位神医。 旁边椅子上的游烬同样捏着膝盖,脸色惨白。 却执拗地盯着闻鱼,一声不吭。 闻鱼收好银针后交代:“好生休养,在下七日后再来。” 霍邕摸着自己已经能感觉到疼痛的小腿,惊喜之余也松了口气,感激地说:“有劳鱼公子!” “客气。”闻鱼低软的声线疏离:“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将自己的药箱整理好,闻鱼拱手辞别,早在外面候着的小厮忙上前来给她引路。 刚走出院子,他们便与一位满头朱钗,淡粉色撒花绡纱褙子的女子擦肩而过。 鼻间飘进一缕暗香,闻鱼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小厮殷勤地介绍:“方才那位是孙将军家的外孙女邱岚姑娘,平日里深得我们老夫人喜欢,想必又是来探望我家少爷的。” 他话说一半,不过言下之意谁都明白。 霍府这样的诗书礼仪之家,能纵着此女进霍邕的院子,想来是真在婚事上替孙子着急了。 闻鱼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 “这位小姐看上去可不像是长寿之相。”怕是配不上霍邕的。 不过她声音太低,小厮没听清:“公子说什么?” “没什么。” 等她回道客栈的时候,闻池仍旧未醒。 她随便用了些午膳,给闻池留下张字条,拿上工具和一个小背篓出了城。 钟陵地处大晋东南,雨水丰沛,草木种类相较别处更加繁多。 而在城外二十里的地方有座长隐山,城里的许多稀有药材几乎都是在那儿采的。 爬到半山腰处,闻鱼的背篓里已经装了不少药材。 用镰刀把挡路的枝蔓拨开,她寻了一处稍稍宽敞的地方,绕着块石头撒下一圈儿药粉,站在圈儿内停下来喝水。 “人在那边!” “快追上,抓活的!” 闻鱼一口水堵在嗓子,有点不确定的想自己今日出门是不是没看黄历。 躲?来不及了! 不远处,捂着腰腹衣衫褴褛的男子已经看见她了。 闻鱼原以为他会向自己求救,却没想对方比她更诧异,顿了几息后,脚步一转,竟是绕道了别的方向。 这可真是个高风亮节的人! 收回指缝中的银针,闻鱼重新坐回到石头上。 片刻后一队黑衣劲装,带着面巾的人追了上来。 一行人看见坐在石头上,表情惊恐的男人,心中嗤笑,问:“采药的,你可能看见有一腹部受了刀伤的人从此经过?” 闻鱼表情依旧愣怔,似乎根本没听清他说什么。 为首之人吩咐:“看这怂样儿估计是吓傻了!留下一个人将他解决了,其他人顺着血迹继续找!” 其他人走了,先前问话的男人被留了下来,嫌弃地抱怨:“你说你他娘什么地儿采药不好,非要来这儿?耽误老子办正事儿!” 说话间,银光一闪,刀刃就逼向了闻鱼细白的脖颈。 同一时间,刀刃上叮得一声轻响,而男人的脖颈间一根银针摇晃。 急促的脚步声中,天青锦袍的男人发冠微乱,气息不稳。 闻鱼伸手将银针从男人的脖颈间取下来,从小背篓里的某种草药上摘下一片叶子轻轻擦拭。 持刀的歹人摇晃了两下,朝着闻鱼的方向要栽,被人斜出一脚,直接踢到下坡的位置,咕噜噜地往下滚去。 “为何不躲?”游烬声线很冷,一只手背在身后紧握成拳。 闻鱼抿唇将银针收好,转身拿起自己的背篓,朝着另外那些人离开的方向追过去。 她不想和游烬牵扯,最好的做法就是不要接触。 钟陵非他治下,想来到此也定是为了公务,说不定过些天就离开了。 从此他依旧是京城高门显赫前途无量的游大人,娇妻美妾……唔,也许是独宠表姐一人在怀。 但是身后跟着的人显然没有这个打算。 闻鱼不得不驻足回头,认真地看着游烬道:“大人,民女还有事要办。” 所以您老能不能不跟着我了? “赶我走?” 闻鱼:“……”其实不用这么直白的。 “既然不是,那便一道吧!” 闻鱼:“?” 论装疯卖傻,在官场多年的游烬虽然棱角犹存,却也是将此术精髓修炼入骨了的。 闻鱼不由得瞪了下眼睛——温柔如水,似嗔非怒,配上那张因为活动而略带粉润的脸颊,着实令人惊艳。 可惜这种美一闪而逝,见他不应,闻鱼径直埋头赶路。 走了好一会儿,游烬才眯眼:“你在找这血迹的主人?” 闻鱼点头:“他方才帮了我。” 虽然他没靠近也给她带来了杀身之祸,但闻鱼觉得自己是个讲道理的人,这事儿一码归一码。 况且如今她和游烬伤了人,只怕接下来的事情就算她不掺和也没那么容易善了。 “大人若是后悔还来得及,毕竟现在他们还没发现你。”闻鱼觉得自己还是该提醒一下他,免得出了什么事儿,游家的人把她从坟里掘出来。 “嗯。”游烬跟在她身后,走的不急不缓:“不悔。” 闻鱼:“……”总觉得话里有话。 鉴于此,接下来很长的一段路,闻鱼都不再开口。 游烬也不是个多话的人,只是强势地从她手中夺走了那把镰刀走道了前面。 从闻鱼的角度看过去,只有一道挺阔的背影。 顺着脚印追踪了近半个时辰后,两人终于听到说话声。 闻鱼从旁边折了两片大蒲叶,一片盖在自己脑袋上,一片遮在游烬头顶处。 游烬撩起眼皮看自己头顶绿油油的颜色,薄唇紧抿,将闻鱼的手腕推开:“不必了!” 闻鱼恢复了本音,极小声提醒:“我们要靠近点看看什么情况,大人头上的金冠太扎眼了,遮掩一下!” 因为声音小,所以闻鱼靠的很近,嘴唇几乎贴在了游烬的耳朵上。 湿热的气息喷洒在耳根,游烬的喉咙滚了两圈,身体微微偏开了一些。 闻鱼察觉他细微的动作,举着蒲叶的胳膊僵了下,讪讪轻笑,退开了些许,手也放了下来。 游烬眉头轻皱。 扔在地面的蒲叶被一双修长略带薄茧的手捡起来。 闻鱼侧首,正好将游烬不情愿的表情收入眼中,险些失笑出声,心中的郁结尴尬也散了些许。 游烬冷着脸,朝前走了几步,借着草丛的掩护看向前面。 闻鱼跟上来躲在他旁边,还特意在两人之间留了半边身子的距离。 树丛外,衣衫褴褛的青年男子被人绑在了一棵树上,之前下令杀闻鱼的蒙面男子手中拿着长鞭,一下下抽打在他身上。 “说!把东西藏哪了!” “你们永远也找不到的!你们的恶行迟早会公之于众!” “老子让你嘴硬!”啪地一声,鞭子落在青年的腰上:“好好的县太爷你不当,非要以卵击石自己找死!” 青年嘴角溢出鲜血,脸上表情坦然无惧:“我赵之恒行的端,做得正!绝不与你们这些氏族奸佞为伍!” 闻鱼听到赵之恒的名字,心下诧异。 原来这男子竟是去年的新科榜眼赵之恒? 说起此人,大晋几乎是人尽皆知,比之同科的状元郎风头更盛。原因便是他那篇朱笔御批的《伐冗赋》。 赋中所说乃是劝皇上讨伐世家大族圈地占城,敛财干政,蓄养兵丁之罪。言其乃祸国之根本,皇朝之威胁。此赋一出,得到无数百姓的拍手赞颂,也让不少人恨他入骨。 大晋各世家尤其是京城的人,还没把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后生看在眼里,本打算将他除名返籍,殊不知皇上如何得知了这篇文章,红榜贴出来的时候,赵之恒便成了当年的榜眼。 还有传闻说,当时皇上本打算点他为状元郎,被御史台死谏方才劝阻。 眼下又是什么情况? 难不成赵之恒到钟陵城边儿的县城做了县太爷? 闻鱼还在云里雾里,游烬低声嘱咐:“待会儿无论看见什么都别动,想办法先把赵之恒带走藏起了!叫上那个和你一起的少年,记住,他一定不能死!” 闻鱼抬头看他郑重的神色,知道这件事怕是干系重大,慎重地点了点头。 游烬抬手摸了下她的脑袋,哑声道:“以前,对不住。” 闻鱼眼眶酸涩,迅速将头低了下去,避开他的抚摸,也藏住自己的表情。 须臾,兵器撞击的声音传入耳中,闻鱼又连忙抬头。 游烬虽然打不过身手轻灵诡谲的闻池,但也是自小习武,君子六艺样样精通的世家公子。至少在她离开游府前,知道他几乎是每日练剑,风雨不辍。 持剑的游烬宛若一只出笼的猛虎,剑法大开大合中不失细腻,悍到一剑刺入对方的胸口,巧到剑刃擦过敌手脖颈的皮肤,狠辣又果决。 闻鱼自己是大夫,自然之道什么样位置的伤最致命,是以看到他如此杀伐的时候,竟还有些恍惚。 印象中,游烬一直是谦和有礼,进退有度的一个人,哪怕是从前年少是,也是个爽朗张扬的少年。 缘何会有如此之重的杀心? 蒙面人为首之人在队友的掩护下退到圈儿外,打算将赵之恒先行带走。 游烬抗下背后一刀,出剑将人格开,对着闻鱼的方向吩咐:“把人带走!” ※※※※※※※※※※※※※※※※※※※※ 闻鱼:只能救一个。 游烬:为夫。 闻鱼:哦(扶着赵县令走了……你不配! 啊啊啊啊~~ 为么木有评~ 第 8 章 长剑铮鸣,鞭子破空的声音听的人脊背发麻。 闻鱼猫腰躲开地上或死或昏迷的人,绕到赵之恒身边。 游烬一剑削断为首之人甩向她的鞭子,侧首查看闻鱼的情况。 以为她会害怕得腿软手抖,吓得梨花带雨,可谁知竟只看到纤弱的身影扛扶着高她半头的赵之恒稳步撤退,徒留背影。 游烬:“……” 怀仓在闻鱼的身影彻底消失后,不知从哪个角落抱着自己的重剑冒了出来。 有他出手,一盏茶功夫过去,目之所及,除了他们主仆再无人直立。 游烬抹了下唇角的血迹,凉凉地看向怀仓:“看戏?” 怀仓将地上躺着的人排排拉好,很认真地回答:“属下以为英雄救美和苦肉计更容易让夫人心软。” 游烬:“……” 英雄救美是有的,苦肉计也是有的。 至于心软?夫人扶着赵之恒离开时,可是头都没回一次! “你知道她是夫人?” “夫人在府时,曾对怀仓照顾良多。” 虽然他不经常出现在府里,但是逢年过节的赏赐,新衣新鞋,夫人从不没短过他的。 甚至考虑到他常年在外,还专门让人给他另外置备了上好的伤药备着。 听着恍若隔世的旧事,游烬忍下心中酸涩,换了话题:“不是已经派人盯着了?为何赵之恒还是险些被害?” 怀仓过来替他处理伤口,回禀道:“是他自己逃了。” “因本官住进了霍府,所以不信本官?” “应是如此。” 游烬都被那蠢货榜眼气笑了。 金疮药倒在他背后那道刀伤时,没控制住,疼得嘶了一声:“方才听他们所言,赵之恒似乎藏了很重要的证据。此事不可操之过急,你先去查明这批黑衣人的来历,其他人继续监视世家动向。” 怀仓给他处理好身上的刀伤,又用信鸽传了消息叫人过来。转头看见游烬还坐着不动,木着脸问:“您不去追?” 游烬:“嗯?” “夫人好像都带着别的男人,从您眼皮子底下逃跑了。” 游烬:“……怀仓,你还是适合话少一点。” 与此同时,闻鱼半扛着赵之恒七拐八绕,躲进了一处矮小的山洞里。 但她有点犯愁,小声嘀咕:“迷路了啊,也不知赵县令识不识得怎么回去?” 指望大人? 还是莫要自取其辱了。 躺在地上的赵之恒昏迷不醒,闻鱼叹了声,给他扎了两针,又在小背篓里翻检了一会儿,拎了两株青草出来。 趴在门口小心地观察一会儿,确认没人追来,闻鱼轻手轻脚地出了山洞,到不远处的溪水边去清洗草药,还顺手捡了些干柴。 可刚进山洞,她立刻察觉到不对。 柔软的手指在手腕上一扫而过,再探头时,闻鱼手上已经夹了三根银针。 “是我。”游烬的声音嘶哑,脸色苍白。 闻鱼眉头蹙了下,慢慢挪步进去。 将怀里的干柴放下,取下赵之恒身上的银针,闻鱼捡了自己的小背篓放到后背上,道:“大人既已经找过来了,那在下任务完成就先告辞了!这两株是柴胡,您待会儿想办法把根弄干,切一小薄片放进赵县令的口中便可。” 游烬嘴巴动了下,终是什么也没能说出口,再一次看着她离开的背影。 半个时辰后。 “唔……早知道问问大人怎么走好了!”闻鱼气喘吁吁地停在一棵树下,望着偏西的日头喃喃。 想着游烬能那么快找到他们,这里地形应该不难走。 但是现在她有点不确定了…… 兜兜转转又走了一个时辰,闻鱼彻底放弃,重新捡了干柴,做好在山里过夜的准备。 长隐山绵延数百里,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在什么位置,万一有凶兽出没,点了篝火也能安全些。 白日上来的时候没打算进山太久,是以她连吃食都为准备,身上只有荷包里的几块蜜饯,还是出诊是哄小孩子用的。 她把一块杏脯扔进嘴里,缩在药粉圈子里的篝火旁捶腿。 地面落叶被踩动的声音极轻地传来,闻鱼的动作减缓,身体的肌肉绷紧。 “夫人,你就如此不愿和我同处一室?”清冷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闻鱼抬头便看见游烬负手而立,身形一半露在篝火的暖光中,一般藏在叶片之后的黑暗里,看不清表情。 闻鱼心里吐了口气,心说这是莫不是个幽灵? 怎么到哪都能被他抓到! “大人说笑了!在下并无此意。” “那为何宁愿在此喂蚊虫也不愿呆在山洞里?” 闻鱼水葡萄似的眼睛扇合两下,浅笑:“在下是上山寻药的,自然该在外面啊!” 哎……话都说这份上了,大人您可千万别问了,人艰不拆,大家互相留些颜面。 可惜游烬并未听到她的心声。 “我观夫人药篓里的药材与先前相比,并未见增。” 闻鱼:“……想要的没找到罢了。” “是么?不知夫人想找什么药材?或许本官能帮上忙。” 闻鱼:“……” 这人什么时候修习了狗皮膏药的脾性? 正待她琢磨着要不要直接撕破脸,把话说明白将人赶走的时候,旁边忽然又响起杂乱的踩踏声,随之而来的还有兽类低声的呜咽。 闻鱼彻底服气——今日不宜出门。 狼群黄绿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数量约莫有二三十只,也就是说起码有十数只狼出现在了他们周围。 闻鱼抽了只最粗的干柴握在手上,问游烬:“山洞距离此处远么?赵县令那边会不会有事?” “死不了。” 闻鱼:“……” 先前不是还说那人很重要?现在怎么就可有可无了? “这里有篝火,我手上还有药粉,它们过不来的,大人还是先回去看看赵大人吧!” 若是狼群趁虚而入,只怕赵之恒连个抵挡的力气的都没有。 游烬从黑暗中走出来,气质疏冷:“该如何做本官自有决断!” 闻鱼悻悻地抽了下鼻子,暗骂自己多事。 本来伺机而动的狼群看到游烬动了,呜嚎声四起,闻鱼又忘往火旁站了站,顺便踢了几根干柴添进去,让火焰染得更大一些。 “站在原地别动!”游烬凛然提剑站在他前面,面向群狼,冷声交代。 闻鱼的视线却落在他后背上那道有小臂长的破口上。 里面是干净的白纱布,中间的位置还渗出些许血迹,显然是伤口又裂开了。 先前那场厮杀,显然他也受伤颇重。这些这么多狼群,闻鱼觉得他打算正面解决的方法有些不妥。 “大人,你不如也先进……唔,大人小心!” 狼群根本没给她把话说完的机会就纵身一跃朝他们这边飞扑过来,游烬提剑迎上,横扫第一匹狼的双眼,只听一声嗷呜的惨叫。 闻鱼欸了一声,快步上前,一根银针刺进狼头里,劝诫游烬:“大人,狼群居而善思,你这番打法只会激怒它们的,驱走就好,不必见红。” 包容又无奈的语气,像是在教导不知世事的小孩子。 游烬嘴角抽了下。 多少年没人敢说教他了! 更何况还是在他印象中十分乖顺的夫人说出这话,简直匪夷所思! 闻鱼说完就后悔了,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面前可是参加过皇室围猎,纵马弯弓的大人,何需她提点?更何况眼下狼群数量不少,他又肩背负伤,速战速决。 两人一时间都没说话,不过游烬出手的狠辣程度倒是收敛了不少。 闻鱼跟在他身侧,在他格挡或是刺中的时候,迅速出针,卸掉恶狼的行动力。 如此解决了四五只后,剩下的狼群将他们团团围住,不停游走,耐心地等待合适的时机。 闻鱼与游烬背靠着背,丝毫不敢松懈。 “姐姐!你在哪!” 闻池着急暴躁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闻鱼心下一松,扬声回应:“小池,这里。” 周围的温度骤然变得有些冷,她火速收回注意力,但却及不上头狼一跃而来的速度。 獠牙沾着涎水在篝火下泛着银光,隔着三尺的距离仿佛都能嗅到它口中的腥臭。 闻鱼瞳孔骤缩,手中两根银针齐齐顶出指缝,做好了狼口求生的打算。 谁知就在那匹偷袭的头狼爪子落下前,游烬忽然转身揽住她的肩膀,双腿飞起,长靴踹向头狼的面门。 可那头狼也是狡猾,低头避过他前一脚的同时,又狠又准地咬住他的另一只脚腕。 肩膀被人骤然捏痛又立刻放开,而后游烬在闻鱼面前被头狼拽向地面,狠狠砸在篝火旁。 她眼睫颤了颤。 “大人,闭眼闭口!”同时手中一把药粉洒出。 这药粉主要是用来驱除蛇蚁蚊虫用的,用在狼身上,她也不知道能有几分功效,只能说聊胜于无。 游烬趁着头狼被药粉迷了眼睛的,抬手刺了一剑。 “啊!不许咬姐姐!” 闻池一声呵斥出现在两人身后,点脚一跃,骑在了闻鱼身后一匹打算偷袭的狼身上,拳头雨点儿般落下,砸的那匹狼四处乱窜。 狼群原本有序的攻击被闻池乱拳打成一锅粥,头狼受了游烬一剑,杀伤力锐减。 “小心!”闻鱼看着一齐跃向闻池的两匹狼,高声提醒。 只是她和闻池之间隔了一段距离,根本无法过去帮忙。 电光火石间,游烬拖着被头狼咬伤的腿坐起来,一剑掷向其中一匹,剑身从腹部贯穿。 闻池得闻鱼的提醒,只是被另一匹用爪子抓伤了胳膊。 头狼许是见大势已去,嗷呜一声带着狼群跑了。 闻鱼出于这几年相依为命的习惯,率先跑过去查看闻池的伤势。 游烬坐在原地,眉眼低垂。 后背黏腻,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脊椎往下淌,脚腕上的咬伤深可见骨,却仍不及她撇下他,软声责问关心他人来的更痛。 ※※※※※※※※※※※※※※※※※※※※ 游烬:夫人,你变了! 闻鱼:不,在下是已经死了~所以你在我这的特殊待遇都没有了! 我来啦我来啦~~求评~mua~ 感谢在2020-11-06 14:47:57~2020-11-07 14:45: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哦嘞嘞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9 章 采来的草药并不适合处理这种被凶兽抓伤的伤口,闻鱼蹙眉给闻池简单包扎。 现下城门怕是已经关了,她有些焦虑。 “拿着这个,城门口的卫兵会给你们放行。”游烬将一块腰牌拿出来摊在掌心,说:“若是要看伤,你们即刻就下山吧。” 闻鱼略作踟蹰后上前取过腰牌,这才想他受伤的脚腕,拱手道谢之余提醒:“多谢大人!您脚腕上的伤需及时处理才好。” 游烬眸色微亮,正欲抬腿让她查看,却听她软声继续道:“先前帮您处理背上刀伤的人手法不错,你可以让他帮您处理一下,附近有条小溪,可略做清洗。” 眼中的亮色黯淡下去,游烬声音冷淡:“多谢鱼公子挂念,本官无碍。” 呃,称呼都变了呢! 闻鱼说不上是松了口气还是什么,浅笑以对。 强撑着一口气,游烬站起来,步履如常地往藏着赵之恒的山洞走,只是走得极慢。 闻鱼抬脚的声音响起时,他的步伐顿了下。 “虽然大人觉得多余,在下还是想提醒您,这类伤口容易感染,若不及时处置妥当,怕是会留后遗症的。” 仁至义尽,不管他愿不愿意听自己的劝诫,至少闻鱼觉得问心无愧了! 游烬深深吸了口气,握剑的手青筋狰狞,挺直了身形消失在树林深处。 闻池扯了扯闻鱼的衣袖:“带姐姐下山!” 说起这个,闻鱼不仅有些赧然。 她其实算不上是个路痴,但是在密林或者稍繁杂一些的街道处,总是很容易迷失方向,曾经很多次都是闻池带着她回到住处,上山或入谷采药,倘若没有闻池陪着,一定要交代好去处才安心。 只是这回波折属实多了些,才让他好一阵找寻,以至于来的晚了些。 亮明腰牌进城,她先是去请了专门的大夫替闻池看上,待收拾妥当才回了自己房间。 一进屋,她便累的直接扑到了床上。 明明只是一日的光景,却像是过了数天。 从早上去霍府看诊,上山采药,遭遇追杀,再到遇见狼群,过得五马观花,惊险至极。 趴了将近一盏茶的功夫,闻鱼还是强打起精神起来洗漱收拾,将白日里的衣衫换下来。 啪嗒一声,游烬给她的那块腰牌落在地上,闻鱼眸色稍凝。 更深露重,赵之恒和游烬又都有伤在身,也不知现下如何了? 大人身位朝廷命官,想来出行身边即便没带人在身侧,也有传讯办法吧…… 迷迷糊糊想着这些,闻鱼沉沉地睡了过去,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醒过来。 她揉了揉酸疼的双腿,浑身无力地起来。 “出门?要去!” 给闻池换药的时候,闻鱼告诉他在房间里好生休养,她自己则是要出门一趟。 她手腕上一个十分精致的护腕,乍看之下像是寻常姑娘家的饰品,夹层之中确实一圈装银针的暗盒。 先前便用掉了不少,昨日对付那狼群又用掉许多,她打算再去补上些。 接连又是几日的忙碌,闻鱼一直没有关于游烬和赵之恒的事情。 那块腰牌也无人来取,她便打算等明日去霍府的时候顺道还给游烬。只是去霍府的前一日,她刚出门便听到外面人到处都在议论。 “唉哟,真是天有不测风云!” “可不!我还挺说霍家有意替长孙求娶这位邱家小姐嘞,谁成想竟出了这样的事!” “小小年纪便这么香消玉殒了,当真是红颜薄命!” 邱家、霍府? 闻鱼不知怎的忽然想起那日擦肩而过的邱岚姑娘,稍作打听,竟真是她。 邱岚死了? 情理之中,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闻鱼没觉得这事儿和她有什么联系,但她还没走今日要看诊的善堂,就被一对捕快拦住。 捕头对比了一下画像,朝她确认:“鱼公子?” 面具下眸子眨了下,闻鱼点头:“正是在下,不知各位差爷寻在下何事?” 那捕头却根本没回答她的问题,打了个手势,命令道:“带回去!” 眼看闻鱼要被莫名其妙地带走,闻池自然不同意。 退都曲起来了,却被闻鱼拍了下肩膀,身形一晃,险些把自己闪坐在地上。 闻鱼:“我没事,你回客栈等我。” 闻池不吭声,但也没走。 闻鱼无奈,只能哄他:“我先跟着差爷们去看看发生了什么,如果我两个时辰没回来,你可以到官衙来寻我。” 闻池这才不情不愿地后退了两步。 到了大堂,闻鱼当先看到坐在匾额下不停抹汗的知府大人,而后又看见他的左手边姿态隽雅,手中不紧不慢地翻看着状纸的游烬。 似有所感,游烬抬头,与闻鱼四目相对。 闻鱼没想到两人的见面会在这种地方,不仅有些惊讶,又有些难堪的尴尬。 她迅速移开了自己的视线,环视一圈,发现大堂之上竟都是些衣着考究的富贵之人,其实面色悲戚,身上带孝,应是家中刚有人过世。 而正堂之中唯一跪着的,却是那日送她离开霍邕院子的小厮。 闻鱼一时摸不清状况,打算先静观其变。 “大胆!见着本官和游大人,还不除了面具跪下?” 知府惊堂木拍下,震得在场的人俱是一愣。游烬半垂的眸子,像是正在分析状纸上的内容,对其他的事情充耳不闻。 知府余光一直小心地观察着他,心下惶恐。 开堂前这活祖宗突然造访,还说要陪同他一起审案,就已经吓得他神思不属了。 按说知府一职并不在少尹之下,奈何人家是皇上眼皮子底下的官员不说,还是游阁老的独孙,谁敢怠慢? 听闻他住进霍府的时候,知府大人还曾递上名帖想要拜见,却迟迟没有回音。不成想今日他竟主动登门。 再想想霍家那位孙少爷和死者邱岚的关系,知府觉得他懂了! 闻鱼站在下首不卑不亢,拱手相问:“敢问大人,草民为何要跪?” 知府蔑视地看了她一眼:“你可有功名?可有官职?一介草民,为何不跪?” 这还真没有。 不过闻鱼问的根本不是这个啊!她提醒道:“草民是想问,我为何会被诸位差爷带来府衙?” “本官差人将你捉来自有本官的道理!但你目无法纪,当堂顶撞朝廷命官,该当何罪?来人,先打二十大板!” 跪在地上的小厮颤了下身子,趴得更低了。 闻鱼:“……”天降横祸,莫过于此。 站在两旁精神抖擞的官差得了命令,拿着杀威棒就要闪来擒闻鱼。 她戒备地错了下身子。 官差见她竟敢反抗,让他们在诸位达官贵人面前丢脸,不由得动作手上用了力气。 游烬将手里的状纸轻轻放下,一只手肘搭在扶手上,指尖轻敲:“原来钟陵城皆是如此办案?” 知府心下凛然,立刻叫停:“住手住手!都退下!” 又问游烬:“游大人,钟陵是小地方,自是比不得顺天府的,若有不妥之处,还望游大人不吝赐教!” 游烬听着身后低声啜泣的声音,又看向一侧落座的原告诸人,问:“既是开堂审案便该严格依照大晋的律例,堂上何人该坐,何人该立,何人该跪皆有明示,如何审案,如何断案也有据可依。我以为这是一任之长都清楚的,怎么?大人竟是不知?” 知府被他问的冷汗涔涔:“知、知晓的,只不过案情不同,有时候会因地制宜而已。” “嗯……”游烬拖长的音调,直到把知府看的坐不住了才道:“那你不如说说,下面这些人有何功名,有何职位,竟能在知府大堂安然落座?” 知府面色难看:“这……这些人都是孙将军府上的管家和邱家的人,下官……也是难为啊!” “原是如此!”游烬半眯起眼睛看他:“所以哪怕被告之人是救人无数,极负盛名的神医,因为没有任何背景家世,你就可以任意践踏?” 到了这会儿,知府哪还坐得住,站起来告罪道:“下官并无此意,只是以为……以为……” “以为我是为了给死者撑腰才过来的?”游烬轻笑:“所以你方才那么做,全是本官授意?” 他这分明就是有意刁难,知府大人哪还敢再多说一个字! 孙将军府上管家见案子才刚开始审就出了状况,脸色沉了下来,语气也比先前进来打招呼时尖锐了许多:“知府大人,不知这案子还审不审了?这小厮分明已经交代,那日他确实在霍家孙少爷院子里听此子诅咒表小姐非长寿之相,难道还不足以定案?” 闻鱼这才恍然,原来这横祸竟是因为她当时的一句话么? 但这小厮当时不是没听清?难不成后来又想起来了? 不管怎样,这事儿对她来说可真是一场无妄之灾。 那日她在霍邕院子前遇见邱岚的时候,她便嗅到她身上一股若有似无的香味,很独特。 那是一种名叫粉兰草的野生花产生的香味,此花通体粉红,茎秆如笋,花蕊成鹅黄色的花株,乍看之下粉嫩漂亮,可是散发的香味却会让人产生一种迷幻的兴奋感,而且花香似幽甜,让人记忆深刻。 后来她还跟一位老郎中探讨过,确认粉兰草从根到花,全株有毒,且是剧毒。是以那位邱岚姑娘身上有那么浓郁的香味,她才觉得不妥。 “那个,大人,能让草民先说两句么?”闻鱼叹了口气,软声开口。 她答应了今日去善堂的,可不能在这里跟他们一直耗着。 ※※※※※※※※※※※※※※※※※※※※ 闻鱼:想表现?根本不打算给你机会! 求收藏和评论呀呀呀呀呀~~跪了~ 第 10 章 场面一时寂静。 游烬身上的森然疏冷的气势也收敛殆尽,对那小厮的杀意也藏得幽深暗沉。知府再不敢提下跪或者杖责的事情。 “你这江湖骗子还有何好说?若不是你出言诅咒,我儿怎么突然……”身形富态的中年男人怒目圆睁,拍着桌子怒叱。 闻鱼心下了然,这应是邱岚姑娘的父亲了。略微发福的身体还能看出年轻时候的俊美,也难怪能取到孙老将军家的女儿了。 但眼下邱岚已死,又会怀疑是为人所害,孙家竟是只派了个管家出来了事? 是孙家在钟陵权势太盛?还是邱岚并没有那么被孙家重视? 这些问题在她脑子里一闪而过,闻鱼微微侧身,声音轻飘地开口:“在下竟不知自己竟有这样的能耐,随便一句话就能定人生死?若真是这样,那你们——” 众人:“!” 虽说没那么玄乎,但是堂上的人都忍不住心底发凉,只有游烬眸光闪烁了几下。 邱岚父亲脸上的肉抖了抖,更加怒不可遏。 闻鱼却收起了玩笑的心思,越过跪在地上努力降低存在感的小厮,严肃地说:“不过在下承认那日的确是说过那句话的,那是因为……” 讲明原由,闻鱼看向孙府的管家和邱岚的父亲等人,说:“所以她的死因究竟为何,只怕你们还要继续查查才好。” 话音刚落后面就奔出一个哭得眼睛红肿的妇人,一把攥住闻鱼的胳膊,疼得她嘶了一声。 游烬眉头微皱。 指尖在桌子上敲了两下,看得知府双腿又开始打摆子。 “你说的可是真的?我儿真的是被人害死的?” 闻鱼反驳:“太太这就是诋毁了!在下只说她或是因而离世,并未说其他。” 言尽于此,闻鱼向知府大人拱手:“在下已经讲明事情原委,不知可否现行离开?” 知府小心地觑着游烬的脸色,不过这次游烬没为难他,问闻鱼:“鱼公子尚且有事?” 闻鱼神色复杂,抿唇抗拒了几息,说:“是,还有病人在等。” 游烬藏在桌案下的手指摩搓,对知府道:“眼下案子未明,鱼公子仍旧是嫌疑人,但念在她悬壶济世的份上,由本官亲自监督,不予收押,大人以为如何?” 呵呵!知府心里气的骂娘。 感情您不是来给霍家或者孙家撑腰的,您是给这位鱼公子撑腰的。 还监督?怕不是要上赶着献殷勤! 都说京城公子们男倌女妓,玩法颇多,难不成游家这位竟是好这口? 再眼看下面拎着小药箱,一身软布直裰的俏公子:脸型清秀精致,气质斐然。面具下透亮如水洗的眸子沉静自持,那把小嗓子更是雌雄莫辩,低沉绵软,这要是换到床榻上…… “知府大人?”游烬声音冷的吓人,知府那点旖旎的想象即刻就被冻成坚冰,风一吹,支离破碎,忙道:“游大人屈尊帮忙,本官感激不尽!还请大人多多费心了。” 游烬凉凉地瞥他一眼,不置可否。 闻鱼闷声走了一路,努力忽略后面三尺之距不紧不慢跟随的人。 这人自打衙门里出来,就一声不吭地这么跟着她,不远不近,甚是磨人。 终于到了善堂门口,闻鱼敲门前突然转身看向游烬。 游烬本是望着她伸出去握着铜环的皓腕,措不及防被她撞见,有片刻的愣怔,而后客气地问:“鱼公子?” 闻鱼放下敲门的手,朝他走了两步,低声问:“大人到底想要做什么?若真是怀疑我,随便打发个衙役过来跟着我便是,您日理万机,何必浪费这时间。” 今日若是没这么一出,她本是打算明天再想游烬道谢并归还腰牌的,现在确实全然没了这种心思。 淡淡的草药香味从她身上飘出来,游烬极慢地眨了下眼睛,道:“鱼公子莫要误会,只是在下大病初愈,许多事暂时没法儿做,这才讨了这差事。若是让你不快了,我再离远些便是。” 闻鱼:“……” 他什么时候学会示弱了?! 从前他可是摔折了肋骨都面不改色说没事的人,突然这样让她有点难以适应。 更何况这回受伤还是为了救她。 闻鱼自觉理亏愧疚,脸颊飞上几丝恼色,干巴巴道:“随你吧。” 她旋身重新敲门,没看见游烬眼中一闪而逝的笑意。 怀仓说的……或许有几分道理。 他跟着进了善堂,立在一旁的树干下看闻鱼挨个给善堂的孩子看诊。 询问病情的时候,她虽带着面具却言笑晏晏,声音也变了回来,甜甜糯糯地很容易让小孩子放松警惕。 下针的时候,她又会笑着从袖子里变出一些窝丝糖,粉唇微扬,想办法分散他们的注意力。 等到收拾好离开时,还有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抱着她的腿不撒手,眼泪鼻涕蹭了她一身。 游烬微有不悦,闻鱼却面不改色的蹲下,笑着朝小男孩说了句什么,那孩子才不情不愿地撒开手,还跟闻鱼拉了钩。 “你跟他说了什么?” “嗯?” “那个孩子。” 闻鱼出了善堂就敛了笑意,累到一个字也不想开口,就连游烬跟着她这件事都没力气膈应了。 乍听他问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呆呆地回想了片刻,才知道他问的什么,有些不自在地道:“没什么。” 游烬一直在看着她的表情,有气无力到呆萌迷糊,再到言辞闪烁。 她没说实话。 不过游烬也不打算逼她,毕竟他也不是非知道不可,只是想跟她说说话而已。 “经常做这种事?”他看到她不仅给那些孩子看病,还给收养他们的老妪塞了一些银子。 闻鱼摇头:“也不是,这两年有条件才开始的。” 此时正逢日暮,暖红的太阳逐渐靠近雾霭蒙蒙的山缝准备落下,余晖洒在街道上,投下一片橘黄色的光芒,照的人影疏斜。 闻鱼的清瘦身形的影子拉长后显得更加单薄,游烬抿唇——这两年?那离开府上的头一年她是怎么过的? 耳边终于清净了,闻鱼索性半眯着眼睛往回走。 游烬步子迈大了一些,错身走在她前面半步,挡开或许会撞上的人。 路过一处卖鱼丸面的小摊,闻鱼吸了吸鼻子,脚步换了方向。 游烬走了两步发现身后没了声音,猛然转头。 只看见她正坐在卖面的小摊前探着脑袋,一手比划出两根手指对老板交代:“……要加两份鱼丸!” 游烬:“……” “他付钱!”比划完,梦游一样的闻鱼还记得将手指转到游烬的方向。 摊位极其简陋,也就是四五张方桌配上条凳,就连主人家的锅灶都是能随时推走的。游烬长这么大从不曾在这种地方吃过饭,哪怕从军最艰苦的时候,也不过是和士兵们一起吃大锅饭罢了。 闻鱼已经又闭上眼睛小憩,他付了银子在闻鱼右侧落座,轻声问老板:“她刚点了什么?” 他觉得闻鱼应该是没管他的。 “客官方才点了两份鱼丸面,其中一份多加香菜碎,另一份不要香菜碎!” 游烬烫洗碗筷的手顿住。 是他不能吃香菜。 小时候偶然吃过一次,浑身起了疹子不说,整个人都浮肿的厉害,险些连喉咙都堵上了。 他不记得闻鱼进府之后自己提过此事,但那几年他从没在府上发过病,确切地说,他那几年被闻鱼照顾的非常妥帖。 后来他经常外出办差,除了怀仓几个跟在他身边的老人偶尔会记得这件对别人来说再小不过的事,谁也没有发现他从不碰桌上有香菜的菜品。 她竟是没忘么? 游烬醒过神的时候,恰好撞上闻鱼水葡萄似的清粼眸子。她不知何时已经醒了,声音有些低哑:“大人在想什么?” “你还记得我忌口的东西,多谢。” 闻鱼摸了下鼻子,很惭愧地道歉:“啊……让大人误会了,抱歉抱歉!是小池不能吃香菜,所以习惯了。” 游烬的脸色瞬间绿了下来,睫毛半垂,藏住了眼底的尴尬和羞愤。 老板端着两碗煮好的鱼丸面上来,弹牙糯白的鱼丸浮在面条上,青菜在另一侧规规矩矩地趴窝着,浅淡的油花和香菜碎及葱末在汤面上打转,看上去清鲜又有食欲。 闻鱼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口水,孩子气地用筷子去扎鱼丸。 游烬本来阴沉的脸色,因为她的的动作舒缓了几分,伸手从旁边的木盘里取了只勺子用水烫好递给她。 闻鱼随手接过,舀了勺汤送进嘴里,满足得眼睛里都要冒星星。 “大人看着我做什么?你的也是两份鱼丸!”闻鱼喝第二口汤的时候发现游烬还在盯着她一动不动,不由得提醒。 游烬一言难尽地收回视线,淡然地嗯了一声。 只有他自己知道,方才那一幕,在他心里烙下了什么印记。 他一直以为闻鱼是贤惠的,呆板的,就像京城的许多大家闺秀一样,要么谨言慎行,恪守妇德,要么才名远扬,庶务不通,总之不管哪种都无趣的紧。 如今看来,倒是他的府邸困囿了她。 若是她此刻换成女装……其实夫人作男子打扮甚好。 “游大人!鱼公子!” 两人面还没吃完,一个衙役鼻青脸肿地跑过来,双手撑着膝盖喘息:“大人,公子,你们快回知府衙门一趟吧,鱼公子的弟弟快把府衙给拆了!” ※※※※※※※※※※※※※※※※※※※※ 闻池:鱼丸面是给我点的! 游烬:滚!虽然是我自作多情,但是面我吃了! ~~~~~啊~写饿了!求收求评~~~~~ 第 11 章 三人到达知府衙门的时候,小凶兽闻池正在翻云弄海。 闻鱼看着他衣服上的口子,眸色暗沉了些许。 满头汗珠的知府大人一看见游烬他们来了,忙苦着脸过来:“游大人,鱼公子,你们可算是回来了!这人自称是鱼公子的弟弟,上来就让我们交人,衙役们也实在是没办法,您看,我这胳膊上都挨了一下。” 知府撩起袖子,给闻鱼看了眼乌青的手臂。 “小池。”闻鱼冲着院内喊了声。 游烬陪着知府往里走,闻鱼站在原地等闻池过来,细细地检查了他一圈,确认只有一些轻微的刮伤才缓和了神色:“是我不对,忘记回去告诉你我已经出来了!” “姐姐……”闻池委屈地低着头:“衣服破了。” 闻鱼这会儿哪还会怪他这些,低声问:“明日给你买套新的可好?” 闻池的眼睛一瞬间就亮了,倒算似的点头,随即又捏起她的袖口嗅了嗅,语气比之前还幽怨,隐约要哭:“鱼丸!” 闻鱼:“……” 方才一世情急打翻了那碗鱼丸面的碗底,有些汤汁溅到了袖子上。 这会儿被他逮个正着,闻鱼不由得面色讪讪:“是游大人请客,我就吃了一……两颗!” 谁知不解释还好,她刚解释完,闻池就真哭了! 闻鱼:“……” 安抚好闻池之后,闻鱼带着他进了府衙。 不知道游烬跟知府说了什么,两人倒是相谈甚欢,连带看她的眼睛都闪着精光。 “实在抱歉给您造成的麻烦,是在下一时不慎没有交代清楚,才让他伤了府衙的兄弟们,这些便当做是我赔给大家的酒钱,还请大人代为收下。” 闻鱼谦逊地行礼后地上一个钱袋。 知府刚得了游烬回去为他搭线吏部尚书的承诺,哪里敢当着他的面收闻鱼的前,亲手扶他起来,赐座,道:“鱼公子客气了!都是小孩子间的嬉闹,不严重,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闻鱼:“……” 刚刚架住闻池的人中可是有两三个中年捕头,这能称作小孩子嬉闹?府衙的巨婴这么老? 不过看他这态度便知是游烬已经打点好了,闻鱼不由得心中长叹一口声。 先前的事儿还没来得及还人情呢,这是又欠了新的? 游烬坐着喝茶,未作表示。 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闻鱼便打算回客栈,游烬也跟着向知府告辞。 走到门口的时候,游烬忽然开口:“再有几日我这边的差事就要结束了,你可打算回京看看父母?” 闻鱼心中一沉。 当初做那样的决定,为了以防万一,除了匿名提前请了挖坟的人手外,她并未告知任何一人,便是爹娘也瞒着的,就怕事情败露,连累他们二老并顾府跟着蒙羞。 说不想亲人那是假的。 可如今她已经是个过世许久的人,又有何颜面再出现他们的面前?若是追问当年之事,她又该如何解释? 闻鱼牵强地笑了下,摇头:“不了,就让他们当……我已经死了吧。” 游烬的眸色黯了黯,不附和。 第二日,闻鱼再次去霍府的时候始终没看到游烬。 她捏了下带在身上的腰牌,状似不经意地问霍邕:“那位替你试针的公子今日为何没出现?” 霍邕双手抓着一个软枕,疼得眼前发黑,以为这不过是闻鱼分散他注意力的法子,坦诚相告:“我那好友昨夜就辞行了,现下怕是已经回京了吧!” 闻鱼捻针的动作有片刻凝滞,心知实情不对。 游烬昨日明明是说霍府的事情还要几日才能办完离开,怎会昨晚就辞行? 难不成是在她这吃了闭门羹,提前离开了?她自嘲地笑了下,并不觉得自己能影响到他。 事实上游烬也并未离开钟陵。 她拎着药箱向客栈走的时候,斜对面的酒楼里,游烬正持着一杯酒盏倚靠在轩窗旁看她。 怀仓进来,顺手将雅间的门合上:“赵之恒已经安全送到了洪县,孙家和霍家联手收受贿赂,买卖官爵以及私造兵器的事情也已经快马加鞭送回京城,今晚应该就能到圣上手里。眼下钟陵城已经不安全了,咱们也得尽快离开。” “嗯。” 怀仓:“……”就这? 原本他们今天转移完赵之恒就该离开的,可是主子却只是向霍家辞了行,绕一圈又回到钟陵城的客栈里,为了什么他们主仆心知肚明。 但是这样眼巴巴地看着有什么用! 怀仓是四年前才回京辅佐游烬的,对二人当初种种并不知情。他抱剑倚靠在门边,问:“夫人当初是怎么嫁给您的?” 游烬忽然听到他的问话,冷清的眸子僵滞,房内一片沉默。 怎么嫁给他的呢? 他以为自己忘了那场对他来说波澜不起的大婚,没想到却是点滴都记着的。 祖父德高望重,又是纯臣,许多想法并不那么贴合当今圣上的心意。 奈何游家鼎盛多年,门生故旧无数,朝堂百官对于他老人家的谏言莫不赞同,使得圣上心生芥蒂。 后来一连串的朝堂变故,让他在年幼失去双亲之后,又将失去祖父。 彼时游家旁支虎视眈眈,朝野上下忌惮着圣意都和游家断了往来,就连年少时的心悦之人都疏远了他。 祖父怕自己故去后他要守孝耽搁了婚事,便提着一口气让二婶帮忙相看。 冒着违逆的祖父的风险,他本打算和顾泠兰说一声,让祖父派人上顾家提亲,却只在她窗下听见一句“游烬他……如今怕是已经不堪为良配了!” 心灰意冷之时,圣上却一纸诏书,将他和顾家那位名不见经传的表小姐凑成了一对。 婚宴之上,他本着为人夫君的职责,麻木地迎亲,拜堂,直至进入洞房。 然后……他便丢下了小姑娘去前院招呼客人,酩酊大醉。 怀仓看他落寞的样子便知道当时的情景怕不是多喜悦,可他平日里话少,实在不知怎么规劝旁人,只能干巴巴地说:“好歹夫人还活着,男子汉大丈夫,就是弄丢了一次,再找回来便是了!” 游烬一手盖住眉眼,喃喃:“怕没那么容易。”那人现在恨不得离他远远的。 “这世上哪有容易的事!再说便宜又没好货!难不成你还想等她躺别的男人身边时再后悔一次?” “怀仓?” “嗯?” “请个西席读书或者营地加训三个月,你选一个。” 怀仓:“!!!” 闻鱼知道若是游烬自己不想被发现,她肯定查不到他的踪迹。 走了也好,至少这样就不会再说让她回去看看爹娘之类的话惹她难受了。 夜里,闻鱼睡得一点都不安稳,一会儿是爹娘在自己牌位前落泪的样子,一会儿是外祖母对着佛祖为她祈福的场景。 顾泠兰他们对她并不算好,但外祖母因为母亲的关系是真的心疼她的,也不知道他们现在都怎么样了…… 晨光微熹时,她被外面嘈杂的声音吵醒,睁开酸涩,她禁不住按了按太阳穴。 收拾好出来时,闻池已经在她门前的围栏上坐着在吃烧饼,眼睛却是一直盯着楼下的大堂。 “看什么呢?” 闻池从怀里掏出油纸包着的烧饼递给她,道:“外面抓人,街上热闹。” 烧饼应是刚烤出来不久,还带着浓郁的芝麻香,闻鱼带着他出客栈去吃早餐,这才发现今日钟陵城摆摊的人格外少。 他们走了好大一截才找到卖早点的摊位,闻鱼问:“今日怎么人这么少?” “嗐,都被吓得不敢出门了呗!要不是一家老小等着吃饭,谁想这时候出来触霉头!” “吓得?发生什么事儿了?” 老板利落地给他们端上豆腐脑,小声讲:“还不是孙家和霍家,听说后半夜突然来了一队皇城的兵马,直接将他们给围上了,里面抓的可是干净呢!” 闻鱼眉头一皱,孙家也就是那位邱岚姑娘的外祖家,前几日不还好好的么?还有霍家,也不知霍邕怎么样了? 自己的病人,她既是收了霍家的银子,自当关心些。 打点了牢头后,闻鱼提着食盒进去,在一处牢门前停下:“霍小少爷。” 霍邕并未遭罪,只是牢房里肯定是不能用轮椅的,他盖了张薄被在腿上,依靠着墙面一动不动。 看见闻鱼,惊讶地坐直了身体:“鱼公子?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你的腿还需要两次针,在下要对你负责。” 霍邕哈哈大笑,丝毫没有身在牢笼的窘迫:“多谢公子!就算我这腿治不好,能交你这样一个朋友也是值了!” “质疑我的针灸之术?” “并非如此!”霍邕讪笑了一下:“鱼公子别误会,只是从我进这牢房至今,你却是第一个来看我的人。” “树倒猢狲散,人之常情。” “是啊,所以如你这般的人才显得难能可贵啊!” 闻鱼觉得他过誉了,不过还没等她再谦虚,霍邕的声音忽然又低了下去:“不过我看人的眼光一向不准,就像我那位好友,我好像从来就没看清过。” “游大人?”闻鱼脱口而出。 “是啊!”霍邕并未察觉不妥,道:“我如今身陷囹圄便是我那好友的神来之笔,他来钟陵办案?办得可不就是我们霍家和孙家!” ※※※※※※※※※※※※※※※※※※※※ 怀仓:委屈~ 小禅:死于文盲和话多。。 感谢在2020-11-09 16:53:08~2020-11-10 13:02: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47691826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2 章 霍邕的语气很奇怪。 闻鱼:“霍小少爷不恨他?” 霍邕失笑。 “谈不上恨,但怨肯定是有的,毕竟我也并非圣贤。” 闻鱼深深地看了他两眼,心下多了几分钦佩。 家族利益面前还能有如此理智判断的人可不多见。 看守的衙役进来催促,闻鱼宽慰霍邕:“虽不知结果如何,还是盼霍小少爷平安无恙!在下改日再来探望!” 霍邕双手压在膝盖上笑道:“多谢鱼公子!” 从阴暗的地牢出来,明亮的光线刺得闻鱼眯了眯眼,抬手挡在前额上适应了片刻,视野才算清晰。 忽而,她视线定住。 不远处一株葱郁垂柳下,白色玉冠束发,黛绿色束腰锦袍的男子在摇曳的柳枝后束手而立。眉目疏阔,姿态冷然。 闻池从旁边过来,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不耐地撇了撇嘴,拉着闻鱼就要走:“鱼丸,鱼丸!” 那个男人之前只带姐姐去,没带他!不喜欢! 闻鱼一眼看穿他的小计较,心中刚聚起来的一点儿烦躁就被他闹腾没了! 瞎操什么心,神仙打架,她这小鬼儿躲远点儿就是! 但是神仙闹一回,不捎带点儿小鬼进去陪葬实在是说不过去。 霍家和孙家出事的第三天正午,闻鱼刚要午睡,吓破胆的小儿便领着一队穿着蟒衣的官兵上来。 “可是鱼公子?” “正是在下。” “近日公子可曾去过钟陵霍府?” “在下乃是为孙少爷霍邕医治腿疾的大夫!” “近日可曾有孙家有过接触?” “几天前公堂之上有过一些误会。” “既如此,劳烦公子和我们走一趟吧!” 听完这些问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闻鱼险些失笑。 若是她再带上闻池,岂不是真应了他们俩的名字,被殃及池鱼了? 不过威震江南的孙家和霍家都被押解进京了,她一个小郎中也翻不起什么浪花。 简单收拾好包裹,就带着闻池跟上了押解囚犯的队伍。 “你便是江南人人称颂的银针神医鱼公子?” 官兵为首一人纵马停在闻鱼身边,面无表情的询问。 闻鱼拱手:“不敢当,在下只是略懂皮毛而已。” “不用客气!我们这些都是粗人,不喜欢那些个弯弯绕!你既善名在外,又是个文弱的,我等也并非不通情理,方才命人临时给你准备一顶轿子还有些吃的,你且上去试试吧!”撂完话,官爷就一勒缰绳,调转马头重新回道队伍前面。 反倒是闻鱼有些愣怔。 直到上了马车,她嘴角陡然下沉了几分。 马车虽然外面看着朴实无华,但内里垫了三四床褥子,还在两侧摆了两只长形靠枕。 桌上是还冒着热气的点心,一旁的没关严的小暗格里还有蜜饯和栗子糖。 这哪里是临时准备的? 分明是早有预谋。 至于幕后之人是谁,呵! 大人,你想带我回京城,何必如此心机手段? 可怜的是闻池,他本也是打算进来的,被赶车的小厮拦住:“这辆马车是准备给鱼公子的,除了他本人,谁都不能进!你若是不想走路,就坐我旁边吧。” 闻鱼:“……” 都会跟个孩子玩心眼儿了!大人,您这几年可真是长进! 不过她确实也是走得有些腿疼的,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她腾出来一个碟子,将桌上的点心分别装上了一些递出去:“小池,你和这位赶车的小哥把点心吃了,记得隐蔽点,可别被人瞧见了。” 霍家和孙家的人都在后面带着镣铐步行,他们若是太招摇了委实不妥。 不过想到霍家,她换了个位置将车窗撩起一条缝隙逡巡,并没有在霍家的人里看见霍邕的影子。 垫了几口吃的,闻鱼贴在靠轿门的位置和赶车的小厮聊天:“小哥可曾去过京城?” “我们哪有那福气啊!要不是您这次回京,我只怕一辈子都没机会去见见世面呢!” “你是钟陵城人?” “嗐!像我们这样的四海为家,只要有活儿干,您说我是哪儿人都成!” “此话有理。小哥可知那霍家的队伍里为何没有孙少爷?” “这个小的知道!听说那位孙少爷腿上有疾,在咱们出发之前就被人用马车接走先行一步了!” “原来如此,不知游大人比咱们早出发了多久?” “没多久,也就一个多时……”赶车的小厮卡壳,苦着脸转头:“鱼公子,你这样小的回去要被罚的!” 闻鱼哼了一声没再理他。 赶车的小厮悄悄给了自己一嘴巴:“让你话多!” 转头就看见闻池一副看傻子的表情。 小厮:“……” 回京途中,大队人马走的并不快,更重要的是孙、霍两家还有上了年纪的老人在队伍里。 案子还没定,这些官兵并非是短见之人,自不会过多去为难他们。但就是公事公办的态度,也够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人受的。 夜幕四合,他们没赶上下一处村镇,不得不在野外扎营。 闻鱼正在马车里看医书,轿帘忽然被人撩开。 游烬带着一身冷寒进来,脸色凝重,拉起她就要往外走。 闻鱼眉头蹙起,嘴巴刚刚张开就被他伸手捂住。 软嫩的唇瓣贴着游烬略带湿汗的掌心,他身体僵了一瞬,眸底暗潮翻涌,冲她轻轻摇头。 闻鱼顿了顿,眨了几下眼睛,示意自己懂。 游烬将手收回。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放开的时候,指节修长的温凉手指竟无意间扫过闻鱼的唇珠。 即便是一触即离,在这逼仄的马车里,氛围还是逐渐变得古怪起来。 游烬指腹摩挲了下自己的掌心,将进来时搁在手腕上的一件玄色披风递到她手上。 闻鱼一声不吭地接过,安静地罩在自己身上。 等要出去的时候,闻鱼扯了下他的衣袖,无声道:“小池!” 游烬眸底的温度凉了几分,睫毛轻颤,冷漠下车。 闻鱼紧紧跟在他身后融进黑夜,巧妙地躲过了巡夜的官兵。 等出了扎营的范围,就见闻池昏迷不醒地被赶车的小厮扔在马背上。 看见他们过来,小厮松了一口气:“主子,咱们得快点儿,对面可是一千兵马!” 闻鱼乍听这话没头没尾,而后忽然错愕抬头:“他们要劫囚?” 游烬带着她站在一匹高壮的马匹跟前,语气没什么起伏地说道:“进京以后再想救人,只会更难。” “可这样公然抗旨,皇上难道不是会更生气?” 游烬嗤笑:“你莫不是以为他们乖乖听话,圣上就会绕他们和他们的家人一命?” 当年游家尚且什么都没做,都被他打压致此,更何况是这两家却有谋逆之举呢? 不过这些显然不适合讲给闻鱼听,他只是低头看她:“会骑马么?这里不安全,我让怀寅带你们先离开。” “大人不走?” 游烬眸光里揉碎了几颗星子,低声道:“我是接了圣上暗旨来查办此事的主审官,更何况还有霍邕,于情于理我都不能离开的!怀寅身手不错,有他带着你,我也安心些。” 闻鱼软唇轻抿,低头盯着游烬的露出披风外的靴头,问:“我在此次回京名单上吧?若是我走了,你回去怎么交代?” 游烬声音有些冷硬:“无妨。快走吧!”转头对怀寅交代:“照顾好夫……鱼公子!在我没有传令之前,切莫擅自抛头露面!” 怀寅领命,正打算上前扶闻鱼上马,就看见他们向来不知怜惜为何物的主子,竟是半曲这一条腿让闻鱼踩着? 更令他惊掉下巴的是,这斯斯文文的鱼公子竟然就这么坦然受了! 扶着主子的手,踩着主子的腿,就差一步蹬鼻子上脸了!如果非要算她坐在马上的高度,那最后一步也算是完成了的! 恍恍惚惚地踩着马镫上了自己的马,他扶好上面昏睡如猪的闻池,当先带路。 闻鱼跟在怀寅后面,直到转过弯,背后那道深沉炽热的目光才消失不见。 即便眼下情况不合适,怀寅还是忍不住偷偷用余光打量这位鱼公子,心里跟猫挠似的! 他当然知道主子先前是有夫人,可夫人已经过世三年,府里既没有添续弦主母,也没有姨娘妾室,可更是没听说过主子跟哪个小倌暧昧不清啊?! 万一主子真是好男风…… 怀寅打了个寒颤,心里踹了自己一脚。 想什么呢!京城什么样的角儿、什么样的景儿没有,也没见主子对谁多看上一眼,怕是只对这位鱼公子特殊罢了! 模样长得是挺好看,就是有些太女气绵软了些,身量也不高…… 怀寅不着套地胡思乱想,好在骑术精湛,三心二意的情况下仍能控制好马速以及跟闻鱼的距离,而且考虑到自己马背上还趴着一个很可能是主子未来小舅子的少年,立时又稳当了不少。 跑了近一个时辰,闻鱼突然叫停。 她双腿酸到麻痹,颤颤巍巍的从马背上下来,到底还是一个没站稳摔在了地上,怀寅吓得连忙翻身下马,上前扶她,却被她不着痕迹地避开。 没了先前的匆忙,闻鱼冷静下来梳理了一下当前的局势,她沉声问:“你先前说孙家和霍家带了一千兵马去劫囚?押解的官员共有多少人?大人此次身边的暗卫又有多少?” 怀寅一愣:“鱼公子怎么知——” 第 13 章 闻鱼但笑不语,眸色平静。 怀寅的脸腾地一下红了,挠挠头,心说难怪大人都把持不住,居然连这等事都肯告诉他。 笑成如此招人的模样,谁顶得住! “加、加上我在内,大人此次出行一共带了二十人。不过先前报信回去了一个,还有五个被派去保护……被派去执行任务,现下身边的暗卫怕只有十余人。” 闻鱼脸上的笑容停住。 “我们回去。” “鱼公子——” 闻鱼忍着腰腿的酸痛翻身上马,拉着缰绳居高临下:“不担心你家大人的安危?我是大夫!” 轻夹马腹,闻鱼当先离去。 怀寅又挠了挠脑门,喃喃:“我话还没说完呢……除了押解的官员和暗卫,还有圣上钦点的三千御林军啊……” 可他这话声音小得怕是只有蚊子能听到,风一吹,彻底散了干净。 管他呢! 主子这么紧张这位鱼公子,看见他去而复返,心里指不定怎么高兴呢! 要是真能这样,挨罚他也认了! 山林野道肃杀一片,四野寂静,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闻鱼双眉蹙紧,扬鞭催马。 离得越近,杀戮声越小,等到她翻身下马时,一道银光闪过,闻鱼双目微瞠。 长剑握在一双骨节修长的手上,剑身隐入一人胸膛。 “什么人!” 粗狂的冷喝声下,闻鱼和怀寅脖子上双双被架上了长刀。 怀寅:“误会误会!我是游大人的小厮,这位是鱼公子,也是一同入京的!” 穿着铠甲的人不为所动,朝着不远处看去。 游烬的剑还隐没在劫囚之人的身体里,满身煞气地转过头。 看着闻鱼,他愣怔了片刻。 天色清灰,林中视野并不是很好。 闻鱼眯眼细看,嘴唇轻抿。 满地交叠的尸体,散落的兵器,还有浓到刺鼻,令人脾胃翻腾的味道。 她缓缓抬眼,视线落在握剑的人身上。 四目相对,游烬的喉结滚动,指尖细不可查地颤了颤,松开手中的剑柄,直起腰身。 他脚步刚抬起来,闻鱼蓦然移开视线,却不期然在他身边看见了另一个让她诧异的人。 霍邕坐在轮椅上,抬头跟游烬说了句什么。 闻鱼眸色微闪,自嘲地勾了下唇角,双手紧握成拳。 是她多虑了! 大人向来算无遗策,处事果决,文采谋略皆是上乘,否则当年也不会年纪轻轻就能撑起整个游家,在朝堂内外游刃有余。 上千人的军队调动,不可能无声无息,他定是早就知道的! 此时的游烬加霍邕,一站一坐,宛若人间修罗。 早在她视线转开的时候,游烬的脚步就停住了,看她要走,不得不出声:“留下吧。” 怀寅左右看了看,干笑两声:“就是!鱼公子你是大夫,留下来也能帮帮咱们!” 怀仓:“……”不会说话的熊孩子! 夫人即便是医术高超,针灸之术出神入化,主子会让她在眼皮子底下给别的男人看伤? 这小子办事不利也就罢了,还敢捋虎须,回去怕是少不了一顿罚! “你的马车在那边,让怀寅先带你上去休整。外面还有余孽,不要乱跑。” 游烬定在原处哑声交代。 闻鱼不知道怎么回的他,靠在车厢的软枕上时,才惊觉身上贴身的衣服都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那可是上千人的性命…… 怀寅大概是被怀仓教训了,这会儿像个鹌鹑似的把自己缩在不远处的树上,守着周围的动静。 马车前室昏迷的闻池终于醒了过来。 他四下瞅了一眼,又耸了耸鼻子,血腥味让他身上的骤然紧绷,惊慌喊人:“姐姐!公子姐姐!” 树上的怀寅差点儿没被他凄厉惊恐的两嗓子吓得从树上摔下来,戒备地看着他。 闻鱼撩开轿帘,给闻池递了杯水:“又喊错?” 闻池看见她,立刻咧嘴一笑。 就着她的手漱了口,然后被怀寅带着去找吃的。 没过多久,车窗外又响起了脚步声,闻鱼此时没带逍遥巾,如瀑的长发随意地散落在肩头。 以为是闻池回来了,问道:“这么快回来?可是那边没吃食了?这边还有点心,你——大人?” 游烬进来,盘腿在小桌跟前坐下。 摩挲着精致小玉杯,眼睑半垂,长直浓密的睫毛将他诡谲的心思挡得严实。 寻思着现如今她算是吃人家用人家的,闻鱼取了新杯子给他倒了杯水:“游大人请用茶!” 稍稍局促了两息便调整好了心态,坐姿优雅端正,腰脊挺直,看上去清秀又安静,就像……从前一样,只是多了疏冷和戒备。 “再过一刻钟就回启程回京,中间不会再停下来修整了。” “嗯,好。” “死的那些人,是来劫囚的。” “在下知道。” “我那一剑……是为了救霍邕。” “在下看见了。” 剃头挑子般的对话到这儿几乎聊不下去了,闻鱼现在也不想跟他聊。 她这几年是遇到过不少凶险,但那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阴谋算计。因她用的是针,所医治的病人多事小疾或旧伤,像这般厮杀后的战场,还是第一次见。 “你……不必怕我。” “游大人说笑了,谈不上怕或者不怕。在下只是受此案牵连的寻常游医,听差办事罢了。” 本是疏离的客套之词,却不知道这句话哪里取悦了游烬。 他擎着茶盏低笑一声,道:“游医?” 闻鱼眼神呆了几息,脸上泛起了淡淡红晕——气的。 她曾冠着他的姓氏却多年都不曾被留意,怎么现在随口一句他就能浮想联翩? 这个“游”跟他有什么关系!平白玷污了‘游医’俩字。 闻鱼强作镇定,扯唇假笑:“大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关于此次劫囚,您不用过来敲打我,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心里清楚!还请你转告霍家小少爷,在下医术浅薄,他的腿我怕是不能治了,诊费只收了当初的定金,不退。诊费就算了,就当我日行一善。您慢走!” 被人“赶”下马车,游烬整理着自己得袖口失笑。 但是想到霍邕当时的话,笑意又刹那间隐去。 队伍果然一路上再没停下来整顿,直到入了京城的南门,闻鱼胸口发闷地叹了口气。 时隔三年,她又回来了。 只是马车越走,她看着周围的景色就越不对劲,等看到那铁画银钩的“游府”二字时,登时被气得眼冒金星。 她按下手上的穴位,沉着脸问怀寅:“身位重案疑犯,为何会被带到这里来?” 怀寅也不清楚啊! 挠挠头,憨笑着解释:“都是主子们的安排,属下也是听令办事!” “你们大人呢?” “主子进宫面圣了,鱼公子不若先跟我进来吧!” 闻鱼看着游府朱红的正门大开,嘴唇蠕动。 她何德何能,执掌着这里的时候没能从正门进出过几次,倒是如今有了这脸面。 福叔比当年又年迈了几分,不过身子骨依旧硬朗,带着笑意上来迎他:“老奴丁福,见过公子!” 怀寅凑到他跟前闹:“福叔,我也回来了,你怎么只看见鱼公子,没看见我呢!” “还不住口!”福叔呵斥:“这是在府外,这般言行无状,被人看去了,还以为我们府上没规矩!” 怀寅立刻老实了。 换成温和的表情,福叔躬身请闻鱼下车:“大人一日前就派人送来了消息,老奴已经带着人将您的院子收拾好了!只是府里没有主母,这些活儿都是我们这些下人做的,您要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尽管告诉老奴!” 闻鱼忍不住心中夸赞,福叔依旧是这么老当益壮,八面玲珑! 带着满眼新奇的闻池,两人跟着福叔一路穿行到安排好的院子,看着院门前的小匾,闻鱼眉眼半眯。 七支轩? 厢房就在游烬的书房对面,采光极好,沿着抄手游廊走到尽头一转便是紫竹林,算得上是府里极雅致的一处景儿了。 “这房间——” 这房间不是原来游烬不愿回后宅时的落塌之处么? 福叔乐呵呵地笑了两声:“公子莫要见怪,这房间啊往日里也只有我们大人住过,后来他搬回了后宅的正房,这房间就彻底空了下来!老奴已经带人擦洗过数遍,不知公子可还满意?” 闻鱼抿唇:“只准备了这一间房?” 福叔看向闻池:“令弟的房间也已经备好了,在雅宁阁。” 雅宁阁距离这里大概是一盏茶的功夫,旁边就是一片小果园子,她当时带着人栽种的,只是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倒也还算妥当。 只是将她和闻池分开,也不知是福叔无意的安排,还是那人故意的算计! “既是准备好了,我们还是先去看他那处院子吧!” 福叔恭顺低头:“是,两位请跟我来!” 另一厢,怀寅到车马房交了车马,直奔余嬷嬷处拿了自己惦记已久的新靴。 怀寅:“哈哈哈!怀仓大哥没有,这次怕是要气坏了!”然后又想到先前刚因为鱼公子被他收拾了一顿,好奇地问:“嬷嬷,你说主子为什么要将鱼公子安顿在七支轩啊?那里主子现在不是自己都不愿意去么?” 余嬷嬷一巴掌拍他后脑勺上:“背后揣测主子,你怕是皮子又松了!还有,在府上就莫要喊鱼公子了,这字在咱们府上是避讳!” “为什——啊!因为先夫人?” 余嬷嬷默然长叹,随即啐道:“因为矫情!” ※※※※※※※※※※※※※※※※※※※※ 来补作业啦!今天还有一章~ 封面被咕咕鸽~鞭腿没排上~啊~~屋漏偏逢连夜雨的小禅! 第 14 章 余嬷嬷拿怀寅几个当自己儿子疼,自是不担心他出去胡说。 怀寅那粗神经也没有细想她话里的怨怼,小小声问:“嬷嬷,你知道……就……主子他以前跟夫人亲近么?” 余嬷嬷又是一声长叹,怀寅顿时心下明了! 如此看来,主子果然喜欢的是鱼公子那类的俏郎君啊…… 俏郎君鱼公子此刻正在雅宁阁旁边的果园伫立。 偌大的一片果园,分割成几块地方种了毛桃、柿子、枣树、石榴还有樱桃。 这时节正是樱桃渐熟的时候,一簇簇粉润的果子沉甸甸的挂在枝头,压得细枝都弯了。 福叔在旁道:“这些短柄樱桃成熟还要些时候,公子若是喜欢,老奴让人先去市面上买些早熟的大红灯回来让您尝尝鲜?” 其实熟了也是吃不到,这片果园自夫人去世后,除了过来打理的人,公子可是谁都不让进来的。 闻鱼摇头,谢过他的好意:“不必劳烦了!福……丁管家,小池性子顽劣,住的也远了些,这几日若是在府上有什么得罪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人是你们非要从我身边支开的,若是闻池闯了祸,那就得你们自己负责。 福叔心思转了两下就明白了她话里的含义,笑说:“公子尽管放心,老奴省得!” 窸窣的声音从果园里传来,像是走路,又像是在拖东西,断断续续的,极为缓慢。 闻鱼想着或许是在打扫果园的婆子,并未在意。 毕竟年纪大了,福叔的反应要比闻鱼慢上些,等看到衣角了才发现有人靠近。 不知想到了什么,福叔提议:“公子若是觉得此处还可以,不若让老奴先带你们回房休息?” 闻鱼点了点头:“有劳!” 可走了几步,却发现身边的闻池没了! 闻鱼:“……” “小池?”她冲着果园喊了一声。 福叔也被闻池神出鬼没的身手吓了一跳:“令弟的武艺竟这般出色?” 闻鱼谦逊笑道:“也就是爬树捉鸟的本事,让您见笑了!” 福叔嘴角抽了抽,不过两人都因此停在了不远处。 闻池还没回来,倒是先前那个发出奇怪声音的婆子先出来了,福叔脸色微变。转头看闻鱼,觉得她面具下露出来的半张脸似乎比方才要白了几分。 福叔忙冲那看不出原貌的女子挥挥手,示意她快走开,莫要吓到贵客。 闻鱼死死掐住掌心,才没让自己的追上去。 她哑声问:“她是谁?为何腿残……脸毁?” 福叔迟疑了片刻,道:“这是我们先夫人的陪嫁丫鬟,名唤碧珠。夫人走后,这丫头做了点傻事,被人打残了一条腿,还险些葬身火海。若不是大人赶过去,只怕这条命都没了!但后来请了好些个大夫都没办法治好她的腿和脸,大人怜悯她,便让她来守着夫人留下的这片果园,也好有个生路不是?” 福叔对他一个外人说的轻描淡写,闻鱼却听得浑身发凉。 当初的她之所以没把诈死的消息透露给碧珠,就是想让她能安安生生地呆在府里,不必跟着她颠簸流离。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会是现在情形。 碧珠的右腿微微向外撇着,左面大半张脸上都是狰狞的烧伤,眼皮被烧得变了形,将眼睛压成一条下垂的缝隙。 身体晃动了两下,闻鱼按住太阳穴闷哼一声。 闻池手上抓着一只淡黄色的黄鹂鸟从果园里飞掠而出,献宝似地把鸟儿送到她面前:“鸟!” 闻鱼伸手拽住他的胳膊稳住身形,半晌,虚弱地说:“好看!但这是别人的,把它放了好不好?改日带你出去买更好看的!” 闻池虽然心疼,但不会违逆她的意思,更何况闻鱼都许诺会买一只给他! 手指张开,小黄鹂立刻煽动翅膀逃了出去,旁边的福叔也松了口气:“实在是不好意思!公子若是看上别的,老奴自当是双手奉到二位面前,可这黄鹂是当年夫人放养在这里的一对鸟儿所生,怕是送不得!” 闻鱼眼尾藏在面具下的眼尾轻佻,意味不明道:“你家大人倒是对亡妻用情颇深!” 只是在她眼中看起来多么的可笑和荒谬。 他护住了这果园,护住了这里的鸟畜,却唯独没有护住她唯一留下的丫鬟! 福叔听出她话里淡淡的讥讽,眉头微蹙:“公子看上去似乎是累了,不如先随老奴回去休息?” 闻鱼不敢回头,拉着闻池当先离开,福叔紧着跟在两人身后,渐渐心生疑窦…… 游烬一直到申时末才回到府中,福叔带着人去门口迎接。 他视线扫了一圈,并没有看见想见的人,挥挥手便让人散了,只留下福叔一人:“她人呢?” 福叔道:“按照您信上的吩咐,已经安置在七支轩了!” “嗯。”他顿了下,问:“可有说什么?” 趁着替他更衣的间隙,福叔将闻鱼自进府后的举动详细说了一遍:“……后来就在房间里带着,一直未曾出来过。” “她见到碧珠了?” “是,那丫头今日怕是去伺候那些个樱桃树的,只是没想到会撞上这位公子!” 游烬沉默,径自拿着玉冠将头发束好,提步朝七支轩走。 闻鱼听见他敲门并不意外,亲自迎他进来,神色淡然:“我在等大人。” 游烬脚步顿了顿,进去在主位上落座。 “碧珠在我诈死之后是不是去找了顾泠兰?”闻鱼开门见山。 游烬手指摩搓,半晌后,直视着她的眸子:“是。” “顾泠兰……把她伤成这样的?” “当时,有误会。” 闻鱼忍不住笑了,她伸手扯下脸上的面具,笑得讥讽又沧桑。 “你说,我听。” 看着她,游烬的手指蓦然收紧,心口一阵酸麻。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她不带面具的样子,区别于上次夜里光线昏暗,这一次,他看的清晰无比。 眉色不浓不淡,由眉心到眉尾,成一条优美的弧度。水葡萄一样的眸子里是震人心魄的心碎星光,剔透,晶莹。 肤色比之三年前深了些许,多了几分婉约成熟,少了几分娇糯绵软,美的恰如其分。 离开他,她似乎活的更好了! 没什么比这更讽刺。 可他却舍不得收回自己的视线。 闻鱼的眼底的眸光渐凉:“大人不想说的话,还请让我带着碧珠出府。” 涉及到顾泠兰,她本就没指望他。 “碧珠当时对本官无礼,我又要忙你的……丧事,所以她被福叔关到了柴房。 后来宾客吊唁,福叔顾不上她,被她破窗逃了出去,意欲行刺顾姑娘。 本官知道的时候,她已经被舅爷……被顾明辉绑上了顾家的马车,等我赶到顾府,顾家柴房的火已经烧起来了……” 顾明辉! 闻鱼身体不由得踉跄了两步,游烬起身要扶她的时候,她已经按着手边的太师椅坐了下来。 那是顾家长孙,也是大房孙子辈唯一的男丁。家里从上到下惯着,从来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可偏偏最是喜欢顾泠兰,从小就围在她身边转。 碧珠若是行刺顾泠兰被他抓个正着,哪里还可能有活路呢? 至于柴房走水,这样巧合的事情,怕是街边儿写话本的人都不信! “我知道了。”闻鱼闭了闭眼睛。 游烬欲言又止。 “今日多谢大人解惑,只是舟车劳顿,又心绪不宁,我想先休息了。”闻鱼直接下了逐客令。 游烬:“……” 怕她知道消息后冲动,更怕她知道消息后难过,急忙忙赶过来,却忘了她如今对自己的排斥。 游烬站在对面的书房看着她那厢紧闭的门窗,长呼了一口气。 晚膳的时候,饭菜被闻鱼要求直接送到了雅宁阁。 那里住着闻池,并没有人对此起疑,只有游烬听到消息后皱了皱眉。 闻鱼遣退伺候的丫鬟小厮,交代闻池:“姐姐等会儿要去找个人,小池能帮姐姐把看守的暗卫给引走么?” 闻池手里抓着跟鸡腿,点头:“暗卫,三个!还有坏人!” “坏人?” “马背上,坏人。” “怀寅?” 闻池不情不愿地哼哼了两声,撇过脸。 闻鱼失笑:“这么多人,小池能做到么?” “能的,鸡腿!” 揉揉他的脑袋,闻鱼答应他的要求:“好,只要小池能把他们都引开,姐姐明日让他们给你加鸡腿!” 两人简单用了些饭菜,闻池便叼着最后一只鸡腿踮脚掠向一处树干。 闻鱼腰间另外别了一套银针向果园的方向走去。 因为是府中上下都知道的禁地,也知道里面有个吓人的怪物看守,所以除非必要,很少有人往这条路上走。 闻鱼一路畅通无阻地在果园深处找到三间竹屋,里面的布置的还算五脏俱全。 头发被果园的枝杈勾的有些散乱的女子安静地坐在明间的竹凳子上,桌子上摆着已经凉掉的两菜一汤。 闻鱼看见那颜色暗沉,一看就是不知道剩了几天的饭菜,手指都要掐出血来。 这就是游烬把她接回府后的照顾? 这就是让福叔觉得碧珠应该感恩戴德的救助? “碧珠!”闻鱼恢复本音,柔声开口。 啪嗒声接连响起,木箸掉落在地上,碧珠僵硬地转过头。 ※※※※※※※※※※※※※※※※※※※※ 二更二更!!!小禅来交作业了! 第 15 章 闻鱼的怒气在她看过来时全部深藏进眼底,伸手取下脸上的软丝面具。 “是我。” “夫、夫人?”碧珠惊恐得不可名状。 闻鱼走到她跟前蹲下,按住她有些痉挛的手指:“是我,我没死!” 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碧珠确认不是做梦后嚎啕大哭。 二十多岁的人,哭得像个孩子。闻鱼心下微酸,安静地让她靠在自己腰腹上抽噎。 在她断断续续的陈述里,闻鱼才终于补上从游烬那里没有听完整的过去。 “你是说当时有人在门口说我的死是因为顾泠兰,还引开了府里看守的人?” “是,当时府里的人都在前头帮忙,所以她们说话的声音奴婢听得很清楚。后来门被人悄悄打开,奴婢就打算出去和表小姐鱼死网破的!只是没想到表少爷也在。” 闻鱼沉思半晌,道:“这件事我们慢慢查,你的、伤是怎么回事?” 她说话的声音顿了下,艰难开口。 碧珠捏着自己疾行的右腿,苦笑:“表少爷的脾气您是知道的,奴婢被他绑回顾家之后就挨了板子,当晚表少爷喝醉了,又带着棍棒打了奴婢一顿,这条腿就是那时候折的……” 嘴唇被咬出了血,她似乎一点都没察觉,深吸一口气,继续说:“后来奴婢的衣裳被扯开,表少爷……奴婢反抗的时候将他惹急了,这才发了狠想要奴婢的命,一把火将柴房点了。” 闻鱼将手覆在她烧伤的半张脸上,咬紧牙齿:“碧珠做的很好,别哭,别哭。” 碧珠忙抹了把眼泪:“奴婢不哭!夫人您没事,奴婢就算是死也值了!” 闻鱼轻拍她脑袋:“说什么傻话呢?我现在身边可是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还打算让你回来继续跟着我呢!” 碧珠脸白了几分,稍稍退开些:“奴婢现在这模样怕是不能继续伺候夫人了,大人……大人对我很好,奴婢在这里也挺好的,夫人若是身边却人使唤,可以到牙行再挑两个机灵的,或者——” 碧珠在闻鱼沉静的目光下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闻鱼指着桌上的冷饭冷菜,声音温软略沉:“就这样对你好?” 碧珠再了解她不过,摇头:“夫人也掌过中馈,还不知道府里这点子阴私?不过是下人见奴婢无人问津,从中克扣而已。” 闻鱼将碧珠拉起来安置在椅子上,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道:“将裤腿拉起来,我看看你的腿疾。” 碧珠瑟缩一下。 闻鱼将手按在她的膝盖上,语气更加温和:“碧珠,我现在算半个大夫,让我帮你看看!你从小跟着我,难道还怕我会嫌弃你不成?” 碧珠攥紧了衣摆,闭上了眼睛。 她的腿状况并不好,闻鱼仔细检查了两遍,面如寒潭。 “碧珠,你想把腿治好么?” “可、可以么?”当初大人给她找过答复,都说没办法,碧珠现在连做梦都不敢奢望这件事。 “你的腿断的时间太久了,就算是我也不敢保证能完全恢复,但至少能让你行动自如,断骨重接,你还想治么?” 这还多亏她看守者果园经常走动,没让腿上的肉全死掉,否则怕也是回天乏术。 “我治!我治!夫人,奴婢的腿若是治好了,还回去伺候您!” 闻鱼眼睛酸涩,哑声道:“好,那我准备些东西,明晚再过来找你,我现在化名鱼公子,在府上做客,你别担心我!” 所有的温和柔软在她走出果园的那一刻全部消失。 闻鱼冷冷地看向火灶房的方向。 回到七支轩,远远地看见她房间对面的书房灯火通明。 大人一向不太管府里的琐事,所以她即便是知道碧珠的事情怪不到他头上,还是心有怨气。 看着对面厢房的灯凉了又灭,怀仓抱着长剑倚靠在书架旁边,嘴角抽了抽,问:“雅宁阁那边不管了?” “她既然不喜欢,就把人撤了吧!省的还要费心支开,反正在府里也没人能伤得到她。” 怀仓:“钟陵的案子刑部已经接手了,你打算怎么安置夫人?” 游烬手指摩搓,冷笑:“你都说是夫人了,还需要安置什么?如果你担心的是圣上给我安排重金聘请鱼公子的密令,他大可以治我一个办事不利的罪名!” 怀仓不由得站直身体:“圣上这么着急寻夫人,怕是慈安宫那位不大好了,若是真出事,定不会只是一个办事不利的罪名!” 游烬抬手研磨,神色冷厉:“他还能诛了游家,灭了我不成?” 怀仓还想再说什么,游烬已然提笔:“你先下去吧。” 让闻鱼进宫? 怀仓都能猜出来太后娘娘怕是不行了,圣上这才病急乱投医,他能猜不出来? 给皇家的人治病,看好了是本分,一旦出了差错,她怕是会被那吃人的地方吞的渣都不剩,他怎么敢让她去冒这个险? 翌日一早,闻鱼刚醒,厢房里就鱼贯进来三四个人。 虽然有床帐挡着,闻鱼还是摸了下脸上的面具,沉声问:“谁让你们进来的?” 年龄最长的青竹恭敬行礼:“回公子,奴婢等人是余嬷嬷拨过来照顾您起居的。” 闻鱼披上衣衫靠坐在床头,疏离道:“回去告诉余嬷嬷,这边不需要人伺候,你们退下吧。” “公子,是不是奴婢们哪里做的不好?”青竹带着一众人跪下:“还请公子垂怜,留下奴婢们吧!” 这丫头倒是个胆子大的,只是她这里确实不需要人伺候,再加上今日她可能要往返果园和雅宁阁,将她们留下岂非自找麻烦? “你们若是为难,稍后我会亲自跟游大人讲清楚!你们将东西放下,暂且先到外面去,没有我的吩咐别再进来了。” 她还要洁面、束胸,有她们在实在是诸多顾忌。 “无妨,随她喜欢便是。”游烬刚准备去府衙,就听见余嬷嬷进来回禀这件事,吩咐道:“我不在府里的时候,一切随她心意安排就好,切不可怠慢!” 余嬷嬷诧异地抬眼,心道:奇哉!自打夫人过世,这还是第一次见大人这么在意一个人呢! 但她没想到隔了不过一个时辰,她竟然就见到这位颇为神秘的贵客。 余嬷嬷和福叔匆匆赶到雅宁阁,福叔紧张道:“老奴见过公子!小闻公子如何了?病的可还严重?” 他们听说闻鱼竟要托人出去买药,原想着她是大夫,本也是正常的事情,殊不知细问之下,竟然是闻池病了! 余嬷嬷管着的库房有不少药材,两人一合计,派人通知大人的同时便急忙赶了过来。 闻鱼正坐在床边替闻池擦冷汗,见他们进来依旧坐着没动,只是低声说:“丁管家,还请您跟游大人说一声,在下打算带舍弟搬出去住,到时候若是霍家的案子有什么需要在下协助,尽管来寻便是。” 福叔忙问:“公子这话是何意,可是府上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 闻鱼终于转过身来,站在福叔身边的余嬷嬷却是身体一震。 这位公子,竟然和夫人如此之像? 闻鱼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圆桌之上,桌面上还有两个裂了皮的冷馒头,两碗粥清汤寡水不说,上面竟然还飘着星星点点的锅底灰,更不用说那早看不出颜色的三碟小菜。 “这是今早送来的早膳,我不过是晚到一会儿,小池先用了些,等我到的时候,他已经躺在地上疼得打滚了!丁管家,贵府若是缺这么一口饭,在下可以给您付银子,或者自己请外面酒楼定吃的回来,我们姐弟虽是乡野之人,此刻又有命案在身,但也并非什么无名之辈,可以任人糟践。” 闻鱼的声音不大,可字字掷地有声。 福叔听得面色难看,余嬷嬷却一直盯着闻鱼瞧,眼珠子都不错一下。 被他用胳膊拐了一下,余嬷嬷看了眼福叔,又看了看桌子上的饭菜,果决地对门外吩咐:“去,将灶房伺候的婆子带过来!” 转脸又挂上笑,朝闻鱼靠近了两步:“公子先消消气,这事儿是我们没办法,等会儿一定给您一个满意的交代!至于搬出去的事情,这事儿您还是得跟咱们大人谈不是?我们也做不了主哇。” 福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附和道:“正是如此!公子莫不如先等等,再说小闻公子在府上受了委屈,我们绝不会坐视不理的,还请公子稍坐片刻!” 亲自给闻鱼斟了茶,他老人家看着躺在床上的闻池,心里也沉了几分。 没过片刻,几个家丁带着六七个妇人从外面进来。 原本还在小声交谈是不是贵人要给赏的仆妇们看见丁管家和余嬷嬷两人都在,瞬间吓得不吱声了。 “今日雅宁阁的饭菜是谁负责的?” 福叔按着下面站着的一群人,面无表情地问,但几人都不知道什么情况,谁也没站出来。 余嬷嬷笑眯眯地看着她们:“你们几个老货,怎么的,领赏都不积极?” 福叔一哽,心说这也是个满肚子坏水的! 站在最前面的一个微胖的妇人地抻了抻衣裳,欣喜地往前迈了半步:“早上的饭菜是俺准备的,贵人吃的还满意吧?” 屋里的诸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 啊~火灶房的婆子们,你们死了! 小禅来交作业了!有点晚,抱歉抱歉! 第 16 章 气氛诡异到了极点,火灶房的妇人干笑了两声。 福叔身后,几名丫鬟端着盘子出来,妇人瞬间脸色发白。 “这是你送来的?”福叔语气冷淡。 火灶房的其他人看见那几盘菜也像是见了鬼一般,血色迅速从脸上褪下去,身子抖若筛糠。 她们的反应被福叔和余嬷嬷看在眼里,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来人,将她们带下去!” “不,不是!这不是我们给贵人准备的吃食,一定是送错了!送错了!” 年纪小的一个火灶房丫鬟挣扎着大喊:“这明明是送给……” “住嘴!”为首的妇人挣脱开小厮的擒束,一把上扇到那小丫鬟脸上,狠厉冷呵。 众人都被这反映弄的一懵,随即反应过来什么,看向小丫鬟的眼神也怨毒起来。若只是误伤了外人挨几板子也就过去了,可若是被人查出那件事,他们怕是都活不了! 福叔抬手让人停住:“你们还干了什么?这菜原本是送给谁的!” 妇人抢声道:“是送给贵人的,是火灶房办事不利,愿意领罚!”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承认得无比爽快。 闻鱼冷眼看着下面的闹剧,手上却很温柔地照顾着闻池。 福叔给旁边的小厮使了个眼色,刚才说话的小丫鬟就被拉了出来,福叔沉声质问:“你来说,这些饭菜到底是送给谁的!” 小丫鬟经事儿少,扛不住福叔常年的积威,被他盯着看了片刻,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 “是、是送给果园那位碧珠姑娘的。府里每个月给她单拨了二两伙食用度,我们、我们见那里常年无人过问,大人也从来没管过那里的事情,一开始只是换了菜色,后来……” 后来就干脆拿剩菜饭送过去应付,反正吃进肚子里的东西,谁还能查出来什么呢! 余嬷嬷小心地看了眼闻鱼,心里将这群不开眼的东西骂的狗血淋头! 大人那是不管么?不管还会吩咐人精心照顾,吃的用的都单独让她拨出来银子供着? 那可是夫人的贴身丫鬟! 福叔也是气血翻涌,想到游烬知道此事的后果,眼前发黑。 别人不清楚碧珠姑娘的事情,他还能不清楚?莫说是夫人的丫鬟,就是夫人在时用过的东西都被小心地保留着,她们怎么敢这么欺侮碧珠那丫头! “丁管家,我们没有!这丫头胡说的!” “这小蹄子诬赖!丁管家,我们没有贪碧珠姑娘的用度,丁管家明察!” 几个府里的老人这回真是吓破了胆子,噗通一声跪下,言辞狡辩。 余嬷嬷见她执迷不悟,深怕后面那位再被她们给惹急了,冷声吩咐:“愣着做什么?都带下去,审!审清楚了从严处置!” 眼角小心地观察着闻鱼的反应。 可惜闻鱼一双眼睛都落在躺在床上的少年身上,根本没给她一点儿暗示。 余嬷嬷心道:坏了,这怕是真在动怒! 人被带下去了,福叔朝闻鱼拱手:“还请公子多多见谅,老奴治下不严,让您见笑了!” 闻鱼不轻不重的嗯了一声:“你们下去吧,有需要我会再找你们!” 有这话,那便是消气了!福叔抹了把汗。 等人都退下去,闻鱼抽出插在闻池身上的两根银针,屈指弹了下他的额头:“行了,戏演完了,起来!” 原本昏迷不醒,脸白如纸的闻池忽然睁开眼睛:“好不好?” 收拾了那帮狗奴才,闻鱼心情甚好,不吝啬的赞扬:“真棒,快起来动动!” 得了夸奖的闻池兴高采烈地从床上跳下来,蹦跶了几下,跟闻鱼讨赏:“鸡腿!” 顺天府,游烬本来正在安排事情,听见福叔派人过来,眉头皱了皱。 若非急事,福叔很少会让人到府衙来找他。 “你说谁病了?”游烬将手中的卷宗放下,眉眼冷冽。 小厮吓得颤了颤:“是、鱼公子的弟弟。鱼公子还打算带着他搬出去。” 游烬伸手取过旁边的马鞭,随□□代了府衙的人一声,直接回府。 他本打算去七支轩找人,略一思索,转向了雅宁阁的方向。 只是等他到的时候,整个院子安静的落针可闻。 房间里的东西都还是原来的样子,就连床榻都已经重新收拾妥当,就像……从没人来过一样。 她,又走了? 游烬身子晃了晃,伸手扶住门框。 福叔从外面进来,看见他也是面色难看,将火灶房的事情交代了一遍:“老奴已经做主找了牙行的人过来,你若是打算将人发卖了,老奴这就让人把她们领走。” 游烬却只哑声问:“她走了么?” “他?”福叔愣了下,随即明白过来他说的谁,道:“听下人说,小闻公子扎了针之后就好了不少,公子带着他去果园了!” 游烬绷紧的身体随即一松,脚下又是一晃。 “你看着处置吧,另外给府里的人都涨涨记性,若是再有人阳奉阴违,直接杖毙!” 游烬吩咐完,大步朝外走去。 福叔没说话的话全堵在了嗓子里,不过想想碧珠的身份,还是闭上嘴。 是他失职了,哪还有资格劝。 果园深处,闻鱼正在给碧珠施针,闻池则如飞鱼入海,在果园里上蹿下跳,玩的不亦乐乎。 看见游烬过来,他直接落到他面前,张开双臂:“不许进。” 游烬看着他,嘴唇紧抿。 闻池见他根本没打算后退,像只老母鸡似的张着手又往前走了半步,几乎要贴到游烬身上:“不许进。” 游烬深吸一口气,语气还算和善:“你姐姐交代的?” 闻池还记得他上次请吃饭的事情,给了点面子,点头:“嗯。” “好,我不进去。你姐姐,生气了么?” 他捏了捏腰间挂着的香囊,尤其有些不确定。碧珠是她唯一带进府的丫鬟,如今成了那副模样,她肯定是心里不好受,现在又在府上受了委屈,也不知道她生没生气? “生气了。很生气。” 游烬深深地闭上眼睛,后退半步,居然没勇气进去了。 闻池看他没在打算往里闯,才放下手臂。 半晌后,游烬睁眼望了下掩映在果园深处的屋顶,嘴唇紧抿,转身离开。 闻池眨了下眼睛,抱着胳膊看他的背影,表情有些奇怪,似乎是完全没想到这人这么轻松就走了? 他以为还要打一架才行呢! 没意思。 果园里面,闻鱼正在给碧池的双腿泡药汤。 碧珠坐在凳子边沿,两条腿齐根放进去,脸上的汗珠从下巴一直滑进衣襟里。 闻鱼的袖子高高的拉起来,双手伸进药桶里帮她按摩。 碧珠捏紧了凳子两边,痛苦道:“夫人,怎么能让你做这种事!奴婢、奴婢自己可以!” 闻鱼不为所动,手指灵活地在她腿上的穴道上揉捏:“你不懂穴位,还是我来吧!我先给你泡三天药,然后就要断骨重接,到时候还有得你受,现在就别逞强了!” 碧珠看着她娴熟的动作,眼眶泪水闪烁:“夫人……” 有些事情,做多了才会熟练,看夫人这手法,只怕是不知道做过多少遍。 从前在闻家的时候,老爷太太宠着小姐。后来去顾家以后,虽说没在自己家舒服,但那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之躯,何曾做过这样的事情! 她怕问了会让闻鱼伤心,便换了另一个话题:“大人认出您了么?老爷夫人那边知道您回京了么?” 闻鱼的手顿了顿:“大人早在钟陵就认出我了,不过不用担心,他对我倒是没恶意。至于爹爹和娘亲,他们还不知情。” “当初您出事,老爷和太太带着小少爷从闵地赶过来,太太险些哭昏过去,小姐不打算和他们说一声?” 碧珠忍着疼,问闻鱼的打算。 闻鱼的眸子闪了闪,眼眶泛红。 “不必了,我回京另有事情要办。” 碧珠见她不愿多说,就没再多问,两人又续了会儿话,药汤也泡的差不多了。 临走前闻鱼交代:“好好吃饭,这两日身体调整好状态,后面才好坚持下来。” 说到这个,碧珠看着她:“夫人,送来的饭菜都换成了新鲜的,是您跟府里的管事说了什么?” “安心养着,这些不用你操心。” 喊了闻池进来将药水倒掉,闻鱼带着他回了雅宁阁。 刚进院子,发现一个小厮也没有,整个雅宁阁寂静地有些不正常。 闻鱼眯了迷眼:“小池,你先去玩会儿。” 闻池求之不得,直接飞到一棵树上和怀寅来了个面对面。 怀寅:“……” 闻鱼缓步走进正堂,负手而立的身影从房间正中的匾额下转过身来。 正红的官袍,黑色的束腰,如此重的颜色穿在游烬身上竟没有丝毫的违和,甚至衬得他愈加清隽俊美,英气端正。原本冷寂的眸子看到她时亮了下,但很快又湮灭,看得闻鱼一头雾水。 “大人!” 游烬看着她,从暗处朝外走了两步:“回来了,碧珠还好?” 闻鱼皱眉,清冷地回答他:“不太好!大人,不知钟陵的案子何时结束?在下何时能带舍弟离开?” 游烬背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他看着面前陌生又熟悉的人,问:“就这么想走?” 闻鱼轻笑了一下:“这是大人的府邸,在下只是一介郎中,难道还能久居贵府不成?” “那些仆妇福叔已经处置了,你要是有什么不喜欢的,本官可以让他们改,你能不能,留下来?” ※※※※※※※※※※※※※※※※※※※※ 交作业! 第 17 章 闻鱼诧异地抬头。 无论过去还是如今,游烬在她的心中一直都是清隽自持,胸有沟壑的,这样的话怎会出现在他口中? 睫羽轻眨,闻鱼目光里的探究让游烬有些难堪地捏紧了指节:“霍孙余孽尚有未抓捕的,闻池虽然功夫不错,但心智太单纯,他护不了你周全。” 顿了下,他又丢出一个闻鱼不能推拒的理由:“而且,你若是想给碧珠治腿,库房里的药材可随你取用,还有现成的下人能照顾她。” 抿了下唇,游烬将目光转回,问的小心翼翼:“你以为如何?” 闻鱼嘴巴微张,半晌没说出一个字来。 他用这样的态度把所有利弊都说清楚了,问她作甚? 虽然心中有气,但她不是不分好坏轻重的人。 “既如此,可否请大人让碧珠搬到七支轩和在下一同起居?” 游烬:“……” 七支轩以前是他居住的地方,之后他搬回了后宅的正房,那里便只剩下他的书房。 指尖摩搓了几下:“让她住到雅宁阁来吧,七支轩往来的人多,她的腿还没好,应该不方便被人看到。” 闻鱼:“……也好。” 虽然不知道游烬打的什么主意,但七支轩里进出都是游烬的亲信,确实有些不便。 雅宁阁虽然偏了些,但环境也很好,而且这里还有闻池,还能帮她照看一下碧珠。 见她答应下来,游烬的表情总算没那么难看了:“饿不饿?我让他们重新给你摆膳。” 被他这么一提醒,闻鱼摸了摸肚子。 为了收拾那帮刁仆,她昨晚把饭菜给闻池留下一部分,其余的都和碧珠换了,今日的早膳也没用成,这会儿的确是饿了。 但眼下并非用膳的时间…… “不知在下能否出府?” “想出去吃?也好,我带你去广味居如何?” 闻鱼:“……”这么不放心,担心她逃了? 带上闻池,三人乘马车到了广味居。 雅间里,掌柜的亲自过来招待。 闻池没心没肺地捏着根烤羊排啃得不亦乐乎。 游烬慢条斯理地给她成了碗甜汤,动作自然而优雅。 闻鱼却是如鲠在喉。 以前从来都是她布菜,想不到还有被他关照的一日。 广味居的菜品向来被京城的权贵们推崇,对于食材和火候的掌控更是严苛到了极致。价格虽然贵,但是因为往来都是达官贵人,倒也没人在意。 半敞的雅间用一株株精致的花草隔开,既保持了隐秘,又清净淡雅,掌柜确是个极有品位的人。 门口一阵骚动,闻池好奇的望过去,碰巧,刚刚进来的人似乎也看向了这边。 闻鱼正在喝汤,鼻息间一股淡香飘来,清丽婉约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想不到竟在这里见到大人!这位是……” 喝汤的动作几不可见地顿了下,闻鱼眨了长睫,面不改色地继续。 游烬遮住眼底的厌恶,冷淡地道:“她是本官的贵客,不知楚世子妃亲自过来有何指教?” 楚世子妃? 闻鱼面具下的眉头微挑。 想不到最后顾泠兰竟是嫁给了楚王府,果然是人往高处走,那当初又何必…… “妾身只是久居王府,乍见故人有些激动,让大人见笑了!” “嗯,既如此,楚世子妃请自便。”顺手给闻鱼添了一筷香煎鲥鱼:“这里的鲥鱼做的不错,尝尝?” 顾泠兰捏着帕子的手骤然攥紧。 此人到底是谁,为何游烬不仅亲自陪同用膳,还如此关怀备至。 她仔细打量坐在桌前的女子,视线略过她的耳垂,怨毒之色藏得深沉,浅笑:“这位女扮男装的姑娘倒是特别,想来也是颇仰慕鱼公子之人,难怪能入了大人的青眼。” 顾泠兰掩唇苦笑两声,再抬眸时,已经是一片哀伤之色:“大人,再过几日便是表妹的忌日,不知大人有何安排?” 闻鱼:“……”神了! 她这位表姐当真是个火眼金睛,观察入微的人,竟能一眼辨出她的性别? 也怪她疏忽,出门前忘记在耳洞上扑粉遮掩。 只是她不明白顾泠兰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游烬侧眸看了眼埋头吃饭的人,嘴角极浅地勾了下。 转过头看顾泠兰时,却又是冷淡疏离的模样:“在下近段时日有要事,今年的祭祀并未打算办。” 顾泠兰脸上的笑僵了一瞬,柔声问:“大人素来重爱表妹,往年的忌日总要休沐祭祀的,不知今年可是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 游烬静静地看着她,锐气逼人:“怎么?本官做事,需要楚王府安排?” 牵扯到王府和朝官上头,就不再是家长里短的叙旧了,顾泠兰也知道今日自己问的有些僭越了! 可是她怎能不介意! 当初闻鱼还在的时候,她打的就是平妻的主意,后来她那表妹突然病逝,惊愕的同时也确实欣喜。 只是她没想到游烬竟然一点颜面也不留,拒绝了父亲提议将她嫁过去的提议。 若非如此,她又怎么被屈就嫁进楚王府?如今这女子又是何人?竟得他如此庇护! 顾泠兰楚楚可怜地看向游烬:“大人莫要生气,若是因为我提到表妹让这位姑娘生气了,妾身向姑娘道歉!” “出去。” “大人……” “滚。” 顾泠兰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游烬方才对她说了什么? 低低的笑声在两人剑拔弩张时不合时宜地传出,闻鱼拿起旁边的帕子擦了擦嘴角,抬头。 “两位这是做什么?在下不过是出来吃顿饭,怎么还赠了一折戏呢?” 游烬侧首望她,眼神不确定地颤了颤:“吃好了么?若是觉得被扫兴了,我们再换个地方。” 闻鱼看向闻池:“小池吃好了么?” 闻池抱着一根鸡腿茫然地看着她。 闻鱼伸手帮他抹掉嘴角的菜渍:“继续吃,没事。” 转头,闻鱼对上顾泠兰的视线:“这位……楚世子妃,你说的没错,我确实很仰慕鱼公子,她医术好,人品好,就连救死扶伤都做的比很多豪门显贵都要强,有什么不可以么?” 游烬掩在桌案下的手指摩搓,眼底是细碎的笑意。 “至于你们姻亲之间的事情,可否请世子妃另寻个没有外人的时候,私下去谈?您这样……影响人用饭了!” 闻鱼看着满桌子菜,眉眼轻蹙,似是可惜。 游烬:“……” 顾泠兰的脸白了又红,若不是一直以来的好修养,只怕这会儿早已恼羞成怒了。 略微低头,顾泠兰眼眶蓄泪,楚楚可怜地看向闻鱼:“这位姑……公子,今日妾身不过奉婆母之命过来取糕点,看见大人,便过来打声招呼,何至于让公子如此羞辱?” 搬出楚王府的名头吓唬她? 这手段……对曾经的游夫人管用,对现在鱼公子?那可没用啊。 “原来这对世子妃来说就是羞辱啊……唔,那——” 闻池刚好啃完鸡腿,空出嘴抢白:“出去,滚,才被骂,该!” 他说的不连贯,但是不影响在场的几人理解其中的含义。 游烬都说了让她出去,让她滚,自己不走才被闻鱼骂,是她活该! “……好好吃饭!”闻池忍住笑戳了他一下,闻池乖乖地哦了一声。 游烬似乎也对他的表现很满意,纡尊亲自给他夹了根鸭舌。 顾泠兰从小打到面对的都是教养极好的名门贵女和世家公子,从未见过说话如此浅白直接又粗鄙的人,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应对。 她身边的婢女从旁站出来:“哪儿来的乡野之徒,竟然对世子妃出言不逊!还不快跪下给我家世子妃赔礼道歉!” 闻鱼的眼神冷了下来。 游烬摩搓的手指顿住:“怀仓!” 怀仓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恭敬地朝游烬和闻鱼行礼:“大人。” “将这目无尊卑,顶撞本官的婢女带回顺天府,按律处置。” “是。” 顾泠兰慌了,错步拦在自己的贴身丫鬟身前,眼睛却是看向游烬:“大人这是做什么?她毕竟是楚王府的丫鬟,还请大人给我几分薄面!” 游烬眯眼看她:“给你几分薄面?世子妃讨人情的薄面可真是经久不衰。” “大人这是何意?” 游烬没有回答,闻鱼却是笑了。 这说的应该是当年借伞和借医书的事情吧?这是说给她听的? 时过境迁,有什么用呢! 她侧眸看了眼闻池揉肚子的小动作,直接起身:“多谢大人今日款待,既然您还有事要处理,在下便先带舍弟回去了!” 说完,不等游烬再开口,领着闻池出了雅间。 闻池吃饱喝足的时候安静又听话,闻鱼拍了拍他的脑袋,问:“姐姐带你逛逛京城如何?” 闻池眸光瞬间亮如星辰。 两人先是去了布庄,分别裁剪了几身衣裳,然后顺着京城的铺面,遇见闻池感兴趣的便进去逛逛,时间竟也是过得飞快。 半下午的时候,闻鱼正打算带着他回去,途径一处字画铺子的时候,前面忽然一人倒在了地上。 围观的百姓纷纷迅速围拢,字画铺子的掌柜却是急的团团转,吩咐小二把人背进去,又遣人去请大夫。 闻鱼被人群挤到了里面,皱眉看着小二打算将人搬起来,连忙出声:“不可。” 盯着眼前之人中衣的明黄面料,闻鱼头疼地捏捏额角。 看颜色和绢丝的品相,这弱不禁风的羸弱男子怕是皇家之人吧? 她让闻池先回,自己留下来施针,也不知是对是错! ※※※※※※※※※※※※※※※※※※※※ 跪着交作业~你们理理我啊~怕不是在单机? 第 18 章 小塌上昏睡的人还没醒,闻鱼正在拔针。 掌柜不安在旁边来回打转,着实令人心烦,她地正准备收拾完告辞,就被闯进来的一人用力掀开。 “主子!” 进来的人白面无须,身材微胖,喊人的时候声音都劈了,听起来有些尖锐:“这是怎么回事?为何人会昏迷不醒?你们两人在这又是何居心!” 闻鱼站在旁边,揉着方才被捏痛的肩膀。 掌柜的急了:“你这小厮怎么不讲道理?我这里开门做生意,你家主子爷进来买了两幅字画,银货两讫!他身体不好,出门昏倒在地上,我可是好心才会管,你怎么倒打一耙?” 来人直起身,眼神锐利地锁住掌柜:“我家主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莫说是你,就是你全家都不够陪葬!还有你,你是什么人,竟然随意在主子身上施针!” 他脸色难看地看着小塌上的人胸口还剩的两根银针,尖声尖气起地咆哮。 掌柜见此也是窝火,出言反击:“你这小厮好生无礼!方才若不是这位公子出手相救,只怕你这会儿就该给你加主子准备棺材了!真是狗咬吕洞宾!” 骂完还不解气,重重地坐回到椅子上,给自己灌了口凉茶。 闻鱼抬眼看了掌柜一眼,心说这掌柜硬气,就是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放下胳膊,她上前将最后两根银针取下:“这位公子患有心疾,身边一刻不可无人,你们以后还是当心些吧!” 她不想跟这宦官纠缠,更不想牵扯进麻烦。 “想走?来人,将这二人拿下,主子一刻未醒,这两人一刻不得离开半步!” 一声令下,铺子里涌进一队训练有素的卫兵。 掌柜的坐不住了,吓得手中的茶盏都撞击出嗒嗒的声音。 闻鱼心里叹了口气。 所以她不喜欢给这些个钱权之人打交道呢?跋扈又事儿多! “在下放在只是暂时控制住了这位公子的病情,你若是再耽搁,怕是真要回去准备棺材了!”不疾不徐地收拾好装针的囊袋,闻鱼提醒:“他可撑不了多久,不及时用药真的会死!” 前一刻还颐指气使的人,下一刻立马变了脸色,叫来一名卫兵耳语了两句。 没过一会儿,几顶轿子先后在字画铺子门前停下,须发皆白的老人颤颤巍巍地提着自己的药箱走了进来。 掌柜的怕是还没见过这阵仗,一时间又是兵荒马乱,闻鱼趁机从中流出来,隐匿在人群中消失不见。 “几位太医,七殿下如何了?”冷汗涔涔安公公小声问。 字画铺子已经被他下令守得水泄不通,里面的人也清了干净,说起话来自然再无顾忌。 “先前可是有人给殿下施过针?殿下这次病得凶险,幸亏救治的及时!” “正是,而且用针手法相当精妙,敢问安公公,在我们之前给殿下诊治的是那位高人?” 安公公:“……” 略去自己作威作福的事儿,安公公将闻鱼的形态描述了一遍,几位太医互相对视:“莫不是那位被乡野传颂的鱼公子?” “鱼公子?”虚弱的声音从小塌上传来,安公公长长呼了口气,小跑着过去:“殿下,您醒了!都是奴才失职,没照顾好殿下!” 说到最后,眼角竟还湿了起来。 傅晔对此司空见惯,虚弱地问:“鱼公子人在京城?” 安公公这会儿一点儿也不安了! 梁贵妃为了七殿下的病已经求得了皇上的恩典,下密旨让人去请鱼公子为太后诊病的同时也为殿下把脉,若是知道他方才或许已经将人给彻底得罪了,怕不是要剥了他的皮? “奴才瞧着那人年纪怕是不足双十,鱼公子竟是如此年轻之人?”安公公小心地问了一句。 太医们眉头蹙起:“这万万不可能!那位鱼公子的医术下官也略有耳闻,断不会是个年轻人!” 听到太医们否认,安公公心中略松了口气。 瞥见殿下眼中的失望,又心生不忍:“不过他能替殿下施针,医术应当也是高人一筹的。不若奴才将人将人寻回来问问?” 傅晔已经重新闭上了眼睛,淡漠道:“不必了!” 安公公这回是真落泪了,急的。 殿下这是彻底不抱希望了啊!这些年一次次寻访名医看诊,又一次次失望,怕是早就心灰意冷了。 他躬着身子,垂头而立,心中有了计较。 但是一连几天,他逼问了那掌柜和周围的人许久,都没查到那位公子的线索。 后来他寻了个画师描了张小像,直奔顺天府。 顺天府尹头疼地敲了敲了桌案:“七殿下的人来顺天府做什么?” 几位殿下如今都到了出宫立府的年纪,但东宫未立,几位皇子哪个心里没点儿盼头! 这个时候不管和那个皇子来往,那都得慎之又慎。 “属下哪里知道啊!那位公公又不肯说,只说是请大人您帮个忙!” “你就说我不在府衙,让游烬过去招待他!” “是!” 游烬看着手中的小像,细长的眉眼半眯:“公公为何要寻此人?” 安公公知道这位除了是顺天府的少尹,还是实际控制着游家的人,说话时极客气:“这位公子于我家殿下有些渊源,还请顺天府尽快将人找到!” 游烬抬头,看着笑面虎一样的安公公挑眉:“公公莫不是拿下官寻开心?你可知京城带这面具的人有几何?难道让本官一个个把人抓来不成?” 安公公下眼皮上的肉抖了抖,不知为何心里有些畏惧,谄笑:“大人说笑了!顺天府掌管京畿,想必这件事对大人来说定是小事一桩!” “呵。”游烬将小像放到桌面上,双手抄袖,笑得温雅:“公公实在是谬赞,不过也并非是不能办!” 安公公笑容更胜,正准备拱手告辞,又听游烬道:“只是顺天府办案也要师出有名,据下官所知,李国舅家的孙少爷和赵尚书家的二公子就曾做过这装扮,公公以为下官到时该以什么理由查问呢?” 李国舅,赵尚书,这可都是皇后的人。 皇后和梁贵妃对峙多年,游烬料定七殿下这边不敢主动挑起事端。 将人打发走之后,游烬再次将安公公遗忘的小像拿起来,眉头紧蹙。 七支轩,游烬传来福叔,问:“这几日鱼公子可有出过门?” “没有,这几天公子就是七支轩和雅宁阁两头跑,多数时候都在照看碧珠姑娘的腿。” 游烬捏了捏眉心:“碧珠的腿如何了?” 福叔嘶了一声,神色钦佩:“重新断骨接上之后,已经开始有起色了!那位公子医术可真是登峰造极!” 眼中闪过细碎的笑,游烬交代:“她若是需要什么,尽管给。” 福叔以为他说的是碧珠,笑呵呵地应下。 游烬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问:“下雨了?鱼公子去雅宁阁可有带伞?” 福叔一拍脑门:“坏了,老奴先前让人收药材的时候还想着这事儿呢,回来就给忘了,我这就去安排!” 游烬眼神略沉,起身道:“不必了,我过去接她。” “外面还下着雨呢,公子刚回来还是歇歇吧,老奴这就过去。” 可是他的话被人置若罔闻,取了件披风就从里间拿着伞出了七支轩。 怀仓抱着剑倚靠在门框上:“福叔,你看啥呢?” “你……就没觉得公子对这位鱼公子太好了些?” 怀仓:“没觉着!这俩人都好几天没见了吧?” 福叔皱眉:“说来也怪,都住在七支轩,可是他们就跟商量好似的,从来没碰上过!” 怀仓撇嘴:“可能,有人不受待见?” 他觉得主子现在就是挺不受夫人待见的! 福叔笑骂:“胡说什么呢!一个是府里的主子,一个是主子请来的贵客,什么不受待见!” 怀仓:“……”您这眼神真不如余嬷嬷好使! 游烬擎着伞一路走到雅宁阁,迎面撞上从后宅过来的余嬷嬷,看见她手中拿的另一把伞,游烬嘴唇抿了抿。 余嬷嬷看见他愣了片刻,立即将伞背到身后:“老奴见过大人!” “嗯,要去哪儿?” 余嬷嬷干笑两下:“哪也不去!老奴就是晚上吃多了,趁着还没宵禁,出来消消食!” 游烬面无表情地颔首,经过余嬷嬷的时候突然停住:“雨天,晚上路不好走,早些回去吧。” “欸!老奴也正打算回去的!” 看着他走进雅宁阁的身影,余嬷嬷嘴角抽了抽,打道回府。 闻鱼给碧珠又擦了一遍冷汗,将她身上的被子往上提了提,嘱咐闻池:“雨天寒凉,你帮姐姐照看好碧珠。” 闻池点头:“下雨,不走。” 闻鱼揉揉他的脑袋,笑问:“小池现在还怕打雷啊?羞羞!” 闻池立刻红了脸,憋了半天,反驳:“不羞,没有!” 难得看他吃瘪的模样,闻鱼笑得前仰后合,连门外丫鬟的通禀声都没听到。 等她不经意转头看到立在门槛边上的那道颀长身影时,闻鱼的笑骤然停住。 游烬挂着披风的手臂僵了下,语气温煦:“下雨了,我来给你送伞。” 骨节修长的另一只手上,绘着墨竹图案的油纸伞在一旁缓缓落着雨滴。 ※※※※※※※※※※※※※※※※※※※※ 交作业啦! 第 19 章 灯影中,栩栩如生的墨竹上,水珠滚动,映得它们宛若真物。 廊檐下,男子面若冠玉,皎如玉树,多年如一日的丰神俊朗。天青色杭绸直裰下摆被雨水打湿,但并不显狼狈,反倒愈发衬得他整个人修长挺拔。 屋檐的水底落在斜立的油纸伞面上滴答作响,闻鱼神色恍惚。 直到碧珠嘤咛出声,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捏到了她的手腕,险些将人吵醒。 感受到身后探究的目光,闻鱼有些尴尬地站起来:“多谢大人!小池,记住姐姐交代的事情,明日我再过来看你们!” 闻池不大高兴地瞪了眼游烬,闷闷地哼了一声。 闻鱼刚走到门口,游烬将手上拿着的披风展开:“天凉,当心些。” 闻鱼看着拖到地面的披风:“……” 她十分怀疑大人是故意给她增加回七支轩的难度。 游烬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一时情急。” 闻鱼悄悄撇嘴。 怕是从没伺候过人吧? 油纸伞收起,斜搭在门边。游烬皱着眉头伸手,将披风上面褶了几道,又用两边的绳带将其固定,打成一个漂亮的结:“走吧。” 闻鱼低头看着此刻长及脚踝的披风,五味杂陈。 回七支轩的路上,沉默的气氛让两人看起来生疏至极。 游烬放慢了脚步,一手撑伞,一手拨开路上低垂的树枝,问:“你可识得七殿下?” 闻鱼愣怔:“从未见过,怎么?” 游烬护着她绕过一个水坑,摇头:“无事,只是听人说七殿下身体有恙,在寻大夫!” 闻鱼驻足,仰头:“你想让我给七殿下看病?” 巴掌大的小脸上,软丝面具紧紧贴着她五官的线条,通透灵澈的眼睛里纤毫毕现地倒映出他的样子,带着审视和衡量。 游烬呼吸一窒,哑声道:“只是随口一问。” 闻鱼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当真?” 七皇子有梁贵妃的辅佐,立储之声几乎和皇后所处的大皇子平分秋色,若是游家想站队,这次诊治未尝不是一次机会。 但游烬眼下却只顾注意她粉润的嘴唇和上扬的尾音。 带上面具之后,她的声音偏低沉,举止做派男儿气十足,丁点儿看不出曾经娇糯温软的痕迹。但正是这种矛盾,让她介于单纯和轻佻间的质疑变得有些旖旎。 闻鱼笑不下去了。 离得这样近,隔着薄软的面具,额头甚至能感受到对方湿热的气息。 局促地后退两步,闻鱼错开视线。 游烬眸子黯了黯,伸长手臂,将油纸伞递过去。 “本官突然想起还有些事忘记处理,鱼公子先回吧。” 闻鱼撑着伞,看着雨下的游烬,抿了抿唇,转身离开。 她不瞎,自然看出来大人如今的讨好之意。 可油纸伞兜兜转转回到她手中又如何?踢开脚下的一颗无辜的鹅卵石,闻鱼头也不回地朝前走。 耽于情爱的闻鱼早死了,还指着她心里能再起什么涟漪不成? 福叔刚安排好闻鱼那边的事情,转头看见游烬湿淋淋地走进来,吓得三魂丢了两魂半:“您这是怎么了?来人,备水,伺候公子沐浴!” 小厮递上干净帕子,提醒急糊涂的福叔:“七支轩只有一间盥洗室,眼下东厢那位公子正在用……” 福叔:“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公子,要不咱们回后宅?” 以前这院子只有游烬一个人使用,书房这边的耳房便用来藏放一些典籍杂物,只有东厢那边能沐浴。 游烬伸着胳膊让小厮替他更衣,裹着冷意的眼睫半垂:“还有许多公文未处理,回后宅太耽搁时辰,等她洗完我再进去便是。” 福叔擦头发的手顿了一下:“是。” 眼尾余光透过窗棂看向斜对面,游烬薄唇轻抿。 没良心的小东西,竟当真把他丢在暴雨里独自回来了! 盥洗室里,闻鱼遣退一干伺候的人,取下面具,褪了衣衫,整个人滑进浴桶后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听着窗外的雨声,轻闭上眼睛。 按照她原本的计划,应该还要两年才会回京城,眼下因为霍家和游烬,很多事情不得不提前考虑。 游府不是久留之地,明日还是找个牙行的人问问京城有没有什么合适租的宅子才好,先带着闻池和碧珠安顿下来才能做别的事情。 想到碧珠,她又头疼了几分。 碧珠的卖身契当年是随着她的嫁妆一起带进了这里,现下也不知道在谁手里。 白皙的手臂搭在鼻梁上,闻鱼小声嘀咕:“一失足成千古恨啊,当年不该那么意气用事的!” 好歹也先把剩余的那点儿嫁妆都变卖了带出去才对啊! 那样的话,当初也不知那么落魄,现下更是举步维艰,唔,好缺钱! 等她湿着头发从盥洗室出来,隔着庭院看见对面书房里灯火通明。 他似乎每天都很忙,有时甚至夜半三更还未歇息。 闻鱼心中撇嘴,难不成顺天府的差事都压到他一个人肩上了? 头发太长,一时半会儿是干不了的。闻鱼索性带着面具到了旁边的茶室,借着火炉的温度边晾头发边饮茶看书。 门帘被撩起,闻鱼低声吩咐:“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们伺候。” 来人未动,闻鱼不由得抬眼,直直撞进游烬的视线里。 “大人怎么来了?” 游烬同她一样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闲庭信步地进来:“口渴。” 真是信了他一本正经地胡诌! 口渴?难道府上伺候的人都睡昏迷了?还需要主子亲自来茶房沏茶倒水? 闻鱼扒了下头发,挡住半张侧脸:“那大人随意。” 目光落在膝头的典籍上,耳朵也将房间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和斟茶的声音听了个全乎。 半晌后,一盏暖红澄澈的茶水落入眼帘,游烬低淳的声音传来:“上好的祁红,暖暖肠胃。” 闻鱼伸手接过:“多谢大人。” “在看什么?” “……医书。” “以前从不知你还会医术。” 闻鱼抓着发尾在指尖绕了绕,撩起浓黑的睫毛看向他:“我五岁开始学医,除了嫁人的三载,练针识药,从未间断。” 男子沏茶的动作顿了下。 难怪以前就能在她身上嗅到若有似无的草药香。 但闻家素来宠爱长女,顾老夫人对她也是关怀备至,为何她会自小就修习医术?这可是门苦差事。 见他终于不再没话找话,闻鱼又把目光落在书页上。 火炉里哔啵作响,游烬坐在不远处安静地沏茶,甚至还抓了把不知谁放在旁边的芸豆在炉子边沿烘烤,时不时抬眼看向不远处专注的女子。半干的墨色发丝柔光顺亮,洋洋散散铺满了肩膀,脸颊曲线柔美,耳垂小巧精致,他经从中品味出几分静谧的美感来。 等福叔找来的时候,两人的头发早已干透。只是一个沏茶烤豆,乐在其中;一个沉浸典籍,忘了时辰,两人都忘了最初的来意。 福叔看着游烬望过来时看似温和,实则冷芒凛冽的眸子,嘴巴张开后,愣是一个音也没发出来。 但闻鱼从书中抬头,看着他,眼神里又片刻的迷惘:“什么时辰了?” 福叔恭敬地放下手:“回公子,已经戌时三刻了。” 这么晚了? 她回头看了眼依旧坐在小凳上的游烬,起身:“游大人慢饮,在下先回房歇息了!” 游烬:“……好。” 福叔搓搓手,总觉得自己似乎是哪里做错了:“公子,您是打算回书房继续办公,还是也回去歇着?” 游烬看着他,掌心虚握,悬在他的面前。福叔不明所以,恭敬地捧着掌心落在他手下面。 一把芸豆从他掌心滑落,游烬不急不缓道:“福叔,多吃点。” 不长心也长点眼色,守在暗处的怀仓心中补充。 翌日,闻鱼照例起床收拾后直奔雅宁阁,只是路过七支轩门口时,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药味。 她拦住端着托盘的小厮:“有人病了?” 小厮看见她,恭敬地弯腰:“小的见过公子!是大人昨晚着了凉,今早头疼得都下不来床。丁管家已经替大人去府衙送帖子告假了!这是命厨房好煎好的药。” 闻鱼挑眉,看着他手中的汤药不予置否:“即使如此,你快些过去伺候吧。” 说完,闻鱼直接抬步继续朝外走,小厮站在她身后,欲言又止。 等走远了,闻鱼才冷哼一声。 游府对下人的管教向来严苛,尤其是外院的人,没有大人的允许,他的状况不可能告知外人,就连后宅都未必知晓。 她可不信那小厮有这么大胆子,敢违逆府里的规矩把他生病的事擅自告诉自己,那就只可能是被人授意如此。 苦肉计?演不腻么? 小厮苦着脸看向怀仓。 怀仓:“……”夫人这是铁了心不管主子啊! 书房里,游烬脸色苍白地躺在小塌上,听见脚步声,微微睁开眼睛:“药放下,你们下去吧!” 怀仓倚靠在桌案上,道:“夫人已经知道您生病了!门口问过一句就去雅宁阁那边。” 游烬眼底的那点虚弱陡然间消失殆尽,锐利冷冽地视线落在怀仓身上。 怀仓立刻站直了身子:“!” 片刻后,游烬掀开身上的薄毯,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回到桌案前,沉声问:“乔装鱼公子的人,事情安排的如何了?” “已经分批派出去了,短时间内七殿下应是查不到夫人的踪迹,只是皇上那里若是得了风声,你未必能推辞。” 游烬曲着一条腿,略有些苍白的唇角挂着浅淡的笑意:“那就要看他这风声是怎么得的了,备马,进宫!” ※※※※※※※※※※※※※※※※※※※※ 游烬:想让媳妇心疼! 闻鱼:哦,暂时……想想就行了!别做白日梦! 今天早早交作业! 第 20 章 “夫人!”碧珠身上的衣衫被冷汗浸透,抓着太师椅扶手的手指更是捏的惨白。 闻鱼咬了下嘴唇,下针的动作依旧稳健,不带一丝动摇。 等运完针,闻鱼扶着她喝药睡下,这才疲惫地擦了擦脖颈的湿汗。 眼看已经到了晌午,闻鱼招来院子里候着的丫鬟:“我出府一趟,你们好生伺候着,午膳准备些清淡的吃食。” 闻池跑过来凑到她身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闻鱼:“……去换身衣裳,带你出去用午膳。” 游烬今日告假在府中,听下人来报她要出门,对账的动作便停了下来。 等闻鱼收拾妥当再出来,就看见他正负手站在七支轩院子里:“要出门?恰好本官也有事外出,不如一道?” 闻鱼脸色古怪:“大人不是病了?” “无碍,刚好今日雨过天晴,本官也出去透透气!走吧,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他什么都安排好了,闻鱼知道多说无用,点了点头。 并肩往走在府中的青石路上,她问:“钟陵的案子还没定下来?” “毕竟是江南举足轻重的世家,牵一发而动全身,圣上虽然生气,却不能草率定案。况且霍邕已经向圣上明言,愿意将霍家所有财产悉数上缴国库,捐孤本七百余册给翰林院,换霍家其余人等性命,刑部尚书和掌院大人近几日正为此事争论!” “劫囚一事没有追究?” “被抓的活口皆是昔日孙老将军门下旧臣,和霍家并无干系。” 微风吹来,将闻鱼头顶的发带吹直唇边,她伸手拂过,刚好遮去了脸上的冷笑。 霍邕当真是好本事,劫囚之事撇的干净不说,还扔出这么大一块肥肉出来,连皇上都要斟酌再三。 但如此以来无异于断尾求生,以后霍家又该如何立足呢? 大人呢?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霍邕是个聪明人。” 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游烬靠近她低声道:“他并非什么良善之人,诱使孙家旧部劫囚之事便是他联络本官设下的一个圈套。” “他恨孙家?” 游烬意外地侧首:“你怎么做如此猜想?” “他的腿并非只是摔伤,还有钝器击打的旧伤。孙家人做的?” 游烬眸光深沉地看着她:“不错,他找我合作时曾坦言,他的腿是孙家二爷因私怨对他设下的陷阱所致,虽然最后处理的很干净,但霍邕也并非等闲之辈。” “原来如此,难怪和大人能做朋友。”闻鱼很认真地点头。 游烬:“……”骂他? 三人坐上马车,闻鱼看着外面的熙熙攘攘,问:“大人要去何处?若是不同路的话,我和小池可下车步行。” 游烬靠在车壁上,衣袖下指腹摩搓:“本官只是出来透透气,你们去何处带上我便是。” 闻鱼:“……”明明事务繁忙,何必如此? 不过他要跟,闻鱼也没办法。 先去药铺抓了几味药材,而后又让车夫带他们到了一处牙行。 游烬身穿一身湖绿色苏锦长袍跟在他们姐弟二人身后,眉头紧蹙:“你要买宅子?” 闻鱼摇头。 还没等他把一口气咽下去,闻鱼道:“买不起,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宅院,先租一套。” 游烬:“……府里又有人惹你不高兴了?” “不是,只是先过来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迟早是要搬的,还是早做准备的好。 游烬唇线抿成直线,道:“你自己名下有宅子的,不必再来这里找。” “嗯?” “你的嫁妆,余嬷嬷在帮你打理,田产铺面还有几处宅子,都帮你赎回来了。回去吧,我把东西还给你。” 闻鱼默然。 出嫁的时候,爹娘怕她因着出身被人看轻,便在嫁妆上做足了文章。即便是到了如今,提起当年那浩浩汤汤的嫁妆队伍,京城的百姓依旧记忆犹新。 金银玉器,家具摆设且不提,单就是良田铺面和宅院,满京城也没几个新娘子比得上的。 游烬亦是后来才知,游家被打压时,府里的亏空竟全是闻鱼用嫁妆在填补。 冬日的狐裘大氅,面料用的千金一匹的贡品提花织锦。平日里穿的锦袍也多是数百两难得一匹的上等云锦。 库房的海参鹿茸名贵血燕,以前府里有的,她嫁进来之后也从缺过。 就连……账房里支撑游家东山再起的富余银钱,同样是她变卖了诸多良田、铺面和宅院贴补进去的。 是以游家最潦倒的时候,他也从没尝过窘迫的滋味。 而她,只字未提。 他至今还记得碧珠歇斯底里的骂声:“夫人把什么都给你了,人给你,钱给你,命给你!可你呢?你冷落她,怠慢她,最后亲手逼死她!你们游家,都是些吸血的白眼狼!” 翻看她的嫁妆礼单时,游烬觉得手上几页澄心纸,重若千钧。 闻鱼僵硬地笑了下:“大人……” “你嫁我为妻,不能安享富贵荣华已是本官无能,又怎能让夫人破费至斯?以前不知道也就罢了,既是知道了,自然要原封不动帮你收好。” 他说的云淡风轻,但闻鱼知道那是多大的亏空。 她仰头看游烬。 阳光下,男子长身玉立,眉眼清隽,脸色比起平日略显苍白,近乎温煦的眼神里是浓浓的愧疚不安。 闻鱼心下叹息,浅笑道:“多谢大人!” 藏在袖中的手指蜷缩,游烬终究是没再说一个字。 两人都明白,嫁妆还了,她到时再将碧珠带出去,两人便又少了诸多羁绊。 沉默的气氛一直到两人再次来到广味居。 闻池埋头吃鸡腿,眼睛时不时看看两人,小鼻子皱了皱。 只是菜还没未上齐,忽然有府衙的衙役跑上来:“游大人!府衙出事了!” 游烬匆匆离开,闻鱼等闻池吃饱后,又让小二打包了一份蜜汁鸡腿给他带上,这才回府。 但接连两日,都再未见游烬,倒是余嬷嬷,在天黑之后就让人带着一个箱笼来到七支轩。 余嬷嬷局促地搓了搓手:“夫人,这是大人让老奴送来的清淡和账簿。” 闻鱼长发散落,未带面具,看着余嬷嬷:“嬷嬷是早在雅宁阁便认出我了吧。” 余嬷嬷浊泪满眶,抬袖擦了下,哽咽道:“认出来了!认出来了!夫人……这几年过得可好?” 闻鱼亲自起身扶她坐下:“我一切都好,您在府里如何?” “老了,不中用了!好些事儿管不过来,才让您一回府就遇见出差子的事情。” 闻鱼手指不动声色的摸了摸她的脉搏:“嬷嬷身子骨健朗着呢,只是有些重油的荤腥之物要忌口才好。” 余嬷嬷知道她现在可是鼎鼎有名的神医,把这话牢牢记在心里,仔细地打量闻鱼:“夫人这些年愈发稳重了,但样貌还是跟从前一样,那日老奴看着您的脸型和身段,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话说的夸张了些,但也算属实。 闻鱼的样貌当年还未张开时已经属于拔尖的类型,不明艳,却精致如画,每一处线条都勾勒得恰到好处。 嫁到府里之后,又抽长了几寸,愈发显得柳腰细细,身姿婀娜,一颦一笑都是介于姑娘和妇人的单纯娇媚。 关于两人圆房的事情,余嬷嬷曾不止一次怀疑自家大人身体有问题。 闻鱼脸颊微红,推开两步,道:“嬷嬷,我如今身边没什么得力的人手帮衬,这些东西能否劳烦您继续帮忙打理着?只要将学府路的宅子先给我就成。” “学府路的宅子?夫人打算搬出去?”余嬷嬷整个人都绷紧了:“那宅子只有一进,又紧挨着几家书院,往来人多,夫人何不住在府里,有奴才们伺候着,您也方便。” 闻鱼看着她浅笑:“小池到了启蒙的年纪,住在那方便他读书识字。” “老奴听说那小闻公子的功夫极好,夫人为何不将她交给大人送进军营历练历练?” 拨弄了下茶碗里的浮沫,闻鱼声音略有些发沉:“且先让他学学看吧。” 余嬷嬷看她脸色,站起身:“是,老奴听夫人安排。” “嗯,多谢嬷嬷!这些东西,你就让人还抬回去吧。” 余嬷嬷将腰间的钥匙取出来,双手递上去:“这是夫人嫁妆库房的钥匙,大人方才派人送回来的,还请夫人收好!” 一切安排妥当,闻鱼以为静等着霍家的事情落定,碧珠的腿状况稍好一些,便能离开。 没成想,刚过两日,府上便有人送来了一张烫金请帖。 “楚世子妃的花宴?请我作甚?” 余嬷嬷垂目:“老奴不知,来人只说这帖子是送给钟陵来的姑娘。” 闻鱼盯着眼前的鎏金小篆请柬,眼睛眯了眯。 她这位表姐虽没认出她,却是笃定了她在游烬的府上,铁了心要把她拽出来受众人嘲弄啊! 非妻非妾,她就这么住在游烬府上,堪比外室。 若是她当真接了帖子,从这府里走出去,只怕明日就会有朝官弹劾游烬治家不严,不修自身,而她也将沦为京城笑柄。或许还想着,自己定会被游烬避嫌之下驱逐出府。 若是不接,看顾泠兰这稳操胜券的模样,应当是还有别的招数在等着。她这个表姐,可是从来算无遗策。 “夫人要去么?可您眼下的身份……” 闻鱼能想到的,余嬷嬷自然也能想到,这可真是夭寿哦! “表姐亲自派人送来帖子,我怎好驳了她的面子?嬷嬷,找两个信得过的绣娘来帮我量体裁衣吧。” ※※※※※※※※※※※※※※※※※※※※ 交作业啦!嗯,作妖表姐即将再次上线! 想征求下大家意见:你们希望小禅几点更新啊? 第 21 章 赏花宴当日,闻鱼依旧是按照往日的作息起床。碧珠的腿如今已经不需要再施针,只需按时敷药,勤加锻炼。 但她还是放心不下,简单收拾了一番,先去了雅宁阁。 “小池呢?”难得闻池没在她一进来就绕着打转,闻鱼不由得问。 碧珠笑了笑:“昨个儿下午晌的时候,福叔送了只金刚鹦鹉来,我听着似乎是高兴了半宿,这会儿想必还在睡着呢!” 闻鱼错愕。 那日在果园答应了给他买黄鹂鸟的,本打算等搬家之后再买只养着,没想到福叔倒是先买给他了,还是只金刚鹦鹉。 哪怕晋朝如今物资丰沛,边贸畅通,金刚鹦鹉也是个稀罕物件!若是她记得不错,京城为外人知的金刚鹦鹉一共三只。一只养在姚国舅府上,一只被忠勤伯府的杨老夫人带去了名香山,另外一只则养在京城名流云集的麾云茶楼。 闻鱼曾经跟着顾老夫人去忠勤伯府拜访时,也曾有幸见过一次金刚鹦鹉。身上的羽毛艳丽鲜亮,极通人性,许是跟杨老夫人礼佛久了,经还会念两句禅语,聪明得紧。 想到此,不禁心中一沉。 回七支轩收拾时,闻鱼问余嬷嬷:“嬷嬷可知,福叔给小池的那只金刚鹦鹉哪里来的?” 屋里的丫鬟小厮都被撵了出去,余嬷嬷正亲自为她更衣挽发,道:“听说是大人让怀仓送回来的。” 闻鱼心道果然。 以后离开时,这鹦鹉小池定是不能带走的。 扑粉描眉的时候闻鱼轻笑:“随便遮两下就行,我等会儿还要带面具的,看不见。” 余嬷嬷则看着铜镜里的静坐如画的人,心中唏嘘。 夫人脸颊细白如瓷,软绒的眉毛乖顺地在眉骨上描出一个自然的弧度,长睫挺鼻,绛唇映日,端的是浓淡相宜。 偏生眸光流转间,娇糯里还带着几分让人敬畏的沉静果决,让她这一把年纪的婆子都看得有些出神。 马车赶到燕王府时,整条街巷早已经车马簇簇。 余嬷嬷趁着间隙跟她介绍:“楚王府如今是大老爷当家,世子江宗鸣是嫡长子,下面有个嫡亲的妹妹和幼弟,旁边还有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庶弟江宗啸,是三姨娘生的。您等会儿进去若是见了那位嫡小姐江宗薇可得躲远着些,那位小姐的脾气可是京城出了名的古怪。” 闻鱼浅笑听着,并没觉得一个刚刚及笄的王府嫡女脾气能查到哪里去。 直到她递上名帖后,后面一身嫣红色襦裙的女子拿着马鞭气势汹汹地冲上来:“站住!你就是在游烬哥哥府上做客的那位姑娘?” 余嬷嬷下意识地要挡她,被闻鱼不动声色的拉开,转身行礼:“民女见过江姑娘。” 江宗薇在她抬头的一瞬有些愣怔。 她今日穿的是一件藕荷色的绡纱云锦短褙,柔软的轻纱罩在最外面,阳光下瞧着,竟是像是一层薄雾一般。 下面配的是月白的缠枝百褶马面裙,俯首折腰间裙摆盈动,说不去的温柔清雅,让人如沐春风。 江宗薇回神轻嗤一声:“带着张面具装神弄鬼,倒是个会打扮卖弄的!你就是这么勾引游烬哥哥的?” 闻鱼略略歪头,看向娇蛮的姑娘,反问:“江姑娘是从何得知我住在游府?” “大胆!”江宗薇杏眼一瞪:“现在是我在问你话!” 闻鱼余光扫过不远处抄手游廊上正在往这边走的一群人,眨了下眼睛:“此处人多眼杂,江姑娘确定要跟民女在这探讨?” 世家大族的小姐,喜欢和爱慕这等隐秘之事,就是连想想都是污糟的,更何况是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 观江宗薇说话做派,放肆但尚算有度,闻鱼赌她不会如此不顾颜面。 江宗薇手上的马鞭在掌心敲了敲,刚准备说话,听见不远处的说笑声,脸色顿时冷了下来,抓住闻鱼的手腕就往楚王府另一个方向走。 余嬷嬷忙转身跟上,被江宗薇喝止:“在这待着!不准跟过来!一会儿那个讨厌的女人若是来了,给我拦住她!” 闻鱼意外。 顾泠兰自小长袖善舞,无论家中长辈还是同龄玩伴,对她都是赞不绝口,像江宗薇这样排斥她的,还是第一次见。 江宗薇比同龄的女孩子略高一些,拉着闻鱼健步如飞。 期间,闻鱼的手指划过她的脉搏,指尖微动。 两人绕过一处假山小湖,在一处亭子里坐下来。 江宗薇侧着眸子打量闻鱼:“你这人好奇怪?” 闻鱼:“嗯?” “若是别人,只怕这会儿早就气喘吁吁地不高兴了,你看起来像是无所谓。练过?” 闻鱼拨开散落到胸前的发丝,整理好衣袖,慢条斯理道:“只不过平日里走路比较多罢了,称不上练过。” “嗯,我觉得也是!看你还算顺眼的份上,今天这顿鞭子我就给你免了!老实交代,你为什么会住在游烬哥哥的府上?” 江宗薇将马鞭仍在小石桌上,一双偏亮的杏眸直勾勾地盯着她,色厉内荏。 “世子妃跟您说的吧?其实姑娘不用对我有如此大的敌意,我来京城也是情非得已,待事情办完自会离去的。” “当真?” 闻鱼失笑:“我骗姑娘作甚?而且在游大人府上的不止有我,还有舍弟,若是江姑娘还心存疑虑,不放让你的人去打探一二。” 江宗薇瞪她:“最好是这样!” 以为她没试过派人去游府打探消息么? 但是那些废柴最后都是被人横着抬出来扔到大街上,虽然游烬哥哥从没正面追究过,但她还是觉得挺丢人的。 “行了,既然话已经说开了,你回去参加花宴吧?”江宗薇拿上马鞭就要走,下了台阶,又恶劣地笑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知道怎么回去吧?” 闻鱼:“……”我说不知道你会带我回去? 这楚王府大小姐当真是喜怒无常。 出了凉亭,闻鱼踩着鹅卵石的小道缓缓前行。 之前被拉着走的快,并没留意,这会儿慢下来,反而察觉出脚上的软底绣鞋踩在上面的妙处。 有点微微的钝痛,还有些酸痒,她低头看了一眼,忍不住抿唇软笑。 不远处,带着小厮从后山回来的江宗鸣眯眼望着不远处娇笑的女子,束手停住脚步。 待人过去之后,他侧首:“那是哪家的姑娘!” 闻鱼今天只让余嬷嬷给她简单地将头发编盘了一下,再加上她的面具和身段让人看不出年岁,这才让江宗鸣想当然地以为是个未出阁的姑娘。 “今日夫人在府中举办了花宴,京城半数府邸都收到了帖子,待小的去前院给您打听打听?” 江宗鸣又望了眼闻鱼娉婷离开的背影:“不必了,回前院吧。” 这厢,闻鱼走了没一会儿,就碰见了一直在眺望的余嬷嬷,她踱步过去:“让嬷嬷担心了,我没事!” 余嬷嬷仔细地将她打量了一遍,松了口气:“您若是在老奴眼皮子跟前除了岔子,老奴怕是有九条命都不够大人责罚! 闻鱼笑了笑,不置可否。 “姑娘,我们又见面了!”顾泠兰带着两个丫鬟出现在她们身后,不知从哪过来。丫鬟的手中还端着两个托盘,托盘上盖着上等的绢丝。 手指捏了捏蒲团的撑子,顾泠兰亲和又大方地笑着上前:“我原还想着你今日不会来呢,想不到姑娘竟如此赏脸!是我疏忽没安排好下人给姑娘引路,不如你跟我一道进去?” 闻鱼也笑看着她,心里对她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实在是佩服的紧! 方才她明明看着江宗薇将她拉走了,现在却像是刚发现她进府一样? “如此,就有劳世子妃了!” “你是我请来的贵客,下人们办事不利,还请姑娘不生气就好!” 闻鱼错后两步走在她身后进了举办今日花宴的一处极宽敞的水榭,列作两侧的夫人小姐们见她见她进来,纷纷起身。 余嬷嬷心里咯噔一声。 楚世子妃虽然年轻,却是正二品的命妇,又是举办此次花宴的主人,依照旧例,自当是正宴时最后出现。 但夫人现如今可是无阶无品,跟着世子妃同时入场,这不是惹人笑柄么? 闻鱼却像是丝毫没有察觉到周围的目光,只是视线略过,发现两侧的桌案前一个萝卜一个坑,全部已经坐满了人时,眸光沉了沉。 顾泠兰笑盈盈地跟诸位夫人小姐寒暄完,一路走到主位,正打算关照一下方才被她忽略的闻鱼,可举目四望,哪里还有那道本应该站着的尴尬人影? 嘴角的笑僵了一瞬,顾泠兰低声吩咐自己的丫鬟:“跟进来的人呢?去找!” 而拆了顾泠兰戏台的闻鱼,此刻却被人再一次攥着手腕,拉到了水榭旁边的一艘小船上。 闻鱼捏着自己发红的手腕叹气:“江姑娘,你这样把我拉出来,坏了你嫂嫂的宴席,不怕她跟你爹娘告状?” 江宗薇极轻地冷哼了一声,撇头看她,嫌弃地问:“你很喜欢参加那样的宴席?想认识那些夫人小姐?” 闻鱼啊了一声,失笑:“是啊!这不是正在认识楚王府的大小姐么?另外还要多谢您把我带出来欣赏这碧波磷光的美景!” “那作为感谢,你给我讲讲游烬哥哥的事儿吧!你在他府上住着,知道的肯定比我多!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一般几时出门,几时回府?” 合着是为了这个又把她抓出来啊? 闻鱼:“……虽然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但我,真的不知道!” 以前三年都没搞清楚的事情,指望着现今不足一月的时间能知晓? 怕不是在做梦! ※※※※※※※※※※※※※※※※※※※※ 哇~~更新时间几点啊?大家给个建议!~ 不出意外的话,v后应该会双更? 唔,我还是先苟v线吧!打扰了! 第 22 章 江宗薇骤然变脸,随手挥落船舱小桌案上的茶盏,尖声斥责:“敷衍我?” 右手探到身后,将别在腰间的马鞭再次抽出来。 闻鱼:“……” 脾气果然古怪。 伸手拽了拽她的衣袖,闻鱼抬头:“消消气!我没骗你,虽然我和舍弟借住游大人府上,但几日不见一面,又怎么会知晓这些呢?” 她说的可是实话。 自从那日游烬被府衙的人喊走之后,他们真没再遇上过。 江宗薇斜睨着她:“若是让我知道你骗我,我定把你扔进这湖里喂鱼!” 闻鱼:“!” 想知道的事情闻鱼都没能为她解答,江宗薇兴致缺缺,便让人把船重新划回了岸边。 两人刚刚才到上岸的石阶上,便听见环佩作响的声音。 “妹妹!”柔婉轻扬的嗓音让闻鱼和江宗薇同时侧首。 顾泠兰带着一众夫人小姐正站在不远处,她笑着走过来:“妹妹来游湖,怎么不跟嫂嫂说一声呢?方才寻不见这位姑娘,可是要将嫂嫂吓坏了!” 半嗔半笑中尽显亲近。 江宗薇看了眼跟着走过来的众人,抿唇不语。 顾泠兰笑得更加平易近人:“妹妹的身子不能来这么湿寒的地方,否则爹娘和夫君可又要担心了!不如跟我们一同去赏花如何?” 江宗薇豁然抬头,眼神怨毒。 顾泠兰怔住,随后僵硬地笑了笑,讨好道:“是嫂嫂说错话了?妹妹别生气,嫂嫂给你赔不是可好?” 欸,小姑娘哪里是她的对手? 闻鱼之前无意间摸到江宗薇脉搏的时候便知道她应该是有很严重的寒症。看她经脉堵塞的情况,想来应该是至今还没来月事。 这样的身体莫说是生在王侯之家,便是寻常百姓家,也是让人急白头的事情。 也难怪她的性情阴晴不定。 偏偏又不知道怎么得罪了顾泠兰,软刀子一次次往她心口戳。 看着她眼眶泛上的殷红,闻鱼上前挽住她的胳膊,对顾泠兰道:“世子妃还是莫要这样跟薇薇开玩笑了!让您道歉岂非是折煞了她?她只是因为不知这里在举办花宴,怪我没去找她,正生气呢!” 江宗薇瞥眼看她,闻鱼悄悄捏了捏了她胳膊上的软肉。 “世子妃在王府举办花宴,竟是没人通知薇姐儿?若不是门口还挂着楚王府的匾额,我倒是以为这里姓顾了,竟能让人一手遮天!” 顾泠兰笑得愈发淡然动容:“方才见县主在前头饮了不少秋白露,看来这会儿是有些醉了!来人呐,快扶县主去旁边的暖阁歇息。” 江宗薇低头跟闻鱼咬耳朵:“这是忠勤伯爵府的谭燕,姑姑是宫里的嫔妃娘娘。当年得宠时,给谭燕捞了个县主的封号。”她顿了下,瞅了眼顾泠兰:“之前一门心思要嫁给我哥!” 闻鱼用帕子掩住嘴角,轻声问:“我该夸你哥眼光好么?” 两个女子,一个憨莽冲动,一个心机深沉,选哪一个似乎都挺瞎。 “噗!”江宗薇不合时宜地笑出声,抬眼看见所有人都在看她,瞬间又羞成了虾子,凶巴巴瞪了闻鱼一眼。 都是她害的! 谭燕只盯着顾泠兰:“世子妃这是想把我支开堵住我的嘴?怎么,你做得别人说不得?” 顾泠兰一副纵容小孩子的表情:“县主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只是担心你身体。” “少拿身体说事儿!以为我是薇姐儿?” 糟了! 闻鱼抓紧江宗薇的胳膊。 顾泠兰包容地玩笑:“这又关妹妹什么事儿?县主怕是真的喝醉了!” “你不就是欺负她一直没有调理好身子,没办法——啊!” 闻鱼看着自己挽的胳膊,拧了下眉。她忘了自己挽着的是江宗薇的左胳膊,而鞭子正握在她的右手上! 鞭子的破空声将女眷们吓得瑟缩后退,谭燕更是被一鞭子抽在腿上,疼得直接蹲了下去。 场面一时混乱起来,有好事的不知其中内情,悄悄地跟交好的夫人询问内情。也有些胆小的,心里琢磨着怎么尽快找个借口离开。 顾泠兰不计前嫌地亲自上前照顾谭燕,温柔地跟江宗薇商量:“妹妹,姐姐要带县主先去看伤,你替我照看一下诸位夫人可好?” 她这是在替江宗薇收拾烂摊子,若是她连着点儿事儿不应,只怕是明日外头又不知传出什么话来! 江宗薇懂,不情不愿地点头。 顾泠兰给两个留下的贴身丫鬟使了个眼色:“好生帮衬着大小姐!” 江宗薇尽量表现地落落大方,经由两个丫鬟的提醒,带着众人到了王府后院的百花圃。 花圃旁是临时搭建的纱帐,清风徐徐,花香迎面,再加上精心准备的水果点心和酒水,心大的人也渐渐忘了方才的意外。 毕竟这样的勾心斗角常有,来赫赫有名的楚王府百花圃观赏的机会可不常有,其他人自然不可能在宴席刚开始不久就离开,一时间场面倒也还说的过去。 闻鱼看着丫鬟引她落座的位置,皱了皱眉:“我坐在此处怕是不妥,还请重新帮我安排个位置吧!” 将她安排在左边下首的第一位,就连两位伯爵府的太太都在她后面? 那丫鬟便是先前顾泠兰留下的其中一个,说话做事颇地真传:“姑娘是我们小姐的好友,自当是该坐在离小姐最近的地方。” 闻鱼看着她,语气虽凌厉却极认真:“长幼有序,尊卑有别,若是因为我让王府和世子妃给人落了话柄委实不妥。” 丫鬟被噎的一窒。 但反应很快:“坐席都是先前已经安排好的,若是姑娘不愿意坐在前头,那便只能坐在最后头了,只怕委屈了贵客。” 闻鱼径自转身最末位走去。 酒过三巡,气氛活络起来后,便有人开始走动。 闻鱼安静地坐在位置上,吃的专心致志。 江宗薇的丫鬟端着酒杯过来:“姑娘,这是我家小姐命奴婢给您送的酒!” 闻鱼往后撤了撤身子朝上首看,江宗薇端着同样的酒杯,别扭地看着她。 轻笑了下,闻鱼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可酒过喉头,她便察觉到不对劲,将酒杯送到鼻下嗅了嗅,眉头紧拧。 她又在席间做了片刻,甚至还过去跟江宗薇敬了杯酒,施施然走到外面。 余嬷嬷上前:“夫人。” “回去,立刻。” 只是未过花圃的拱门,就看见顾泠兰带着领着另个嬷嬷从对面走过来。 “姑娘这是也饮多了?刘嬷嬷,快些上去帮忙扶着,孙嬷嬷去安排厢房!” 余嬷嬷:“多谢世子妃,只是我家主子身体不适,老奴这便先送她回府了!” 顾泠兰眸光扫过闻鱼狼狈的神色,又看了看后面追出来的丫鬟,走上前亲手扶着她:“身体不适,岂能再车马颠簸?正好方才给县主看诊的大夫还在,也能给她瞧瞧不是?” 闻鱼手指蜷缩了一下,有点儿使不上力气。 余嬷嬷察觉到她细微的动作,强势地揽过闻鱼,态度强硬:“世子妃的花宴出了这样的多事情,我家主子定然是不愿再给您添乱的,多谢您的好意,告辞!” 看着她们逐渐走远的身影,顾泠兰手中的蒲团撑子啪地一声,断了。 走到假山旁,她招了丫鬟过来,沉声问:“怎么回事?” “回主子的话,大小姐将杯子抢过去之后,的确分了一只给那位姑娘,只是她一入口就察觉出来了,直接往外走说要回府。” “酒杯呢?可处理好了?” “奴婢已经将两对杯子换回来了,还是您优先见之明,提前多准备了一对!” 顾泠兰按了按额角:“哪有什么先见之明,我倒是觉得近年来越发吃力了!” 以前她要算计水,从来都是滴水不漏,现如今却状况百出,防不胜防。 丫鬟迟疑了下,大着胆子开口道:“您就是在游大人的事情上太在意了!以前您对谁都不在意,自然能对任何事云淡风轻,可自从被游大人拒……” 顾泠兰突然笑起来,丫鬟吓得直接把剩下的话吞了下去! “被拒婚么?呵呵,这世上啊,从来都只有我顾泠兰不要的东西,那就能多出一个例外呢?” 顾泠兰理了下衣袖:“查出来身份了么?” “奴婢派人在京城都打听了,只知道这女子是突然出现的,偶尔出入游府,丁管家对她很是敬重。” “藏得倒是不错!”顾泠兰讥讽:“可惜了,这回还是没能摘下她的面具,可我总觉得看她有些熟悉……” 丫鬟有些忐忑地看了眼花圃的方向:“大小姐似乎和那姑娘是旧相识,若是知道——” “知道什么?那酒杯不是她自己从我这争去的?端酒的不是她的丫鬟?一个不能诞育子嗣的废物罢了,怕是将来成亲都是问题。若不是又王府的名声撑着,你以为她如今还能在京城抬得起头来?” 两人渐渐走远,加上背后,另外三道身影从暗处走了出来。 低淳的声音裹着寒意:“怀仓,你回书房去告诉王爷,楚王府和孙家的事情,我压不下来。” 怀寅:“您不是连赵之恒的口供都已经改好了,钟陵的事儿跟楚王府没关系了啊?” 怀仓:“……” 若不是这货功夫还能看,夫人出事他来通报的还算及时,就凭这脑子,主子怕是能直接把他发配到疆外去。 楚王府外的马车上,闻鱼睁开眼睛看着外面倒退的景致,眸色平静。 表姐,有时候玩火,容易自焚。 第 23 章 马车辘辘赶回府上,余嬷嬷再三说要给她传个大夫来,都被闻鱼回绝了:“我自己如今便是大夫,何须旁人?莫不如嬷嬷把请大夫的银子直接给我?” 余嬷嬷哭笑不得。 闻鱼进屋后重新换回便利的男装,除了头上沉甸甸的玉簪金钗,任由墨发散在了肩膀上。 端了杯热茶,她踱步到轩窗前,看着院子里云竹盆景,静默出神。 今日因着江宗薇除了风头,若是有心自然能打探出她的身份。 在江南乡野她虽然名声显赫,但从没有人见过她真正的容貌,应是查不到她原来的身份。 只是从前自京都过去寻她看诊的人不少,到时候只怕许多事便推脱不去了。 况且就算没有这桩事,她也是要想个妥帖的法子在京城立足。 旁的本事或是没有,但是开个医馆定然是没有问题。 还有送闻池进书院的事情。 他心智相较同龄人稚嫩许多,怕也只有送去素来口碑极好的祥云书院才能放心。 若是以后住在学府路的宅子,那便在需要在附近寻个合适的门面,到时候有碧珠照看着闻池,她也安心…… 想的太入神,以至于闻鱼根本没留意到不远处抄手游廊下游烬的身影。 院子里的下人倒是瞧见了,但他一个淡漠的眼神扫过来,所有人都像鹌鹑似的缩着脖子,哪还敢去给闻鱼通报。 倚靠深色的窗棂,女子更显得肤白若雪,眉眼如画。 游烬如今二十有六,早过了只敬衣衫的年纪,可看着眼前静谧的画面,他竟是从心底有些贪恋。 从前无论阴晴雨雪,她总会殷殷等他回府。看见他时,会露出让人舒心的娇糯软笑。 而如今,他近在咫尺,伫立良久,她却是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落寞地垂下眼睫。 游烬转身出了七支轩。 怀仓站在院外,看见他出来一点儿也不惊讶,饶有兴致地禀告:“主子,楚王府那边出事了!” 他也是刚收道眼线让人递来的消息,不由得回头看了眼七支轩里依旧临窗而立的闻鱼。 夫人,也挺狠啊! 到了下午的时候,闻鱼这边也收到了消息,或者京城有点身份的府门,无人不知。 余嬷嬷心中的震惊且不提,说起来的时候简直是眉飞色舞:“夫人走后不久,花宴上所有的夫人小姐都出现了身体不适,江家大小姐甚至直接昏厥了去,将老夫人和王爷、王妃还有世子都惊动了。 大夫不够用,楚王爷朝宫里递了折子,几乎将整个太医院当值的太医都请进了楚王府。世子派人严查,说是大小姐的杯子被人动了手脚,至于其他人为何会不舒服,听说至今还没有眉目!” 闻鱼气定神闲地翻着医书:“世子妃呢?” “嗐!她亲自操持的这场花宴,出了这样大的纰漏,早早就被江家老夫人罚去跪佛堂了!王妃还准备好些礼品给在场的夫人小姐们赔礼,楚王府这回脸面丢尽,以后再想聚集这么多达官显贵的家眷怕是难了!” 怕是不止! 闻鱼手指在医书上点了点。 既是向宫里递了折子,只怕里头也是瞒不住的,治家不严的帽子楚王爷是戴定了,就是不知道关起门会怎么处置顾泠兰? 也不知是成了亲的缘故,又或者她的出现真刺激了这位表姐。两次见面,顾泠兰都表现得太过急功近利了些,丁点儿没有以前八面玲珑,滴水不漏的手段。 但是想到趁机和江宗薇交换的酒杯,以及借着她的遮挡在熏香炉里滴进去的那几滴占了药性的血珠字,心下稍稍愧疚。 可对付顾泠兰这样的,若是不能一次打在七寸之上,让她彻底怕了,只是不能让她忌惮。 补偿江宗薇的话,不若到时候医馆开张,请她做第一位客人。 心下计较完后续的事情,她折身去了雅宁阁。 而对面书房的几人却还沉浸在错愕之中。 怀寅:“没想到夫人这么厉害啊!一出手就让楚王府人仰马翻!” 怀仓默了一下,问:“……那楚世子妃身边的人,还抓么?” 他偷偷瞄了眼桌案后拿着折子面无表情的人,心道:啥也不是!夫人现在,根本不需要主子! 游烬轻飘飘地看了眼怀仓,挥手。 怀仓拎着怀寅的后衣领快步退下。 视线穿透窗扇和庭院,望进对面的厢房。 游烬略有些凉的手指将书页一角搓捻起小卷儿。 当年碧珠让他自己查顾泠兰的事,他查了。 可不管是族学里的同窗,还是相熟的好友,众口一词,对她都是赞口不绝。 问及她平日里待闻鱼如何,也都是言之凿凿地说宛若亲姊妹。 但他相信碧珠不会无的放矢。 更相信闻鱼不会无缘无故地那样排斥一个人。 顾泠兰略通医术,这次下毒的事情就算做的天衣无缝,她也难逃嫌疑,更遑论是漏洞百出。 当年那本医书就像是压在骆驼身上的一根稻草,让他见识到闻鱼的决绝。 这一次他本就没打算轻易放过,却没想到不等他出手,她已经让楚王府自食恶果。 游烬捏了捏喉结下方的脖颈,想捏碎里头堵住气息的棉絮绢丝。 一连几日,楚王府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世子妃顾泠兰的名声更是一落千丈。 闻鱼安静地呆在游府给碧珠治腿,顺带提前教着闻池读书识字,碧珠闲来无事也跟着凑趣,一时间闻鱼还真有几分当了夫子的错觉。 余嬷嬷虽说以前也管着她的嫁妆,但如今她回来了,亲自把这些交给她打理,感觉到底是不一样,因此伺候起来愈加尽心,闲暇时也会挑着些外面的事儿说给她解闷。 “……圣上震怒,昨夜就将楚王召进宫,到今晌还没出来呢!跟楚王府有姻亲的几家也是风声鹤唳,眼下都在眼巴巴等着里头的消息呢!原本大理寺右丞还打算将女儿许配给楚王府那位庶子江宗啸,这会儿子怕是也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婚事成不成就两说了。” 闻鱼听到楚王府的消息,翻看庄子账簿的动作早就停下,她问:“圣上是因为花宴的事情震怒?” 这未免就有些小题大做了,除非是上面早就对楚王府不满,才会用如此牵强的由头。 “那哪能啊?听怀仓说钟陵的案子。” 闻鱼手指摩挲这茶盏的边缘,心中疑惑。 钟陵的案子距离他们回京至今已经将近一月,若是楚王府有牵扯,应是早早就被拎出来了,缘何皇上近日突然发难? 余嬷嬷看着她的神色,想到怀仓的话,上前给她将茶盏续满:“听说是一位叫赵之恒的钟陵官员咬出来的,手上还有账目佐证,这回怕是楚王府要吃大苦头了!” 闻鱼撩眼,余嬷嬷:“!” 这种情况越是解释越是出错,余嬷嬷心知这会儿说多了,再说便是给大人帮倒忙了。 碰巧外面有丫鬟通禀:“公子,外面有个牙行的人说是要找您。” “知道了,传到外面的望月亭吧。” 望月亭是外院的一处邻水凉亭,视野开拓,景致也不错,最重要的是不能藏人,杜绝了被人偷听的可能。不过闻鱼也没想瞒着谁,就是图个方便罢了。 牙行的小厮战战兢兢地站在亭子台阶下面,看见闻鱼过来,谄笑迎上来:“想不到公子竟是游府的贵客,先前若是小店有不周到的地方,还请公子多多海涵!” 闻鱼撩袍坐下,脾气温和:“好说好说,你今日过来,可是我要的铺面有眉目了?” 小厮是个机灵的,原本打算先拿出两套地势偏僻,门脸陈旧的铺面出来先将人忽悠住,再将手里两个地段好的拿出来抬抬价,最不济将手上那处凶宅租出去也行! 可眼下哪儿还敢呐! 当时这公子就留了个地址,看穿着打扮也不像个富贵的人家,因此店里也没人在意,谁知道找过来竟然是游府! “学府路现在拢共有五个铺面,”他从怀里将描画的地契掏出来:“其中这个面积最大,距离您说的地方也最近,就是位置深了些,做买卖怕是不成!外面两间……” 小厮一开始还有些紧张,见闻鱼脾性好,听得也认真,渐渐地便舌灿莲花起来。 闻鱼仔细地拿过地契对比了下,问:“这面积最大的铺面后面还连了个后院?如此低价,为何一直空置?” “这……”小厮四处瞟了眼,凑近了小声道:“客官是贵人,咱不敢欺瞒!那宅子原是被满门抄斩的徐太医家的宅子,主子带下人,将近二十口人都……所以那是个凶宅,哪有人愿意接手不是?” 闻鱼瞳仁骤然紧缩,五指收拢,将那宅子的图纸牢牢攥在手里。 “你回去问问你们掌柜的,这宅子卖不卖?” 她嗓音突然哑的厉害,说到最后还有些失声,小厮奇怪地抬头看了一眼。 却见一双泛着血丝的眸子死死盯着他,登时吓得头皮发麻:“是、是!”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闻鱼一根短小的银针扎进内关穴,调整了几息,问:“这宅子既然是被罚没的,那当初定然不在你们手里,可知道上一任主人家是谁?” ※※※※※※※※※※※※※※※※※※※※ 啊啊啊~~放弃玄学,提前交作业! 感谢在2020-11-21 17:54:53~2020-11-22 15:33: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诺娘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24 章 送走了牙行的小厮,闻鱼将自己关在七支轩东厢半天没出来。 第二日,罕见地坐在铜镜前将自己好好收拾了一番,等到游烬下值回府后,主动去正院外求见。 游烬听到是她,挥挥手让伺候他更衣的丫鬟下去,拿过帛布擦干手上的水珠,将刚刚解下的腰带又重新扣了回去。 余嬷嬷领着人进来,自己站在门边候着。 游烬坐在圆桌前半垂着眸子,听见脚步声抬头,便看见那道雪青色的纤瘦身影落拓走近。 呼吸微窒。 虽然依旧是男装打扮,因着长袍颜色干净清爽,衬得人愈发的温润亲和。 头发高高束起,净面白玉发冠上只简单插了只同色的素簪,露出光洁的额头。细细的绒发温顺地贴着额头脸颊两侧,乖顺又透着几分可爱。 尽管依旧带着那张面具,却掩不住灼灼风姿。 他喉咙紧了紧:“坐。” 闻鱼也不扭捏,衣摆撩开些许弧度,风雅落座:“游大人,在下不请自来就不与您客套了,有件事,想求您帮忙。” 游烬唇角掀起一个浅淡的弧度,并没接话,反倒是对着外面的余嬷嬷吩咐:“传膳吧。”转而问闻鱼:“晚膳可曾用?” 闻鱼舌头滚了一圈,识趣地顺着他的意思回答:“时辰尚早,并未。” 眼下还未到酉时,吃的哪门子饭? 她眯眼看了眼外面的天光,心下腹诽。 从前他几日不归都是常事,纵是回来,也多半是戌时之后。如今倒是恋家的紧,太阳还没落山他就已经坐到府上了。 莫不是那时候因为她在府上,逼得他有家归不得? 想到这,闻鱼抿了抿唇。 方才已经起了话头,依着大人的性子,若是想管,定然会追问下文;若是不想管,她再提也无甚作用,莫不如等他给个准话在安排接下来的事情。 若是大人这里行不通,那她就要另想法子了。 顾家舅舅纵然在京,不到万一也是不能求的,或许鱼公子的名号能借用一番。 伺候的人将饭菜端上来后规矩地退下,屋里除了两人碗箸的声音,安静得落针可闻。 闻鱼瞅着空荡的房间:“怎么不见布菜的人?” 游家底蕴深厚,规矩也重。 游烬又是个从小被精粮细面伺候着养长大的,像吃饭穿衣这样的活儿在府里他是不会做的,否则伺候的下人免不了要被叫到前头去问话受罚。 游烬盛汤的手顿了顿,淡声道:“下面的人手脚粗苯,用不惯。” 门口候着的余嬷嬷:“……” 若是一个伺候不好,您说这话还可信。 可是连着她在内,夫人走后可是换了三四个布菜伺候的,刚进屋便被撵了出去,这能怪别人? 话题又聊死了,两个人之间充斥着尴尬的沉默。 游烬话少,闻鱼自然是也不会再提那些旧事让自己糟心,一顿饭吃的味同嚼蜡,对面的人倒是吃的香甜。 看她落了箸,游烬也将手中的汤勺放下:“何事为难了?” 能让她主动登门相求的事儿,游烬一时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方才他脑子里过了一遍最近发生的事儿,实在是没想出来除了楚王府的事情,还有什么能让她求到他面前。 “学府路附近有一处铺面,后面还连着座二进的宅院,我想将它买下来,可牙行的人说那房子他们只租不卖,想问大人能不能帮忙给想想办法。” 她今日试探那小厮良久,即便是给出比市价多一倍的价格,他都不肯松口,想来是东家下了死命令。 更蹊跷的是,她一说要买那铺面,小厮吓得脸都白了,笑得又僵又假。 当时她留了个心眼,没再逼问。 但是那宅子她是非收回来不可得:“若是大人肯帮忙,我愿意出三倍的价钱。可否请大人从中斡旋?” 嫁妆拿回来,闻鱼底气也足了:“到时候若是还有什么需要打点疏通的地方,银钱也全部由我来出。若是能办成,算我欠大人一个人情,如何?” 游烬深深地看她一眼。 凭借游家和他的名字哪里需要什么打点?游府也不缺这点儿银子。她把话说得这样明白,不过就是不想跟他有过多的牵扯罢了。 偏偏,他拿她无可奈何。 “本官知晓了,你耐心等上几日。” 闻鱼眼睛亮了几分,心中松了口气,总算是对游烬露了回真笑。 “多谢大人!” 游烬长睫扇合,无声看着她,指腹摩搓。 翌日,闻鱼带上小池早早出了门。 两人在街上路边的小摊跟前吃了顿早餐,两个芝麻烧饼,四个大肉包,再加没人一碗熬得浓稠的白米粥,小池吃得摸着肚子犯懒。 雅宁阁的吃食自打收拾完厨房的婆子后,不知丰盛了多少倍。 可能他命贱,觉着那些雕成花儿,摆成景儿的糕点菜肴还不如眼前这些。 一个小花子在他们桌子跟前站了许久,直勾勾地盯着闻鱼。 闻池脚尖踢到那孩子的小腿上,不重却很凶劣:“再看,打你!” 小花子被他吓得鼻子一酸,眼眶泛红,嗫嚅道:“我饿。” 闻鱼瞥了眼闻池,他悻悻地把腿收回来。 从盘子里夹了个包子递给他:“拿着,走。”搡了一把小花子的肩膀,闻池臭着脸唬他。 小花子又怯怯地看了闻鱼两眼,踩着一双露脚指头的旧鞋跑开了。 两姐弟用完早膳,步行朝学府路走去。 今日闻鱼本就是打算去看看宅子怎么安置,另外也想实地去看看那处铺面,怕自己进不去,这才把闻池从被窝里挖起来。 但两人没走多久,就被一顶轿子拦住了去路。 闻池半边身子挡在闻鱼跟前,戒备地盯着前面一队人马。 “小兄弟别动怒,咱们不是坏人!”略细的嗓音雌雄莫辩,听着耳熟。 白无须的安公公晃着微胖的身子从轿子后面疾步走出来,闻鱼心中一紧。 到姐弟两人面前,安公公拱手行礼,声音略急:“公子可还记得奴才?上次还没来得及多谢公子对我家主子的救命之恩,后来遍寻不得,这才让下面的人帮忙盯着些,还请公子莫要介意。” 话到这份上,闻鱼在想说不认识也是不可能:“寻我何事?” “奴才两次见您都是这身打扮,不知公子可听说过一人?” “?” “鱼公子。” 闻鱼:“……不曾。” 安公公不信,抄着手又问一遍:“公子当真不知那位江南名医鱼公子?” 他们这些宫里做奴才的,旁的本事有没有不好说,论察言观色却都是个中翘楚。这人虽然再三否认,却定然是在撒谎。 他这身装扮和那天一手银针,他可是亲眼瞧见的!不过他也没再逼问此事:“鱼公子医术无双,但老奴瞧着您的医术也定非凡俗。上次是老奴先前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公子,可否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跟奴才走一趟?” 闻鱼拒绝:“之前的事好说!只是在下还有事在身,请回吧!” 她拉着闻池的衣袖就打算离开,安公公忙又上前阻拦:“公子莫急!”递上一块腰牌,安公公小声道:“实不相瞒,在下乃是七皇子府的人,今日冒昧拦了公子的路,实是事出有因,还请公子帮忙!” 闻鱼凝眉。 既然知道她是大夫,求她,自然是为了治病救人。 至于救谁,不言而喻。 “这个忙我怕是帮不了!”跟七皇子扯上关系,那就离储位之争不远了,一着不慎就是泥潭深陷,还有可能连命都保不住。 她的态度太坚决,一点也没有商量的打算,眼看着就要走,安公公眼神陡然变锋利,掐着兰花指,细声道:“那咱家只得再得罪公子一回了!来人,请公子上轿!” 软轿旁站的几人听令围过来,其中一人伸手想要扣住闻鱼的肩膀,却被闻池捏住手腕,向下一折。 咔吧一声脆响,听得在场的人脸色骤变。 闻鱼伸手拉住闻池,脸色森寒:“住手,我跟你们走!” 京城不同于别的乡野江湖,更何况这些还是七皇子的人。 清晨人少,只有寥寥几个遛鸟买菜的人。先前有两个提着鸟笼子的看见这边的动静,远远地绕开了。 轿子被抬着穿街过巷,闻鱼知道现在就算出声喊人也没什么用,索性坐在轿子里教导闻池:“小池,这里是京都,不能随便跟人动手。” “姐姐。”闻池的声音委屈。 他虽然不懂,但也知道闻鱼不是自愿上这轿子的。 闻鱼替他将耳边的碎发别起来,笑道:“不高兴了?姐姐没事,咱们这是要去见个贵人!你等会儿乖乖跟在我身边,不要乱看乱跑,等办完了事情,姐姐带你去广味居吃烧鸡?” 听到烧鸡,闻池的的嘴巴总算不翘得那么高了,闻鱼嫌弃地点他的额头:“出息!” 她悄悄用手指捏住轿帘的一脚,贴在轿壁一侧,仔细地看着外面的路过的房舍。 叫卖声渐远,不远处倒是传来抑扬顿挫的背书声,旁边一座宅子的朱门前立着两只威风凛凛的石狮子,上写着“曾府”。 软轿行的很快,但抬轿子的人显然是有功夫的,轿子很稳。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太阳升的高了,鸟雀也开始在枝头乱蹦。涓涓细流从旁边的石渠中流过,一侧紫竹林立。 软轿就在这是停下,安公公走了这么久,有些气喘:“公子,到地方了,请您下轿!” ※※※※※※※※※※※※※※※※※※※※ 交作业~~ 温柔的男二要出场啦! 第 25 章 闻鱼略微整理了一下衣袍,起身下轿。 眼前别院翠竹掩映,花香怡人,一条竹制曲桥横亘在一片小湖之上,水中锦鲤摆尾,荷花孑立,属实是清雅的紧。 安公公脚步有些匆忙,但对闻鱼似是有些忌惮,不敢催,却也不敢慢下来。 等彻底进了院子,她方才明白公公那一头细密的汗珠为何而来。 院子里跪了十数人,其中三位老者身边还隔着药箱。 安公公将人带到正房门前,瞅了眼当值婢女的神色,嗓音都开始打颤:“主子如何了?” 婢女红着眼眶摇头:“吕太医刚刚进去看过,主子疼衣裳都换了好几身,这会儿也不肯起身,将太医和咱们都赶出来了!” 安公公急了:“就殿下一个人在里头?公子!快随咱家进来!” 闻鱼被他抓的手腕生疼,闻池瞪着眼就要冲上来,被她用眼神喝止。 安公公站在门前,呼了口气,低声道:“殿下,奴才带了上次给您治过病的公子回来!”等了几息没听见回应,他便大着胆子推开了房门,回头示意闻鱼跟上。 闻鱼垂眼扫向被抓的手腕,眼神微凉。 安公公吓得一个激灵,忙不迭地松开,祈求:“是咱家的错!公子若是能救殿下,咱家稍后任凭公子处置!” 闻鱼不置可否,但还是抬步跟上。 生气归生气,却犯不着因此耽误了人性命。 屋子里布置的简单,因着整个别院都是竹子建造的,里面的家具摆设便也应景地都是些竹制品。 长短不一,粗细不同的竹节错落有致地围城一圈挂在落地罩前,门打开后,风一吹,叮咚作响。 不过闻鱼也只是扫了一眼,便径直走向床榻。 床上的青年穿着一身月白的寝衣,背对着他们蜷成一团,后脊上的布料早就被冷汗浸湿,贴在单薄的后背上,隐约看出肌肤的颜色还有上面肌理轻微的抖动。 闻鱼并没急着上前,折身将房门大敞,对门外的婢女吩咐:“将所有的门窗都打开。” 下面跪着的一位太医豁然抬头:“殿下身体虚弱怎能见风?你这郎中怎能如此轻狂?” 他们三位太医都是梁太妃的亲信,七殿下的身体也关乎着他们自己和妻儿老小的性命,这会儿怎敢轻易交托到这来历不明的小子身上! 另外两位太医也抬了头,满脸不赞同。 闻鱼看了他们一眼,略略欠身以示尊重,但并没有收回之前的命令:“还不快去!” “大胆!哪里来的乡野郎中,敢拿殿下的身体开玩笑!” 这回闻鱼却不看他们,只是给闻池使了个眼色,便转身进屋。 让安公公把人扶起来褪了中衣,银针在烈酒里滚了几圈,又用烛火外焰燎烧之后,手法利落地扎进了几个穴位。 门外不知情况的太医们这会儿吓的肝儿颤着,顾不得先前七殿下发脾气的事情,爬起来就要往屋子里冲。 “你这郎中,快住手!” “殿下身子骨弱,怎么能这么吹风!你们还不快把窗户都关上!” “安公公,你竟然纵着这野郎中如此糟蹋殿下,待见了贵妃我看你怎么交代!” 可任凭他们怎么骂,怎么闯,面前这半大少年都如影随形地挡住他们的去路。 推又推不动,打又打不到。 闻鱼专注地运针,只是在换针的功夫,随口问:“公公不担心他们说的?” 安公公苦笑:“咱家就是宫里长大的,知道他们心里想什么。他们不敢放开了给主子治,左右是个死,倒不如在公子身上赌一把。” 倒是个有心思的。 闻鱼看了他一眼,转而又将全部心神放在了手腕上。 施针并不是个轻松的活儿,尤其是七殿下身上还有几处穴位凶险,一个不甚就可能丢了性命。 前后运针将近两个时辰,到收针时,躺在床上的青年脸色总算是好了些,眉头也渐渐松开。 安公公将他扶着躺平后,自己后退着踉跄了两步,直接摔在地上。 外面的婢女连忙进来搀他:“安公公,您可别吓奴婢,整个别院都指着您呢!” 殿下出事,三位太医逃不脱干系,他们这些伺候的下人甚至家人的性命都难保住。 闻鱼疲累地在旁边的小杌子上,捏着酸痛的手腕。细汗汇成小股沿着下颚滴落,原本淡粉的唇色惨白一片。 闻池拿着帕子替她小心地擦拭,打理完了,又熟练地帮她揉捏腕骨。 都是两人配合出来的默契。 没了闻池的阻挡,几位太医蜂拥进来,过了那垂着的竹制风铃,又放轻了脚步。 几人轮流上前把脉,然后凑头又嘀咕了好一阵。 安公公缓了会儿,亲自给闻鱼送上茶:“公子,主子的病情可是稳住了?” 闻鱼盯着赤红清透的茶汤,接过来抿了一口:“睡上两个时辰应该就能醒过来了。” 安公公卸力,眼看着又要摔倒,闻池嫌弃地扶了下他的胳膊。 “咱家失态,让公子见笑了!”他弓着身子连连道谢,而后道:“先前咱家说过,只要公子能救殿下,任凭公子处置。” 见他摘了头顶的帽子就要下跪,闻鱼放下茶盏将他托起来:“公公说笑了!你也是担忧殿下的病情,情有可原。只是日后公公需要在下做什么,还请公公明言既是。何况舍弟今日也伤了殿下的护卫,届时殿下若是追究,还望公公能美言几句!” 既敲打了安公公今日劫人的举动,又讲明了不追究的原因,不卑不亢地划清了界限。 安公公禁不住抬眼望向闻鱼,半张面具下,面色虽差了些,但眸如点漆,瞳如夜幕。些许恃才傲物的棱角外尽是千帆阅过的沉静。 他是从小被送进皇里,在那染缸里摸爬滚打活过来的,自认瞧见过形形色色的王孙勋贵,可眼前的公子还是禁不住让他心里赞一声好气韵! “咱家省得!今日——” “都给本宫让开!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随便让个乡野郎中来给我儿看诊,安德呢?” 安公公猛然转头,然后拉了下闻鱼就去迎驾:“奴才参加贵妃娘娘!” 闻鱼落后安公公几步,拽着闻池一起跪下,额头触地。 啪! 巴掌声在寂静的别院里响的清脆,梁贵妃裹着怒气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安德,你长本事了?看本宫等会儿不扒了你的皮!” 华丽的衣摆曳地匆匆走过,留下一屋子的人大气儿不敢出。 安德膝行跟上,声泪俱下地禀告:“贵妃娘娘莫要急坏了身子!殿下的病情已经稳住了,这会儿是睡着了!” 闻鱼听着他的声音,身上起了层鸡皮疙瘩。里面的人的脚步却陡然放轻了,默了片刻,闻鱼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俄而,所有人被传到了别院的偏房,梁贵妃盯着下面站着的三位太医和带着面具的闻鱼,下巴微抬:“安德,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为何胡太医说你联合乡野郎中要谋害晔儿!” 安德噗通一声跪下,眼角渗着晶亮的泪。 闻鱼:“……”这公公好生厉害,眼泪说来就来。 趁着他将事情原委,闻鱼悄悄抬眼看了眼梁贵妃。 面上瞧着约莫三十出头,但从脖颈和眼角的细纹看,怕是已不惑之龄。青碧底色的满绣曳地华服勾勒出她略丰腴的身段,举手投足都是浑然天成的贵气和傲慢,尤其那双眼睛,看人的时候携着锐利的寒意。 “哦,如此说来,本宫还要多谢这位公子了?” 闻鱼正心里咂摸梁贵妃的性子,谁知她忽然就一个眼神扫过来。心中一凛,她忙垂下眼睫:“草民惶恐,实不敢当!” 梁贵妃晾了她几息,语速缓慢地说:“抬起头来!嗯?你这面具倒是精致的紧。” 见上位者不除冠,视为大不敬,更何况是遮脸。 这要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野末流,这会儿指不定就吓得跪了。 但闻鱼到底是身份和经历不同,只是拱手道:“草民面丑无颜,怕惊扰了贵人和病人,这才常年带着面具行走,还请贵妃娘娘见谅!” 病人? 梁贵妃指尖在桌子上嗒嗒点了几下,眯眼:“安德说你两次救治殿下有功,连三位太医都没办法,你是如何做到的? ” 太医们在旁边站着,就等着话题说到这呢! 留着山羊胡子的太医道:“启禀贵妃娘娘,此人虽是暂时稳住了殿下的病情,但妄用针灸之术,选穴更是剑走偏锋,实是拿殿下的性命开玩笑啊!” 靠最右边,个子略矮一些的太医跟着摇头:“若说这针灸之术,普天之下,无人能出江南民间那位鱼公子之右,老臣也曾多次研看过她给人施针用药的记录,堪称再世华佗!此子衣着打扮虽模仿着那位,但行针之术怕是不及其万一,更遑论此人根本不懂药理!” 略靠后一些的太医附和:“正是!这郎中在殿下服过我等开过的汤药之后施针,其手法确与江南鱼公子有几分相似,然此子只学皮毛!施针时几处下的都是致人昏厥的要穴,虽有短效但伤及殿下根本,简直居心叵测!” 闻鱼:“……” 她的医术在京城竟有这样高的赞誉? ※※※※※※※※※※※※※※※※※※※※ 嘤——预估出错!男二没出来! 闻鱼捂好小马甲,想了想最近断崖式的降温,决定在本章评论里抱八十八个小可爱一起来暖暖! 第 26 章 虽说自信是好事,但闻鱼也不得不承认她这想法有些不知廉耻了。 余光扫过那三位恭谨小心的太医,稍加思忖,倒也理解他们为何在梁贵妃面前如此说了! 所谓受宠信,自然是有被需要的地方。 七殿下的病便是他们在贵妃面前安身立命的根本。 像他们这样在宫里钻营多年的人,既然追随了梁贵妃,再想挪地方哪是容易的事情?殿下病发,他们束手无策的事儿,却让一个新来的毛头小子出手给解决了,梁太妃岂非要直接换了他们? 单凭今日这一遭,不管从闻鱼的年岁亦或是她的医术而言,都比他们太占优势,事关饭碗,他们焉能不急? 针灸之术并非他们所长,但晋朝总有久负盛名的,既然他不过是安公公病急乱投医寻来的乡野郎中,那么同样身在民间的鱼公子就成了最好的参照。 闻鱼心下叹息,这三位的心肠怕不是那九曲长河?弯弯绕绕的也不嫌累! 梁太妃此刻方知先前的诊治竟是如此凶险,不由得也冷了脸。 能在宫里安稳养大皇子,且至今圣宠不衰,梁太妃也不是好糊弄的人,下颚微抬,问:“三位太医这番话,你如何做想?” 闻鱼眨了下眼睛,面不改色的承认:“草民以为三位大人所言,过誉了。” 梁太妃:“嗯?” 闻鱼眼角余光看见三位太医整齐划一地将头转过,险些失笑出声。毕竟从她的角度看,这可太像小池曾经养过的三只小犬,坐等吃食的时候,听见脚步声后的动作了。 想法太过失礼,闻鱼心中稍愧疚,欠身朝三位作揖:“多谢三位对在下的认可,方才所言,草民实在是愧不敢当!” 留着山羊胡子的太医瞪圆了一双眼睛:“寡廉鲜耻!莫不是你还想说自己便是鱼公子不成?京城大街上抓你这样打扮的,少说能拎出来数十个,当着贵妃娘娘的面扯谎,可是要诛九族的!” 梁太妃原本用手肘抵着额头,听到他这话不知想到了什么,缓缓坐直了身子。 安德微腆的肚子都惊得收了回去,也提着一口气等闻鱼的答案。 闻鱼冲太医再拱手:“承蒙三位赞誉,在下正是那位流连江南乡野,善使银针的鱼公子。” 个头略矮的太医伸手颤巍巍地指着闻鱼‘你’半天,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闻鱼:“……” 她记着方才这位可是最推崇她的呀! 还是站在靠后位置的那位见识多些,扶住同僚的同时,回头质问:“你说你是鱼公子,可有佐证?年纪轻轻却如此急功近利,冒用他人之名可是大罪!” 被他这么一提醒,蓄着山羊胡子的太医同样皱眉看她:“鱼公子常年居于江南一带,公子就算是要冒领他人名声,也许提前做好功课方可!贵人面前,拿不出证据可莫要信口开河!” 话说的不无嘲讽尖锐,闻鱼也不生气,只是斯文地问:“敢问前辈需要在下如何证明?若是针灸之术,方才我已经为殿下诊治过了,若是要通关文牒,那几位怕是要等上一等,我即刻让舍弟回去取来便是!” 似乎是被她逼上头,山羊胡子脸色涨红到口不择言:“文书造假之人何其多?你执意说自己是鱼公子,可有人证?” 闻鱼:“……”这是不是有些耍赖了? 梁贵妃端坐上首看了场闹剧,终归是不忍三位太医颜面尽失:“三位太医也是怕本宫错信,这才激动了些!不过,你可有人证?若是有,本宫即可派人请来,也好让三位太医宽心,免得等会儿再争得本宫头疼。” 面具下,闻鱼眉头轻皱。 这还真不好找人证明。 越是显贵的人家,府上之人有疾,满的越是紧实,贸然在贵妃面前说出来,且不说对方是否愿意来作证,万一得罪了人,更是得不偿失。 数双眼睛盯着她,闻鱼心思转的飞快,正想开口言明要问过对方后方能答复,外面忽然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 低淳的声音从别院的中传来:“本官可为鱼公子作证。” 闻鱼诧异地回头,其他的人也转身朝外看。 梁太妃给自己带来的嬷嬷使了个颜色,嬷嬷立刻走到房门前,双手扣在身前,脊背挺直:“这位大人,此处乃是私宅,未经允许,私闯民宅可是触犯律法的。” 游烬捏着马鞭的手背到身后,视线落到嬷嬷身上。 不重,却压迫力十足。 继而,他目光掠过嬷嬷,对着偏房的门行礼:“臣顺天府少尹游烬参加梁贵妃!” 梁太妃下巴抬了抬,嬷嬷躬身:“老奴见过游大人!大人请进。” 将马鞭交给身后的怀仓,游烬长腿跨过偏房的门槛,扫了眼站在一旁的闻鱼,重新行礼。 梁太妃:“想不到本宫竟能再此见到游少尹!少尹消息好生灵通。” 游烬谦恭客气:“贵妃说笑了!只是鱼公子乃是顺天府一要案的旁证,她在京城失踪,下官理当重视。不知贵妃娘娘在此,失礼之处,还望恕罪!” 梁贵妃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垂眸道:“无妨,本宫也是想念晔儿,临时向皇上讨的恩典,倘若游少尹这都能知晓,那才真是让人不安了。” 闻鱼眉尖颤了下,盯着自己的脚尖眼观鼻,鼻观心。 这两位针尖对麦芒,她还是躲远点。 游烬眼尾瞥过她轻微的小动作,坦然道:“七殿下素来轻车简从,臣也是看到外面马车的制式,猜想或是娘娘到访。碰巧外间听到娘娘以及几位太医跟鱼公子说的话,冒昧惊扰。” 梁贵妃略带风霜的眼角堆起细细的褶子:“这么说他果真是鱼公子?” “正是。” 噹地一声,梁太妃将茶盏放到桌上,面色冷肃:“游少尹,既是早已经将人寻到,为何秘而不报?” 那道密旨,他们心知肚明! “此人涉及京城一桩要案,案子未结之前,此人暂时由下官看管。若是贵妃感兴趣,下官回府衙后可上报府尹大人,将卷宗呈上。” “你!”梁太妃气的胸口起伏,险些失了仪态。 这游烬分明就是在将她的军! 她是后宫嫔妃,如何能干扰前朝之事,更遑论还是顺天府的要案。 若是传出去,莫说那些早就眼红的妃嫔,怕是皇上也不会轻易饶了她。那位的心思有多狠绝,身为枕边人的她再清楚不过。 气氛僵窒,两位太医扶着昏过去的同僚,缩着脖子一声不吭。 游烬却忽然发难:“三位太医不信鱼公子的通关文凭,可信下官所言?” 太医:“……” “既如此,下官便将人带回去了!贵妃娘娘,臣告退!” 梁贵妃看着他的背影,精心保养多时的长指甲应声劈断,殷红的血丝渗出,染红了指尖。 披着羊皮的狼崽子,跟他那短命爹一个臭脾性! 闻鱼虽然一直低着头,但游烬的视线落到身上时,她第一时间就察觉了。 四目相对,游烬木着脸命令:“跟上。” 没有贵妃的命令,别院的下人也不敢阻拦。 游烬手中接过怀仓递回的马鞭时,苏醒的傅晔被一个婢女扶着出现在正房门口。 他身形修长又单薄,没有皇室的骄矜,竟是书卷气浓郁。 院里下人们俯首,闻鱼和闻池跟在游烬身后行礼。 傅晔松开婢女的胳膊,站到廊檐下,声如泉溪:“起吧,本王这里无需无礼!”上前两步站到太阳下时,长睫半落:“你便是两次救了本王的公子?” 不等闻鱼站出来,游烬身体微侧,将闻鱼挡住的同时答道:“殿下,此人实乃是顺天府在办一要案旁证,因事关朝中重臣,不便在此久留,可否容臣先将人带回?” 傅晔温煦地对上他锐利的视线:“游大人说的有理!” 身后另一婢女端着托盘送到闻鱼面前,傅晔道:“无论如何,多谢公子救命之恩!这孤本乃是本王偶然所得,宝剑赠英雄,还请公子收下,了表谢意。” 闻鱼瞧着他虚弱的紧,强撑着虽无大碍,但也并非好事。 再看托盘上,《针经》两字扎入眼睛,闻鱼不由得轻抽了口气。此书乃是医术典籍中最为精妙的三部针灸著作之一。在外人眼中或是晦涩难懂,但在针灸一脉中,可是价值连城。 抬眼望向傅晔。 他淡淡一笑,如常柔风拂面。那一刻,闻鱼知道这人是真的诚心赠书。 双手取过上面的书,她同样诚心致谢:“草民多谢殿下!” 游烬握着马鞭的手青筋毕露,脖颈上青筋忽隐忽现。 怀仓:“……”夫人这是要气死主子啊! 等到了别院门口,闻鱼当先看到一个穿着褴褛的孩子被一个护卫揽着坐在马背上。 看见她出来,那孩子甜甜地笑了下,小腿轻晃,露在鞋子外面的脚趾上满是血渍和土灰。 游烬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眼中蒙了一片阴翳和后怕。 怀仓走过来,低声道:“我们之所以能找到这,是这小姑娘指的路!当时她就跟在您坐的马车后面,不过人小腿短,只跟到曾府附近就追不动了,所以主子找您才耽搁了些时间。” 闻池就站在旁边,虽然没听懂后面的,但是他听懂是小花子给人指路来救她和姐姐的!当即忘了之前还推搡过人家,对着小花子露出一个自认相当灿烂友善的笑。 马背上的小花子瞅见了,撇撇嘴,哇地一声就哭出来了! 闻池整个人都懵在了原地…… ※※※※※※※※※※※※※※※※※※※※ 咦~闻池你吓到人家小姑娘了! 第 27 章 马车前室,闻池心虚地看旁边的小花子,笨拙地安抚:“不哭,买糖糕。” 小姑娘委委屈屈地肿着眼泡,抬起脏兮兮的袖子,从上至下,眼泪鼻涕口水一起抹掉,瘪着嘴唇。 闻鱼扬起唇角看他们,水葡萄似的眼睛里都是细碎的柔光。 可等到转过来时,笑意却敛的一丝不剩。 游烬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捏到发白。 “方才多谢——” “可有受伤?” 两人同时开口,闻鱼默了下:“并未,多谢游大人。” 生疏,客气。 “两次救命之恩?”游烬声音冷硬:“之前过你是否见过七殿下,你可还记得自己怎么回答的?” 闻鱼短促地啊了一声,低头:“那时并不知他是七皇子。” 是真不知道。 当时只猜到是宫里的贵人,却不知具体哪一位,也没想过会再遇上。 谁又能想到有能力和大皇子争夺储位的会是个患心疾的呢?而且从脉象上看,还并非是先天心疾,就更让人觉得匪夷所思了。 “你身份曝光,近几日怕是宫里就会来人,你回去准备一下吧!”游烬叫停了马车。 《针经》被闻鱼放在膝盖上,素白的十指曲起,轻轻地扣住针线装订一侧,小心而珍视。他目光顿了下:“太后自年初起身体抱恙,你若是去了,自己当心些。” 闻鱼抬头时,只看见一片消失的深色衣袂。 该办的事情没办成,事情反倒是惹了一箩筐,再加上给七殿下施针,闻鱼疲累地闭上了眼睛。 马车停下,闻池过来晃她肩膀。 “姐姐,回去,睡觉。” 闻鱼扯动了一下唇角:“好,回去睡。” 可是刚落地,就看见马车旁边站着的小花子。 小姑娘又瘦又小,一身破旧的衣衫上打满了补丁不说,还有不少油垢和土灰。下面不合身的土灰色长裤裤脚堆在地上,后面已经磨出了毛絮。 露出来的脚指头上都是黑色的血污,还有几根短草屑粘在上面,狰狞又肮脏。 闻鱼走到她面前蹲下,伸手擦了擦她花猫似的小脸:“是你给人报信说我被抓了?你怎么知道的?” 小花子抿了抿唇,从怀里掏出还剩的一点儿包子皮,小声道:“谢谢。” 闻鱼顿时就笑了,看了眼闻池,问她:“是那个哥哥给你的包子,为什么谢我?” 小花子又抿着嘴唇不说话了。 但今日若不是她,只怕梁贵妃那怕是又要多一番波折,于情于理,她都没有将她置之不顾的道理。 “游大人可说如何安置她?” 护送马车回来的护卫们摇头。 福叔虽不清楚情况,但这样的事情处理起来也算是得心应手:“府里不缺一口吃食,不若公子将人交给老奴,我给她寻个在府里安排个伙计?” 闻鱼还没答应,衣袖就被人紧紧攥住了一角。 小花子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闻鱼问她:“你爹娘呢?” 小花子摇头。 “你可记得你家人?” 小花子眼神闪烁了一下,还是摇头。 闻鱼眨了下眼睛:“你想跟着我?” 小花子用力地点点头! 旁边站着的闻池恶狠狠地瞪着小花子的手,恨不得上去直接把人拎起来扔的远远的。 闻鱼轻笑:“有名字么?” 小花子奶猫似的开口:“我叫阿双。” 福叔站在旁边略诧异,这小姑娘虽然衣着褴褛,骨瘦嶙峋,倒是有一把好嗓子。 不过他还是有些不放心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进府,尤其是七支轩。 闻鱼明白他的顾虑,笑道:“丁管家,我身边平日里只有一个闻池,皮的能翻天倒海,眼下正缺个端茶倒水的人。这小孩子合我眼缘,暂将她带回到雅宁阁可好?待离府时,会将人一并带。” 府里不缺这一口吃的,福叔听她这么说,自然应下。 洗干净的小花子怯生生地跟着雅宁阁的小丫鬟进来,眼睛盯着自己脚前的一亩三分地,一点儿都不乱看。 闻鱼笑意更浓。 “阿双?”闻鱼轻轻唤她:“过来。” 小姑娘听话地走到她跟前,规矩地站着。闻鱼把人一掐,放到一张小杌子上,褪掉她脚上大了两寸的软鞋。 脚上有伤,刚刚给她擦洗的丫鬟得了交代一直避着。现下她用干净的棉布占了药汁,轻轻滴上去淋洗,直到指甲缝里的血渍都被清晰干净,才轻轻帮她上了药。 低低的啜泣声在耳边响起,闻鱼低着头没动。 这姑娘身上有规矩,又聪明。 不管是肚子饿还是受了伤都不曾哭鼻子,发泄一下也好。 到底是年纪小,再加上一路奔波,上了药没一会儿她便躺在碧珠不远的地方睡着了。 碧珠:“夫人打算收了这丫头?” “不好么?先让她跟着你吧!过段时日搬了房子,闻池不懂照顾人,有她在我也放心些。” 碧珠听到这话,给阿双拉被子的手顿了下:“夫人不打算回游府了?” 闻鱼自顾倒了杯茶,道:“碧珠,你以后还是唤我公子吧!” 碧珠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公子。” 在雅宁阁一直呆到接近亥时才回七支轩,可平日里灯火通明的书房却漆黑一片。 闻鱼皱了皱眉,回东厢洗漱躺下。只是没过多久,暴雨瓢泼般落下,雷鸣电闪,扰得人心头不安。 与此同时,御书房外,一道挺直的身影直直地跪在外面的石板上。 暴雨将人整个浇透,小太监看的着急,悄悄地凑到茶房:“干爹,游大人都在外面跪了将近三个时辰了,里头还没消气?” 蔡公公一脚揣在他的膝盖窝:“这也是你能置喙的?管不好这张嘴,仔细身上那身皮!” 小太监弯腰揉了揉,哎呦两声讨好卖乖:“我这不就在干爹跟前说说嘛!梁贵妃来御书房送了趟点心,皇上就把人传进宫跪着,也不知是惹恼了皇上还是得罪了贵妃娘娘……” 蔡公公斜眼瞥他,腿上捶的舒服,脾气也就好了许多,提点道:“怕就怕两头都占了!” 小太监惊呼了一声:“皇上平素里不是待大人挺宽容的?外面雨这么大,时间长了再好的身子骨也顶不住啊!” 蔡公公毕竟是御书房秉笔,知道的多,听小崽子说这么天真的话,不由得轻哼了一声:“宽容?那是你没见游家为了这点子宽容付出的代价!” 小太监还要问,外面就传来一阵脚步声,蔡公公忙踢开他,规矩地站起来。 程祭酒挥退伺候的小太监,亲自撑着伞走到游烬跟前,替他遮住骤雨水珠:“你这些年一直谨慎,何故在神医一事上欺瞒圣上?眼下被梁贵妃这么一搅合,人你虽然寻来了,不是功反倒成了过!” 游烬跪得太久,身体已经有些麻了,微微一动,膝盖处就传来钻心的酸麻。 他苦笑了下:“出了点纰漏,劳程世叔担心了!” “你自己心中有数就好!我先进去探探口风。”说罢,程祭酒叹了口气,又道:“载驰,游家……可经不起再折腾了!” 载驰是游烬的表字,平素里会这么称呼的人甚少。 同辈中人不敢这么称呼,而长辈之中,除了三房的叔父,其他人也没近亲到这种程度。 游家人怕他。 程祭酒是与祖父同科的进士,才识品学深受士林敬重。 如今年岁大了,领了个祭酒的闲职,因着偶尔陪圣上对赋下棋,倒也无人敢对他轻慢半分。 游烬知道他是好意,但他又能如何? 瞒下寻到她的消息,在钟陵一案中将她彻底剔除在外时,他就想到了可能会出纰漏。 纵然他将钟陵一案中关于她的供词处理的干净,但他寻到人却没立即送进宫,已经是抗旨不遵。只是罚他在这跪着,倒也算是仁慈了。 他自嘲地笑了下,既是笑自己的无能为力,也是笑世事弄人。 千防万防,却没防住她主动送到七殿下的面前,更没想到她会在梁贵妃面前主动承认。 事已至此,他没什么好后悔的,只是担心那人进宫后会不会出差错。 太后必不七殿下,年岁大了,很多药和针都受不住,否则也不会将整个太医院都难住。而推出闻鱼的人,不过是想找个背锅的人罢了! 一夜过去,闻鱼早晨醒来的哈欠连连,眼底泛起淡淡的青色。好在她整日带着面具,其他人看不出什么。 推开窗看了眼外面,暴雨已经停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却还在下。对面的书房,房门依旧关着。 她收拾妥当到雅宁阁的时候,余嬷嬷也正好带着丫鬟过来。见到她,余嬷嬷忙行礼问安,而后解释:“昨个儿就听说您收了个小丫鬟,老奴想着您这边什么都没有,就带了府里的绣娘过来给她量量尺寸,做几套衣裳鞋袜。” 闻鱼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嬷嬷有心了!花了多少银子,你从我账上扣便是!” 余嬷嬷谦虚:“您这就客气了!都是小孩子的衣裳,费不了多少东西。” 闻鱼坚持:“她毕竟不是府上的人,嬷嬷还是莫要因为这点小事落人口舌的好,按我说的做吧。” 绣娘去找阿双,闻池和碧珠都在旁边凑热闹。 余嬷嬷看闻鱼站在廊檐下,微抬下巴出神,不禁笑了一声。 闻鱼转头。 余嬷嬷忙告罪,小声道:“夫人这习惯倒是和大人有几分相似,他也时常在正房那处廊下这么望着雨天。” 闻鱼哑然,心说这动作女子做来还有些伤春悲秋,轻愁薄薄怨的调调,一个大男人做,未免有些娘娘腔了。 继而想到自己此刻也是男装,不由得又尴尬。轻咳了一声,想起安静的七支轩,问道:“大人昨夜可曾回府?” ※※※※※※※※※※※※※※※※※※※※ 感谢在2020-11-25 19:47:16~2020-11-26 20:56: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城有鹿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28 章 “似乎是没有,听灶上说昨儿中午起就没传膳。” 游烬回府在正房和书房歇息的时候各占一半,有时还京城忙得根本没时间回府,余嬷嬷对此见怪不怪。 闻鱼嗯了一声,看着绵绵雨丝,心头的不安迟迟挥散不去。 在雅宁阁用完午膳,雨总算停了。 闻鱼回七支轩歇晌,刚躺下就听见余嬷嬷敲门:“公子!公子您快醒醒!” 闻鱼合衣坐起,简单系了下腰带打开门,余嬷嬷面色慌张地拉住她:“公子,大人受伤了,刚被怀仓送回了正房!福叔拿着对牌去请大夫了,公子能否先去帮大人看看?” “公子,小池公子昏过去了!碧珠姑娘让我们来请您过去!”闻鱼回屋披了外衫正要随她去,雅宁阁伺候的小丫鬟从外面匆匆跑进来。 闻鱼脚步一顿:“昏过去?” “是,吐了好些白沫。” “带路!” 余嬷嬷看着空荡荡的手心,神色愣怔。 怎么就走了? 那大人怎么办? 闻鱼这会儿却是全然顾不上游烬。 左右这里是他的府邸,福叔又已经去请大夫,有下人们看着总不会出事。 但闻池等不了。 他的癫痫之症若不及时施针,很可能就要了性命! 雅宁阁此时已经乱成一片,丫鬟小厮们远远地躲着,只有一个小姑娘守在闻池身边,即便被踢打到,也坚持抓着他的衣袖。 平日身手矫健的少年翻着白眼躺在地上,浑身沾满泥水,口鼻全是秽物。手指扭曲成诡异的角度颤抖,腿脚不停地痉挛。 她眼神平静地扫过那些对闻池避如蛇蝎的人,将阿双拉起来:“阿双,去端盆水来好不好?” 阿双点头,按着腿,一瘸一拐地朝后面的水缸走。 闻鱼抿唇,不顾闻池的踢打和他身上的脏污,将人揽在怀里,手中银针又快又准地扎入几处穴道。 待他逐渐安静下来,闻鱼直接拽过衣角,一点点替他擦拭。 阿双端着木盆摇摇晃晃地过来,有醒过神的婢女瞧见了,忙伸手去接,被阿双抿着嘴唇躲开了。 放下木盆,阿双有折身进了屋,再出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一块干净的帕子。 闻鱼眸光凉凉地环视周围的下人,温柔地摸了摸阿双的脑袋,取了针,替闻池擦洗。 清理口中秽物的时候,阿双半跪在旁边,轻轻地帮着拍打闻池的后背。 一切安置妥当,闻鱼替闻池掖好被角,交代阿双:“阿双在这看着哥哥好不好?” 小姑娘乖巧地点头,往前凑了两步,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闻池。 闻鱼笑了下,缓步出去。 雅宁阁的丫鬟小厮跪了一地,他们可还记着灶房那群婆子丫鬟的下场。 但谁碰上这样的事儿敢往前上啊? 那可是羊癫疯! 互相看了一眼,一个上了年纪的丫鬟以额触地:“公、公子,奴婢们只是听说那羊癫疯会传染,太害怕了,才……求公子责罚!” 闻鱼缓步走下去,亲手将这丫鬟扶起来,羞的丫鬟这种时候还能小脸儿俏红。 接着她又将其他人一一扶起来,态度和善,举止随和。 可就在大家瞧瞧松口气的时候,闻鱼忽然问:“你们现在怕么?” “我方才刚照顾过小池,还亲手挖出他口中秽物,如今还未及清洗便碰了你们,你们怕么?” 在下人惊惧的目光中,闻鱼旋身进屋:“你们都退下吧。” 有时候对人而言最严厉的惩罚不是一顿板子,几月例钱,而是直面心中的恐惧。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莫说癫痫不传染,即便是真的有什么他们身位雅宁阁的下人也不该退避三舍,若是她得晚些,小池丧了性命呢? 她不处置他们,因为没身份。 但从雅宁阁被她逐出去的人,余嬷嬷自然知道要怎么安排。 闻鱼时常觉得如今的自己变恶毒了许多,可这世上的愚昧的善良讨好不了别人,也亏欠了自己不是? 她错过,好在她改了。 守到闻池苏醒,确认他眼神清明,神志清楚,闻鱼才彻底放下心。 碧珠腿脚不便没过来,期间一直是阿双在端水递药,让她去休息都不肯。这会儿人醒了,再说让她下去休息,便安静地点头退下来。 一指头按在闻池的太阳穴上,闻鱼戏谑:“你生病可都是阿双在照顾你,你第一见面踢人家,搡人家,第二次见面就把人吓哭,羞不羞?” 闻池很认真的考虑了一会儿:“羞的,对她好,妹妹。” 以后会把阿双当妹妹,会对她好。 这是闻池的承诺。 他是个实心眼儿的孩子,说出口就一定会做到,闻鱼欣慰地奖赏他一颗栗子糖。 雅宁阁的动静不算小,可不管是福叔还是余嬷嬷都没来过问,闻鱼想了想,取了伞打算去正房看看。 正房门口,怀寅远远瞅见她就苦着脸躲了起来,任由她长驱直入。 欸,他不过出城一天的功夫,府里怎么就变天了呢? 福叔等人在院子里候着,看见闻鱼,心中多少有些怨怼。 余嬷嬷去请她的事情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福叔的,及时知道雅宁阁那边有事,可人总有远近亲疏,在他实力,十个闻池也及不上游烬。 闻鱼心知肚明,却并不介意:“大人如何了?” 福叔垂着眼冷了她几息:“大人在宫里头跪了一夜,又挨了三十杖责,如今正昏迷着。” “杖责?” 她原以为只是执行任务受了些小伤。 怀仓从屋里出来,顺手带上们,看见闻鱼,脚步顿了下:“属下见过公子!” 闻鱼点头:“你家大人情况怎么样?” “大夫已经给上了药,至今未醒。”怀仓欲言又止,挣扎了一会儿还是道:“公子,主子为了将您从钟陵的案子里摘出来,折了商号三年的盐引和一个。为了避免您进宫,先是欺瞒圣上,而后又让人模仿你混淆视听,做了诸多打算,您怎么……” 自己往上撞呢? 七殿下别院那一遭算是让主子在这事儿上栽的彻底! 皇上这明面上的杖责不说,还罚了主子在府里静心思过三个月,这是送上门让皇上打压啊! 闻鱼怔住,忽然想起太医说的话:京城大街上抓你这样打扮的,少说能拎出来数十个。 “京城大街上那些穿着打扮跟我相像的人,是游大人的安排的?” 怀仓点了点头:“太医院的酒囊……太医们不敢给太后娘娘治疾,便将您推出来,捧的天上有地上无!众口铄金,皇上便一道命令给主子,命他将您带回京城。梁贵妃不知道哪里得了消息,央着皇上还答应等您到了,给七殿下也诊治一番。一个是太后,一个是皇子,他们中任何一个出了问题都不是您能担待得起的,所以主子才想尽了法子阻止您进宫。” 闻鱼脑子有些乱,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深深看了眼紧闭的房门,折身回了七支轩。 感激?愧疚?不存在的。 他还是原来的样子,擅自做主,不懂商量为何物。 进宫给太后看病的事情他自始至终没提过,就连说到七殿下,也只是阴晦地问了句是否认识。 自以为是的好,却不问她需不需要,出了事儿便想让她良心不安?死人哪有心! 游烬醒来的时候,看见倚在拔步床边的怀仓,眼底划过一抹失望。 因为背上伤的太重,他整个人趴着,衣料摩擦,怀仓望了过来:“主子。” “水。” “哦,夫人来过,您一直昏着,她先回七支轩了。” 游烬捏着袖口的衣料捻了捻,问:“我的药谁敷的?” 怀仓倒茶动作抖了下,游烬瞬间明白,半合着眼睛叫人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怀仓给他把水递过来:“您被送回府的时候,雅宁阁那位小池公子羊癫疯犯了,夫人知道您这边有大夫,先去了那边。” 游烬抿了口茶润嗓子,侧过脸轻笑:“你不用安慰我,纵然没有闻池,她也不会过来的。” 发丝披散,挡住了他的半张脸,另外半张压在软枕里头,怀仓一时也不明白主子到底是什么情绪了。 “雅宁阁那边可还好?” 怀仓:“不太好!小池公子犯病的时候,雅宁阁那群人全都躲得远远地不敢靠近,还是先前那个给咱们指路的小花子过去照看的他。夫人生气,吓唬了他们一顿,不让他们进雅宁阁伺候了。” 游烬似乎是觉得这么趴着脖子疼,双臂用力撑在床板上打算翻身坐下,可背上撕裂的疼痛却让他短短几息就出了一层冷汗。 怀仓知道主子性子倔,也没上前搀扶,直到他咬牙坐下,才递上一方帕子。 游烬边擦汗边吩咐:“主子出事儿往后躲,府里留着他们有什么用?告诉福叔,直接将人送出府吧。” “是。” “宫里可有消息?” “暂时没有旨意传下来,不过,属下把您做的事儿跟夫人都说了……” “多嘴。” 怀仓:“……对了,学府路那边,宅子已经买好了。” “挨着的?” 怀仓嘴角抽了抽:“是,账房的刘先生花了市价三倍的价格才让老太太同意把祖宅让出来,地方虽然小了些,不过和夫人的宅子中间只有一堵矮墙,墙边儿还有棵枣树,踩着就能翻过去。” 游烬:“……知道了。” 第 29 章 小憩片刻后,闻鱼重新回了雅宁阁,直到入夜才回七支轩。 正主在后宅养伤,院子里一片安静。 推门的瞬间,闻鱼脚步顿住。 若有似无的酒香充斥房内,呼吸声虽然清浅,但依旧能听得清晰。 闻鱼将迈进去的半只脚收回,张口欲喊人,却被一人揽腰捂唇直接拉了进去。 她惊慌了几息,手腕一抖,指尖银光乍现。 “还想扎我?”黑暗中,一只手捏住她的手腕,下巴垫在她的肩膀上,声音委屈:“你变凶了。” 湿热的呼吸喷洒在耳廓后,酒气熏人。 闻鱼听到熟悉的声音,手腕挣扎了两下。 游烬慢吞吞地抬头跟她商量:“不可以扎我了,不然爷就……”他顿了下,眼神迷离地眨了下眼睛:“就生气了。” 闻鱼险些被气笑。 他以为自己如今是她什么人?只要生气,她就会担心不已,甚至想着法儿又不动声色地哄他开心? 而且这人明明身上有伤,怎么还能饮酒? 那么多伺候的下人难道都没人管? “游大人,你喝醉了。”手腕被放开,闻鱼倒是没再用银针对付他,只是用力推了一下他,平静地提醒。 若是以往,闻鱼这点儿力气根本不算什么。偏偏这会儿游烬又是伤,又是酒,浑身没什么力气。被她轻轻一推,直接踉跄了两步,就要往后倒。 闻鱼下意识的扶了他一下,却忘了游烬有只手还揽在她腰上,两人脚步一绊,竟真摔了。 好在地上有层厚重的地毯,饶是如此,闻鱼还是听见咚地一声,应该是游烬的后脑上撞在了上面。 她敛了下眉心,用力扒开游烬的胳膊,但还没等她站起来,衣摆又被一只修长的手牢牢攥住,呢喃:“别走!” 闻鱼双臂撑在游烬脸颊两侧,低头看他,正好撞见黑暗中一双闪着碎光的眸子,竟是分不清他是真醉了还是故意的。 拇指和食指捏着银针抵在他而后的穴位上,闻鱼低声:“大人若是不想就这样在地上躺一夜,最好还是放开在下。” 谁知游烬低笑了一声,将人拥的更紧,甚至另一只手也搭在她的后腰上,十指相扣,将人锁住不撒手,声音散漫任性:“不!” 闻鱼这会儿确定他是真醉了。 无他,只是因为清醒的游烬绝对不会做出这样轻佻任性的事情。 她一时间有些恍惚。 其实很多年前游烬并不是个斯文守礼的人,纵马驰骋,张扬大笑,甚至京城的赌坊和鸟市里也常有他的身影,那时候他还是个被众人簇拥的游家嫡孙,轻狂而恣意。 彼时她还在外祖母家中寄居,听府里的丫鬟偶尔私下里说过不少他的任性荒唐之举。 只是后来游府的变故之后,他才陡然间换了一个人般,变得清隽温和起来。 随着年纪增长,后来的游烬越发的将温煦隽永演绎的深刻入骨,就愈发让人想不起他曾经还有这样的一面。 这么混不吝的游烬,闻鱼也是第一次亲见看见。 “夫人,我疼。”将人扣在自己怀里,游烬闭上眼睛,眉头紧蹙,似是极不舒服。 随意摆了两下脑袋,又痛苦地哼了一声:“晕,揉揉。” 松开一只扣住闻鱼的手,他摸索着找到闻鱼压在他耳际的手掌,想拉倒自己太阳穴的位置。 闻鱼眼神平静地看着他,捏着银针的手利索地刺进他的睡穴。 翻身从他身上下来,闻鱼拔出银针,冷着脸直接往里间走。 真是以前给他惯的臭毛病,按揉?找周公或许可行! 她灌了杯凉茶消解心中的火气,眼神却有些空洞。 嫁给游烬的第一年,他总是对她避而不见。那是的她满心满眼都是他,能得他一个眼神的眷顾都觉得欢喜。 可府邸太大,她在后院不轻易出来,他在前院不轻易进去。 某日十五,他醉醺醺地进来,她看见他疲累的醉模样,心疼到发酸。 嘱咐碧珠去熬了醒酒汤,替他擦洗完,手指搭在他太阳穴上帮她按揉,希望能缓解他的不适。 那是第一次,游烬没有抗拒她的靠近。 在她力道始终的按摩中,呼吸渐沉。她守在旁边整夜,醒酒汤放在小炉子上温着,彻夜未眠。 可这事儿再放到如今看,就显得十分的微不足道。 这样的小事儿,怕是也只有心里只装着夫君和后宅方寸小地儿的女子才做的安之如怡。 哂笑一声,闻鱼直接落下床帐。 闭上眼睛许久,她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睁眼已是天明。 撩开床帐看了眼外间,地毯上已经没了人影。 她轻舒了口气。 早膳的时候,余嬷嬷道雅宁阁伺候,小心地觑了眼闻鱼的神色,布菜时几次欲言又止。 闻池身体底子好,昨天还病的不省人事,今日就已经又生龙活虎,拎着阿双,带着他的宝贝鹦鹉就不知道去哪里玩了。 余嬷嬷端着茶送到闻鱼跟前。 闻鱼知道她想问什么,故意当做没看见,医书看得专注又缓慢。 余嬷嬷叹了口气,走到旁边的碧珠跟前:“碧珠姑娘可要快点好起来,眼下府里人仰马翻,雅宁阁还指着姑娘照应呢!” 碧珠疑惑:“府里出什么事儿了!” 余嬷嬷哎了一声:“还不是大人!在宫里受了罚被圣上罚了紧闭不说,一身伤还不停大夫的嘱托。昨夜喝酒又着凉的,今早回房人都烧迷糊了。” 偷偷打量床边的闻鱼,她悠闲地又翻过一页纸。 余嬷嬷:“……” 闻鱼则是心中哼了一声。 半夜擅闯,难道还指望她照顾不成?不听大夫的话,把自己作病了难不成还有功? 知情的人干着急,偏是两边院子的当事人一点动作都没有。 迎接圣旨的时候,两人才算是又打了个照面,游烬衣袖下的手指蜷缩,错开眼神不看闻鱼。 闻鱼则是自始至终低着头,根本没注意到他的眉眼官司。 宣旨的公公将明黄的圣旨交给闻鱼,细着嗓子道:“轿辇已经准备妥当,还请鱼公子即可随奴才进宫!” 游烬看了眼福叔。 福叔揣着袖子递上一个鼓鼓的钱袋,笑道:“有劳公公了!不如公公移步内间喝杯茶,也好让鱼公子准备一番?” 公公颠了颠手里的分量,弯了眼睛:“那就叨扰了!” 闻鱼拿着圣旨,皱眉。 按照游烬让人送来的消息,太后娘娘年逾古稀,咳血之症怕是棘手的紧。她去问诊倒是没关系,就怕到时候除了什么变故。 游烬依旧站着不动,闻鱼提了口气上前:“游大人。” 游烬侧首看她。 “此番进宫,我会尽力为太后娘娘诊治,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雅宁阁这三个!因此还有一事请大人帮忙。” 游烬周身气势一凛,身体的重量半压在怀仓身上,目光摄人。 “若是有万一,请大人将我名下的所有东西一式两份,一份送到闵地交由我母亲,另一份则记到小池名下。碧珠腿好之后会照顾他,至于阿双,她若是愿意,劳烦大人替她办份文书,让她跟着小池他们搬到学府路。” 游烬深看她一眼,转身挪步:“自己的人,还是你自己看着吧。” 闻鱼眉眼平和,在他背后长揖。 轿辇在宫门口停下,闻鱼跟着那位公公一路走到慈安殿。 她以前也是参加过宫宴的,不过所去的地方也不过就是举行宴请的宫殿,从没进过太后的慈安宫。 整条石板路打扫的纤尘不染,两旁的花丛修剪得别致又大方,艳阳之下,齐绽争芳。 宫里不允许栽树,日头渐高时,宫墙下只有窄窄的一条影子,根本挡不住炎热。 宣旨公公把她领到地方时,后背已经全部浸湿,闻鱼也是一身香汗淋漓。 不过她素来耐热些,倒也不至于狼狈。 甫一进殿,闻鱼规规矩矩地口头行礼,听到一男人的声音:“起吧!” 闻鱼恭谨地叩谢起身,拎着一个简单的小药箱站道旁边。 “朕听多人赞许鱼公子针灸之术了得,进去看看太后吧。” 闻鱼心中一紧。 还未看诊,先给如此高的评价,让若是她治不好太后娘娘的病症,岂不是要治她一个欺君之罪? 多人赞许?怕是太医院的老狐狸们为了推脱责任,没少在圣上面前给她带高帽。 “圣上怕是不知,鱼公子的医术臣妾可是亲眼见过的,晔儿都赞不绝口呢!那孩子一心挂念太后她老人家,自己的病还没好利索,就先让臣妾把消息给您带回来了,说是要先让他给太后娘娘瞧瞧。” 梁贵妃站在皇上旁边,十分温柔地给皇上递了杯茶,与那日在七殿下别院的嚣张跋扈判若两人。 闻鱼低着头:“贵妃娘娘谬赞。” 还谬传! 她什么时候亲眼看见她给人诊治了?那日分明是她施针结束才过去的!合着是要将她架在火上烤,还要顺便替七殿下赚个功劳啊! 她瞥了眼站在皇帝左手边一言不发的皇后娘娘,跟着太后宫里的嬷嬷往里走。 只是路过几位皇子身边时,总感觉有一道淡淡的视线黏在身上。 ※※※※※※※※※※※※※※※※※※※※ 感谢在2020-11-27 20:22:53~2020-11-28 20:47: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oxandcat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30 章 闻鱼没有抬头。 她大概是能想到七殿下孱弱的样子,也正是因为这个心中更凉。若非是情况极其不好,梁贵妃应当不会让自己的儿子带病回宫才是。 慈安宫历来是太后的居所,雕梁画柱和布置摆设虽也奢华精致,但多少染了暮气,让人敬畏的同时又心生压抑。 她安静地跟在嬷嬷身边,越过一干在门槛旁边跪着的太医,缓步入内。 嬷嬷小声说了太后的病情,闻鱼认真地听着,又重新给太后把脉查看,和游烬派人送过去的资料在脑子里整合半晌,才点了线香,开始下针诊治。 屋内外的人都翘首以盼,不过盼的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闻鱼站在床边,趁着停阵的功夫,端详了一下躺在床上的老人。 鹤发鸡皮,骨架萎缩,躺在偌大的鎏金楠木拔步床上,显得十分瘦小。 她曾听闻太后年轻是也是个纵马扬鞭的巾帼女子,后来入了宫才收了戎装换成红颜,辅佐先帝创了不少丰功伟业,不仅先帝对其十分敬重,圣上继位几十年,也依旧对她敬畏万分。 线香燃尽,闻鱼回神开始拔针,最后一根银针落入盛了烈酒的盒子里,床上的老人也悠悠睁开了眼睛。 旁边的嬷嬷哽咽着上前伺候。 与此同时,外间宫殿,梁贵妃看了眼脸色苍白的傅晔,走到皇帝身边:“陛下莫要太过焦虑了,太医和那位鱼公子都在里头,又有您和几位皇子的诚心祝祷,想必太后娘娘此番定能逢凶化吉,转危为安。” 皇帝抬头看向自己的几个儿子,留意到傅晔苍白的脸色,道:“晔儿也是大病初愈,先回去吧。” 皇后端庄的笑凝了两份,附和:“是啊,七殿下自打多年前那一病开始,身子愈加清瘦了!这里有你父皇和几位皇兄,让人扶你回去歇歇才好。” 皇上又看了眼傅晔,若有所思。 梁贵妃低垂的眸子里闪过恼怒,抬头又是笑盈盈的明艳模样:“晔儿,还不多谢陛下和皇后娘娘挂念?”又转过头道:“这孩子啊最重情义,太后至今未醒,鱼公子又是晔儿举荐来的,他定然不同意离开。” 傅晔垂着眸子上前:“多谢父皇、皇后娘娘体恤,儿臣无碍,只是挂念皇祖母,想再等上一等。” 皇后温和地笑道:“七殿下举贤有功,鱼公子又盛名在外,可见这回太后娘娘定会无碍!等娘娘醒了,圣上可要好好赏赐一番才是!” 傅晔拱手退回到兄弟们身边,厌恶地闭了下眼睛。 没看见大皇子投过来的那抹意味深长的神色。 好在等待的时间不长,太后宫里贴身伺候的大宫女匆匆出来报喜:“太后娘娘醒了!让奴婢请圣上和各位主子进去!” 皇上心口一松,当心跨步往里走,泱泱一群人紧步跟上。 闻鱼被赐了小杌子坐在床头,正哭笑不得地看着靠坐在软枕上的太后娘娘。 “太后,草民当真已经成过亲了!这面具不能摘的,会冒犯您。” 太后有些不高兴地撇了下嘴,眼看着嬷嬷端着药碗走进,她掀起一只眼皮商量:“那哀家答应你一个别的要求,你让他们把药端下去?” 闻鱼:“……” 她是真没想到太后居然还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果然人说老小孩也不是全无道理。 见她不答应,太后的神色立时萎顿,精神气儿也没了。 闻鱼心下不忍,松口:“草民或是可以给您换个方子,不苦的。” 太后唰地睁开眼睛,避着嬷嬷颔首,而后使了个眼色。 闻鱼从小杌子上起来,道旁边重新提过执笔,另写了一份药方交给嬷嬷:“劳烦嬷嬷,这是新的药方,烦请您让人再煎一副药来。” 嬷嬷似是知道这是谁的主意,有些不赞同地看着闻鱼:“太后……这药方可还又效用?” 闻鱼知她顾虑:“无妨,不过是换了其中几味药罢了。” 正说着,外面的小太监通禀皇上来了,闻鱼立刻躬身站到床边。因着太后躺靠着位置稍矮,不经意间注意到她有些抗拒的表情。 闻鱼心下奇怪。 行礼过后,她退至外间候着。 只是没一会儿,一个小太监又出来把她传进去。 皇帝坐在她先前落座的小杌子上,扬手:“你给太后治疾有功,可有什么想要的赏赐?” 梁贵妃率先开口:“陛下,太医院乃是所有医者最向往之地,不若您钦点她进太医院如何?” 闻鱼皱眉,她并不想入宫啊! 皇后坐在床榻边儿给太后娘娘掖好被角,温声提醒:“贵妃妹妹既是知道太医院的重要性,也当知晓进太医院要经过多次考核,你这样可是让陛下为难了!不如还是问问鱼公子?” 闻鱼斟酌了一下,拱手道:“多谢皇后娘娘和贵妃的抬爱!只是草民漂泊惯了,怕是一时适应不了皇宫,也恐给皇上脸上抹黑。不过草民原打算在京城开间医馆落脚,届时若贵人们有需要的地方,尽可传草民便是!” 我不进来,也不离开京城,算是在她们二位中间取了个折中,谁也不得罪。 皇上还在沉思,靠在床榻上的太后突然道:“就依着他自己的意思办!皇上,你可要好好赏赐这孩子!” 她老人家金口一开,事情落定。 很快太后就以疲乏为借口将人都撵了出去,闻鱼留下药房,只说明日再来,便也退了出去。 早膳时出的门,此刻已是傍晚却尚未到用晚膳的时辰。 广味居不远处,闻鱼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叫停了送马车。 此时不是饭点儿,用餐的人不多,闻鱼没要雅间,直接在大堂靠窗的位置的坐下,点了两个菜,一份汤。 她正在脑子里罗列铺面和宅子要添置的物件,一片阴影投下。 “大人?” 他不是该在府上闭门思过么? 游烬被怀仓搀扶这坐下,从袖子里抽出两张纸:“这是你要的那处宅子的地契和那小姑娘的文书,闻池说也跟你姓,我没同意。让她跟了余嬷嬷的姓,你看可行?” 虚弱的声音沙哑干涩,说话断断续续的,闻鱼捏着纸笔,望着他五味杂陈。 余双?挺好听的名字。 闻鱼将阿双的文书收好,没急着打开另一张地契,伸手给他倒了杯热水递过去,食指纤细修长,捏在枣红色的紫砂杯边沿,衬得更加莹白光润。 游烬伸手,冰凉的指尖碰到她的手,心上被灼了一下。 闻鱼一无所查,本着医者良心道:“大人身上有伤,不该这时候出门走动的!况且您身上还有禁令。” 游烬以拳抵唇咳嗽了两声,端起茶盏压了压,道:“已经解除了。” “嗯?” 他低笑了一声,道:“宣旨的人怕是都已经回到宫中了,得公子荫蔽,我官复原职。” 闻鱼:“……”几个意思? “因我寻找鱼公子有功,功过相抵,前事不予追究。”游烬将小二地上来的饭菜摆好,不动声色地烫了碗筷放到她面前。 闻鱼查看完地契,正好看到他将苍白的手收回去。 她眨了下眼睛,将两张薄薄的纸片收好,客气又疏离地问:“这宅子游大人多少钱买下的?” 游烬自己添了茶,捂在掌心,看向外面热闹的街市,轻声问:“夫人当真要一直和我如此生疏?” 闻鱼吃饭的动作顿了下:“游大人怎么还没吃酒就醉了?” 游烬回头看她。 铅白色锦缎长袍下肩膀单薄,朱砂色内衬衣领更是将她的脖颈修饰得白皙如玉,只是那衣领略高,看看挡住了喉结的部分。 荷叶巾扎着的头发掠在身后,几丝绒发乖顺的贴在面具的边缘,纵然看不见容貌,也能分辨出这人定是个翩然温和的性子。 闻鱼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闷头喝了口汤,假意用帕子擦唇角遮挡。 游烬忽然笑了下。 闻鱼:“?” 他叫来小二,加了副碗筷,又添了几道菜,转过头跟闻鱼商量:“我也一天没用膳了,一起可好?” 闻鱼:“……”你都安排好了再问的? 扫了眼他没有血色的嘴唇,拒绝的话在舌尖滚了一圈被咽回去。 刚得了人家的帮助,地契和文书还没在身上捂热呢,这时候过河拆桥属实是不大合适。 两人吃饭都很斯文,但速度也都很快。 偶尔同时夹到一碟菜的时候,游烬总能自然地让开距离。 闻鱼不得不承认,他虽然靠近,但并不让人反感,或许这就是勋贵弟子赏心悦目的教养带来的附加影响? 没了马车,闻鱼用过饭准备走回去。 广味居门口,她辞别的话还没说出口,游烬道:“马车已经回府了,再叫来似乎有些兴师动众,鱼公子可愿陪我一起走走?” 闻鱼:“……” 对面街巷转弯处,怀仓坐在马车的前室,拍着马臀,感慨:“怎么感觉主子退烧之后变了?” 赶车的老人窝在另一侧,撩起眼皮乜他:“你懂什么?这才是小公子!” “嗯?” “你在小公子身边的时间啊,还是太短!小怀仓,你没见过十年前小公子的风采,真是可惜了……” ※※※※※※※※※※※※※※※※※※※※ 啊啊啊啊,心机男出没,大家小心! 自荐一下预收文:《宠夫入骨》卑劣疯批男x奶甜小仙女 陈姌被娘亲送回诗礼簪缨的母家教养, 本以为是觅得如意状元郎君,殊不知只是人家精挑细选的挡箭之人。 痴慕崔铭的定宁公主对她毁容下毒,以至身体破败, 爹娘苦求无门时,声名狼藉的残贼首辅禹宴却将她接入府中,敬宠庇护整三年。 一朝重生,五岁的陈姌护在双腿残废,孤僻卑劣的禹宴前面, 奶凶奶凶地吼:你们不要欺负他! 转头又软绵绵地问:禹宴哥哥,你受伤了吗?我带你看大夫好不好? 禹宴抓着毫无知觉的双腿,冷漠转头:滚。 陈姌跟着凑过来,双眸含笑依旧。 后来,崔铭入狱,公主和亲, 陈姌十里红妆,凤冠霞帔地被迎进了新科状元郎禹宴的府门, 依偎在禹宴胸前的小娇软眸色晶亮,道:恭喜哥哥金榜题名! 禹宴双臂拥紧宠他入骨的娇妻,哑声说:错了,该贺我们洞房花烛……